《明月冷剑心》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一回 雪夜路茫茫 寒云昏黑,凝结万里,雄关盘虬,傲立飞雪。皮裘不暖,寒刀冻断,飞鸟绝迹,白日如夜。 雪岭连簇,北风如刀,正是三九时分,本想这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或是北国风光,却不想这西南平阔疆土,也有如此奇异之景。 不远处见一白马奔来,那身高膘肥的良驹蹄踏飞雪,奔驰甚急。马背上伏着一身着厚皮袍的中年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后背着一口漆黑的大刀,伏在鞍上,冲寒冒雪,又紧了紧敞开的皮袄,可即便如此,那刺骨的寒风仍是无孔不入,叫他裸露的皮肤红紫,双眼微眯。 那迎面扑来的雪花打在脸上生疼,复又垂下头去,口中哈出断续的白气。冷若寒铁的裘衣将他牢牢捆在马背上,不敢抬头,方想直起身子呼一口气,稍一张口,便是灌入一口雪水。 头顶虽黑云盘踞,纠葛翻腾,不见丝毫日头,好在那若月光般银白的雪光,亦能为他指路。只留下一路清晰的马蹄印,向北进发。 越往那山谷中走,雪原深处行去,风雪愈发紧密,耳畔只有连绵的冷风呼啸,已然听不见那剧烈的心跳和喘息。雪原深处积雪深厚,不似先前那般,还能踏到稳稳当当土地,如今却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那人默默夹紧了腿,生怕坠下马来。 忽闻那白马仰头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猛然向下陷去,扑倒在地,卡在雪中,也将那背上的大汉掀翻,一头扎进积雪中。良久,才强撑着站起身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那雪水已然开始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双腿也陷入雪中,回头看那数步外的白马,已然无力起身,便冷哼一声,撇下了那畜生,已刀作拐,拔腿继续前进。 一步深一步浅,歪斜着身子艰难地抽出那陷在雪中的半截腿,复又插入雪中。裤腿早已湿冷无比,渐无知觉,两脚冻得紫红,脚趾肿胀的有平时两倍大,可那大汉仍不肯止步,最后竟伏在雪地上,连走带爬。 不知栽了多少次,停了多少时辰,只知那寒风飞雪没有丝毫停息的征兆。那在雪峰盘旋的老鹰竟展开翎羽向他飞来,似乎已将这即将冻死在这无垠雪原中的汉子视作果腹的冬粮。鹰啸划破长空,那汉子渺小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飞雪之中。 双腿如有千斤之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手脚都已失去知觉,只凭着那最后一丝神智牵扯着那沉重的躯壳,下意识的继续走着。江湖中人,将兵器视作性命,可如今那大刀却成了累赘,汉子毫不犹豫的将她弃在了雪中,只求减轻负累。 终于望见那数十步外的一棵枯木,拦腰折断,斜插在厚重的积雪中。那枯枝之下,又露出一小块木牌,似乎只是甚么东西的一角。 那汉子宛若看到了救命之物一般两眼放光,若饿狼似的向那枯枝拔腿奔去,似乎在这一刻忘却了所有寒冷与疲倦。扑倒在那枯枝之下,埋头便用双手挖掘起来,紫红的指头无力的将积雪拨开,动作虽缓,可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额头爆出的青筋有如青色的小蛇一般密布,双眼瞪得滚圆,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轻轻颤动着,不停念叨着:“是了,是了,正是此处!” 再低头看去,那身下的雪地已被掘出一块坑洞,坑中躺着一块残破腐朽的木牌,似乎是极为简陋的墓碑,只见其上正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字,依稀能辨,写的正是“风雪无安”。那汉子朗声笑道:“时隔数十年,老子终于找到了,正与传说中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将那木牌丢在一旁,又手脚并用的继续向下挖去,直至整个人都站在那雪坑之中,拨在一旁的雪也已堆成小山几座。 双脚结结实实的落在那腐朽的棺椁之上,沉重的身躯将其压塌,双腿卡在棺材盖上,又紧咬牙关奋力将棺椁打开,木板蹋裂,只见那棺椁之中装的并非是甚么人的尸骨,而是几本已然泛黄的书册,或许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的原因,虫蚁不生,才使那书能保存至今,不损分毫。 汉子已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颤抖的伸出双手,将那六本书缓缓捧起,脸颊上竟滚下两行泪来,喜极而泣,竟能让这八尺的铮铮汉子泪如雨下。 可正当他欲翻看那书册之时,忽闻风雪之中,山坳深处传出一声崩弦之响,声若惊雷炸裂,刺破长空,“嗖”的一声极快的向那汉子身后飞去,眨眼间便扎穿了胸膛,只留下一个小指粗细的血窟窿,那翎羽箭带着殷红的鲜血,扎进了身前的枯木之中。 巍峨的汉子有如泰山崩塌,一身闷响,便倒在那棺椁之中,胸口血流如注。一身着蓝锦劲装披头散发的男子将那金羽宝雕弓搭在肩上,将那指尖夹着的三只翎羽箭收回,踏着松软的雪地缓步向那汉子的尸首走去。 “只当是名震江湖的八荒刀严洛水有何等本事,不想连自己的佩刀都丢了,又凭甚么能得到这雪中遗卷,有甚么资格将其据为己有?” 原来此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神箭手,雷电风火曹朝雨。正因他箭法神妙,百发百中无虚弦,速如风雷势若火,故而闻名于江湖。不过此人名声却不大好,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若是阻拦了自己,即便是那无辜百姓也一并射杀,从不留情。 躬身拾起那六本雪中遗卷,用手掸了掸其上的积雪,险些被血迹沾染,又从怀中取出一块蓝锦布,三两下将书裹在其中,绑在身上,又扫了一眼那死不瞑目的严洛水,冷哼一声,便要离开。 头顶之上一道白光闪过,寒风扫来,那曹朝雨暗道不好,连连后退,可不妨一脚陷入雪中,难以抽出,心急如焚,汗如雨下,急忙抬头望去,瞳孔急剧收缩,一白衣剑客悄然落下,挺剑刺来,步步紧逼。 剑客挽了个剑花,剑柄在指尖旋转,雪白的剑身扫出漫天剑影,有如梨花纷落,满天飞雪。方寸之间,指掌之中,变幻莫测,有如银蛇缠身,不离分毫。 那曹朝雨大喝一声,竟将那剑客喝住,趁此机会拔腿而出,贴地翻滚半蹲在一旁。那剑客这才知晓他是虚张声势,又要仗剑劈来,曹朝雨却大喊一声道:“且慢!” “你还有何遗言,本公子准你说出便是。”那剑客轻笑一声,也不急杀他,收剑入鞘,下颌微抬,不以正眼视之,傲慢地说道,“反正在冰天雪地之中,你也无处可逃!” “方才观阁下剑法,极为精妙。敢问你可是那方寸白衣剑东方白?”曹朝雨眯着眼睛,谨慎的问道,见他收剑,便动起了心思,两手徐徐向身后摸去。那东方白也不隐瞒,闻言冷笑一声道:“亏你还有些见识,可本公子今天乃是为那雪中遗卷而来,无论你怎么说,都是必死无疑。” 曹朝雨一边与他周旋一边转动脚跟,轻咳一声赔笑道:“你看着冰天雪地,寒风飞雪,你我二人若大战一场,只怕是两败俱伤,不大体面。本是江湖同道,又同是为着雪中遗卷而来,何必弄得不好收场。不如就此罢手,你我二人共同分享这至宝,你看如何?” 谁知那东方白却低头抚摸着宝剑,徐徐说道:“殊不知,狼多肉少,僧多粥少之言?如此绝学,焉能与他人分享?且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跟了那严洛水二百八十余里,本公子难道不是跟了你如此远的路途?如今那雪中遗卷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焉能让与你?” “既然如此,那便没甚么好说的了!”曹朝雨眼疾手快,纵身跃起,向后翻了三四个筋斗,转身落地之时,那宝雕弓已攥在手中,虚扯一弦,若山崩地裂,天降雷火,那东方白闻听弦响,慌忙侧身闪躲,不见箭来,方知是计。再度抬头之时,那翎羽箭已到眼前。 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雪原之上。好在那雪山距离尚远,否则引发雪崩必然使这二人埋尸雪中。而那曹朝雨箭射东方白右眼,那箭头深深地扎进眼窝之中,已然是血肉模糊,哀嚎连连。曹朝雨得了手,亦不与其纠缠,便要快步离开。 谁知那东方白却咬紧牙关,扯出柳缘君,弃在一旁。那血红的眼窝之中血流如注,顺着脸颊滴下,将白衣浸染,落在纯白的雪地上,若梅花散落,猩红绽开。强忍剧痛,那东方白飞身而起,两指在那剑柄上微微一点,白虹飞出,梨花坠落。 曹朝雨闻听身后风动,杀气丛生,急忙回身,同时侧身闪过,怎奈躲闪不及,左肩被剑锋划破,割开衣衫,翻出皮肉,鲜血渗出。见东方白誓要拼个你死我活,这才又急忙扯开弓箭,怎奈五步之内,那东方白已挺剑刺来,仓皇俯身躲过,可东方白穷追不舍,步步紧逼,令曹朝雨焦头烂额,难以还击,只得连连躲闪。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回 人心难测冷若霜 东方白剑若急雨,飞转急下,方寸之间,招招不离死穴命门。而那方寸剑法精妙之处正是如此,剑走轻盈,可回缠身侧,亦可大开大合,凡招式或明朗或暗藏杀机,皆有习武之人心境而定。 那东方白虽自称侠,却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之辈,那剑法则也如人一般小气。剑不离身周数尺,进可攻退可守,转换极快,轻敏迅捷。 步法连换,手腕轻转,白袍飘飞,那雪白的剑和雪白的衣衫,已与这无边无际的雪原融为一色。曹朝雨招架不及,根本使不出功夫,不消片刻,气息大乱,视线模糊,衣衫残破,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右手仍攥着宝雕弓,左手却死死护住那蓝锦布包中包着的雪中遗卷。 “交出雪中遗卷,或可饶你一条性命。”东方白似笑非笑,那眼窝之中虽不再流血,却依旧刺目狰狞。 曹朝雨闻听此言,竟仰天大笑起来,望着那东方白手中雪白的长剑,剑锋已沾染点点血迹,摇头笑道:“只怕纵然我交出这宝物,你也未必会放过我。江湖上岂不闻‘东方白日有神侠,雪剑方寸五步杀。阎王尚且容轮回,鸡肠岂能度其他?’” 说罢,复又抚掌大笑。此诗明捧暗贬,乃是江湖上人讽刺那东方白极好虚幻侠名,却又从不做侠义之事,小肚鸡肠,妒贤嫉能,容不得人。东方白岂会听不出此间之意? 怒火攻心,眼内似有火烧,暴喝一声:“汝命休矣!”迈步上前,一剑直刺曹朝雨面门。那雷电风火急忙下腰闪过,那冰凉的剑身擦着鼻尖划过。东方白翻转剑刃,顺势向下劈去,那曹朝雨大惊失色,用那宝雕弓在雪中一撑,向一旁滚去,拈弓搭箭又一箭射出。 东方白怒气正盛,不曾防备,又被那箭贯穿左肩,身子一斜,反手持剑向曹朝雨挥去。一剑横劈,曹朝雨急忙用那混铁铸就的宝雕弓去招架,剑锋与混铁相交之际,火星四溅。 长剑遂贴着那宝雕弓身向其手指削去,曹朝雨倒吸一口凉气,送了双手,向后仰头,那剑尖距离咽喉不过两寸,宝雕弓向下坠去,曹朝雨用脚尖勾住,向上一拨,踢飞在半空,又纵身一跃,悬在半空,扯开弓弦,一弦三箭齐发,雷霆万钧,风声猎猎。 三箭劈破长空,直奔那东方白巨阙,气海,关元三穴而去。东方白剑若狂风,与掌中回旋,袍袖飘动,手腕翻转,白光过处,剑气丛生,眨眼间便将那三只翎羽箭绞断。 曹朝雨见不能伤他分毫,已是黔驴技穷,不敢稍歇,心中怯惧,回身便走。东方白穷追不舍,左脚一蹬也飞身而起,一剑当头劈下,曹朝雨早已力怯,又负了伤,慌忙横过硬弓去挡。怎奈那东方白气势正盛,剑锋所指,势如破竹。 一声暴喝,“嘭”的一声,那雪白的剑便将混铁硬弓斩断。曹朝雨面如土色,抖似筛糠,急忙撇下断弓,仓皇逃去。东方白翻了个筋斗便落在他身前,拦住其去路。曹朝雨虽心惊胆战,战战兢兢,却仍不肯示弱。 步步后退,双手护住那胸前的蓝锦布包。东方白大步流星,箭步上前,剑如蛟龙,直直杀出,那剑既能将混铁的硬弓斩断,又岂会刺不破那血肉之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曹朝雨双手刺穿,剑身贯穿手掌,鲜血顺着掌纹滴落。 曹朝雨却不肯嚎出声来,咬住舌尖,紧闭双唇,怎奈浑身颤抖,嘴唇发白,汗如雨下。东方白暗笑一声,转动剑身,那剑锋遂在曹朝雨掌中回旋绞着,将筋骨挑断,血肉模糊。曹朝雨终是忍不住钻心剧痛,惨叫连连。 抽出长剑,转身踢出一脚,正踹中其小腹。那曹朝雨顺势向后栽去,东方白迈步上前,飞身而起,一剑斜劈。 又是一声洞穿天地的凄厉惨叫,两只断手齐齐落在雪地之中。 飞雪落在猩红的剑锋上,殷红的鲜血于剑尖滴落绽放,白光闪烁,只在那曹朝雨倒下的尸首上留下一道极深的血痕,从脖颈左侧,一直延伸至小腹右侧。那曹朝雨双目瞪圆,已无气息,倒在已被染红的雪地之中,积雪逐渐覆盖。 东方白缓步上前,用剑尖挑开了已然沾染了鲜血的蓝锦布包。那六本雪中遗卷遂露了出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俯身拾起,捧在手中,那东方白亦是激动万分。几十年来,这雪中至宝令无数的江湖人奔波寻找,为之丧命,如今终被他所得,虽瞎了一只眼,却也是值得。 收剑入鞘。可就当他翻开那书卷之时,唯一剩下的那一只眼睛却瞪得滚圆,嘴角抽搐,浑身颤抖,青筋暴起,发狂高喊起来:“我穷尽一生心血,四处寻找这雪中遗卷,如今右目已残,终的至宝,难道老天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么!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说罢,怒气攻心,右眼伤口迸裂,鲜血复又顺着脸颊滴落。仰天喷出一口鲜血,竟也跪倒在地,捂着胸口,栽倒在雪地之中,再也没能站起身来。 孤傲的飞雪依旧飘荡在这山谷雪原之中,从不理会人世间的纷乱。新雪逐寒风,积雪更为深,千里一色,满眼雪白,似乎方才的拼死相搏并未发生,也从未能打破这天地第一抹的寂寥与宁静。 这百里琼云见证了多少英雄豪杰葬身于此,又见了多少势利小人被困其中。 风雪甚急,将那三人的尸首覆盖,唯剩下那雪中遗卷,落在一旁雪地之上。一阵寒风卷过,将书卷翻开,其中竟空无一字,可三条性命却因这无字之书而殒命在这雪原之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怎奈争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相比那罕有人至的冰天雪地,远在千里之外的安淮府,却是人声鼎沸。青瓦白墙如星罗,红楼飞檐若棋布,小桥流水游纸伞,正是江南好景色。 人头攒动,脚尖贴着脚跟。方才飘过一场小雪,那如玉般青石铺就的街道被雪水湿润,更显出那富庶城池的娇软。家家户户门前皆高悬大红灯笼,热热闹闹,将门前的残红揭去,换上崭新的对子,正要迎接那除夕春节。 街巷之上,人潮涌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欣喜与欢乐,见面抱拳作揖,相邀同游。行人们口中哈着热气,披着寒衣,却还喜气洋洋,不减分毫。想来这严寒并不能挡住人们的热情。 若是此时寻个酒馆坐了,来上两碗滚烫的烈酒,定是腹内温暖,舒爽无比。 望着那如燕般的飞檐之下,酒旗招展。客栈酒楼之中,饭菜酒香充溢,飘香十里,令游人沉醉。食客们把酒言欢,喝酒划拳,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欢笑声阵阵。伙计们则是忙前忙后,招呼着客人。掌柜们笑的前仰后合,拨弄着算盘。 正是盛世安平景象,百姓安康,天下太平。 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挤在路旁,招揽着过往的游人。从人群之中正走来一青年公子:二十余岁的模样。体态修长,高挑秀雅。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剑眉上挑,目若朗星。既无束冠,也无发簪,一头墨色乌发只由一根红绳草草绑了,披在身后。眼前还遮着一缕青丝,随风飘动。 眉宇之间见风雅,举手投足浩气存。 身披一件雪狐的裘袄,湛蓝的里子柔软贴身,雪白的容貌蓬松温暖。袄小则是一领纯白若雪的织锦长袍,上好的锦缎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泼墨似的山河云锦绣从左肩一直弥漫至袍底。墨色的里子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间束一条玄色的腰带,缀着三四块雕工精美,价值不菲,成色纯正的玉佩。 即便是那最普通的一双靴子,后跟都镶着两块儿翠玉。分明是风流贵公子,却要作文墨书生样。手里攥着一把玄色洒金的折扇,身后跟的乃是一年过半百的老者,极为谦卑,弓着身子,低头跟着那公子,也是衣着华丽,定是大户人家。 “公子,今日还是去那梦仙楼坐么?”那老者凑上前来,人声嘈杂,听不真切,只得伏在那公子耳边说道。 而那公子则是摆了摆手,伊然是满面吹风,随着那人潮涌动,玄扇在掌中拍打着,回身对那老者说道:“老家人,今日不急去那梦仙楼,且先在这街上走走。不日便是除夕佳节,这安淮府一年四季何时有过如此热闹的景象,不如趁此机会尽心逛上一逛,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那老者闻言笑道:“公子自小便在安淮府长大,二十余年,皆是老奴陪同公子游玩,未曾想时至今日,公子还是兴趣盎然,不减当年。每当这个时候,公子都是兴致勃勃,实在难得。” 贵公子闻言,回身抓住那老者的手,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继续迈步向前走着,展开手中玄扇,眼神不禁落在了那白玉石桥边的一块酒招上,其上正写着“白水清雅”四字,颇为奇特。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回 红楼水潺潺 拨开人群,快步向那白玉桥旁走去。 遥指那朱红的酒幡,那贵公子回身问道:“老家人,你可知那酒幡之下,是何酒家?” 那老者遂眯起双眼,看了许久,眉头舒展,徐徐答道:“哦,那白水清雅乃是老店啦,老奴还年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安淮府了。约莫得有三十余年了。公子先前极少到此处,故而也无甚印象。” “那这白水清雅是为何意?”贵公子又问道。那老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二人故结伴来到那酒幡之下,向店内望去。不大不小的店面摆满了酒坛,那身着粗布褂子的老掌柜相貌清癯,须发皆白,正在那账台低头用左手拨弄着算盘。 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过,竟无一人驻足。其他酒楼客栈皆是座无虚席,唯独这白水清雅,店中摆的四五张红木桌子,竟无一个客人,实在是蹊跷。 可那公子见了,虽不动声色,可心里着实好奇,已起了念头:“这白水清雅实在蹊跷,不如前去戏耍那店主一番,再问清缘由。”想到这儿,回头使了个眼色,那老者也领会其意,默默摇头,紧跟其后。 两人走入店中找了张靠近账台的桌子坐下,那公子一撩衣袍将手中折扇收起,拍在桌上,那老者则是侍立身后。那公子小声问道:“老家人为何不坐?”老者则是谦卑答道:“老奴不敢与公子同坐。” “你我虽是主仆,但情同父子,又何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那公子笑道,遂强要那老者坐在身旁。两人只顾环顾四周,只字不言。过了许久,也不见有客人进来,更不见掌柜伙计出来招待,只觉无聊,又顾忌自家身份,不好明着挑事,只得瘪着嘴继续坐着,只是那屁股却不安分起来。 实在无聊,那公子瞥了一眼低头算账的掌柜的,心里暗骂道:“好个不识相的老东西,活该你店里冷清至此。见本公子前来竟视若无物,换做平时定要将你一顿好打,今日多有不便,不如先走。”便冷哼一声,抄起那扇子展开,对身旁老者道:“我们走!” 二人方欲出门,只见迎面走来两位青年。走到前头那个一拢红衣,玄纹云袖,隐隐约约露出那白如凝脂的指头,攥着那袖口,披一件玄色紫绒袄,用金丝针绣片片金羽一般的纹路,缀在衣角。头戴束发紫金冠,嵌着一块幽蓝的宝石,价值连城。腰间一道红锦紫云带,缀着块金丝银边白玉佩。 腰悬一柄银鞘宝剑,上镶着一十二块指间大小颜色各异的宝石。行走之间,右手有意无意搭在那剑柄之上,看来也是个习武之人。 再看其面貌,不过也二十岁上下,清瘦挺拔,却生的好生俊俏。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肤似凝脂,明眸皓齿。青丝束起,鬓若刀裁。眉若墨画柳叶,眼若璀璨繁星,一颦一笑皆如桃花绽放,一怒一喜皆是月盈月缺。 只相对一眼,那贵公子便若丢了魂魄一般,停在原地。 而那青年身后亦跟着一衣着华丽,穿着短装的俊俏男子,随从打扮,两人一般年岁,也佩刀悬剑,迈步走来。只是那走在前头的公子眉头紧锁,脸颊泛红,银牙暗咬,眉宇之间团着微微怒气。那身后的随从则是满脸忧虑,急忙追上。 走入店中,随即坐下。只将腰间长剑解下,轻放在桌上。那随从急忙赶来坐在一旁,可还未沾上板凳,那公子双眸一蹬,怒气冲冲的说道:“何人准你坐了?”那随从受了惊吓,急忙起身,侍候身旁。 见侍从一脸惶恐,于心不忍,那公子自知失态,轻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且坐下罢。方才我无意之言,切莫挂心。”侍从闻言又展开笑颜,这才谢恩坐下。 那先前的贵公子见状急忙压低声音,用扇子遮了半脸,问身旁老者道:“此人衣着华贵,定是富贵人家。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安淮府中不想竟然还有这般人物?” 那老者遂眯着两眼窥探那坐着的公子,不防却被他发现,急忙收回眼神答道:“老奴看着好生眼熟,可一时间竟也记不起是哪家的公子。”贵公子收了扇子,沉吟片刻,便回转道:“我们回去!”复又回到店中,还是在原来的位子坐下。 如此一来,这店中除了那掌柜,已有了四位客人。 掌柜的终于迈开了步子,转出了账台,右臂的衣袖空荡荡的随着步子摇摆,笑着对那后来的公子躬身拜道:“原来是白......”那公子使了个眼色,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另外两人,掌柜的急忙说道:“原来是白公子,老朽有失远迎了。” “凌伯不必客气。我等自是来坐坐,无甚要紧事,凌伯大可去忙,不必招呼。”那白公子倒也爽快,只是虽面带微笑却难藏那一丝伤感。 凌掌柜却又摆出两只大碗,端来一小坛酒,为他二人满上,笑道:“既然白公子都如此说了,那老朽就先去忙了。若是白公子有甚么吩咐,千万别客气啊。” “都是老熟人了,我们自不会和凌伯客气。”那白公子笑着端起酒碗,小口小口的呷着。 那凌掌柜便回身欲走回账台,先前的公子见此一幕,心中不平,当即发作起来,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那凌掌柜怒斥道:“你这老匹夫好不晓事!本公子坐在这里许久你却无视于睹,那姓白的方来你便招呼,你是甚么意思!莫非看不起我沈墨鱼么?” 凌掌柜慌忙摆手说道:“岂敢岂敢!”又定睛细看了一番那沈墨鱼,恍然大悟道,“哎呀呀,老朽老眼昏花只当是寻常客人,不想原是沈家的大公子,多有怠慢,还请宽恕则个!” 沈墨鱼冷哼一声,幸有那老仆宽慰,这才坐下,随口说道:“给本公子来一坛酒。”凌掌柜闻言遂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沈公子,小店不卖酒水。” 沈墨鱼闻言瞠目结舌,两眼瞪圆,指着这满屋子的酒坛子质问道:“满屋子的酒,你却对本公子说不卖酒?你是欺我傻还是欺我瞎!”复又站起身来,就要去抓那凌掌柜,谁知那凌掌柜却纵身一闪,极为迅敏的躲过了沈墨鱼的手,让他扑了个空。 又躬身摇头摊手道:“不瞒沈公子,小店这酒坛里,都是白水。小店不卖酒不卖茶,只卖白水。”沈墨鱼闻言,哭笑不得,方想开骂,却又想起那门外酒幡之上写的“白水清雅”四字,这才明白其中道理。 可又不肯就此罢手,便用那手中折扇指向白公子道:“那他,他喝得也是白水么!”凌掌柜笑着点头,沈墨鱼则是回头去看那白公子,只见其复又倒了一碗水,半举着对他笑道:“阁下若是不信,大可来尝尝。”说罢,竟将碗口倾泻,将那一碗水尽皆倒在脚边。 沈墨鱼焉能忍受如此大辱,可见那白公子握着长剑,自己又不会武功,不敢与之对峙,只能将满腹怨气倾斜在那手无寸铁,且少了一条臂膀的老掌柜身上。 上前揪住其衣襟,厉声喝道:“哪里管得那许多!你这酒馆之中,焉能无酒?我管你是去买,是去偷还是去讨,本公子今日就要在此处喝酒。若是敢道半个不字,少时拆了你这店面!”那老仆在一旁连声劝解,怎奈沈墨鱼怒气正盛,丝毫听不进去。 而那凌掌柜虽神色慌张,连连赔礼道歉,眼神之中却没有丝毫的怯色恐惧。 倒是那坐在一旁的白公子,双眸之中,怒意更盛,只将那碗中的白水泼出,将那沈墨鱼大半衣衫淋湿。老仆大惊,急忙要取出手帕为沈墨鱼擦拭,却被他一把推开,松开那凌掌柜的衣襟,迈步走向那白公子,指着鼻子骂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对本公子如此无礼!可知在这安淮府,谁敢动我沈墨鱼一根毫毛!” “沈墨鱼?”那白公子闻言微微蹙眉,又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目视前方道:“我当是哪里来的蟊贼在这里叫嚣。未曾想竟是沈员外的大公子,那沈员外也算得上是一代英杰,怎么生出这般猪狗不如的儿子,只会给他丢脸。” 沈墨鱼气得浑身颤抖,冷汗直出,咬牙切齿道:“今日我便叫你见识见识本公子的厉害!”说罢,便卷起袖子去抢那放于桌上的银鞘宝剑。 而那凌掌柜此时却退后数步,微笑着看着那二人,抚须不言。丝毫没有劝架的意思。那白公子见沈墨鱼抢剑,只伸出两根手指按住那剑鞘,任那沈墨鱼如何使力,脸颊涨红,双眼瞪出,额冒虚汗,咬牙切齿,却也不能挪动那剑分毫。 仆从见了在一旁窃笑,老者望了却在身后干着急。只见那白公子又呷了一口白水,便松了手指,让那沈墨鱼向后栽去,又起身补了一掌,正打中他胸口,将他掀翻在地。手腕向上一托,便将银鞘宝剑顶出,回旋入手,收在身边,眨眼之间,所有招式,一气呵成。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回 风花雪月问四方 沈墨鱼遭此一击,摇动着双臂便要向后栽去,幸有那老仆与身后将其扶住,才未至栽倒在地。 那白公子冷哼一声,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角,对那凌掌柜言道:“凌伯,水钱放在此处了。”说罢便要离开。 身后沈墨鱼挣扎着站起身来,指着那白公子的后背便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可敢留下姓名?” 谁知那白公子虽然不惧,却面露难色,只是搪塞答道:“这安淮府可不是你沈家能一手遮天,上有府衙,下有白,沈,黄,韩四家,小子,以后出门在外休要如此嚣张,今日我手下留情,全看在沈员外的面上。下次,你便没这么好运了。” 可那沈墨鱼仍是气的火冒三丈,倒是那精明的老仆绿豆似的一对小眼睛咕噜一转,便反问道:“你这贼人分明是诈称白家子弟。安淮府皆知那白员外老来得女,视作掌上明珠,从未听说过有甚么公子,你竟敢冒充白家的人,岂不是找死?” 白公子闻言桃腮泛出红晕,贝齿暗咬,心中不悦,故嗔怒道:“信不信由你,大可去白家一问,何必多言!”说罢,拉上那不知所措的随从就要迈步出店门。 沈墨鱼望她侧脸,自觉眼熟,苦苦回忆,这才想起,连忙喊住:“且慢!”那白公子早已不耐烦,双眉紧锁,回首怒道:“你还有何事?” “方才看你眼熟,这才想起。你根本不是甚么白家公子,而是女扮男装,你分明就是那白家的千金大小姐白星泪!”沈墨鱼戳穿了白星泪的身份,洋洋得意的背负双手。 可那白星泪却毫不在意,仍是轻笑一声,回眸说道:“你若敢将此事告知我爹,我必杀你。”语气虽然平淡,那冷若寒冰的眼神却叫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沈墨鱼两腿打颤,脚底发软,只得服软赔笑道:“你不记得我了?你家院中,可有一棵橘子树?” 白星泪闻言微微一愣,虽看他容貌却有几分熟悉,遂转过身来正眼看他,问道:“你怎知我家院中有橘树?”沈墨鱼笑道:“汝可还记得,五年前,有一少年曾翻入你家院墙之内爬树偷橘子,正被你捉住一事么?” 白星泪低头沉思一番,果然记起,确有其事,故而也笑曰:“记起来了。你果然是个小蟊贼,前日在我家偷橘子,今日又在此处叫嚣作乱。看在你我二人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且劝你一句,以后休要胡闹,丢了沈家的颜面不说,我不教训你,自有人教训你。知画,我们走!”说罢,终是带着仆人翩翩而去。 倒是那沈墨鱼还站在原处,自顾自的说道:“真乃奇女子也。”脸色微变,回身一撩衣袍,便对那账台后的凌掌柜单膝跪下拜道:“小可沈墨鱼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掌柜的见谅。” 凌掌柜慌忙转出账台,与那老仆一齐将他扶起,连连摆手说道:“万不可如此,万不可如此。沈公子乃是富贵之人,焉能拜我?沈公子亦是性情之人,只是年少气盛罢了。老朽岂能挂心?” 两人又寒暄一番,见天色不早,那沈墨鱼遂领着老仆出了白水清雅。而那凌掌柜则是又拨弄起了账本算盘,待沈墨鱼走远,便望着他的背影抚须微笑,又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复低下头去。 且说那沈墨鱼领着老家人正在回府的路上,玩心大起,又四下闲逛起来。那老仆无奈说道:“公子,再不回府,只恐老爷夫人担心。”“哎,再逛片刻,又有何妨?老家人若是担心,便先一步回府上向我爹娘禀报一声,说我晚些回去。”沈墨鱼推脱道。 老仆面露难色,稍显犹豫,架不住那少公子软磨硬泡,只得先回府禀报。二人约定于巳时在梦仙楼前会和。尚有些时间,沈墨鱼便独自摇着扇子晃到了那秦陵河畔。 但见朱裙粉衫,轻扑罗扇,绫罗乱眼,红唇摄魂,云髻若乌云团集,媚眼若秋波流转。红楼掩映,楼船相叠,琉璃异彩,落了白雪。歌舞升平,莺歌燕舞。此处正是风花雪月之地,平日里沈家父母也不准沈墨鱼来到此处,今日将那老仆遣回,才有此机会一观。 正是英气少年时,何须倚江醉风月。 沈墨鱼对那烟花女子却无兴趣,倒是此处雪色秀丽,景观别致,令他兴趣盎然。且看那秦陵河畔,尚有薄冰积雪,河中楼船并行,其上锦袍佳客谈天说地,推杯换盏,吟诗作对。旁有红粉身穿朱袄,浓妆艳抹,素手拨弦,弹唱不绝,悠扬的曲调回荡于河面。 岸上飞檐楼阁,亭台环宇,亦是琴瑟和谐,才子佳人相伴。这三九之雪非但没有冷落了安淮府的热情,倒是成了一种装点,颇为可爱。 沈墨鱼看在眼中,心中愉悦非常,想道:“如此盛景,可爱非常。爹娘却从不肯许我来此,真是可惜。今日定要好好赏玩一番。”正想到此,那路旁竟有身着华丽之女子上来扯他,那轻纱团扇在他身上轻轻拍着,口中极快的说些甚么。 沈墨鱼听不真切,鼻尖前缭绕着异香阵阵,满脸笑意,只觉脚下生云,飘飘欲仙,大笑着撇下那一群烟花女子,摇着扇子继续快步向前走去。眯着双眼,哼着小曲,心情正好。不想竟撞上了甚么人,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那恶臭呛得沈墨鱼连声咳嗽,后退三步,怒睁双眼。只见眼前不知何处出现了一衣衫残破,肮脏邋遢的老乞丐,约莫四十岁模样,弓着身子,左手端着一只破碗,右手攥着一根竹竿。满脸堆笑,露出那发黄的牙齿,将那碗又向前凑了凑。 “公子爷,赏口饭吃罢。”那乞丐虽穿着腌臜邋遢,却精神极好,也不面黄肌瘦,分明不像是饿久了没饭吃的乞丐,沈墨鱼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骂道:“本公子尚且不计你冲撞之罪,你却反过来向我讨钱?不知死活的老叫花子,快快让开,莫要挡了本公子的道!” 说罢,极其嫌弃的用扇子将他轻轻拨开,继续昂首阔步的向前走去。那老叫花子也不纠缠,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站在原地。 可那沈墨鱼还未走出几步,脸色微变,眉头紧锁,站住脚步想道:“那老叫花子分明双目已残,为何我只字未说之时便知我乃是公子?莫不是甚么奇人?”又想起那白星泪的劝告,急忙转身,那老叫花子还在原地,便从袖中取出五十两银子,攥在手中。 迈步上前,将那银两放在那破碗之中,只听得“叮铃”一声,沈墨鱼遂笑道:“这锭银子足够你一年吃穿用度了。” 老乞丐倒转碗底,将银子倒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又咧开嘴露出那黄牙笑道:“公子本是好心人,自有好报奇遇。”说罢便转身离去,忽又转身问那呆立原地的沈墨鱼道:“公子爷可是江湖中人,或是认识甚么江湖中人?” 沈墨鱼闻言笑道:“我乃是安淮府沈家的大公子,富贵显赫,名镇一方,又岂是那飘零四海,劳苦奔波的江湖人能比?说甚么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不过是虚言屁话,讨得一生浮名,最后连个像样的棺椁都得不到,又有甚好?” “那边好,那边好!”那老乞丐又干笑两声,掂起竹竿在地上敲打探路,背对着沈墨鱼扬长而去,口中却唱道:“风雪争得大梦前,何须再惹三十年。见巷遇乞切不顾,方可置外江湖间。”沈墨鱼再看之时,那老乞丐已然消失在人海之中。 “见巷遇乞切不顾?”只留下那沈墨鱼待在原地若有所思,细细琢磨那老叫花子留下的这两句话,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遇到乞丐不用管么,本公子都遇见你了,你才说这事?定是那老叫花子信口胡言!” 沈墨鱼有些气不过,只当是赔了五十两银子,被那老叫花子戏耍了一番,想追回银子却寻不见其人,又怕丢了颜面,故而从未对他人提起此事,也不放在心上,暗骂一声:“老疯子。”便也快步离开。 而此时在那白家府邸,那白星泪仍身着男装,在身后勾着手指,脚尖碰在一处,低头站在堂中。那侍女知画却换回女装,低头怯生生的侍候在一旁。而那堂上坐的,正是白家家主,白星泪之父,白羽生。 且看那白羽生已年近六旬,却还精神抖擞,少有皱纹。须发黑白参半,剑眉上挑,及其威严。身着黑锦袍,端坐堂上,虽一言不发,可却是不怒自威。 见白星泪仍是如此打扮,那白羽气就不打一处来,便对那知画呵斥道:“你是怎么照看的小姐,叫你侍候小姐更衣,为何还是这副模样!” 可怜那小侍女,两头皆得罪不起,慌忙答道:“回老爷,是小姐,小姐她......”只说了一半,不敢再说,那白星泪遂抬起头来答道:“是我自己不愿换回女装,你休要怪她,与她无关。”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回 我本飘零人 “你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还未出阁。放着富家千金不做,整日身着男装,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为父的老脸都要被你丢尽了!”那白羽生满脸无奈,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可那白星泪却毫不领情,反倒随性的坐下,环抱双臂,扭过头去道:“您要您的脸,您自己去挣!何必强加于上我?” “反了,反了,逆女,逆女啊!”白羽生闻言怒发冲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茶盏晃动,可白星泪仍无动于衷,“现在都敢和为父叫板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娘去得早,为父将你捧在手上,放在心上,是把你娇惯坏了,你看看别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温婉贤淑,待字闺中!” 白星泪闻言,心中愈发怨愤,便站起身来,与其父对峙道:“那你大可去认别人家的姑娘为女儿好了,何必白费口舌来说我?为何别人该如此,我也该如此,难道全天下的女子都该精通刺绣女红,都该温良贤淑的去侍候丈夫么!?” “为父就不该传授你武功!不想如今竟如此忤逆,你娘在天之灵如何能安息瞑目?”白羽生望着那骄纵妄为的女儿,也不舍得骂,只想着把心肝都掏出来给她,却不曾讨点半点欢心,反而叫父女二人若仇人一般。 白星泪却两眼噙泪,似水波荡漾,朱唇颤动,柳眉微蹙道:“你休要提我娘!你不配提她,若不是因为你当初痴迷练武,她也不会离我们而去!” 此话就如同一支箭深深扎入了白羽生的心,他没想到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亲生女儿竟说出如此伤人之话。双眼微闭,老泪纵横。心中酸楚,五味杂陈,长叹一口气,语气却好转了许多: “正是因为如此,为父一直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武功不是甚么好东西,江湖更非你像的那般简单,故而为父一直不肯放你去。” “难不成爹就要像关着那笼中鸟一般,将我一辈子锁在身边么?”白星泪追问道。那白羽生徐徐起身,向前走去,背对着白星泪抚须说道:“白家偌大的家业还需人照料,你乃白家千金,自然不比寻常百姓人家二女。为父想为你招赘女婿,辅你执掌白家。待为父百年之后,你便是白家的家主。” 白星泪快步上前,急忙问道:“甚么?招赘女婿?不行,我不依!”说罢,又赌气的背过身去。白羽生却说道:“为何不依?你已然二十岁,早就该成家了。若非你一直推阻,为父早已替你选好夫家。如今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容不得你不依!” “凭甚么?”白星泪复又转过身来,流着泪问道。 “就凭我是你爹!这都是为你好!”白羽生的语气不容丝毫质疑。 白星泪闻言竟冷笑起来,徐徐说道:“就因为你是我爹,就因为你为我好?可你知道我要的是甚么吗?自小到大,我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你亲自操办,不由我想不想,愿意与否。你们从未征求过我的意见,而是按照你们的意愿去安排我的生活。那你们心中那一套早已该埋入黄土的腐朽挂念束缚于我,这也叫为了我好?” “我本想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凭着自己的一身武功闯出一番天地来。为何要像其他女子一样侍候丈夫,三从四德?就算我有朝一日想要嫁人,也是遇见了我自己的心上郎君,何该你替我选?难道就因为你是我爹,你给了我这条命,就该一辈子被你握在手上么?” “我究竟是你的女儿,还是你掌中傀儡!” 白星泪一番吐诉肺腑,可那白羽生却是怒不可遏,闻听这最后一句话,更是怒火中烧,鬼使神差,瞪圆了双眼,抡起胳膊便是一记耳光,落在那白星泪粉白的脸颊上,留下一级掌印,指着她怒骂道:“逆女!逆女!你既如此,休怪为父不讲情面!” 说罢将衣袖一挥,快步走回桌前,扶着那桌子喘了一会儿气,按着胸口又回身说道:“不瞒你说,就在你出去的这段时间,东街黄府家派人前来说亲,聘礼也送来了。” “那黄家少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得端正,家世又好,品行品德更是无话可说,正该是个好夫婿。且白黄两家门当户对,若是喜结连理更是能保两家香火万代。” “为父已然应下了这门亲事,收了聘礼。本想着择定良辰成亲,如今为父决定,三日后便将你嫁与黄家,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白星泪贝齿紧咬,俏脸涨红,只甩下一句:“我不依,我不嫁!要嫁,您就自己嫁到黄家去吧!”说罢便撞出门去,跑回了闺房之中,将房门紧锁不肯再出来。 而那白羽生浑身发抖,一把将桌子掀翻,指着那白星泪的背影连声道:“逆女,逆女......”气息越来越弱,瘫软在交椅之上。惊吓了一旁的婢女知画,急忙上前劝道:“老爷,小姐她......”“你住口!”话未说完便被白羽生喝住,吓得她小脸惨白。 白羽生驽骂道:“小姐如今这般骄纵,多半是你将她带坏了!我白家的家事何时轮到你这小小婢女指手画脚?还不退下!”知画慌忙跪下认罪,连叩了三个头便起身捂着脸跑出门去,留下那白羽生一人独自坐在堂中生闷气。 今后的三天,白羽生命人在白星泪门外用大锁锁死,又派家丁守在门口。每日只从窗口送饭,定点打开房门叫丫鬟仆人进屋时候洗漱更衣,其余时候一律将白星泪锁在二楼屋中,以防万一。直到将其安安稳稳的嫁到黄家。 且说那沈墨鱼又自顾自的逛了一阵,眼看着巳时将近,便向那梦仙楼走去。正与那老仆人撞见,只说家中有急事,便匆匆赶回沈府。 此日夜里,临近亥时,风雪交加,不见月色。 夜色如那积在砚底的浓墨,万家灯火早已吹熄,只有那秦陵河畔上的楼船,还亮着一盏油灯。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两个黑影冲寒冒雪,爬上了屋顶。 两人黑纱蒙面,手脚麻利,身手不凡,贴在那屋顶之上,漆黑的夜行衣令他们更为隐蔽,只是那衣角皆绣着一只赤色的燕子,只有拇指大小。 “你说那屈梦年的消息可靠不,你我二人来了这安淮府已经三天了,白天不敢见人,非要大冷天的夜里出来。就为了等那生死未卜的刀雪客?”其中一黑衣人皱着眉头问道。 另一人闻言长叹一口气道:“听天由命罢。你我二人奉了那赤燕谷谷主之命前来安淮府找甚么风雪孤侠刀雪客的踪迹,那老家伙江湖盛传早已死了二三十年,即便活到现在也得五十多岁了,能有甚么本事?” “就是这个理啊。传闻三十年前,那刀雪客孤身一人杀妖道,斩王爷,力挫朝鹰族,大战游晋文,救各大门派与水火,解万民于灾难,侠名远播。可不想最后连尸首坟墓都没人找到,依我说,分明是那传闻有假,过于夸大了。” “可不是么?如此神人,本领通天,又怎会到最后孤身一人,落寞至死?也没个传人,事到如今,竟还有人信那传说之事?看来那赤燕谷谷主也是凡夫俗子,免不了贪念填心呐。” “不过我可听说了,那刀雪客留下六本武林绝学,合称雪中遗卷。那雪中遗卷中记载的武功但凡学会一种都足以称霸江湖,天下无敌。怪不得这三十年江湖上纷纷寻找那雪中遗卷,渴望学会绝顶武功,也好力压群雄,争个天下第一的虚名。” “只是此事与你我二人就无关了。凭我们这本事,即便真找到了那雪中遗卷,只怕也是惹祸上身,没那个命保住哦。非但不是福分,反倒招来祸患。这三十年来多少英雄豪杰前赴后继,却为了个不知真假的传说送了性命。” “就在前几天,又有消息传出那雪中遗卷正藏在百里琼云山的一棵枯树下。那地方冰天雪地,罕有人至,说不定是真的呢?” “算了罢,先说是在遥叶府,又说藏在承天府,还有人说流落南疆,现在又说是藏在那雪原深山之中。江湖传言,不信也罢。反正我们也是被那赤燕谷谷主下了赤血琉璃,否则岂会受她驱使,来这安淮府等那刀雪客?” “这倒也是。我还听说,倒是真有三个人信了,先后去了那琼云山,只是至今未传出消息。估摸着多半是送了性命。” “谁啊?还真敢相信?只怕是甚么江湖宵小误听了传言罢。” 黑衣人闻言嘿嘿一笑,遂反驳道:“还真不是宵小之辈。都是个顶个有名的高手。八荒刀严洛水,雷电风火曹朝雨,方寸白衣剑东方白,你说,算不算是高手?” 另一黑衣人微微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只是这三人都不是甚么省油的灯,若是都死在了那雪山之中,倒也是江湖幸事。看来这雪中遗卷,还真借机除了不少武林败类。”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回 何须深阁藏 “只苦了我们哥俩,偷东西不成,反被那赤燕谷谷主捉住,下了那独门奇毒赤血琉璃。若是一月之内再等不到那风雪孤侠在安淮府现身,那你我二人就要肠穿肚烂,不得好死咯。” 分明是大难临头,那黑衣人却说得这般轻松。这并非是对惨死的无惧,而是对不见希望的无奈释怀。 两名黑衣人轻叹一口气,又从房顶上一跃而起,双双向前翻去几个筋斗,轻身落在地上,踮起脚尖便极快的闪入小巷之中,二人轻功极高,薄薄的积雪之上竟没留下一丝痕迹。 一夜平安,除了那闪烁的黑影和打更的以外,并无其他人出现。二人在城中寻了一夜,仍是空手而归,眼看东边儿就要晕出一抹白来,急忙又藏起踪迹,隐匿在暗处。 且说那天一大亮,雪后初晴,那青蓝的碧空被风雪洗刷一夜,澄净明亮,水云一色,若白练千里,甚是可爱。沈墨鱼心情大好,又要出门闲逛,可左脚刚踏出家门,却被身后之人喊住:“又要到何处去?” 沈墨鱼回头去看,正是那沈家家主沈疏剑。四十岁模样,清瘦俊朗,眼若灿星,下颌留着一小缕胡子。满头乌发披散在身后,只留一缕白发搭在前头。穿一领雪白云纹直裰长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半握着拳,身姿挺拔,健步如飞。 那一声中气十足,极具威严,沈墨鱼见了,满脸笑容霎时间溜得一干二净,只得恭恭敬敬的躬身抱拳作揖道:“孩儿给爹轻安。” “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只知道四处闲逛!”沈疏剑言语之中已显出几分怒气,但表情还是平静似水,“今日又打算去何处消遣?” 沈墨鱼自知隐瞒不了,便尴尬了干笑了两声,挠着后脑说道:“就是随便逛逛。”“今日老沈不在家中,爹安排他去城东办事了。不能陪同你一起出门,你还是别处去了,以免横生枝节,给我惹是生非。” 沈疏剑的语气不容一丝质疑,沈墨鱼不敢顶撞其父,只得轻叹一口气,垂着双手无奈的往卧房中走。正撞上那缓步走出的身着紫袍的妇人,正是沈疏剑的夫人沈文氏,沈墨鱼的亲娘。 沈墨鱼后半两步,也恭恭敬敬的拜道:“孩儿给娘请安。” 沈文氏颔首低头,微微一笑,虽是上了年岁,却仍风韵十足:“为何满脸愁苦,莫不是遇上了甚么不顺心的事?”沈墨鱼便无辜的望了一眼那沈疏剑,沈疏剑轻咳一声便说道:“鱼儿想出去逛逛,可平日里都是老沈陪他一起去,老沈为人谨慎小心,对安淮府又了若指掌,还会些拳脚,有他陪着我总放心些。” “那便让老沈再陪他出去便是,马上就要到除夕了,正是热闹的时候,鱼儿想出去逛逛,也是情有可原,为何不准?”沈文氏问道。 沈墨鱼见母亲松了口,心中大喜,难藏满脸笑意,急忙又俯身拜道:“孩儿多谢娘亲。”说罢便要转身迈步出门,却又被沈疏剑喊住:“站住。”只得又停下了脚步,满脸委屈的望向那沈文氏求助。 沈文氏自然见不得他这般模样,刚欲开口说情,那沈疏剑眉头微蹙,解释道:“今日我已令老沈去城东办些急事,非要等到傍晚才能回府。没他陪着鱼儿,我焉能放心的心下。”沈墨鱼闻言又小声嘟囔道:“我都二十了,为何还不能独自出府......” “鱼儿说的在理。”沈疏剑刚想张口,沈文氏却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鱼儿虽在我们眼中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儿,可我们也有老死的那天。岂能护他一辈子?与其将他牢牢锁在身旁,不如让他一人出去走走闯闯。毕竟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做那深闺中的千金小姐?” 沈疏剑虽知轻重道理,但仍面有难色,稍显犹豫:“可他毕竟不会武功,若是被人欺负了......”沈文氏闻言嫣然一笑,说道:“在这安淮府,但凡说出是沈家的人,有何人敢欺辱?更何况是沈家员外的长子,未来的沈家家主,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他一根汗毛?” 话虽如此,可沈墨鱼又回想起昨日被白星泪一顿痛打,又不敢明说,只是战战兢兢,额冒虚汗。沈疏剑抚须点头,终于松了口,对那沈墨鱼叮嘱道:“不要走远,更不能出城,休要去城南那风月之地去,早些回来。” 沈墨鱼根本没听全,却连声答应,生怕沈疏剑反悔,急忙转身大步流星的冲出府去,一溜烟便没了踪影。沈家夫妇二人则是望着那跑远的沈墨鱼轻叹一口气,沈疏剑走下石阶轻揽住沈文氏的腰肢,叹口气道:“不知不让鱼儿习武,究竟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事,否则又像你当年那般,学了些许武功,仗着年少气盛,四处挑战,惹是生非。如今好不容易退出江湖,再不过问那些陈年往事,若是叫鱼儿学了武,只怕多半又会步入你的后尘。” 沈疏剑点了点头,随口说道:“还是夫人考虑的周到。”说罢,两人便携手走入内堂。 且说那沈墨鱼刚一出门,便盘算着再去城南走上一遭。昨日在那风月之地逛得兴起,若不是为了和老仆老沈在梦仙楼会和,又撞了那满嘴瞎话的老叫花子,扰了兴致,他还要在那秦陵河畔好好游玩一番。 而那昨日老叫花子留下的两句话,他却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烟花巷陌,流连忘返,飘飘欲仙,如梦似幻。沈墨鱼越逛越觉得脚下轻飘飘的,走了一阵,竟迷迷糊糊的闯入了那死胡同中。望着那面前的高墙,沈墨鱼却不肯回头,心里思忖道:“在这安淮府,除了那白星泪以外还没人敢和本公子做对,如今却被这一堵墙挡住了去路,本公子今日偏偏就不回头,定要越过你这拦路虎!” 后退三步,见那高墙不过也只比他高出半个头,从未练过半点武功的沈墨鱼不知自己身躯沉重,想起那昨日痛打自己的白星泪身手非凡,便有些怄气:“不就是武功么!本公子今日就要施展一番绝顶轻功!” 说罢,便挽起袖口,将那衣袍下摆和扇子一齐扎进腰带之中,在两掌手心啐了口唾沫,提了提腰带,两眼死死盯住那高过自己的墙头,屏住呼吸,又后退数步,助跑俯冲,纵身一跃,两掌便死死扣住那墙头。 怎奈掌心一滑,沈墨鱼坠下身去,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虽说是摔得腰酸背痛,但沈墨鱼的好胜心却被激起。扶着墙爬起身来,势要将那高墙越过。又后退了一两丈之远,迈步冲去,大步流星,两脚一蹬,冲天而起,双臂搭在墙头,顺势将左腿也甩过墙去,右腿却还拖在墙的这一头。 整个人斜挂在墙头上,一寸寸的挪着屁股,沈墨鱼脸颊涨红,咬紧牙关,双臂一撑,终将那右腿也翻过墙来,向下一坠,重重的落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只觉两腿酸麻,腹内震荡,好不容易稳定心神,平顺了气息,扶着墙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拍了拍满身尘土。 “看来本公子的轻功已然登峰造极,当世罕有了。”说罢,沈墨鱼还自鸣得意的朗声大笑起来。 “如果这也算是轻功,那这天下只怕是都是武林高手了。”身后传来一阵嗤笑声,沈墨鱼急忙回头,只见那高墙角边卧着一身穿破袄的老叫花子。五十多岁模样,满头白发蓬松杂乱,头戴着一顶破斗笠,将大半面孔遮去。 见到叫花子,沈墨鱼就气不打一处来,皱起眉头,摇着扇子遮住了半脸,咒骂道:“本公子这是造了甚么孽,真是捅了乞丐窝了,净遇到些满嘴瞎话的臭叫花。”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那脏兮兮的老乞丐徐徐抬起头来,破斗笠下的一对眼眸不见瞳孔,原来他双眼已残,可听力却超乎常人。闻听脚步声渐远,两掌在身下一撑,纵身跃起,在空中连踏两三步,前翻一个筋斗,转身又落在沈墨鱼身前。 顺势倒下,靠在那狭窄的巷壁,又将两脚一搭,横在路中,挡住沈墨鱼去路。沈墨鱼迈腿将要从他身上跨过,却又被他翘起的腿挡住。 沈墨鱼怒火中烧,收了折扇,指着那乞丐大怒道:“老叫花子,你可知本公子是何人?竟敢拦住我的去路。在这安淮府,岂有人似你这般目中无人?” 谁知那老叫花子闻言又嗤笑道:“老叫花子双眼已瞎,再看不见人,自然‘目中无人’。并非对公子如此,世上来来往往多少人,老叫花子都未曾放在眼中。” 见他说话玄妙至极,分明话里有话,沈墨鱼虽玩心颇重,倒也不憨傻,怒气消了一半,半认真半调笑摇着扇子说道:“你这老叫花子倒也有趣,说话云山雾罩的,方才见你身手敏捷,竟能不差分毫的挡住本公子的去路,全然不像是个双目已残之人。”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七回 白马飞蹄夜寻月 “双目虽残,心却未残。反倒更透亮,更能看透常人难以用双眼看透之事。”那乞丐斜倚着身子,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沈墨鱼越听越觉得好笑,只觉又是遇上个只会说大话的老疯子,遂不放在心上,而是将那折扇在那乞丐翘起的腿上一打,说道:“今日本公子兴致颇高,且不与你计较。你快快让开,说不定本公子心情好了,再赏你些银两。” 可那老叫花子仍不肯放下腿,而是略带调侃略带嘲笑的说道:“小子,你方才不是说自己轻功盖世么?为何不试试,再从我的腿上,跨过去。若是你跨过去了,我便教你功夫。” “教我功夫?你说你要教我武功?”那沈墨鱼闻言竟笑出声来,只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溢出,又连连摇头叹息。这下轮到那老叫花子纳闷了,疑惑的问道:“小子,为何发笑?” 沈墨鱼遂答道:“不妨告诉你,本公子乃是这安淮府四大世家沈白黄韩之一沈家的大公子,家中有武功高强的看家护卫几十名,我爹亦是曾经江湖上有名的高手,真正的武学世家,若是想学武功,岂轮得到你这老叫花子来教?” 老乞丐闻言颇为吃惊,忙问道:“敢问令尊何人?曾在江湖上有何名号?”沈墨鱼轻笑一声,略正衣衫,清了清嗓子便说道:“老叫花子,你且听好了。我爹便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绰号痴剑白头的沈疏剑!”说罢,仍是满脸的骄傲。 “痴剑白头......沈疏剑......”老乞丐陷入了沉思,一番苦思冥想之后,慎重的摇了摇头,终于又开口,满脸严肃的说道:“没听说过。” 沈疏剑倒也不在意,不屑一顾的说道:“我爹乃是名镇一方的游侠,你只不过是个瞎了眼的老叫花子,又非江湖中人,如何知晓他的名号?知晓叫你知晓他的厉害,我乃是沈疏剑之子,你速速让开,休要招惹麻烦。” “容我老叫花再多问一句,既然令尊武艺如此之高,那沈公子必定深得其真传了?”那乞丐的笑容愈发诡异,拍了拍翘起的小腿,又伸了个懒腰。 沈墨鱼见他提起此事,心中便生起闷气来,并非他不愿意习武,自小到大他无数次的向爹娘提起练武一事,却总是不准。不仅不教他武功,就连家里的兵器都碰不得。致使沈墨鱼一直有些自卑,身为安淮府四大家的第二代人,他怕是唯一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了。 回想起昨日被那白家的大小姐如此欺辱,心中怨念便愈发的深。堂堂沈家大公子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沈墨鱼虽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却时常因此埋怨爹娘。 越想越气,不想再与那乞丐纠缠。便从怀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放在那乞丐身旁,可见他仍不肯让开,心中愈发气愤。 “臭叫花子,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公子若要对付你,何须自己动手?只需一声号令,便能招来十几名高手。奉劝你一句,还是速速闪开,休要逼本公子动手!”沈墨鱼挽起衣袖,威胁那老乞丐道,心里想的是,“我对付不了那白家大小姐,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一个老叫花子?” 老乞丐闻言仍是无动于衷,躺在原地,那沈墨鱼伸手便要去推那老乞丐挡在眼前的小腿。谁知那乞丐竟极快的向前横移了三寸,让沈墨鱼扑了个空。 趁沈墨鱼分神之时,那老乞丐又将小腹一顶,以腰为轴,两掌在身后一拍,两腿便扫荡起来,踢中沈墨鱼小腿,叫他脸朝下扑倒在地。可又不让他撞在地上,右手往下一捞,托住其肩膀,向上一拍,沈墨鱼就如同玩偶一般任他摆弄,摇摇晃晃的站住了身子。 那老乞丐也弓着身子落在了那沈墨鱼的身前,他仍惊魂未定,看那老乞丐的眼神之中也多了几分敬畏之情。“不想这沈家的大公子竟然一点武功都不会?”那老乞丐抚须大笑起来,顺手抄起身旁的竹竿,敲打着就要离开。 “前辈慢些走!”身后的沈墨鱼急忙将他喊住。老乞丐闻声停下脚步,回首笑道:“公子还有何事?”沈墨鱼一撩衣袍单膝跪下,拱手说道:“请前辈教我武功。” 老乞丐咧开嘴干笑了两声,将那斗笠摘下,露出满头杂乱的白发,点了点头道:“区区雕虫小技,何须挂齿。比不得你父亲的武艺,公子又何必学老叫花子这无用的武功,还是回去,找你爹娘罢。” “前辈方才还问我想学武功否,如今为何又改口了?莫非武林前辈,都似这般言而无信么?”沈墨鱼生怕放跑了这不知名的武林前辈,错失良机,只怕就要窝囊一辈子了,灵机一动,急忙说道。 那老乞丐闻言也笑将起来:“小子,你休要拿话语激我。我与你颇有缘分。你心地不坏,资质也不错,就是心气太浮躁,年轻气盛,可以理解。但做事毛毛糙糙,却不是好事。你若真有心想学武功,今夜亥时之后,来城西的白马寺找我。只在门前敲三下,自有人为你开门。” “多谢前辈成全!”沈墨鱼心中大喜,急忙又叩首三下,欲拜那老叫花为师。可刚一抬头,却不见那乞丐踪迹,愈发觉得那老乞丐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双眼虽残身手却如此了得,定是甚么世外高人。 但生怕此事被自己爹娘知晓,必定不会准许。便暗自藏在心中,对谁也不曾提起。只想着今夜亥时,城西白马寺,便可习得一身武功,再也不受那白星泪等人的欺辱,便兴奋不已。快步赶回了家中,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房中。 沈疏剑见他独自平安归来,回来的如此及时,又未曾惹是生非,心中欢喜,也对这总是冒冒失失的孩子放心了许多。 且说白马寺乃是本朝第二代国君姜仁宗还在做王爷之时,曾游历江南,可路过安淮府外,坐骑白马竟不受控制的嘶鸣狂奔起来,冲入安淮府中,在这一片空地上停下,恢复如常。仁宗甚异之,急忙招来风水大师测算此地风水。 而风水大师则说此地佛气冲天,金光普照,若是修建一座寺庙定能保一方太平。仁宗遂按自己在心中,直到回朝之后才将此事告知父王,也就是开国太祖武皇帝。武皇帝随即派人建造寺院,便有了这安淮府敕建白马寺,流传至今。 白马寺建成后,安淮府果然日益富庶,安康太平,百姓们深受其益,四时供奉香火,无人不信。整个安淮府城,大多都是白马寺的善男信女。但凡历任安淮府府尹上任之前,都需在白马寺上一炷香,感念仁宗恩德。 而那老乞丐自回了白马寺后,便回到了那禅房之中休息,只对那寺中沙弥吩咐,今夜亥时之后若有人连敲三下门,便领他去见老叫花。原来那老叫花已在寺中寄住多时,方丈念他无家可归,又无甚亲人,怀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之心,便将他收留在院中。 老叫花虽年老眼瞎,可繁琐之事却从不麻烦他人。寺中僧侣也都逐渐与他熟识,不把他当叫花子看。老叫花每天乞讨所得都用来供奉佛陀香火,白马寺一天管他两顿饭,倒也是种恩惠。 诸事安排妥当,余事暂且不提。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而枯燥,沈墨鱼早早便吃了晚饭,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转辗反侧。为了不让爹娘察觉,早早吹熄了灯火。在黑暗之中瞪着一对大眼睛,生怕自己睡着。可困意袭来,眼皮打架,沈墨鱼只得掐着自己的小臂,剧烈的疼痛感令他再度清醒过来。 不知是何时辰,生怕耽搁了时间,沈墨鱼翻身下床,极快的穿好了衣衫,贴在窗户便听窗外的动静。只听得一声辽远的打更声:“戌时三刻,诸事太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沈墨鱼心想道:“已然戌时三刻,我须尽早动身,若此时翻墙出院,走到城西白马寺,正能赶上亥时。”便立刻动身,生怕屋外寒冷,又披了件裘皮的大袄,轻轻推开窗户,见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的翻窗轻身落地。 不敢走正门,只得轻手轻脚的翻出了矮墙。快步向城西赶去。搓了搓冻得紫红的双手,哈了一口白气,沈墨鱼又抬头望了望深幽的夜空,惨白的月色铺洒在街巷之上,宛若浮起一层白霜,不敢怠慢,这便动身。 来到那白马寺门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连敲三下那冻得生硬的木门。不过片刻,那木门便吱吱呀呀的徐徐打开,沈墨鱼只觉眼前一亮,便探出一颗光头来,原来是个身穿灰袍的小沙弥,见了沈墨鱼,便问道:“施主可是来寻那离家人?” “离家人?甚么离家人,我只要找个老乞丐,戴着破斗笠满头白发的那个。”沈墨鱼压低声音问道。那小和尚微微一笑,领会其意,便将他领入寺中。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八回 霜剑指穹苍 小和尚领了沈墨鱼走了一段路,便停步转身,又向前一指道:“施主要找的人正与本寺方丈在禅房之中探讨禅道,施主大可去找。” 说罢,那小和尚双掌合十躬身施礼,就要离开。沈墨鱼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间不大不小的普通禅房之中充溢着昏黄的灯光,温暖而温馨。沈墨鱼也急忙合拢双手,鞠躬还礼:“多谢小师父。” 待那小和尚走远,沈墨鱼便如做贼一般蹑手蹑脚的往那禅房的门旁挪去。又下意识的掩住口鼻,生怕被人认出,转告沈疏剑他半夜来白马寺之事,只是在外人看来,他的神情动作,与那鬼鬼祟祟的贼子无二。 本想敲门进屋,但又生怕打扰了那两名前辈,遂将耳朵贴在门上去听屋内动静。可屋中虽亮着灯,却没有一丝动静。“这老家花子不会先睡下了罢?深更半夜大冷的天,把本公子骗到这白马寺来,却又睡了,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此处,怒上心头,挽起衣袖,就要破门而入。又想起白日里被那老乞丐一番痛打,心有余悸,脚便停在半空,又缓缓收了回去。 缓步挪到窗前,忽闻一阵声响,吓得他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循声望去,见原是一老寒鸦栖在那院中的枯枝之上,正望着他一动不动。沈墨鱼心中烦躁,俯身拾起一颗石子便朝那老鸦丢去,虽未砸中,也将它惊飞。 又转身往那屋内看去,用右手食指沾了口水在那窗户之上一捻,捻破一个小洞来,便闭起一只眼睛凝神屏气观察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禅房之中只有一张床榻,一顶佛龛,两个鹅黄的蒲团,以及一些日常的基本用具,正当中挂着一张大大的禅字。简单简洁简朴,倒也清雅别致。 而那老乞丐此时已然换了一件干净的灰布长袍,仍是披散着满头白发,身后背着那破竹斗笠。侧身对这沈墨鱼,盘腿坐在那窗前摆在地上的蒲团之上,两掌上翻,手背搭在膝盖上,双目微闭,气定神闲,静心打坐。 与他面对面的乃是这白马寺的方丈,空玄禅师。老和尚已有七十余岁,但仍不见老态,精神抖擞,身姿挺拔。须发皆已花白,身着一领鹅黄的僧袍,斜披着鲜红的袈裟,也与那老乞丐一般姿态神情。 两人面对面打坐参禅,纹丝不动,宛若那大雄宝殿的雕塑佛像一般,威严庄重。沈墨鱼不禁屏住呼吸,静静地看了一阵。两人仍无任何动作,看的沈墨鱼眼皮打架,困意袭来,哈欠连连。正当他要困倒在窗边之时,忽闻一阵打斗声。 沈墨鱼惊得困意消退,急忙起身探头有顺着那小孔看去。只见那屋内先前静心打坐的二人不知何时竟打作一团,看的沈墨鱼兴致大起,好几次差点叫好出声来。 老乞丐灰袍飘飞,须发无风自动,双掌下压,手腕交错翻飞,内力翻涌,指尖闪烁着几缕冰蓝的内力。双目微闭,气定神闲,后撤半步,长舒一口气,吐纳自在,化掌为指,转身跃起,右手两指点出。 霎时间,宛若风雪飘飞,青云翻覆,沈墨鱼所见的分明是两指,可自那乞丐指尖飞出的却是一缕剑气。冰蓝深幽的剑影极快的飞出,穿透风雪,向那空玄禅师眉心奔去。 老禅师伸手扯下斜劈在身上的袈裟,展开挡在身前,极快的旋转起来,屏气凝神,两掌化指在袈裟之后连点一十三下,十指张开,两掌交叠在袈裟两段一拍,金光乍现,晕染开来,将那柔软的袈裟化作一道屏障,也向前一推。 剑气与袈裟撞在一处,剑气消散,袈裟落地。再看那袈裟之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白霜,宛如一块铁板,摔落在地。 那老乞丐轻身落下,单膝跪地,定心去听空玄禅师的动静。老禅师连连后退,左脚后撤抵在那墙面上,这才停下脚步。两人方对一招,也未收手,左脚猛然一蹬,老禅师飞身跃出,右掌拍出,五指下扣,直取老乞丐天灵。 乞丐双掌抬起,向上冲起,挡住空玄禅师一掌,那老和尚顺势一脚向其心窝里踢去。乞丐侧身闪过那一脚,又用左肩在和尚腰间一顶,翻掌变指,又是一道剑影飞出,擦着那老和尚鼻尖划过,割下一小撮花白的胡须飘落在地。 禅师两掌连环打出,一掌直劈,一掌横穿,内力翻涌,金光迸射,两眼若猛虎,双掌似飞龙。一掌直取老乞丐面门,一掌向乞丐小腹打去,交叠变换,又不时回防身前。眨眼间已然打出二十八掌,招招刚猛迅捷,虽有变换,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招式打出之后,便立即收回,向下一招变去,绝不拖泥带水。掌掌连环之间,似有虎啸龙吟之声,指指交错之时,分明是佛陀金光翻涌。 再看那老乞丐,双唇紧闭,气沉丹田,已然转攻为守,奋力抵抗那二十八掌。老和尚的掌力极为刚猛,乞丐不敢对掌,只得以寒冰真气将掌力连连化解,同时向下坠去,拉开身位。空玄禅师也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空玄禅师一掌去抓乞丐的肩膀,却被他用手腕拨开,反削一掌向其脖颈飞去。禅师暗道不好,急忙纵身一跃,跳到其身后,乞丐便顺势向上斜飞出一脚,禅师一掌落下,掌心与脚底相撞,各退三步,站稳身形。 两人方才分开,又打成一团,拳掌相错,腿影连连。窗外的沈墨鱼虽不懂武功,看不出其中门道,只觉气血翻腾,兴致大起,不觉手心之中已然渗出汗水,两掌紧握,呼吸也随那两人极快的出招急促起来。 “若是此生能拜他二人之一为师,应无憾矣!”沈墨鱼见过自己父亲练武,自己所也暗地模仿过,却是驴头不对马嘴。如今见他二人武功如此高深莫测,远比沈疏剑要强上数十倍。 又过了一阵,两人已然拆了几十招不见胜负。只见那老乞丐眼神凌厉,杀气腾起,箭步冲去,手掌如剑往那空玄禅师心窝里搠。而那老禅师却是不慌不忙提起一口真气,聚在胸口,双眼紧闭,胡须飞动。扎稳马步,两掌在身侧向下一按。 乞丐的手掌正打中禅师的胸口,脸色微变,可那老禅师却是纹丝未动,如同那殿前的金钟一般稳当,口中喃喃念道着甚么。又屏住呼吸,两掌翻飞再度向下奋力一压。身后气浪腾起,白烟阵阵,一声轰响,竟将那老乞丐震出数步之外。 老叫花子吃了亏,却毫无怒色,内力在丹田聚集,又遍走全身经脉,最终汇聚于指尖。转身跃起,大喝一声,灰袍翻飞,三道剑影飞出,青,蓝,红,金,白,五色真气化为五道剑影当头落下,呼啸着向那空玄禅师飞去。 老禅师满脸严峻,又纳了一口真气顶在气门,待那五道剑影飞至身前,也大喝一声挺身去接。不想那剑气入体,脸色煞白,顿失血色,嘴角抽搐,双眉颤动。剑气贯体而出,老禅师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连连后退,靠着那墙壁徐徐跌坐在地。 老乞丐闻声大惊,急忙上前将禅师扶起,手指搭在其手腕的经脉之上,缓缓注入真气,为禅师疗伤。过了许久,空玄禅师的脸色才稍有好转,逐渐红润。 那乞丐遂将其扶起,坐在床榻之上,又后退两步躬身拜道:“本是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晚辈未能把握好分寸,伤了禅师,还望禅师见谅。” 空玄禅师倒也大度,连连摆手笑道:“雪施主无须自责。老衲技不如人,该受此一遭。自愧不如,自愧不如。”那乞丐见空玄禅师已无大碍,便也坐在一旁说道:“禅师精于佛道禅功,乃是济世度人的得道高僧。对习武之事自然并不上心。可即便如此,禅师的袈裟神功,金刚龙虎掌与般若不动金山功都是当世罕有,已然登峰造极。”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夫自知即便再苦修十几年,也并非是风雪孤侠的对手。施主双目已残,可这一手听声辨位已然炉火纯青,与明眼人已然无二。再者世人皆知风雪孤侠刀雪客乃是以刀法闻名江湖,如今老衲乃是健全之身,又以自己擅长的拳掌与雪施主过招,已是占了便宜,即便如此,仍不能撼动雪施主分毫,足见阁下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天下第一了。” “天下第一?难道这老叫花子竟是天下第一高手?我若能成了他的徒弟,岂不是能尽得其真传,即便做不成天下第一,哪怕做天下第二,也定能名扬四海!”沈墨鱼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立即冲进屋去,叩头拜师学艺。 刀雪客抚须笑道:“双眼已瞎,未必不好。倒叫我看开了许多事。说甚么天下第一,不过是浮世虚名。若是我有选择,我宁愿放弃这一身武功,换回我该拥有的东西。” 空玄禅师站起身来徐徐说道:“三十多年前,伏龙寺的住持,老衲的师兄空武率众前往一叶剑门功夫武林大会,却不幸身死于那邪魔游晋文剑下。师兄临死前还在想着将他度化,只可惜......师兄圆寂,众僧推举老衲为新任主持,可老衲却不愿再牵扯江湖中事,故而才躲到这白马寺来。不想,转眼已是三十余年。”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九回 生死迷离由天定 “好在当今朝廷,倒还仁德。四海升平,百姓安康。哀宗早死,新帝继位,颇有仁宗之遗风。边疆战事也逐渐减少。我当年的苦心和无数人的牺牲,也总算没白费。天下终归太平。”说罢,刀雪客转身背对着那空玄禅师,语气之中已有几分哽咽。 空玄禅师也轻叹一口气道:“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雪施主为了阻止两国交战,百姓涂炭,牺牲了多少,却背负了三十多年的骂名。这三十年来,江湖上也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太平。四方群雄起,皆为找到你留下的那六本雪中遗卷。争做这天下第一。不知已有多少人为此丧命,善哉善哉。” 刀雪客却轻笑一声道:“天下第一的虚名能引得动那蛇鼠群蚁,贪图名利之人前赴后继。却不能驱使那真真正正的群侠豪杰为之卖命。那些寻书之人,不过是自取祸患。世人以为,雪中遗卷藏在那百里琼云山中,却不知它时刻未曾离开我的身边。” 说罢,便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卷书册。空玄禅师望着那书卷,摇头叹息道:“为了这一本书,江湖险些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在出家人眼中,不管是贪图名利的小人,还是慷慨仗义的大侠,皆是可度之人,皆是不该死之人,又何谈自取祸患。” “禅师功德无量,晚辈自然难以企及。只是如今觊觎这雪中遗卷之人甚多,可我早有退隐之心。只要有它在一日,我便无法安枕。有德之人得之,则天下太平。无德之人得之,倒是我之罪过。这雪中遗卷若是落入小人之手,只怕江湖必会天翻地覆。须交予无心武林争斗之人,方才安我之心。” 空玄禅师双手合十,躬身问道:“阿弥陀佛,不知雪施主可否将这雪中遗卷交予老衲一观?”刀雪客毫不犹豫的便将书卷递与他观看。翻阅一阵,老禅师不免也啧啧称奇道:“真是天下奇学,精美绝伦。只是不知,外人皆道雪中遗卷乃有六卷,为何只剩此一本?” 禅师将书卷双手捧回,刀雪客接过雪中遗卷,接着说道:“六本带在身边,难以隐藏且有遗失之灾。我苦心钻研三十年,将六卷合为一卷,又将其武功进一步完善,已然细分成六大武学,武功招式心法初尘经一卷,指法掌法霜雪飞剑指一卷,刀法剑法风雪十三刀一卷,内功心法玉佛心经一卷,内功十方归心功一卷,刀法血意随心刀一卷。” “此六种武功皆是上乘,若只将其中一种钻研深了,达到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之境界,那便足以称霸武林。” 刀雪客徐徐说道,窗外的沈墨鱼更是激动不已:“只学一种便可称霸武林,若我六种皆学了,岂不是天下无敌?” 再看那空玄禅师沉吟片刻便问道:“此书重要至极,不知雪施主可有传人,又该将这雪中遗卷交予何人?”谁知那刀雪客竟微微一笑,那空洞的双眼飘向窗外,脸正冲着那正在窗外窥探的沈墨鱼,惊得他后撤两步。 忽闻屋中传来一声:“小子,来了许久了。外面天冷,进来坐罢。” 沈墨鱼大喜,急忙又恭恭敬敬的敲了敲门,再徐徐推开,一进禅房内便跪在当间,冲着那刀雪客叩首拜道:“参见前辈。”又向那空玄禅师叩首道:“参见禅师。” 空玄禅师在这安淮府已然待了三十余年,自然认识沈墨鱼。每年沈家夫人都会带着沈墨鱼前来白马寺祈福敬香。见他模样脸熟,端详一阵又惊呼道:“这不是,沈家的沈墨鱼公子么?” 沈墨鱼方欲起身,闻言又慌忙拜道:“还望禅师为我保密,此事万万不可被我爹娘知晓,否则,我命休矣!”那刀雪客微笑抚须,空玄禅师见此也不好多说甚么,只说道:“阿弥陀佛,此事老衲全然不知。明日寺中还有些繁杂事务,老衲先去了。”说罢,又对那刀雪客拜了拜,这才离开禅房。 待那老和尚走远,刀雪客仍盘腿坐在床榻之上。那沈墨鱼欢天喜地的跪在身前,恭恭敬敬的叩头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刀雪客见状,故意笑道:“小子,你为何要拜我?” “徒儿拜师傅,天经地义。”沈墨鱼的头又低下一寸。 刀雪客又笑曰:“我何时答应收你为徒?” “今日在那死胡同中,前辈分明有意传我武功,又吩咐我今夜亥时之后,来白马寺拜见师父。莫非师父要出尔反尔么?”沈墨鱼及忙抬头问道,见那刀雪客复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倒也能说会道,倒像......倒像是我的一个朋友......” 脸上闪过一丝悲怆的神色,沈墨鱼看在眼中,知他在想心事,便推波助澜道:“既然我与师父有缘,又似师父的朋友一般。师父为何不将我收在身边,早晚传授武艺,我也好日夜侍候师父!” “此事万万不可。我绝不能将你带在身边,安淮府我不会逗留太久,你家业父母尚在,不可能随我四处漂泊。你爹娘也绝不会允许你早晚跟着我习武练功,所以,今夜之后,你我复不相见。”刀雪客严肃的说道,全然不像是玩笑话。 沈墨鱼闻言便慌了神,急忙起身说道:“难道这武林前辈都似这般出尔反尔,不守信用?江湖人所说的信义何在?正所谓君子一言,驷......五马难追”这浪荡公子只当是“驷马难追”作“四马难追”,又觉四马不如五马严重,故而有此一说。 这倒把刀雪客逗笑:“你这小子,不学无术,乱用成语......我虽不能将你带在身边,又何时说要出尔反尔,不教你武功了?” “休要诓我,我自知晓。这练武练功乃是日积月累,岂是一朝一夕便能习得。少则数月,长则数十年。我爹爹资质卓越,当年苦心练剑一十二年,方才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号。纵然师父本领通天,又岂能在一夜之间教会我绝世武功?”沈墨鱼翻着白眼,环抱双臂,无奈的说道。 刀雪客微眯双眼,抚须说道:“小子,方才你在窗外偷听,我与那空玄禅师所谈之事,你可曾听见?” 沈墨鱼心中盘算,只当是如此重要的事被他知晓,刀雪客怕他听见要杀他灭口,不敢直说,又生怕扯谎被那刀雪客识破,万般犹豫,支支吾吾,便搪塞道:“只听了小半,小半。” “休要耍心眼,你的心思,我自知晓。我既然要传授你武功,又怎能杀你。”刀雪客冷哼一声道。沈墨鱼这才乖乖的垂下双臂,低头说道:“回师父,我都听见了......” 刀雪客遂问道:“那你可知我是何人?”沈墨鱼闻听此言复又激动起来,急忙答道:“知道知道,已然知晓了!师父乃是三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风雪孤侠刀雪客!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 “那我且问你,你要学甚么武功?”刀雪客又问道。沈墨鱼思索一阵,脑子里将十八般兵器过了一遍,又觉兵器连起来实在麻烦,想学拳掌,又搁置不下刀剑,一时间犹豫万分,难做决断,只得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师父,我能......你能不能把你的武功全都教给我!我都学,都学!” 刀雪客闻言略感诧异,摇指笑骂道:“你这小子,真是贪心!方才我说,学一样钻研一辈子已是罕有,若是钻研深了,登峰造极,便可称霸武林。你竟然这般贪心,要将我毕生所学尽皆学去!我且再问你,你学会武功,要做甚么?” “行侠仗义,侠名远播。快意恩仇,纵马长歌!像师父一样,做个平定天下保万民太平的绿林豪侠!” 见沈墨鱼兴奋激昂,刀雪客虽对他的热情有些不屑,可却也是难得可贵:“世人皆想做大侠。殊不知高处不胜寒。再者,人一旦有了武功,凌驾万人之上,难免你会迷失心智,为祸江湖。” 沈墨鱼却说道:“他人或是会迷失心智,我却不会。即便我日后真的被武功迷失心智,师父大可出手废了我的武功!”“只怕到那时,我也奈何不得你了!”刀雪客见他一片赤诚,痴心滚烫,侠骨难凉,长叹一口气,取出那雪中遗卷交予沈墨鱼。 “这便是那雪中遗卷,江湖上觊觎者甚多,你须小心藏好,切不可被外人察觉,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刀雪客千叮咛万嘱咐,沈墨鱼跪在身前,小心翼翼的双手将书卷捧过,比捧着真金白银还要小心数十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雪中遗卷,徐徐答道:“徒儿知道。” 许久,复又抬头问道:“师父,只是你只传徒儿招式,若无指点,只怕一夜之间我也难以习得如此高深之武功。还望师父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给徒弟些指教罢。也好在今夜分别之后,徒弟自行练武。”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回 大道由人闯 “我自有安排,你不必费心。”刀雪客伸手摸索了半天,扯住那沈墨鱼的手臂,将他拉到床上。沈墨鱼不知所措,只得任他摆布。 双腿盘起,背对着刀雪客坐下。两只手放松的搭在膝盖上,挺直后背,定气凝神。刀雪客于其身后吩咐道:“方才你已磕头拜师,我便收你做弟子。只有一点,从今以后,你休要对万人提起此事,也千万别说是我的徒弟,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今夜之后,除了武功,你都须忘得一干二净,对谁也不能说出半个字。” 此事说来容易,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子弟一夜之间便学会了绝世武功,自然会惹人注意,尤其是沈疏剑夫妇,又怎会不知自己的儿子一夜之后有如此大的变化? “是是是,徒儿全都答应。”但沈墨鱼此时已是习武心切,不管三七二十一,全盘应下,只等日后从长计议,步步为营。而刀雪客虽知他只是随口作答,但已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也好似下定决心一般,长舒一口气,徐徐抬起两掌,向沈墨鱼两肩打去。 幸在沈墨鱼从没练过武功,若是习武之人,必会不由自主的提起自己的内力与之相抗,损伤经脉不说,还有生命危险。而沈墨鱼就如同一张白纸一般,泼了墨便是黑,染了朱砂便是红,内力一股脑的自两肩灌入,沈墨鱼不禁双眼紧闭,咬紧牙关。 “休要如此紧张,亦不可分神。”刀雪客虽未张口,浑厚的声音却在沈墨鱼耳畔响起。沈墨鱼只觉两股暖流自背后徐徐涌入,在体内翻滚,顺着周身每一处经脉穴道流过,直冲心门。 又过了一阵,那沈墨鱼的脸已如那炭火一般赤红,汗水早将衣衫浸湿,大汗淋漓。宛若泡在一缸滚烫的热水之中蒸腾,头顶天灵飘出一小缕白烟,直直向上。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毛孔都在渗出豆大的汗水,咬紧下唇,眼眸紧闭,沈墨鱼只觉那暖流在体内肆意冲撞,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片刻之后,周身经脉穴道及各处关节皆是奇痒难忍,又疼又痒,宛若成千上百只蚂蚁撕咬一般。沈墨鱼渐渐失去定力,扭动起来。刀雪客狠狠的在他头顶猛拍一下,又骂道:“小子,你想死么!你若想死,却不要牵连我!” 沈墨鱼闻言只得又定心坐稳,两手死死抓住衣袍下摆,似乎要将那锦缎扯碎,方才罢休。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觉天旋地转,再招架不住。 刀雪客微微侧头,便知沈墨鱼仍在强撑,心里也暗自称奇:“莫不是天降奇才叫我撞上?竟有如此缘分。寻常人受此内力灌顶,只怕早已经脉炸裂而亡,他竟能坚持到现在,真是天助我也!” 想到此处,心内自然欢喜。收回两掌,交叠于胸前,又纵身跃起,化掌为指,在其身后连点,为他冲开任督二脉。“命门!气海!尾闾!”刀雪客指如闪电,残影连连,又冲天而起,倒悬着落下。 刀雪客的天灵盖直直撞向沈墨鱼的头顶。关节的酸麻方止,沈墨鱼又觉脖颈一麻,若泰山压顶一般,那气力皆卸在两肩之上。沈墨鱼不禁摇晃起来,带动那刀雪客也随之摇晃。脑袋好似有千斤重,一会儿飘向东,一会儿摆向西。 脑海中仿佛藏着千军万马一般,战鼓轰鸣,雷声阵阵,似乎要炸开一般。霎时间头昏脑涨,沈墨鱼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念头,只想道:“我要死了么?”之后便再无意识昏厥过去。那身躯就好似沉入海底一般,瘫软无力,浑身是汗。 而那刀雪客将全身功力分为三十六缕逐步传入沈墨鱼体内,将他穴道冲开,奇经八脉一并打开,灌入经脉,又替他运功。将那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力真气安稳下来,化为他本身的内力。 此一举太过耗费精神,刀雪客的身形微微颤动,也是若浸在水中一般汗流浃背,脸颊深红,两掌向下一摆又搭在沈墨鱼两肩之上,内力澎湃,若惊涛骇浪,翻滚着涌出掌心,又灌入沈墨鱼体内,再度交会。 过了许久,刀雪客才纵身跳下床榻,已是站立不稳,头重脚轻,摇摇晃晃,意识模糊。将毕生功力皆传予那沈墨鱼后,他便如普通人一般,年事已高,耗费了如此多的精神力,连声咳嗽,瘫软在那蒲团之上。 再摸向那床榻之上的沈墨鱼,早已昏死过去,没了刀雪客为他支撑,也向后一倒,躺在床榻上,失去了知觉。 此地不宜久留,刀雪客休息了一阵,稍微恢复了些气力,便留下一张字条,塞在那沈墨鱼怀中,冲出禅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刚一出禅寺,那步履蹒跚,独自走在黑夜之中的刀雪客便被两名黑衣人盯上。正是先前趴在房顶上的那两人。左边的黑衣人望见了那刀雪客便拍了拍身旁的兄弟说道:“哎哎哎,快看,快看那边那个老家伙。” 另一人闻声望去,见那刀雪客沧桑落魄的身影,不屑一顾的说道:“不过是个老叫花子罢了,有甚么好看的。还是留点神儿找那刀雪客罢。” 左边那人又用手肘顶了顶那同伴道:“万一,那个老家伙就是刀雪客呢?” 同伴闻言微微一愣,又看了一阵,不耐烦的说道,“怎么可能?你想啊,那刀雪客乃是三十年前天下第一的风雪孤侠,武功高强。如今即便年事已高,但功力只会增加。看那老叫花子,年老体衰,路都走不好,怎么可能是那风雪孤侠刀雪客?” 可左边那人却说:“时至今日,已然管不了那么许多了。那赤燕谷谷主限你我二人一月之内找到那刀雪客,如今期限渐近,还要赶路去赤燕谷,若是再耽搁下去,还没找到那刀雪客,我们兄弟俩却先毒发身亡了!” “此言有理!”右边之人终被同伴说动,“想你我二人好歹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闯荡数年得了个紫林双盗的虚名,焉能为了那刀雪客,死在此处?那刀雪客还不知何时才会出现,事到如今,也只得找个替罪羊了!” 另一人笑道:“这才对嘛!非我二人不尽力,有意糊弄那赤燕谷谷主,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做。今日便将那老叫花子带走,谎称是那刀雪客,任那谷主如何发问,我们也一口咬定这老家花子便是那风雪孤侠!” 两人轻笑一声,便飞天而起,向那刀雪客追去。刀雪客没了功力,双眼又瞎,自然走得慢些,又意识模糊,只得走三步停一步,在这寒夜缓步向东走去。 而那紫林双盗不费吹灰之力便追上了他,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刀雪客急忙抬头去听,只听见面前的屋顶上瓦片微动,脚步声不绝。自知定是来寻他之人,刀雪客便强笑着说道:“何方神圣,既然来了,何不露出本相一见!” 紫林双盗闻言,从天而降,一前一后,将刀雪客夹在当间。刀雪客仍面带微笑,瞎了的双眼空洞的扫过二人,又若无其事的,拱手拜道:“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身前那人冷哼一声便问道:“自会与你说明,我且先问你一句,你这老叫花子深更半夜在街上晃荡,究竟是何人?” “想必二位是为我而来,焉能不知我的姓名?”刀雪客冷笑一声,耳朵轻动,探听身后那人。两人闻言俱惊,指着刀雪客道:“莫非......莫非你真的是那风雪孤侠刀雪客!你真的没死!”两人深知,如果他们真的撞上了刀雪客,绝不是风雪孤侠的对手,非但带不回去,还会葬身于此。 刀雪客又仰天大笑道:“我倒想真的死了,那便可一了百了。莫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刀雪客,还有第二个似我这般悲惨之人?” 可两人仔细环绕着他看了一阵,便又笑道:“原来传说中的风雪孤侠双目已瞎,如此一来,我们也没甚么好怕的了。我们正是紫林双盗,奉那赤燕谷谷主之命,前来拿你!” “赤燕谷谷主?”刀雪客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又苦笑着摇头说道:“从未听说过。老朽已退出江湖三十多年,早不过问江湖中事。从未与那赤燕谷谷主谋面,更未曾与他结仇,为何要派你二人来拿我?” 那紫林双盗倒也实在,便回答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虽退出江湖三十年,可却留下那雪中遗卷,引得多少江湖人为了争夺那书卷殒身丧命?若你识相,便速速将那雪中遗卷交出,我们向那谷主交了令,或许能留下你一条性命。若是再有半分犹豫,我们也救不了你,只得将你交由那谷主发落!” “哈哈哈。”刀雪客大笑三声,抚须笑道,“世人皆想得到我那雪中遗卷,只是徒费心思罢了。老家花子双眼已瞎,眼睛里再看不见任何人,没想到世上还有人比老叫花子更‘目中无人’。也罢,也罢,想要呐雪中遗卷,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一回 潇洒半生叶归落 紫林双盗相视一眼,闻听此言便有些胆怯。风雪孤侠,刀剑双绝,天下无敌,即便刀雪客今日未带刀剑,单凭那一句话便将武功平平的紫林双盗镇住。两人只得将其团团围住,却迟迟不肯下手。 “二位为何还不动手,莫非要等帮手来么?”刀雪客眨巴着早已看不见的双眼,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此人说话云山雾罩,不知是真是假。但就凭他这胆量,只怕多半是真的。我们若贸然动手,必然会死在他手上。” 两人窃窃私语,细声交谈,却逃不过刀雪客的耳朵,二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在耳中,微微一笑。 稍过一阵,紫林双盗这才分开身形,让开一条道,便对那老乞丐说道:“前辈在上,请恕我二人无礼。我们这便离开,前辈请自便。”两人好似良心发现了一般,相视一眼便冲天而起。 闻听那房顶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刀雪客这才拔腿继续向前缓步挪去。谁知刚走出没两步,只听闻身后狂风猎猎,“噌”的一声从暗处闪出一道紫光,一枚三寸长的紫黑铁钉飞出,直奔刀雪客后脊而去。 刀雪客只将手腕一摆,便应声倒地。那紫林双盗再度从天而降,落在刀雪客身旁,一人笑道:“甚么风雪孤侠,警惕心也如此之低,还不是被你我二人反倒。”说罢,又踢了那倒下的刀雪客一脚,“看来没人能躲得过那紫林追魂钉。” 倒是另一人颇为谨慎,蹲下身来仔细翻找了一遍,疑惑的说道:“为何不见那钉尾?”方才那人便说道:“八成是方才打出那暗器力道过大,这老家伙又年老体衰,紫林追魂钉钉入体内了罢。” 又将刀雪客的“尸首”翻转,在他衣衫中摸索一阵,虽仍未找到那紫林追魂钉,却找到了一本泛黄破旧的书卷,封面上赫然写着“雪中遗书六卷”。黑衣人大喜,又急忙交给身旁的同伴道:“你看看,是那雪中遗卷么?” 同伴接过书卷,粗略一翻,虽看不出其中门道,也从未听说过雪中遗卷内容的传闻,故而分不出真假,只知确实是武功秘籍的模样:“这我哪里能分得出,我又没见过真的雪中遗卷?” “若他不是刀雪客,他为何身上带着本假的雪中遗卷,一旦被人发现,便会引来杀身之祸。由此看来,他必定是真的风雪孤侠!对外放出假消息,将自己已死便带着雪中遗卷入葬的消息传出,却暗自带着这真书装扮成老叫花子流浪江湖,这是何等的高明。” 另一人将书卷贴身藏好,冷笑一声道:“管他高不高明,不一样倒在你我哥俩的紫林追魂钉下。如今得了那雪中遗卷,不管是真是假,你我二人也算完成任务了,该速速返回赤燕谷向那谷主交令,免得耽搁了时辰。” 同伴却指了指那刀雪客道:“那他怎么办?” “就丢在此处,任他死活,听天由命。他中了紫林追魂钉,一时难以苏醒。若是带在路上,身躯颇重,倒是耽误了我二人的行程,反倒是个累赘。” 相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便纵身跃上房顶,扬长而去。 待那脚步声走远,刀雪客竟缓缓爬起身来,掂了掂手中那有些分量的紫林追魂钉,轻笑一声,丢在一旁,摇了摇头便快步闪身躲到自己原先的藏身之处中,只等天亮出城,流浪江湖,没了武功,倒也自在快活。 从此之后,再没人见过他的身影。那老乞丐终究随着三十年前就该死去的风雪孤侠一并消失,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且说第二日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那斜躺在白马寺禅房床榻上的沈墨鱼终于悄然醒来。昨夜睡得极为香甜,就像是被强迫着几天几夜未合眼再痛痛快快的睡一场一般。 一夜过去,满身的汗水虽早已蒸干,衣衫也干爽了许多,只是周身皮肤上的汗水凝结,又黏又臭,沈墨鱼顾不得许多,便从床榻之上坐起。 双脚方一沾地,虽还有些头晕眼花,四肢酸麻,但只觉一股暖流在丹田盘踞,直冲脑海,脚下轻飘飘的,颇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心里便想道:“莫非师父真的将自己毕生功力皆传了给我?” 心里便想试验一番,凝神静气,屏住呼吸,扎稳马步,气沉丹田,长舒一口气,暴喝一声,猛然向前打出一掌,可却无事发生。原来他虽有内力,却不得功力运转的要领,那内力只在丹田打转,根本未遂其运掌而动。 “难道这只是一场梦,可我分明来到了白马寺......” 沈墨鱼木讷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满头雾水,大为不解,开始怀疑昨夜记忆的真实性。正想找刀雪客请教一番,可环顾四周,这禅房中只剩下他一人,刚想喊师父,又想起昨夜刀雪客对他的叮嘱和教诲,才将嗓子眼的话又憋回了腹中。 又想起那刀雪客交给自己的雪中遗卷,心想若是按照其上的心法和招式勤加练习,必能将这内力运用自如。急忙在怀中摸索,竟摸出一张纸条来,正歪歪扭扭的写着:“老叫花子已离去,万事只得靠自己。” 沈墨鱼恍然大悟,当即跪下又朝着大门的方向叩首三下,双掌合十道:“望师父一路保重。”可正在叩拜之时,那禅房的门却被推开,一小沙弥正端着铜盆进屋来,见沈墨鱼跪倒在地,又惊又笑:“沈施主这是为何?” “咳咳,这禅房中的灰尘太多了,许久未打扫,本公子特地给你们打扫打扫。”沈墨鱼见有人进屋,急忙起身,拍了拍满身的尘土,尴尬的干笑两声,搪塞过去。 那小沙弥自知他是在拜那早已离开的刀雪客,却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将那铜盆放下,又双手合十躬身道:“打扫之事,每日自有僧侣负责,就不劳施主操心了。沈施主还是快些洗脸净手罢。” 沈墨鱼道一声谢,便上前接过那布巾,浸透了水,贴在脸上。那温热的清水浸润每一个毛孔,洗去一夜的疲倦,令沈墨鱼长舒一口气,舒爽了许多,又擦了擦雪白的脖颈和手指,便将那铜盆又交予小沙弥带走。 “小师父,不知现在是甚么时辰了?”沈墨鱼忙问道。那一只脚已然踏出禅房的小沙弥急忙回头说道:“已然快辰时了,方丈叫我前来说一声,沈施主还是快些回家去罢,免得沈家员外要为公子担心了。” 说罢,那小沙弥便缓步离开。寺中的大钟又敲了两下,震醒了那呆立原地的沈墨鱼,倒令他抓狂起来:“啊啊啊啊啊——”惨叫哀嚎声响彻整座白马寺,令前来进香祈福的香客和院中的僧侣惊诧不已。 倒是那空玄禅师闻听此声,摇头微笑,暗道一声:“阿弥陀佛。” 而那沈墨鱼自知已然躲不开沈疏剑的盘问和责怪,全然没有已然拥有一身极为深厚的内力的喜悦,佝偻着身子,耷拉着脑袋,无力的吹着双臂,缓步向沈府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沈家府邸的大门反常的敞开着,门口的家丁见沈墨鱼回来了,又欢喜又惊慌,那眼神在他身上打转,欲言又止,似乎想提醒他甚么。沈墨鱼早已料到,但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迈步入了府内,见家丁仆人们都聚在院中。 原来一大早上沈文氏不见沈墨鱼,公子卧房空无一人,心急如焚,原想下令将全府上下几十口人尽皆派出,在这安淮府中哪怕翻天覆地也要找回沈墨鱼,可却被沈疏剑阻止。 一来,沈疏剑不愿让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说他沈家管教不严,丢了大公子竟要全城人不得安宁。二来,他到要看看沈墨鱼还知不知道自己回来主动承担责任。见沈墨鱼归来,院中的仆人们便让开一条路,用极为怜悯的眼神目送着他走上正堂。 而那沈疏剑与沈文氏正端坐在堂上,一言不发,等候着沈墨鱼。堂中两旁皆是手持短棍的武夫,那架势就如同公堂衙门一般。叫沈墨鱼见了,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刚一上堂,见那沈文氏双眼含泪,脸颊通红,红唇紧闭,那沈疏剑剑眉倒立,怒气冲冲,沈墨鱼便知少不了一顿痛打。那沈疏剑果然喊道:“来人呐!将这逆子押在堂上,先打他三十大板,涨涨记性!” 两旁的武夫应声领命,两人上前夹住沈墨鱼的胳膊,又扯来一张长板凳,毫不客气的将沈墨鱼压在板凳上,抡起短棍就要往沈墨鱼的臀部打去。那棍子还未落下,沈墨鱼便高声喊道:“娘救我!” 可这次沈文氏并未护着他,而是将双眼紧闭,任那泪滴滑落也不肯张口求情。沈疏剑见他如此,愈发恼怒,又吩咐道:“休要听他废话,先打三十大板再说!重重的打,若是打得轻了,老夫连同你一起治罪!” 那武夫点了点头,额边滑落一颗豆大的汗水,见沈疏剑对自己的亲儿子都可以下狠手,更别说对他了。不敢藏私,只得仗开短棍,咬牙奋力向下打去。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二回 我自有我心所向 绝望的沈墨鱼见亲娘也不肯为他说情,方知此次是在劫难逃。先前许多次沈疏剑扬言要打他都未曾动手,今日正是盛怒之时,故而痛下狠手。无可奈何,只得咬紧牙关,垂头抱紧那板凳,等那短棍落下。 那细皮嫩肉的贵公子能挨几棍?沈疏剑自然清楚,对自己的孩子仍是不愿下狠心,但不给他个教训他绝不会长记性,只得先打他几棍,待他受不住之时认错求饶,便给个台阶将他放了。 谁知当那短棍落下的那一刻,沈墨鱼心头一横,只觉丹田之中滚烫燥热,在短棍与臀部相接的那一刻,一股内力从后腰澎湃迸出,“嘭”的一声将那短棍震断,周围按住他的武夫尽皆被一股莫名的劲风吹倒在地。 四五个壮汉被那毛头小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不知以何种方式一瞬间击倒在地,这是何等高深的内力。 可沈墨鱼自己却未察觉,还紧闭双眼趴在那长板凳上等待着那短棍,却迟迟毫无动静。直到听到了那四周的哀嚎声,才微睁双眼。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扫了一眼那些家丁武夫,一个个倒在地上捂着身子,满脸痛苦不断哀嚎。 沈墨鱼满头雾水,又向那堂上瞥去。只见那原本端坐于堂上,满脸怒色的沈疏剑此时已是瞠目结舌,他根本没看清方才究竟发生了甚么,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力冲天而起,将家丁们撞开,那内力远在他之上。 可自己的儿子休说是内力,便说是武功也不会一招半式。心内起疑,大为震惊。急忙起身向沈墨鱼走去。而沈文氏见情况不对,也急忙随夫君一同起身,上前查看。 沈疏剑将沈墨鱼一把从板凳上拽起,左手把住其手腕,丹田之中徐徐祭出一缕内力汩汩涌入沈墨鱼的体内,想要试探一番他的内力深浅。可自己的内力一注入沈墨鱼的体内,竟如泥牛入海,激不起一点浪花。 而沈墨鱼生怕被沈疏剑察觉,眼神闪烁,想要将体内内力压住,可他不得要领越是想控制住那内力,那内力越是在体内翻涌,惊涛骇浪,其势滔天。 沈疏剑面如土色,将沈墨鱼的手腕向下一掼,甩手便是一个清脆的耳光,惊得那爱子心切的沈文氏急忙拉住丈夫的手,哀问道:“你这是作甚!他深更半夜溜出府去,你责罚他便是,为何又无缘无故的打他?” “你自己问问这逆子!”沈疏剑甩开沈文氏的手,指着那捂着脸垂着头,自知理亏的沈墨鱼骂道:“逆子!你且说说,你为何深更半夜溜出府去,又往何处去了?你这一身的内力是从何而来?!”沈疏剑的手微微颤动着,怒火攻心,眼眶瞪裂,恨不得将沈墨鱼打死。 沈文氏闻言也是一惊,急忙上前扯住沈墨鱼问道:“鱼儿,你如何得来的这内力?是何人给你的,你还不快说?否则你爹震怒,为娘也护不得你了。” 沈墨鱼焉能说出是那隐匿了三十余年的风雪孤侠刀雪客传给他的内力?牢记师父的教诲,哪怕是对自己的生身父母,也不能提起只字片言。轻叹一口气,便矢口否认:“甚么内力,我不知晓。” “你这孩子,哎!”沈文氏重重的叹一口气,又见那沈疏剑抖似筛糠,脸色铁青,生怕他再动手,便挡在他二人之间,又问沈墨鱼:“那你昨夜又去了何处,在何处过的夜?为何这般时辰才回来?” 沈墨鱼沉吟片刻,灵机一动便回答道:“昨日我遇过白马寺时,恰逢那方丈空玄禅师。我便欲入庙进香,参拜我佛,也好为爹娘祈福。可禅师却说,今昔不同往日,若是要祈福灵验,须择良辰吉时进香方可奏效。” “我便问禅师,何时才是吉时?禅师告知,阴阳有理,昼夜交替。须得亥时过后,深更半夜,万籁俱寂之时独自前往白马寺,礼佛烧香,佛祖方可知弟子心中赤城之愿。又吩咐我若是有心,可在戌时三刻出发,于白马寺门前叩门三下,便有佛陀接引。” “孩儿乃是为了为爹娘祈福,这才不惧严寒,深更半夜前往白马寺礼佛。因夜深了,不便返回,禅师便权且留我在寺中过了一夜,今日方回。此事空玄禅师自知,正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爹娘大可派人去问,看孩儿所说,是否是真。” 沈墨鱼吃准了沈疏剑的性子,他越是这样说,沈疏剑越会相信,从而不派人去白马寺问个清楚。沈文氏自然愿意相信,便强笑着骂道:“你这孩子,礼佛敬香乃是好事,为何偷偷摸摸的,好似做贼一般。便是如此,也该提前告知爹娘一声,否则今日寻不见你人,岂不担心?” 沈墨鱼见已然蒙混过关,心中大喜,虽面无表情,但还是故作委屈的躬身拜道:“此事是孩儿办的不周全,叫爹娘为我担心,孩儿知错了。”沈文氏亦笑道:“知错便好,知错便好。” 可沈疏剑却不似沈文氏那般好忽悠,见沈墨鱼脸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有几分委屈,好似真冤枉他了一般。 仔细端详,分明见他眼中难藏笑意,将信将疑,便对那爬起的家丁吩咐道:“你们几个去一趟白马寺,代老夫向空玄禅师问好,顺带向他问清昨夜少爷在白马寺中一事。”沈墨鱼闻言大惊,沈疏剑今日竟一反常态,不愿信他。 “那空玄禅师乃是出家之人,必会实话实说,焉能替我圆谎?”沈墨鱼见话以说出,家丁也已出门,已然是穷途末路,再无法解释,只能听天由命。又不敢提前暴露,尽管嘴角有些抽搐,却还强装镇定。 沈文氏悉心为那沈墨鱼整理衣衫,而沈疏剑却还不肯作罢,便吩咐道:“来人呐,将少爷关入练功房三日,思过反省。”“鱼儿已然将实情说出,也是情有可原,你为何还要罚他?”沈墨鱼还未说话,沈文氏却将他护住,回身反驳道。 “我看他分明是信口雌黄,临时想出个理由,搪塞蒙骗我们。礼佛敬香焉有三更半夜去的道理?此事真伪尚待商榷,等下人们回来,自会分晓。”沈疏剑负着双手,严肃的说道,“只是这不告而别之罪,还有你这满身不只是从何处来的内力却不能不罚,无论结果如何。” “关你三天也是轻的了,那三十大板还没有打。若是下人们回来,说并无此事,二罪并罚,便是六十大板!你可知晓!” 沈墨鱼无可奈何,只得若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躬身拜道:“是。孩儿知晓。”说罢,便自觉的跟着下人往那练功房去。可刚走出正堂,那怒气方消的沈疏剑又急忙将他喊住:“且慢!” “爹还有何吩咐?”沈墨鱼又恭恭敬敬的施礼。沈疏剑轻轻推开沈文氏,不顾她的阻拦又快步追上沈墨鱼,扯住他的手腕,压着怒气说道:“险些被你浑水摸鱼,混了过去。即便你不肯说你这内力是从何而来,你也不能拥有!为父这便废了你的功力!” 沈墨鱼闻言大惊,脸色巨变,心想:“若是果真被爹爹除去我这满身的内力,那我如何对得起师父?又如何向师父交待?如何学得绝世武功,闯荡江湖?” 急忙想要扯出手腕,却被沈疏剑牢牢钳住,沈墨鱼慌忙喊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那乌云密布,委屈的脸上仿佛能拧出几两水来。 沈文氏却也上前附和道:“鱼儿,你且听你爹一回。这内力不要也罢,它非但无用,反倒会害了你。为人父母,如何会害你?我们也都是为了你好!” 而沈疏剑脸色微变,眉头紧锁,喉头蠕动,五指扣住那沈墨鱼的手腕,几缕白烟从指间与皮肤的细缝之中飘出,沈墨鱼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感觉丹田之中那滚烫的内力再被一点点的逼出体外,不再属于他。 慌乱之间已然顾不得许多,沈墨鱼暴喝一声,体内真气蓬勃迸出,白烟阵阵,劲风横扫,将那沈疏剑与,沈文氏以及一干家丁下人击倒在地,白袍飘动,乌发飞舞,两掌下压再度将那内力收回体内,不知为何,沈墨鱼竟已能掌握一点内力的运用。 见沈疏剑夫妇摔倒在地,沈墨鱼自知大逆不道,急忙上前想将他二人扶起,却被沈疏剑一把推开,站起身来,连连后退,指着那沈墨鱼骂道:“逆子,逆子!竟敢,竟敢对自己的生身父母这般无礼!你有了武功你就可以翻天了么!” “我......”沈墨鱼一时语塞,无言以对。沈疏剑却还在说道:“我们也是为了你考虑,你以为有了武功就那么好么,你以为江湖是你想象的那般容易么?多少英雄豪杰殒命其中,人心难测,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又如何招架抵挡?若你还有半点孝心,便自废武功,爹娘对你既往不咎!” 沈墨鱼浑身颤抖,垂下头去,心中愤懑不平,等沈疏剑说完,复又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苦涩笑到。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三回 霜寒血热梦一场 “你们口口声声为了我好,为我考虑,你们又何曾真为我考虑过!你们出去走走,去看看,这安淮府上上下下哪个人不知道我沈墨鱼是个甚么也不会的贵公子!” “四大世家,武功非凡,二代子弟哪个不是心怀侠义,武功高强,为何到我却是一点武功也不能学!你们只会说是为了我好,武功不是好东西,可我在外被人用武功欺侮之时,只能跪地求饶之时,我的颜面何在,沈家的颜面何在!” 沈墨鱼气血翻涌,两眼通红,哽咽着说道:“今日我好不容易习得一身绝世武功,你们却要做一辈子废人......今日哪怕我不做沈家的公子,也不能遵从......” “逆子!逆子,大逆不道!”沈疏剑闻言如遭雷击,抖似筛糠,脸色煞白,而一旁的沈文氏亦是满脸悲怆,掩面而泣。沈疏剑怒火攻心,再也顾不得许多,暴喝一声道:“来人呐!把这忤逆之子关入练功房,若仍死不悔改,便关他一辈子!我沈疏剑便是不要这逆子,也要保住沈家!” 可那些家丁武夫吃了两次亏,皆心有余悸,不敢上前,相视一眼,呆立原地。沈疏剑见状,怒气更盛,怒斥家丁道:“你们还在等甚么?还不快将他押下去!若是敢反抗......就地斩杀!” 此言一出,那沈墨鱼猛然抬起头,绝望无助的双眸瞪得滚圆,滚下两行热泪,双唇颤动,欲言又止。 而沈文氏也是半张着兰口,惊诧的望着沈疏剑,只当他是说气话,虎毒尚且不食子,沈疏剑焉能说杀便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家丁们见老爷下了死令,纷纷上前制住沈墨鱼,将毫无反抗的他押入了练功房,只留一扇小窗运送饭食用品。 且说这练功房乃是沈家禁地,非家主练功与受责罚之人不得进入。虽说是练功房,实则却是一间极为隐蔽的地下石屋,那石屋的石门宽约十余寸,重千斤,非机关不可启动。而那机关则是暗道前并不起眼的两只石狮。 须将那两只石狮转动,使其正面相对,方可打开那通往石屋暗道,开启石门。反之则关闭。若非练功时日已到或是受罚之人悔过知错,石室外的人将机关转动,将他放出,石屋中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来的。 那沈墨鱼一言不发的被关入石室,目光呆滞的望着那石门一寸寸的落下,挡在自己的眼前,漆黑的练功房中只有那小窗折入的一缕阳光映在他半边脸上,长叹一口气,终是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为了不说出刀雪客的身份,也不肯放弃这一身武功,竟落得这般田地。 而沈疏剑仍是怒其不减,在正堂中踱步,那沈文氏却坐在一旁,失魂落魄,见那沈疏剑来回走着,心中愈发烦闷,随口说道:“你就不能歇歇么?” “事到如今,你叫我如何能冷静的下来?”沈疏剑长叹一口气,双拳不由自主的握紧。沈文氏便说道:“你已然将鱼儿关了禁闭,他受了责罚,过一阵子,你父子二人都冷静下来想清楚了,这事难道不就过去了么?” 沈疏剑却冷笑一声道:“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那小子的内力极为古怪,连我都探不到底,那是何等的深厚?他又如此固执,焉肯放弃自己的得来不易的武功?” “就算让他学些武功,又能如何?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欺侮,不如教他些防身的武功,既可以保全自身,可能让他安心安稳些,何至于闹到今日这般地步?难道你非要因此和鱼儿父子反目不成?”沈文氏的语气略带责怪。 沈疏剑又长叹一口气,徐徐说道:“也怪我当年太过年轻气盛,闯下那些祸来,以致于不敢让鱼儿学武,生怕他也牵扯上那些江湖恩怨。”“那你可曾想过,万一哪天仇人知道鱼儿不会武功,找上门来?” 沈文氏一番话终于点醒那沈疏剑,只是两人都是刚刚才想明白。他们总想着一直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却忘了自己能护他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若是他二人百年之后,沈墨鱼岂不是仍被人欺侮,还如何能担得起沈家这偌大的家业? “只可惜......已然晚了......”沈疏剑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绝望,半仰着头徐徐闭上双眼。沈文氏见他这副模样,忙起身问道:“此言何意?” “我方才虽不能探出鱼儿体内内力深浅,却无意中探出一缕极为幽寒的寒冰真气,盘踞于他的丹田。”沈疏剑一字一顿极为严肃的说道。沈文氏亦是大家出身,虽说不会武功,但也稍有了解,忙说道:“寒冰真气,那不是......” 沈疏剑缓缓点了点头:“寒冰真气乃是四十多年前就灭门的客雪山庄的看家本领。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其要领,若是只是知道几句口诀强行修炼,只会适得其反,反被寒毒所侵。更何况客雪山庄早已灭门,鱼儿根本不可能一夜之间便学来着寒冰真气,除非......” “除非甚么?你快说啊,莫不是要急死我?”沈文氏柳眉微蹙,扯着沈疏剑的衣袖问道。 “客雪山庄虽被灭门,但其少庄主苏陵雪却侥幸留下一条性命。改名换姓,闯荡江湖数十年,终落得个风雪孤侠的绰号。”沈文氏自然知晓风雪孤侠的名号,惊诧的说道:“风雪孤侠......刀雪客......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沈疏剑双唇紧闭,徐徐摇了摇头,终于说道:“未必。江湖传言,风雪孤侠早在三十年前便已身死,只留下惊世绝学雪中遗卷被无数江湖人觊觎。三十年来,多少英雄豪杰为那雪中遗卷身死,争夺不休,纷乱不止。而如今虽未见那雪中遗卷,可那风雪孤侠却是当世唯一会寒冰真气的绝顶高手。” “难道,难道是江湖传闻有假,那风雪孤侠根本没死,还找上了鱼儿,将一身功力全都传予他,认他做了传人?”沈文氏沉吟片刻,猜测到。 沈疏剑闻言沉默许久,一言不发,身形微微颤动,忧心忡忡,满面苦涩,还是点头说道:“只怕正是如此。若此事当真,只恐我沈家也将万劫不复了......” “此言何意?”沈文氏问道。沈疏剑便解释道:“那刀雪客只怕是早有退隐之心,但只要雪中遗卷好还在,他就一日不得安宁!你当他是好心将功力传予鱼儿么?我看他分明是想找个替罪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怕鱼儿会落得和他一般下场!” 沈疏剑的话将沈文氏惊得呆立原地,兰口微张,他又继续说道:“江湖上有多少人觊觎那刀雪客的功力和雪中遗卷?如今他是潇洒离去了,此事若是传扬出去,那些人还不找上门来,到那时,只怕休说是鱼儿,这整个沈家都难以幸免,要为他陪葬了!” 沈文氏亦是心急如焚,眼神慌乱,沉吟片刻又急忙说道:“事到如今,万不能叫外人知晓此事,否则必会招来祸患!”“休说是外人,即便是府中之人也不能知晓实情,此事入了你我二人之耳,再不能被第三人知道。” “那鱼儿该怎么办,难道你还想关他一辈子么?”沈文氏心系孩儿,轻叹一声问道。沈疏剑微微皱眉,脸色骤变,嘴唇颤动,蹦出一句话道:“事到如今,也只得步步为营了。为了保住沈家上下,也只能牺牲鱼儿了......” 沈文氏却轻哼一声,背过身去说道:“鱼儿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抱住他!”沈疏剑无力的瘫软在交椅之上,垂下了头,止不住的叹息,无奈又无助的一言不发,目光呆滞,与那在石室中的沈墨鱼无二。 而此时在正堂门外侍候的下人却将方才两人交谈所言听的一清二楚,目光流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转身轻手轻脚的离开正堂,见四下无人,便快步走出了沈府。 且说那下人隐匿在人海之中,左转右回钻入一条空荡寂静的小巷子,环顾四周,将两指结成环,凑到嘴边,吹一声口哨。哨音刚落,巷子的那头便走出一挑着担子的挑夫,也快步向他走来,那沉甸甸的担子已将扁担压弯,不知装了些甚么。 两人身形相错,并肩而立,停住脚步。那沈府下人细声说道:“告诉藏在黄,韩,白三家的弟兄,今夜收网!”“今夜就收网?只怕太过仓促,你有把握么?”那挑夫皱着眉头问道,“难道那雪中遗卷真在沈家?” “大可放心。你以为这城中只有我们一家盯着那雪中遗卷么?我们来时已奉上头的命令,散出消息。此时的安淮府就宛如一只大铁笼,将各门各派都牢牢箍在其中。只要有人先动手,便会引得他们倾巢而出,为的就是争夺那雪中遗卷!” 沈家下人轻声一笑,道:“今日我已打探清楚,那沈家的大公子乃是刀雪客的亲传弟子,雪中遗卷定在他身上,错不了!”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四回 苦尝 “你怎知他便是那刀雪客的弟子?我们虽得知消息那刀雪客可能会出现在此地,可埋伏多时皆不见其踪影。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贸然动手,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收拾,还需小心行事。”那挑夫又紧了紧肩头的担子,垂着头说道。 沈家下人及忙抬起头又看了看身后,并无人路过,轻咳一声,接着说道:“那沈家的少爷乃是个浪荡子弟,根本不会武功。可昨夜只出去了一夜,今早方回,竟多出了一身惊世内力,就连那沈疏剑都无法探出其底。你说,若非他昨夜遇见了甚么高人,焉能有今日的造化?” “害,天下能人何其之多,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便是那风雪孤侠刀雪客的传人啊。”那挑夫不屑一顾的摇头苦笑道。 可那下人又一脸奸笑的凑上前来,低声说道:“那寒冰真气,又当如何解释?”“寒冰真气?此时当真?”挑夫闻听此言,眼中又放出光芒来。 沈家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道:“你我乃是自己兄弟,我又如何能骗你?此时事关重大,我当然也不能含糊。世人皆知,全天下唯一一个会寒冰真气的人便是那刀雪客,此乃客雪山庄的看家本领。” “也正是那沈疏剑亲口所说,他在探沈墨鱼的内力之时分明感受到那藏在体内幽寒至极的寒冰真气,此事焉能有假?由此可知,昨晚与他相会又传他功力之人,必是刀雪客!如今我们虽不知刀雪客去向,却撞上那更容易得手的沈墨鱼,岂不是天助我也?” 挑夫重重点了点头,满脸堆满笑意:“既然如此,我这便去设法通知兄弟们,先发制人,今夜便动手!杀他沈疏剑个措手不及,即便把沈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雪中遗卷!” 两人又商量了些琐碎之事,便分开往巷子两端不同方向离开,避免惹人注目。而那沈府下人回到府中,一切如常并未被人发现。 又过了一阵,那被沈疏剑派去白马寺询问之人已然折返,向沈疏剑回报,沈墨鱼缺失奉了那空玄禅师之命,于亥时之后前往白马寺礼佛敬香,又在寺中歇了一夜。 沈文氏破涕为笑,若清水般的双目之中闪烁着爱意,急忙对那沈疏剑道:“果然,鱼儿并未说谎。此事已然明了,你快快放了他罢。”沈疏剑却端坐在堂上,徐徐摇头道:“不,此事尚有些蹊跷。即便如此,亦不能放他,否则,家法何在?” “你......”沈文氏说不过他,只得憋着满肚子气一个人闷闷回到房中,不在于沈疏剑说话。而沈疏剑则是独自坐在堂上,斥退左右,静静地思考些甚么。今日不知为何,心惊肉跳,一股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且说那待在石室中的沈墨鱼,发呆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缓步来到那石门前,用力推了推,可千斤重的石门纹丝未动,他无奈的摇头叹息,靠着石门席地而坐,仰着头望着那窗外折入的一缕光线,心里想道:“我真的错了么......” 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想学武,一者可以保全自己,二来亦可光耀沈家门楣,何错之有?说罢,便从怀中取出那雪中遗卷,虽被汗水浸湿,但此时也已干了。 捧着那雪中遗卷,沈墨鱼便动起心思来:“照师父所说,我此时已拥有他毕生功力,若是学起武功来,岂不是事半功倍?若是我学会了这雪中遗卷上的武功,那破开这石门逃出去,岂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沈墨鱼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想到便做,从不犹豫。立即起身来到那小窗边坐下,借着那唯一的光亮,将那雪中遗卷展开,第一卷便是那霜雪飞剑指的指法招式与运功心决。 “气随意动指飞扬,定气凝神心若霜。任督冲带阴阳变,气海催发聚商阳。丹田凝霜化飞雪,三阳外关连中冲。曲泽少海勾阳池,尺泽少海会少商。” 霜雪飞剑指共分为七招七指。此乃霜雪飞剑指第一招寒雨飞霜的指法口诀,沈墨鱼反复念了三四遍,仍然满头雾水,不解其意。他本是沈家大公子,自小便受众星捧月,被娇惯长大,即便是儿时读书识字也是爹娘硬逼着学,才学会了识字。 正因如此,他能看懂这雪中遗卷上写的是甚么已经很难得了,至于这通篇的穴道经络,他看在眼中,如同天书。又念了几遍,不仅没有丝毫领会,反倒没了耐心,心中烦闷,随手将那雪中遗卷丢在地上,叹一口气便躺会了床榻之上。 “若是师父在,定能手把手的教我,又何须让我这般苦恼的看书。”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眼神又飘落在那摔在地上的雪中遗卷,见其被一阵清风卷起,翻了一页,正绘着一张人体经络图,沈墨鱼见了大喜,急忙去捡。 对照着那极为详细的经络穴道图,沈墨鱼一个个对应到自己的身上,一寸一分,极为谨慎认真,生怕认错了穴道以致自己练的走火入魔。待认清了运功的穴位后,他便盘腿端坐在床上,凝神静气,轻吐一口气,只吐一半,另一半仍纳在口中。 调整气息,徐徐调动那丹田内凝聚的内力,将雪中遗卷放在一旁,两掌搭在膝盖上,内力已凝聚于胸口,两掌上翻,向上提起,汇聚胸前,又翻掌下压,长舒一口气。十指交叠,两张相错,变幻无穷,在身前摆动着。 过了一阵,又将那提起的内力逼入右臂的三条经络之中,分走太阳,少阳,阳明三经,真气凝聚,只觉右臂肿胀。脸色微变,双唇紧闭,额冒虚汗,身形颤动。整条手臂一阵若放在火中烧烤,一阵若放在冰川极地,忽冷忽热,痛苦难耐。 终于,沈墨鱼咬紧牙关将那寒冰真气逼入指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猛然睁开双眸,轻喝一声,两掌翻转,在身上床榻上一拍,沈墨鱼轻身一跃,翻了个筋斗,斜着身子,正对着那千斤重的石门,摆出右臂,化掌为指。 中央三指并出,沈墨鱼眼中金光一闪,那指尖便有如风雪凝聚一般闪烁着一团青蓝的光芒,又有雪花片片,纷纷落下。“寒雨飞雪剑!”沈墨鱼大喝一声,指尖汇聚的冰蓝光芒便迸射而出,化作一道剑影,直奔那石门而去。 可那剑影徒具其型,却无其威力。这沈墨鱼方才错看了一处穴位,致使内力运转偏离,可这混小子竟强行逼着内力汇聚到了指间,表面上虽打出了那寒雨飞雪剑,但却是误打误撞,其威力甚至不足一两成,反倒损伤了自己的经脉,尚且不知。 而那凌冽幽寒的剑影从指尖飞出,撞在那石门之上,便化为一团纯白的雪花,霎时间烟消云散,不知踪迹,而那石门却纹丝未动,毫无反应。 沈墨鱼从半空坠下,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向后跌去,一屁股坐在那石床前,摔得生疼。即便如此,那沈墨鱼还是万分欣喜,摸着后脑勺看着那石门傻乎乎的笑着,心里想道:“只看了两页,练了不到半个时辰,竟就有如此效果。” 连忙爬起身来,回身拾起那雪中遗卷,紧紧攥在手中,又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手指。虽然有些红肿,手臂仍在阵痛,可他自知距离练成神功已然无需多少时日。“照这样下去,等爹肯放我出去了,我必能将这雪中遗卷上的武功尽皆参透!” “我莫非是练武奇才?!爹爹真小瞧我了!”想到这沈墨鱼未免有些得意,仰天大笑起来。转念一想,竟又有些期待沈疏剑再关他一阵子,好让他有时间静心钻研武功。想到这,心中愈发欣喜,便捧着那至宝欢天喜地的在小窗下坐了,又翻阅起来。 可手臂的疼痛不减反增,他又看了许久的书,渐渐有了些许困意,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不知不觉,窗外已是一片昏暗。那练功房中除了一张石床再无其他物件,一切用度都要靠那小窗运送,饭食自然也是一样。 不知睡了多久,沈墨鱼悄然醒来,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已然没有甚么光亮能让他看清那雪中遗卷上的内容,手臂的痛感稍微减弱了些,沈墨鱼松了一口气想道:“既然如此,以后便白天看书,晚上休息。”小心收好雪中遗卷,耳畔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墨鱼便转身向窗外看去,只见沈文氏领着两名家丁,提着一个大食盒快步走来。停在那小窗边,沈文氏半蹲着身子,便轻声呼唤沈墨鱼的名字:“鱼儿,鱼儿。”沈墨鱼欢喜的答道:“娘,我在,我在!” “傻孩子,叫你受苦了。”沈文氏满脸心疼,如水的眼眸中又溢满了泪水,“你爹真是狠心,把你关在这练功房受苦,你自小便在蜜罐子里长大,又如何能受得了这种苦?” 沈墨鱼微笑着宽慰她道:“娘,你放心罢,孩儿没事。这点苦还是能吃得的。不让将来如何能撑得起沈家的家业?”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五回 侠骨凉 沈文氏轻叹一口气,忽又说道:“你爹派去白马寺的人已然回来了,那空玄禅师已是证实了你的话,为娘这便求你爹将你放出来。” 沈墨鱼闻言也颇为吃惊,未曾想那老禅师竟然如此懂得变通,不愧是得道高僧。可转念一想,他多半是为了不透露那刀雪客的行踪才替沈墨鱼隐瞒。 可沈墨鱼还打算在这练功房中再静心修行一段时间,若是这么早便出去了,沈疏剑定不会容他练功,甚至还会将雪中遗卷收走。故而急忙劝道:“别别别,娘,你就放心罢,我一个在这里挺好的。” “傻孩子,你胡说甚么?你爹还没打你,你怎么反倒说起胡话来了?”沈文氏大为不解。 沈墨鱼便搪塞道:“娘,即便我确实是去那白马寺礼佛敬香,但我未曾知会爹娘,徒让你们担心,这是孩儿的罪过,理应受罚。今日爹手下留情,免了我三十大板,鱼儿已然很知足了。这练功房虽说僻静,但却是静心思过的好地方。待孩儿想清楚了,再出去不迟。” “哎,也只好如此了......”沈文氏有叹一口气,扭头将那满脸的苦涩与心疼褪去的一干二净,换了一副欣喜的模样,端着那食盒便落在沈墨鱼面前,笑着说道:“娘好久没有做些吃的给你了,来,该吃晚饭了。” 说罢便将食盒打开,取出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大碗面条,递给沈墨鱼。沈墨鱼也不讲究,铺了一地,就靠坐在窗边,在沈文氏微笑着注视下丝溜溜的吃完了一整碗面条,就差把碗底翻个底朝天,又舔着嘴唇将干干净净的盘子递还给沈文氏。 沈文氏又唠唠叨叨的说了些寒暄的话,不过沈墨鱼却未能听进多少,只听见沈文氏要给他送寒衣来,胡乱点头答应,送走了沈文氏,那沈墨鱼又躺会了石床之上,拍着肚子,打着饱嗝,望着窗外的月亮。 心里又回想起那霜雪飞剑指的口诀,生怕自己忘了,挂在嘴边反复念着,吃饱喝足,背着口诀,无趣而平淡,时间一丝一缕缓慢地流淌着,困意袭来,沈墨鱼的眼神也越来越沉重...... 夜色已深,幽蓝的深空乌云纠葛,翻腾,撕扯。若漆黑的墨海翻涌,不见一丝月色。凄冷刺骨的寒风灌入每条街巷,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整座安淮府城,零星的几片雪花坠下,落在了那沈府的朱漆门前。 枯枝上栖落的寒鸦悲戚的鸣叫着,似乎在预示着甚么。 约莫过了子时,只听得三声老鸦叫,打更的刚喊了一声,那沈府之中便钻出了七八个下人,将大门推开,似乎在等待着甚么人。 一阵阴风卷过,竟将那沈府门前的两只大红灯笼吹熄。黑暗之中,隐隐约约见到那房顶之上多出了几十道身影,排成三队,自不同的方向来,他们轻功不俗,似乎脚下生风,身影闪烁的极快,脚尖只在瓦片上一点,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或是发出半点声响。 在房顶上相遇,三队黑衣人面面相觑,自东边的那队低声说道:“金莲遍地开。”西边的人答道:“凤凰绕楼来。”南边来的人便应道:“天火坠白玉。”最后三队人一齐说道:“落月清浊拜!” 话音刚落,三队并作一队,直赶向那沈家府邸。见朱门大开,便知是自己兄弟接应的暗号,纷纷轻身落入院中,又将那朱门关了,落了门栓。黑衣人们相视一眼,便分头行动。 约莫三十多人在沈家各处穿梭,或走屋顶,或爬房梁,或穿回廊。更有甚者转入厨房将那油桶酒坛尽皆打翻,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火折子,吹燃后随手往那地上一扔,便闪身而出。那跳动的火苗一接触到酒水与油便立刻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火莲花。 莲花越燃越红,从中迸射出无数道火蛇向四面八方爬去,蔓延到厨房各处,此时正是严冬,极为干燥,再者这厨房之内杂物堆积的极为密集,又是木质的楼阁一点即燃,火光映红了整间厨房,窸窸窣窣的燃烧声不绝于耳,很快,那火蛇便闯出厨房,向邻近的房屋蔓延。 黑衣人们闯入仆人的卧房,无论男女老少,有些闻听声响刚欲起床,却还未来得及穿衣服,有的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就被那闯入的黑衣人用钢刀砍做两段,或是剁成一堆碎肉,鲜血如泊,自那床榻之下流下。 一时间整座沈府都笼罩在火海之中,火光冲天,其中人影摇曳,尖笑声,哀嚎声,哭泣声,火烧木梁崩塌声不绝于耳。那些黑衣人杀红了眼,只顾着舞动钢刀肆意的挥砍着,鲜血飞溅,残肢断臂,满地皆是,直把那钢刀剁出了缺口,也不肯罢休。 沈疏剑与沈文氏正在安睡,忽闻一股烧焦的气味,又见浓烟滚滚,似有惨叫哭泣声。退出江湖多年,沈疏剑的警觉性也下降了许多,猛然惊醒,坐起身来,沈文氏也随之苏醒,倚在身旁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你在这儿待好,千万不要出去!”沈疏剑立即翻身下穿好衣衫,满脸严峻的回头对那沈文氏说道,“我出去看看!”刚想推门而出,又退回了床边,将那多年不曾出鞘的宝剑也攥在手上,迈步而出。 推开房门,只见沈家已然被那橙红的火焰包围,瓦片碎落,木梁崩断,房屋崩倒之声,仆人们奔走疾呼:“走水了!走水了!”又有哀嚎哭喊声,呼救声,奸笑声,盆器倾倒声,猎猎风声与火爆声,千万声起,回荡在耳边。 沈疏剑满脸惊诧,呆滞的双眸之中只有冲天的火光,似乎还不敢相信偌大的家业竟在一夜之间化为一片火海。又见那火光之中人头攒动,黑影闪烁,手中钢刀寒光乍现,手起刀落,又是鲜血飞溅。 家丁武夫们的尸体堆叠在一起,皆是血肉模糊,死不瞑目,倒在血泊之中,死状极惨。 一黑衣人正在大笑着追赶一衣衫不整,露着香肩的侍女,将其衣衫扯住,不顾那侍女尖声哭泣求饶,按住后背,一刀搠穿胸膛,抽出钢刀,那柔软的尸体随之倒下,银白的刀上已是血迹斑斑。 沈疏剑回过神来,虽不知这伙黑衣人是甚么来头,可再不能任他们屠杀沈府之人,怒火攻心,气血上涌,双目已噙满泪水,暴喝一声,掣出长剑,飞身而起,正欲将那杀人者一剑刺死,谁知从天而降四道黑影,惊得他连连后退,向后翻个筋斗,转身落地。 定睛去看,只见那四道黑影也已落地,那四人身形一般模样,穿黑锦短衣,头戴兜帽,浑身上下除了脸皆是一身黑。 而四人却不露真容,亦不似其他黑衣人那般以黑纱蒙面,而是戴了四副表情怪异颜色不同的面具,从左到右分别是:蓝,白,金,赤,表情则是喜,怒,哀,乐,颇似那佛家的四大护法天王,又有所不同。 而这四个怪人手中的兵器也各有不同,最左边那头戴蓝面具者手持一柄三尺六寸浑铜雷火鞭,威武非常;身旁戴白面具者,腰间悬着一只混铁的钩爪,尖锐锋利,末端拴着一根铁链攥在手中;而那戴金色面具者手持两杆短枪,短枪的末端也是枪头;最右边那头戴赤色面具之人,却是赤手空拳,只是那护腕乃是寒铁所制,极为厚重。 那些黑衣人还在屠杀沈府的仆人,似乎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不留下活口。 沈疏剑想要去救,怎奈却被这四个怪人挡住,抽不开身,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大火蔓延,整座沈府似乎都变成了一只大火炉,只是颇为蹊跷的是,火情如此之险,周围的邻里街坊竟毫无察觉。 见那沈疏剑满脸疑惑,那赤色面具之下便传出那极为浑厚,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哼哼哼,沈员外,你不会还在指望着这周围的邻里街坊来救火罢?我们既然已然动手,就必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们都已被下了迷药,恐怕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会知道沈府,已然化为了一堆废墟。” 沈疏剑强压着怒火,反手持剑抱拳问道:“敢问诸位究竟是何门何派,与我沈府有何仇怨?为何要赶尽杀绝,痛下杀手?!若是冲着我沈疏剑来的,大可来取我一人之性命,又何苦滥杀无辜,累及家人?” 那蓝面具人便迈一步上前说道:“我们何门何派,来自何方,员外无需知晓。只要知道我们与沈员外并不熟识,也无仇怨,此行前来乃是奉了我家上主之命,向沈员外来取一件东西。” 沈疏剑咬牙切齿,浑身颤抖着问道:“敢问贵派上主所要何物,为何便确定沈家会有?即便是来索取,也该登门拜见,又何须将我沈府上下......杀得一干二净......?” “那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把沈员外逼上绝路,只怕也不会轻易的把那东西交给我们。”那赤色面具人又冷笑一声道。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六回 悲辛徒疏狂 “诸位到底为何而来,何不说个明白?”沈疏剑攥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那指尖仿佛要陷入其中,两眼似有火烧,恨不得将满口牙齿咬碎,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先探探他们的底。 四人相视一眼,一齐迈步上前,那赤色面具者摊开左掌便向那沈疏剑说道:“请沈员外将雪中遗卷交给我们,我们即可便走,绝不逗留!同时江湖之人,说一不二,驷马难追!” 可沈疏剑微微一愣,轻笑一声说道:“四位在说些甚么,在下实在不知。” 谁知那白脸者闻言跨步而出,指着那沈疏剑的鼻子便骂道,声音极为尖细刺耳:“沈疏剑,你好不识抬举!我家上主念在你也曾是江湖中人,应该懂几分规矩,故而叫我等先以礼相待,好言相劝。若是你再执迷不悟,少时便叫你做我兄弟四人的刀下之鬼!” “我实在不知诸位找的雪中遗卷究竟是何物,但沈府确实没有,诸位还是请回罢。”沈疏剑攥着剑柄,垂着头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那怒火已然到达临界。原本想牺牲沈墨鱼保住沈家,找如今看来,只怕沈家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了。 他不知这四人武功如何,但时隔多年,自己未曾出手,武功早已生熟,恐怕不是他们四个人的对手。即便如此,他也要拼死一试,伺机待发,寻找关键的时机一招制敌,不能与他们缠斗。 而那蓝脸者却伸出手将那白脸者挡了回去,负手来到三人身前,与那沈疏剑对视,长叹一口气摇头说道:“沈员外,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了那你毫无能力保全的雪中遗卷,葬送了自己府上上下几十条性命,这,值得么?” “我实在不知,希望诸位能说的明白些!”沈疏剑的语气已然锋芒毕露,眼神之中杀气涌现,那蓝脸者身后三人也是剑拔弩张,恨不得将沈疏剑碎尸万段,可那蓝脸者却回头瞪了他们三人一眼,两掌向下压了压,三人这才冷静下来。 蓝脸者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好!既然如此,我就把话说开,也给沈员外解释解释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三十年前,天下第一的风雪孤侠刀雪客身死江湖,却留下那记载他毕生武学的雪中遗卷。三十多年来,江湖上并不太平,多少人为了寻找争夺那雪中遗卷而丧命,沈员外那时也在闯荡江湖,想来不会不知罢?” “不错!我确实知晓雪中遗卷一事,只不过那刀雪客已然死了三十余年,又怎会死而复生,将那雪中遗卷藏在沈府呢?”沈疏剑冷笑一声,与那人周旋起来。 蓝脸者的身子有些佝偻,声音也稍显沙哑:“哼,沈员外有所不知,那刀雪客并未身死,虽其踪难觅,但我们煞费苦心,也打听到了他的下落。并得到消息,近日他会出现在安淮府附近,故而我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出现。” “不妨告诉你,不知不觉间,我们早已在安淮府的四大世家中埋伏下了人手,里应外合,探听消息,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我们都了若指掌。我们虽不曾找到那刀雪客,却知这沈府的大公子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公子,一夜之间,摇身一变,竟拥有了绝世内力,和寒冰真气,可有此事?” 沈疏剑闻言冷笑一声道:“荒唐。沈府家规甚严,府中之人若非奉了我之命令谁人敢夜出沈府?更何况犬子性情桀骜,不服管教,资质愚钝,自小也未曾教过他武功,这些时日来更是安安稳稳的呆在家中,极少外出,又怎会有甚么内力?” “哦?真的么?”蓝脸者也轻笑一声,回身去对那金赤二人吩咐道:“老三,老四。你们去府中搜上一搜,务必要‘请出’那沈家的大公子,我要亲自和他过过招。想必风雪孤侠的传人,武功不会差罢。” 两人躬身抱拳,道一声是,便领命而去,只留下那白脸者仍侍立身后。沈疏剑想要上前阻止离开的那二人,可那蓝脸者却移步挡在他身前:“哎?话还未说完,沈员外这是要到哪里去?” “犬子确实不会武功,更不是甚么风雪孤侠的传人,沈府上更没有雪中遗卷!阁下若执意挡住我去路,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沈疏剑复又掣住银白的长剑,挽了个剑花,回旋入手,横剑在前。 那蓝脸者见状大笑道:“好好好!我正好也想见识一下痴剑白头的武功,是何等的高强!”两人各退三步,眼看就要激起一场恶战,谁知那沈疏剑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惊呼,两人循声看去,沈文氏仓皇从卧房中跑出,身后的衣衫已然被火星点燃,急忙将其扯断,才不至于燃烧起来。 沈疏剑见了,皱着眉头轻声责怪道:“不是叫你别出来么!”沈文氏回头望着那一片火海,崩塌的楼阁环宇,尸山血海,惊恐凝固在了惨白的脸上,急忙跑到沈疏剑身旁扯住他的衣袖说道:“这......夫君,这是......” 沈疏剑万般无奈只得将她推开,摆出一副愤怒的模样呵斥道:“还不快退回去!”可沈文氏却略带哭腔的答道:“可卧房已经......”话还未说完,那燃烧着的卧房的木梁便坠落在地,阻隔了进屋的道路,屋内腾起熊熊大火,已然无法回去。 蓝脸者见状笑道:“哦?这便是沈夫人么?”望着那未施脂粉,衣衫不整但颇有风韵的沈文氏,蓝脸者也咂舌道,“人言沈夫人乃是有名的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真是美女配英雄啊。” 沈疏剑将沈文氏挡在身后,执剑直指那蓝脸者道:“阁下若有本事,大可与我大战一场,休要对其他人动手!”蓝脸者扫了一眼四周,那些黑衣人已将府内上下屠杀干净,只怕此时整座沈府除了这些来路不明之人,只有沈疏剑,沈文氏与沈墨鱼三个活口了。 望着满地的尸首,蓝脸者不免笑道:“敢问你这沈府之中,还有何人可杀?”沈疏剑闻言大怒,将沈文氏轻轻向后退去,她也颇有眼力的躲得远些,以免掣肘沈疏剑。那群黑衣人杀完了人皆集结于院中,与那白面者一同站在蓝脸者身后。 “敢问阁下名号?”沈疏剑眉头紧锁,持剑挺身,却还颇有礼数的问清那人来路。蓝脸者闻言,微微一愣,回过神来轻笑一声,将那雷火鞭在掌中掂了掂,便笑道:“反正沈员外今日也走不出这沈府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乃是金莲绕凤楼四大护法天王之首,岑昏。” 沈疏剑闻言面露疑惑,心中想到:“我虽退出江湖,但也对江湖中事略知一二,这金莲绕凤楼是何门何派,是何去所,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 岑昏似乎看透了沈疏剑的内心,便笑道:“沈员外,别想了。你是不会知道金莲绕凤楼究竟是何所在的。我们隐匿于江湖之中,来无影去无踪,没有几个人知道。但凡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且再问你一遍!沈员外,交出雪中遗卷和沈墨鱼,饶你夫妻二人不死!”岑昏横鞭厉声喊道。而那沈文氏早已泪流满面,指着那岑昏怒骂道:“恶贼,何须多言!今日休说是你走不出沈府,即便是你将我夫妻二人杀了,我们也不会如你所愿!” “好个烈女!那今日便是你夫妻二人的葬身之日!”说罢,将那左手中的雷火鞭奋力一挥,向下一摆,只听得猎猎风响,岑昏大喝一声,两眼死死盯住沈疏剑道:“出招罢!”话音刚落,那沈疏剑便迈步飞剑刺来。 剑锋寒光一闪,一剑直奔面门而来,岑昏后退半步,侧身闪过,将雷火鞭竖在身前,挡住那锋利的剑锋,铜铁相碰,激起一串火星,铜轴转动,嘎达的声响与刺耳的尖啸声刺痛耳膜,岑昏翻转手腕,左手持鞭,将雷火鞭横了过来,右掌又在铜鞭上奋力一拍,单凭气力,便将沈疏剑震退三步。 岑昏随即纵身跃起,雷火鞭落下,沈疏剑横剑去挡。没想到那岑昏却调转攻势,拨开剑身,致使沈疏剑露出胸膛,两脚踏中那沈疏剑胸口,连踹四脚,又转身奋力落下一鞭。带动劲风,似轰雷天降。 沈疏剑连中几招,踉跄后退,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又见那要命的铜鞭当头落下,急忙用左手抵住剑尖,横剑去挡,那铜鞭撞在剑身之上,内力震荡,气浪翻涌,岑昏纳住一口气,手中铜鞭又下压三寸。 暴喝一声,便将那剑锋打偏,划伤了沈疏剑左手手指,同时又甩开铜鞭一鞭打中沈疏剑手腕。沈疏剑面容扭曲,疼痛难耐,只觉手腕断裂,那长剑也瞬间脱手,虎口崩开,两臂酸麻,已然开始渗出殷红的鲜血。 岑昏顺势将那长剑挑起,甩动手腕,令那长剑绕着铜鞭极快的转动,又将手臂一挥,铜鞭将那长剑甩开,随手挥出一鞭,正击中那银白的剑身,“嘭”的一声清脆的声响,长剑便裂作两段。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七回 风雷迅变野火尽 仓朗朗一声过后,那裂作两段的长剑便斜插进沈疏剑身前的土地。而那痴剑白头则是踉跄着向后栽去,跌坐在地,面如土色,双臂颤抖,只是那右手手腕无力的搭在地上,再难抬起。 身后的沈文氏见状仓皇跑到沈疏剑身后将他扶住,却见她双掌虎口皆已震裂渗血,抬头望去,只见那岑昏手持雷火鞭俯视着他们,那两道凌冽的目光从青蓝的面具之后迸出。 身后那一群黑衣人手中的钢刀寒光阵阵,映着火光和那些倒下的尸首扭曲惊恐的面容。而沈文氏此时已是满脸泪痕,怒目圆瞪,与那岑昏相视,而沈疏剑则是已然神志模糊,再也施展不出武功。 “爹!娘!”在远处的角落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原来那沈墨鱼早已被惊醒,透过那小窗,亲眼目睹了那群黑衣人屠杀沈府中人,沈疏剑大战岑昏,又被打成重伤,可距离太远,任凭他叫喊,直至声音沙哑,终是也无人理会他。 沈墨鱼望着那沈疏剑的惨状,眼眶瞪裂,气血攻心,可又无法从那小窗中钻出,急忙转身向那石门撞去。扎稳马步,气运丹田,怒目圆睁,双唇紧闭,墙体一口内力便默念起那霜雪飞剑指的口诀。 怎奈上次是他心平气和之时,强提内力冲开经脉误打误撞才使出那霜雪飞剑指,但同时也对自己造成了损伤。可如今他心急如焚,气血攻心,怒火中烧,又错念了口诀,那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从掌中逼出。 那沈墨鱼向前甩出右掌,左手抵在右臂的穴道上,催动内力,只觉浑身经脉如有火烧,双臂酸麻疼痛,却无法使出那霜雪飞剑指,急的满头大汗,眼神闪烁。右手愈发颤动,沈墨鱼脸色煞白,咬紧牙关,那内力终撞开穴道,催伤心脉,致使他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无力的跌坐在地。 已是汗流浃背,衣衫浸湿,却始终没能使出武功。沈墨鱼仍不肯放弃,颤抖的双臂支撑着沉重的身躯,脚尖蹬在地上,四肢并用缓缓向前爬去,直跪坐在那厚重的石门前,挥起拳头去砸那坑坑洼洼坚硬无比的巨石。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拳接着一拳的砸在那石门上,手臂挥舞的速度越来越慢,力度越来越小,沈墨鱼的意识也模糊起来,虚弱的逐渐抬不起沉重的手臂。目光呆滞,可还在下意识的撞着石门。 那粗糙的石门上留下一道血迹,沈墨鱼的左拳已是血肉模糊,“放我出去......”沈墨鱼的声音也愈发虚弱,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略带哭腔,双目紧闭,最后竟靠在那石门边痛哭起来,“爹,娘......放我出去......” 沈墨鱼实在是无法打开那石门,便挣扎着爬回那小窗边,擦去嘴角鲜血,咬着那一缕散在脸颊边的乌发,向沈疏剑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沈疏剑仍是跪坐在地,而沈文氏却拾起那把断剑,双手攥住,直指岑昏,挡在沈疏剑身前。 沈墨鱼慌张的望向沈文氏,嘴巴微张,眼神闪烁,生怕沈文氏也有个三长两短。 “夫人......快走......”沈疏剑挣扎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推开沈文氏,左手夺下她手中的断剑,可虎口震裂的他却握不稳那沉重的断剑,手臂微微颤抖着,也带动那剑一齐颤动。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地,血珠坠落,逐渐连成一道血线。 “痴剑白头,不过如此,江湖传言,皆是虚名。”岑昏摇头嘲笑着沈疏剑的无能,沈疏剑也不禁滚落两行热泪,目光扫过那周围已然崩坏倒塌,燃烧殆尽的废墟楼阁,双目微闭,仰天长啸一声道:“落到这般田地,我有何面目去见沈家先祖!” 说罢,调转剑身,将那断剑架在脖颈边,就要自尽。沈文氏慌忙上前阻止却被沈疏剑推倒在地,不顾她如何的哀求哭嚎。而沈墨鱼见了此幕也急火攻心,后脊起伏,又呕出一口鲜血,又扯开嗓子喊道:“不要,不要,爹——” 可就当那沈疏剑欲自尽谢罪之时,那岑昏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那白面具者,那白面具人便立即从怀中捻出一只金针,那金针足有两寸长,末端缀着一朵绽开的金色莲花,用两指夹了猛然掷出,流光溢彩,极快的向那沈疏剑飞去。 “乒”的一声碰撞声响,那金针正射中那断剑,震动剑身,迫使沈疏剑松了手,断剑落地,竟救了他一命。岑昏提着雷火鞭上前笑道:“沈员外,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沈疏剑仍是傲骨不屈,怒骂道:“奸贼,恶贼!今日你便是将我杀了,你们也休想得到那雪中遗卷,我也不会把墨鱼交给你们!”说罢,还对着那岑昏啐了一口唾沫。 唾沫夹杂着血液啐到了那岑昏的面具之上,岑昏也不动怒,轻轻将那唾液拭去。“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如沈员外所愿,送你们上路了。”说罢,左手甩起那雷火鞭,往右手掌心一搭,斜着铜鞭立在身前。 那沈疏剑闻言轻声一笑,他等待这一刻已然多时了。自己久不练武,武功疏松,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只是无法保全沈家,与其或者继续受辱,不如早些去了,在阴曹地府向沈家先祖谢罪。 可沈文氏怎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被人残杀,急忙起身挡在沈疏剑身前。沈疏剑双臂轻环,垂头问道:“夫人,你为何如此?”“常言道,臣死君,妾死夫。今夫君欲以一死以谢沈家先祖,为妻焉能独活?” 沈疏剑泪流满面,长叹一口气道:“你又何必如此?” 谁知那岑昏见状竟无半点动容,反而笑道:“夫妻情深?不必着急,不必着急,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便送你夫妻二人共赴黄泉,也好有个伴。”说罢,便在那雷火鞭尾部一扯,拽出一截火绳,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火折子,点燃了那火绳。 待跳动的火苗燃尽了火绳,那岑昏便抬起雷火鞭向那沈文氏胸口一指,沈疏剑见状急忙将她护在怀中,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那岑昏。而岑昏毫不手软,冷笑一声,只听闻“嘭”的一声巨响,若天雷惊爆,雷火滚滚。 雷火鞭头腾起一连串白烟,一阵火光闪过,三枚一指宽的铅丸接连从那中空的铜鞭之中射出,极快的向那二人奔去。巨大的爆炸将铅丸推出,速度极快,轻而易举的便贯穿了沈疏剑与他怀中沈文氏的胸膛,只留下那一指宽的血窟窿,极为狰狞可怖。 沈墨鱼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一阵烟雾飘过,巨响之后,也未见那雷火鞭接触沈疏剑二人,可两人却微微摇晃,身子瘫软,一齐倒地身亡。胸口闷痛不已,沈墨鱼双拳重重的打在身前的墙上。 只觉喉头一腥,气血翻涌,又唾了两口鲜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沈墨鱼已是两眼赤红,泪流不止,仰天长啸一声震动石室,好似恶狼一般扑向那石门,将十指尽皆卡在那石门之下,分离向上抬起。 可任他低声嘶吼,双眼瞪出,满头大汗,那原本雪白的脖颈上青筋密布,若一条条青蛇一般蠕动着,咬紧牙关,鼓着腮帮,屏住呼吸,双臂绷直。巨大的拉力又令他经脉受损,鲜血从牙缝之间渗出,将嘴唇浸润,染的鲜红。 “啊——”沈墨鱼放声高喊,鼓足气力,可仍不能挪动抬起那石门分毫。若是他静下心来,凭他的天赋,定能领略那内力真气运用的要领,催动内力,说不定能讲那石门震碎。 可他此时眼睁睁的目睹自己的双亲死在自己面前,沈府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也都被这场大火焚去,而他却无能为力,被关在这石室中,早已悲愤交加,心乱如麻,如何还能静心钻研甚么武功内力,恨不得用头将那石门撞碎。哪怕是死,也要陪自己的家人共赴黄泉。 柔嫩的十指深深嵌在那石门底端的缝隙中,粗糙坑洼的石门很快便将他的指腹磨破刺穿,殷红的鲜血从指尖滴落,散落在脚边,猩红刺眼。沈墨鱼的脸一般被那小窗透入的火光映红,一般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而那石室之外,却有人挖空心思,费尽心血正在寻他。且说那老三老四,金面者与赤面者奉了岑昏之命前去在沈府的废墟之中寻找沈墨鱼,可将沈府上下走了个遍,就连那死尸都翻看一一查看,却始终不见那沈家大公子的面。 两人本想就此回去复命,又怕岑昏动怒,只得又仔细搜寻一番,直走到那沈家禁地练功房前,见那院子空旷普通,还未被火焰波及,周围摆满了兵器,中央有两只大石狮子,工艺精美,栩栩如生。两人走到此处,只听闻一阵“咚咚咚”的声响,心生疑惑,便驻足查看一番。 “老三,你听到甚么声音了么?”那赤面者问道。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八回 空想 那金面者闻言,蹲下身子,用手指触了触地面,能感受到微微的震颤,也听到一阵声响,似乎在捶打着甚么东西,便回答道:“好像就是在这附近传来的。”又跪坐在地,将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阵,起身说道:“在底下!” “好啊,没想到这沈府竟然还有如此所在!”赤面者摩拳擦掌笑道,又听闻那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飘出一阵浓白的烟,两人便知岑昏已然下手解决了沈疏剑夫妇二人,赤面者又笑道:“看来大哥已然得手,我们须快些找到那沈墨鱼了!” “我们已然将沈府找了个遍,皆不见那沈墨鱼的踪迹。唯独此处,还未查看。这地下必有密室,周围定有开启密道的机关,我们再仔细找找。”说罢,两人便分头行动,踢开周围房屋的门,进屋仔仔细细搜寻着那开启密道的机关。 将书架推翻,查看桌案,就连那古玩字画也要掀开看看,花瓶之类也一律打碎,始终不见有甚么蹊跷的东西,又听闻一阵哭喊声,分明就在附近,可就是寻不着入口。 万般无奈,两人只得又回到院中,相视一眼,便火速赶回岑昏身旁。岑昏见他二人空手归来,故意问道:“怎么?那沈家的大公子,找到了么?”两人立即下跪垂头应声道:“回禀大哥,我们寻遍了沈府,未曾发觉那沈墨鱼的身影!只是......” “只是甚么?”岑昏眯着眼睛问道。那赤面者遂抬头抱拳道:“回大哥,我们发现一处所在,颇为蹊跷,似乎是有个地下密道,但我二人仔细勘查,却未发现开启密道的机关,故而无功而返。我们猜测,那沈墨鱼必是藏身其中!” 岑昏便望向那一群黑衣人,开口问道:“你们之中先前埋伏在沈家卧底的兄弟们出列。”七八个人领命出阵,一齐躬身参拜。岑昏摆了摆手便说道:“你们在沈家已然多日,可知这沈府之中藏有密室暗道?” 众人面面相觑,皆无人知晓,只有一人直起身来,正是那先前亲眼目睹了沈墨鱼被沈疏剑押入练功房的沈府下人,那人抱拳答道:“回禀大天王,沈家却是有一间练功房密室,极为僻静隐蔽,需用机关开启暗道,方可进入。那练功房乃是禁地,非历代沈家家主练功以及受罚之人不得进入。故而家中之人也极少知晓。想来,三天王与四天王所说的,必是此地。” 岑昏闻言,手腕一转,便将那雷火鞭背在身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倒下的沈疏剑与沈文氏的尸首,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火折丢在尸首之上,两具尸体便也燃烧起来,赤红的火焰跳动着,颇为凄美。 而岑昏指着那装扮成沈府下人的黑衣人说道:“前面带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向那练功房走去。大火烧了一夜,也逐渐熄灭,原本颇为豪华的沈府也终究化为废墟焦炭。只有那藏有练功房密室的院子因为是独立的,还完好无损。 众人来到此处,岑昏便对着那黑衣人吩咐道:“可是此处?”那人应声:“正是,正是。只是我虽知道那练功房正在此处,却不知道如何打开机关。”金面者与赤面者也附和道:“我们找到也是此处,只不过却未能发现那密道的机关。” 岑昏点了点头,环顾四周,此地的布局颇为奇特。正四方有四间独立的屋子,屋中皆是一片狼藉,定是被二人先前翻找机关所致。而那屋前有颜色不同的砖块,或长或短的按一定规律排列着,而每间屋子之间又有一根铜柱,上面也刻着长短不一的花纹。 略微扫了一眼,便知此处是按照八卦排列,只是这八卦多变而注重阴阳相济,二者平衡,才有变化。而如今八卦之中却摆着两只阳气极重,刚猛无比的石狮子将这八卦镇住,阳极阴衰,打破了平衡,使八卦无法转动,变化全无,极为诡异蹊跷。 “自己布阵,又将阵眼锁住,这倒还真是少见。”岑昏冷笑一声,原本只当是沈府家人不学无术,乱用阵法,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岑昏缓步在那院中穿过,眼神在那两只石狮子上流转,心里想道:“莫非,这机关就在这石狮子身上。” 那赤面者见岑昏一言不发,心中烦闷,便上前说道:“大哥,何须如此伤神?不如你我兄弟四人齐心合力,将这地给他砸开,不就能找到那密道了么?”其他两人附和道:“四弟说的在理,大哥,动手罢。” 岑昏却微微一笑,阻止道:“不,何须如此麻烦。”说罢,便停步在那两只石狮之间,面朝着众人,撑开双腿,扎稳马步,双臂探出,两掌相叠,翻手拨袖,衣袍翻飞,暴喝一声,纵身跃起。 内力翻涌,汇聚掌中。左掌向那右边的石狮一掌拍去,一阵气浪从掌心涌出,撞向那石狮,气浪推开石狮子,果然将其转动。一阵机关转动声响起,众人惊呼,岑昏大喜,便又翻转手掌,左手往那右手手腕一搭,推出右掌,又是一阵气浪卷出,将左边那只石狮子转动。 两只石狮被依次转动位置,正面相对。可那机关需要同时转动两只石狮,岑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作聪明,依次转动,虽然也打开了那石门机关,却无意中触发了那沈家先祖布下的以防万一的奇门阵法。 岑昏刚刚坠下身子,轻身落地,只听闻耳畔风声猎猎,似乎有甚么机关被启动,轰隆隆一阵声响,众人周围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四个方位原本半人高的铜柱竟同时上升,众人大惊,岑昏恍然大悟,忙喊道:“快,快撤出去!” 众人领命,急忙分散欲冲出那院子,谁知还未走几步,霎时间飞沙走石,劲风呼啸,迷得众人睁不开眼,已是寸步难行。而那铜柱转向,打开机关,从中射出无数道箭矢。 箭雨纷纷,当头落下,众人不曾防备,风沙之中也看不真切,只听闻耳边流箭声响,“嗖嗖嗖嗖”,还未及叫出声来,便被扎成了筛子。好在那四大天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亦能听声辨位,虽看不清那箭矢来向,也能一一躲开。 又听闻一声巨响,只见那石狮子之间又出现一道暗门,暗门展开便露出那向下的石阶。一黑衣人为了躲避箭矢不断后退,不想一脚踩空,向后跌去,栽入那暗道之中,又见暗道之中蓝光一闪,一道剑影飞出,将那黑衣人扎穿,喷出一口鲜血,便气绝身亡。 四周皆有狂风飞沙,箭如雨下,不知又从何处飘出几缕剑影,众人见状,心神大乱,慌了手脚,又被射死数人。待烟沙散尽,狂风停息,再看之时那院子中已是陈尸一片,血流成河。每具黑衣人的尸首上都扎着十几根翎羽箭,死状极惨,唯独那四大天王毫发无损。 四人大惊失色,刚刚缓过神来,又急忙一齐向身后望去,只见那石狮子上扎满了箭矢,其间多出了一条暗道,四人相视一眼,皆不敢轻易走入其中,生怕再触发甚么机关。 正犹豫之间,忽闻一阵风响,一股寒气从身后逼来,四人急忙转身,见一道剑影飘来。 惊呼一声,四人便向前一扑,贴地翻滚,躲开那剑气。冰蓝的剑气蹭着脚跟落在地上,炸起一阵白烟,烟尘飘飞。四人如临大敌,立刻又各自仗开兵器,并肩而立。 为首的岑昏微微抱拳,眼神极快的环顾四周情况,高声问道:“敢问何方高人,可否现身一见!” 此时那深空中团集的乌云已然逐渐散去,那银白的巨大轮盘高悬在墨色的空中,俯视着世间万物。那银白的月光铺洒在四人正对着的那间屋子上,月色之中走出一人漆黑的身影,佝偻着身子,伏在房顶上。 “阁下背后偷袭,算甚么英雄。何不现出本相,论个高低?”岑昏见了,故意以言语相激,逼他现身。那人暴喝一声道:“贼人!纳命来!”说罢便腾空而起,向前空翻一个筋斗,一掌落下,掌心指尖飞出一道冰蓝的剑气,凌冽而肃杀。 剑气逼来,四人不敢怠慢,立即纵身闪躲,可那白面具者躲闪不及,却被那剑气在左臂之上割开一道三寸长的血口子,很快便将那黑锦衣浸透,血流不止。刚开始并未在意,可片刻之后便觉寒气入体,手脚发凉,浑身颤抖不止。 其余三人急忙将他围住,那岑昏扯开其衣衫细看,只见那被剑气割开的伤口周围凝结着零星的白色薄霜,惊呼一声道:“这是......寒冰真气!”说罢,急忙转头向那落地的黑影看去,果然是他们苦苦寻找沈墨鱼! 原来那沈墨鱼原本还在捶打那石门,可突然间机关被打开,石门抬起,他便趁机逃脱,见一黑衣人坠下,怒火中烧,气血上涌,又催动内力甩手便是一招霜雪飞剑指,将那黑衣人杀死,又翻腾着躲上了屋顶,伺机而动。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十九回 青灯不染 沈墨鱼此时正是怒火攻心,气血翻腾,内力澎湃而出,毫无章法可言,只是下意识的运转那霜雪飞剑指的心决。即使右臂愈发疼痛也顾不得许多,恨不得与这四人同归于尽,方解心头之恨。 于是他便抓住机会,趁四人中了那奇门阵法,手忙脚乱之时于暗处伏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没想到盛怒之下,那内力凝聚的剑气愈发锋利,竟已能伤人。 可那赤面者见了沈墨鱼,便指着他怒骂道:“小子,你终于出来了!老子苦苦寻了你多时,如今你又出手伤我弟兄!今日老子便教训教训你,等把你剁成了肉泥,再取走雪中遗卷!” 刚要迈步去抓那沈墨鱼,却被岑昏一把拦住。赤面者不解的喊道:“大哥!这小子打伤了老二,你为何不让我剁了他!” 岑昏轻咳一声,细声说道:“你总是如此鲁莽!这沈墨鱼如今得了那刀雪客的内力,岂是寻常人物?就凭他方才伤了老二的那一招,你便难以招架!你们权且先退后,我先来探探他的底,看看这风雪孤侠的亲传弟子,有何能耐?” 说罢又抽出雷火鞭,提着铜鞭缓步向那沈墨鱼走去。沈墨鱼亲眼目睹了岑昏杀害了沈疏剑夫妇,乃是他永生难忘的杀父仇人,格外眼红,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啖肉饮血。“贼人!可敢留下姓名!”沈墨鱼怒吼一声道。 “小子,你记好了,我叫岑昏!杀了你爹娘的岑昏!”说罢,箭步上前,挥舞着雷火鞭直取那沈墨鱼。沈墨鱼此时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咋把自己武艺不精之事抛之脑后,全然不顾自己手臂的疼痛,也不躲闪,迈步向前,用手去迎那铜鞭。 岑昏见他不退反进,还用手臂来抵挡那雷火鞭,又惊又气,又疑又笑,这一鞭若打实了,轻则伤筋断骨,重则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只当他是年少无知,少年气盛,不知好歹的自寻死路,可转念一想,不免也有些迟疑:“难道这风雪孤侠的亲传弟子果然深得其真传?” 想到此处时,心里已有几分怯意,手中的力道便减了一半,而那沈墨鱼迈步上前,暴喝一声,内力澎湃涌出,二者相撞,沈墨鱼手臂一麻,后退三步,可那内力震荡,也叫那岑昏虎口微麻,也后退两步,心里坐实了这沈墨鱼的武功,怯意更盛。 可沈墨鱼转动着已然青紫的手腕,将那淤青正对着自己,不让那岑昏看见露了底。二人对峙一阵,沈墨鱼眼疾手快,先发制人,一撩衣袍,降低重心,左脚扎马,右脚迈出,双掌自丹田翻腕上抬,十指交叠,冰蓝的真气浮于掌上。 白雪飘飞,寒霜凝结。两掌错开,翻手拨袖,斜着身子轻喝一声,猛然将那右臂伸出,中间三指往那岑昏所站的方位一指,指尖凝聚的内力便迸射出一道凌冽的剑气剑影。 “霜雪飞剑指!”岑昏惊呼一声,急忙纵身跃起,向前空翻一个筋斗,刚离开地面,那剑影便撞在他先前站立的地方,爆出一声巨响,浓浓白烟腾起。而那岑昏落在了那石狮子顶上,回头望了一眼那白烟,庆幸自己躲开那一招。 见沈墨鱼还未回过神来,岑昏便抢先一步,左脚一蹬,又飞身而起,挥动雷火鞭,带动猎猎狂风,风卷残云,照那沈墨鱼天灵劈去。沈墨鱼急忙扭腰转身,右脚脚尖点地,划出一道半弧,双臂回环,左掌下压,右掌斜向上抬,又朝那飞在半空的岑昏打出一剑。 那冰蓝的剑影飘散着飞雪寒霜的幽寒之气,直奔面门而来。岑昏暗道不好,急忙收了招式,在空中连踏数步,错开身子,那剑影擦着脸颊飘过,将那面具刮开一小道口子,又割下一缕乌黑的发丝。好在并未伤及性命。 那剑影撞向那石狮子,又是一声巨响,碎石纷落,白烟散尽之后,众人惊呼,原来那石狮子的脑袋已被削去了一大半。 岑昏被惊得心惊肉跳,刚一落地,不敢怠慢,两脚又猛然一蹬,空翻两三个筋斗,右脚在那右边的石狮子上一撑,又是一记雷火鞭当头落下。沈墨鱼咬紧牙关,急忙收招,纵身闪过,那铜鞭恶狠狠的落在地上,将石制的地面破开一道十余寸一指宽的裂痕。 铜鞭若黄金的恶蟒一般难缠,又贴着地面向那沈墨鱼的脚踝小腿打去。岑昏招招紧逼,死咬不放,沈墨鱼不断抬脚,连连后退。见沈墨鱼不再出招,岑昏便想到:“莫非他只会两招,已然黔驴技穷?” 瞥了一眼那沈墨鱼的神情,眼神闪烁,神情慌乱,虚汗直冒,分明一派胆怯的模样,心中大喜,急忙将手中雷火鞭斜向上打去,直取沈墨鱼小腹。 沈墨鱼大惊失色,又连退三步,险些撞在那石狮子上,退无可退,又向一旁闪去。那雷火鞭复又落在石狮子身上,将其头部打得粉碎。 本欲将其活捉,也好歹回去复命。可照如今的情况看来,也只得先杀了沈墨鱼,再去搜那雪中遗卷。众人猜测,那雪中遗卷必藏在他身上。“大哥,快下手罢!免得耽搁了时辰!”身后兄弟见岑昏始终没有下死手,便劝他尽快动手。 此时正值深冬,天虽还未有亮的势头,但时间已然不早。还须速战速决。可沈墨鱼闻言愈发惊慌,鏖战之下,他已然有些力不从心,那内力不知为何又难以从指尖逼出,记得他汗流浃背,心里没底。 见岑昏又一鞭打来,千钧一发之际,慌忙抬手,剑影飘出,急转直下,直奔岑昏而去。岑昏步法既出,难以收脚,已是毫无退路,手忙脚乱,竟手中的雷火鞭也甩了出去,回旋几周,竟和那剑影撞在一处,霎时间将其震得烟消云散。 铜鞭回旋几圈,又被飞身而起的岑昏接住,大喜笑道:“哈哈!原来你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看来你武功也不过如此,险些被你骗过!小子,纳命来!” 沈墨鱼回身欲走,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心中已将这四人面具的模样和那岑昏的性命记在心中,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化为厉鬼,也绝不放过他们四人。 而那岑昏在其身后,抬起雷火鞭,又扯出一道火绳,眼看就要点燃,可谁知那眼前的沈墨鱼竟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跪坐在地,本想用双臂撑着身子,怎奈双臂又酸又麻,最终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原来那沈墨鱼怒火攻心,妄自胡乱催动内力,毫无章法,致使真气大乱,冲击心脉,损伤经络,气血逆行,这才昏厥过去。只是岑昏等人不知,相视一眼,面面相觑,满头雾水。“我还未动手,怎么这小子就倒了。” 另外三人急忙一拥上前,跟在那岑昏身后问道:“大哥,你用了甚么暗器?如此厉害?”岑昏望着那趴在地上的沈墨鱼,摇头答道:“不,我没用暗器,也不是我伤的他。” 赤面者抚掌大笑道:“管他是谁所伤,总之这沈墨鱼已然是走到头了。他是死是活已然无所谓,只需将雪中遗卷带回去交给上主,我们也能交差了。”说罢,便欲走向沈墨鱼,却又被岑昏拦住,“且慢,小心有诈。” “大哥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赤面者两度被拦,心生不满,小声嘟囔道。岑昏也毫不在意,毕竟他是真心为兄弟们着想,并非想独自占尽功劳。小心翼翼的提着铜鞭,缓步挪向那沈墨鱼,用铜鞭戳了戳他,仍是毫无反应。 刚想伸手去将他翻过身来,忽听闻远处飘来一阵浑厚似古刹钟声的声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声音绕梁不绝,回荡在耳畔。四人立即收拢阵型,背对背靠着,岑昏演咽了口口水,小声说道:“此人可千里传音,不漏本相,定是高手,千万小心。” “敢问高人从何处来,且亮出身份!”岑昏出列抱拳,对着半空中喊道。话音刚落,四人眼前的屋顶上便落下一人声音。借着月光望去,那鹅黄的僧袍之外,披着一件鲜红的袈裟,皂鞋无尘,脚尖点地,这是何等的轻功,才能一声不响的落在众人身旁。 手中攥着一串佛珠,空玄禅师双眸微闭,苍白的胡须随风飘动着,俯视着四人,悬在那屋顶之上,口中似乎在念着甚么,或许是在超度沈家的亡魂罢。 四人看了一阵,又相视一眼,赤面者见三位兄长接不说话,心中烦闷,遂指着那空玄禅师骂道:“老和尚!你是何人?金干来坏我等的好事?劝你速速离去,免得惹祸上身!”说罢,暴喝一声,双臂向外一振,那双拳之上的寒铁护腕之中便各自探出三根寒光凛凛的钩爪。今夜一夜未曾与人交手,害得他早已浑身骨骼吱吱作响。 可那岑昏却喝止他道:“四弟!休得无礼!还不退下!”赤面者闻言跺脚叹气,又不得不遵命,极为不满的退到一旁,垂头丧气,好生委屈。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回 无望泪茫茫 岑昏自知此人武功非凡,遂收起雷火鞭,恭恭敬敬的上前双手合十,躬身拜道:“敢问禅师法名,在何处寺院住持,又为何到此?” 空玄禅师亦不隐瞒身份,如实回答道:“阿弥陀佛,老衲法号空玄,乃是这安淮府敕建白马寺的方丈僧人,此行前来,特为解怨,请诸位就此收手,切莫再枉顾生灵,滥杀无辜。更休要觊觎那雪中遗卷,快些离开罢。” “老和尚,你好大的口气!”那赤面者本身就憋了一肚气,闻听此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不顾身旁老二老三拼死阻拦,上前便骂道:“老秃驴!你不过是个破禅寺的破方丈,有甚么面子叫我兄弟四人停手?还谈甚么化解恩怨,笑话!休在此处指指点点,若是有胆量,便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若能胜我,我自服你!” “四弟!四弟!”老二老三阻拦无果,也只得作罢。而岑昏也不是一般人,眼神飘向那空玄禅师,空玄徐徐睁开眼眸,双眸之中似有金光闪动,二人目光相对,岑昏只觉一股强大的内力铺天盖地而来,那老和尚周身泛出淡淡的金光,压迫感当头落下,叫他难以喘息。 只是一个看似和善的眼神,那岑昏只觉好似被洞穿了一般,惊得后撤半步,便知那老和尚武功之高,绝不是他们四人可比。 可身旁的赤面者还在叫嚣辱骂,岑昏生怕他激怒了禅师,叫众人都难以安全撤回,便转身冲着那赤面者甩出一记耳光。这耳光不仅打懵了那赤面者,也叫老二老三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岑昏急忙上前又恭敬的施礼致歉道:“小弟无知,无意冒犯禅师。既然禅师想要插手此事,那我们这些晚辈也只得遵从。我们这便离开。”说罢,便压低声音转头对身后三人说道,“还不快走!” “大哥!”三人不解其意,心中愤懑不平,不愿离开。可见岑昏目光闪烁,口气不容置疑,相视一眼,也只得作罢。轻叹摇头,纵身跃起,纷纷踏空而去。而那岑昏又回身扫了一眼那空玄禅师和趴在地上的沈墨鱼,也只得快步跟上了兄弟们的身影。 三人先走一步,不免议论起来,赤面者不屑的冷哼一声,言辞之间尽是对岑昏的不满:“大哥今日是怎么了?如此胆小怕事,竟被一个老秃驴吓跑了,难道我们四兄弟对付他一个还不够么?!” 戴着白面具的老二遂说道:“大哥生性谨慎,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定是另有打算,才叫我们先行撤退。” “老四说话的也有些道理。即便是那老和尚真有些斤两,可我们四人联手,他又岂是我等对手?大哥这次也太窝囊了,我们四兄弟自入世以来,何曾受过这般耻辱!”那戴着金面具的老三也颇为不满。 三人长吁短叹,并肩而行,脚踩着那屋顶的瓦片,飞速在黑夜中穿行。忽见一人自头顶跨步而过,翻个筋斗,落在身前,便停住脚步,定睛一看,乃是岑昏。故而一齐拜道:“大哥。” 方才三人所言,岑昏皆听在耳中,徐徐转过身来,并无一丝怒色:“怎么,又在说我的不是了?”老二老三闻言皆垂下头去,倒是那老四心直口快,迈步上前道:“大哥,你今日是怎么了?我四兄弟自入世以来,无往不利,何日向今日这般窝囊,竟惧怕一个老秃驴!” 说罢,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而岑昏则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怎么?方才大哥打疼你了?大哥向你赔个不是,切莫放在心上。” 老四却不屑的说道:“自家兄弟,打了便打了,算不得甚么。我就是气不过,难道我们四人联手,也打不过那老秃驴么?为何要如此窝囊的仓皇逃走?” 岑昏闻言,也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非我胆怯,实在是那老和尚高深莫测,只怕已然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其轻功内力皆高出我等许多,连我也探不清他的底。这是何等的恐怖?四弟心直口快,说话鲁莽,若是真激怒了他,只怕今日我们都难以走脱了。你们看不出来,所以我不怪你们。” “可我们就这么走了,既没带回那沈墨鱼,也没得到雪中遗卷,空手而归,未能完成任务,上主动怒,又岂能轻饶我们?”老二一贯支持岑昏,闻听此言,心中尚有疑虑。 岑昏却说道:“我自有安排。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是如今我们虽未能带回沈墨鱼和雪中遗卷,但也颠覆了沈家,虽折去了许多弟兄,但也重伤的沈墨鱼。或许能将功补过罢。最起码保住了兄弟四人的性命,日后还可为上主卖命,想来他定会放我们一马。” 后撤一步,又转过身去,背着双手,用一种极为落寞的语气叹气道:“若上主真要责罚,不肯放过我等。那所有罪过,由我一人承担。谁让我是大哥呢。” “这怎么行?我们四兄弟同生共死,哪怕是受罚也该一起承担,焉能让大哥一人担下所有罪责?”老四抢先说道,老二老三闻听此言也一起迈步上前说道:“共同承担!”岑昏猛然回头,双眸之中闪烁着晶莹:“好!好兄弟!” 说罢,四兄弟又相视一眼,大笑两声,遂并肩而行,一同向西而去。 且说那空玄禅师眼看着那四人走远,轻身从房顶落下,看着那早已化为焦土的沈府,轻叹一口气道:“沈员外一生积德行善,定有佛陀接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见天色不早,只得先将那沈墨鱼扛在肩头,又一跃而起,快步向白马寺赶去。 沈墨鱼再度醒来之时,鸡已然叫了三四声。揉着滚烫的太阳穴,徐徐睁开双眸,周围的布置既熟悉又陌生,盘腿坐在床榻之上,环顾四周,轻声说道:“我这是在哪......”眼神落在那墙上挂着的巨大的“禅”字,痴痴的发起呆来。 直到有人推门而进,他才回过神来。见一眉清目秀的小沙弥端着一只铜盆进门,那场景颇为眼熟。“施主该洗漱了。” 沈墨鱼见此一幕,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原来我这是在白马寺......可昨晚明明是......”沈墨鱼咬紧牙关,仔细回想着昨夜的事,可一动脑子太阳穴便有如剑刺刀钻,疼痛难耐,紧闭双眼,满头大汗,最终只依稀记起四个面具人。 “小师父,麻烦请空玄禅师一见。”沈墨鱼见那正在拾掇杂事的小沙弥,忽然说道。既然在白马寺,那定是空玄禅师将他救回,昨晚之事他一定一清二楚。 可那小沙弥却后退两步,双手合十,躬身说道:“施主还是自便罢。昨夜方丈将施主救回,花了一夜精力才医治好施主的伤势,已然精疲力尽,正在休息,不便打扰。小僧告退了。”说罢,便推门扬长而去。 “为我疗伤......”沈墨鱼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右臂,果然疼痛全无,大喜道:“昨日练习那霜雪飞剑指之时,不知为何,右臂阵痛。只怕是损伤了经脉,不想今日痛感全无,定是老方丈替我治好了内伤。” 想到那武功,便急忙去摸藏在怀中的雪中遗卷,直到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书卷之时,才松一口气道:“还好,书还在。”翻身下床,正欲洗漱一番,可看着那铜盆中的清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片火海,仆人,丫鬟,老家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痛苦的扭曲着,消逝于熊熊烈焰之中。 正欲错开眼神,可又与水中的沈疏剑夫妇对视,那绝望无助的眼神似乎将他看穿,又似乎是在责怪他。沈墨鱼惊慌失措的跪在铜盆前,声泪俱下,痛哭流涕道:“爹——娘——” 忽然沈墨鱼抱着脑袋狠狠向那床榻边撞去,痛苦的哀嚎着,只觉似中箭一般,千百万根针一齐扎向他的头颅,头痛欲裂,额头虚汗直冒,青筋涌现,脑中这才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屠杀家丁的黑衣人,熊熊大火中的奸笑声,四大天王杀害沈疏剑夫妇,以及自己与那岑昏过招的情形。 可途径此地的小沙弥闻听屋内动静,急忙冲入禅房,见他以头撞地,又惊又怕,生怕他做出甚么傻事来,急忙上前将他扯住道:“施主!施主!你冷静些!” 怎奈那小沙弥尚且年幼,逐渐气力不支,被沈墨鱼一把推开,眼睁睁的望着他夺门而出,冲出了白马寺,往沈府而去。小沙弥一屁股坐在地下,万般无奈,只得起身往方丈禅房跑去,可还未走两步,便撞上了一人。 抬头看去,只见那大和尚修身挺立,慈眉善目,穿一身明黄的僧袍,手中捻着一串紫红的佛珠。目若朗星,唇红齿白,清秀俊朗,相貌非凡。嘴角上扬,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明眸皓齿,分明一副佛陀像。 小沙弥不敢怠慢,急忙躬身施礼道:“参拜明觉大师兄。”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一回 问浮沉诸事 明觉面带微笑,眯着双眼,语气之中透露出几分责怪,又有几分关切:“怎么如此莽撞?毛毛糙糙,若是撞在哪里撞伤了又该如何?” 小沙弥闻言,垂着头傻笑着挠挠后脑勺。明觉又问道:“如此着急,所为何事?”又指着那禅房门说道:“这禅房的门怎么还开着?”小沙弥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说道:“大师兄,不好了,那,那沈施主跑出寺去了!” “哦?既然如此,就随他去罢。”明觉仍是微微一笑,并不挂心。小沙弥仰着头问道:“可,可方丈不是吩咐我们照顾好他么?若是他就如此走了,我们如何向方丈交待?” “方丈那里,我自会去说,不必担心。他若执意要走,也是因果,阻拦不得。一切自有天定,不由人改。你且去大雄宝殿帮忙罢,这个时辰,香客甚多,好生招待,不可怠慢。”说罢,又亲昵的拍了拍小沙弥的小脑袋。 小沙弥欢天喜地的道一声是,便向大雄宝殿跑去。明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便又掐着那佛珠往方丈禅房中去了。 且说那沈墨鱼一路狂奔回沈府,而那沈府周围已被一群百姓围了起来,百姓们摇头叹息,议论纷纷,窃窃私语道:“哎呀呀,这沈家怎得一夜之间变成这般模样?昨晚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是啊,照理来说,这么大的火,我们昨夜也会被惊醒前来救火,真是造化弄人啊。” “可惜,可惜啊。可惜这沈家的老爷夫人积德行善,造福一方,却落得个这般下场。” 沈墨鱼拨开围观的人群,脚踩着早已化为焦炭的门槛,缓步走入那废墟之中。百姓们见了,又议论起来:“哎,这不是沈家的大公子么?他竟然还活着?” “是呀,老天保佑啊。沈府遭此横祸,一夜之间全家葬身火海,未曾想到还留下一脉香烟,定是沈老爷平日里积下的福报,沈老爷沈夫人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众人只知沈府是走了火,才致使惨剧发生,而沈墨鱼在大火之中侥幸留下一条性命,保住了沈家的血脉。却不知晓沈家上下解释被人残杀,而这场大火和屠杀的根源,却是由这沈家留下的唯一的血脉造成。 沈墨鱼欲哭无泪,脚下已是一片焦土,眼神所过之处,皆是焦尸残骸,满目狼藉。曾经的亭台楼阁,环宇庭院,欢声笑语,家人和睦,还历历在目,分明就在昨日。可一夜之间,熊熊烈焰便无情的吞噬沈墨鱼珍视的一切,叫这一切化为梦幻泡影,变为曾经的回忆。 他又急忙冲入内院,还险些被那猛然落下还带着些许火星的牌匾砸中。纵身闪过,眼睁睁的看着那沈家的牌匾摔得粉碎,化为满地碎屑,沈墨鱼已是泪流满面,不忍再看。 刚一入内院,远远的便望见那躺在院中的两具尸骨。沈墨鱼昨日目睹了自己爹娘被杀的一幕,故而虽然两具尸骨皮肉衣衫皆被烈火焚去,骨头也已然酥黑,似乎一碰便会化为齑粉,可凭借那身旁焦黑的断剑,沈墨鱼还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扑通”一声跪在两具尸骸之前,已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跪伏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下响头,双拳不禁紧握起来,抓起一把尘土焦灰,又任它们自指缝渗出,晶莹的眼泪自眼角滑落,混入膝前的泥土中。 “爹......娘......不孝孩儿沈墨鱼回来了,孩儿没能为你们报仇,孩儿愧对爹娘,愧对沈府上下七十一口性命,愧对沈家先祖......”说罢,又五体投地,额头轻轻撞着地面,已然蹭破了皮渗出血来,血水灰尘与眼泪交融,混在一块。 “此仇不报......我沈墨鱼誓不为人!”说罢,坚毅的眼神中燃烧着怒火与愤恨,可目光又落在那两具尸骨之上,霎时间,眼神又变得柔和似水,波光闪动,眼泪充溢。刚欲为他二人收尸,可只见刚一触碰到那酥脆焦黑的尸骨,两具尸骨竟一齐崩塌,化为满地骨渣。 一阵阴风卷过,竟将那尸骨残渣吹散,扬起一片尘埃,沈墨鱼慌忙去抓,可却扑了个空,残杀缭绕着指尖随风而去,沈墨鱼无助又无奈的哭喊道:“爹!娘!爹——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杀,如今又尸骨无存,沈墨鱼终于崩溃,双腿一软便跪坐在地,又捶胸顿足,痛哭起来。 可痛哭一阵,沈墨鱼也逐渐冷静下来,心想道:“我便是在此痛哭三天三夜,也不能叫爹娘死而复生,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找到那仇人,将他绳之以法,以告慰爹娘和沈府上下七十一口人的在天之灵!此仇不报,我沈墨鱼再不回沈府!” 想罢,就要起身去府衙告官。可又苦无证据,便四下搜寻起来,将那焦黑的断剑收在身边,又在那一堆漆黑的灰尘骨渣之中找到一根被染黑的针,弹去灰尘,又迸射出闪耀的金光。那金针细长尖锐,末端缀着一朵绽开的莲花。沈墨鱼虽不知其为何物,但心想或可作为证据,便也收在身边。 准备妥当,便顾不得休息,快步赶往那安淮府府衙,老远便见了那府衙门前一干衙役立于两旁,门禁提刀立于门前,半仰着脑袋,颇为神气。 沈墨鱼从未来过府衙,更没告过状,并不知晓规矩。直直的就要往府衙里冲,还未走几步便被门禁拦下,那门禁见他硬闯,也没好气,用刀鞘抵着他的小腹骂道:“好个不长眼的东西,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府衙?“ “我是来告状的!快叫你们府尹大人升堂问案呐!”沈墨鱼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皱着眉头与那满脸傲气的门禁对视着,仍未忘记自己沈家公子的身份。四大世家名镇一方,安淮府府尹虽是地方父母官,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那门禁闻言冷笑一声,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原来沈墨鱼昨晚那身衣裳已然残破不堪,满是血污,而白马寺的小沙弥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袍暂且穿了,沈墨鱼报仇心切,故而一直未在意。 可门禁见了,却误会了他的身份,轻蔑的笑道:“你说你,俗人不像俗人,和尚不像和尚。生来一副穷酸样,就该本本分分做个老实的死老百姓。不懂规矩胡乱告甚么状?若是再敢在这安淮府衙叫嚣,信不信叫你常常蹲苦牢的滋味儿?” “难道这安淮府衙不是说理评理的地方么?难道这安淮府衙不是为百姓伸冤的地方么?”沈墨鱼的声调也提高了几分,怒气正盛,针锋相对,不肯想让。 而那门禁闻听此言,气焰更盛,周围的衙役也都哄笑起来,门禁绕着那沈墨鱼,阴阳怪气的说道:“正所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规矩,衙门乃是地方官府,也是朝廷的脸面,自然这规矩也少不得,焉能被你一介小民所坏?” 沈墨鱼闻听此言也有几分道理,便压着怒火问道:“那敢问官爷,这安淮府衙的规矩又是甚么?” “衙门的规矩自然由衙门定,现在若想进这府衙大门,就得遵从爷爷的规矩。正所谓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你莫进来。看你这穷酸样,也掏不出那规矩钱,还告甚么状子,还是滚回你的庙里烧香去罢。”此言一出,又引得周围衙役一阵哄笑。 沈墨鱼闻言,怒火中烧,他从未在安淮府遭到这等侮辱,更何况他如今有了武功,焉能被这小小的门禁欺侮?纵然有规矩钱,也绝不会使。双拳紧握,正欲打进府衙,可却有一衙役凑到那门禁身边小声说道: “老大,这小子看着有些眼熟啊,好像是城里员外家的人。”那门禁闻言,也眯起双眼细细端详着那沈墨鱼,果然有些眼熟,抿着嘴点了点头道:“嗯,果然有些眼熟。小子,你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安淮府沈家,沈墨鱼。”沈墨鱼面露冷笑,阴沉着脸,话音刚落,那门禁连同一干衙役尽皆呆立原地,面面相觑。 门禁轻咳两声,嘴角抽搐。眼神闪烁,又咽了口口水,灵机一动,便强笑着问道:“你这厮竟敢冒充沈家的大公子,你究竟是何人,还不从速报来,否则必将你打的皮开肉绽,押你到沈府问罪!” 见门禁不愿相信,沈墨鱼又是轻笑一声道:“你大可试试。”所说语气平和,可那双眸之中的腾腾杀意逼向那门禁,令他战战兢兢,后脊发凉,毛骨悚然,有如掉进了冰窟窿一般。 那队中的衙役转到正面来又仔细打量了沈墨鱼一番,惊慌失措的对这那门禁说道:“老大,他真的沈家大公子,属下之前在城里见过!”门禁闻言,脑中一片空白,汗如雨下,脚底发软,险些跌坐在地,幸好有身旁的衙役将其扶住,才不至于出了洋相。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二回 有何可流芳 回过神来的门禁直起身子,将两旁扶住他的衙役推开,还煞有介事的瞪了他们一眼,试图挽回一点自己早已不复存在的脸面。可两名衙役刚一松开他的双臂,退到一旁,那门禁的脚底板还有些发软,摇摇晃晃,站不稳脚跟。 点头哈腰,欠着身子,恭恭敬敬的朝那沈墨鱼抱拳施礼,连连认错:“沈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见怪!方才多有得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罢,又狠狠的扇了自己几个巴掌,那清脆的耳光声令在场的衙役都不敢直视。 微微抬起眼眸,瞥见那沈墨鱼的眼神缓和了许多,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又直起身子吩咐道:“来人呐,还不快去通报,请大人升堂,再请沈公子上堂!” 可衙役们面面相觑,又小声嘟囔一番,见他们纹丝未动,门禁又高声呵斥道:“怎么?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还是傻了,还不快快恭迎沈公子!?” 一小衙役又凑上前来,伏在那门禁耳边轻声说道:“老大,今日一大早上,就听那巡街回来的弟兄们说了,沈府昨夜天降横祸,走了火,一夜之间整座府宅都化为灰烬废墟,连同沈员外夫妇二人及仆人丫鬟七十一口无一幸免,皆葬身火海。只有这大公子侥幸活下来了。” 那门禁闻听此言,便换了一副嘴脸,又恢复了先前的嚣张跋扈,忙问道:“此言属实么?”“千真万确!如今那沈府已是家道中落,只怕这沈墨鱼也是身无分文了!”小衙役说罢,又扫了沈墨鱼一眼,乖乖的退到一旁。 沈墨鱼虽不知他二人究竟说了些甚么,但只见那门禁冷笑一声,提着那官刀刀鞘在掌心富有节奏的拍打着,又直挺挺的绕着沈墨鱼转了起来,吊儿郎当的晃着身子,笑着说道:“沈公子啊,沈公子,即便是小的有心给您开道,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想来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想必这规矩不能破罢。” “不瞒官爷,我现在身无分文。你若要钱,等打赢了官司,我再送给你便是。”沈墨鱼并不看他,闷气说道。 门禁停下脚步,翻着白眼问道:“敢问沈公子状告何人,所为何事?”沈墨鱼答曰:“等见了府尹大人,我自会禀报,何须先与你说?” “在这安淮府衙之内,府尹老爷说了算!可在这府衙之外,尤其是这府衙大门,便是由小的说了算?若是我不知晓这案子的来龙去脉,是大是小,是否重要,如何通报?若是甚么人都能告状,甚么鸡毛蒜皮的琐碎案子都能见府尹老爷,那岂不是把这府尹老爷给累趴了?” 沈墨鱼又问道:“既然如此,那甚么是大案子?甚么是小小案子?怎样的案子才能见府尹老爷?” 门禁遂笑道:“这案子是大是小,自然也由我说了算。这按规矩来的便是大案子,不按规矩的便是小案子。”说罢,便将右手拇指与食中二指聚在一处,凑到那沈墨鱼眼前摆弄着问道,“我话已说开,想必沈公子不会不明白罢?” 沈墨鱼此时确实身无分文,若是寻常,随手便是五十两银子打赏叫花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可那一场大火也将沈家的万贯家财付之东流。可休说他此时没钱,便是有,依着他的性子,也不会给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门禁。 “这么说,若是不给这规矩钱,我今日连府尹老爷也见不到了?”沈墨鱼眯起眼睛,暗自催动内力。而门禁见他丝毫没有掏钱的意思,终于放弃,也阴沉着脸,咬着后槽牙说道:“既然沈公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也不兜圈子了。不错,今日若不按规矩来,你休想进这府衙!” 说罢,便横刀挡在府衙大门前,两旁的衙役也都一齐亮出水火棍,将那沈墨鱼围在当中。 “这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拦住本公子了!”沈墨鱼也摆开架势,欲与衙役们大战一场。昨夜与岑昏一场恶战,也让他有了些许的实战经验,对付这几个小喽啰,该是绰绰有余的。 门禁与衙役看在眼里,面面相觑,相视一眼,心里也没底。虽说这四大世家都是习武之人,可这沈家公子不会武功之事是人尽皆知的,不想今日为何又摆出这等架势,莫不是虚张声势? 门禁见那沈墨鱼不似花拳绣腿,竟已心生怯意,缓步向后挪去,却指着那沈墨鱼对着两旁的衙役喊道:“你们还在等甚么,还不讲此人拿下!擅闯府衙,挑衅差役,先关他几个月吃吃苦头!” 话音刚落,两名平日里最听话胆儿最大的衙役相视一眼,便呜呀呀的叫喊着,迈步上前,一齐挥舞着手中的水火棍,朝着沈墨鱼的脖颈两侧打去。 而沈墨鱼只练了内力运转,却无甚外功,虽心有底气,可见那水火棍照头打来,还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得轻身向后一跃,那两根水火棍撞在一处,交叠在一起,便向沈墨鱼小腹撞去。沈墨鱼连连后退,衙役们步步紧逼。 “哈哈,他不会武功!你们快上!都给我上啊!”门禁见沈墨鱼招架不住,心中狂喜,眉飞色舞的指挥着那衙役上前将沈墨鱼团团包围,四面夹击,有一衙役还在迟疑,屁股后便挨了那门禁一脚,也只得扑上前去,围攻沈墨鱼。 而那沈墨鱼已然退到大街上,行人们见一群衙役正在追捕沈墨鱼,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也只得纷纷避让,免得惹火上身。只见那沈墨鱼被八名衙役包围其中,水火棍首尾相接,接成一道屏障。沈墨鱼四面受敌,小心翼翼的转着身子。 已是退无可退,衙役们又一齐举起水火棍当头落下,沈墨鱼蹲下身子,向上一指,真气凝聚,内力翻腾,指尖迸射出一道蓝光,便将那八淦水火棍尽皆从当间打断,内力震荡,余波散开,又将那八名衙役冲散。 沈墨鱼趁机冲天而起,连踢八脚,踹中那衙役的胸膛,将八人踢翻在地,捂着胸口打起滚来,一时间哀嚎声遍地。沈墨鱼轻身落地,落在当间,背对着府衙大门,轻声一笑。而那身后的门禁见状,便悄悄的拔出那官刀。 那细小的拔刀声沈墨鱼却听的一清二楚,只等那门禁将明晃晃的钢刀抽出,攥在手中喘着粗气,就要向那沈墨鱼背后砍去。 可刚举起钢刀,沈墨鱼竟突然抓过身来,纵身跃起,灰袍飘动,连踏数步,悬在半空,翻了个筋斗,收起双腿,轻喝一声,右手三指向下落去,剑影飘飞直直撞向那挥动的钢刀上,只听闻一声脆响,白烟散去,沈墨鱼悄然落地。 而那门禁呆立在原地,浑身颤抖,面如土色,目光呆滞。手中高举的钢刀已然断做两段,仓朗朗落在一旁。而那断裂的刀口处已然凝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周围的百姓见沈墨鱼打伤了不少官差衙役,生怕被扯上关系,纷纷逃窜离去。 “这......”那门禁瘫软的跪坐在地,双腿止不住的颤抖着,又打了个寒颤。沈墨鱼向门禁走去,却踩入一滩水渍,这才发现,原来是那门禁的身下流出一滩黄汤,沈墨鱼有些忍俊不禁,那门禁则是连连求饶:“沈公子,沈公子,你饶我一条狗命罢......” 那门禁面容扭曲,急的声调都尖细起来,见沈墨鱼走来,吓得连滚带爬的伏在他脚边苦苦求饶,沈墨鱼不屑一顾的将他踹开,冷冷的说道:“暂且饶你一条性命,还不快去与我通报!” 门禁闻听此言,仓皇爬起身来,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府衙之中,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来人呐,有人闯府衙啦!快来人呐......”沈墨鱼闻言脸色骤变,暗骂一声,可见那门禁已然跑远,无可奈何,只得跟上前去。 刚走到府衙门前,其中便冲出一队官兵,将沈墨鱼团团围住。与方才的官府衙役不同,这些官兵皆手持长枪,头戴凤翅盔,身穿轻甲,全副武装,一看便是正规军队的打扮。而这些人也的确是安淮府城负责城中守备的地方官军。由府衙调遣纸牌。 沈墨鱼方出重围又被围住,如临大敌。可官兵们训练有素,只是将他围住,并没有擒拿或是绞杀他的意思。 沈墨鱼正在纳闷,忽然官兵散开,分列两侧,从府衙大门后又转出一人:高挑秀雅,身姿挺拔。身着一领对襟宽袖大红袍,绣着赤金的纹路。套着一副轻皮软甲,宽大的袖口铁质的护腕扎的极紧,露出一双白嫩的玉手。腰系一根黑锦白玉腰带,纯白的长裤,蹬一双漆黑的官靴。头戴一顶四方尖官帽。腰悬一柄官刀。披一件云丝织锦披风。 再看那人面容,柳眉微立,杏目圆睁,唇红齿白,明眸皓齿。满面英气,气度不凡。双眸若清潭水波,琼鼻若凝玉白脂,五官精致小巧,轮廓分明,一点朱唇堪比春日桃花,粉颊晕染,不施脂粉却清丽非常,温婉而不失英姿,飒爽却微带娇柔。两缕青丝垂在两颊两侧,其余皆如墨般倾泻在肩头。四方乌纱帽的红绳在下颌系成一只蝴蝶结。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三回 万千浮华贪半晌 沈墨鱼曾与此人有数面之缘,故而相识,连忙抱拳施礼道:“沈墨鱼见过裴捕头。” 原来那人正是安淮府辖地的总捕头裴镜年。裴镜年上下打量一番,便问道:“沈公子为何这般模样?”又扫视了一眼周围被打的哀嚎连连的的衙役,又问道,“又为何打伤我这么多属下?袭击公差,沈公子可知该当何罪?” “裴捕头,非本公子蓄意挑衅,而是你这些属下无理在先。这门禁阻拦苦主,收受贿赂,收取所谓的‘规矩钱’,叫寻常百姓无力报官无力伸冤,难道你这安淮府作为地方父母官,就是这样为百姓分忧的么?如果当真如此,就请府尹老爷将那公堂上的匾额摘下!否则,今日这所谓的规矩,就由我沈墨鱼来打破!” 沈墨鱼与裴镜年对视一阵,裴镜年脸色微变,那紧握住刀柄的手也终于垂下,向府衙里一指,做个请的手势,朱唇轻启,便对沈墨鱼说道:“既然如此,沈公子请罢。大人这就升堂问案。” “多谢裴捕头。”沈墨鱼又拱手施礼,说罢,便快步跟着那裴镜年走进了府衙。裴镜年走在前头,两旁的官兵都已撤去,沈墨鱼乖巧地跟着,小声问道:“裴捕头为何不处罚那私受贿赂的门禁?” 裴镜年闻言停下脚步,害的那沈墨鱼险些撞上她。柳眉紧锁,转过头来对沈墨鱼说道:“门禁并非只此一人,乃是按照班次轮流值守于府衙大门。而私收贿赂确实是延续多年的陋规,我虽有心整治,奈何这些衙役良莠不齐,警告之后又难免会有人抱着侥幸的心理钻空子,不是我所能掌控的。” “不想身为这安淮府衙的总捕头,裴捕头也有如此多的难处。”沈墨鱼轻笑一声,表情上却没有丝毫的同情与关切。裴镜年自然听出他话里有话,只是欲言又止,轻叹一口气,领着他转入内堂。 而沈墨鱼见穿过那极为典雅别致的庭院,又走入这颇为奢华的内堂,红木香案旁点一笼金丝盘凤香炉,堂内烟雾缭绕,异香阵阵。呛得沈墨鱼直咳嗽,又逼出几滴眼泪。隐约可见周围墙上挂的丹青书画,架子上摆的古玩玉器,各式的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香案之上堆满了书卷,却不是公案文章,尽是些书画。那笔墨纸砚皆是上等货色,极像每年上贡给朝廷的贡品。 而堂内正中,香案之后盘腿坐着,身着大红官袍披散着头发,尖嘴猴腮,眼窝深陷,满脸沟壑,下颌留一撮山羊胡者,正是那安淮府府尹晏节。沈墨鱼一直只闻其名,未曾见过其人。沈疏剑也曾欲带他拜访晏节,可却被沈墨鱼设法推脱。 “大人,人已带到。”裴镜年躬身回禀,晏节摆了摆手,她便直起身子将官刀别在身后,握着刀柄,昂首挺立侍候一旁。 可虽见了那晏节,沈墨鱼心中仍有疑惑,全然不顾那晏节就坐在眼前。凑到那裴镜年耳畔便问道:“晏大人为何不升堂问案,先将我带到这内堂来?” 裴镜年还未答话,那晏节闻言便轻笑一声道:“沈公子初来府衙,其中有些规矩自然不懂。”沈墨鱼微微一愣,他方才说话的声音极低,晏节竟然能听的一清二楚,颇令他吃惊,及忙回身下跪拜道:“草民沈墨鱼拜见府尹大人。” “沈公子请起。”沈墨鱼这才起身,晏节又笑道,“本府与沈员外乃是多年的好友,在安淮府又相互扶持多年,多有来往,今又不是在公堂上,沈公子不必如此拘礼。”说罢,竟倒了一杯茶,推到那香案靠着沈墨鱼的一边。 沈墨鱼见状心想:“人言这安淮府的府尹晏节号称铁锁神龙,办事极为谨慎,说话滴水不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也不去接那盏茶,复又单膝跪下,抱拳说道:“草民有冤情上报,大人为何不升堂问案?” “在这里问案,与在公堂上有何差别?在公堂上反倒要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一问一答皆要遵循那朝廷的规章制度,一言一行都要按照那府衙规矩来,堂威摆开,反倒令有些话都难以启齿了。不如这后堂来的痛快,大可畅所欲言,不受拘束。”晏节捋着那胡须徐徐说道,深陷的眼窝之中那漆黑的眼珠转动着。 “未曾想到晏大人的办案风格,如此别具一格。”沈墨鱼有意调侃道。晏节毫无怒色,倒是坦然接受:“本府行事,一向如此,沈公子有何冤情,大可说来。若其中果有冤情,本府定为你做主。” 沈墨鱼闻听此言,只当是有了保证,立即跪下连叩三个响头:“多谢大人!”能让他一个从不将他人放在眼中的贵公子如此心悦诚服的叩首,晏节乃是第一人。 “沈公子可有诉状?”晏节并不在意,而是左手扯住右手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小臂,又提起那笔杆子往砚台中饱蘸了墨,在宣纸上来回的涂抹,边纵情泼墨边问道。沈墨鱼闻言又愣道:“......要何诉状?” 晏节闻言手微微一抖,险些将那薄薄的宣纸戳破,又很快冷静下来。倒是那一旁观察多时的裴镜年脸色微变,轻咳两声替晏节说道:“沈公子好生荒唐,自古以来到府衙告状,焉能没有诉状?” “哎,镜年休要如此迂腐。沈公子从未来过府衙,自然也不知晓告状的规矩。我们又怎能拘泥于寻常规矩。这样罢,不要诉状也罢。本府且问你,沈公子状告何人?”晏节复又问道。 可那沈墨鱼无奈的垂下头去道:“......我不知状告何人......”晏节与裴镜年相视一眼,晏节终于放下手中笔,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呷了一口,润润嗓子,长舒一口气,徐徐说道:“沈公子莫不是来消遣本府的么?” 沈墨鱼如今失了权势富贵,再不像先前那般硬气。刚想直起身子辩驳一番,可却又泄了气般垂下头说道:“草民......怎敢如此?” “既无诉状,也不知状告何人,世间哪有这般告状的?若是在公堂之上,只怕沈公子免不了一顿板子了。”裴镜年眉头紧锁,语气之中略带责怪之意。 仔细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沈墨鱼忽然想起他与那蓝脸面具人打斗之时,那人曾说他叫岑昏。混沌的眼神中复又迸射出光来,急忙抬头欣然说道:“我记起来了,我要状告那岑昏!” “岑昏是何许人也?” 晏节仅一句话便叫沈墨鱼哑口无言,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晏节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是微微一笑,摇头叹息道:“沈公子,你可知蓄意诬告是甚么罪名?念在本府与沈员外交情颇深的份上,今日便免去那一通刑罚。若是沈公子准备好了诉状,大可随时再来。镜年,送客!” 话音刚落,那裴镜年就上前拉起沈墨鱼,要将他赶出府衙去。可那沈墨鱼却心急如焚,略带哭腔的高声喊道:“大人!虽然我不知道该状告何人,但我沈家一夜之间七十一条性命被人残杀,沈府也被付之一炬,这也有假么?” “且慢!”晏节急忙将他喊住,又摆了摆手示意裴镜年退到一旁,又问道:“竟有这等事?且详细说来。”沈墨鱼闻言便又冲到那香案前跪下,凑到晏节身前哽咽着说道: “大人......昨夜一群黑衣人闯入我家中,烧杀抢掠,将连同我爹娘在内府中上下七十一条性命尽皆杀害,又一把火烧掉我了沈家家业......还望大人替我做主,一定要查清此事,以告慰我爹娘在天之灵!” 晏节瞪大着眼睛,满脸愁容,抚须问道:“沈员外夫妇也去了?”说罢,又看向那一旁的裴镜年,问道:“可有此事?”裴镜年躬身抱拳道:“回禀大人,今日属下听那巡街回来的衙役谈及此事,并未查证,只当是市井传闻,故而未曾禀报大人。” “怎可如此疏忽?”语气之中并无责怪之意,晏节又吩咐道:“镜年,你速速带人前往案发现场勘查一番,看看能不能发现些蛛丝马迹。”裴镜年领命而去,留下那沈墨鱼与晏节面对面坐在那内堂之中。 沈墨鱼卸下那一直背在身后的蓝布包,放在身前,解开布包,将那金莲飞针与断剑一齐展现在晏节眼前。晏节忙问道:“这是何物?” 沈墨鱼答曰:“此乃家父佩剑,昨夜与贼人交手之时被贼人斩断。”又拈起那金针道,“此乃那伙贼人留下的暗器。大人,这些可都是证物啊!” 可晏节却似乎不大上心,只是微微瞥一眼,轻笑说道:“自然自然,沈公子权且放宽心。耐心等待,等镜年归来,再将此事来龙去脉细细梳理一番,到那时本官升堂问案,必将这案子断个清楚,还沈公子一个公道。” “多谢大人!”沈墨鱼方想跪拜,却被晏节拦住,笑曰:“只是在那公堂之上,公事公办,不可再像内堂这般,到时还请沈公子多多包涵。”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四回 举杯苍凉 “贤侄大可放心,此事本官必然秉公处置,追出真凶。” 两人面对面坐着,却无话可说。沈墨鱼坐立不安,连灌了好几杯茶水。晏节则是不断为他续茶,也不多问。只等那裴镜年归来,略过沈墨鱼直走向那晏节,蹲下身子,伏在耳边耳语一阵。晏节脸色沉静,无一丝变化。 待裴镜年说罢,晏节这才起身说道:“镜年,传令下去,立即升堂问案!”裴镜年躬身抱拳,又大步流星的出了内堂,稍作安排,怀抱着证物沈墨鱼也被丫鬟请出内堂,在公堂外等候。 稍等片刻,只听闻那堂上三通鼓罢,裴镜年的声音随之飘出,高喊一声道:“升堂!传苦主!”一级级衙役顺着喊下,直到那公堂门前的差役闻言便领着沈墨鱼往公堂上走。 隆隆的鼓声还未断绝,耳畔又响起那两旁衙役水火棍敲打着地面的整齐声响。“威——武——”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公堂之上,摆开堂威,叫人肃然,但凡那心虚胆怯之人,一入这法度森严地,便矮了三分。 沈墨鱼瞥眼去看,只见那两旁衙差精神抖擞,昂首挺胸,身后的立的乌纱牌上正写着烫金的大字:肃静,回避。偌大的朝堂之上,正中乃是那安淮府府衙的大案。 从沈墨鱼的方向看去,案头右侧摆的正是那府衙大印,一旁支一张小案,有一文质彬彬的师爷摊开卷宗,提起笔杆,就要将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一一记录在案。再看那大案左侧,摆的正是签筒令牌,其中塞满了红红绿绿的签子。左边侍立的乃是总捕头裴镜年,仍是不苟言笑,持刀挺身站立。 满堂皆是一言不发,气氛极为压抑。 而那晏节早已换上他那府尹的官袍,戴好乌纱官戴,凌然一副府尹老爷的模样,与先前那在后堂之时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判若两人,深陷的眼窝之中迸射出精明的光来,跺着碎步来到大案之后,端坐于堂上。身后乃是海上日出图,头顶悬着一块朱漆底烫金大字匾额,写的正是:“明镜高悬”。 将那惊堂木一拍,清脆的声响响彻公堂,惊醒了那正在发呆的沈墨鱼。晏节尖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堂下所立何人?为何不跪?”沈墨鱼这才老老实实的下跪拜道:“草民沈墨鱼,叩见府尹老爷!” “所告何人,所为何事,可有状纸?”晏节并不看他,而是双眸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以拖长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极不舒服。沈墨鱼垂着头,心里想道:“方才分明在内堂问过,为何又问一遍?难道这也是公堂的规矩么。罢了罢了,权且听他一回。” 便如实答道:“草民状告江湖人岑昏一伙杀害我沈家七十一口,烧毁我家府宅,并无状纸,望大人明察,追出真凶,还我公道!”说罢又跪伏在地,极为悲怆。“可有目击证人?”晏节问道。沈墨鱼答曰:“有!我便是证人!” “荒唐。苦主焉能作证?再者你说那大火乃是昨夜烧起来的,深更半夜,城中一片寂静,若见半分火光都是极为显眼的,加之浓烟滚滚,炙热难耐,其中定有人大声呼救,即便不被打更的或是巡夜的发现,周围的商铺邻里也会察觉,怎会没人救火呢?” 又是一番文化,沈墨鱼哑口无言,沉默许久。晏节便催促道:“你还有何话说?”沈墨鱼无奈摇头答道:“草民不知......我实在不知他们为何不救,只是,只是我亲眼目睹那那岑昏等人将我府中上下残杀,也亲眼目睹是他们放的火!这还不够么?” “既无证人,可有证据?”闻听此言,沈墨鱼急忙将那蓝布包托在手中,说道:“证物在此!”身旁衙役走上前来,自他手中接过那蓝布包,托到案前,摆在桌上。那晏节面无表情的拈起一半断裂的剑刃,细细观察一番。剑刃已有些许残缺,上面还沾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晏节遂问道:“此乃何人佩剑?”“回禀大人,此乃家父佩剑,正是昨夜与那岑昏交手之时被其打断。”沈墨鱼答道。晏节却放下剑刃,又将那惊堂木狠狠一拍,呵斥道:“本府问一句便答一句,如何这般多话?” 沈墨鱼被他这幅模样所惊,奈何有求于人,又不敢违抗,只得暂时忍气吞声。“这又是何物?”晏节拈起那金针问道,端详一番,极为独特。沈墨鱼也不知那金莲飞针是何物,便随口说道:“该是那伙人所用的暗器。” 晏节沉吟片刻,便抚须说道:“照你所说,那伙江湖人来无影去无踪,深更半夜潜入沈府烧杀抢掠,杀害了沈员外夫妻及下人家丁共计七十一口,又一把火烧了沈府。可却没有带走半点财帛?” “不错,正是如此!”沈墨鱼重重点头答道。晏节郑重问道:“沈墨鱼,本府且来问你,你可是亲眼目睹这一切,如实说来!”沈墨鱼急忙说道:“确是我亲眼所见!我还和那岑昏交了手,险些败给他!”谁知那晏节闻言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道: “大胆沈墨鱼,竟敢诓骗本府!” 沈墨鱼瞠目结舌,满头雾水,还未及辩解,就被那晏节打断:“这安淮府何人不知,哪人不晓?你沈墨鱼半点武功不会,既能亲眼目睹那贼人杀害武功高强的沈疏剑,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子弟焉能苟全性命!?又怎能与那江湖人交手后,还留下一条性命。依本官看来,分明是你大逆不道,勾结江湖人,里应外合,谋杀亲生爹娘!” 沈墨鱼闻听此言,汗如雨下,倒吸一口凉气,他何曾见识过这等架势,一番口舌竟能将原告打成被告,自己本是告状申冤,不想今竟变成谋杀爹娘的杀人凶手,他焉能不怒,怒火攻心,随即起身立于堂中,指着那晏节便喊道:“晏节!你竟如此背信弃义!方才在内堂之后你分明是另一副嘴脸,你难道忘了,你与我爹乃是至交好友么!” “公便是公,私便是私。焉能混为一谈?”说罢,那晏节竟也站起身来,拱手上台,冷笑着说道,“我乃安淮府府尹,安淮府的父母官,受朝廷圣托,承天之命,执掌一府之事,护佑一方百姓,不叫百姓受半点酸苦,不让奸恶得一分甜头。但凡作奸犯科者,入了本府的大堂,就休想继续为恶,秉公执法,焉能徇私?” “今日你若不招供,休怪本府不念旧情!来人呐!” 晏节一声令下,两旁衙役一齐转身,将手中水火棍往地上一戳,齐声吼道:“在!”那震天的响声又令沈墨鱼一惊。“将这沈墨鱼背将其来,重打二十大板,看他招还是不招!”说罢,便扯开袖子去取那签筒中的令牌。 谁知那衙役刚走到沈墨鱼身旁扯住他的臂膀,欲将他架起,谁知却被他奋力挣脱,衙役们只得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仗开水火棍就要打。而那裴镜年看在眼中,心有不忍,急忙转下堂来,对着那就要扔下令牌的晏节说道:“大人暂且息怒!沈墨鱼他已然学会了武功!” “哦?此话当真?”晏节将信将疑,轻声问道。裴镜年便如实说道:“方才在府衙门口,门禁因私收贿赂,被沈墨鱼所拒。致使那沈墨鱼打伤了八名衙役,此乃属下亲眼所见。” 谁知晏节却自动忽略了那私收贿赂一时,反倒眯起眼睛冷笑着说道:“好你个沈墨鱼,竟敢袭击官差在府衙门口闹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爹娘在世之时你还守些本分,如今他二人尸骨未寒,你却如此无礼!如何对得起他二人在天之灵!来人呐,给本府重重的打!” “狗官!昏官!恶官!”沈墨鱼被衙役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却还奋力扬着头,唾液飞溅,脸颊涨红,眼眶瞪裂,冲着那面带微笑的晏节高声骂道,“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小人!” “行刑!”晏节将那令牌掼在地上,一挥衣袖,那衙役挥动水火棍就要朝沈墨鱼臀部打去。任他咒骂,晏节也毫不在意。倒是那裴镜年心内难免为沈墨鱼愤懑不平,但又不好冲撞晏节,只得为他求情道:“大人,或许他还有说辞,且先让他说完,再打无妨。” “我还有证人!我有证人,可以证明我与那岑昏曾有过交手!他能证明我是无辜的,杀我全家者另有其人!”沈墨鱼挣扎着说道。晏节闻言,摆了摆手,衙役们便各自退回两旁,沈墨鱼站起身来,不愿再跪,拍了拍满身尘土,颇为感激的望了那裴镜年,裴镜年微微侧过头去,并不看他。 晏节问道:“本府且问你,方才你说并无证人,为何如今又有了?莫非是你欲图开罪,胡编乱造出来的?”沈墨鱼不屑的说道:“我只是方才想起来而已,我的证人乃是安淮府敕建白马寺的空玄方丈,你大可前去请他前来问询!”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五回 寒夜多漫长 晏节垂头沉思片刻,又将惊堂木一拍,徐徐说道:“也罢。既然如此,权且先将沈墨鱼收押,待将那空玄和尚唤来,再升堂问询。左右,押他下去,退堂!”说罢,便提着腰带,快步走入后堂。 两旁衙役还有些顾忌,想到那沈墨鱼在府衙门前轻轻松松便打上了八个弟兄,皆心有余悸,不敢上前。可见沈墨鱼垂头丧气,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那裴镜年走下堂来,对左右说道:“你们没听清楚大人的话么?还不将沈公子请到牢里去。” “是!”衙役们见有裴镜年护着,定然无恙,却也不敢强押沈墨鱼,只得将他请入牢房。沈墨鱼也颇为配合,他自知问心无愧,心中有底,不怕被人栽赃冤枉,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直到那牢房的大门关上之时,他还有些恍惚。 坐在杂乱冰凉的稻草上时,沈墨鱼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关入牢房。隔着一道门,裴镜年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沈公子,你且些静心在此处待一会儿,我相信大人他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 “哼。裴捕头,我万万没想到,这安淮府府衙竟然是这样一处所在。堂堂的府尹老爷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将原告打成被告,栽赃陷害,我奉劝你们一句,还是早日把那明镜高悬的牌匾给摘了罢,免得丢了朝廷的脸面。”沈墨鱼冷笑一声道。 裴镜年一时语塞,无话可说,只能搪塞道:“我会向大人为你求情的......我已经和牢里的弟兄们交待好了,沈公子你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沈墨鱼现在还不知这裴镜年是何目的,与那晏节是不是一路货色,不敢完全信任她,只得长叹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多谢裴捕头费心了。” 待裴镜年走后,沈墨鱼独自盘腿坐在牢中,望着那极高的小窗,颇有一种被关在沈府练功房时的感觉,熟悉而心静。沈墨鱼不知此时他胡乱念错的口诀,竟已完全打通另一条经络穴道,使他即便是连错也可随心打出那霜雪飞剑指的第一式。 急忙取出那雪中遗卷,可还未翻开,又想起自己的爹娘,亲人,一家七十一口皆是因为这本书而丧命,不禁悲从中起,身形颤动,双拳紧握,果决的将那雪中遗卷又妥善收好,跪起身来,对着那沈府的方向叩首三下。 再抬起头来之时,已是泪流满面。沈墨鱼紧咬牙关,一字一顿的说道:“爹,娘!孩儿不知道该做甚么了......孩儿错了......孩儿此生再不看这雪中遗卷,也再不练这雪中遗卷......求爹娘在天之灵护佑孩儿,早日出狱,找到仇人,为爹娘报仇......” 而此时身在后堂的裴镜年与晏节正在交谈那沈墨鱼之事。裴镜年大为不解的问道:“大人今日在公堂之上为何如此轻率,此案极为蹊跷,尚有疑点,为何匆匆将那沈墨鱼定罪?再者,他本是苦主,自古以来,岂有将苦主打成被告的案子?若真是他里应外合,那动机何在?又为何会来报案?” 晏节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裴镜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躬身抱拳道:“属下失言了,请大人降罪。” “镜年,你乃一介女流,按照本朝律法,不可在府衙任职。可本府念你一腔报国志,武艺又高强,是个可造之材,才对你网开一面。你在府衙之中已然任职多年。可本府留你在身边听用,是因为你执行任务从不打折扣,不是来叫你和我顶嘴的,此事本府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说。”晏节背对着裴镜年半仰着头说道。 裴镜年欲言又止,只得轻叹一口气,又微微拱手道:“是。属下遵命。只是是不是该去一趟白马寺,传唤那空玄方丈前来作证?” 晏节摆摆手说道:“不必了。稍过一会儿,本府要去牢中再与那沈墨鱼好好谈谈,想必定能问出些甚么。镜年,你先去准备准备,待会儿,你陪同本府一起去。”“遵命。”说罢,那裴镜年便提着刀快步走出了内堂。 裴镜年后脚刚出屋门,将房门紧闭。那房梁之上便落下一袍黑影。宽大的黑袍笼罩着整个身躯,看不出身形如何,漆黑的兜帽之下露出半张纯白的面具,面具上刻画着一只栩栩如生,血红色的燕子。此人隐蔽气息在房梁之上待了许久,裴镜年竟然未曾发现。 晏节见到此人,虽不吃惊,但也有些不满:“你为何还在此处,若是叫他人发现了,将此事宣扬出去,我这安淮府府尹的位子还能坐得安稳么?” “我只是想看看,晏大人有没有食言。现在看来,晏大人果然是栽赃陷害,乱扣帽子的一把好手。”那黑衣人的声音极为粗犷浑厚,可又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言语之间,似乎有些野兽的低吼。 “赤燕谷距离此地千里之遥,亏你还千里迢迢的来安淮府监视我?阁下真是费心了!”晏节冷笑道,他虽不会武功,但也是聪明人,自知此时此刻,这赤燕谷谷主绝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两人毕竟还是合作关系。 赤燕谷谷主遂说道:“我并非不信任晏大人。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也并非从赤燕谷而来,而是一直隐藏在安淮府外。原先派那紫林双盗前来,可我一直放心不下。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俩混账不仅放跑了刀雪客,还献了一本假的雪中遗卷给我。真当我不知么?” “怎么,你把他们杀了?”晏节眯着眼睛问道。 “他二人服了赤血琉璃,又未曾完成我吩咐的任务,本就该毒发身亡。我出手接过了他二人的性命,也算是减轻些他们的痛苦,也未尝不是一件功德。”赤燕谷谷主笑着答道。 晏节冷哼一声,靠在那椅子上:“好一个心狠手辣的赤燕谷谷主。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我昨晚监视了沈家一夜,如今更加确信,那沈墨鱼便是刀雪客的传人,雪中遗卷必定在他身上。我虽不知昨夜那伙黑衣人的来路,但他们武功不俗,也定是冲着那雪中遗卷而来。我必须在他们之前得到,否则,我的计划将一筹莫展。”赤燕谷谷主说道。 晏节却起身踱步,抚须说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江湖人整天打打杀杀,为了一卷破书闹得满城风雨,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究竟是为了甚么。” “人各有志,晏大人不必多言。只要逼那沈墨鱼交出雪中遗卷便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晏大人举手之劳,只需一本书,弹指间便可得到一万两银子,总比辛辛苦苦的攒着那微薄的俸禄要好得多。你我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到那时,天下的古玩字画,晏大人还怕得不到手么?” 闻听赤燕谷谷主这一番话,晏节也愈发坚定,故而点头说道:“若非为了你这一万两银子,本府焉能不顾及兄弟旧情,将我那贤侄打入死牢?你且先去,我自有安排,一旦事成,自然会设法通知你。” “既然如此,我便静候佳音了。”说罢,那黑影一闪,又消失在了屋顶,晏节抬头望去,几块瓦片重新被合上,轻笑一声,便推开后堂的房门,朝那牢房走去。 “贤侄,在这牢房之中,待得可还习惯?”晏节又换回先前那副慈祥和蔼的长辈嘴脸,似乎有双重人格一般切换自如。闻听那令人作呕的声音,沈墨鱼没好气的转过头冷笑一声说道:“晏大人又想给我强加甚么罪名?” 晏节笑道:“贤侄说的哪里话,方才在公堂之上,公事公办,焉能顾及私情?本府亦颇为为难,还望贤侄勿怪。” “空玄禅师自能证我清白,在他来作证之前,我和你无话可说。”沈墨鱼并不想搭理晏节,而是面朝墙壁,盘腿静坐,双目紧闭。 “本府已然派人前去白马寺,奈何空玄禅师不愿前来作证。空玄禅师乃是得道高僧,无心凡尘俗世,也不愿牵扯这些江湖恩怨,本府也无可奈何。他既没贪赃,也没枉法,总不能将他强劲拘押来罢?” 晏节颇为遗憾地说道,说罢,还煞有介事的叹了一口气。身后的裴镜年闻听此言,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只得缄口不言,垂下头去。 沈墨鱼闻言却颇为吃惊的转过头来,瞪着那晏节,慌忙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他将我救到白马寺,又怎会不愿为我作证?!”说罢,又向裴镜年投去求助的目光:“裴捕头,你告诉我,这是真的么!” 裴镜年刚想说话,可却被那晏节回头望着她的眼神镇住,晏节面无表情的徐徐说道:“镜年,告诉沈公子实情。”裴镜年万般无奈,犹豫万分,紧咬贝齿,只得说道:“不错,是我带人亲自去请空玄禅师的,禅师推脱不见,不愿前来作证。” “不可能,不可能的......”沈墨鱼六神无主,不断摇头。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六回 鬓已霜 晏节急忙安慰沈墨鱼道:“贤侄休要惊慌,即便没有证人,念在我与汝父乃是旧交,本府也当尽心竭力,为你洗脱罪名。” “呵呵呵哈哈哈。”沈墨鱼闻言竟大笑起来,双眼噙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指着那晏节笑道,“狗官!就是你将我关入这牢中,又谈何洗脱罪名!你还有甚么阴谋诡计,叫本公子见识见识!” 晏节摇头叹息道:“贤侄言重了,若是本府当真有心为难你,给你扣帽子,那又怎会吩咐狱卒好生招待你?按照本朝律法,新入牢房的犯人须先打一百杀威棒,若想叫你认罪,必会大刑加身,令你生不如死。可你看看你现在,还不是毫发无损的在这与本府交谈?本府焉能害你?” 沈墨鱼自知口才远不如这晏节,不愿再与他多说,又席地坐下,冷笑一声,随口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干甚么,有甚么目的,都说出来罢,别藏着掖着了。” “本府真的是想为贤侄开罪。但是先前在公堂之上,贤侄的证词分明是多有隐瞒,疑点重重,大为蹊跷,才致使本府做出这般决定。事到如今,若想将这案子解开,水落石出,追出真凶,还贤侄一个清白。就必须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晏节劝道。 沈墨鱼闻听此言,立即警惕起来,忙问道:“此言何意?” “安淮府人人皆知,沈员外夫妇乐善好施,沈家更是福泽一方,乃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从不与人结怨。又为何会在一夜之间会被一伙来路不明的江湖人惨遭屠杀?那群江湖人的目的,究竟是甚么?”晏节连连问道,深陷的眼窝之中有放射出精明的光芒。 “或许......或许是我爹年轻时闯荡江湖,结下的仇家,所以前来寻仇......他常常和我说,他年轻之时,年少气盛,得罪了不少江湖人。也或许是江湖宵小草莽,为钱财而来,也说不定......”沈墨鱼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甚么合适的理由,只得随口搪塞。 可晏节并不相信,摇头说道:“贤侄啊,你不肯说实话,我如何你为伸冤开罪?又如何搜捕那些江湖人,为沈员外夫妇和你沈家七十一条性命报仇雪恨?以安他们在天之灵?” “我说的,就是实话......”沈墨鱼毫无底气,只得错开眼神,扭过头去。 晏节看在眼中,愈发确信他在刻意隐瞒着些甚么:“那本府且来问你,既然是江湖宵小,为钱财而来,为何只杀人防火,却不带走半分财帛?若是仇人寻仇,为何等到今日才动手?在安淮府城这等戒备森严之地,能杀死沈员外夫妻,那武功定高于他,为何又会与之结怨,等到此时,而不再当年就将他杀害呢?” 沈墨鱼无言以对,长叹一口气,双拳也不禁紧握起来:“你到底想问甚么?” “动机!那些江湖人的杀人动机。如果你不愿意直言相告,本府也只能认为,是你为了早日接替沈家家业,这才与江湖人里应外合,痛下杀手,谋杀了沈员外夫妇,亲手策划了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案子,而将你定罪问斩了!”晏节面色凝重,死死盯着沈墨鱼的双眼。 而此时沈墨鱼心中也是万分纠结,不知该如何作答,想到:“那群江湖人分明是冲着雪中遗卷而来。可若我说出此事,便会泄露师父的行踪,倘若那雪中遗卷也被这狗官搜去,那便是对师父不忠,不仅违背了和他的约定,反倒害了他老人家。” “说不定又会惹出甚么祸患来。可若我绝口不提那雪中遗卷之事,这狗官就要将我定罪问斩。我死了不要紧,可是师父传授我的一身武功岂不是白费功夫?爹娘的大仇又该由谁来报?再找到仇人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晏节见他面露难色,必是在琢磨对策,便又故意激道:“只可惜,沈员外夫妻二人大仇未报,在天之灵只怕也难瞑目了......” 沈墨鱼苦想一阵,灵机一动,便说道:“好,我愿说出实情。但晏大人,你能保证我说出那伙人所为何来之后,帮我洗脱罪名放我出去么?” 晏节大喜,连忙说道:“在这安淮府中,任何事只需本府一句话便可做到。更何况是放你这么简单,只需将此事实情和盘托出,本府定能为你沉冤昭雪!” “好!此事我只能对你一人说,他们这些狱卒衙役,包括裴捕头在内,都必须退出牢房去!你敢么?”沈墨鱼斜着身子挑衅的看着那晏节,想试试他的胆量。裴镜年望了一眼沈墨鱼,又对着那晏节抱拳道:“大人,这......” “你们都退下。”晏节负着双手,长舒一口气吩咐道。 “可大人,你的安危......”裴镜年还未说完,便被晏节打断:“荒唐,在这安淮府衙,有哪个胆大之人敢对本府不利?速速退下,况且隔着牢门,沈公子必不会伤害本府。”裴镜年无奈,只得领着众狱卒衙役出了牢房,只留他二人在此处交谈。 沈墨鱼笑道:“晏大人好气魄,既然如此,我便将此事告知于你。”晏节凑上前去,迫不及待的问道:“快快说来。” “前日我在城中偶遇了一个老乞丐,他交给我一卷书,叫做《雪中遗卷》。”沈墨鱼眼神闪烁,徐徐说道,“那群江湖人正是冲着《雪中遗卷》而来,而我因为违反了家规,被我爹关在禁地练功房中,那里极为隐蔽,即便是沈府中人也多有不知如何打开那机关。故而我侥幸留下一命,也正是因此,我才亲眼目睹了这场惨剧的全过程。” “我爹娘为了保护我,不愿交出那《雪中遗卷》,故而才被岑昏等人杀害。他们杀了我爹娘后,无意中打开了那密室练功房的机关,这才将我放出。我凭借那书卷上的武功勉强与那岑昏打了一阵,他也曾逼我交出书卷,被我拒绝。后我不敌,险些也死在他手上,幸被空玄禅师所救,才活到现在。” “你怎知你是被那空玄和尚所救?”晏节问道。 沈墨鱼如实答曰:“今日我在白马寺中醒来,那寺中的小沙弥告诉我的。” “这么说,你的武功皆是学自那《雪中遗卷》,你爹娘也是为了保护你与《雪中遗卷》才被贼人杀害。而那群不明来路的江湖人,也正是冲着《雪中遗卷》而来......”晏节转过身去,垂头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又猛然回身指着那刀雪客说道:“好!如此一来,事情便能说得通了。” “仅需如此,大人便相信我能为我开罪了?”沈墨鱼眯着一只眼睛,不屑的望着晏节,半调侃半认真的问道。 晏节笑道:“不错,如此一来,本府便可为你洗刷冤屈。”“可为何我在公堂上的一番解释大人只字不信,未等我说完,便匆忙定罪判刑。可如今为何又改了主意,你怎知我这次说的不是假话?”沈墨鱼冷笑着说道。 晏节闻言,尴尬的干笑两声,避而不答,反倒是面露难色,徐徐说道:“只可惜,如今还差一件证物,如果有了这件证物,便可证明你方才所说俱是实话,本府便可将你无罪释放了。” “大人所说的证物,莫不是那老乞丐留给我的《雪中遗卷》么?”沈墨鱼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抢先说道。 “额......不错,所有事的开端都指向那《雪中遗卷》,且先不管那老乞丐是甚么身份,只要你把那《雪中遗卷》暂时先交给本府,当做呈堂证供,那么你的罪名便可洗脱,本府也会设法追寻那伙贼人的下落,将他们绳之以法,为沈家报仇。” “等结案之后,便可将那《雪中遗卷》交还于你,你看如何?”晏节试探性的问道。 沈墨鱼却故作为难的问道:“那若是找不出凶手,此案成了悬案,那这《雪中遗卷》岂不是要一辈子寄放在大人那儿,当作证物了?” 晏节被看透了心思,急忙掩饰道:“本府身为安淮府府尹,焉能容忍那贼人逍遥法外。更何况,我与沈员外乃是旧交。于公于私,本府都恨不得将那伙贼人碎尸万段。贤侄若是信任本府,不出三个月,此案定能水落石出!” 可沈墨鱼却微笑着点点头道:“大人果然好本事,竟能在三个月就将这无头公案侦破,真不愧是安淮府之青天。只可惜,那证据我已然拿不出了......” “此言何意?”晏节闻听此言,急忙问道,见了那沈墨鱼满脸笑意,才知自己失态,急忙强装镇定,轻咳两声道,“为何拿不出那《雪中遗卷》。” 沈墨鱼遂答道:“因为我已然将那《雪中遗卷》给烧了,此物害人害己,极为不祥。我爹娘及全家更是因它而死,我与那老乞丐和《雪中遗卷》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焉能容它?故而今日早上我回沈府之时,已然将那书卷在我爹娘的尸骸前焚烧,以做祭奠。”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七回 执剑歌长路 说罢,还颇有玩味的白了一眼那表情凝固的晏节,问道:“晏大人,你说我做得对么?” 那晏节皮笑肉不笑,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点头轻声道:“对,对,对,应该,应该。”说罢,就要转身离去。沈墨鱼忽然喊道:“晏大人且慢走!莫要忘了,那《雪中遗卷》虽说已被我烧毁,可我却看过其中内容。” “哦?”晏节闻言立即转过身来,难掩激动,双眸之中又燃起希望,连忙问道:“贤侄可还记得其中内容?” 沈墨鱼斜躺在稻草上,翘起二郎腿,看着屋顶,面露疑惑道:“记得是记得。只是那《雪中遗卷》不是要被当做呈堂证供么?即便我记得其中内容,又能如何,证据已被损毁,即便再写一本,也是徒劳了。” “此言差矣!”晏节急忙说道,“若是有这其中内容,便可知是否值得那些江湖人为之犯下如此大罪,亦可作为证据,怎得无用?”沈墨鱼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全由大人吩咐,墨鱼照做便是了。” 晏节大喜,抚掌笑道:“好好好,本府这便去安排!”说罢,便转身冲着门外喊道:“来人呐!”一衙役闻声赶来,晏节遂吩咐道:“立即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安顿沈公子,再派人奉上笔墨纸砚,听好了,沈公子不再是犯人,而是证人,是苦主,要好生招待,丫鬟下人缺一不可,还要多派人手,避免那些江湖人杀人灭口!听到没有!” 那衙役领命退去,沈墨鱼闻言微微一笑,自知那些守卫和丫鬟下人甚么的,不过是晏节找个借口监视自己,安顿在厢房之中亦不过是软禁罢了。只是要比这冰冷的牢房好的许多,逃走的机会也多了许多。 沈墨鱼只需以逸待劳,伺机而动,便可逃出生天。 待晏节走后,很快便赶来一队衙役,将牢门打开,恭恭敬敬的请出沈墨鱼,将他送至厢房。这房中摆设与内堂相似,所有用品一应俱全,桌上已摆好笔墨纸砚,两名丫鬟侍候身旁,见沈墨鱼进来,一齐欠身道:“拜见沈公子。” 沈墨鱼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身后的衙役又躬身说道:“这便是沈公子这些时日在府衙的住处,大人交待了,若非必要或是大人传唤,为了保护沈公子的安全,还请沈公子不要出房门,所有需要用度,只需吩咐下人即可,请沈公子专心书写证据,多有不便,望沈公子多多担待。” “晏大人多费心了。”沈墨鱼微微一笑,那衙役便退出房门,将屋门紧闭,冲着两旁勾一勾手,两队官兵便从两旁闪出,轻手轻脚的来到门边。那衙役压低声音说道:“好生看管,若是走脱了这罪人,休怪大人降罪!”说罢,便扬长而去。 门口有侍卫,屋内有丫鬟,沈墨鱼清楚的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端坐在桌前,两旁的丫鬟便一拥而上,将那香润娇软的娇躯有意无意的贴上前来,又为沈墨鱼端茶递水,执笔研磨。 沈墨鱼接过笔杆,提笔刚要写,可他自有分寸,本就不可能心甘情愿的为那晏节默写《雪中遗卷》,再者他只看过第一章第一式,还给记差了,就算认真写若是没有深厚的内力支撑,只怕强行修炼也会走火入魔,故而沈墨鱼干脆胡写一气。 奈何他也没见过其他武功秘笈是如何写的,灵机一动,便将那小时候爹娘逼着他背的弟子规,千字文,三字经,四书五经杂七杂八一股脑涌上脑海的全都写下来。 为了不让人一眼看出,还刻意将它们拆开重组,原本是“人之初,性本善”之类的,干脆写成“人相近,教之善”,诸如此类,极为拗口,分明毫无道理,晦涩难懂,却偏要装出一种暗藏玄机的感觉。写到不大记得之时便一阵狂草,令原本就歪歪扭扭的字迹更加难懂。 两名侍女本是晏节派来监视沈墨鱼的,自然也识得些许文字。趁沈墨鱼默写《雪中遗卷》之时还偷偷瞥了几眼,记在心中,又念了几遍,只觉别扭,心中起疑,便问道:“沈公子写的证据为何如此晦涩难懂?” 沈墨鱼心中大喜,暗道一声:“那是因为你已中计矣!”可偏偏又装出一副高人模样,故作深沉的回答道:“你们乃是下人,岂会懂得这武功秘籍的玄妙?看似晦涩难懂,其实玄机正在此处!” 小丫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给沈墨鱼捏肩捶腿,好生伺候。可沈墨鱼下笔有神,转眼已然写满三大张纸,心里还没想出个逃出去的法子。待他写完第五张时,已是腰酸背痛,便叫两名丫鬟退下,将笔随手一丢,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在这厢房之中观赏起来。 自始至终,两名小丫鬟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 沈墨鱼一边观赏着那些古玩字画,玉器花瓶,一边苦思冥想对策。可他先前极少动脑子,冷不防突然想个计策,却这等要命。房门再度被推开,两名小丫鬟立即跪拜道:“奴婢参见大人!” 沈墨鱼缓缓转过身来,见原是那穿着便服的晏节带着裴镜年走进前来,灵机一动,心想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装模作样的冲着那晏节躬身拜道:“沈墨鱼拜见大人。” 晏节抚须笑道:“贤侄何须如此多礼,本非在公堂,又不是在牢中,这些繁文缛节本府也不大喜欢,就免了罢。”“多谢大人。”沈墨鱼直起身子,与那晏节平视。晏节则是转到那桌旁,拨弄着那一堆写的密密麻麻的“雪中遗卷”,颇为满意的笑道:“贤侄好记力!如此一来,距离此案侦破,便更进一步了。” “这才是第一卷,后还有五卷,待我写完,自会叫人禀报大人。”沈墨鱼的眼神落在了那晏节身后的裴镜年身上。不只是心虚还是为何,裴镜年一直躲躲闪闪,不敢与沈墨鱼眼神相对。可沈墨鱼在意的并不是她,而是她手中的刀。 趁着晏节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那“雪中遗卷”之时,沈墨鱼却在悄悄地接近他二人。说实话,这晏节并非习武之人,也看不出其中奥妙,只是读起来晦涩拗口,但每隔几行,却又似乎有一种莫名的联系,心想:“或许这便是武功秘籍的玄妙所在罢。” 沈墨鱼已然来到他二人身旁,忽然朝门外看去,惊慌失措的指着门外大喊道:“岑昏!”晏节与裴镜年急忙抬头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沈墨鱼趁机运转内力,往那裴镜年手腕处一指,他已然能流畅运用那股内力,故而只飘出一指剑气,正打中裴镜年手腕。 虽不至于将她打伤,也足以令她因剧烈疼痛而松手,官刀便从手中脱落坠下,刀雪客趁机箭步上前,将那冷不防遭到偷袭,还未回过神来的裴镜年轻轻向后一推,用脚尖勾住那落下的官刀轻轻向上一踢,左手接住,拇指在那刀萼上一推,露出三寸多长明晃晃的刀刃。 待晏节转过看向沈墨鱼,裴镜年缓过神来之时,沈墨鱼手中的长刀已然架在了晏节的脖子上。裴镜年怒斥道:“沈墨鱼,你做甚么!快快放开大人!”“贤侄,你这是为何?”晏节也慌忙问道。 他的本意是逼沈墨鱼写出那《雪中遗卷》交给赤燕谷谷主,完成交易,得到那本该属于他的一万两银子,好满足一些自己的私欲,收藏更多的古玩字画,可从未想过会危及到他的性命,他又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万分惜命,故而见那刀刃近在咫尺,取他性命不过弹指之间,早已六神无主,慌张无措。 门外埋伏看守的官兵闻声也立即冲入房中,将长枪仗开,却不敢上前。沈墨鱼环顾四周,冷笑着说道:“我不想伤害晏大人,也不想和你们动手,只想用晏大人的性命,换回一个自由之身,不知可否?” “可以可以,这有何难?你们快快散开,快按照沈公子的吩咐做,快啊!”晏节慌忙下令,那些官兵面面相觑,相视一眼,万般无奈,也只得遵命,缓缓退出屋外,让开一条路。沈墨鱼自然不会轻易放开手中这谈判的筹码,一手揪着晏节的衣领,一手架着刀,轻笑一声道: “我还有几个要求,不知晏大人可否照做?” 晏节缩着脖子,好似乌龟王八一般,连连说道:“依得,依得,还请沈公子明示!” “第一,关于沈府灭门一案,我自会去查,就不劳烦晏大人了。从现在起,我便撤去诉状,你们再也不可插手此事!也不得追究所谓我的罪责!”沈墨鱼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那蠢蠢欲动的裴镜年,可裴镜年虽然想救下晏节,奈何她不知道沈墨鱼如今的武功如何,万一鱼死网破,伤及晏节性命,她纵然是粉身碎骨,也无事于补了。 “第二,给我准备一匹快马,还有放行的文书,我要出城!”沈墨鱼心中盘算一阵,又补了一句:“第三,给我准备充足的盘缠!”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八回 夜尽在何方 晏节瞥了一眼那裴镜年,颤抖着喊道:“还不快去按照沈公子的要求办!愣着干嘛,快去啊!”裴镜年扫了一眼沈墨鱼,四目相对,杀意顿起,沈墨鱼心中没底,也打了个寒颤。但那裴镜年还是听话的去备好了盘缠与坐骑。 而沈墨鱼一路挟持着晏节退往府衙之外,沿途上所有的官兵衙役皆不敢上前,做潮水般退散。沈墨鱼畅通无阻,直到退出了府衙,又逼那裴镜年将盘缠放在搭包中,挂在马鞍上,退出十步以外,扫了一眼那群早已亮出兵器,可一直不敢上前的官兵与衙役。 晏节在沈墨鱼耳边强笑道:“沈公子,沈少侠,都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备妥了,是不是高抬贵手,留我一条性命罢!”沈墨鱼扫了一眼身后那匹高大的黑马,冷笑一声道:“狗官,好好做你的安淮府尹罢!”说罢,将那晏节向前一推,转身扯住那缰绳,一脚踩空,第二脚才踩中那马镫,仓皇上马,绝尘而去。 而那晏节一个踉跄向前扑去,险些栽倒在地,幸好那裴镜年眼疾手快上前将他扶住,晏节抚摸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平复心情,两名衙役上前搀住晏节,裴镜年又立即下跪抱拳道:“大人,此刻那沈墨鱼还未出城,若是属下飞马去追,或许能将其截住,押回府衙问罪!” “罢了,罢了......”晏节的气息逐渐平稳,连连摆手说道。裴镜年大为不解:“沈墨鱼惊扰,恐吓,挟持大人,已是重罪,大人为何不抓?” 晏节遂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一夜时间竟能从一个浪荡公子变成一个武林高手,其武功高深莫测,你未必是他对手,再者,出城的路有四条,你怎知他往何处去了?此事本府也不追究了,就随他去罢。”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想道:“反正那雪中遗卷已然到手,不如先将它交给那赤燕谷谷主,再从长计议。” 于是便躲回府衙,安排诸事,一如往常,余事不提。 而此时的白家府邸,那同为四大世家且与白家定下婚期的黄家人已然按照约定前来迎亲。红绸遮天,锦缎铺底,绵延数里,锣鼓阵仗,喧闹震天,笙歌唢呐,响彻天地,那黄家的大少爷穿金戴银,身披红袍,骑着高头大马,系着一朵大红锦花,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黄家少爷在马上拱手笑着,沿路两旁聚满了群众百姓,恭贺新人,欢天喜地。黄少爷身后跟着的八抬大轿,家丁轿夫也个个都是喜气洋洋,沿街散发着各种礼品,以彰显黄家的气派。黄白两家皆是安淮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婚礼自然要大操大办,令全城都来为新人贺喜。 可白家大小姐白星泪却是闷闷不乐,阴沉着脸,与那窗外逐步接近的欢快的锣鼓声格格不入。被关在房中已是第三天,白星泪也闷了整整三天,没人说话,没人谈心,险些快将她憋死。如今更是到了白羽生为她选定的出嫁的日子。令她愈发心烦不安。 “烦死了,烦死了,吵死了,吵死了!”独自在屋中踱步,房门终于被推开,进来七八个小丫鬟,手里托着大红的喜服,绣着大团的牡丹与凤凰,极为喜庆。捧着那光彩夺目,流光溢彩的珍珠冠冕,极为耀眼。还有捧着那胭脂水粉的,一看就是来为她梳妆打扮。 那领头的丫鬟正是先前一直陪着白星泪的贴身丫头知画,微微欠身道:“请小姐梳妆更衣,姑爷即刻便到。吉时将近,耽搁不得。”白星泪急忙将房门紧闭,拉着那知画便退到一旁:“知画,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的也如此逼我?” “小姐,你莫要怪我,我也是奉了老爷之命。我只是个丫头,焉能与老爷争辩,小姐,你还是乖乖的换衣服罢,不然,不然老爷又要发火了。”知画面露苦涩,为难的小声说道。 白星泪又苦苦哀求道:“知画,我一直当你是亲妹妹。我娘走得早,我俩自小便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实为姐妹,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姐姐我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甚至素未谋面的人么?” 知画却说道:“可,可是即便小姐不肯,知画不肯,时至今日也是无事于补呀,那迎亲的队伍就快要到了,想来黄家与白家齐名,门当户对,听说那黄家少爷也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小姐许配与他,也不算辱没。” “你这又是听我爹说的罢!”白星泪气鼓鼓的将知画的手狠狠向下一掼,背过身子说道:“可我偏不想嫁给他。这也不是逆反我爹,而是我知道我要的究竟是甚么。纵然他是天下第一完美的人,纵然他是仙君下凡,可我与他没有半点感情,谈何嫁娶?若要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为他从此深藏阁中,刺绣女红,育儿持家,我做不到!” 知画焦急地说道:“那小姐又该如何?”她也颇为理解和心疼白星泪,遂说道,“知画全听小姐吩咐!” 白星泪沉思片刻,灵机一动,及忙回身伏在那知画耳边耳语一阵。身后的几个小丫鬟则是云里雾里,全然不知她二人再谈些甚么,又不敢插话,只得面面相觑,静心等待。 可知画听罢,脸色剧变,微张兰口,欲言又止。沉吟片刻,终是面露难色,又小声说道:“小姐,这样真的行么?若是被发现,只怕,只怕你我都逃不过老爷的责罚!” 白星泪却劝道:“我的好妹妹,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你不是说全凭我吩咐么?再说,怎么会被发现?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的性格习惯你全都知晓,就像我的影子一样。你如今也正是该嫁人的好年纪,我正愁为你寻摸不到好婆家,如今这有个机会,由你假扮我嫁给那黄家少爷,岂不是正合适不过么?正如你所说,那黄家与白家正是门当户对,你若以白家千金的名义嫁过去,也定会得到幸福!” 知画又问道:“万一被识破了......” “如何会被识破?你在白家梳妆打扮,戴了盖头,到了今晚才能摘。一言不发,辞别了我爹,坐了轿子到了黄家,只要这几个小丫鬟不说,没人知道是你假扮的我。而那黄家人也没见过我的模样。过了今晚,已是生米煮成熟饭。即便你日后回娘家,我爹为了保存白家的颜面,也不会将你戳穿,你看如何?” 望着白星泪渴求的眼神,知画咬着下唇挣扎着,那越来越近的锣鼓声就好似催命的鼓点,一点点逼近。经过漫长的纠结,知画终于与白星泪对视,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为了小姐,哪怕粉身碎骨,知画也在所不辞!” “好!”白星泪不禁叫出声来,难掩喜色,回身将那名曰白泽的银鞘宝剑攥在手中,牵着知画的手来到那等待多时的小丫鬟身前吩咐道:“你们快快给小姐梳妆打扮,准备出嫁!” 小丫鬟们闻听此言,相视一眼,不知白星泪是何用意。白星泪却说道:“从今日起,她便是白家要嫁出去的大小姐,你们要好生侍候她,若有半点怠慢,或是不敬,又或是将此事透露出去,露出半点风声......” 说罢,便掣出白泽剑,丢在那一群小丫鬟眼前,惊得她们打了个寒颤,不敢直视白星泪,颤颤巍巍的托起那大红喜袍便搀扶着知画坐到了铜镜前,为她梳妆打扮,换好礼服,到最后白星泪亲自为她戴上盖头,又蹲下身来攥紧她的手说道:“好妹妹,大恩大德,今生恐无以为报。若有来世,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为了掩人耳目,白星泪换上那知画脱下的衣物,收剑回鞘,藏在身后,只等那来迎亲的人上门,便趁乱逃出府去。而那知画则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紧握的双手可以看出主人心中是有多么紧张。 再说那从安淮府衙逃出的沈墨鱼,其实并不会骑马,只知扯住缰绳,学着他见到的骑马的人的模样,夹紧双腿,避免被甩下马背,伏在马背上,目视前方,一路横冲直撞,颠簸不停,只觉腹中已是翻江倒海,五脏六腑皆在震颤,仿佛要将隔夜的饭都巅出来。 一路上沈墨鱼咿咿呀呀的叫嚷着:“快闪开!快闪开!”路人们纷纷避让退散,也有来不及闪躲的小摊挑夫,皆被撞翻在地,担子里的蔬菜货品倾倒了满地,可沈墨鱼还是控制不住那烈马,不知望何处奔去。 扯住缰绳,东拐西进,横冲直撞,来到一处繁华所在,正听闻不远处锣鼓喧天,敲敲打打,两旁百姓人头攒动,踮起脚尖探着脑袋,好不热闹。眼看着那沈墨鱼就要撞上那八抬大轿,行人们纷纷闪躲,同时指着那黄少爷的身后高声提醒他。 奈何锣鼓声太过嘈杂,黄家少爷并未发现甚么异常,只当是百姓们向他祝贺,也笑着回礼。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二十九回 仰天大笑出门去 适逢那白家的小丫鬟将已然穿戴整齐,戴上盖头的知画搀扶出了闺房,而那白星泪则是扮作知画的模样,怀抱着那白泽剑,跟在身后低着头。在众人的拥簇下,假扮白星泪的知画先去正厅向白羽生辞别。可白星泪生怕被认出,便不入正厅,只在门外等候。 白羽生端坐于堂上,已是老泪纵横,见“女儿”缓步走来,微微欠身行礼,格外乖巧,抹了一把眼泪徐徐说道:“星泪,爹知道有些事是爹对不起你,只是爹年纪大了......”情至深处,又哽咽起来,知画又不能开口,生怕露馅。 “不说了,不说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爹该高兴才对。”说罢,又展开笑颜,拍了拍知画的手,却不见身旁侍候的丫鬟,遂冲着门外喊道:“知画呢?为何不陪在小姐身边?” 知画刚想开口解释,又急忙憋住,指了指门外,白星泪立即垂着头跪在门边,白羽生只是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了身着嫁衣的知画身上,轻叹一口气道:“你还是不愿意和爹说话,你还是在怪爹啊,罢了,罢了,去罢,去罢,常回来看看......” 虽同在安淮府内,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日夜相伴,相依为命,视若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终要离开自己,白羽生颇为感伤,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哭该笑。而知画则是后退半步,也跪在白羽生身前,与那门外的白星泪一齐叩头三下。 白星泪纵然心中千般埋怨白羽生,但毕竟是自己的爹爹,如今就要远离,又如何保持镇静?双眸早已噙满泪水,重重叩头三下,心里想道:“爹,女儿要走了,要离开你去闯荡江湖,闯出一个自己的天地来,此生恐怕再难回来了,请恕女儿不孝之罪......” 诸事皆毕,知画缓缓起身,徐徐走出门外,在白星泪的搀扶下,在白府上下所有下人家丁丫鬟的注视拥簇下,向府门外走去。而那盖着盖头的知画却不禁双眸微闭,滚下两行热泪,小声问道:“知画,我们这么做,真的对么?” 白星泪微微一愣,只当是知画还在演戏,便也轻声回答道:“事到如今,也只得赶鸭子上架了。”可刚出府门,只见那不远处一匹黑马好似急电一般冲来,那走在队伍最前头的黄家少爷还在拱手回礼,全然不知身后的队伍已被那骑马者冲撞的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可尽管沈墨鱼死死勒住缰绳,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心里早把那裴镜年骂了千百万遍,只当是裴镜年故意害他,才选了这匹烈马。而那马背上的黄家少爷见新娘子出了府门,停在原地,周围的百姓却面色慌张的四散逃去,心中疑惑,略整衣冠,翻身下马。 未及扶那新人上轿,闻听身后锣鼓声杂乱,又渐渐消散,急忙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些锣鼓仪仗,乐师轿夫都跌坐在地,而那八抬大轿也被撞翻,倾斜着倒在路旁。“快闪开——快闪开——” 黄家少爷闻听几声叫喊,循声望去,那轿子旁边便闪出一道漆黑的身影,还未及闪躲,眼看那纵马狂奔的沈墨鱼就要撞上那被吓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黄家少爷,白星泪暗道不好,立即飞身而起,在沈墨鱼撞上那黄少爷之前,便转身踢出一脚,正踹中那黄少爷的肩胛。 白星泪并非要伤他,反而是要救他,只将一脚踹出一丈远,跌坐在地,甚至还有些模糊,但却是逃过一劫,不至于被那马蹄践踏。而白星泪则是轻身落地,正停在那黑马身侧,脚尖轻轻一点,空翻一个筋斗,便落在马背上。 坐在沈墨鱼身后,身着红衣的白星泪青丝散开,随风飘扬,若漆黑的丝绸一般倾泻在肩头。沈墨鱼急忙回头,正与那白星泪目光相对,已然奔出甚远的两人不免同时惊呼一声:“是你!”还未及详谈,白星泪又慌忙指着前面喊道:“看路!看路!” 沈墨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牛车停在路当中,眼看着就要撞上,白星泪无奈的喊道:“你会不会骑马!?”沈墨鱼也无助的答道:“我不会啊!”白星泪闻言汗如雨下,急忙双臂环住沈墨鱼的腰,从其身后扯住缰绳,同时两脚在马腰上轻轻一踢,收紧缰绳,高喊一声:“吁——” 一直不受沈墨鱼驯服,狂奔的黑马,竟然被白星泪轻而易举的停了下来,与那牛车不过三寸的距离,两人两对眼睛与那极大的牛眼对视着,皆长舒一口气,沈墨鱼抹了抹满额的汗水,不防后脑勺被白星泪重重一拍,沈墨鱼没好气的回头说道:“你干甚么?!” “坐到后面去!”白星泪瞪着眼睛,气鼓鼓的说道。原本想借此机会逃离白家,从此潇洒江湖,没想到刚出家门就碰上了这冤家,还险些丢了性命,满肚子的气无处倾泻,拍沈墨鱼的后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沈墨鱼自知理亏,不仅冲撞了人家的轿子还险些撞死,只得灰溜溜的下马,乖乖坐到了白星泪身后。本想抱住白星泪的腰,可手刚一触碰就被她喝住:“手放哪呢!”沈墨鱼万般无奈,只得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翻着白眼,瘪着嘴,暗自咒骂着那“嚣张跋扈”的白星泪。 白星泪轻踢马镫,攥紧缰绳,拨转马头便往城南门奔去,沈墨鱼问道:“你要去哪?”白星泪随口答道:“出城!有人在追我!”沈墨鱼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白府前的情形,不像是在追人,倒像是在嫁人,便问道:“你们家谁要出嫁?又为甚么要追你?” “与你无关!”白星泪白了他一眼,只顾专心骑马,向城门外奔去,不防那娇软的腰又被沈墨鱼紧紧抱住,惊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脸颊已晕出桃色,急忙问道:“你干甚么?”沈墨鱼便伏在她耳畔说道:“送我去趟白马寺,我有要事要找那空玄老和尚!” 白星泪却紧要贝齿,回绝道:“不行!我必须尽快出城!我爹若是发现了,很快便会派人来追我,若是我被抓回去了,只怕一辈子都再难出来了!” 沈墨鱼却从背后狠狠的敲了一下白星泪的后脑,算是报了方才之仇,白星泪捂着后脑怨愤的看向他,沈墨鱼却洋洋得意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即便是有人来追你,即便你逃出城去,他们也会追出去,不如你我二人先佯装出城,再暗中折返回城,躲在白马寺中。这一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爹怎么也不会想到你其实根本没出城。这二来,即便你爹知道你没出城,也绝不会派人去白马寺搜?如何?” 白星泪思索一番,的确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而沈墨鱼则想到:“老和尚,我倒要问问你,为何不肯上公堂给我作证!” 且说那白星泪踢开黄少爷,飞身夺马,扬长而去后,白羽生闻声也匆忙出府,只见那迎亲的队伍已然倒在路旁,那黄少爷也无助的坐着,不知所措。白羽生急忙迎上前,黄少爷见白羽生出迎,也颇有礼数的起身抱拳道:“岳丈,这......” 白羽生急忙问那亲眼目睹全过程的家丁,待知晓详情后,勃然大怒道:“好个忘恩负义的知画,白家养了她十几年,竟然在小姐大喜之日大吵大闹,耽搁吉时,踢伤黄少爷,阻止小姐出嫁,如今竟然还想逃?来人呐!” 家丁们一起上前下跪道:“老爷!”白羽生气得发抖,吩咐道:“你们快多带人手,即便是把这安淮府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那知画押回府来,老夫,老夫要治她的罪!”而还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知画闻听此言,心中默默为白星泪祈祷:“小姐,祝你一路顺风,少灾多福。” 而那黄少爷却看向白星泪离去的方向,痴痴地望着,急忙阻止白羽生道:“岳丈,并非是那知画丫鬟踢伤了我,倒是她救了我一命,否则我就要惨死在那马蹄之下了。”说罢,脑海中又浮现出那白星泪的侧脸,两人只见过此一面,可黄少爷再也没能忘记,那飘扬的青丝,潇洒的身影,永远刻在了他心里。 “不想今日大喜之日,竟出了这等事......还望姑爷多多包涵!”白羽生的老脸有些挂不住,毕竟是在自家门前出的事,他多少有些自责。但黄少爷却并不在意,下令重整队伍,又摆好仪仗,乐师又奏起乐曲,恢复先前的模样,牵着那真正的知画,又当街跪下,拜别白羽生。 “吉时已到,新人上轿!”黄少爷这才将新人送上花轿。又在众人的恭贺声中翻身上马,领着那花轿与仪仗队伍打道回府。白羽生目送着他们离开,家丁又凑上前来问道:“老爷,那还去不去搜那知画?” 白羽生轻笑一声道:“去,一定要去,老夫非把她抓回来不可。哪怕是报案安淮府衙,发布通缉文书,也要将她抓回来!”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回 莫回首,莫相忘 而白星泪与沈墨鱼凭借着那安淮府衙批的出城凭证轻而易举的出了南门,白星泪颇为惊讶的回头望了那沈墨鱼一眼道:“不想你这富家公子在安淮府衙还有如此势力?那你为何还如此急着逃走?” 沈墨鱼却嘴硬道:“那是自然,本公子好歹是沈家的大公子......”说到此处,便会想起已然化为灰烬的沈家,心中酸楚,故而转移话题道,“谁说我是要逃走的,我那是要去闯荡江湖。”沈墨鱼这话只说了一半,他的确是要去闯荡江湖,不过闯荡江湖的目的,是找出将沈家灭门的真凶。 可毕竟他与白星泪不过数面之缘,自然不会实言相告,见人留七分,一直是他信奉的法旨。 白星泪又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着僧袍,又要去白马寺,便笑着问道:“莫非你看破红尘,要去出家?”沈墨鱼则是翻着白眼,缄口不言,并不回答。 两人出了城门,来到城西,将马歇了,便步行赶往白马寺,混在人群之中,极不显眼,才能掩人耳目,不被发现行踪。本以为进了白马寺就该安全了,谁知那沈墨鱼一跨入寺门,就好似变了个人,立即昂首阔步起来,如同这白马寺是沈家的领地一般。 “来人呐,都给本公子滚出来!来人呐!”沈墨鱼扯开嗓子高声叫嚷着,引得前来上香的香客信徒频频侧目,神情古怪,极为厌恶的看向他二人。白星泪生怕被人认出身份,只觉脸颊滚烫,脸上无光,实在受不了那四周的目光,退出十步以外,远离那沈墨鱼,不愿和他并肩而行。 沈墨鱼回头望了那低着头跺着碎步的白星泪,扭扭捏捏,全然不似先前在酒馆之中身着男装那般潇洒。不过看她这副模样,也颇为有趣,继续大步流星的向那大雄宝殿走去,就要硬闯。边走边嚷,惊动了满寺的僧侣,认识他的小沙弥纷纷上前阻拦道:“沈施主,佛门净地,不可喧哗!” “快叫那空玄老和尚出来见我!”沈墨鱼挽起袖子气鼓鼓的喊道。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小沙弥万般无奈,也只得引他去了方丈的禅房前,又小声说道:“方丈与监寺大师兄正在参禅,沈施主请在此处稍歇。” 沈墨鱼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时刻与自己保持距离,在十步外跟着的白星泪,似乎想要出点风头,便蛮横的对那小沙弥说道:“凭甚么?我偏偏不等!本公子今日前来,就是要找那老和尚讨个说法!” 说罢,便推门而进。只见那方丈禅房中的布置与自己先前所住的禅房并无差别,也并未是方丈而稍显奢华,依旧是简单的布局和普通的内饰,中央也挂着一张极大的禅字,那空玄禅师披着一件鲜红的袈裟,盘腿坐于蒲团之上,手里攥着一卷佛经,微闭双眼,口中还念念有词。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正是那身着明黄僧袍的明觉,神情平和,也盘腿坐着,手里则是捻着一串佛珠,不断的拨弄着,两人嘴唇轻动好似蚊子嗡嗡叫一般在耳畔回荡,至少在沈墨鱼看来正是如此。小沙弥见沈墨鱼冲入禅房,阻拦不得,只得也随他一同进去,向空玄方丈请罪。 “师父,沈施主他执意闯进来,弟子阻拦不住,请师父责罚。”小沙弥双手合十,满脸无奈,躬身请罪道。空玄徐徐睁开双眼,面带微笑的看向那满脸不屑的沈墨鱼,又对那小沙弥吩咐道:“此事罪不在你,你且先退下。” 小沙弥又躬身一拜,这才退出门去,又与那白星泪撞见,又双手合十道一声:“女施主。”白星泪回礼,小沙弥这才扬长而去,返回大雄宝殿。而白星泪就站在门外,装作毫不在意,其实难掩好奇,瞥了一眼那屋里的一举一动。 而沈墨鱼则是毫不客气扯来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便望着那似笑非笑的空玄方丈,轻咳一声,自觉有些不妥,才将腿放下,端坐着问道:“空玄方丈,是你从岑昏手上把我救出来的?” “些许小事,沈公子不必挂在心上。”空玄方丈微笑着说道。可沈墨鱼却颇为激动的站起身来,朝着那空玄方丈深深鞠躬拜道:“我沈墨鱼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方丈对我有救命之恩,墨鱼永生铭记在心。日后若是有机会报答,或是方丈有甚么需要我的地方,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说罢,直起身来,面露苦涩,嘴角轻轻颤动,启唇说道:“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有一件事,我必须向方丈问清楚。”空玄与明觉一齐起身,空玄坐在沈墨鱼对面,明觉则是安静的侍立一旁。 “沈公子请问,老衲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墨鱼见他倒也坦然,便问道:“敢问方丈,安淮府衙可曾派人前来请你去府衙为我作证?”空玄方丈微微一愣,毫不犹豫的坦然说道:“并无此事,今日寺中除了敬香礼佛的香客,并无其他人来,自然也不会有安淮府衙的人。” 沈墨鱼又看向那明觉,沈墨鱼自小便和沈文氏来这白马寺进香,故而两人曾有过数面之缘,沈墨鱼对此人的印象便是,高深莫测,看不透其为人。 明觉始终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若不是他生的清癯俊秀,真宛若弥勒佛一般。见沈墨鱼看他,便躬身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安淮府衙的确没有派人前来说甚么作证之事。” “果然,是那晏节老贼骗了我!我自始至终,就不该信他!”沈墨鱼暗自咒骂一声,沉吟片刻。复又抬起头来,只是眼角却多出了几点晶莹,又问道:“墨鱼还有一事想请教方丈。我曾亲眼目睹方丈神通,凭您的武功,既然能将我毫发无损的从岑昏等人手中救出,为何不将他们捉住?” 明觉方想开口为空玄辩解,奈何却被空玄阻止。老和尚双眸之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起身说道:“阿弥陀佛,不瞒沈公子,老衲乃是出家之人,所谓武功,不过是济世度人的一种修行,而并非逞强斗胜的手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身为佛门中人,只见世间万般,皆是受苦之人,而非施恶之人。又或是,施恶之人,也不过是迷途于俗世受苦之人,故而贫僧只能将沈公子救出,而不能伤害他们的性命。请沈公子勿要见怪。” “可他们杀害了我沈家七十一条性命,难道不该付出一点代价么!就算你不能亲手杀了他们,也该将他们押解到府衙,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报应!”可沈墨鱼转念一想,这晏节或许与那岑昏等众是一丘之貉,与其交给府衙,不如自己亲手手刃了仇人。 闻听此言,靠在门框边环抱着双臂的白星泪微微一愣,看向那沈墨鱼苦涩的脸,原来沈家竟在一夜之间遭此变故,自己被关在闺房之中并不知晓,可她却深表同情,也颇为震惊。方才还嘻嘻哈哈的沈墨鱼,如今却这般痛苦,这个人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样的? 白星泪不禁对他有了些许好感,第一次想要了解一个人。 空玄闻言,徐徐摇头,笑道:“世间万物,皆逃不过因果循环。沈公子又何必急于一时?他们今日种下的业障罪孽,再来日定会结出恶果,自食其果,终将受到报应。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沈公子若是此时将他们擒住杀了,虽能解一时之恨,可却也种下了业障,那与他们这些满手血腥之人,又有何不同?放下仇恨罢,一切自有定数。” “呐,呐,呐......”沈墨鱼双眸含泪,苦笑着望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高僧”,冷笑着说道:“我明白了......原来口口声声说着济世救人的佛门中人,竟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你们没有七情六欲,不知爱恨情仇,空有万丈金身,俯视着我们这些凡人。” “你们只会劝别人放下,可你们都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怪物,又怎能理解我们的凡人的情感?你们又何尝经历过这些?若你们也有家人,难道你也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么?还是说,你们会原谅仇人,叫自己放下仇恨?” 沈墨鱼质问道。 可空玄仍是面不改色,倒是那明觉,脸色微变,不禁看向空玄,期待他给出一个令所有人满意的回答。而空玄却合十双掌,又躬身说道:“阿弥陀佛,世人皆被眼前红尘迷惑,殊不知大道隐于其后,正途就在脚下。迷途之人甚多,又有几人能看破?” 说罢,竟念起佛经来。沈墨鱼见他说话云里雾里,只会摆些大道理,气就不打一处来,只当是自己眼瞎,错看了人,还以为他这得道高僧真的能为他答疑解惑,谁知只不过是个说大话的老秃驴,心中烦闷,快步走出禅房,拉着白星泪就要离开白马寺。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一回 孤心与明月 白星泪就这么被沈墨鱼拉着,也不反抗,嘴唇轻动,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家......真的......”沈家好歹也是安淮府四大世家之一,家底雄厚,高手如云,怎的在一夜之间便惨遭灭门,怪不得沈墨鱼的脸上一直游离着一丝愁苦。 沈墨鱼闻言停下脚步,身形微微晃动,背影稍显落寞,冷笑一声说道:“死光了。就剩我一个人了,我爹,我娘,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老家人,全都没了。”即便他强装镇定,也难以掩饰那哽咽的语气。 回想起那日在清雅白水之时,两人相遇,沈墨鱼还是个年轻气盛的浪荡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总是挂着一副嚣张欠打的笑脸,可如今竟变成如此这般,足见对他的打击是何等之大。 “究竟是何人所为?他们又为何而来?”白星泪问道。沈墨鱼半真半假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只知道为首的四个人都戴着颜色各异的面具,武功高强,还有,这是他们所用的暗器。”说罢,便从怀中取出那金莲飞针。 这是他从那裴镜年为他准备的盘缠包裹之中发现的,包括那柄断剑。原本以为这些证物都被晏节收走,不想裴镜年竟然又偷偷地借此机会还给了他,他虽然不知裴镜年是何用意,或许是她也看不惯那晏节为非作歹罢。 白星泪接过金莲飞针,细细端详一番,却没能看出任何玄机,只是此种暗器的设计极不合理。白星泪自小练武,各种兵器都略知一二,却从未见过如此暗器,在末端缀一朵绽开的金莲,不仅加重了暗器的重量,还可能影响准头,除了观赏性以外毫无价值。 “我也没见过这等暗器......”白星泪自言自语道,落在沈墨鱼耳中,却被他调侃道:“你没见过那不是理所应当?你一个富家大小姐,又没闯荡过江湖,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女侠的模样。”话音刚落,后脑勺就又挨了白星泪一记剑柄。 两人的对话好不容易正经了一阵子,却又拌起嘴来,白星泪瘪着嘴说道:“你懂甚么?你当我是你啊,我身为白家的长女,自小就开始练武,十八般兵器虽说不是全都精通,但也都略知一二。七岁阅遍江湖兵器谱,十二岁已将我白家的星海剑法融会贯通,日后定会在江湖之中闯出一番天地,岂是你这浪荡公子所能比的?” “只怕你练了十几年的武功,也未必如我?”沈墨鱼自学了那霜雪飞剑指后便信心大增,尽管他只练了第一是,并发誓再也不看那雪中遗卷,此行不仅是要找到仇人报仇,更是希望能找到刀雪客,将这烫手的山芋交还给他。 白星泪闻言竟“噗嗤”一笑,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沈墨鱼微微一愣,便问道:“你笑甚么?”白星泪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脑中有回想起那日她三拳两脚痛打沈墨鱼一事,他分明毫无反抗之力,如今又说出这等大话,焉能令人不笑? “你这厮好生可笑,莫不是前日里被我打了一顿,把脑子撞坏了?”白星泪笑道。沈墨鱼闻听此言也只是微微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道:“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只知前日里我被你痛打,又岂不知好男不和女斗?我又怎能与你动手?” 白星泪冷笑一声道:“休要拿这种理由搪塞我。”沈墨鱼却说道:“你也不想想,沈府灭门,我是如何得以幸免的?” “这......”白星泪陷入了沉思,徐徐说道,“的确如此啊,如果说那四个人当真如你所说那般厉害,能将沈员外夫妇和沈家的高手一网打尽,又怎能对付不了你这个毛头小子,还能拖延时间让那空玄禅师来救你?”说罢又转头凝望着沈墨鱼,将信将疑道,“难道你真的脱胎换骨了?” 沈墨鱼却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道:“你大可来试试。”沈墨鱼故意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其实他也不清楚白星泪的具体实力,毕竟自己只练了第一招,底气终究不足。白星泪见他这副模样,却将白泽剑收了,错开眼神道:“没那个必要,日后有的是机会!” “言归正传,沈府遭此剧变,你为何不去安淮府衙报官?” “报官?如果我和你说,我刚从安淮府衙逃出来呢?还是挟持了那府尹晏节才侥幸逃出生天,莫非你要我再自投罗网?”沈墨鱼苦笑道。 白星泪大为不解,连忙问道:“这是何意?听说沈家与那晏大人交情深厚,你又是苦主,沈家颠覆,他定会鼎力相助,怎得说出如此话来?”沈墨鱼便将他报官却被晏节反咬一口,自己千方百计才逃脱出来之事告知于她,只是将那有关雪中遗卷之事全都隐去。 白星泪听罢,面色凝重,长叹一口气道,“不想这安淮府衙,也是个藏污纳垢之所,那安淮府百姓的青天大老爷,竟是个人面兽心,为非作歹的贪官污吏。那为何,不就此杀了他?”说罢,便扯住长剑,却被沈墨鱼按着剑柄,塞回了剑鞘中,“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他毕竟是朝廷钦点的府尹,若他死了,我们也只能亡命天涯了。” “哼,即便不如此,只怕这安淮府也容不得你我了。”白星泪冷笑一声,又背过身去。沈墨鱼眼珠一转,问道:“哎?方才一直在说我的事,也该和我说说你的事了罢?” 白星泪俏脸一红,装糊涂道:“我有甚么事?” “看你一身喜服,白家门前又那般阵仗,莫非今日你白家有甚么喜事?我看那整条街都是迎亲的队伍,车驾上还写着黄家的字号,莫非是你白家与黄家联姻,将你嫁给那黄家的大少爷?”沈墨鱼凑上前去,就差贴在白星泪耳边。 可白星泪却银牙暗咬,甩开肩膀,用手肘狠狠向后一顶,正撞中那沈墨鱼胸口,致使他连连咳嗽。白星泪咬牙说道:“才不是!你没看到我还好好的站在这么?若是我要嫁给那黄家少爷,那那被迎上花轿披着盖头的新娘子又是何人?” “这便怪了,既然不是你要出嫁,那白黄两家又为何如此大的阵势,难道你白家之中,还有甚么金枝玉叶能配得上那姓黄的小子?”沈墨鱼摸着下巴静静沉思着,冷不防脑袋上又挨了白星泪一掌:“与你何干!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 沈墨鱼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子,憨笑着说道:“罢了,罢了。反正如今那安淮府衙的人过不了多久也会追来,你爹也肯定会派人前来追你,这安淮府是待不下去了,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罢,两个人闯荡江湖,好歹有个照应。” “你不是说,这白马寺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白星泪问道。 沈墨鱼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是,也不是。白马寺能保得住我俩一时,却保不住我俩一世。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剃发出家。倒是你,一个姑娘家的,一辈子待在人家寺院之中,是何道理?多少会惹人非议。再者,我这辈子也不想见到那空话连篇的老秃驴了。行啦,我们快些上路罢。”说罢,又要上前来拉白星泪。 “谁说本小姐要和你一齐闯荡江湖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将沈墨鱼的手一甩,昂首阔步的向寺门外走去。沈墨鱼却在她身后喊道:“小橘子!”白星泪回首佯怒道:“你叫我甚么?!” 沈墨鱼缓步向她走去,笑着说道:“只怕是天注定你我二人同行。五年前我去你家偷橘子之时,被你发现。你非但没有抓我,反倒送了我不少橘子。三日前,我们又在清雅白水相遇,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若非我从安淮府衙逃出,纵马狂奔,冲撞了黄家迎亲的车驾,让你能趁机逃出,你也到不了这里,难道这还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么?” “所以我俩这么有缘,我叫你小橘子,也是合情合理罢?” 见沈墨鱼那堆满笑容的大脸,白星泪恨不得一拳打过去。想想自己未来还不知往何处去,自己也从未出过安淮府,知画不在身旁,若是有个人能陪在身边,倒也不是件坏事,灵机一动便说道:“你想和本小姐同行也不是不可,除非,除非你愿意做本小姐的随从,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你看如何?” 沈墨鱼好歹也是富家子弟出身,本就年少气盛,傲气凌人,焉能受此耻辱?只是他却未曾发怒,只是说道:“反正那匹黑马是我的,盘缠也是我的,你若不愿意我大可一人出城,潇洒江湖,你呀,就自己想办法去罢!”说罢,便甩着手臂就要离开。 白星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出门的仓促,除了一把白泽剑以外,甚么也没带。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即便她想闯荡江湖,做一代女侠,可是身无分文也是寸步难行,总不能让她堂堂白家大小姐沿街乞讨罢。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二回 佛陀楔语藏 急忙喊住那假装离开的沈墨鱼:“哎哎哎,你往哪里走?我与你一同去!”沈墨鱼回头笑道:“我说白大小姐,第一我不叫哎哎哎,我叫沈墨鱼,这第二,你方才还说不让我与你同行,我去哪好像也与你无干罢?我可不想做你的随从。” “你不要得寸进尺!方才的话,当我没说!”白星泪憋着一肚子气,只得暂时服软。不过却在心里盘算着,早晚有一天要在沈墨鱼身上讨回这笔账,错开眼神,没好气的问道:“你可是要去找你的仇人?” 沈墨鱼答道:“那是自然,我可不信这老和尚说的甚么因果循环,自有报应甚么的。若是好人有好报,那我爹娘和沈府上下都不会死了,与其坐等那虚无的报应,不如我亲自去找到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你怎知你一定能找到他们,就凭那一根金莲针?”白星泪觉得沈墨鱼有些不靠谱,虽不知沈墨鱼自一开始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半真半假。沈墨鱼微笑着回答道:“你放心罢,就算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的!” 白星泪被他的笑容所感染,愈发觉得这个人颇为奇怪,也笑出声来。仗开那手中的白泽剑便说道:“既然如此,本小姐就委屈委屈自己,陪你走上这一遭,也许帮你报了仇之后,我便可名扬四海,成为真真正正的一代女侠。到那时,我爹也不能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了。” “且慢,且慢!”这下轮到沈墨鱼不乐意了,“凭甚么是你委屈帮我报仇?我何时让你帮我了?这是我沈家的事,你千万别插手啊。”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却被白星泪一把扯住左臂,向后一拽,昂头挺胸的走在他前头,背着双手,转身笑道:“本小姐决定的事,可由不得你!” 两人笑着追逐着出了白马寺,不敢怠慢,就要往城外而去。而在他们嬉笑拌嘴之时,方丈禅房之内那空玄方丈也在与明觉交谈。二人又盘腿坐于蒲团之上,老禅师口中又响起诵经声,依旧双目紧闭,气定神闲,好似方才之事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是那明觉却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定,有些恍惚。手中念珠不禁滑落在地,轻呼一声,急忙去捡,空玄浑厚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明觉,你再想些甚么?”抬头去看,空玄分明面不改色,神情平和,嘴也没有张开。 可那声音复又响起:“告诉为师,为何心神不宁,被何杂念所扰?参禅诵经,本该心静无尘,焉能被俗事扰乱?” 明觉慌忙说道:“师父,弟子无事,只是方才稍稍走神,请师父责罚。”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境由心生。静,以不动制万动。你方才确是走神,以致佛珠落地,可你心中所想又是甚么?”空玄双掌合十,徐徐睁开双眼问道。 明觉沉吟片刻,长叹一口气,只得也合掌说道:“徒儿不精佛法,三心二意,不敬佛陀,难秉三宝,心有杂念,六根未净,有负师父教诲,徒儿惭愧万分,望师父责罚。” 明觉说罢,直起身子就要叩拜,却被空玄阻止:“明觉,为师且问你,何为佛陀?”明觉微微一愣,便回答道:“觉悟明白三世一切诸法者,即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者,胸怀佛心,超脱俗尘,历经苦难,渡众生于苦厄者,修六丈金身,方为佛陀。” “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空玄说道。明觉遂虔诚叩首:“愿听师父教诲。” “佛者,亦曾凡人也。凡众生觉悟,超脱凡尘,不被俗世拘束,即可心成佛陀,又何须修得六丈金身?佛陀者,不过度尽苦厄觉醒之人,而凡人者,不过迷途于苦海未曾醒悟之佛。如今你虽知佛法,却不解其意,故而迷失于俗尘。” “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慈,众生有苦,而救度之,爱惜众生,施济贫苦,扶持病人,急难相助,使登快乐彼岸。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悲,众生不请,自来度脱他的苦恼,福荫群生,用妙法门斩断烦恼根,入究竟乐。于诸众生心生欢喜是喜,施财物、施法门令大众解脱、施无畏令大众心灵安乐,众生才会法喜充满。自舍己乐施与他人是舍,舍掉自己享受贪欲,送给众生令他饱满。自利利他,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诸佛教。你可明白?” 明觉自知觉悟尚浅,自小跟着空玄在这白马寺修行,已然二十年之久,可却还未达到空玄方丈的万分之一,他常常为此苦恼,对佛陀的执着,或许正是他领悟佛法真谛的最大障碍。“请师父点化徒儿。佛陀既然也是凡人超脱,那他当真摒弃了七情六欲,斩断六根,不再有任何情感了么?” 看来明觉是被沈墨鱼的一番话触动,佛陀欲解救世人于凡尘,难道就该抛却一切情感么?放下一切喜怒哀乐,就真的能早登极乐,不度轮回了么?明觉虽自小没有家人,长伴青灯古佛,但见多了无数的香客信徒为自己的家人爱人祈福烧香,这种温暖,令他极为向往。 可陪伴他的,不过是几卷尚未领悟的佛经和冰冷的木鱼。“或许徒儿本无佛性,难堪大任。”说罢,明觉又重重的叩了头。空玄方丈却笑道:“非也,非也。你总将佛性佛心挂在嘴边,才是一种执念。放下执念,自然开阔。” 明觉满头雾水,不解其意。空玄方丈遂长叹一口气说道:“与其为师白费唇舌为你解释那你并不能领悟的佛经,不如叫你亲身去体会一番。佛陀在凡人之时,亦要经历七情六欲的折磨,尝尽俗世苦楚,历经艰难险阻,方可顿悟,即成大道。如今,是时候让你入世修行了。” “师父,何为入世?”明觉又问道。 空玄徐徐起身,一言不发走出禅房,明觉便乖乖跟在其身后,两人来到那大雄宝殿上,避开众多香客,直入后堂,取出一串玛瑙制成的挂珠,极为精致,共有一百零八颗佛珠串成,每二十七颗之间增加一颗绿松石制的隔珠。每颗珠子上都雕刻着一个梵文的单字。 空玄双手捧过,将那串挂珠交予明觉,明觉跪在他身前,举起双手接过佛珠,只觉一阵寒意从那佛珠之中流入掌心。“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烦恼。”空玄口中念念有词道。 明觉又问道:“师父为何传我此物?”“从今日起,你便要离开白马寺,此乃为师赠予你常伴身旁之物,切莫丢失。”明觉闻言大惊失色,急忙叩首伏地说道:“徒儿做错了甚么,师父为何要将我赶出寺去?” “非是为师要将你赶出白马寺,而是若想参悟佛法,本不该一辈子躲在寺院之中。你自小待在寺中,不解人生百味。故而常有疑惑,因此起了红尘之心。为师纵观适中僧侣,唯你悟性最高,可惜尘缘未了,故而遣你入世修行,你方才所问,答案皆在世俗之中,你自去领悟,总比只会空背佛经要好的多。”空玄解释道,“待你经历了俗世中事,大彻大悟之时,便回到寺中,为师再为你点化一二。” 明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徒儿知道了,那徒儿该去往何方?何处才是江湖?”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眼过之处,皆是江湖。”空玄笑着说道,明觉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徒儿懂了!徒儿这便出发,非大彻大悟之时不回白马寺!”说罢,又拜了三拜,以做辞行。拜别空玄后,明觉略作整理,收拾行囊,换了一身灰布僧袍,挂着那串空玄赐给他的挂珠,快步出了白马寺。 见那刚出寺门没走多远沈白二人,明觉赶忙高声喊道:“沈公子,白姑娘!”两人闻听身后叫喊之声,以为是追兵赶来,顾不得许多,撒腿就跑。明觉见二人跑的越来越快,紧了紧身上的包裹也快不跟上,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沈公子!白姑娘!是我!” 可这叫喊声非但没能让沈墨鱼二人停下脚步,反倒是招来了那些正在满城搜捕“丫鬟知画”的白家家丁,闻听此声,也急忙循声看去,见那白星泪穿着知画的衣衫,身影又颇为眼熟,为首的人便喊道:“知画在那!速速将她捉住!” 二十余个家丁便跟着那明觉和尚的背影也狂奔追赶着,这安淮府的大街上便出现了这极为诡异的一幕:一个身着灰布僧袍却长发飘飘的俊逸少年和一位身着红衣的美貌女子携手狂奔着,身后跟着一个背着大包袱满头大汗的小和尚,小和尚身后则是二十多个手持短棍武夫家丁模样的人穷追不舍。 一行人浩浩荡荡,你追我赶的出了安淮府城,沈墨鱼与白星泪急忙解下那黑马就要离开,白星泪飞身上马钻住缰绳,伸手去拉那心急如焚的沈墨鱼。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三回 回望天地皆一色 两人两手紧握,沈墨鱼也飞起落在那马背之上,白星泪身后,蜷着身子,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腰肢,白星泪此时已然顾不得那许多,攥紧缰绳,重踢马镫,拨马遍走。 身后明觉见他二人即将走远,心急如焚,忙屏住一口气,小腹微收,顿时脚下生风,轻喝一声,向前空翻一个筋斗,悬在半空连踏数步,大步追上那白星泪与沈墨鱼,轻身落下,僧袍轻飘,挡在二人身前。白星泪急忙勒住缰绳,“吁——”的一声,停在了那明觉身前,险些将他撞到在地。 身后沈墨鱼不知发生何事,只觉脚步停下,便问道:“为何不走了?若是有人挡道,绕过去便是了!再不快些走,他们便要追来了!”说罢,又回头看了看,果然有一群手持短棍,凶神恶煞之人紧追而来。 白星泪怒目问道:“小和尚,你为何阻我去路?”明觉徐徐转过身来,脸上红晕未退,气息仍未平稳,双掌合十躬身拜道:“白姑娘,小僧明觉有礼。”白星泪认出正是那白马寺中站在空玄方丈身旁的监寺和尚,而沈墨鱼闻言也探出头来,惊讶的喊到:“明觉?!” “沈公子,小僧有礼。”明觉又恭恭敬敬的拜道。 可此时正是危急之时,哪有工夫给他们参拜还礼,只听闻身后那群人连声叫嚷道:“白家办事,闲人速速退让!”“抓住那丫鬟!”城外百姓闻听此言,又见他们个个挥舞着短棍,气势汹汹,不敢上前,纷纷避让。 沈墨鱼又回头望了一眼,急忙对白星泪说道:“你家里人追来了!他们为何要叫你丫鬟?又为何要抓你回去?”白星泪双眉紧蹙,面色凝重,长叹一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了!”沈墨鱼又问道:“你打算如何?” “休要问那么多,若当我是朋友,先助我一臂之力!”说罢,白星泪一拍马鞍,飞身而起,转身朝那些白府家丁的方向落下,左手两指并拢在那剑柄上一按,白光乍现,轻喝一声,白泽剑应声出鞘。 剑尖过处,旋风荡起,星光璨璨,连光成海,虽是一剑,却是残影漫天,当头落下。好个一剑星海,真不愧白家千金。正所谓“一剑平天星若海,明月何时落人间。”白泽剑虽说不是神兵利器,亦是削铁如泥,只一剑横扫而过,剑尖闪烁着点点星光,二十余个家丁手中的短棍皆一齐断裂,摔落在地。 白星泪毫不手软,又是飞起一脚,直将那冲在最前面的三四个人踢翻在地,顿时哀嚎声一片。其余家丁见白星泪挡在身前,皆慌忙跪下。他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明明是奉了白家家主之命前来追捕逃离的丫鬟知画,不想为何这小丫鬟忽然变成了大小姐,这如何能惹得起? 况且他们亲眼目睹了大小姐上了黄家的花轿,为何又出现在此地?只怕知道了真相的他们,白星泪绝不会轻易放过。 白星泪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家丁收拾的服服帖帖,哪里需要他人插手,沈墨鱼在马背上看了,亦是瞠目结舌,心里想道:“好个‘心狠手辣’的剑若星海,好个当世女侠。”一旁的明觉见状,双眼微闭,不忍见此一幕,连声道:“善哉,善哉。” 白星泪脚尖点地,轻盈落下,玉腕翻转,白泽剑寒光大作,扫过那跪成两排的白家家丁的鼻尖,吓得他们连声求饶道:“大小姐,求您饶我们一命罢!”白星泪质问道:“我且问你们!可是我爹让你们来追杀我的?” “回禀大小姐,我们的确是奉了老爷的命令前来,只是不是为了抓大小姐,而是为了,为了捉住那趁乱逃离白家的丫鬟知画,可,可不知为何,追到此处,丫鬟变成了大小姐......明明亲眼所见,小姐上了黄家的花轿......” 为首的那人慌忙答道。白星泪闻听此言,便知知画的身份还未暴露,且已然上了花轿去了黄家,凭借她对自己的了解,再加上知画温柔体贴贤淑温婉,定能讨得翁婆欢喜。白星泪自然松了一口气,眼前的问题,便是解决眼前的这几个人。 见白星泪挽了个剑花,那银白的剑身就在头顶盘旋,白家家丁们战战兢兢,汗如浆出,大气也不敢喘一个,连声哀嚎求饶,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白星泪全然不顾身在官道之上,竟欲当街杀人,只将白泽剑一横,冷笑道:“事到如今,已然不能放你们回去了,若是让我爹知晓此事,岂不是大祸临头?” 眼看那白泽剑随时可能落下,而这群家丁又怎敢违抗大小姐的,为了保命,便连声说道:“我们愿意为大小姐保密,愿意为大小姐保密,我们定然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大小姐的行踪!求小姐饶我们一命罢!” 看着他们涕泗横流,哭的痛彻心扉,一个个诚恳的模样,白星泪却丝毫未曾动容,依旧面色不改。沈墨鱼小心翼翼的翻身下马走到她身旁问道:“他们可是你白家的人,你真打算杀了他们?”沈墨鱼自小到大,还未见过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事到如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我爹派人来追,到时候要死的人,就绝不止他们这几个了。”说罢就要挥剑将他们斩杀,一个胆小的家丁见状,惊出一身冷汗,打了个寒颤,竟昏死过去。更有甚者,裆下竟流出一滩黄汤。 明觉快步走来,与沈墨鱼一齐将那白星泪拦住,皱着眉头劝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白姑娘为何如此绝情?休说他们本是白家之人,便是与你并无瓜葛,也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痛下杀手,他们并未做错甚么,又答应回去后对此事只字不提,为何又要将他们杀害,岂不是徒添罪孽?” “只字不提,守口如瓶,一样会引起我爹的怀疑。若是我爹严刑拷打,他们也定会如实招供!”白星泪仍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小姐,小姐,求你饶我们一命。”那领头者连滚带爬的拜在白星泪脚旁,抱着她的脚腕苦苦哀求道,“小姐,我们回去后就对老爷说,我们追那知画到城门之外,却不想她被人劫走,下落不明,老爷定不会怀疑,如此一来,小姐的行踪也不会泄露。求小姐高抬贵手,留我们一条贱命罢!” 沈墨鱼也不禁劝慰道:“此法可行。权且信他一回,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能在官道之上连杀二十余人?”明觉又在一旁若苍蝇般嗡嗡的念着佛经,两人在白星泪两旁不停的念叨着,直叫她心中烦闷,跺脚喊道:“好啦,好啦!我不杀他们便是了!” 说罢,又气呼呼的瞪了一眼那沈墨鱼,收剑入鞘,甩开袖子便往回走,面带怒色,一声不吭的翻身上马,又策马上前,用剑柄指着那群家丁们说道:“今日权且放你们一马,你们便按照方才所说,转告我爹,切不可透露我的身份和行踪,若是叫我知道了你们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纵然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本小姐也必定要了你们的性命!” “到那时,任谁来劝,也无济于事!”说罢又煞有介事的扫了沈墨鱼一眼,沈墨鱼无奈的耸耸肩,也翻身上马。白家家丁们见逃回了一条性命,地府门前走了一遭,自然狂喜不已,连声道谢,手忙脚乱的抬着自家弟兄仓皇逃回城中,只对白羽生说,他们一路追赶那知画出了城,却被一江湖人阻拦,将他们暴打一顿,还劫走了知画。 白羽生虽不知其中玄机,幸在并未影响女儿出嫁,故而并未深究,此事只得不了了之。而白星泪两人就要扬长而去,这才在意起那站在一旁许久了的明觉和尚,沈墨鱼忙问道:“明觉,你此次前来,有何贵干?莫不是那空玄老......咳咳,老方丈自知心里有愧,派你前来助我一臂之力么?” 明觉闻言微微一笑,躬身拜道:“阿弥陀佛,并非方丈派我前来,而是小僧向方丈辞行,欲和沈公子白姑娘同行,入世修行,参悟佛法。更想借此机会,凭一己之力,化解这场江湖恩怨,还宁静于天下,平刀剑于佛陀。” 沈墨鱼不屑一顾的笑道:“就凭你三言两语,便想将我沈家灭门之仇化解么?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对于你而言,佛法事天,对于我而言,只不过是几句空话,明觉和尚,念在我与你乃是旧识,你快些回去罢,江湖险恶,岂是你个不为武功的小和尚能经历的?” 可白星泪却谨慎的眯着双眼,打量着那明觉和尚。双臂孔武有力,气息浑厚平稳,又见其方才以轻功追上他二人,观其运气步法,定不是平凡之辈,这看上去笑眯眯的明觉和尚,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他出身佛门,又是空玄的弟子,知根知底,并无恶意,说不定这一路还可以倚仗一番,遂说道:“好,你可以跟着我们!”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四回 千山寒茫 沈墨鱼微微皱眉,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身边带个和尚,就是个累赘,如何闯荡江湖?我又如何报仇?”白星泪却轻声一笑,回道:“你堂堂沈家大公子,还惧怕一个和尚么?你连他都难以容下,焉能在江湖之中立足?” 说罢又转头看向那明觉,笑着说道:“还有一事,我们就这一匹马,只能承担两个人的脚力,你若要与我们同行,只能靠走,你愿意么?”白星泪并非有意刁难,一来这是事实,二来也可试探试探他的轻功。 谁知明觉闻言笑道:“无妨,无妨,小僧不惯骑马,步行亦是一种修行,小僧心甘情愿。”三人不该怠慢,这便要启程,谁知刚一转身,身后又传来一声颇为熟悉的声音:“各位且慢上路,不知可否带上我。” 白星泪调转马头,明觉也转过身来,沈墨鱼看清那人模样,惊呼一声道:“裴镜年,裴捕头!”白星泪也微微一愣,倒是明觉,面不改色,已然躬身施礼。裴镜年还礼笑道:“沈公子不必如此,我已然不是捕头了,还是称呼我镜年罢。” “这是何意?”白星泪谨慎的问道,眼神之中全是对裴镜年的敌意。沈墨鱼见裴镜年果然未穿官府,只着一件漆黑的圆领锦袍,系一根红腰带,满头青丝也用一根红绳系在身后,提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刀,背着厚重的包袱,牵着一匹白马,站在三人身前。 不知是因为裴镜年将那断剑和金莲飞针藏在包袱里一同交给了沈墨鱼,还是因为甚么,沈墨鱼一直对她抱有莫名的好感,虽然尚未相信她所说的话,但也并未深究怀疑。 原来在沈墨鱼飞马离开安淮府衙之后,那晏节便回到内堂之中细细研究那沈墨鱼留下的五张“雪中遗卷”。可他虽不是习武之人,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便将裴镜年唤来,将那几张纸递给她说道:“镜年,你乃是习武之人,且来看看这雪中遗卷,能否参透一二?” 裴镜年读罢五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秘笈”,脸色微变,柳眉紧锁,沉吟片刻,终于放下那几张纸说道:“恕属下直言,或许是属下武艺不精,资质不足,其上所写秘笈晦涩难懂,极为拗口,且看上去毫无意义,根本没有半点招式和运气的方法,全然不像是一本武功秘籍。” “哎。”晏节长叹一口气,又仔仔细细的端详一阵,猛然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好个沈墨鱼!竟敢戏耍本府!”裴镜年慌忙劝道:“大人息怒!” 可晏节却气的浑身发抖,远比沈墨鱼劫持他之时要愤懑许多,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指着那几张毫无价值的破纸,胡子也乱颤起来,瞪圆了双眼,涨红了脸说道:“本府方才看出来,这沈墨鱼分明是在耍我!你好好看看,相隔几行的字拆开重组,那里是甚么武功秘籍,分明是三字经,弟子规和千字文!他分明是胡写一气,分散我等注意!险些着了他的道!” 裴镜年欲言又止,嘴唇轻动,却被晏节看在眼中,故而问道:“镜年,你想说些甚么,但说无妨。”裴镜年这才将心中疑惑倾吐:“请恕属下直言,大人乃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安淮府府尹,并非江湖中人,为何执迷于那雪中遗卷?” 此言一出,晏节脸色剧变,冰冷的眼神随即向裴镜年看去,她将忙住口,下跪请罪道:“是属下多嘴!请大人责罚。”晏节与那赤燕谷谷主的交易除了他二人以为无人知晓,即便是身为他心腹的裴镜年也未曾提起只字片言,只为小心从事。 晏节长叹一口气道:“此事罪不在你。该告诉你的本府不会瞒你,不告诉你的你也休要多问,你只需要要知道,如今那雪中遗卷重要万分,事关重大,本府必须谨慎小心,若是一步走错,便是万丈深渊。到那时可不就是一顶乌纱帽那么简单了,只怕本府的性命,也......” 说罢,又摆出一副悲怆的面容。裴镜年见了,立即说道:“镜年愿为大人出生入死,以报大人知遇之恩!请大人吩咐!”裴镜年虽想为百姓,为天下,也知道晏节暗地里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但好在并非伤人害命,故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况且裴镜年毕竟是个女子,若非晏节提拔,她只怕要将满心报国之志倾诉于那深阁之中的锦帕刺绣之上,抱憾终生了。她自小习武,为的就是能有一天为天下百姓做些甚么,可这并非一朝一夕,想要在官场之中保全自身,出淤泥而不染,长久的坚持下去,有时难免要学会变通。 否则,即便是一尘不染的清官,刚正不阿,宁折不弯,在如今的形势下,只怕也戴不了几天乌纱,做不了多少实事。裴镜年深谙此理,故而只得遵从晏节。再者,也是为了报答晏节的恩情。 晏节沉思片刻,忙回身说道:“那雪中遗卷必定还藏在那沈墨鱼的身上,根本没被烧毁,镜年,本府需要你演一出苦肉计,混入那沈墨鱼身边,骗取他的信任,再寻个机会将那雪中遗卷偷到手。此事若成,本府定会重重的赏你!” 裴镜年抱拳拜道:“请大人明示!镜年必万死不辞!势必完成任务,否则绝不回来见大人!”晏节急忙将裴镜年扶起身来,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的说道:“真不愧是本府的心腹。这样,你立即派人去搜寻沈墨鱼的踪迹,看他往甚么方向而去,火速赶上他。” “那沈墨鱼如何能信任我留在身边呢?”裴镜年问道。 晏节又思索一阵,抚掌笑道:“你便说那沈墨鱼劫持本府逃出府衙之时,你护卫不利,又未能擒住沈墨鱼,还试图为他开脱消罪,数罪并罚,本府原想将你关入死牢,奈何众差役为你求情,本府网开一面,将你革职,赶出府衙,你走投无路,只得随他而去。” 晏节又稍作吩咐,裴镜年领命而去,收拾好行囊,将官服褪下,换了一身常服,骑着白马便向城外追去。可未行至多远便听到一阵嘈杂声,见白家家丁似在追赶些甚么,心中有预感或许和沈墨鱼有关,便翻身下马,缓步跟在他们身后。 后又见白家家丁鼻青脸肿,及其狼狈的抬着几个昏倒的弟兄急匆匆往回跑,这才与那纠缠许久正要离去的沈墨鱼三人相遇。 “哎,此事说来话长,只是如今我走投无路,不知三位可否再算我一个,一同闯荡江湖,也好有个照应。”裴镜年满脸诚恳,抱拳说道。眼神之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哀怨。 只是白星泪仍不肯轻易相信,两眼上翻,冷笑一声说道:“只怕这样不好罢,裴捕头毕竟是官府中人,焉能与我等草民同行?再者,若不把话讲清楚,我们也不敢轻易相信裴捕头。请裴捕头休要见怪,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话语之中满是敌意,见二女针锋相对,沈墨鱼不禁轻咳一声,缓解气氛道:“咳咳咳,裴捕头,并非我们不相信你,只是你为何不再是捕头,还望告知。毕竟不久之前,你我在安淮府衙之中,还差点打起来。” 裴镜年闻言笑道:“这是自然,若诸位不弃,前面有个小茶摊,稍显片刻,容我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向各位说明。”白星泪又轻哼一声,高傲的拨转马头,向前走去。沈墨鱼没好气的问道:“喂,小橘子,人家裴捕头好歹也是衙门的人,你为何如此无礼?似乎有意为难她?” “第一,她底细未知,目的不明,如何能轻易相信?第二,她乃是晏节的心腹,如何会被轻易的革职?又为何非要同我们一起闯荡江湖?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第三,你都说她是府衙的人了,你也说了你们也曾差点打起来,或许正是那晏节的苦肉计,派她前来骗取你的信任来捉你!第四,若你再叫本小姐小橘子,信不信我把你踢下去!” 白星泪杏目微怒,脸泛桃红,贝齿紧咬,回头瞥了一眼那沈墨鱼。前三点沈墨鱼倒是十分认同,连连点头。直听到这第四点,又嘿嘿的笑出声来,故意说道:“我偏不,我爱喊你甚么就喊你甚么,你能奈我何?” 白星泪趁他正得意之时,猛然向后打出一击肘击,力道极重,正撞中沈墨鱼心口,险些将他打下马去,连连咳嗽,那架势宛若要呕出几两血来,两只手无力的扑腾两下又向前扑去,紧紧地抱住白星泪的肩膀。 背后温暖的怀抱紧贴着娇软的身躯,白星泪粉嫩的脸颊之上又泛起阵阵红晕,娇艳的好似要滴出鲜血一般,紧咬下唇,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得任由那沈墨鱼有意无意的抱着。 而身后的裴镜年也翻身上马,望了一眼那缓步走在前头的明觉,客套的说道:“小师父,何不和我共骑一匹马?”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五回 雪叶散 她自知明觉定会拒绝,只是为了套个近乎,客套之言罢了。明觉和尚果然回身拜道:“阿弥陀佛,小僧多谢裴捕头美意,只是裴捕头乃是女子,多有不便,再者,徒步乃是修行,小僧还是走路较好。” 说罢,便转身快步跟紧那已然走远的沈墨鱼二人。四人在不远处的茶摊旁歇了脚,将马拴好,围坐在一张方桌旁,那茶博士见有客人来,颇有眼见的提着茶壶快步走来。 严冬未过,方才又是追逐又是动手,沈墨鱼与白星泪皆未感寒冷,二人衣衫单薄,如今静坐下来,自然倍感寒冷,搓着有些冻红的双手,口中轻轻哈出温暖的白气,落在掌中,化为细小的水珠,带来一丝温暖。而那明觉和尚也是只穿着一领单薄的僧袍,却是端坐一旁,纹丝不动,手中掐着念珠,嘴里念诵着佛经。 再看那裴镜年,也是面不改色,静静坐着。 茶博士来到桌边,笑着招呼道:“四位这是要到何处去?”沈墨鱼笑着答道:“四处走走,随意游玩。”茶博士将那抹布往肩头一搭,摆开四只茶碗,按住壶盖,将那茶壶向上一提,一缕清澈的茶水便从壶嘴倾泻而出,随着小二的手徐徐移动着。 不一会儿那四只大茶碗中便蓄满了碧绿的茶水,还飘着几片茶叶,滚烫的茶水飘荡着那沁人心脾的茶香和腾腾白烟,茶博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说道:“大冬天的,喝一碗热茶去去寒气再好不过了,诸位慢用,有事招呼。”说罢,便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沈墨鱼两手端起茶碗仰头便将那滚烫的茶水一股脑灌入口中,任那双唇被烫的雪白也丝毫不顾,又将茶碗放下,用手掌一抹嘴唇,只觉腹中温暖,一身寒气消退大半。而那白星泪则是小口小口的呷着那茶水,颇有大家千金模样。 明觉和尚念罢一串佛经,待众人都举碗喝茶时才极为虔诚的端起那茶碗。沈墨鱼调侃他道:“为何喝一碗茶也如此虔诚?”明觉则是微笑着答道:“一饭一茶,皆是佛陀恩赐,焉能不拜?” 而那裴镜年似乎有心事,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茶便将茶碗放下。白星泪看在眼中轻笑一声便问道:“裴捕头,可否将你的遭遇向我等说明了?” 裴镜年遂将那套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沈墨鱼逃离安淮府后,晏节大怒,因裴镜年未能尽到职责保护好晏节,又放走沈墨鱼,被晏节列为共犯,数罪并罚,就要押入死牢严刑拷打,裴镜年百口难辩,幸在府衙中同僚衙役们为之求情,这才免了罪责,但却将官职革去,永不复用。 裴镜年走投无路,无处可去,只能独自离开安淮府。不想刚一出城门,老远便看见了沈墨鱼等人,故而上前与众人相见,只为寻求日后有个照应。 白星泪却说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裴捕头可知道?”不想此言一出口,却被沈墨鱼轻轻一拍,白星泪大为不解的看向他,沈墨鱼却说道:“人家都说不是捕头了。”白星泪银牙暗咬,恨不得将眼前这张大脸扯碎,压制怒火问道:“你当真相信她?” 沈墨鱼并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那裴镜年,站起身来躬身一拜,裴镜年也急忙起身回礼。沈墨鱼略显惭愧的说道:“原来裴姑娘被降罪革职皆是因我而起,墨鱼在此向裴姑娘致歉了。” 裴镜年回道:“沈公子多礼了,此绝非沈公子之过,实乃是那晏节昏庸无道。我等虽曾在安淮府衙为其效力,但对晏节不满者岂止我一人?如今也算是弃暗投明,虽然离开了府衙,失去了公职,但天高海阔任我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裴姑娘倒是好心境。”白星泪没好气的说道。裴镜年又起身一拜,徐徐说道:“在下虽为女流之辈,但亦知江湖规矩。本想若能有幸与诸位结识,日后闯荡江湖也好有个照应。正所谓开诚相待,四海之内皆兄弟。但在下也不想平白无故遭人怀疑,诸位出于谨慎不肯容留,在下也不便纠缠,这便告辞了。” 说罢,裴镜年就要离开。沈墨鱼急忙将她喊住道:“裴姑娘且慢!”裴镜年回头问道:“沈公子还有何事?”沈墨鱼笑着抱拳道:“江湖凶险,前路漫漫,你又是个女儿之身,还是一起走罢,好歹有个照应。毕竟裴姑娘也曾有恩于我,墨鱼焉能忘恩负义?” 即便裴镜年常以男装打扮,但让一个女子孤身闯荡江湖,沈墨鱼还是放心不下。 “沈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只怕沈公子有心,可白姑娘......”裴镜年此言分明是针对白星泪,欲擒故纵,白星泪焉能听不出其中玄机。将白泽剑往桌上一拍,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裴镜年,提着剑便要离开,沈墨鱼急忙将她扯住:“你到哪去?” 白星泪瞥了一眼沈墨鱼,冷笑着说道:“本小姐要去哪儿与你无关!”说罢便甩开他的手,快步跑到那黑马旁将缰绳解下,翻身下马,扬长而去。沈墨鱼长叹一口气,心里想道:“真是个多事的大小姐!” 又略带歉意的向那裴镜年微微一笑,摸着脑袋说道:“裴姑娘,你还是留下罢。”说罢又看向一旁的明觉,期盼着他能开口说句话,谁知那明觉毫无反应,依旧自顾自的念着佛经,“一个大小姐,一个呆和尚,哎,前路漫漫啊。” 裴镜年却并不在意,反倒看着那白星泪越来越远的背影问道:“沈公子,你真的不去追那白姑娘么?”沈墨鱼笑着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她身上并无盘缠,都在我这儿呢,她过会儿就会回来的。” 说罢,往腰间一拍,却是空荡荡的甚么也没有,脸色剧变,才想起方才他拉扯白星泪之时,两人曾擦肩而过,定是那时白星泪将他的盘缠全都顺走了。“这该死的小橘子,还说甚么我是小蟊贼,自己竟也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裴镜年见他面露难色,便问道:“沈公子怎么了?莫不是盘缠丢了?”沈墨鱼尴尬的干笑两声,裴镜年遂从荷包中取出几个铜板,拍在桌上,对那茶博士喊道:“茶钱摆在这里了。”茶博士笑着将三人送走,沈墨鱼笑道:“今日多有不便,日后一定将这茶钱奉还。” “沈公子莫非还是想将我赶走?”裴镜年嫣然一笑。沈墨鱼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我怎有此意?”裴镜年遂笑道:“那为何又说此见外的话?区区几个茶钱,还值得沈公子放在心上么?” 曾几何时挥金如土,出手阔绰的沈家大公子也开始在意这几枚铜板的事了,沈墨鱼闻言心中大喜,爽朗地笑道:“哈哈,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茶钱我便不还了!” 裴镜年解下白马的缰绳,交到沈墨鱼手中,对他说道:“你还是快些去追那白姑娘罢,再晚些时辰,只怕她都要渡过那秦陵河了。”秦陵河贯穿安淮府,一直延伸到城外几十里,终汇入大江,河面宽阔,非渡船不能过。 沈墨鱼这才反应过来,就要上马,可忽然又问道:“那你二人怎么办?”裴镜年遂说道:“我与明觉小师父一道步行,尽快赶上你们,切莫挂心。” 沈墨鱼点点头,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清风吹拂满头乌发,灰袍飘动好不潇洒,可将缰绳一扯,一蹬马镫,那白马扬起蹄子向前奔去之时,沈墨鱼又在马背上颠簸起来,冲出去好远只飘来一句哀嚎:“我不会骑马啊——” 裴镜年与明觉便并肩而行,顺着官道向北走去,明觉依旧是手中掐着念珠,口中念着佛经,身旁裴镜年一言不发,却再暗地窥探明觉,心里想道:“此人步法沉稳,气息浑厚均匀,双臂孔武有力,无论是外功,内功还是轻功皆在我之上,这小和尚远比外表看上去要高深许多。” 明觉似乎感受到她的眼神,也朝她开来,微微一笑。裴镜年立马将眼神错开,扭过头去。两人又向前走了一阵,明觉忽然停下一直念诵的佛经,问道:“裴捕头好手段。”裴镜年微微一愣,连忙说道:“小师父说笑了,我已然不是捕头了。” “苦肉计,欲擒故纵,裴捕头该是晏大人派来的罢。不知小僧说的可对?”感受到身旁的裴镜年停下脚步,明觉也不在前进。身后的裴镜年面色凝重,一边搪塞道:“小师父说的哪里话,镜年不大明白。”一边将手落在那腰间的长刀上,徐徐抽出雪白的刀身。 可官道之上人来人往,不好下手。明觉闻听身后拔刀之声,面无惧色,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不回头看她,继续向前走着,裴镜年也跟上他的脚步,明觉接着说道:“无论你是否承认,我都不会戳穿你。我佛慈悲,度一切迷茫于苦海之人,回头是岸。”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六回 眸中凄凉 “小师父说笑了,我本无此意,何来甚么苦肉计,又何来甚么欲擒故纵。”裴镜年笑着说道,却暗自对明觉有了防备之心。明觉不再多说,只是微微侧头,点头道:“如此最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两人话不投机,各自不再多言,继续向前走着,加快脚步,赶上沈墨鱼二人。 且说那白星泪心中烦闷,纵马来到那秦陵河边,但见绿水温柔,雾霭氤氲,白浪激石,水波荡漾,全然无有半分寒冬的凌冽,清澈的河水与那宛若浣洗后的轻纱一般的天空之间,雪峰连簇,百花凋零,唯有腊梅飘出阵阵异香。 立马于河畔,土地松软,望着那宽阔碧绿的河面,繁杂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荡起一层层涟漪,呼吸着那微寒的西风中淡淡的梅香,白星泪长舒一口气,对岸雪白一片,零零散散的渔家错落于河畔。往北走须渡过这秦陵河,既然是闯荡江湖,自然不能被这区区秦陵河阻碍。 “船家!船家!我要渡河!”不远处见一只乌篷船横于河面之上,一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翁正立在船头用手中那根长竹竿撑着船,徐徐飘着。见有人喊他,那老翁也在船头高声喊道:“姑娘——我这并非渡船,乃是渔船,你若要渡河,须往东走十里,自有人渡你!” 白星泪翻身下马,冲着那老渔夫喊道:“船家,你且近前来说话!” 那老渔夫心好,无奈之下只得撑着船来到岸边,对白星泪说道:“姑娘,我这乃是渔船,渡不得人。你若要渡河,只需沿着河岸往东走十里,自有人渡你。” 白星泪笑道:“老人家,这河面不过就如此宽,你渡我过去便是了,银两不会少你的。只是焉能放着眼前近处的船不用,再叫我走十里之远?老人家,你心好,且渡我过去罢。” 老渔夫面露难色,又看了看白星泪身后的高头大马,为难地说道:“姑娘,非是我不愿渡你,我这乌篷渔船极为狭窄,难以坐人,更别说你还有匹马,如何能上船?”白星泪回头看一看那匹黑马,摸了摸它的鬃毛,又见不远处一个小白点追来,正是沈墨鱼。白星泪见他追来,怒火又起,便对那渔夫说道:“船家,你只需将我送到对岸,无须管这匹马!” “这......”老渔夫尚在犹豫,那白星泪不由分说便跳上乌篷船,撇下那黑马停在岸边。老船夫万般无奈,只得将那手中竹竿往河岸一戳,奋力一撑,那若一片漆黑的落叶般的乌篷船便飘出老远,老渔夫又有一杆子没一杆子的撑着,驶着那乌篷船向对岸划去。 可那沈墨鱼在马背上颠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险些将内脏全都吐出来,头晕眼花之际,隐约见那黑马独自停在河岸边,而那白星泪却跳上渔船,向对岸而去,心里万分焦急,不禁又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白马突然停下前蹄,屁股向上一撅,便将马背上的沈墨鱼丢了出去。 眼看就要摔出一个狗啃泥,沈墨鱼慌忙提起一口气,双掌在地下一拍,空翻一个筋斗,摇摇晃晃的便落了下来,站稳了脚跟后,见那白星泪已然飘远。而白星泪立在船头见此一幕,也是有些忍俊不禁,急忙扭过头去,轻哼一声,抱着双臂便往船舱里走。 可刚一弯腰钻入那乌篷船狭窄的船舱之中,白星泪脸色骤变,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船舱之内挤着四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手脚宽大,膘肥体壮,脏兮兮的头发用粗麻布绑在脑后,赤裸着上身,穿着短裤,口中哈着白气,气势汹汹的看着那白星泪。 而他们身后的包裹之中,隐约闪出几道寒光,白星泪一眼便认出其中藏的乃是兵器。急忙就要转身,可船舱口已然被那老渔夫拦住,将竹竿横在手上挡住白星泪去路,那乌篷船不知何时也已然停在河面之上,纹丝不动。 “你们究竟是甚么人?”白星泪警惕的看着他们,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即便自视武功高强,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此处有极为狭窄,难以施展气势磅礴的星海剑法,对她极为不利。谁知那老渔夫收起先前那副和善的模样,竹竿不停的在手中拍打着笑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你闯进来。” 说罢那凌冽的眼神又逼向白星泪,看得她心里发毛,老渔夫接着说道:“本想着寒冬腊月不会有人渡河,没了生意,只能扎进裤腰带子过日子,不想今日这生意竟送上门来。鱼儿上钩,老大,老二,老三,老四!” 老渔夫一声令下,白星泪身后的四人齐声应道:“爹!”白星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没想到一出城门就遭遇歹人,方才那副不愿载她,推脱和善的模样全都是为了引诱她上钩假扮的,真是防不胜防。白星泪心中苦涩,没想到出师不利,还说甚么闯荡江湖,传扬出去,脸面全无。 心内一横,便打算和他们鱼死网破,今日便是是在这秦陵河上,也要拉上这几个人垫背。可转念一想,又心有不甘,镇定下来灵机一动便问道:“你们不过是为了钱财,我这包袱里还有些散碎银两,你们若是要,拿去便是,但求饶我一条性命。” 说罢便解下那包袱往地上一丢,老渔夫用那竹竿一挑,将包裹滑到手边,摊开一看,足有五十两银子,老渔夫深陷的眼窝之中放出精明的光来,暗笑道:“没想到这鱼儿还不小呢!五十两银子,够我们吃好一阵子了。”说罢,又抬起头对四个儿子使了个眼色。 四人相视一眼,领会其意,便从身后的包裹中抽出那明晃晃的刀刃,白星泪见了,故意示软道:“银子你们已然拿去,难道要背信弃义?同为江湖人,为何如此不讲道义?” 为首的那个披头散发的老大闻言笑道:“江湖道义?信义?这年头要活下去才是真的,道义能值几两银子?能让我们一大家子吃饱么?”白星泪又问道:“可此处距离那安淮府城不过数里,你们如此明目张胆的在这河面上劫道,就不怕官府清剿么?” “官府?我们吃人是明着来,那官府吃人,是暗地里,未必就比我们好到哪去,他有何面目来管我们?我们不过是劫去些许银两,官府可是会要人性命的所在,你自己掂量掂量,那官府岂不是还不如我等水贼?”老渔夫冷笑着说道。 白星泪闻言微微一愣,无言以对。而那老渔夫的四个儿子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白星泪,恨不得用眼睛将白星泪单薄的红裙撕扯开,看透她呢隐藏在一袭红衣下的曼妙身材,可这眼神令白星泪极为不适,眼中杀意顿起,心中怒火丛生。 那小儿子伏在老大耳边耳语一阵,老大点了点头,在另外三人热切的眼神注视下便去拉扯白星泪,白星泪猛然甩开他脏兮兮的手,又瞪了他一眼。老大却毫无怒色,反倒轻笑起来,摸着下巴打量着白星泪道:“看你这小丫头颇有些姿色,我们兄弟四人也不忍杀害,今日便学个怜香惜玉,你若是今日将我们兄弟四人伺候好了,便送你过河,银两也还给你。若是不从,少时叫你葬身鱼腹。” 老渔夫见自己四个儿子皆有此心,也不阻拦,微微一笑便出了船舱,坐在船头斜倚着身子,拍着大腿打着节奏,哼起那不知名的渔歌。 而船舱内的四人早将白星泪围住,就要去解各自的裤带。白星泪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面色凝重,将那腰间白泽剑剑鞘一横,攥紧剑柄,掣出白泽剑,一道白光绕体而出,左脚一跺,右脚脚尖点地,红裙飘舞,那白泽剑好似一条银龙徘徊,剑尖扫过四人裆下,白星泪将剑向下一撇,那殷红的鲜血便顺着剑锋滴落。 白星泪不知他四人武艺如何,又不敢贸然轻进,只得在他们放松警惕之时再趁其不备,动手一击必杀。而在杀了他们之前,白星泪还要一报先前那欺侮之仇。只将白泽剑轻轻一扫,四人裆下便一片鲜红,先是绽开一道一寸长的血痕,随后便是极为凄凉的惨叫声,起伏不绝,响彻秦陵河面。 老渔夫急忙向船舱内望去,只见白星泪站在当中,手中白泽剑泛着寒光,而他的四个儿子却个个面色惨白,面容狰狞,两手紧紧的捂着裆部在狭窄的船舱内打滚,不时将额头磕破,四肢撞伤,指缝间汩汩的渗出鲜血,很快便将整个船舱染红。 “你,你,你究竟是甚么人!”老渔夫及忙站起身来,横过手中的竹竿,大惊失色道。白星泪徐徐抬起长剑,直指老渔夫眉心,嘴角微挑,朱唇轻动:“安淮府,白星泪。” 老渔夫闻言惊坐在船头,指着白星泪的手也已然颤抖起来:“你,你是白家的大小姐!”白星泪笑道:“不错,今日便叫你见识一下白家的星海剑法!”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七回 问重山几叠 可老渔夫并未束手就擒,即便心中惧怕,却还是两腿一蹬,腰向后一顶,将整个人弹了起来,攥紧那手中的竹竿便冷笑道:“管你甚么白家黑家,在这秦陵河上,碰见了老子,都得变成水里的王八!” 说罢竟将那竹竿折断,从中抽出一柄漆黑的铁杖,足有六尺长,铁杖两端用黄金裹了,攥在手中,横在身前,老渔夫又怒道:“你伤了我四个儿子,害得我柳老五断子绝孙!今日定叫你死在我这混铁杖下,见识见识我横江忽律的厉害!” “甚么横江忽律,我看你是老贼蠢驴!”白星泪笑骂道,又将白泽剑一横,便说道:“有甚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罢!” 就在他二人僵持之时,那沈墨鱼站在岸边,望着那横在河面上一动不动的乌篷船,又听到那响彻云霄的惨叫声,心想定是白星泪遇上了麻烦,奈何自己不会轻功,无法上前助她,只得在岸边干着急。适逢那明觉与裴镜年赶上前来,询问那白星泪去向,沈墨鱼急忙向那河面上指去。 三人一齐看向那乌篷船,裴镜年忽然说道:“那是横江忽律柳老五的船。”“甚么横江忽律?甚么意思?”沈墨鱼丝毫不觉的难堪,不懂就问。 裴镜年遂解释道:“这百里秦陵河上有一伙水贼,常年盘踞于此,骗那些不知情况的过路渡河人上船,再伺机抢夺钱财,害人性命。故而得了个横江忽律的诨号,他有四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看来白姑娘是着了他们的道了。” “既然如此,官府为何不将他们缉捕到案?竟然任由他们在此处为非作歹?”沈墨鱼极为疑惑的问道,心里思忖着,“难道是那安淮府府尹与这横江忽律有所勾结?为恶一方?” 裴镜年长叹一口气,摇头说道:“此事并非你想的这般简单,这横江忽律带着他四个儿子不只是在秦陵河一带作乱,秦陵河往西北汇入长江,枝干极多,支流密布,且四通八达,宛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江河迷宫,他们熟悉水性,且对江河上的情况了若指掌,没人知道他们藏在何处,如何寻找,又如何缉捕?” “那倒是巧了,今日撞见了那横江忽律,裴姑娘虽说已不是捕头,想必......”沈墨鱼故意拿话激她,可裴镜年与横江忽律本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她并未被革职,抓住这伙水贼乃是公务,铲除这盘踞江河已久的祸患,为民除害,裴镜年义不容辞。 三人正交谈间,忽见那白星泪钻出船舱,举着白泽剑与那柳老五对峙起来。沈墨鱼指着船头惊喜的喊到:“正是小橘子!快去帮她!”自己急得直跺脚,奈何没有轻功,那乌篷船距离河岸甚远,数九隆冬,他又不可能往这刺骨的冰水里跳,只得干喊两句。 裴镜年与明觉相视一眼,先后撤半步,左脚猛然一蹬,纵身向前一跃,空翻一个筋斗,轻盈落下,脚尖在水面上一点,只留下一片涟漪,又踩着那水面,快步向前冲去,长刀横在手上,步法连换,残影连连,直取那横江忽律。 明觉不紧不慢的向那沈墨鱼躬身施礼道:“沈公子且在岸边稍后,小僧去去便来。”说罢便要踏入那冰冷的河水中,沈墨鱼急忙将他拉住,笑骂道:“你这呆和尚,不要命啦,你有人家那般轻功么?” 可明觉微微一笑,轻轻推开沈墨鱼的手,稳稳当当的踩在那静无波澜的秦陵河面上,缓步向那中央的乌篷船走去,如履平地,极为轻松。身后的沈墨鱼早已看的瞠目结舌,下巴都快落在地上。而明觉依旧缓步走着,并没有在水面留下任何的痕迹。这等轻功,真是当世罕有。 而正当那白星泪与柳老五对峙之时,皆不敢先动手。虽说是先发制人,可在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只会给对手留下可窥探的破绽,从而反守为攻,此时必须小心谨慎。河面上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忽听得一声窸窣的拔刀声,柳老五与白星泪急忙循声看去,只见那裴镜年手中长刀当头落下,两人急忙错开身子,拉远距离,奈何船头上位置有限,裴镜年落在二人之间,一刀劈了个空,那明晃晃的钢刀一面映着柳老五满脸沟壑脏兮兮的老脸,一面映着白星泪惨白的俏脸。 “你是来杀他的,还是来杀我的啊!”白星泪咬着后槽牙强压着怒火问着挡在身前的裴镜年,方才那一刀若是未有及时闪开,只怕是早已成裴镜年的刀下之鬼。 裴镜年略微侧脸,瞥了一眼那身后的白星泪道:“白姑娘,我并非为你,而是为他而来。这横江忽律柳老五乃是府衙通缉的要犯,在这一带为非作歹,一直没有机会抓住他。今日我虽已不是安淮府的捕头,但为民除害,义不容辞,还望白姑娘不要插手。” “嘁。”白星泪不屑一顾的白了一眼裴镜年,自知无论裴镜年是因何而来,自己都欠下了一个人情。至少日后不能在明面上与裴镜年做对了。 而那横江忽律也认出了裴镜年,慌忙说道:“你,你是那安淮府的总捕头!”裴镜年手中钢刀刀背贴在左手虎口,横在身前徐徐说道:“错了,我并非安淮府的捕头,只是你为非作歹,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你罪有应得,还是束手就擒罢!” 柳老五汗如雨下,漆黑的眼珠一转,灵机一动便说道:“你们两个对付老子一个,胜之不武,有违江湖道义!”白星泪闻听此言却冷笑着说道:“你儿子方才说这年头道义能值几两银子,我也用这句话来问问你。再者,和你这江湖败类有甚么江湖道义可言?” “今日无须两人对付你一个,只我一人足矣!”说罢,便将手中钢刀挥舞,轻转玉腕,一刀直刺向柳老五面门。白星泪扫了一眼缠斗在一处的两人,轻哼一声,毫不在意的回到船舱之中,也没打算帮裴镜年,看着那已然疼的奄奄一息的柳家四子,将手中白泽剑一挥,四人的脖颈上便各自多出一道一寸长的血痕,顷刻间断气毙命。 船舱底部干涸的血液黏糊糊的,散发着极为浓重的血腥气味,白星泪柳眉微蹙,便往船舱外看去。 但见那裴镜年手中钢刀残影连连,刀刀带风,招招往要害里去。柳老五手中铁杖旋转变化,严防死守,正好能挡住那裴镜年手中之刀。二人斗了约莫二十回合,正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乒的一声,钢刀劈中那横在身前的铁杖,两人各退半步,目光相对,炙热如火。 “裴捕头,你若能放我一条性命。日后定有重谢!”柳老五口中连串的白气吐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已然有些气力不支,已然年过五旬的他武功大减,体力不支,气息大乱,视线模糊。而裴镜年正是青年时期,风华正茂,二十合过,面不改色。 闻听柳老五的求饶,裴镜年宛若耳旁风一般忽视,又一刀直取其小腹,柳老五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攥紧铁杖向下一落,封死那长刀的去路,又将铁杖一转,复握在手中向前一顶,可裴镜年却纹丝不动。反倒将手腕一转,钢刀贴着铁杖划过,迸射出一串火星,向柳老五手指削去。 这一切白星泪看在眼中,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心里思量着:“方才观那柳老五的武功,虽说不低,可他年事已高,气力不接,本该不是裴镜年的对手。而裴镜年却似乎有意保留实力,宁愿鏖战到现在,也不肯被我看穿,此人城府极深,不可不防。” 柳老五慌忙松开铁杖,旋转着身子躲过那一刀,铁杖遂绕着裴镜年的刀旋转起来,她将钢刀一提,那铁杖便被抛到半空。柳老五仰着头看着那在空中旋转着的铁杖,忽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侧忙偏头去闪,那刀锋擦着耳廓而过,又翻转刀刃收回,在柳老五左耳割开一道口子,渗出殷红的血来。 仓皇狼狈的捂住耳朵,却不想裴镜年寸步不让,又劈出一刀,扫向脖颈。柳老五俯身闪过,又猛然向下一蹬,平地跃起,接住那落下的铁杖。而那乌篷船也随之摇晃起来,裴镜年站立不稳,东倒西歪,露出破绽。 可船舱内的白星泪却是纹丝不动,微微一笑,稳如泰山。习武之人下盘尤为重要,重心不稳破绽便极多,裴镜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白星泪也不相信身为安淮府捕头的武艺能被这小小颠簸影响。 而柳老五却不是这么想。方才过招自己吃了大亏,破绽频出,险些丢了性命。心中怒火翻腾,恨不得将裴镜年碎尸万段,求胜心切,如今又见她终于露出破绽,心中狂喜,急忙将那手中铁杖落下,当头劈去,誓取裴镜年。 裴镜年暗笑一声:“中计矣!”便错开身子,躲过那落下的铁杖。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八回 碧水悠悠,红衣久长 柳老五未曾防备,正落在裴镜年身旁。裴镜年毫不犹豫,随即劈出一刀,砍中那柳老五小腿,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片秦陵河,即便是那站在岸边的沈墨鱼见此一幕也不免激动起来,大喊一声:“好!”心里又想道:“没想到我身边的三人都是武功奇高,那我日后的日子岂不是轻松了多?” 若是依着白星泪的性子,这一招砍断了柳老五的左腿后,便该顺势结果了他的性命,可裴镜年毕竟是官府出身,自然不会滥杀无辜,砍伤柳老五的腿也是让他再难逃脱,本想将他捆绑一番押到府衙,可转念一想,自己此时绝不能回安淮府,否则晏节的计划就将无法完成。 就在这走神的一个空当,那柳老五大喊一声,猛然起身,却向后栽去,“扑通”一声掉入河水之中,望着那溅起的巨大水花,裴镜年长叹一口气,终是没能亲手抓住这为祸一方的横江忽律。 谁知那明觉和尚老远见柳老五要掉入河中,急忙快步去扶,却还是稍慢了一些,扑了个空,只得落在船头上对这那柳老五落水之处连连诵经超度,痛恨自己未能将他救起。船舱内的白星泪见此一幕,怒发冲冠,剑眉倒立,冲出船舱扯住那裴镜年的臂膀便质问道:“你为何将他放走!” “白姑娘此言差矣,我何时将他放走?分明是他自己掉入河中。”裴镜年轻轻拨开她的手回答道。而白星泪仍不肯就此罢休:“分明是你有意留机会让他逃走!你分明可以一刀结果了他,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裴镜年无言以对,倒是那明觉和尚开口说道:“阿弥陀佛,万民皆是生灵,虽说他们曾经犯下罪过,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若他们诚心悔过,未尝不可留它们一条生路,白姑娘又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就算我有意留他一条性命,只怕他也是在劫难逃了。这数九隆冬,河水冰冷刺骨,他又负伤在身,栽入水中又哪来的活头?权且随他去罢,他在这秦陵河上为非作歹一世,终究死在这秦陵河中,也是上天注定,不可违抗。”裴镜年徐徐说道。 白星泪满肚子怒气无处宣泄,只得抱着腿坐在了船头,扭过头去,不肯看那裴镜年。可尽管如此,她对裴镜年的警惕仍未放松半分。人情归人情,防备归防备,白星泪分的很清楚。今日欠下的,大不了日后还她便是。 而明觉替那柳老五超度一番后又徐徐起身,便循着那极为刺鼻的血腥味向船舱里走去,见眼前四人惨死的模样,明觉面如土色,抖似筛糠,双眼瞪圆,嘴唇颤动,连声说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说罢又回头对白星泪说道,“白姑娘为何痛下杀手,造下如此业障罪孽,日后必然会有报应加身!” 白星泪本就有气,闻言怒上心头,咬牙切齿的回答道:“有甚么因果报应皆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何干?你如此说我,就不怕积下口业?”白星泪一席话叫明觉哑口无言,只得盘腿坐在船舱口掐着念珠做起一场简陋的超度法事,超度这四个水贼的魂魄。 “虽说他们曾为恶一方,但在佛陀眼中都是在茫茫苦海之中迷失方向的凡人,尚可度之。”说罢,口中又喃喃念着佛经。 而三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或站或立于船头,朝向不同的方向,没了渔夫,那乌篷船便一动不动的停在了宽阔的秦陵河面上。沈墨鱼见那柳老五跌入河中,心中万分欢喜,站在岸边高声叫好,上蹿下跳。见三人皆无事,心中也松了口气。 “你们快回来带上我啊——”沈墨鱼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站在岸边无奈的喊道,“快回来啊——别忘了我啊——”声音顺着水波传到河面上,落入白星泪三人耳中,他们这才想起那沈墨鱼还待在河岸边,白星泪沉吟片刻便说道:“回岸边带上他罢。” 裴镜年略微侧头,微微一笑:“怎么?方才白姑娘还因为我与沈公子起了些许争执,如今为何又和好了?”白星泪瞪了她一眼,并没有搭话。裴镜年轻叹一口气,又环顾四周,徐徐说道:“可我们回岸边去容易,这船却难以划动。可若没有这船,只怕沈公子也颇有不便。过不了河。” 话音刚落,那明觉便起身说道:“此事就交给小僧罢。将船划到岸边,还可将四位施主的尸首安葬。”裴镜年问道:“没有船桨撑杆,如何划船?”明觉轻身一跃,缓缓飘落在那乌篷船顶上,背对着裴镜年与白星泪,左脚脚尖先落地,双脚这才站稳。 双腿微张,两脚略向内收,力从地起,双掌垂在身前,徐徐上提,摊掌于身前两侧,手心朝上,那丹田之中真气流转,顺着经络缓缓凝聚于双掌十指之间,纯白的内力似波涛海浪般于掌心翻腾奔涌,明觉又将双手合十,双眸微闭,猛然将手分开,手腕相靠,双掌向身前缓缓推去。 那源源不绝的两股内力奔涌而出,纠缠汇聚为一股,极为浑厚但却毫无杀气,若一张纯白的轻纱笼罩着那秦陵河面,掀起青波白浪,反向推动那湖水,使河水轻送乌篷船,缓缓驶向岸边。白星泪与裴镜年看在眼中,脸色微变,皆心有所想:“好深厚的内力。” 沈墨鱼见乌篷船驶来,这才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究落下。待船靠岸,裴镜年纵身跃到岸边,白星泪也起身走下船,沈墨鱼刚要去扶她,却被一把推开,白星泪白了他一眼道:“用不着你管!”琼鼻一紧,又环抱着双臂的站在一旁。 那明觉独自一人将那柳老五四个儿子的尸首搬下船来,裴镜年说道:“若是将他们的尸首送往安淮府,少说也有两百两的赏银。”白星泪一屑不顾的冷哼一声,明觉则是置若罔闻,倒是沈墨鱼饶有兴趣的问道:“不是罢,两百两?” 换做是以前,两百两不过是沈墨鱼一日的花销,眼睛眨都不眨,即便是丢在地下也不会弯腰去捡。可如今不比从前,自己已是穷困潦倒,几文钱都是他的身家性命,更不要说两百两了。可是若是要领赏银,就要回安淮府,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性命和金银之间,沈墨鱼很快做出了抉择。钱没了还能再赚,命没了就甚么也没了。明觉草草安葬了四人尸首,又念了佛经超度他们,沈墨鱼笑他是“与空玄一般迂腐”,可白星泪与裴镜年却知其城府之深。 见天色渐晚,可那条小乌篷船又无法将四人和两匹马一齐渡过河去。四人便想先寻个落脚处暂歇一夜,明日再设法渡河。 “那柳老五说,沿这河岸向东走十里地便有渡船。有渡船定是有人家,或可再那暂住一夜。”白星泪提议道。说罢,便从沈墨鱼手中抢过缰绳,翻身上了黑马,目视前方装作漫不经心的向那沈墨鱼伸出左手,沈墨鱼轻笑一声便牵着她的手也翻身上马。 沈墨鱼有意将双手放在白星泪腰间,白星泪所说没有发怒,却冷冷的说道:“你若有半分其他举动,本小姐就把你的手剁下来,说到做到哦。”说罢,还笑眯眯的扫了一眼身后的沈墨鱼,可那笑容却令他打了个寒颤,毛骨悚然,心想道:“果然是个泼辣的大小姐。” 回头看去,那裴镜年也很快赶了上来,座下白马极为温顺。而明觉则是已然徒步跟随众人,快步赶上,也差不了多远。见他二人距离自己还有些距离,轻咳两声便伏在白星泪耳畔说道:“白大小姐,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白星泪淡淡的回了一个字:“说。” “你能......你能把偷我的钱还给我么?”沈墨鱼小心翼翼的说道,果不其然,那白星泪闻言二话不说就是一记后肘击,向沈墨鱼心窝里打去。沈墨鱼早有防备,眼疾手快,便在马背上闪躲,“哎哎哎哎哎!”可他本身就不会骑马,动作幅度一大便要背朝地,栽下马去。 沈墨鱼惊慌失措的叫嚷着,白星泪闻听背后喊叫声急忙回头,见沈墨鱼要跌下马去急忙伸手去拉,可两人两手紧握,沈墨鱼毕竟是男子,体重颇重些,竟将那白星泪也拽下马去,两人一齐摔落在地,四目相对,炽热滚烫。 裴镜年见状急忙勒马,明觉也停下脚步,微闭双目。而那沈墨鱼紧贴着地面,白星泪则是趴在他的身上,二人身躯紧贴,温暖燥热,眼神流转,脑海之中皆是一片空白。沈墨鱼只觉一股热气直冲天灵,汗如浆出,心跳加速,望着那白星泪闪烁的眼眸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而白星泪则是想用双臂撑起身子,可沈墨鱼身上浓重的男子气味和温暖的呼吸令她全身发软,提不起一丝气力,心脏仿佛要跳出那胸膛来,紧咬下唇,粉白的俏脸早已被红晕占据,娇艳异常,仿佛要滴出血来。这是她第一次与男子靠得如此之近,心中自然羞耻万分。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三十九回 百里路遥有风雨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燥热难耐,皆是年少时,岂无动情日?可白星泪乃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怎会受得了如此不堪的场面,银牙暗咬,提起一口真气,猛然提起膝盖向上一踢,那坚硬的骨头便撞向了沈墨鱼裆下。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沈墨鱼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压在身上的白星泪推开,蹦的老高,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抖似筛糠,面如土色,双唇不见一丝血色,额头上汗如雨下,浸湿衣衫,俊朗的面容扭曲在一起,双手死死捂住裆下,极为痛苦。 白星泪跌坐在地,看着沈墨鱼上蹿下跳的模样,竟有几分滑稽,但又不好笑出声来,装作极为关切的模样问道:“你没事罢?”沈墨鱼从牙缝之中挤出一句话道:“你让我踢一脚试试!你往哪儿踢不好,非往那儿踢!” 白星泪连声致歉,裴镜年见此一幕也有些忍俊不禁,倒是明觉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因缘际会,因果其中。”看那两人又大闹一阵,那赤色的轮盘很快便落下西山,橙红黄紫的晚霞披散在山头,洒在那秦陵河面上,波光粼粼,将雪白的积雪也映的极为炫目。四人再度启程,沿着河岸向东而去。 待最后一丝红日隐匿,那漆黑如墨的夜幕便徐徐爬上了头顶。万里无云之夜,有如一张巨大的棋盘,那璀璨的星辰便是一粒粒棋子。苍穹之下,万物皆是微小脆弱的,在操纵着盘棋的人眼中,皆不足一哂。而沈墨鱼四人快马加鞭,果然在沿河岸十里出找到了人家,热心的渔夫收留他们暂且住了一夜,又答应他们明日送他们过河,余事不提。 且说那柳老五腿部中刀,跌入冰凉刺骨的河水之中,竟没有死。他之所以被称之为横江忽律,又极难抓捕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极为熟悉水性,在这秦陵河中可翻江倒海,随心所欲。柳老五使了个闭气法,强提一口真气,鼓起腮帮子,便向北岸游去。 平静如镜的河面上忽然伸出一只冻得红紫的手,深深地陷入那北岸坚硬的土地之中。一阵水花溅起,白浪之中飞出一道身影,落在岸边。那柳老五蜷缩着身子,身上腾起阵阵白烟热气,那冰水顺着脸颊的皱纹滑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手脚皆已麻木红紫,显然是冻得不轻。 不敢稍待,急忙起身抖去满身冰冷的河水,只觉咽喉被人扼住,大口大口的吸着空气,双眼瞪出,面色铁青。过了好一阵子,才稍微好转了些,只是左腿已然落下残疾。回望那停在河对岸的乌篷船,柳老五的眼中竟闪烁着点点晶莹:“伤腿只恨,杀子之仇!白星泪,裴镜年,老子大难不死,回来找你们算账的!” 环顾四周,寂静无人,柳老五即刻动身,往西而去。 而此时的安淮府中,府尹官邸里还亮着烛火。府尹晏节独自坐在卧房的桌旁,桌上摆的正是那五张虚假的雪中遗卷,他虽已看出其中端倪,但却万分担心。担心裴镜年不能取得沈墨鱼的信任,取回雪中遗卷。也担心那赤燕谷谷主来找他,自己不好交待。 靠在桌旁扶额发呆,晏节长叹一口气,却是一筹莫展,无可奈何。正当此时,那桌上的油灯火焰却闪烁了一下,门外闪过一道黑影,晏节急忙起身推窗去看,却不见一人。探头向两旁去望,漆黑的回廊之中除了守夜的衙役和官兵外并无他人。又拍了拍额头,将窗户关上,徐徐转身,身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 晏节毫无防备,惊得连退三步,待心神定下,定睛去看,方知是那赤燕谷谷主。纯白的面具上依旧是那只血色的燕子,面具之下那一对双眼有如毒蛇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她穿的竟是一件安淮府衙衙役的官服。 “你怎么来了,本府不是说过,等得到了雪中遗卷再设法通知你来取么?”晏节面露怒色,背着手转过身去,表面上是责怪赤燕谷谷主不守信用,实则是自己心虚,不敢直面她。 赤燕谷谷主却轻笑一声,此时她的声音竟如同一个青年男子一般温和,徐徐说道:“我根本就没离开安淮府衙半步,一直在监视着你。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握之中,府尹大人,你还有其他甚么问题么?” 晏节闻听这声音微微一愣,赤燕谷谷主又补充道:“不必惊讶,我行走江湖结怨无数,为了便宜行事,自然是千人千面,千幻千音,每次见人都是不同的身份。这才能永远藏在暗处,保全自身。府尹大人,不必怀疑。” “哼!你分明是不信任本府!”晏节佯装震怒,将袍袖奋力一挥,又转过身去,可他眼神闪烁,额头上已然渗出汗水。赤燕谷谷主又说道:“晏大人误会了,我并非不信任大人,只是此时事关重大,若是让其他江湖人得知,恐怕到那时,就凭府衙之中这微薄的守卫,也保不住你府尹大人的性命。我不过是再保护大人罢了。” 晏节闻言,心觉好笑,冷笑着说道:“这么说,本府还要谢谢你了?”“随你。”赤燕谷谷主不再与他多言,而是转身走到那桌案旁,晏节这才想起那桌上还摆着虚假的雪中遗卷,生怕被赤燕谷谷主发现,急忙回身想要将它藏起来,却不想那谷主已然捧着几张纸细细端详着。 晏节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去抢回那书卷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一时万般无奈,汗如雨下。而那赤燕谷谷主捧着沈墨鱼胡写的雪中遗卷,缓步在屋中踱步,边看边笑道:“晏大人,我早已说过,这些天我根本没离开过府衙,而是一直在监视着你。你定罪沈墨鱼,诱他交出雪中遗卷,又被他挟持,逃出府衙,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中。” “如今沈墨鱼虽然逃走,却留下五张纸的雪中遗卷,若非我不请自来,难道晏大人还想瞒我,将这五张纸占为己有么?”谷主望着晏节的双眸之中满是杀意,叫晏节背后发凉。 他急忙否认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府岂会背信弃义?再者,我本是朝廷命官,要这武功秘籍有何用处?只不过本府是想等收集完全后再通知你来取,如今本府已然派出最为得力的心腹裴镜年,打入沈墨鱼身边,骗取他的信任,设法透出全本的雪中遗卷,再交给你,难道这也叫占为己有么?” 赤燕谷谷主闻言大笑,鼓掌说道:“好好好,不愧是铁锁神龙,果然想得周到。晏大人虽不是江湖中人,却颇有江湖习气,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不过,这五张纸我却要先拿走。” 晏节闻听此言,便知这赤燕谷谷主只怕也是没读过甚么书,连三字经,弟子规和千字文都没看出来。轻咳两声便抱拳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府就先将这一部分交予谷主,等日后裴镜年取回剩下的雪中遗卷,再一齐交给谷主。” 赤燕谷谷主遂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拍在书案上说道:“晏大人果然信守承诺,既然如此,我也说到做到。今日不白取走这一部分的雪中遗卷,这五百两银票你且先收下,其余的银两等你找全了雪中遗卷,我自会上手奉上!告辞!”说罢,身形一闪,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明黄的烛火又摇曳跳动着,晏节望着那赤燕谷谷主离去的方向,眼神又落在桌案上那张银票。颤颤巍巍的将那一张薄薄的纸攥在手中,举到眼前,嘴唇轻轻颤动,过了良久,才长叹一口气。他深知此时他与那赤燕谷谷主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再难抽身。即便是他终止这场合作,此事泄露出去一分一毫,他也难保这顶上乌纱。 有些寂寥的身影在昏黄的烛火中隐没着,一夜难安枕。 再说回那柳老五,心怀怨愤,不肯就此罢休。料想沈墨鱼等人定是向东去投宿,明日定要渡河北上,便拖着残疾的左腿,一瘸一拐,连夜向西北走了三四里地,已是临近亥时,那偏僻的山坳之中除了一条歪歪扭扭,偏离官道数里地的小路,并没有甚么人家。 此地怪石嶙峋,地势险恶,枯木丛生,夜黑风高,极为难走。柳老五见路旁有一家客栈还亮着灯火,心中大喜,又抬头瞅了瞅客栈门前高挂着的酒幡,见上门写着气吞江海,便知是找对了地方,跛着脚转入客栈之中,极为简陋狭窄的屋子里不过两三张八仙桌,东倒西歪的板凳靠在一旁,那账台之后斜倚着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中年人,生的尖嘴猴腮,两撇小胡须翘着,着一身粗布长衫,披散着头发,懒洋洋的发着呆。 见柳老五前来,也没有丝毫的热情,伸了个懒腰,用他那极为尖细的嗓音慵懒的问道:“喝酒还是吃饭,住店还是歇脚。”说罢,又用那一对绿豆大小的小眼睛细细打量着柳老五。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回 明月催人行 眼神终落在那柳老五拖在身后的左腿之上,那暗红色的刀痕已然使皮肉外翻,好在伤口不深,否则这条左腿都难以保住。柳老五强撑着身子,顶着寒风,又拖着跛足走了几里崎岖难行的山路,老脸若猪肝色,鼓胀着腮帮子,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那掌柜的见他神情古怪,便已有防备,左手伸到桌案下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攥在手中,双眸之中闪过一丝杀意,又试探性的问道:“阁下可是江湖中人?” 柳老五瞪圆了双眼,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口中忽的喷出一口鲜血,血雾点点,落在那账台之上,随即便四肢瘫软,跌坐在一旁。而那掌柜的见此一幕,呆愣在原地,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慌忙将那匕首藏在怀中,从账台后转出身来,蹲下身去,将那柳老五扶住。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掌柜的问道。 柳老五颤颤巍巍的举起双手,上气不接下气的抱拳说道:“在下......秦陵河上横忽律......人称横江忽律,段老五是也。”柳老五乃是这秦陵河一带的霸主,名声在水贼之中也是颇为响亮。 水贼分布极广,且派系分明,只要有本事,有实力,有势力,闯出一番天地后便可拥有自己的水域。那掌柜的闻听此言,也颇为惊讶,微张着嘴,却将信将疑,不敢轻信。毕竟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柳老五。 柳老五见他起疑,便又强撑着身子坐起说道:“翻云覆雨几舟渡。”掌柜的闻言大喜,慌忙对答道:“惊涛骇浪一帆行!哎呀呀,果然是柳五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柳五爷多多担待。”说罢,便扯来一条长凳,扶着柳老五起身坐在桌旁。 此乃水贼之中交流的黑话,不同派系的暗语不同,以此来辨识身份,必不会出错。柳老五背靠着八仙桌,斜倚着身子,坐在那长凳上按着胸口,气息逐渐平稳,脸色也好转了许多。掌柜的单膝跪下,抱拳说道:“小的乃是鲸鲨帮江南分舵东山前哨官,王鹤。负责这东山客栈门面往来,接待江湖同道。” 虽说水贼帮派不同,但却都是在这江河湖海上打劫为生,自然熟悉,又算是自家兄弟,为了井水不犯河水,也常常忽悠走动,几个较大的帮派关系也较好。鲸鲨帮就是江河湖海第一大帮,势力极广,据说朝廷曾派人清剿,却被杀得大败而归。足见鲸鲨帮的实力又多可怕。 鲸鲨帮分为六大分舵,盘踞江湖,而这江南分舵便是其中之一,东山前哨便是这无名山上的东山客栈,极为偏僻,但却是鲸鲨帮江南分舵的重要枢纽之一,收集情报招待同道的重要处所。再外人看来只道是普普通通的客栈,可在水贼眼中,这却是自家歇脚的地方。 那门口高悬的“气吞江海”酒幡,便是暗语,叫来往的水贼见了,能知道这是怎样一处所在。而柳老五虽说无门无派,但是他的名声却在江湖上传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秦陵河上神出鬼没的横江忽律,而也没人知道那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渔夫,竟是要人钱财性命的恶杀神。 柳老五身为水贼之中有名有姓的老前辈,王鹤自然是要奉为上宾。立刻去酒坛边打了一角酒,放在热汤水中温了一阵,才双手捧着端到那柳老五面前。柳老五亦不可气,夺过酒杯便一饮而尽,那温热的酒水滚入喉咙,顺着嘴角滑落几滴,浸湿了下颌花白的胡须。 喝罢酒水将手中就被往桌上狠狠一拍,竟拍得粉碎。王鹤望着那化为碎片的酒杯,暗自咽了一口唾沫,又望着那脸色铁青的柳老五,小心翼翼的问道:“柳五爷自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为何要到我这东山客栈来?” 柳老五将伤腿耷拉在板凳上,又将那酒杯的碎片捏在手中,骨骼吱吱作响,任那尖锐的碎片将粗糙的皮肤割开,渗出殷红的鲜血,也不肯放手。冷哼一声,便说道:“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招惹柳五爷?”那王鹤又捧来一杯酒,放在一旁,沉吟片刻又赔笑着补充道:“小店本小利薄,请柳五爷手下留情,切莫不可再将这酒杯捏碎了,但凡有甚么气,请柳五爷往小的身上撒。” “哼,此事与你何干?老子要见那鲸鲨帮的江南分舵主,有事相求,你速速引见,切莫不可耽误时辰。”柳老五半仰着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极为傲慢的说道。似乎在他眼中,那鲸鲨帮的江南分舵主也不过是晚生后辈一般,“想来那江南分舵主燕书南乃是老子的后辈,当年他继任鲸鲨帮江南分舵主一职来赴任之时,还请过老子喝一杯酒呢?就连他也要敬老子三分,你算是甚么东西!” 王鹤无端遭此辱骂,也不愤怒,只在心中将这柳老五骂了千遍万遍。面露难色,尴尬的坐在一旁,却被那柳老五用眼神一蹬,惊得他又站起身来,侍候在一旁,耐心的解释道:“不瞒柳五爷,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鲸鲨帮也有鲸鲨帮的规矩,即便是柳五爷来了,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我们分舵主舵中事务繁杂,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柳老五闻听此言,便瞪着那一对牛眼,气的须眉倒立,嘴唇颤动,恨不得站起身来抽那不长眼的王鹤几个耳光,谁想刚一准备起身,却牵动左腿伤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憋着不肯叫出声来,那老脸又刷的变得惨白,一字一顿的说道:“拿点金疮药来!” 王鹤有些恍惚,忙问道:“五爷有何吩咐?” “拿些金疮药来!”柳老五恨得牙直痒痒,要不是腿脚不便,定要闹得这东山客栈天翻地覆。而那王鹤领了命道一声是,便钻到后堂取来一瓶金疮药,蹲下身子为柳老五卷起裤腿,敷了伤药,又恭恭敬敬的为他包扎,放下裤腿,不敢怠慢。 柳老五被伺候的舒服了,连饮了三大杯,将一身寒气怯除,腹内暖洋洋的,心情大好,伤口的疼痛也减少了许多,便说道:“行了行了,起来罢。”王鹤又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点头哈腰的候在一旁。 “那你且说说,你们鲸鲨帮是何规矩?老子如何才能见你那江南分舵主燕书南。”柳老五耐着性子问道,又摆摆手示意那王鹤坐下。 王鹤大喜,坐在一旁解释道:“回禀柳五爷,按照鲸鲨帮的规矩,这前哨客栈乃是我帮搜集情报招待往来通道的重要枢纽,但凡有江湖同道遇拜入我帮或是有求于我帮,须遵行我帮规矩。说明来意和报酬,交由各处客栈的掌柜飞鸽传书至分舵,当然,这东山客栈的负责人就是在下,再由分舵主裁决,待收到回信,方可决定是否领来者进入分舵。” “你们这鸟帮派破规矩真是多!既然如此,你还不快快修书一封,连夜递与那燕书南,讲明是我柳老五要见他,他自会叫你带我入舵。”柳老五不屑一顾的笑骂道,摇着手指吩咐着。 可那王鹤却纹丝不动,苦笑着躬身拜道:“既然如此,就请五爷道明来意。”柳老五不顾伤腿,猛然站起身来,指着那王鹤怒骂道:“你这厮好生无礼!屡屡冒犯老子,老子说了,你且向那燕书南说明是老子要见他,他自会派八抬大轿抬老子进鲸鲨帮,岂有你在这问东问西,如此放肆?” 说罢,死死揪住那王鹤的衣领,就要一顿好打。谁知王鹤面无惧色,心无怯意,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直勾勾的望着那满面怒气的柳老五,徐徐说道: “不瞒五爷说,规矩就是规矩,鲸鲨帮能存活到现在,成了江河湖海第一大帮,不惧朝廷的清剿,就是因为规矩森严。从没有人能,也没人敢打破鲸鲨帮的规矩。今日小的斗胆请五爷掂量掂量,你是否敢做这天下第一人!” 柳老五闻言一愣,脸色微变,方才是借着酒劲才耍了蛮横脾气,可如今清醒过来,已是骑虎难下,又不肯丢了面子,便质问道:“你是在威胁老子么?你就不怕老子先宰了你,再杀入那江南分舵,找那燕书南算账?” 王鹤冷笑着说道:“恕我直言,五爷今日是来有求于我鲸鲨帮的罢?若是真有那本事能大闹鲸鲨帮江南分舵,又岂会灰头土脸的跑来这东山客栈?况且今日你便是杀了我,也无济于事,鲸鲨帮的规矩犹在,你却和鲸鲨帮结下了梁子,五爷莫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此言虽明捧暗讽,叫柳老五极为难看,但却是实打实的硬道理。若是今日柳老五杀了这王鹤,只怕后半辈子要躲躲藏藏,躲避鲸鲨帮的追杀了。曾经争霸一方的横江忽律,不想也有如今落魄之时,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 松开攥着王鹤衣领的手,柳老五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一回 长恨悲白发 王鹤略正衣衫,取来纸笔,便笑着说道:“五爷还是老老实实按照鲸鲨帮的规矩来办事罢。”说罢,便坐在一旁,望向柳老五。柳老五宛若打了霜的茄子,瘫软在一旁,徐徐说道:“此次来鲸鲨帮,确实是有求于燕舵主。” 柳老五终于服了软,连老子也不敢自称了。 “我想求燕舵主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找到几个人,报这杀子伤腿的血海深仇!”柳老五的眼中跳动着怒火与杀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王鹤写罢,又问道:“请五爷再说详细些。”柳老五遂接着说道:“今日傍晚,那安淮府白家的千金白星泪要搭我的渡船过河,我不知她的身份,就要打劫她的钱财。” “谁知她却主动示弱,致使我放松了警惕。谁知她武功高强,又趁我四个儿子不备,将他们残忍杀害。我本想与他拼个鱼死网破,谁知她还有几个帮手,一个是个和尚,不知来路,一个竟是那安淮府衙的总捕头裴镜年。不想那白星泪如何与官府扯上了关系,我未曾防备,着了他们的道,被那裴镜年废了左腿。丧子之痛,伤腿之苦,焉能忍气吞声?” 那王鹤闻言,竟抚掌大笑起来,摇着头说道:“不想那驰骋江湖一世的横江忽律,最后竟栽在了一个黄毛丫头手上。”柳老五遭此调侃,心有不甘,不服气的解释道:“我那时未曾防备,遭他们暗算,再者他们三人夹击,我腹背受敌,如何能万无一失?若不是我武功高强,伺机逃脱,只怕也留不下这条性命了!” 说到此时,王鹤终于明白了柳老五此行的目的,放下笔将那写的满满当当的信纸,看罢笑道:“所以柳五爷此行前来的目的,就是想借助鲸鲨帮之力,找到那白星泪与裴镜年和她们另外两个同行之人,一并......”说罢,王鹤又将手掌横在脖颈前一抹。 柳老五连忙说道:“正是如此。杀子之仇,断腿之痛,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正是要借助鲸鲨帮之力,将他们一网打尽!此事万万不可耽搁,他们明日一早定然会设法渡河到秦陵河北岸,若此时不讲他们截下,等他们远走高飞之后,江湖之大,如何能寻得?” “柳五爷且休着急,此事我即刻便向燕舵主禀报。即便是他们明日成功渡河,也走不了多远。鲸鲨帮虽是江河湖海第一大帮,但在这陆路上也设下了重重关卡,眼线遍布江湖,凭借鲸鲨帮之力,任他们插翅也难飞。”王鹤不屑一顾的轻笑一声,又转身看向那柳老五,脸上的表情令人琢磨不透,“只不过,鲸鲨帮帮人不是白帮的,出力不是白出的,柳五爷不会不知道规矩罢......” 柳老五自知自己四个儿子已死,左腿也彻底残废,再难驰骋于江湖之上,空要那地盘也已然无用,便打算报仇之后退隐江湖,轻叹一口气,便说道:“若是事成,替我报了此仇,那日后秦陵河一带的富贵,便交予鲸鲨帮来做。” 秦陵河横穿安淮府,四通八达,又是通商水路要道,常有富商运船来往行驶,故而油水极多。水贼群枭盯着这块肥肉流口水早已不是一天两天,而碍于柳老五才不敢动手明抢,如今若是将秦陵河也并入鲸鲨帮的势力范围,不仅能极大的增强帮派实力,令鲸鲨帮威名远扬,声势大振,更能使其他水贼帮派胆怯。 这绝对是柳老五能提出最具诱惑力和价值的条件,王鹤自然知晓其重要性,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道:“好!柳五爷果然快人快语,是个聪明人。我鲸鲨帮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我即刻便将书信火速送往江南分舵,想来明日天亮之前便能得到答复。柳五爷且先在店中稍歇一晚,我料燕舵主明日必会接见柳五爷。” 柳老五也郑重抱拳拜道:“此事,拜托了!”、 且说柳老五虽然在东山客栈中休息一夜,却是彻夜难眠,转辗反侧,迷迷糊糊的过了一晚,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笃笃笃。”柳老五闯荡江湖多年,这点警惕性自然还是有的,立刻翻身坐起,跛着脚来到门边问道:“何人?” 门后传来熟悉的尖细嗓音:“柳五爷,是我,王鹤,分舵回信了。”柳老五闻言大喜,急忙开门将王鹤迎入房中,两人坐在桌边,满头大汗的王鹤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又用粗布的衣袖抹了抹嘴,喘着粗气说道:“柳五爷,此事成了!” 柳老五喜上眉梢,忙问道:“说说细节!”“今日五更天,我便收到了分舵的回信......”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拍在桌上,推给柳老五,可柳老五迷茫的看了一阵,瞪大的双眼,嘴唇有些干裂:“我不识字,你给我念念。” 王鹤微微一愣,便笑道:“信倒是不必念了,我和五爷说说我们燕舵主的安排。燕舵主已然答应了此事,并连夜派出弟兄在秦陵河南北两岸埋伏,几十里地之内都是我鲸鲨帮的眼线,无论他们是否渡河,都必然会闯入我们的地盘。燕舵主邀请柳五爷前往分舵稍歇,但天一大亮,他们有了动静,便伺机而出,将他们一网打尽!押到分舵之中,是杀是剐,任凭柳五爷做主!” 王鹤说的有头有尾,眉飞色舞,柳老五听的是满心欢喜,恨不得现在就将那白星泪四人拉到眼前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后槽牙被咬的吱吱作响,好似要将拳头捏碎:“好,好,好!大仇将报,王鹤,给老子拿几坛酒来,今日不醉不休!” “哎哎哎,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王鹤连忙将正在兴头上的柳老五拦住,劝道,“柳五爷万万不可因此坏了正事。这好酒有的是,不过不如留在捉住了那白星泪四人再喝不迟,若是此时吃醉了酒,柳五爷如何亲自手刃仇人报仇?”说罢,又为柳老五倒了一杯茶水。 “此言有理,甚是有理啊!”柳老五抚掌大笑,王鹤则是起身向门外一指,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考虑到柳五爷腿脚不便,车驾已然备好,请柳老五立即前往鲸鲨帮江南分舵,与燕舵主一叙。”柳老五点了点头,便在王鹤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王鹤又对那驾车上耳语一阵,便目送着马车消失在了崎岖的山路之中。 约莫行了十几里地,一路颠簸,柳老五只觉腹内翻江倒海,幸好昨夜只喝了点酒,否则定将那隔夜饭一并吐出。就要撩开那马车的隔帘,那一直一言不发的车夫却突然头也不回的说道:“柳五爷乃是江湖之人,不会不知道规矩罢。不敢看的莫看,不该问的莫问,不该听的莫听。若是违反了这三不该,我恐怕柳五爷不能平安到达鲸鲨帮了。” 柳老五闻听此言,怒火中烧。想来自己年轻时也是血气方刚,蔑视群雄,即便是鲸鲨帮也不放在眼中。可此十年,彼十年,自已早已不是那个水上无敌的横江忽律,而鲸鲨帮也成了江湖大帮,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换做先前,柳老五定将这车夫斩于马下,奈何如今有求于人,只得放下隔帘,长叹一口气,瘫倒在马车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吁——”,又是几声烈马的嘶鸣,马车终于停下。隔帘被马夫撩开,道一声:“请柳五爷下车。”柳老五颤颤巍巍的跛着脚下了马车,抬头一望。 只见此处四面环山,怪石嶙峋,中间下陷,好似一个盆地,除了那周围高耸入云的峰峦顶端有几点纯白,其余各处全无半点雪色,隆冬时节亦是郁郁葱葱,隔绝外世,全然不像是江南风景。而在那盆地正中有一片清澈的琥珀,呈月牙状,映着周围的翠绿。 而那倚湖而建的正是鲸鲨帮江南分舵所在,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木屋,屋顶插满了旌旗,深蓝的旗帜随风飘扬着,耳畔皆是猎猎风声。木屋周围乃是星罗棋布的矮房,定是分舵弟子的住所,房屋之外乃是栅栏与哨塔,巡逻的弟子皆身穿轻甲手执刀剑,纪律严明,威风凛然。 若不是有这般的队伍,也难以在朝廷的清剿下存活并反击。 柳老五回头望去,那山谷之中唯一的入口便是那马车进来的山路,蜿蜒崎岖,狭窄难行,此处易守难攻,正是上天所赐的防守之地。只是柳老五尚有疑惑,笑着问道:“好一个鲸鲨帮江南分舵,我记得当年你们燕舵主上任之时,还是在鲸鲨帮于大江边的连山水寨,为何如今挪到这犄角旮旯来了?” “连山水寨如今尚在,只不过是我鲸鲨帮于大江边的另一重要阵地罢了,与这山谷中的无二。可连山水寨乃是防务重地,战事频繁,危险极大。岂是我们舵主能迎宾接客之地?故而将柳五爷带到这山谷中的宅子里来,以尽地主之谊。”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二回 几度舟 “既然如此,烦请前面带路!”柳老五望着那斜上方极为普通的木屋说道。可那马夫却面露难色,连连摆手推辞:“我乃一介马夫,焉能有资格觐见燕舵主。柳五爷只需沿着这台阶往上走便是了。”说罢,便转身驾车离开。 柳老五无奈,只得跛着脚一瘸一拐的艰难踏上台阶,换做先前他还未受伤之时,这些许台阶不消片刻,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爬完,可如今曾经的辉煌皆被那裴镜年毁灭,这让他心中愈发烦闷。终于爬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已是汗流浃背,将衣衫浸透,四肢无力的倒在那木屋门前。 抬起眉眼,正与那门口的守卫弟子眼神相遇,两名弟子忙问道:“可是那秦陵河上的柳五爷?”“正是老子!”柳老五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虽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仍不肯丢了面子。谁知两名弟子相视一笑,便上前架起他两条胳膊,拖着柳老五便转身进了木屋。 一进屋中,只觉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逼迫而来。两名弟子将柳老五往堂中一丢,便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甚么待客之道。柳老五环顾四周,见那昏暗的大堂之中只有残灯几盏,昏黄的灯火摇曳着,映亮了那墙壁上悬的十八般兵器,还在隐隐放出寒光,有些刃上还沾着点点血迹,极为瘆人。 而那堂上两旁立得乃是江南分舵的八位干将,皆身穿形式各异的盔甲,颇有将军之风。而大堂正中摆的乃是那分舵主的宝座,交椅之上铺满了貂裘翎羽,一旁的台子上供着一柄威风凛凛的黄金弯刀,通体用纯金打造,极为耀眼,金刀的一侧还映着柳老五震惊的面容。 交椅之后挂着一副鲸鲨气吞江海图,两旁乃是黑底赤字的楹联,写的正是:“惊云飞沙破江海,翻天覆地震河湖。”其上又悬着一块金字大匾,“鲸鲨帮”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头顶闪耀。 其实鲸鲨帮并不缺钱,在江河湖海之上纵横多年,最大的开支便是军备,暗地里招兵买马,训练士卒,购买兵器,其野心只怕远远不止称霸江河湖海这么简单。见了这偌大的阵势,和两旁八位杀气腾腾的“将军”,柳老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决策是多么的正确。 若是再过几年,鲸鲨帮的势力发展到巅峰之时,就不止是“水贼”这么简单的事了。只怕到那时他们想要吞并秦陵河的地盘,只需建造船只,大军压境,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柳老五的势力荡平。恐怕连朝廷也不敢阻拦,只要他们不攻打州府,明着造反,只是江湖争斗吞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那时再归降,也再无价值。如今自己拱手让出地盘,说不定还能混得一官半职。 想到这,柳老五已有了头程之意。自己废了一条腿的消息若是传遍了江湖,只怕任他藏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仇人追杀。若是背靠鲸鲨帮这座大山,不说荣华富贵,至少也能平安的过完残生了。 忽听得一声:“舵主到!”话音刚落,便从内堂转出一个白面书生,约莫二三十岁,生的倒也俊朗,只是皮肤惨白毫无血色,病恹恹的模样,仿佛风一吹便要栽倒,不想如此柔弱之人,也能做着率领豺狼虎豹的分舵主。 那燕书南身穿一袭白衫,裹一件极不合身的大红袍,衬得人愈发白净瘦削,一般的乌发挡在眼前,一半披在身后。倚靠着那张宽阔的交椅,翘起二郎腿,燕书南竟是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怒气,如刀子般凌冽的眼神扫过两旁的八健将,方才还盛气凌人,杀气腾腾的健将们竟一瞬间成了温润的仆从,纷纷低下头去,面朝着那燕书南抱拳拜道:“参见舵主!” 燕书南不怒自威,徐徐说道:“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不管怎么说,柳五爷乃是我们的前辈,焉能如此狼狈?来人呐,赐座。”一旁侍候的仆从闻言便端来一把交椅,摆在燕书南身旁,燕书南便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对着那目瞪口呆的柳老五说道:“柳五爷,请罢。” “不不不,这不合适,我乃前来求助之人,焉能与燕舵主平起平坐。”昨夜还在东山客栈怒骂燕书南乃是晚生后辈的柳老五如今竟也彻底服了软,如此谦恭,低声下气的与后辈说话。不过他却是心服口服,心底也清楚,这并不是燕书南赏识他,不过是做个样子,客套客套,演给天下人看,演给柳老五看。 燕书南闻言却说道:“怎么?柳五爷不肯赏我个面子?还是说,柳五爷不屑与我这晚生为伍?”柳老五慌忙起身,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坐就是了,坐就是了。”说罢,也只得拖着那一只跛脚,一瘸一拐的走向那燕书南身旁的交椅,徐徐坐下。 燕书南拍了拍手,八健将便一齐冲着柳老五单膝跪下,齐声拜道:“参见柳五爷!”柳老五虽知是假,但也是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来,陪着笑挨个抱拳回礼。待这些繁文缛节过后,燕书南终于切入正题,只是依旧平静,面无表情:“昨夜的东山客栈传来的信,晚生已然看了。” 柳老五刚想说话,却被燕书南打断:“柳五爷不必担心,他们必然逃不出晚生的手掌心。我已派人连夜在沿江几十里地都布下了眼线埋伏,无论他们是否渡河,如何渡河,都将被一网打尽。”“如此,便多谢舵主了。”柳老五干笑两声,抱拳道谢。 “只是这秦陵河的地界......”柳老五闻言立刻回应道:“没问题,没问题,舵主大可派人去交接。”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银质鱼钩,递与燕书南,“舵主可派人执此信物去秦陵河上交接,见此鱼钩如见了我,我的人必会老老实实退出秦陵河地界。” 柳老五之所以能在秦陵河地界混得开,也并非靠他一人之力,他亦有自己的家底。可当年随他劈波斩浪,驰骋江湖的弟兄多半也像他这般年事已高,早有些力不从心,柳老五对他们的感情颇为深厚,自己也早有退隐江湖之心,故而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的私仇再卖命送死,最终落得个葬身鱼腹的下场。 故而柳老五在沉入河底之时,早已想清楚,自己都不是裴镜年他们的对手,更不能拉上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送死,既然要退隐江湖,不如将地盘拱手送予鲸鲨帮。鲸鲨帮若能替他报仇,也就无怨无憾了,若是鲸鲨帮江南分舵不能捉住白星泪等人,且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场面,这乃是他最想看到的。 燕书南接过鱼钩,立刻吩咐下人去办。而为了庆祝鲸鲨帮江南分舵成功收纳秦陵河地界,又为了提前庆祝柳老五手刃仇人,燕书南命人大办宴席,为柳老五接风洗尘,畅饮一日,余事不提。 而燕书南确实早将人手散出,埋伏在秦陵河南北两岸,绵延数十里。生怕走脱了白星泪等人。沈墨鱼四人在河岸旁渔人家中借宿一夜,第二日卯时,鸡叫了好几声,白星泪与沈墨鱼才徐徐醒来,两人皆是富贵人家出身,那里受过这等苦日子。 虽说漂泊江湖之人,不露宿街头,有个能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可这渔家的石床令两人睡得又冷又冻,好生难受,迷迷糊糊折腾了一宿,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一大早便被叫醒,又要赶路,自然心不甘,情不愿。 而裴镜年与明觉便大为不同。裴镜年毕竟是官府出身,从小刻苦练武,任捕头之时曾为追击犯人三天三夜不合眼,风餐露宿更是常有。故而这简陋的环境对她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明觉则是盘腿坐了一夜,佛禅相通,打坐苦禅本是一种修行,明觉自小便学会参禅枯坐,亦可坐上三天三夜水米不进。 裴镜年与明觉一大早便起身,为了报答渔夫的留宿之恩,在院子里为渔家劈劈柴,打打水,权当报酬。老渔夫本想拦住他们,可见他们非但不累反而干得兴起,便也欣然接受。又过了半个时辰,沈墨鱼与白星泪才从各自房中打着哈欠缓步走出。 与裴镜年和明觉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就当问好。洗漱过后,稍作休整,渔家又请他们四人吃了一顿鱼肉粥充饥,沈墨鱼饿了许久,连吃了三大碗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将碗底翻过来舔一遍。裴镜年只吃了一碗便已饱腹。明觉不能吃荤,渔家贴心的为他下了一碗素面。倒是那白星泪,吃惯了山珍海味,只觉这鱼肉粥很是腥气,吃了两三口,难以下咽,宁愿饿着也不愿再吃,只得推给沈墨鱼。沈墨鱼照收不误。 待四人用罢早饭,便要启程。渔家也履行承诺,用自己的渔船,分批将沈墨鱼四人和两匹马送到河对岸。临行之时,白星泪为了报答渔家的恩情,留下了一锭银子。可她花的都是安淮府衙给沈墨鱼的盘缠,沈墨鱼眼巴巴的看着,又不敢阻拦,心里却在暗自滴血。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三回 青衫不见伊人泪 眼看着钱袋子一天天瘪下去,自己却还没有离开安淮府的辖区,沈墨鱼越来越愁,全然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难道他堂堂沈家大少爷,终要落得有朝一日沿街乞讨,伸手讨钱么?用力晃了晃脑袋,又拍了拍脸颊,好让自己清醒些。 白星泪见此一幕,抱着双臂冷嘲热讽道:“怎么?还在做梦呐?要不要本大小姐一脚把你踹到河里去,清醒清醒?”沈墨鱼满脸苦涩的无奈回答道:“我的大小姐,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你骑的是我的马,花的是我的钱啊......”白星泪却不屑一顾的扭过头去,见渔家已然解缆登舟,招呼他们上船,便迈步跨上渔船。只留下那沈墨鱼满头雾水,呆立原地。 渔家的渔船一次只能载三个人,众人商议之后,便商定先将沈墨鱼与白星泪送到河对岸,再回来接裴镜年与明觉,最后再渡那两匹马。 沈墨鱼站在船头,他不惯坐船,只觉头晕眼花,刚喝下肚的三大碗鱼肉粥便在胃里翻江倒海起来,躲在船舱之中死死扒住船沿,将四肢撑开,好让自己平稳些。而白星泪则是坐在船头,任那风浪颠簸也纹丝不动,回头望了一眼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沈墨鱼,笑骂道:“没用的东西。” 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嘴上互不相让,针锋相对,可那眼神之中却有些许的变化。老渔夫也是过来人,看在眼中,心里明白,只是不愿多说。一杆一杆的撑着渔船,向对岸驶去。一路上白星泪与沈墨鱼再没多说一句话。 而此时天已然大亮,河岸两边已然有了零零散散的行人,背着厚重的包袱匆匆赶路,有两人身着粗布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瘦高者下颌还留着一缕胡须,肩膀上搭着行囊,眼神却不断的向河面上瞟,左边那人细声说道:“大哥,你看是不是那白星泪?” 右边那被称作是大哥之人微微点了点头:“我曾在安淮府中住过一段时日,也对这白家的千金小姐略有耳闻,她武功不俗,骄横乖戾,但却嫉恶如仇,喜好行侠仗义。看来是个硬骨头。”左边那人又问道:“那她身旁的那个小子又是甚么来头?莫非就是那柳老五所说的安淮府捕头裴镜年?” “哼,非也。”右边之人摇头道,“我见过他,他不是裴镜年,而是安淮府四大世家之一沈家的大公子。好像是叫,沈墨鱼。” 小弟闻言,沉思片刻,面露惶恐急忙扯住身旁大哥的衣衫慌忙说道:“大哥,莫不是那痴剑白头沈疏剑的儿子?”大哥徐徐点头,道一声:“是。”小弟彻底慌了手脚,就要转身逃跑,却被大哥一把揪住衣领,硬生生的拽了回来:“你想临阵脱逃?难道你想被论罪问斩么?” 小弟却略带哭腔的解释道:“大哥!那白星泪的爹白羽生和沈墨鱼的爹沈疏剑,都是曾经江湖上有名的拼命三郎,武功极高,若是我们捉了他们的儿女,岂不是引得他们前来报仇?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早些回去,向舵主请罪,或许还能留得一条性命。” “你这小子,总是如此鲁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空知沈白两家势力颇大,却不知昨日得到的消息,那安淮府沈家竟被人灭门,家主沈疏剑及上下武夫仆人共七十一条性命全都死于江湖人之手,只有这不会武功的浪荡公子,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如今这沈家早已不复存在了,有何可惧?” 那大哥不屑一顾的轻笑两声,接着说道:“再者,那白星泪与其父白羽生素来不合,且白羽生退隐江湖多年,我料他不会轻举妄动,况且凭白家如今的实力,也无力与鲸鲨帮抗衡。所以捉住他们几人,不过是易如反掌罢了。” 小弟闻听此一番解释,觉得颇有道理,点了点头,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那大哥的眼神又飘过秦陵河,眯着眼睛向对岸看去,只见那黑白两匹马前站着一位黑衣女子和光头和尚,便对身旁小弟说道:“你且看对岸那两人,虽看不清面貌,但那黑衣女子想必便是裴镜年了。” “那这裴镜年武功如何?”小弟问道。 大哥的表情极为复杂,长叹一口气道:“我也不清楚。她常年为府衙做事,虽说曾也追捕过不少通缉要犯,但没人见过她的武功如何,因为见过的人,多半已经死了。”“啊?”小弟闻言,脸色骤变。大哥接着说道:“可她能当上安淮府的总捕头,又将柳老五打伤,想来武功也绝不会低。” 小弟刚落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紧握着包裹的手也有些颤抖。大哥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莫要惊慌,这段河岸上我们足足埋伏了几十个弟兄,刀剑随身,有机关有暗器,何惧她一介女流?” 可小弟也探着头望向对岸,小声问道:“那裴镜年身旁的和尚,又是甚么来头?”这下大哥彻底没了底,对那第一次出白马寺的明觉毫不了解,故而也不知他的底细,只能随口应付道:“不过是个和尚罢了,有何惧哉?你还怕他一个出家人,能杀了你不成?” “那我们甚么时候动手?”矮胖的小弟颤抖着问道。可大哥不愧是大哥,依旧镇定自若,捻着胡须眯着双眼说道:“原本照那柳老五所说,只需捉走那白星泪与裴镜年,可不想她们竟然不曾同船而行,事到如今,只有等那渔船靠岸,等裴镜年与那和尚到河中央之时,再先拿下岸边的白星泪,最后夹击裴镜年,将他们四人,一网打尽!” 小弟重重点了点头,又抿了抿嘴唇,道一声“好。”两人刻意放缓脚步,沿着河岸继续向东走。而坐在船头的白星泪见河岸边的行人方才还匆忙赶路,却忽然放缓了脚步,神情怪异,步伐稳健,手臂挥动有力,一看便是练过武功的,绝不像是普通的过路人。 白星泪遂警惕起来,可自视武功甚高的她又心怀一股傲慢,对于这些江湖宵小还有些不屑一顾,也不戳穿,只是想看看他们能玩出甚么花样来。稍过一阵,渔船便靠了岸,待白星泪昂首阔步的走下了船,沈墨鱼缓了好一阵,又靠在船边一顿干呕,才晃晃悠悠的爬起身来,踉跄着下了船。 眼看他就要栽倒在地,白星泪便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住,脸色惨白的沈墨鱼苦笑着道谢道:“多谢了......”白星泪却没好气的吐槽道:“你说说你,堂堂七尺男儿,不会骑马,不能坐船,不会武功,不会诗词歌赋,甚么都不行,还想闯荡江湖找仇人报仇,真是痴人说梦。” 沈墨鱼只是摆手,无力反驳她的嘲讽,只是坐在岸边暗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冰冷却清新的空气。白星泪则是提着剑立于他身旁,却始终没有放下警惕心。渔船放下他二人便折返回对岸,去接裴镜年与明觉渡河。 可当那裴镜年踏上渔船的那一刻,微微侧头,眼神扫过身后路过的所谓的“行人”,轻声一笑,便闭起双眼盘腿坐在船头。明觉也紧随其后上了船,也盘腿坐下,手里掐着念珠,始终没有停止过诵经。 “二位坐稳了,风浪颠簸,小心,小心呐!”好心的老渔夫将渔船撑开,明觉则是连声道谢,又为渔夫全家念经祈福。待渔船已然到达秦陵河中央之时,裴镜年忽然听到一阵敲凿声,猛然睁开双眼,又静心去听那动静的来源。 将耳朵紧贴船底,才知那声音正是从船底传来,脸色巨变,忙喊一声:“不好!船下有人!”话音刚落,渔船周围爆出几声轰隆巨响,宛若晴天霹雳,声势滔天,水花飞溅,白浪冲天,爆炸声过后又是几根冲天的水柱从秦陵河底喷薄而出,将渔船顶起数尺之高,又将其掀翻,那可怜的老渔夫惨叫一声,便落入水花之中,没了踪影。 明觉将手中念珠往手腕一挂,双手攀住船沿,便飞身翻到那船底处稳住身形,又见老渔夫向下坠去,就要伸手去拉,可两人的指尖只是轻轻一蹭,无助的老渔夫便消失在了秦陵河中。“老人家——”明觉没能救下那老渔夫,捶胸顿足,竟伏在翻过来的船底上嚎啕大哭起来。 渔船整个被翻了过来,终于落了下去。而在爆炸声响起的一瞬间,裴镜年便飞身而起,躲过了那水柱的冲击,也落在了船底上,拍了拍明觉的肩膀忙问道:“小师父,那老人家呢?”明觉无奈的往那河中一指,又抽泣起来。裴镜年轻叹一口气,劝道:“你且休要如此悲伤,老人家打渔一声,定熟悉水性,即便落在河中,也能保存自身。” 可刚说到此处,那清澈的河水之中便蔓延开一团血色,将渔船周围的河水染红。河岸边的白星泪见此一幕,非但没想帮忙,反而笑了起来。并非笑那可怜的老渔夫和哭泣的明觉,而是笑裴镜年无能。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四回 云开雾流 只怕是那好心没好报的老渔夫在河面之下遭人杀害,沈墨鱼闻听身旁白星泪笑声便抬头去看,见那河中央飘着一片血水,老渔夫早已不知踪影,明觉跪坐在翻倒的渔船之上,裴镜年立于他身旁,可两人的衣衫皆被河水浸湿。 沈墨鱼急忙起身,就要往河里趟,白星泪一把将他扯住,不解的问道:“你干甚么?”沈墨鱼指着河中央说道:“你没看到他们遭人暗算了么?还不快去救!”说罢,便甩开白星泪的手,就要跳入秦陵河中,可白星泪却死死将他拽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柳眉倒立,眉间微显怒色:“你给我好好在这儿呆着!我去救他们!” 说罢,刚要纵身跃起,可闻听身后窸窣动静,急忙转身,见那方才路过的行人又往此处赶来,不远处的那一高一矮的两人将肩头的包裹解开,各自扯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钉刺锤便向白星泪和沈墨鱼掷来。白星泪大喊一声道:“小心!” 沈墨鱼急忙寻声看去,只见那泛着寒光的钉刺锤已到面前,白星泪急忙上前将他扯开,玉腕轻抬,白泽剑鞘挡在身前,左脚后撤半步,轻喝一声,挥动剑鞘便将那钉刺锤击落在地,激起一阵烟尘,又飞身而起,掣出银白的长剑,用剑尖挑住另一只钉刺锤,反手便向那矮胖者丢去。 钉刺锤带着猎猎狂风,极快的向那人飞去。矮胖小弟不曾防备,正被那钉刺锤撞在脸上,应声倒地,已是血肉模糊。瘦高者见状,亦不顾及那小弟的生死安危,从身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呐喊一声道:“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四周的行人皆扯开上身衣衫,露出那精壮的体格与栩栩如生的花绣刺青,皆是纹的种类不同的鱼虾蟹贝。又一齐亮出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样样具有,又有数人攀住河岸顶着水花从秦陵河中一跃而起,半蹲着落在河岸上,身上还腾起白烟热气,冻得通红的皮肤青筋显露,手里攥着短叉,嘴里叼着短刀,二十多人便将沈墨鱼与白星泪围在当中。 “数九隆冬,我穿着衣服都觉得冷,这些家伙藏在水里这么久,又赤裸着上身,难道不怕冻死么?”沈墨鱼有些忍俊不禁,白星泪虽然也有些想笑,可却抿着嘴强装镇定,右手提着白泽剑,左手攥紧剑鞘,将沈墨鱼护在身后,侧着脸说道:“不帮忙就少说话!” 又转过身来,对这那领头的瘦高者抱拳道:“敢问阁下何门何派,为何要拦住我等去路?又为何刀剑相向,背后偷袭?”“哼,反正你们也没几天活头了,不妨告诉你们,我们乃是江河湖海第一大帮鲸鲨帮,识相的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刀剑无眼!” “我们与鲸鲨帮从未谋面,无冤无仇,又为何如此?”白星泪一面与他们周旋,一面在心底盘算对策。而那领头者倒也实诚,便回答道:“你们杀了那横江忽律柳老五的四个儿子,又废了他一条腿。如今他用整片秦陵河水域的富贵来换你们的性命,你们还是乖乖受死罢,都给我上!” 白星泪闻言一声冷笑:“原来那老家伙没死,还找上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既然如此,那就来试试本小姐的剑罢!”说罢,横剑在前,严阵以待。领头之人一声令下,周围的鲸鲨帮弟子便一拥而上,将手中的兵器向白星泪与沈墨鱼劈来。 “还不快走!在这里碍事!”白星泪回头对沈墨鱼喊道,说罢便转身去应付那些来势汹汹的弟子。可沈墨鱼见周围弟子将他围住,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恨不得将他剁成七八段,无奈的摊开手说道:“这能让我往哪跑......”正说话间,一弟子钢刀当头落下。 沈墨鱼急忙闪身躲过,可还是被那锋利的刀刃削去一短头发,徐徐飘落在地,随风散去。“你们别逼我动手啊,我可警告你们,千万别逼本公子动手......”沈墨鱼一面躲闪,一面警告那些鲸鲨帮弟子。在安淮府衙大牢中时他便立誓,不再看雪中遗卷上的武功,不到万不得已不再轻易使用那已经学会了的霜雪飞剑指。 可那些鲸鲨帮弟子怎会听他的话,根本不买账,甚至还高声喊道:“休要听这小子胡言,他根本不会武功!兄弟们,只需将白星泪和裴镜年带走,其余人等一并杀了!”沈墨鱼不断后退,竟与身后奋力迎战的白星泪撞在一起。 白星泪没好气的转头怒斥道:“不是让你走了么!你这个废物!”沈墨鱼却咬牙切齿,忍气吞声道:“我走了,你怎么办?”白星泪冷哼一声:“不用你担心!”说罢,又箭步上前纵身跃起,空翻一个筋斗,落下一脚将一名弟子踢翻在地。 手中白泽剑绕腕旋转一周,又反手持剑,向下一落,落在那倒下的弟子脖颈旁,面不改色,毫不犹豫的白泽剑一抽,那弟子双眼瞪出,脖颈处爆出一团血雾,便气绝身亡。其余弟子见状,毫不动容,也无惧色,又一齐冲上前来。 白星泪回身踩住一人脚掌,疼的那弟子龇牙咧嘴,又转身飞起一脚踢中他的下颌,将他向后一推,反手又是一剑,搠中其心窝,刚想抽出白泽剑,谁知那弟子竟紧咬牙关,双手死死锁住白泽剑,任那锋利的剑刃割破手掌,渗出鲜血,也不肯松手。 “你快给我松手!”白星泪五官狰狞,轻喝一声,又一脚踢中那弟子小腹,见他仰面倒下,这才抽出已被鲜血染红剑锋的白泽剑,可迎面又挥来一柄巨斧,白星泪下要去躲,那斧刃蹭着鼻尖划过,冰凉的锋刃令她打了个寒颤,已然能感受到额头滴落的汗珠。 刚想直起身来,又是一柄铜锤落下,白星泪来不及躲闪,腹部中锤,只觉五脏六腑微微震颤,腹内翻江倒海,浑然而生一股反胃的感觉。又觉下身暂失知觉,竟跪倒在地。而沈墨鱼还在不断闪躲,可鲸鲨帮的弟子们不断收缩包围圈,他能躲闪的范围也寥寥无几,回头去望那白星泪,见她跪坐在地,神色惶恐,数把兵器悬在头顶,就要将白星泪斩杀。 沈墨鱼汗如雨下,浸湿衣衫,慌忙之间,又左闪右躲,闪过两柄钢刀,向前翻了一个筋斗,踩在那鲸鲨帮弟子的肩膀上,又将两脚一蹬,飞身而起,双臂交叠于胸前,灰袍飘动,满头乌发狂舞,双眸之中闪过一线白光,右掌打出,轻喝一声,又收回胸前,将大小拇指收回,三指向白星泪头顶的兵器一指。 内力翻腾,指尖寒芒聚集,冰晶丛生,霎时间周围的空气都冰冷了几分,幽蓝的内力自指尖飞出,凝聚为一道幽寒刺骨的剑影,劈破长空,极快的向白星泪飞去。鲸鲨帮弟子们刚欲夹击白星泪,将其碎尸万段,可忽觉一阵寒意当头落下,急忙抬头去看,一个个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向后空翻躲开。 手中的兵器却被那飘落的霜寒剑气绞断,飞雪席卷而过,“嘭”的一声轰响过后,腾起阵阵白烟,方才围攻白星泪的鲸鲨帮弟子手中的兵器竟在一瞬间化为齑粉,弟子们皆被劲风吹散,四仰八叉的倒在一旁,功力稍微高些之人,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而之前合击沈墨鱼的弟子们见此一幕,个个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小子的武功竟到了这般地步。 领头的水贼头目也舌桥不下,惶恐不安,原本以为这混小子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浪荡公子,是白星泪的累赘。不想如今对付一个白星泪都如此费力,又多了个武功高强的沈墨鱼,真是失算。 方才还极为嚣张的鲸鲨帮弟子瞬间变成了十几个连声哀嚎的可怜虫,满地打滚,而还站着的七八个弟子也不再轻举妄动,而是和沈墨鱼对峙起来。领头者急忙变换身位,与自家弟兄站在一起,面色凝重,不敢懈怠。 沈墨鱼见他们不敢冒进,便上前将白星泪扶起,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鲸鲨帮的弟子,小声问道:“你没事罢?”白星泪不可思议的望着沈墨鱼,眼神之中充溢着感激,愧疚与羞涩,满脸的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竟然需要自己的手下败将来救自己。 “你真的......学会了武功?”白星泪问道。 沈墨鱼微微一笑:“本公子这叫深藏不露,好男不和女斗。平时看你是女儿家给足你面子,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啊!”谁知白星泪见他如此自大,翻了个白眼骂道:“谁说你中看了,臭不要脸的家伙。” 下肢已然逐渐恢复知觉,轻轻推开沈墨鱼扶着自己的手,又将白泽剑挡在身前,面色绯红,轻咬贝齿,面朝着那群鲸鲨帮弟子们冷冷说道:“方才姑奶奶手下留情,没和你们动真格的。如今定要你们见识一下白家的星海剑法!”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五回 看夜色如墨 沈墨鱼又凑到她耳边,细声问道:“需要我帮忙么?” 那温热的呼吸吹拂过白星泪已然通红的耳根,白星泪回头望着沈墨鱼的双眸,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你老人家还是歇着罢!”说罢,便仗剑扑向鲸鲨帮弟子,白泽剑向领头者眉心刺去,剑尖隐约闪烁着璀璨星光。 可那领头者自然知道白星泪的厉害,便用腹语对身旁的弟子吩咐道:“白家星海剑法闻名江湖,绝不可小觑,对付这白星泪只可智取,不可硬来。”七八个弟子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好像达成了甚么一致的决定。 白星泪虽然心中疑惑,不知他们在盘算着甚么,可心中怒火中烧,已然按捺不住,便头也不回的向他们冲去。谁知那领头者待白星泪走的近些之时,便暴喝一声:“布阵!”弟子们一齐从怀中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铜球,向脚下一掷。 “砰砰砰砰”连续的轰响声震耳欲聋,铜球撞击地面之时便爆炸开来,那水贼头目和八个弟子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浓厚的白色烟雾之中,隐匿了行踪。白烟弥漫扩散,范围越来越大,浓度却不减分毫。白星泪已然难以收回剑势,泛着寒光的白泽剑劈开白烟,便钻入其中。 方才被剑锋分开的缺口又重叠在一起,白星泪的身影也消失在了白烟之中。沈墨鱼越发觉得这白烟极为蹊跷,可又不敢轻敌冒进,只得喊道:“小橘子,星泪,白星泪!你快出来啊!”并非她不信任白星泪的武功,只是白星泪虽然仗着有星海剑法傍身,奈何她也并未闯荡过江湖,实战经验颇少,沈墨鱼只恐她有失。 果不其然,白星泪一撞入那烟雾之中,便呛得直咳嗽,泪如泉涌,视线模糊,难以辨别方向,心里想着:“不好,定是中了这鲸鲨帮的奸计,此时万万不可慌乱。”索性站立不动,开始通过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气息,使自己凝神静气,恪守心神,静心去听周围的动静。 白烟之中身影闪烁,寒光暗藏,白星泪提着白泽剑只等他们近前来便先发制人,奈何只见身影藏匿于烟雾之中,一剑刺去却扑了个空。忽听闻耳边嗖嗖嗖几道声响擦耳而过,只当是暗器袭来,白星泪慌忙闪躲,可却不见暗器半个影子。心中正起疑见,又见几道寒光迎面飞来。 白星泪不及闪躲,刚欲纵身跃起,却被两根六七寸长的粗头银针刺破肩胛,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那团云烟之中迸出,沈墨鱼闻听此声,惊得肝胆俱裂,下意识的想要逃跑。换做平时,他定会毫不犹豫的拔腿便跑,可如今受难的正是白星泪,沈墨鱼停下脚步,心急如焚,可却帮不上忙。 那锋利的银针穿透衣衫,轻而易举的便将白星泪的肩胛贯穿,那银针的末尾似乎还系着一根红绳,鲸鲨帮的弟子们在一头抛出那根银针,将白星泪牢牢锁住,银针又落在另一端的弟子手中,白星泪身前身后两批人各自将手中的红绳向下一拽,便将悬在半空的白星泪狠狠的摔在地上。 白星泪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可肩胛骨皆被刺穿,双臂酸软无力,无法抬起,手中白泽剑悄然落地,双肩皆被锁住,心中恐慌,奋力挣扎,可每挣扎一次都会牵动伤势,肩头的剧痛令她格外清醒,紧咬牙关不肯再叫出声来。 鲸鲨帮的弟子仍不肯就此收手,又一齐从腰间取出数根银针向白星泪抛去,白星泪眼睁睁的看着那银针刺来,却无力躲闪,刚想平地跃起,又被那穿透肩胛的红绳硬生生扯了下来,银针照脸扎来,偏头去躲,银针擦着脸颊划过,在雪白的俏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又一根银针擦着腰间而过,“嗖嗖嗖”几声响后,白星泪已是满身血痕,浑身上下被八道红绳牢牢锁住,鲸鲨帮弟子竟能在那白烟之中活动自如,不断交叠身影,变换身位,红绳交错,布下一道天罗地网将白星泪锁在当中,这正是鲸鲨帮的独门阵法天罗捕鲨阵。 待烟雾消散,沈墨鱼这才看清白星泪的身影,肩胛处早已血肉模糊,披头散发,遍体鳞伤,血红的衣衫被割开数道口子,还在汩汩的渗出鲜血,双手被缚在身后,手脚皆被红绳紧锁,整个人简直被扎成了粽子模样,尽管她奋力挣扎,却难以挣脱。红绳与银针皆攥在鲸鲨帮弟子手中。 “沈墨鱼,还不帮忙!”白星泪咬牙切齿的望着袖手旁观的沈墨鱼,怒吼道。 可沈墨鱼刚欲动手,那水贼头目便站出身来说道:“沈墨鱼,没想到你的武功也如此高强,只不过这白星泪如今就在我们手上,你若是轻举妄动,只怕白星泪的性命,也就......”沈墨鱼闻听此言,细想确有几分道理,刚举起的手指就要放下。 白星泪见他被鲸鲨帮威胁,焦急地喊到:“呆瓜!这边把你唬住了?你快些动手啊!他们不敢杀我的!”可沈墨鱼却不得不估计顾忌白星泪的安危,这群鲸鲨帮的水贼皆是亡命之徒,连官府都不放在眼中,更不会顾及甚么世家势力,若是惹恼了他们,定会逼他们痛下杀手。 “沈墨鱼,你也是聪明人。不要以为我们真不敢杀她?甚么白家,沈家,在我们鲸鲨帮面前皆是不堪一击。再者,那柳老五只说要为他四个儿子和断腿报仇,可没说一定要我们带活的回去!”水贼头目冷笑一声,双眼含笑,望着沈墨鱼。又缓步上前,用脚尖勾起白星泪落在一旁的白泽剑,轻轻一勾,用手接住,回身一指,剑尖距离白星泪的咽喉,不过三寸的距离。 只要这水贼头目想,取白星泪性命不过弹指一挥间,又回头望了一眼沈墨鱼,徐徐说道:“沈公子,不知你意下如何,是要拼死一试,以你这位朋友的性命为赌注,和我们鱼死网破,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沈墨鱼!你要是个男人,就和他们拼死一战!不要让我瞧不起你!”白星泪银牙暗咬,俏脸通红,宁死不辱。可沈墨鱼闻言,沉吟片刻,便耸了耸肩,摊开双掌说道:“你们想让我怎么样?”水贼头目便说道:“不要反抗,乖乖让我们将你们押回鲸鲨帮!” 沈墨鱼一脸无奈的摆了摆手说道:“嗐,不过这点小事,你早说就是了,我照办,你切莫伤她性命。”白星泪闻言脸色剧变,强忍剧痛挣扎着怒骂道:“废物!懦夫!你对得起沈员外夫妇在天之灵么!你对得起沈家列祖列宗么?你配做沈家的子弟么!竟然向这群江湖宵小屈膝,呸!恶心!” 鲸鲨帮弟子们生怕她挣脱,又将红绳铁索紧了紧。 而沈墨鱼任她高声辱骂,依旧面不改色,脸色平静。水贼头目也不想他如此爽快,心里对他便更为轻视,想到:“不愧是个贪生怕死的世家公子,即便学了武功也改不了胆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又对身旁的弟子们吩咐道:“来人呐,将沈墨鱼的手脚捆上。”两名弟子将手中捆住白星泪的红绳交给同伴,便又取出绳索将沈墨鱼牢牢捆住,将他二人拴在一起,以防逃脱。“都老实点,若是敢刷甚么把戏,后果自负!”水贼头目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二人一眼。白星泪面带怒色,扭头不受,而沈墨鱼则是满脸谦恭,连连点头。 且说先前白星泪与鲸鲨帮弟子们颤抖之时,那秦陵河面上的裴镜年与明觉和尚也遇到了麻烦。裴镜年手执长刀不停地转换方向,观察四周情况,忽见岸上白星泪与沈墨鱼被人包围,暗道不好,可自己却抽不开身。倒是那明觉,还在若无其事的诵着佛经。 正当裴镜年分神之时,那原先平静的水面忽然又起了动静,几声闷响之后便是“嗖嗖嗖”的箭雨崩弦声,无数的羽箭从水底射出,往那渔船上射去,裴镜年大惊失色,连忙去扯那明觉,见他纹丝不动,只得自己飞身而起,手中钢刀贴着手腕旋转,刀起旋风,横扫箭矢。 那羽箭落入那刀刃旋风之中便被绞得粉碎,可还有不少箭矢向明觉飞去,裴镜年刚想去救,却见明觉身体周围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将他罩在当中,箭矢撞在那金色的内力墙壁上,锋芒遇挫,落入水中,明觉毫发无损,依旧平静如常。裴镜年虽知其深不可测,但见此一幕也难免咂舌道:“好强的内功。” 箭雨方停,水面再度恢复平静,裴镜年知水下有人,本想跳入河中,可转念一想:“这群鲸鲨帮的水贼个个水性了得,若是我贸然下水,岂不是中了他们的圈套?”便耐着性子守在船上,等待他们下一波的攻击。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渔船又剧烈摇晃起来,背后水花溅起,白浪翻飞,裴镜年急忙转过身去,抬起手中钢刀便甩手劈去。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六回 月如钩 那水花之中跃起一人,赤裸着上身,一样刺着鲸鲨花绣,戴着头巾,浑身湿漉漉的,凶神恶煞,满脸杀气,口中叼着一柄短刀,手中还攥着一柄环首大刀,当头劈下,裴镜年挥刀去挡,两刀刀锋相错,一纵一横,火星迸射,“乒”的一声,只过一招,那水贼也不纠缠,便钻入水中,没了踪迹。 裴镜年不敢泄气,身前又爆起一团水花,又是一名水贼腾空跃起,一刀劈下。裴镜年依旧挥刀挡回,又是只交手一招,绝不恋战,落入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莫不是车轮战?”裴镜年一边盘算着,一边环顾四周水面的情况。 “砰砰”两声响后,裴镜年身前身后两道水柱冲天而起,先前那两名水贼同时纵身跃起,将手中钢刀交叠,呈剪状朝裴镜年杀来,裴镜年面不改色,沉着应对,挥刀向他二人当中劈去,一生轻喝,运足气力,竟将水贼的两把环首大刀从当中斩断。 两名水贼落在船上,将断裂的钢刀丢入水中,取下那叼在嘴边的匕首,反握在手中便向裴镜年逼来。一刀抹向裴镜年雪白的脖颈,一刀直逼向裴镜年小腹。裴镜年调转刀身将两把匕首拦住,“乒乒”两声,短兵相接,火星四溅,裴镜年抽开长刀,又迸出内力将二人震开。 水贼们便转身交换身位,飞起两脚向裴镜年两肩踢去,裴镜年横刀去挡,接住两脚,连退三步,将刀斜向下奋力一挥,刀剑抵住船底,这才稳住身形,不至于掉落水中。那两名水贼极有默契,配合得当,左右夹击,丝毫不给裴镜年喘息的机会。就宛若影子一般,穷追不舍。 裴镜年顾不得许多,转身向船尾跑去,水贼们只当是她要逃跑,也急忙去追,可裴镜年闻听身后脚步声,非但不急,反而微微一笑,拖着长刀跑到船尾,纵身跃起转过身来,急转直下,挥动长刀,向那两名水贼劈去。 水贼们毫无防备,裴镜年忽然转身挥刀,刀气横飞,“嘭”的一声,将那渔船从当中劈成两半,坐在船头的明觉脚尖在船底一点,飞身而起,又轻盈落下,踩着那一块碎木板,飘在河面上。 强劲的刀气惊得那水贼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向两旁闪躲,纵身跃入水中,又藏匿了行踪。穷寇莫追,裴镜年也不恋战,空翻一个筋斗,踩着一块浮木,也漂在水面上。谁知浮木之下,被人奋力一顶,裴镜年被掀翻入水,肩头和脖颈又被人按住,还没反应过来,头便被按入水中,呛了一大口水。 抬起头来,连连咳嗽,脸色惨白,全无血色,脸上湿漉漉的,还没喘过气来,又再度被按入水中,水贼们扯住她的臂膀踏住她的脊背,反复数次,早已失去知觉,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水贼们果断扯开绳索将裴镜年捆了,又回过身去,看向那飘在河面上的明觉和尚。 明觉对裴镜年被抓一事竟无动于衷,微微睁眼,发觉自己已被浮在周围的诸多水贼包围,可明觉非但面无惧色,竟然还开导起了水贼:“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你们害了那老人家,又捉了裴姑娘,所说是十恶不赦,满手血腥,但小僧还是希望你们能放下屠刀,洗心革面,好好过日子,不再为非作歹,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呸,秃驴,你休要口出狂言。我们兄弟几个投靠鲸鲨帮,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论称分金银,如此富贵好不快活,岂能再回去过那清苦平淡,受官府欺压的苦日子?你若是识相,就乖乖的跟我们回鲸鲨帮,否则,刀剑无眼,今日便叫你葬身秦陵河底!”其中一水贼指着明觉笑骂道。 明觉见他们执迷不悟,也只得长叹一口气道:“也罢,也罢,何须平添罪孽?小僧和你们走一趟便是了。”说罢,便乖乖的伸出手,让那伙贼人将他一并捆绑,与裴镜年一同被拖上河岸,白星泪白了一眼那明觉,小声嘀咕道:“天下男人都这般没有骨气么?” 这话落在明觉耳中,微微一笑,并不挂心。水贼头目见他们四人皆被捉住,抚掌大笑:“得来全不费功夫。只当是他们四个武功之高,极难对付,不想竟如此简单。立即通知沿岸埋伏的弟兄,返回分舵!”头目拍了拍手,身旁小弟挥动令旗,不远处便奔来一辆马车,将四人丢入车中,除了已然昏迷的裴镜年,其余三人都十分清醒。 “这马车也太小了罢!”白星泪扭动着娇躯抱怨道,脸颊绯红,红唇微动,四人身体贴着身体挤在狭窄的马车之中,那女子淡淡的体香缭绕在明觉的鼻尖,这小和尚双眼紧闭,口中念叨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而沈墨鱼倒是无所谓的蜷缩在角落。 “喂,有没有别的马车,非得要我们挤在一起么?”白星泪朝着马车外抱怨道,赶车的水贼将隔帘撩起,高声骂道:“少废话!你当你是甚么,一个俘虏也敢在此叫嚣?再敢废话,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泡酒!”白星泪只得忍气吞声的闭了嘴,不再多言。 “驾!”几声鞭响后,马车便向前驶去,河岸还算平整,没有多少颠簸,可白星泪心中有气,又和沈墨鱼等人挤在一起,又急又气,又怨又苦,心中五味杂陈,见沈墨鱼因为马车的颠簸挤了过来,连忙一边闪躲一边骂道:“你这废物,你做甚么?” “你以为我想啊,这里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我还不想靠近你呢,真是头倔驴。”沈墨鱼心中烦闷,又遭人误会辱骂,心中自然有所不平。白星泪银牙暗咬,皱着眉头说道:“你说谁是倔驴!”说罢,又摆动身子狠狠的踢了一脚沈墨鱼的屁股,疼得他龇牙咧嘴。 沈墨鱼没好气的答道:“说的就是你啊,你这头倔驴,只会发脾气,乱骂人,难道你爹没教过你仁义礼智信么?”白星泪听他提及白羽生,心中愈发生气,恨不得揪住沈墨鱼的耳朵,在他耳边马上几个时辰方解心头之恨,奈何手被铁锁红绳捆在身后,动弹不得。 “我们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都怪你!本小姐武功高强,剑法超群,对付这些个蟊贼还不是易如反掌,都是你这个累赘的拖累,才让我们落到如此这种地步!”白星泪急的气血攻心,头昏眼花,还不忘训斥沈墨鱼。 可沈墨鱼却冷笑一声说道:“分明是你这倔驴拖累了我,竟还倒打一耙,你且说说,我如何拖累你了?”“你明明会武功,却迟迟不肯显露,以致错失良机,破敌不利。后又明明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可你却投鼠忌器,不敢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做个束手待毙的屈膝小人?你说,是不是你拖累了我?亏你还是沈家的后人,真是给沈家丢人!”白星泪说道。 “哼哼,你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啊,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沈墨鱼将自己能想到的词汇一股脑的倒了出来,白星泪闻言面带不悦,咬牙切齿反问道:“那你且说说,我怎么不识好人心了?若你讲不出道理来,本小姐一定杀了你!” 沈墨鱼遂解释道:“这件事原先就是因你而起,若你不杀那柳老五的四个儿子焉能引出如今的祸端来?再者,鲸鲨帮势力极大,人多势众,江南分舵的实力亦不能小觑,你一再挑衅激怒他们,后又鲁莽行事,轻敌冒进,以致中了埋伏,自己被俘,还险些丢了性命。” “我虽然学了武功,可顶多护住我一人平安无事,他们要抓的也是你,照理来说我是可以扬长而去,撇下你不顾。可我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为了救你,保住你的性命而假意投降,没想到你不仅不领情,竟然还不断辱我骂我,你说说,你是不是狗咬吕洞宾?” 沈墨鱼越说越激动,要不是他还记着自己被鲸鲨帮人关在马车之中,险些就要高声喊出来。白星泪微微一愣,有些惭愧,垂下头去说道:“谁要你救我了,本小姐自有脱身之法。等等,假装偷袭?你是说......” “哼哼,你呀,你就嘴硬罢。你能有甚么脱身之法?鲸鲨帮势力极大,就连官府都奈何不了他们,就凭你我四人之力,又岂能与之抗衡?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鲸鲨帮只可智取不可强攻,不如先加以偷袭,向他们示弱,令他们放松警惕,真把我当成个没骨气的浪荡公子,到那时,想要逃出鲸鲨帮,想必要轻松许多。” “若是连性命都没了,又如何报仇?”沈墨鱼忘了白星泪一眼,白星泪则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扭动着身子靠近沈墨鱼,伏在他耳边问道:“看你想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莫非已经有了逃脱之策?” 沈墨鱼微微一笑,立刻回答道:“没有。”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七回 一登重楼揽天地 白星泪闻听此言,脸色骤变,方才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下一秒便消失的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副极为厌恶的模样,猛地向沈墨鱼扑去,恨不得一口将他的耳朵扯下来,沈墨鱼连忙闪躲,慌忙问道:“你想干甚么?” “沈墨鱼,等本大小姐逃过此劫,定要和你算账!”白星泪压低嗓音,低声嘶吼道。沈墨鱼则是像打胜了仗一样,得意洋洋的朗声笑着,白星泪见他这副模样愈发生气,磨着后槽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马车行驶了好一阵,仍没有半分停下来的势头。车内四人已然沉沉睡去,水贼们护送着那马车,直奔鲸鲨帮江南分舵的山谷大寨。而此时远在北方的一处荒蛮僻静之地,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台,高台正中乃是一做九层高楼,飞檐相错,亭台楼阁,环宇相接,雕栏画栋,丹青翠屏,金莲遍地,飞瀑流泉。 此楼名为金莲绕凤楼,其奢华之规制,与周围的荒芜格格不入。岑昏四人跪在第九层的大堂中央,两旁皆是带着金银面具的侍从仆人,正前方乃是一张珠帘,流光溢彩,光芒夺目。侍从高声喊道:“有请主上!”话音刚落,珠帘之后便转出一位女子。 灿金的面具贴着雪白的肌肤,将面容遮住,只露出一对清眸,略带几分杀意。青丝若瀑布般倾泻在肩头,头顶戴着一顶紫金飞凤金莲冠,帽冠上缀着九颗指头大小的珍珠与宝石,光彩夺目。身着一领大红山河锦绣袍,上绣百鸟朝凤,藏住手脚,堆叠在那珠帘后的一张金丝榻上,眼神睥睨,扫过岑昏四人。 这女子便是金莲绕凤楼的主人,金玄上主。 四人只觉背后发凉,忙一齐叩首道:“参见主上!”“空手而归?”金色面具之后传来极为年轻动听的声音,可那声音却令岑昏四人毛骨悚然,汗如雨下,岑昏身为大哥,自然要站出来,抱拳答道:“回禀主上,沈家已被灭门,除了......” “除了甚么?”女子问道,“除了那沈家的大公子沈墨鱼么侥幸留下一命,是也不是?” 幸有那面具遮掩,才不至于让岑昏四人惨白的脸色暴露在众人眼前。岑昏干笑两声道:“咳咳,原来主上已然知晓。”“我早说过,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们难道还指望能瞒得住我么?”女子坐直了身子,接着说道:“那我再来问你们,沈家虽灭,可那沈墨鱼是如何从你们手上逃脱的,难道凭你们四人的武功,还奈何不了一个浪荡公子么?” 岑昏便如实答道:“回主上,我们已然能确定,那《雪中遗卷》还在沈墨鱼的身上,并且他已然学会了部分招式,就连他的内力也......”“他的内力怎么了?”女子问道。岑昏垂下头去,长叹一口气道:“他的内力,与那传说中的风雪孤侠有几分相似,看来......” “看来那刀雪客还真的信任这小子,不仅将《雪中遗卷》交给了他,还将自己的毕生功力也一并送给了他。不过如此一来,倒也省了我不少的事,原以为只能得到《雪中遗卷》,若是连那刀雪客的内力也掌握在我的手中,何愁天下不尽入我手,何愁大仇不报?”金玄上主轻笑一声,眼神之中又腾起浓浓杀意。 “可即便那小子天赋异禀,也绝不可能在一日之间,便能将那《雪中遗卷》和刀雪客的内力运用的融会贯通,你们四人也有足够的实力将他带回来,莫非是你们办事不利,找了个借口来蒙骗我么?”说罢,金玄上主只将那红袖一挥,珠帘卷起,一阵劲风席卷而出,原先跪在堂中的岑昏四人如遭雷击,被劲风卷起,撞在那翡翠的屏风之上,摔落在地,捂着胸口和小腹,口吐鲜血,连连咳嗽。 岑昏强撑着身子跪坐起来,颤颤巍巍的抬起双手,又拱手拜道:“请主上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上次让那沈墨鱼走脱,实在是我一人之过,与他们三人无关。若主上,真要责罚,就请,就请治我一人之罪!”可其余三人闻听此言,也都挣扎着归在一起,一同拜道:“请主上降罪,我等愿同罪而死。” 金玄上主毫不动容,微微一笑,玉腕翻转,白嫩的小手从鲜红的袍袖之中探出,朝着那岑昏的方向一指,食指向回一钩,那岑昏便被提到半空迅速的向金玄上主飞来,金玄顺势扼住他的咽喉,冰冷的说道:“好一个感天动地的兄弟情,不过你们不要忘了,你们的命是我给的,武功是我教的,若是没有我,你们不过是再渺小不过的蝼蚁,任人宰割!所以,你们的性命也是我的,是生是死,皆不有你们决定,而是由我!” “请......请主上放过他们......三人......”岑昏仍不肯放弃,可气息越来越薄弱。另外三人见此一幕,连连叩首,请金玄上主放过岑昏。又将玉手一摆,岑昏便被重重的砸在地上,面具下沿滴落出殷红的鲜血,其余三人急忙一拥上前,将岑昏扶住,老二还不忘拜谢金玄饶命之恩。 而那金玄上主又盘腿坐在金丝榻上,将玉手掩住,冷笑着说道:“你们可别高兴得太早,并非我不治你们的罪。也并非我不知道实情,方才只是稍作试探,没想到你们竟用假话来搪塞我,哼,分明是那白马寺的老和尚将沈墨鱼救走,你们却说是无意让他走脱。下次若让我知道你们嘴里再有半句假话,就没这么客气了!” “是!我等谨遵主上之命!”四人又一齐拜伏。 金玄上主遂吩咐道:“此次之过权且记下,你们须戴罪立功,方可功过相抵。”“请主上吩咐,我等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见四人诚心拜伏,金玄上主便说道:“我要你们火速赶回安淮府,先解决了那多管闲事的老秃驴,再去一趟鲸鲨帮江南分舵。” 岑昏四人相视一眼,满头雾水的问道:“鲸鲨帮江南分舵?”“不错,鲸鲨帮历经三十多年,盘踞于江湖之上,从默默无闻发展到今日,看似声势浩大,连朝廷都惧他们三分,可他们内部却在明争暗斗,纷争不断,各分舵貌合神离,加之鲸鲨帮的老帮主刚刚过世,鲸鲨帮险些四分五裂,各分舵舵主都野心勃勃的盯着那帮主的位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却得到消息。鲸鲨帮江南分舵捉住了沈墨鱼他们几个,虽说我并不知晓鲸鲨帮是如何知道秘笈就在沈墨鱼身上,但却能肯定他们是冲着那《雪中遗卷》而去。江南分舵舵主燕书南,为人精明阴险,城府极深,早就觊觎那鲸鲨帮帮主的宝座,欲吞并江湖,如今又让他捉住了沈墨鱼,如果《雪中遗卷》落在他的手中,不仅是那鲸鲨帮,只怕整个江湖都要落在他的手中了。” 岑昏便问道:“主上可是让我们去江南分舵救出沈墨鱼,并将他带回来?”“不仅如此。江南分舵是鲸鲨帮势力最大的分舵,若是将那燕书南解决了,江南分舵必会瓦解,鲸鲨帮也会遭遇重创,到那时,他再没甚么势力和我逐鹿中原了。” “你们火速出发,若是耽搁了时辰,只恐那燕书南抢先一步。此事若再办不成,你们四个就提头来见我!” 金玄上主一声令下,岑昏四人领命而去,飞马南下,直奔安淮府而去。 且说那沈墨鱼四人被带入了鲸鲨帮江南分舵的山谷大寨,鲸鲨帮弟子将四人双眼用黑纱蒙住,押到那大堂之上,四人皆不肯跪。八健将手执兵器,恭候燕书南到来。 燕书南并未像往常一样,从内堂走出。而是从大门走入,徐徐经过沈墨鱼四人身旁,目光在四人身上流转,八健将一齐下跪拜道:“参见舵主!” “舵主?这里便是鲸鲨帮江南分舵的地盘了?”白星泪对江湖中事也略知一二,闻言在心中盘算着,“柳老五为了抓我们真是挖空了心思,竟不惜用自己一生打下的领土和这些恶狼做交易。只是这鲸鲨帮要比柳老五要难对付许多,事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了。” 燕书南微微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快步走回那交椅之前,转身坐下,端坐着问道:“这便是那沈墨鱼,白星泪与裴镜年么?这小和尚是何人?”明觉闻言,虽被蒙着双眼,但仍朝着声音的来向躬身施礼道:“阿弥陀佛,回禀施主,下僧乃是安淮府城中敕建白马寺的僧人,法号明觉。” “原来如此。”燕书南笑着点头,又摆摆手,示意侍从将他们的蒙眼布撤去,四人透着那昏黄的烛火,终于看清了那鲸鲨帮江南分舵舵主燕书南的模样,这斜倚在交椅上病恹恹的年轻人,竟然能号令如此多的豺狼恶虎,也让四人颇为吃惊。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八回 空嗟吁 “四位身份非常,一位是安淮府沈家的公子,一位是安淮府白家的千金,一位是安淮辖区的总捕头,一位是敕建白马寺的高僧。这么说来,倒是在下有失待客之道了。”说罢,竟起身向四人深深鞠一躬,抱拳施礼,又下令解开他四人身上的绳索。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这燕书南耍的是甚么把戏,但裴镜年与明觉仍是颇有礼貌的还礼,白星泪与沈墨鱼却是无动于衷。白星泪见状冷笑道:“燕舵主,你煞费苦心把我们捉到这里来,不惜将我们打伤,不会只是想和我们认识认识,交个朋友罢?又解开我们的绳索,难道就不怕我们跑了么?” “哈哈,白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此次将你们请到我这江南分舵之中来,自然是有事相求。不过,在下也颇为放心,因为但凡是江南分舵想捉住的人,还没一个能活着逃出去的。”抖动衣袍,转身坐下,燕书南仍是满脸笑意,可那语气却令人毛骨悚然。 沈墨鱼闻言便问道:“有求于我们?不知堂堂鲸鲨帮家大业大,有何事要求我们四个穷苦百姓?”燕书南笑着点头说道:“自然有,自然有,你们身上正是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不然在下也不必使用这般手段,将诸位请来了。” “难道这燕舵主也知道那雪中遗卷的事了?”沈墨鱼脸色微变,心内犯起了嘀咕,“不可能啊,这件事除了师父与我,空玄老和尚和明觉,晏节与裴镜年,还有那几个戴面具的怪人以外,照理来说,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啊。莫非......” 可那燕书南却伸出四个指头说道:“在下想问诸位借四样东西,不知各位可否慷慨相赠?”沈墨鱼疑云揭开,疑惑又起:“四样东西,不知燕舵主所为何物?若是我等有,自然双手奉上。” 燕书南抚掌大笑道:“这便好了,这便好了,未曾想到沈公子如此慷慨大方。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说罢又拍了两下巴掌,巴掌声落,屋外又和钻入一人,衣衫褴褛,拖着一条腿步履蹒跚的走入大堂,手中还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双眼如鹰,死死地盯着白星泪四人。 闻听背后脚步声,四人一齐转身,见正是那柳老五,只是一夜之间,经沧桑许多,须发皆白,满脸愁苦。白星泪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这老不死的手下败将,怎么?又想来讨打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柳老五又与白星泪等人相见,恨不得将牙齿咬碎,满眼血红,怒发冲冠,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就要向白星泪扑来,暴喝一声道:“你这妖女,还我四个儿子命来!”可匕首刚刚举起,燕书南将手臂一抬,柳老五就被八健将死死拦住。 “燕舵主!你不是说将他们捉住,让我亲手报仇血恨么?!为何又要拦我?莫非这鲸鲨帮江南分舵是个言而无信的腌臜之地么!”柳老五额头爆出青筋,脸颊涨红,声嘶力竭的咆哮着。而燕书南依旧平静如常,摇头微笑着说道:“非也,非也。鲸鲨帮说一不二,决不食言。” “只是柳五爷若想报仇,也不必如此心急。仇人正在眼前,任他们插翅也难飞。只不过既然是报仇,怎能如此草率。”说罢,燕书南站起身来,徐徐抬起双臂道:“这不只是为了你柳五爷的私仇,更是足以让我鲸鲨帮江南分舵扬名江湖,威震四海的大好时机!” 柳老五以及沈墨鱼四人大为不解,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甚么药。燕书南命手下将他四人押到寨中刑场,绑在竖起的四根原木柱子上,用铁锁将其手脚缚住,四名刀斧手赤裸着上身,倚着那泛着寒光的九环鬼头刀,脚下各自摆着一碗烈酒。 刑场前摆着两把椅子,燕书南与柳老五各坐一把,身后所立真是八健将,手里端着兵器,目光汇聚在那四人身上。刑场之上,冷风猎猎,吹动那猩红的旌旗飘飞,卷着残云舒展,号角声响起,随后便是隆隆如雷的鼓声。 “看来你我四人今日就要葬身于此了!没想到刚出安淮府,就落入龙潭虎穴之中,真是造化弄人啊!”沈墨鱼脸上全无半分惧色,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高声调侃着。一旁的白星泪琼鼻微紧,剑眉倒立,俏脸绯红,眸藏怒色,望着沈墨鱼便小声骂道:“你这混小子,可把我害惨了!” 沈墨鱼却苦笑道:“喂喂喂,我的大小姐,天地良心啊。分明是你先杀了柳老五的四个儿子,才让他怀恨在心,投靠鲸鲨帮布下天罗地网将我们捉住,绑在这儿受死。怎么到头来变成是我害惨你了,分明是你害得我罢?” “我不管!是你向他们卸甲投降,才致使我们被绑在这受死,比起在那河边战至气竭力尽,流干鲜血而死,这是何等的屈辱?奈何本小姐还没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就要屈死在这里,和你这窝囊废埋在一起,天呐,我这是造了甚么孽啊!”白星泪仰头叹气,双眼微闭,越想越不甘心,又扭过头来对沈墨鱼要挟道:“不行!你必须想出办法来,否则本小姐绝不放过你!” 沈墨鱼摇头笑道:“啧啧啧,大小姐啊大小姐,我看你还是没能认清现在的情况啊。我们即将人头落地,魂归九泉。黄泉路上结伴而行,到那时你也是鬼,我也是鬼,谁比谁厉害还不一定呢?你又能奈我何?”说罢,便朝着白星泪挤眉弄眼,只是白星泪连声叹气,全然没有注意。 而白星泪左边的裴镜年仍是一言不发,双眼瞪着那端坐于前的燕书南,若有所思。最左边的明觉也是轻叹一口气,小声说道:“阿弥陀佛,师父,明觉有负重托,还未曾度化世人,化解恩仇,就要殒命于此,真是......哎......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念诵心经,心静如水,明觉的忧虑和自责也减少了许多,面色又恢复平静,微笑重现于眉眼之间。 柳老五在交椅上扭来扭去,极为别扭,身旁的燕书南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柳五爷,这椅子坐的不舒服么?”柳老五实在憋不住,只得站起身来抱拳说道:“燕舵主,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们四人既已被捉来,按照约定,理应交给我处置。只需一刀,便可为我报仇。” “可燕舵主却拖延时间,迟迟不肯动手,又摆出这副阵仗,究竟是有何打算?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只怕会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燕书南遂解释道:“柳五爷请稍安勿躁。此事非比寻常。若是换做一般人,晚生一定亲自将他们交到五爷手上,任凭发落。可这四人皆不是普通人,他们代表了安淮府的两大家族势力,官府势力和敕建白马寺,若是将他们杀了,势必会与安淮府城中的各大势力彻底翻脸,这一来,可令我鲸鲨帮江南分舵名声远播,震慑周围州府,以壮大我的势力。故而绝对不可草率行事。摆出这幅阵仗,也是为了让天下人知晓,惧怕我鲸鲨帮。” “如此虽不能让柳五爷亲手手刃仇人,可也算是为五爷报了仇,并不违反我们的约定。”看着燕书南笑眯眯的模样,柳老五心中气氛,一拍桌子刚要骂出口,可还未骂出口,身后的八健将便变了眼神,齐刷刷向他看来。 顾忌自己此时身处鲸鲨帮之中,决不能与燕书南翻脸,只得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原本还想自己亲自手刃仇人,可世道如此,也只能按照燕书南所说的办。嘴唇颤动,眼中怒火闪烁,却只能忍气吞声的坐了回去,卸了满肚子的气,无奈的瘫倒在一旁。 燕书南徐徐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将手臂一挥,高声喊道:“时辰已到,行刑!”膘肥体壮的刽子手们闻听号令,一齐弯腰举起那碗酒,呷了一口含在口中,又举起钢刀,将酒水来回喷在刀刃上,抹了抹嘴,将碗一砸,双手举刀,紧贴在四人的后脖颈上。 沈墨鱼只觉脖子后一凉,那寒意从脑中穿过,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之中下意识的腾起阵阵内力。一旁的白星泪紧闭双眼,眼角还挂着一颗晶莹,始终未能落下,心中默念道:“来罢,来罢,本小姐今生死的窝囊,二十年后,定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女侠,叫你们这群宵小败类闻风丧胆!” 四把寒刀缓缓举起,刀刃闪过寒光,劈开猎猎狂风,呼啸着落了下来,直向四人脖颈劈去。沈墨鱼忽然双目瞪圆,暴喝一声,手脚上捆绑的铁锁和身后的圆木便被冲天而起的白烟笼罩,“轰”的一声巨响之后,铁锁圆木皆应声而断,劲风席卷,掠过刑场。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四十九回 再顿首 劲风过处,风卷残云,将刀剑崩裂,旌旗折断,飞沙漫天,隐约之间似有飞雪凋零,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刹那间冰冻到了零点,凝固在一瞬间。那四名刽子手皆被狂风顶出数丈之远,摔落在地,昏死过去,手中的钢刀也化为齑粉随风而去。 周围负责保护看守刑场的鲸鲨帮弟子也都被那内力震荡而起的飓风吹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幸得那柳老五与燕书南做的稍远些,可仍被那浑厚的内力波及。柳老五毫无防备,被狂风掀翻在地,躲在椅子后瑟瑟发抖。 而原本那燕书南也该被狂风吹倒,可八健将们在那白烟腾起的一瞬间极有默契的一起出手,后撤半步,重心下沉,伸出双臂将那椅子顶住,燕书南这才能稳稳当当的坐着,只是满头乌发和一身白衣皆被吹起,许久才费力压了下来。燕书南脸色惨白,瞠目结舌,表情凝滞,垂头沉吟,说不出话来。 而那刑场之上仍是浓烟滚滚,白烟阵阵,燕书南正分身间,忽觉一股寒意逼来,猛然抬头去看,白烟之中闪过一道深邃的寒光,紧接其后的便是那一道幽寒冰冷的剑影飘来,飞雪飘落,霜风回旋,风云变幻,冰冻乾坤。 一剑向燕书南杀来。 燕书南大惊失色,急忙将双臂交叠,又迅速分开向那椅子两旁奋力一拍轻喝一声,便飞身而起,纵身闪过那凌冽的剑影。冰蓝的剑影击中交椅,炸得粉碎,强劲的波动将八健将一齐撞到在地。燕书南还未反应过来是何情况,那浓烟之中又迸射出一道剑影,直奔燕书南眉心而去。 燕书南急忙将手中折扇撇下,拨袖翻掌,运足气力,一口真气屏在胸膛,待那剑影飘至身前,已然做好了万全准备,暴喝一声,那澎湃的内力自双掌回旋杀出,“嘭”的一声响后,燕书南的掌力与那剑影撞在一处,霎时间两股内力皆烟消云散,在空中爆炸,燕书南连踏数步,向后翻一个筋斗,坠下身去,又连退数步,这才稳住身形。 徐徐抬起双掌,只见掌面上已然浮起一层淡淡的白霜,冰冷刺骨。“这是......”燕书南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瞪圆了双眼,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来,“这难道真的是寒冰真气!”又猛然抬起头向那四散的烟雾之中看去。 白烟翻腾,徐徐散去,沈墨鱼的身形出现在云雾之中。 沈墨鱼独自站立在刑场之上,面色凝重,手脚早已挣脱束缚,只是面如土色,嘴角还挂着一抹血迹,那情况不比燕书南好到哪去。白星泪闻听身旁爆炸声响,惊得连忙闭上了眼,明觉依旧平静,只有裴镜年表情复杂,自始至终死死盯着沈墨鱼的一举一动。 待烽烟平息,周围除了哀嚎声便只剩下猎猎风声。白星泪徐徐睁开双眸,见沈墨鱼挡在三人身前,与那燕书南对峙,欣喜地笑道:“原来你的武功这么高,沈大公子真有你的!快,快将我放下来啊!” 可沈墨鱼却缓缓转过头来,目光闪烁,嘴角滴落的鲜血令白星泪舌桥不下,瞠目结舌。沈墨鱼苦涩地笑道:“我尽力了......”话音刚落,脚下一软便瘫倒在地,昏厥了过去。“喂,喂,你没事罢!沈墨鱼!你没事罢,你别吓我啊,你快站起来啊!” 无论白星泪如何声嘶力竭的叫嚷着,呼唤着,沈墨鱼仍纹丝不动,全无知觉。原来沈墨鱼仍无法驾驭那强大的内力,只在生死危急关头,保命心切,下意识的催动内力,但一次性使出范围如此之广的杀招,对他自身已是损伤极大,经脉受损,内脏震荡,这才令他吐血昏厥。 而对面的燕书南则是极为反常的咧开嘴癫狂大笑起来:“啊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我苦心寻找多年的《雪中遗卷》就在你的身上。”说罢,便缓步向沈墨鱼走去。 谁知刚迈出一步,脚踝便被人紧紧抓住,面带怒色低头望去,原来是那衣衫褴褛的柳老五,扯住燕书南,攀着那断裂的椅子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双眼死死的盯着燕书南的双眸,小声说道:“燕舵主......你答应过我替我报仇的......你,你不能言而无信......” 燕书南褪去满脸怒色,又换回先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转过身来拍了拍柳老五的肩膀,又垂下头去,轻叹一口气道:“五爷,不瞒你说,我为了将鲸鲨帮江南分舵发展成帮中势力最广,实力最硬的分舵,这些年来煞费苦心,甚么办法都用过了。唯有那《雪中遗卷》,始终没能如愿。” “如今那寒冰真气与《雪中遗卷》近在咫尺,为了鲸鲨帮,我也只得食言了。”说罢,徐徐抬起头来望向柳老五,原先含着笑意的双眸却充溢着杀气,仿佛将柳老五贯穿,令他脊背发凉,抖似筛糠。 柳老五满脸惊恐连连后退,摇晃的手指向燕书南,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慌忙问道:“你,你想做甚么!?”燕书南一声轻笑,身形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柳老五见状急忙转身想要逃离这鲸鲨帮江南分舵的地盘,可刚一转身便险些撞上那燕书南,又惊得他后撤半步。 无处可逃,无路可退,柳老五心里一横,便想做垂死挣扎,朝着燕书南的身影便奋力挥出一拳,口中还叫嚷着:“想杀老子,老子先杀了你这小子!”可一拳过去,燕书南的身影再度消失,柳老五惊呼一声,一拳落了空。闻听身后声响,又立即转身。 “嗤——”一声闷响过后,柳老五面无血色,双眼呆滞无神,表情永远的凝固在了脸上,嘴巴微张,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徐徐低下头去,燕书南白净瘦削的手指宛若兽爪一般,硬生生将柳老五的胸膛贯穿,柳老五胸前已是血肉模糊。 燕书南将右手收回,只在柳老五胸口留下一个血窟窿,极为狰狞可怖,柳老五呆呆的垂下头去,望着胸口的透明窟窿,喉咙中传出一阵低吼,燕书南在他肩头轻轻一推,下一秒,那柳老五便倒在了一堆废墟之中,断气身亡。 八健将们使了个鲤鱼打挺,一齐站起身来,箭步上前拥簇在燕书南身旁,躬身抱拳道:“属下未能保护好舵主,请舵主降罪!”燕书南随意的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等你们保护本舵主,本舵主还要这武功有何用?” 说罢,燕书南又向沈墨鱼走去。白星泪亲眼目睹了方才那一幕,不想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病公子燕书南武功如此之高,轻功爪法更是高深莫测,柳老五这等人物竟在他手中走不到一合,看来即便是她与这燕书南单枪匹马的大战一场,也占不到甚么便宜。 眼见那燕书南缓步来到倒下的沈墨鱼身旁,身后八健将又杀气腾腾的护在一旁。燕书南蹲下身子将沈墨鱼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就要将他衣衫解开,白星泪慌忙叫道:“你干甚么!你别碰他!”明觉也附和道:“阿弥陀佛,施主,此事与沈公子无关,他也是出于无奈才打伤了你诸多弟子。请你莫要为难他,诸多罪孽,皆由小僧承担。” “好,我不碰他便是。”燕书南闻言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有了打算,轻笑两声背着双手站起身来,身后的八健将将他披着的红袍略作整理,耳语一阵,燕书南便扯住红袍向后一挥,转身吩咐道:“来人呐,将他四人解下,在舵中寻几间厢房安顿,好生招待,不可怠慢,听到没有?” 八健将们一齐应声道:“遵命!”说罢便护着燕书南回了舵中内堂,稍过一阵便来了七八个仆人丫鬟,将白星泪等人从圆木上解下,就要送到厢房之中安顿。可谁知那白星泪刚被解开束缚,反手扯住那身旁丫鬟的臂膀,用力一扭,那丫鬟毫无防备,惨叫一声,便被白星泪揽入怀中,左手极快的攀上那雪白的脖颈,锁住小丫鬟的咽喉。 其余的丫鬟仆人都被这一幕惊呆,就连裴镜年与明觉呕大吃一惊,忙问道:“白姑娘这是为何?”白星泪右手环住小丫鬟白嫩的脖颈,左手掐住其咽喉,可怜那小丫鬟垫着脚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想要求饶却发不出声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倒不是白星泪惧怕燕书南,可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一直留在江南分舵之中,无时无刻不在燕书南的监视之下,他想动手结果几人的性命不过弹指一挥间。白星泪要做的是大侠,能屈能伸,不计较一时的得失荣辱,今日挟持小丫鬟逃出鲸鲨帮,是为了养精蓄锐,重整旗鼓,来日报仇。 可明觉却满脸愁苦的双手合十躬身拜道:“阿弥陀佛,白姑娘,请你就此罢手。切莫在枉生罪孽了。”白星泪有些气不过,自己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便问道:“和尚,你把话说清楚,我怎的就枉生罪孽了?”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回 灯火回眸千百度 明觉用极温和的声音徐徐说道:“诸多事端,皆因白姑娘与柳老五的恩怨而起,如今那鲸鲨帮虽将我们捉住,可他们已然放下屠刀,正若好生招待我们,白姑娘又何苦为难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小丫鬟,为了逃出去而要挟他人性命呢?正所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他们的屠刀放下了,可白姑娘你的屠刀,还悬在心中。” 裴镜年也说道:“白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终归是我们与鲸鲨帮之间的恩怨,与这小丫鬟毫无干系,还请你饶她一命。”白星泪闻听此言,长叹一口气,也只得将那脸颊涨红的小丫鬟松开,瞪了一眼裴镜年与明觉,恶狠狠的说道:“现在不逃,只怕我们都要死在那燕书南手中了!” 四人老老实实的被安顿在相邻的厢房之中,名曰安顿,实则是软禁,除了侍候的丫鬟仆人以外,门外也都布下了天罗地网,确保他们无法逃出大寨。燕书南又派了郎中为沈墨鱼疗伤治病,煎了汤药,让小丫鬟侍候他服下,当天晚上,沈墨鱼便苏醒过来,逐渐转好。 隔壁的白星泪早将丫鬟仆人全都赶出了屋子,独自在屋中踱步,白泽剑也被燕书南收去,兵器不在身边,心中始终难以踏实下来。“这群迂腐的家伙!愚蠢!迂腐!若不是你们连累本小姐,本小姐何至于落到这般地步,先是上刑场,再是被软禁,真是......哎......” 相较那焦头烂额的白星泪,沈墨鱼则是沉着冷静的坐在屋中,时不时起身在这屋中赏玩一番,无论是丹青字画还是古玩花瓶,虽说沈墨鱼欣赏不来,却可做消遣。“不想这鲸鲨帮内的厢房,竟也如此典雅。” 沈墨鱼心中思忖道:“这燕书南不仅不杀我四人,反而软禁在这厢房之中,好吃好喝伺候着,分明是与那晏节一路货色,就连招数都一模一样。定是冲着《雪中遗卷》而来,不如我再戏耍他一番,看他中计否?” 四间屋子皆被昏黄的灯火映亮,倒映出的人影各有不同,或站或立或卧,或踱步不安。燕书南令下人送去酒肉饭食,心中烦闷的白星泪自然没心思吃饭,将饭食尽皆扔出门外,碗碟碎裂一地,下人们生怕燕书南怪罪,也不敢上报,只是默默的将碗碟饭菜清理。而明觉则因那酒肉乃是荤食,也推脱不受,只是在屋中打坐修行。 裴镜年吃了两口便早早睡下,倒是那沈墨鱼似乎在等待着甚么。身旁丫鬟一直侍立身旁,待沈墨鱼吃饱喝足放下筷子,又急忙递去锦帕,沈墨鱼心满意自的用锦帕抹了抹嘴,又递还与那丫鬟。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朝门外一指,笑着说道:“走,前面带路。” “沈公子要往何处去?我们舵主有令,请沈公子只在这屋中歇息,不得外出,还请沈公子见谅。”那丫鬟微微一愣,又欠身答道。 沈墨鱼双眸含笑,咧着嘴说道:“我正是要去见你们舵主啊。怎么?难道你们舵主不想见我么?”丫鬟却推脱道:“公子若想见我们舵主,待奴婢禀报之后,明日一早自有人来领公子前往,今夜就请公子暂歇罢。” “哎,此事怎可耽搁,你速去禀报燕舵主,就说我有要事要见他。”沈墨鱼不敢就寝,只说要见燕书南。那小丫鬟区区一个下人,不敢得罪沈墨鱼,只得欠身领命,欲上报燕书南,可收了碗碟,提着食盒,低头就要往门外走,刚出了门便撞上了一人,惊得她后撤两步。 抬头去看,正是那燕书南。丫鬟慌忙下跪拜道:“奴婢拜见舵主。”燕书南竟躬身将丫鬟扶起,又提起放在一旁的食盒塞回小丫鬟手中,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沈墨鱼见状,也立即起身,抱拳拜道:“见过燕舵主。”燕书南毕竟是一舵之主,自然也有些气魄,拱手还礼道:“沈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燕舵主的草药,否则,只怕我要继续昏睡下去了。”沈墨鱼微微一笑,将燕书南迎入屋中,两人面对面而坐,沈墨鱼故作疑惑,假意问道:“不知燕舵主此时造访,所为何事?”燕书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言笑道:“沈公子也是聪明人,只不过却喜欢装糊涂。” 沈墨鱼挠着后脑勺干笑两声道:“哪里,哪里,我是真糊涂。还请舵主明示。”燕书南轻呷一口茶水,脸色微变,抬起眉眼扫了一眼沈墨鱼,轻笑一声,摇着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徐徐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我对沈公子早有耳闻,可世人皆以为,沈公子不会武功,不知如今为何功力大增?敢问沈公子师从何人?” “刀雪客,不知燕舵主可曾听过?”沈墨鱼缓缓起身,转过身去,难掩满脸笑容,却还强装镇定,故意说道。 燕书南闻听刀雪客三字惊得站起身来,眼神闪烁,惊诧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却难以掩藏那语气中的激动与惊讶:“可是那三十年前战妖道,破东王的风雪孤侠?”“不错!”沈墨鱼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沈公子乃是风雪孤侠的传人,失敬,失敬!”燕书南急忙后退两步,躬身一拜。 身后八健将见此一幕,皆有些震惊,面面相觑,相视一眼也都一齐拜向沈墨鱼。沈墨鱼却突然仰天大笑,燕书南心中起疑,遂问道:“沈公子为何发笑?”沈墨鱼遂解释道:“非也,非也,我并非刀雪客的传人,只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罢了。” “那沈公子学的是甚么武功?又是从何处习得?”燕书南仍不肯就此罢休,急忙问道。沈墨鱼便说:“我与刀雪客虽非师徒,仅有数面之缘,可我之武功确是从他那儿习得,也正是那《雪中遗卷》记载的武功,霜雪飞剑指。” 此言一出,燕书南心跳加剧,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气血翻涌,激动不已,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得到那《雪中遗卷》,沈墨鱼见他这般模样,便知燕书南已然中计,便故意坐回桌旁,面露苦涩,沉吟片刻,终又长叹一口气。 燕书南果然问道:“沈公子为何唉声叹气,莫非是有甚么难言之隐,若有所求,但请说来。”沈墨鱼便摇晃着脑袋叹气说道:“我自出了安淮府城,本欲踏遍江湖寻找仇人以报灭门血仇,怎奈被那白星泪连累,无意得罪了柳老五和鲸鲨帮,才致使如今被燕舵主留滞,不得脱身,报仇遥遥无期,怎能不心生烦闷?” “额,这......”燕书南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又急忙换上一副笑颜,尴尬的说道,“并非我想要为难沈公子,实在是被那柳老五的花言巧语所惑,将沈公子当成是与那白星泪一般的杀人嫌犯捉住,此举也是为了江湖道义,多有得罪,还望沈公子多多包涵。如今我已然亲手杀了那栽赃嫁祸的柳老五,为沈公子报了这一仇。不日便放沈公子离开。” 燕书南对沈墨鱼可谓是客气至极,并非他惧怕沈墨鱼,而是惧怕沈墨鱼这一身惊世武功。若唤作他人,只怕是早已逼沈墨鱼交出《雪中遗卷》,甚至威胁将他杀害,可若是再逼沈墨鱼使出那刑场上惊天动地的内力,只怕是再也不会像上次那般好运,能留下一条性命了。 加之刀雪客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不定就在暗处盯着这唯一的传人,故而燕书南也不敢轻举妄动,明着抢那《雪中遗卷》,只得略施小计,假装客气敬重的模样,让沈墨鱼心甘情愿的将秘笈交出。谁知他早已落入沈墨鱼的布局,尚且不知。 闻听此言,沈墨鱼心中只觉好笑:“几个打家劫舍的水贼也好意思说甚么江湖道义。不过这燕书南还真不是个善类,三言两语便将全部罪过推给了那早死了的柳老五,我还须小心应对。”便又问道:“不知不日,究竟是几时啊?” 燕书南起身抖了抖衣袖,微笑着背过身去,摸着光秃秃的下颌说道:“这便要看沈公子自己了......”沈墨鱼自然听出他弦外之音,燕书南已然上套,便急忙又摆出为难的样子说道:“哎,我本想以一物换得我四人自由之身,只是......”燕书南急忙回身问道:“何物?” 见沈墨鱼微笑着望着他,方知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两声略正衣衫便笑着问道:“并非我想要讨要甚么,只是此时沈公子身陷我鲸鲨帮江南分舵一事只怕早已在江湖上传开,若是我不留下些交待,只怕上头怪罪下来,我也不好解释,还请沈公子谅解。” “此言有理,有理,我们若是就这么走了,燕舵主必会被鲸鲨帮帮主责怪,若是我们不留下甚么,燕舵主岂不是要替我们背黑锅了,如此一来,也太没江湖道义了。燕舵主,我说的是也不是?”沈墨鱼微微一笑,略带调侃的问道。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一回 俯首难相留 “正是此理,正是此理,不知沈公子为我留下甚么交待?”燕书南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墨鱼闻言又为难的阴沉起了脸,无奈的瘫坐在一旁,手指在桌上不断的敲打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生性愚钝,实在不适合练武,听说那《雪中遗卷》乃是江湖人皆向往的秘籍宝典,奈何我却不能参透,学得如此之久也只会一招。燕舵主乃是一舵之主,又是江湖之人,必能参透那武功的精妙之处。本想将那《雪中遗卷》赠予舵主,这一来是给舵主一个交代,换回我等自由之身,这二来,也不算辱没了那《雪中遗卷》,只是......” 燕书南闻听沈墨鱼要将《雪中遗卷》赠送给他,早已是血脉喷张,迫不及待,两只手无措的揪着衣角,眼中难掩迫切,急忙问道:“公子快说,只是甚么?若是公子还有甚么条件,我俱都答应!” “只是那《雪中遗卷》却不在我身上,早被他人夺去!”沈墨鱼无奈的将衣袖一挥,一副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燕书南宛若从凌霄宝殿坠落到阴曹地府,失落的心被怒火占据,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将牙齿咬碎,两眼泛红,脑中此时全无思考,站起身来,大喝一声,将身旁的桌子推翻。 八健将见状立即一齐下跪拜道:“请舵主息怒!” 此时隔壁屋子中的白星泪还未能安枕,闻听这边动静,急忙贴在墙壁上静心细听。 沈墨鱼用余光扫了一眼怒发冲冠的燕书南,便推波助澜道:“可惜那《雪中遗卷》不能落在英雄人之手,可惜,可惜啊。”燕书南强压着怒火,抿了抿嘴唇急忙问道:“你究竟将《雪中遗卷》给了何人?” “前日里我沈家遭神秘江湖人灭门,我欲报官追捕凶手。谁知那安淮府府尹晏节千方百计给我扣帽子安罪行,反将我缉捕入狱,关在那大牢之中,所为的,正是那江湖人觊觎已久的《雪中遗卷》。我迫于无奈,为得自由之身以报血仇,只得将那秘笈交予晏节了。”沈墨鱼迈开步子在厢房之中来回走着,边走边说,边说边叹。 燕书南见他满脸悲怆,不似谎言,可仍将信将疑,故而眯着眼睛小声问道:“沈公子所说,可是实情?”沈墨鱼微笑着答道:“俱是实情。”可燕书南仍有疑虑,不肯轻信:“可晏节并非是江湖中人,他要那《雪中遗卷》又有何用?” 沈墨鱼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故而对答道:“燕舵主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与我同行的裴镜年裴捕头,她本是安淮府的总捕头,因在我被晏节诬陷入狱之时为我求情,才招致祸患,令晏节降罪,若不是左右拼死拦下,只怕那裴镜年也被关在大牢之中,而不是革职为民,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好个该死的晏节!”燕书南暗骂一声,可紧握的拳头却逐渐松开,紧皱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轻叹一口气,徐徐起身对着沈墨鱼拱手说道:“既然如此,请沈公子在此稍歇,我立即将此事飞马递与总舵,请帮主明断。或三五日,或半月,必能得到答复,到那时,才能放沈公子离开,还望公子见谅。” 沈墨鱼大笑着抱拳回礼道:“好说,好说,燕舵主用心了。燕舵主慢走。”燕书南遂领着八健将转身离去,沈墨鱼送他们出了厢房,又站在门口稍看了一阵,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将房门紧闭,吹熄了灯火,躺到床上去休息了。曰,养精蓄锐,随机应变。 而那燕书南面色凝重的走在前头,身后八健将相视一眼,紧跟其后,又不敢开口。过了一阵,另外七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八健将之首的侯明,侯明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架不住弟兄们挤眉弄眼着催促他,只得上前,凑到燕书南身旁,小心翼翼的问道:“舵主,是否要准备快马,即日发往总舵?” “蠢货!那是我搪塞沈墨鱼的推托之词,为的就是多困他几日,我等欲举事,拿下整个鲸鲨帮,焉能让总舵知道此事?如今那《雪中遗卷》近在咫尺,若是能将其占为己有,何愁鲸鲨不平,江湖不定?到那时即便是帮主也不是我的对手。此事千万不得走路半点风声,否则,我要你们好看!”燕书南如刀般的眼神扫了一眼那倒霉的侯明,惊得他腿肚子发软,灰头土脸的躬身领命,又与自己兄弟相视一眼,皆轻叹一口气。 燕书南闻听身后叹息声,遂止了脚步,头也不回的问道:“怎么?都怎么了?叹甚么气?莫非是汝等不愿随我攻伐天下么?还是说你们想一辈子窝在这江南分舵中,默默无闻的终老而死?”八健将闻言惊慌失措,急忙一齐下跪拜道:“我等愿随舵主驰骋沙场,至死方休!” “人之一世,何其长也,碌碌无为,空留嗟吁。人之一世,何其短也,大丈夫本该胸怀天下,岂能郁郁久居人之下耶?”燕书南望着那头顶无限延伸的夜空,心中已有盘算,立即吩咐道:“侯明。”侯明抱拳应道:“属下在!” “你亲自点选十名精壮武士,扮作百姓,各藏刀剑,待明日天一大亮,就混入安淮府城中,设法混入府衙,务必找出那《雪中遗卷》的下落!”燕书南压低嗓音吩咐道。可侯明却面露犹豫,起身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舵主,此事尚有蹊跷,恐不可轻动。” 八健将中另一人宋迁也上前劝道:“舵主,侯明所言甚是有理。此时我们与安淮府衙的关系极为微妙,二者处在一定平衡之中,谁也不敢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就等同于打破了这种平衡。到那时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此时与安淮府衙翻脸,势必会影响到日后大计!” “请舵主三思!”八健将又再度下跪,齐声劝道。 燕书南亦觉他二人此言有理,此事须从长计议,不可轻举妄动。此时正是步步为营之时,若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之深渊。自己方才急火攻心,迫切想得到《雪中遗卷》,才险些着了沈墨鱼的道,如今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其中多有蹊跷,便收回成命,沉吟片刻道:“虽说如此,沈墨鱼之言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今夜你们权且回去休息,待我思得良策,再行动不迟。” 侯明又问道:“是否需要加派人手,日夜把守在沈墨鱼等人屋外。”燕书南长叹一口气,合上双眼道:“只怕是沈墨鱼若是想走,你们谁也拦不住他。随你们去罢。”说罢便快步离开,回房苦思冥想下一步的对策。而侯明则是命人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批哨岗,把守在四人门外,有甚么风吹草动,立即汇报。 而此时的沈墨鱼早已安心睡去,倒是隔壁房中的白星泪,久久未能入眠。双臂环住膝盖靠在床边,白星泪也难得冷静下来,方才隔着墙听不真切,隐隐约约听得甚么“安淮府衙”“雪中遗卷”之类的只字片言,心里想道:“这臭小子倒地还有多少事瞒着我,雪中遗卷,我似乎听爹爹和我提过几次......” 夜色渐深,宛若砚中化不开的浓墨,白星泪的思绪逐渐飘上云霄,紧绷了一天的精神也终于疲惫不堪,眼皮打架,沉沉睡去。待第二日丫鬟端来汤水,备白星泪等人洗漱,又送来早点,白星泪闻听开门声,警惕的从床上跳下,见是小丫鬟,才放下了戒心。 那小丫鬟将铜盆,食盒摆在一旁,又双手捧来一条锦帕,递与白星泪。白星泪洗漱之后,精神抖擞,眼珠一转,随口问道:“你们家燕舵主昨夜是否与沈墨鱼相见?”小丫鬟闻言慌了手脚,眼神闪烁,胡乱应答道:“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实在不知此事?” 谁知白星泪拍桌而起,极快的出手扼住那丫鬟的咽喉,冷笑着逼问道:“哼,你以为我没了白泽剑,就杀不得你么?取你性命,不过弹指一挥间,还不速速与我讲来!再有隐瞒,定不饶恕!”说罢,便松开了手。小丫鬟连退三步,无力的跌坐在地,连连咳嗽,过了许久,脸色才稍有缓和。 “好些了么?好些了就快说。”白星泪递过去一杯茶水,小丫鬟满眼惊恐,颤颤巍巍接过茶盏,谢过白星泪又站起身俩,恭恭敬敬的将茶盏摆在桌上,侍立一旁小声说道:“不瞒姑娘,昨夜舵主确实见过沈公子。此事还请姑娘切莫泄露出去,若是叫舵主知道么,奴婢,奴婢就没命了。” 白星泪微微点头,道一声“嗯”,又问道:“那你可知他们谈论了何事?”小丫头连连摆手说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见白星泪又将那冷若寒冰的眼神掷来,惊得小丫鬟汗如雨下,口齿不清,略带哭腔的答道:“请姑娘明鉴,奴婢只是个下人,真的不知道舵主和沈公子谈了甚么!”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二回 奔流若白马 白星泪见她神色慌张,眼神惶恐,实在不像是说谎的模样,只得轻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忽然灵机一动,便思忖道:“这小子甘愿在这鲸鲨帮做俘虏,本小姐焉能坐以待毙,不如想个法子逃出去,远走高飞,日后再来找鲸鲨帮报仇。” 待用罢早点后,那小丫鬟微微欠身行礼,提着食盒就要出门离去,白星泪急忙将她扯住。小丫鬟惊呼一声,慌忙问道:“白姑娘还有何事?”白星泪从怀中取出一小锭银子塞到她手中,小丫鬟推脱道:“不可,不可,我乃下人,服侍白姑娘是天经地义,安可受此银两?” 白星泪不顾她闪躲拒绝,硬塞给她,又小声吩咐道:“这银子你可收了。可不能白收。我托你办一件事,此事若成,另有馈赠!”小丫鬟自知若不答应,白星泪绝不肯放过她,只得应答道:“姑娘且说,但凡奴婢能做得到,绝不推辞。” 白星泪凑到她耳边耳语一阵,小丫鬟吓得脸色惨白险些惊叫出声。白星泪急忙将其嘴巴掩住,生怕她叫出声来惊动门外的鲸鲨帮弟子,那小丫鬟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白星泪的手上,白星泪轻叹一口气道:“不过是偷剑罢了,为何如此惊慌?” 小丫鬟奋力掰开白星泪的手,满面愁容,压低嗓音说道:“白姑娘,此事成与不成,一旦被舵主发现,你我皆将死无葬身之地!”白星泪却说道:“此言差矣!若你能替我盗回白泽剑,我便可杀出鲸鲨帮,到那时我亦可护送你逃出生天,再不必待在这山谷之中,受鲸鲨帮的欺辱!” “这......”小丫鬟闻言已然有些心动,但仍有些顾虑,不敢轻易答应。白星泪见她仍在犹豫,焦急的说道:“难道你想在这鲸鲨帮待一辈子,做一辈子下人,被人呼来喝去么?”小丫鬟闻言微微一愣,又轻叹一口气,垂下眼眉苦笑道:“可我甚么也不会,只会伺候人,天生就是下人的命。离了这鲸鲨帮,我又能去何处?” “怎会如此!?”白星泪牵着小丫鬟的手,凝望着她清澈的双眸说道:“哪有人生来便该富贵,又岂有人生来便低人一等?你的命本该由你自己掌握,焉能为他人定夺?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你大可为自己而活,无论生死富贵,皆是你自己而定!” 小丫鬟目光闪动,眸中已有点点晶莹,俏脸绯红,嘴唇轻动,过了许久才说道:“我......我有一事,求白姑娘答应。”白星泪大喜,忙应道:“你且说来,只要你能为我偷出白泽剑,我全都答应。” 小丫鬟便说道:“若白姑娘能杀出鲸鲨帮,我愿追随白姑娘闯荡江湖,侍候左右,伺候白姑娘。”白星泪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小丫鬟也绽开笑颜,抹了一把眼泪,白星泪问其姓名,丫鬟只答:“绿珠”二字。此事不敢怠慢,生怕夜长梦多,绿珠立即动身,提着食盒与铜盆便快步出了厢房。 白星泪只在厢房中静心等待,为绿珠默默祈祷。且说那丫鬟绿珠心中没底,本就心虚,快步走着,忽然被人喊住,惊出一声冷汗来,不敢回头。身后复又响起叫喊声,只得僵硬的转过身去,见正是那八健将之一的魏绝,绿珠急忙欠身拜道:“奴婢参见魏先锋。” 八健将虽说是燕书南座下八员大将,但明面上皆以先锋称之,而非将军。故而下人也都尊称一声“先锋”。魏绝喊住绿珠,快步赶上,随即问道:“为何走的如此之急?”绿珠慌张无措,急忙应答道:“回先锋,方才耽搁了些时辰,如今须尽快将这食盒送回,故而,故而颇为紧急。” 魏绝似乎并未察觉其异常,点了点头便又问道:“为何耽搁了时辰?莫不是那白星泪又在动甚么歪脑筋?”绿珠摆手说道:“不不不,白姑娘她只是吃不惯帮中的饭菜,故而耍起了性子,奴婢不敢违抗舵主所说要好生招待他们的命令,故而只得叫后厨做些别的来与白姑娘。” “哼,这臭丫头到了鲸鲨帮中竟然还有这般大小姐脾气,若不是舵主下令好深招待他们,我非活剐了她不成。你且先去准备罢。”魏绝又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了一阵,这才放绿珠离开。 绿珠的小心脏险些跳出胸膛,耳畔皆是咚咚咚的心跳声,听不真切魏绝所说。眼神闪烁,雪白的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划过绯红的脸颊。魏绝见了,疑心顿起:“怎么?数九隆冬怎生出的如此多的汗?”绿珠仓皇答道:“昨夜受了些风寒,怕是得了伤风。”说罢还煞有介事的咳嗽了几声。 “既然如此,你且先去好生休息罢。我替你将这食盒送到伙房去。”说罢,魏绝就要接过绿珠手中的铜盆食盒,绿珠连连闪躲,面露难色,颇为为难地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魏先锋乃是舵主帐下先锋,焉能做这下人的事?”又欠身行礼,拜别魏绝,提起步子,慌忙离了这是非之地。 魏绝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身影,也不多说,也转身离去。而绿珠将杂物送回伙房,略微平复了心情,便仔细回想那白泽剑的下落。早在秦陵河北岸白星泪与鲸鲨帮交手之时,白泽剑便被收缴,照理来说,应该放在鲸鲨帮的兵器库内。可兵器库守备森严,无舵主之令不得擅入。须想个完全的对策。 待临近正午,虽是严冬,可太阳正烈,悬于头顶。绿珠又来到伙房,许多丫鬟和仆人在这里将饭食装入食盒,送到寨中各处,绿珠千辛万苦打听到今日去兵器库送饭的丫鬟是那金钗,便将正在收拾柴火的金钗扯到角落,金钗不知其何意,小声问道:“姐姐找我何事?” “妹妹今日可是要送饭去兵器库房?”绿珠问道。金钗瞪着一对大眼睛点了点头道:“正是。”绿珠有些犹豫,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说道:“妹妹可否与我换上一换?我替你去兵器库送饭,你替我将饭食送往白姑娘房中?”金钗与绿珠本就是好姐妹,平日里也常有来往,不过绿珠年长些,且经常照顾金钗,故金钗也以姐事之,两人交情匪浅。 金钗早欲报答绿珠,怎奈一直无有机会,绿珠也从不开口求她。今日为这琐屑小事,绿珠第一次开口求金钗,金钗自然不问缘由,一口答应,两人换了路线,提着食盒便出了伙房。且说那金钗来到白星泪房中,将饭菜摆开,白星泪见绿珠未来,心中略感不安,故而问道:“不知绿珠为何未来?先前都是她在伺候我。” “姑娘有甚么要求,大可与我说。奴婢自然照办。绿珠姐姐今日被安排去兵器库给帮中的弟兄们送饭了,故而换了我来伺候白姑娘。想来今晚绿珠姐姐便会回来了。”金钗如实答道。白星泪闻言心中窃喜,料想绿珠定是借此机会去偷白泽剑,心中领会,脸上浮现出微笑,故不再多问。金钗照常侍候她用罢午饭,又提着食盒离开。 且说绿珠转到一处无人角落,取出一包粉末,正是她早上从药房趁着看管的下人不注意偷出的一包迷魂散。将迷魂散倒在饭菜之中,又用筷子拌匀,不时的探出脑袋,观察四周的情形,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抹满额的汗水,深深吐了几口气,才又强装镇定,提着食盒来到了兵器库房外。 此库房堆满了鲸鲨帮的兵器,极为偏僻,有二十名弟子日夜看守,见绿珠提着食盒款款走来,便一拥上前,夺过食盒,嘴里还叫嚷着:“今日怎么送的迟了?”“真是饿煞我也!”“快快快,分我一点。”众人哄闹着抢着食盒中的饭菜馒头,吃的双眼瞪圆,嘴边满是油光,额上青筋暴起,谈笑风生,狼吞虎咽,欢笑声一片,风卷残云般便将食盒挖空。 而绿珠紧紧攥着双手在一旁静静地候着,双眸死死的盯住他们的嘴,眼睁睁的看着鲸鲨帮弟子将掺了迷魂散的饭菜吞咽下肚,默默咽了口口水,心里明白,如此一来,她与白星泪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彻彻底底与鲸鲨帮为敌,再没有回头路了。 不过片刻光景,二十名看守库房的鲸鲨帮弟子便纷纷倒下,昏死过去。绿珠不敢怠慢,急忙从为首的弟子腰间扯下锁匙,开了库房的屋门,见屋内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看得她眼花缭乱,她虽不懂兵器,但凭借白星泪的描述,一眼就看到了架在角落的,那通体雪白的白泽剑。 绿珠生怕再待下去,被人发现又会横生枝节,急急忙忙将白泽剑双手捧出,吃力的放入食盒中藏好,又煞费苦心费了许多气力将二十名日子拖入库房之中,将大锁锁好,锁匙丢在一旁,提着食盒便快步离开此处,赶往白星泪房中。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三回 明光飞逝绿珠暗 谁知距离那白星泪的厢房还有二三十步,再度被人喊住,那一颗弱小的心脏险些从喉咙跳出,又急忙转身去看,仍是那魏绝。欠身行礼,一如往常。魏绝快步上前,笑着问道:“方才金钗已然送了一次饭,汝为何又送一次?” 绿珠急忙解释道:“回先锋,先前金钗送来的饭食不合白姑娘口味,故而又做了一份,由我送来。”魏绝停在绿珠身旁,闻言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说罢,指尖划过那食盒的盖子,这细小的动作便让绿珠吓破了胆,生怕他掀开盖子。 好在魏绝并未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与绿珠擦肩走过,扬长而去。绿珠又回头目送着他走远,这才长舒一口气,对着那守在门外的鲸鲨帮弟子欠身行礼,打开房门,转入屋中又将房门紧闭。白星泪正坐在床边,见绿珠归来,欣喜的迎上前去,忙问道:“如何?” 绿珠将食盒打开,白星泪朝里看去,正是自己的白泽剑。取出宝剑,抽出雪白的剑刃,剑刃之上映着自己半边脸庞,白星泪目光闪动,终于浮现出笑容,收剑入鞘又抱住绿珠欢喜地说道:“多亏了你!”说罢又要取出银两赠予绿珠。 可绿珠却推辞不受,只是皱着眉头说道:“姑娘切莫忘了答应我的事便好了。”白星泪本想此时便杀出鲸鲨帮,可闻听此言才想起了早上对绿珠的承诺,沉吟片刻点头说道:“我自然记得,这样,你且先回去收拾行囊,今夜三更,我便带着你杀出鲸鲨帮去!” 好心的绿珠遂问道:“那沈公子他们又该如何?”白星泪便答曰:“待你我二人杀出鲸鲨帮,鲸鲨帮内必然大乱,他们闻听动静,亦会趁乱逃出。”诸事皆商议妥当,两人就此分开,只等时辰一到便要行事,可白星泪也没有多少把握,只凭着年少气盛的血气之勇,想要硬闯这龙潭虎穴。 这一夜白星泪都没有安睡,瞪圆了眼睛和衣躺在床榻之上,煎熬的等待着时机。窗外天色越来越暗,白星泪的思绪也逐渐模糊起来,昏昏沉沉的却始终没有睡去,实在困倦之时便轻轻一掐自己的手臂,短暂的剧痛再度令她清醒过来。 心心念念的三更天终于到来,梆子刚响了一声,白星泪便从床榻之上弹了起来,掀开被子抽出白泽剑,攥在手中,来到门边,伏耳去听门外的动静。门外寂静无声,白星泪自知时辰已到,时机正好,遂推门而出。 可房门一打开,原先一片黑暗混沌的视线皆被跳动的火光照亮,白星泪用小臂遮住半脸,露出一对眼眸去看,只见眼前站着诸多鲸鲨帮弟子,齐刷刷将手中火把举起,嘴里喊着匕首,腰间别着飞刀。足足有一百多人。 而站在前头的正是那身着青衫黑袍的鲸鲨帮江南分舵主燕书南,其身旁分列着八健将。白星泪下意识的将白泽剑往身后藏了藏。燕书南岂能不察?见此一幕,微笑着说道:“白姑娘,深更半夜,为何还不就寝,这是要去何处?” 白星泪灵机一动,竟反问道:“你们不也没睡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燕书南双目含笑,嘴角轻挑,摇头徐徐说道:“是否是我江南分舵招待不周,有甚么得罪了白姑娘的地方,白姑娘这才想要离开我帮?” “不错,你这鲸鲨帮我一天都待不下去!”白星泪不再隐瞒闪躲,更不在伪装,直截了当的说道,“燕书南,你不要以为我怕你!先前是我未曾防备,中了你们的计,你若是个江湖人,就和我单独打一场,若是我赢了,你便放我们离开,若是我输了,任凭你处置!” 燕书南闻言拱手说道:“白姑娘息怒,息怒。既然白姑娘想要一展武艺,我也正好想见识一下白家的星海剑法,这样罢,侯明。”侯明闻声领命而出,迈步向前,挡在燕书南身前。燕书南柔和的眼神之中迸射出一缕杀气,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就代替本舵主与白姑娘好好过过招。切莫伤了她。” “切莫伤了她”这几个字,燕书南重音强调,侯明自然领会其意,上前面对着那白星泪便是抱拳一拜:“白姑娘,得罪了!”侯明乃是八健将之手,照理来说,其武功仅次于燕书南。而燕书南的功夫白星泪早在刑场之上便亲眼目睹过,侯明的武功也不会差到哪去。 如临大敌,不敢怠慢。白星泪双目死死盯着侯明的一举一动,屏住一口气,镇定静心,沉着应对。“且慢!”燕书南身旁的魏绝又站出身来喊道,众人不解,皆向他看去,唯独燕书南仍保持微笑,与魏绝相视一眼,点了点头。魏绝便从身后提起一只粗麻的袋子,袋子下部皆是早已凝固暗红色污渍,极为模糊,看不真切。 魏绝却笑着对白星泪说道:“这儿有一份礼物,是燕舵主特地送给白姑娘的,请姑娘笑纳。”说罢,便将那粗麻袋子向地下一掷,那圆滚滚的袋子滚了几圈,其中又滚出一颗漆黑的圆球,白星泪定睛看去,登时脸色煞白,抖似筛糠,牙齿打颤,怒火中烧。双目之中泪光闪躲,双掌紧握,骨骼吱吱作响。 原来那物正是丫鬟绿珠的人头,还保留着死前的表情,蔓延惊恐,神色慌张,嘴巴微张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惨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散乱,脸颊上满是血污和灰尘,脖子上的刀口极为平整,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看样子是被人一刀斩断。 见白星泪面色铁青,浑身颤抖,魏绝故意挑衅激怒道:“不知白姑娘喜爱否?”白星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这群禽兽败类生吞活剥,视线已被泪水模糊,徐徐抽出那锋利的白泽剑,雪白的剑身衬得皮肤惨白,红唇鲜艳:“你们这群......江湖败类......今日,我必杀尔等!” “白姑娘,请赐教!”侯明微微一笑,摆开双臂便向白星泪扑去,先发制敌,甩开两臂,腾空而起,挥动左拳便向白星泪落去。这侯明的确不是等闲之辈,早年便是江上游荡的水贼,绰号覆海大圣。后因负伤被捉被收在鲸鲨帮里。后燕书南接任江南分舵主,赏识他的武艺,将他提拔为八先锋之首兼任副舵主,在舵中的地位仅次于舵主。 而侯明以拳法著称,惊海拳法炉火纯青,此拳法讲究的便是圆通平和,攻守兼备,招招皆有惊涛骇浪之势,用强大的内力压迫对手,令其难以躲闪。作为燕书南最为得力的属下,侯明给白星泪的压力绝对是极高的。 白星泪原想沉着应对,可方才被那魏绝用计一激,心神大乱,怒火难消,眼中似有火焰跳动,见侯明挥拳逼来,亦不后退,一心想杀了他们为绿珠报仇,遂迎着那拳头便刺出一剑,闪烁着寒光的剑尖似有星辰汇聚,侯明也面无惧色,冲拳杀来,拳头之上内力翻腾,有如惊涛翻涌,奔浪滔天。 星光坠落,海浪翻腾,剑气与拳气相碰,内力与内力相消。白星泪虽是自小练武,深得白羽生的真传,怎奈其年纪相较侯明尚小,根基不深,且又是女流之辈,内力自然难敌,只听闻一声轰然巨响,白烟炸开,两股内力霎时间烟消云散,化为点点星光消失在惊涛骇浪之中。 白星泪被那劲气冲撞,用白泽剑横在身前奋力一挡,仍后撤五六步,急忙甩出白泽剑抵在身后一撑,剑身已被压弯,这才停下后退的势头。再看那侯明,甩着胳膊,空翻一个筋斗便坠下身来,单膝跪着,徐徐抬起眉眼,盯着白星泪,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看来大哥对付这白星泪绰绰有余了。”魏绝见状笑道。一旁的宋迁也点头笑道:“方才大哥乃是试探的一招,约莫只用了三四成功力,而那白星泪看似已然出了全力,看来白家剑法不过如此。” 此言落在燕书南耳中,他却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白家的星海剑法闻名江湖自然厉害,只不过是这丫头难以施展其真正威力,今日除非是白羽生重出江湖,否则没人救得了她。”宋迁魏绝等人闻言皆抱拳拜道:“舵主英明。” 白星泪右手死死攥住白泽剑,虎口已有些疼痛,方才那一剑她几乎用尽全力,可却难以与侯明抗衡。她亦知侯明尚未使出全力,心内一横,毫无惧色,势要拼出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哪怕今日死在这鲸鲨帮内,也要拉上侯明共赴黄泉,在阴曹地府再斗上一番。 而方才巨大的轰响声将沈墨鱼三人惊醒,明觉正在床榻上坐禅静修,闻听巨响,不为所动,仍掐着念珠念诵着佛经。而裴镜年毕竟身为捕头,警惕性极高,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伏在床边轻轻抬起一道缝,注视着窗外的一举一动,见院中站的皆是鲸鲨帮的弟子,燕书南领着八健将与那白星泪正在对峙之中。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四回 红袖相思愁 裴镜年见此一幕,心里想道:“我欲取得众人信任,此时不正是最好机会?先前白星泪与柳老五与秦陵河上争斗之时白星泪已然欠我一个人情,如今若是我再出手救她,日后必然不再明着与我做对。”想到这儿,裴镜年便等待时机,出手相助。 而睡得迷迷糊糊的沈墨鱼闻听巨响险些从床榻上摔下来,翻身而起,只觉口干舌燥,先是摇摇晃晃的来到桌边趴在桌上连灌了三大杯白水,闻听屋外动静仍未平息,逐渐清晰,心内略感不安,急忙来到窗前也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儿,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情形。 见那八健将之一的侯明与白星泪战在一处,看那白泽剑剑锋缠身,若银龙绕体,寒光迸射,如飞雪凋零,剑尖扫过,点点星光璀璨,剑锋掠处,漫漫星海闪耀。残影连连,玉腕轻转,宽大的鲜红衣袖挥动着,裙裾也随风而起,若一朵大红的牡丹在满是星辰的黑夜之中展开,花心之处祭出一把银白的飞剑,直逼侯明而去。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沈墨鱼并不懂剑法,虽曾见沈疏剑练过剑,但对此却是一窍不通,只是见白星泪这星海剑法气势磅礴,不禁咂舌道:“这白家剑法果然厉害,不知我沈家的剑法又是怎样的。”沈墨鱼不禁轻叹一口气,沈疏剑死后,沈家的痴情剑法便随着那一场大火彻底消失于世间,彻底失传,就连他这沈家唯一的血脉也不会。 可转念一想,深更半夜,白星泪为何会和侯明打在一起,燕书南为何会带着一大帮弟子堵在院子中。自己本想引燕书南去找那晏节,让他二人争斗,自己好从中取利,可不想计划落空,燕书南并未上当,白星泪这一闹,计划彻底被大乱,沈墨鱼也有些无措,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目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沈墨鱼继续在床边窥探着,想着白星泪若有半点不敌,自己便悄悄出手。双手合十,微合双眼,虔心祈祷到:“爹娘在天之灵请保佑孩儿度过此难关,我本不愿再使出那《雪中遗卷》上的武功,奈何孩儿除了这霜雪飞剑指以外甚么武功都不会,可出手救人乃是迫不得已,还望爹娘不要怪我。” 而就在那白星泪苦苦鏖战侯明之时,不远处四个人影乘着月色奔来。四人皆身着黑袍,戴着四副怪异的面具,披着银白的月光,踏着寒风快步赶往江南分舵山谷大寨。此四人正是那金玄上主麾下蓝白金赤四大护法天王,分别是鸣雷天王岑昏,吞雪天王白无寿,卷沙天王方在溪与食火天王朱皓。 那戴赤色面具的朱皓不禁开口问道:“大哥,我们昼夜不息马不停蹄的赶回这安淮府辖域,不该遵循主上之命,先去找那老和尚算账么,为何来到此处?”岑昏遂解释道:“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岂能一成不变,按部就班?” 另外三人相视一眼便点头说道:“我们都听大哥的,大哥吩咐我们做甚么,便做甚么。”岑昏有些感动,毕竟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宁愿承担金玄上主降下的罪责,也不愿自己兄弟白白送死,兄弟如此信任自己,他更要小心谨慎的走好每一步,稍有差池,便是万丈深渊。 故而岑昏说道:“那空玄和尚武功高深莫测,只怕非主上不可敌也,凭我们四人之力,极难与之抗衡,故而不可轻进。自然是要找他讨个说法,但时机未到。不如先去救出那沈墨鱼,找到《雪中遗卷》,再收拾那和尚也未迟也。”说罢四人停在那山峦之上,俯视着整座鲸鲨帮山谷大寨。 岑昏也不禁赞叹道:“如此阵势,真不愧是江河湖海第一大帮,连朝廷都无可奈何,我们不能硬闯,须见机行事。” 白无寿也附和道:“正如主上所说,这鲸鲨帮江南分舵主燕书南野心勃勃,早有吞并整个鲸鲨帮之心,只是那愚蠢的帮主还蒙在鼓里。我们日夜兼程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趁他还未得到《雪中遗卷》之时,抢出那沈家的小子,护他逃出去,日后再慢慢图谋那秘笈。” “老二说的不错。”岑昏满意的点了点头,白无寿身为四大天王中的第二位,一向以冷静沉着著称,同时又是岑昏最为得力的兄弟和住手,一贯支持岑昏的大部分决定,但同时也会提出质疑和自己的意见。兄弟几人都对他敬佩不已。 岑昏接着说道:“传闻那燕书南武功高深莫测,在未知他底细之前,我们不可轻易现身与他交手,只可在暗处帮助沈墨鱼逃出困境,千万不能和沈墨鱼照面,否则主上的计划恐怕将会前功尽弃!”其余三人点头答应,朱皓抬头望去,遥指前方喊道:“大哥快看!那儿有火光!” 众人向着他指的方向一起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院子之中火光冲天,定睛细看原来是一排排火把映亮了半边夜空,院中挤满了鲸鲨帮的弟子,皆手持兵刃,嘴里叼着短刀,杀气腾腾,而为首那个瘦削白净的年轻人正是江南分舵主燕书南,年纪轻轻就做了鲸鲨帮京畿,江南,关中,南疆,西关,东海六大分舵势力最大,实力最强的分舵主。 “那年轻人便是燕书南。”白无寿指着燕书南说道。朱皓闻言有些迫不及待,就要冲下山去与燕书南大战一场,嘴里还念叨着:“哈哈,好啊,我早就想与他过过招,传闻这小子爪功极为狠辣,今日定要见识一下!”身旁方在溪拼死将他按住,朱皓不解的问道:“老三,为何拦我?” 岑昏转头瞪了一眼朱皓,略带斥责的说道:“老四,你又胡来!难道忘了我方才所说!?燕书南武功不俗,更兼有八大先锋,单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是他的对手?再不按照计划行事,此次任务你就不要参加了!”朱皓闻言卸了气力,长叹一口气,只得安分守己的蹲在一旁,无奈的随口答一声:“是,一切按照大哥计划,不可轻举妄动。” 白无寿又说道:“本想着趁着夜深,直接迷昏再带走沈墨鱼,只是不知这三更半夜,燕书南为何带着一大帮弟子守在院子中?此事颇为蹊跷,我等须小心行事!”“隐匿气息,我们走近些看!” 岑昏一声令下,四人同时屏住呼吸,紧闭双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小心翼翼的跳下那山峦。岑昏轻功最高,调转身子左脚在那山上一蹬,向后空翻几个筋斗,便轻身落下,轻盈落在那大寨的屋顶之下,脚尖一点又腾空而起,伏在沈墨鱼的厢房屋顶之上,静静的看着白星泪与侯明的鏖战。 白无寿紧随其后,将那腰间的钩爪取下,向那山峦的石缝中一挂,待钩爪钩紧了石缝,又扯了扯铁锁,白无寿便扯开铁锁荡着下了山,也落在岑昏身旁。方在溪与朱皓一齐出发,两人一人用短枪,一人用铁爪,刺入坚硬的岩石之中,各自爬到那屋顶之上,四人并成一排,却不知身下的厢房之中的沈墨鱼也在窥探着这一切。 而白星泪与侯明已然鏖战多时,侯明身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两三道伤痕,也伤口都不深,只将衣衫割开并没有伤及皮肉,反倒是白星泪已然挨了几拳。你来我往二三十回合,白星泪剑法渐乱,气息不平,脚步错杂,逐渐招架不住。白星泪逐渐从主动进攻变为被迫防守,怎奈白泽剑连连变换,却难以抵挡那凌厉的拳法。 一剑向侯明心窝里搠去,侯明亦不躲闪,反倒一个箭步,正面迎上一拳,左拳向内微侧,转开身子,将剑刃向下一压,又摆起右拳,向白星泪面门冲去。白星泪只觉一股劲气扑面而来,宛若强劲的海风,寒冷刺骨,满头青丝皆被拳风吹起,急忙调转剑身,顺势向侯明腋下劈去,同时将头向后一摆,躲过那拳。 一拳扑了空,侯明的招式仍是井井有条,步步紧逼,将白星泪逼退到角落之中。星海剑法讲究大开大合,招式气势磅礴,一旦被逼入狭窄之处便难以施展其威力。见白泽剑劈来,侯明竟然用胳膊夹住冰凉的剑刃。 白星泪见状大惊失色,欲抽出白泽剑,怎奈那剑宛如粘在了侯明身上一般难以抽出,慌忙之间,又一拳头已到面前,白星泪急忙偏头去躲,那拳头蹭着耳尖而过,刚想正过脑袋,侯明又挥动左臂向外摆去一拳,正撞上白星泪。拳风呼啸,劲气横扫,将白星泪打翻在地。 一刹那间,白星泪只觉脑中震荡,一片空白,随后便是嗡鸣之声不绝于耳,一种呕吐感油然而生,白泽剑也就此脱手。脑袋眼看就要磕在地上,白星泪急忙出掌,在身下猛然一拍,又站起身来,翻身而起。侯明顺势将白泽剑向斜上方一抛,白星泪纵身一跃,就要夺回白泽剑。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五回 乱悠悠,恨悠悠 可这正是侯明的诱敌之计,裴镜年看在眼中,暗道一声:“不好!”只见待那白星泪纵身跃起,欲收回白泽剑之时,侯明冷笑一声也随即动身冲出一拳,打的正是白星泪的手腕。那能破开铜铁的铁拳撞上白星泪洁白娇嫩的玉腕,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白星泪坠下身来,捂着已然红肿的右手手腕,连退数步。 白星泪脸色惨白,死死咬住下唇,殷红的鲜血自那被咬破的红唇中渗出,精致的五官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在一起,琼鼻之上滚下几颗晶莹的汗珠,可即便如此疼痛白星泪也不肯叫出声来。沈墨鱼看在眼中,万分担忧,但这还不到真正紧急之时,他也不敢贸然出手。 右手止不住的颤动,白星泪疼的快哭出声来,可心里没有半分后悔,想的还是若能让她侥幸留下一命,必要杀了这些狗贼报仇,五指还吊着白泽剑不肯松手,侯明见状,又轻笑两声,扭了扭手腕说道:“白姑娘不必心急,等上了黄泉路,就不会再疼了。” 话音刚落,又大步流星,快步上前,一拳直直的朝白星泪胸膛打去,白星泪慌忙将白泽剑一抛,用左手持剑,强提右手抵在剑身,横在身前去挡那一拳。眨眼间拳头已到跟前,已是退无可退,白星泪咬紧牙关,剑眉怒挑,横剑去迎,侯明的拳头闪烁着点点蓝光,耳畔似有海浪咆哮之声,内力回旋盘踞于指骨之间,闪电般呼啸杀出。 内力倾泻,汇聚成气旋,将白星泪困在内力漩涡之中,进退不得,那铁拳正撞上了寒光大作的白泽剑,又是一声轰响,内力与剑气纠缠震荡,白星泪面如土色,如遭重击,红唇颤动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来。 侯明焉能就此收手?暗笑一声,顺势又挥出左拳。这一拳打在那白泽剑上,直叫白星泪胸口陷下去一块碗口大小的陷坑,内力炸开,将红裙衣袖裙裾震裂,红衣碎片宛若秋叶一般纷纷飘落。白星泪左手虎口已然震裂,右手手腕将断,再无法提起那摔落一旁的白泽剑。 白星泪也重重的摔落在地,口中汩汩的涌出鲜血,眼神迷离,奄奄一息,露出的那娇嫩雪白的手腕脚踝皆已红肿发紫,那场面惨不忍睹,可侯明却毫不动容,徐徐走上前去,提着白星泪的衣领便将娇小的她提了起来,轻笑一声说道:“白姑娘,今日过招是否尽兴?” “呸!”白星泪奋力喷出一口血水,落在侯明脸颊上,又强提一口气笑了起来:“狗贼......你以为......我会怕你们么......”侯明亦不生气,只是将满脸血水抹去,回头望了一眼燕书南,等待着他的号令。燕书南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终是点了点头。侯明领会其意,就要动手结果了白星泪的性命。 将白星泪随手撇在一旁,拾起嗡嗡作响的白泽剑,在手中拍了拍,又凑到眼前,那锋利的剑刃寒光凛凛,侯明也不禁咂舌道:“好剑,真是好剑。今日若是白羽生用此剑使出星海剑法,只怕我造成他剑下之鬼了。白姑娘死在这把剑下,也不算辱没。”说罢便提着剑徐徐走向满脸怒色却极度虚弱的白星泪,缓缓举起手中白泽剑,就要将其斩杀。 伏在屋顶上的四大天王见此一幕,各怀心思,白无寿不禁赞叹道:“这八大先锋之首的侯明果然名不虚传,惊海拳果然精妙绝伦。这白家的大小姐能在他手下走过二十几合,已然是难得了。”而那食火天王朱皓则是忙小声问道:“大哥,动手么?”岑昏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身旁的白无寿遂替他解释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救出那沈家的小子,其他人是生是死,与我们无干。”岑昏闻言,点点头示意白无寿说的在理。 而裴镜年的瞳孔收缩,屏住呼吸,就要冲出门去,怎奈手中并无兵刃,回身在屋中极快的搜寻了一番,顺手抄起那桌上的烛台,将蜡烛取下,权当兵器。眼看侯明手中宝剑就要落下,沈墨鱼也屏气凝神,运足气力,指尖蓝光大作,内里涌现,就要出手。 剑刃劈破长空,碎裂劲风,极快的向下落去,沈墨鱼尚在等待时机,犹豫是否出手之时,只见从隔壁床中飞出一只烛台,正诧异间,那烛台便狠狠的砸中了侯明的后脑。侯明忽觉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向前栽去,手中白泽剑也丢在脚下,摇晃了几下身子才堪堪站稳。 摸了一把后脑勺竟是一手的鲜血,侯明勃然大怒,燕书南等人亦是惊诧万分。见那仓仓朗朗落在地上的烛台,顺着其飞来的方向看去,正是从裴镜年房中飞出。下一刻裴镜年便破门而出,趁侯明不备,一掌便朝着他肩膀拍去。侯明不曾防备,闻声慌忙转身,见裴镜年一掌飞来,下意识的就要闪躲。 而站在一旁许久的燕书南见裴镜年竟想偷袭,恐侯明有失,随即出手,朝裴镜年身侧打去。那侯明则是闪到一旁被自家兄弟扶住,齐声喊道:“大哥,你没事儿罢?”侯明摇了摇头,众人的目光便一齐汇聚到燕书南与裴镜年的身上。“舵主武功高深莫测,这裴镜年必死无疑!”宋迁果决地说道。 伏在屋顶上的四人见此一幕也来了兴趣。白无寿轻咳一声笑着说道:“先是白家大小姐,再是安淮总捕头,这寨中还藏着个风雪孤侠传人,没想到小小的鲸鲨帮江南分舵之中,竟然藏龙卧虎,关了如此多的人物。”黄沙天王方在溪接着说道:“希望这裴捕头能多撑一会儿,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探探那燕书南的底,看看他的武功究竟如何?” 裴镜年见一旁的燕书南身形一闪,刹那间已到身边,一爪带着劲风扫来,慌忙在半空中一踏,调转方向向后空翻一个筋斗,转身落地,顺手将白泽剑攥在手中。燕书南一爪劈空,也不心急,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似乎裴镜年在他眼中不过是玩物一般,不值一哂。两人皆落在地上,四目相对,对峙起来。 沈墨鱼松了一口气,见裴镜年出手,定能保证白星泪的安全,可他却低估了燕书南的武功,也高估了裴镜年的实力。裴镜年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不敢怠慢,白泽剑搭在小臂上,怒目瞪圆,随时准备进攻。可两人周旋许久,皆不肯先出招。先出招意味着过早的将自己的破绽暴露,两人皆万分谨慎,绝不轻动,哪怕燕书南认为裴镜年算不得他的对手。 而倒在一旁的白星泪见有人挺身而出救她,却是那裴镜年。银牙暗咬,虽仍有些不服,但知道自己这次的确是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她倒是希望自己死在鲸鲨帮,免得日后因为这人情弄得她在裴镜年面前抬不起头来。 相持许久,裴镜年心想道:“再这么耗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如我卖个破绽,引他来攻!”想到此处,便佯装分神,眼神涣散,精神不振。燕书南见她这幅神情,只当她是僵持已久,没了耐心便箭步上前,扯下那背后的黑袍斗篷,挥舞展开,向裴镜年打去。 裴镜年见他果然上当,将那斗篷逼来,便下腰去躲,那斗篷刮起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极快的挥动使那斗篷的银边宛若锋利的刀刃,掠过裴镜年鼻尖,裴镜年随即用白泽剑撑住身下,同时抬起右脚,向上一踢,将那斗篷踹上半空。 斗篷还未落下,燕书南双手呈爪状,指骨凸起,爪中风云乍起,快步朝裴镜年本来。裴镜年自知武功不比燕书南,便飞身跃起,又扯住那斗篷顺势向下一掼,将那燕书南蒙在当中,借此机会暂时将他困住。燕书南果然被斗篷缠在当中,裴镜年大喜,调转剑身,双手持剑,就要朝身下刺去。 八健将见状大惊,就要出手相助。可谁知裴镜年剑刺斗篷,下一秒脸色剧变,腾空而起,连踏数步,坠下身去,又倒退数步,用白泽剑抵住身后才停下脚步。一声撕裂之声后,斗篷被硬生生扯开,燕书南双爪风卷残云,气势逼人,将斗篷扯得粉碎,又朝裴镜年逼来。 裴镜年挺剑去迎,可手中轻飘飘的,全无手感。正所谓剑走轻盈,刀行厚重,裴镜年用惯了刀,精研刀法,极少用剑,自然有些别扭。燕书南见她直直刺来,便知其不会用剑,假意用双爪上迎,待到冲到其面前,连忙变了招式,侧身躲过剑刃,用左爪锁住剑锋,右爪朝裴镜年面门扑去。 劲气逼来,裴镜年慌忙躲闪,无奈之下只得弃了白泽剑,摆起一腿朝燕书南裆下撩去,燕书南倒吸一口凉气,撇开白泽剑,急忙一爪向下拍去,正锁住裴镜年的脚踝,将其掀翻在地,又用脚尖勾住,两爪其向下杀出,就要将裴镜年撕成两半。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六回 不见昔日月满楼 裴镜年双掌向身下一拍,便从燕书南两腿之中滑过,双腿一撑,便翻身而起,又转身两掌向燕书南身后打去。谁知燕书南不必转身,两爪便朝身后杀来,双掌对双爪,内里涌现,白眼炸开,裴镜年连退数步,半跪下身子,脸色微变。燕书南徐徐转过身子,眉宇之间怒气攒聚。 “裴镜年!你好歹也曾是安淮府的捕头,不想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招数!”宋迁魏绝等人在身后骂道。裴镜年也是出于无奈,燕书南武功高出她太多,不用些阴损的招式,只怕连一点上风都占不到。 沈墨鱼躲在屋子中焦急的攥紧了双手,他能看出裴镜年力不从心,难以抵抗那燕书南。见燕书南又飞身而起,落下双爪,朝裴镜年杀去。裴镜年心里一横,势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也抬起双掌,就要去接燕书南的招式。 朱皓见此情形险些笑出声来,身旁的方在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老四,安分点,你笑甚么?”朱皓便解释道:“我笑那安淮府辖域的总捕头也不过如此,追捕一般的犯人尚可,遇到真正的高手便漏了怯。先前要靠些下三滥的招式才能保住性命,现在又如此蠢笨的用双掌去迎那燕书南的双爪,我看她的手腕必会被燕书南拧断。”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人皆看的清清楚楚,这一招若是打实的,裴镜年非死即伤。沈墨鱼心急如焚,燕书南不比侯明,小心谨慎,心狠手辣,白星泪在侯明手上兴许能留下一条性命,可裴镜年却绝不可能在愤怒的燕书南手下幸存。 千钧一发之际,沈墨鱼只得出手,将窗户推开,后撤半步,扎稳马步,双掌下压,气沉丹田,翻手拨袖,徐徐上抬,内力真气自丹田而起,汇聚于右臂三经,凝聚于指尖关冲,中冲,商阳,轻喝一声,猛然抬起右臂,伸出三指朝窗外一点。 一剑飞出,飞沙走石,这霜雪飞剑指沈墨鱼已然逐渐掌握要点,熟练随心运用。指尖一点,一道幽蓝的剑影闪烁着冰蓝的光芒便从窗中飞出,旋转呼啸着朝燕书南奔去。冷月寒霜刺骨影,飞雪冰蓝幽光剑。剑气凝聚空气中的寒气,凝集周围的刺骨寒风,愈发凄寒,光芒更盛,剑刃锋芒毕露,正朝着燕书南双爪刺去。 “霜雪飞剑指!”岑昏不禁惊呼一声,四大天王相视一眼,皆陷入了沉默。早在沈家之时,岑昏便见识过了沈墨鱼的霜雪飞剑指,只是那时他刚学会没多久,还不能融会贯通,又因错念了口诀,导致剑气虚有其表,并无多大威力。可不想只隔了一两日,这真气剑刃便如此凶猛,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岑昏面具下的脸面色凝重,默默摇了摇头道:“这小子天赋异禀,又有了刀雪客的内力,只怕再放任他练下去,这江湖就要变天了。”“大哥,那我们该怎么办?”白无寿也颇为担忧的问道。朱皓难以按捺心中杀意,摩拳擦掌,火急火燎的说道:“大哥,既然来了,索性杀个痛快!” “静观其动,随机应变。”岑昏极其冷静的吐出一句话,朱皓身旁的方在溪闻言便立刻按住蠢蠢欲动的朱皓。而侯明等人见那剑影飘来,也急忙高声喊道:“舵主,小心!”刚欲出手去挡,可那剑影飞速极快,眨眼间便到燕书南眼前。燕书南原本怒气正盛,一心要杀了那戏耍他多时的裴镜年,松懈了警惕,闻声急忙抬头去看,可以然来不及闪躲。 一声凄厉的哀号惨叫声响彻大寨,撕破夜空,那一剑正化为一股真气贯穿了燕书南双掌,掌心各自留下一道三指宽的剑痕,血肉模糊,汩汩的渗出殷红的鲜血,而伤口周围更是凝结了无数的霜白冰晶,寒气入体,燕书南惊慌失措,无助的望着颤抖的双手,抖似筛糠。 “啊,啊,啊——”燕书南还在放声嚎叫着,涕泗横流,哭爹喊娘,他一身武功皆在指掌之间,奈何如今手筋被真气割断,寒气进入经络,不时打个寒颤,颤抖不停,又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众人见此一幕,目瞪口呆,待在原地,不敢上前。 燕书南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两眼一翻身子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侯明等人见状,一拥上前,急忙将倒下的燕书南接住,簇拥在当中,也顾不上那偷袭的沈墨鱼和一旁的裴镜年与白星泪,掐人中的掐人中,把脉的把脉。可燕书南双掌青紫,宛若冻伤一般,极为坚硬,那寒气还在体内流窜蔓延,那手指搭在脉搏之上,却如同搭在冰块儿上一般,全然没有任何反应。 侯明右臂抵在燕书南身下将他扶住,左手按住燕书南的人中掐了许久,燕书南才逐渐恢复意识,怎奈脸色铁青,嘴唇发白,已然是奄奄一息。不想那霜雪飞剑指的寒气入体竟然如此可怖,就连沈墨鱼也瞠目结舌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可思议。 “舵主,舵主!你醒了!”侯明等人见燕书南苏醒,一个个喜笑颜开,长舒一口气,心里悬着的大石头也终究落了地。可燕书南还有些迷糊,只觉双手已然失去意识,浑身还在止不住的颤抖,抽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上下两排牙齿打颤,口中直念叨着:“冷,冷......” 侯明急忙扯下身旁之人披在身旁的外袍盖在燕书南的身上,可燕书南还是连连说冷,魏绝,宋迁等人又从弟子手中夺过火把,围绕在燕书南身旁。直接燕书南被笼罩在温暖跳动的火光之中却还直冒虚汗,颤抖着说:“冷,我冷......”侯明江湖经验颇深,见此症状,便小声说道:“舵主必是中了寒毒!” “寒毒?大哥,那我们该怎么办?”魏绝等七人忙问道。侯明与宋迁便各自搀扶住燕书南的左膀右臂,将他扶起身来交到弟子手中,吩咐道:“速速将舵主扶回房中暂歇,等收拾了眼前这几个只会偷袭使绊的小贼,再为舵主运功疗伤,怯除寒毒!”弟子们领命,便扶着燕书南往回走。 正在此时,蹲在屋顶上的朱皓不耐烦的说道:“大哥,再不出手,岂不是错失良机!?”三人齐向岑昏看去,等待他发号施令,岑昏便站起身子点头说道:“切记,尽量不要和沈墨鱼打照面,老二,你去用迷昏针叫那小子睡上一阵,老三老四和我上,杀他个人仰马翻,措手不及!” “沈墨鱼必须带走!若是借此机会铲除鲸鲨帮,那日后我等在中原武林便少了一个大敌!先杀燕书南,叫他们军心大乱!”说罢,岑昏便从怀中取出一只火折子,扯开引线将其点燃,将雷火鞭向那还未走远的燕书南背后一指,“嘭”的一声巨响,铅丸从雷火鞭中迸射而出,带着花火流星便射中那燕书南的背脊。 弟子们还未回过神来,那铅丸便穿胸而过,白烟飘散,胸膛之中迸射出一股鲜血,燕书南当场气绝身亡,可怜这堂堂鲸鲨帮江南分舵主,竟被接二连三的偷袭致死,实在是令人唏嘘。弟子们惊慌失措,高声叫喊道:“舵主死了,舵主死了!”此言一出,弟子们立刻手脚大乱,胡乱向四面八方逃窜,叫嚷着,践踏着。 侯明等人闻声也向后看去,只见燕书南被人杀害,弟子们乱作一锅粥,也顾不上抢回被丢弃的燕书南尸首,也顾不上追击凶手,各自抽出兵刃,怒目圆睁,高声喊道:“冷静,冷静下来!都不准跑!”魏绝宋迁等人也一同喊道:“如有敢搅乱秩序,散乱人心,胡乱逃窜者定斩不饶!”说罢还杀了几个从身边跑过的弟子,意欲杀鸡儆猴。 怎奈鲸鲨帮中弟子多有退帮回归百姓之愿,除了少部分本就是亡命之徒的水贼强盗,大都本是周遭的渔民耕夫,寻常百姓,因世道艰险难以生存,又因不敢得罪鲸鲨帮被正欲扩大势力的燕书南招入帮中。鲸鲨帮有规定,凡帮众弟子终生不得脱离帮派,不得违抗命令,不得私藏缴获,若有违反,定斩不饶。 这些百姓们原以为入了帮派就能过上好日子,可非但将自己一辈子都搭了进去,还要整日提心吊胆被官府清剿,虽说也分到了金银,可却每日在刀尖上滚过,即便挣了再多的金银,可不知哪一天就撒手离世,甚么也带不走。加之帮内为了严格管理,刑法苛酷,他们心中早有怨言,奈何上有燕书南与八健将,无一人敢违反三条死律。 如今燕书南一死,鲸鲨帮群龙无首,弟子们心中更是欢喜,便想趁乱逃出帮去,即便是八健将扬言要依律斩杀,也要冒死一试。此时或许还能逃出去,若是待燕书南已死的消息传扬出去,只怕是还没等到鲸鲨帮上头派下的接任舵主,群龙无首的江南分舵就要被官府剿灭了。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七回 宿仇难消恨遮掩 燕书南已死,鲸鲨帮江南分舵上下果然大乱,八健将们阻拦不及,焦头烂额,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白无寿取出八只金莲镖,居高临下的抛了出去。金莲镖在空中绽开金灿灿的花瓣,旋转着射出花心的金针,呼啸着射入那八健将的咽喉之中。而那魏绝早见暗处飞来数道金光,奋力将侯明推开喊道:“大哥小心!” 话音刚落,魏绝等七人咽喉皆被金针刺入数寸,表情凝固,张开嘴巴正欲说话,怎奈只能发出低沉的嘶吼,随后便是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七人应声倒地,皆气绝而死,瞪圆了双眼,死不瞑目。那被魏绝拼死推开的侯明摔倒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倒在自己眼前,目瞪口呆,怒发冲冠。 顺着那金针飞来的方向看去,岑昏四人便飞身从屋顶上落下,除了那老二白无寿摘了面具,转入了沈墨鱼房中,其余三人皆冲入混乱的弟子群中。岑昏回头对老三老四吩咐道:“一个不留!” 朱皓大笑两声爽朗的笑道:“正合我意!”双臂一振暴喝一声,那玄铁护臂之中便抖出利爪来,挥动双臂,一爪子便拍翻了身旁两名鲸鲨帮弟子。他生性嗜杀,又忍耐了多时,正好大开杀戒,定要杀个痛快。便宛如那攻城战车一般冲入人群之中,全然不顾眼前是谁,就一通乱杀,大腿挡着剁大腿,胳膊挡着剁胳膊。一时间眼前鲜血飞溅,汇聚成河,断裂的四肢漫天飞舞,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且说那岑昏,方在溪,朱皓三人正在大肆杀戮鲸鲨帮弟子之时,裴镜年与白星泪则是目瞪口呆的在一旁看着,鲸鲨帮弟子已然乱作一团,火光冲天,尸山血海,满眼狼藉,哀嚎遍野,裴镜年急忙上前将白星泪扶起,又点住其穴道暂时压制住她的伤势,白星泪还有些倔强,双眼含泪扭过头去,目光闪烁,嘴唇颤动,沉吟许久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裴镜年也没想到她会道谢,微微一愣,随后又舒展开深锁的眉头,露出笑容来道:“白姑娘客气了。”白星泪红着眼圈转过头来死死的盯着裴镜年的双眸,一字一顿的说道:“一码归一码,我欠了你一条命,两次人情,我很感激你,日后我也会还给你。可这并不代表我信任你,若你日后还有甚么其他的图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白姑娘,与其你我在这里呈口舌之快,不如趁乱逃出鲸鲨帮才是上策。”裴镜年闻言微微一笑,心里对白星泪又敬又怕,又望着眼前的乱象说道,“这三人不知是何来历,武功如此高强,如今燕书南已死,正是我们逃出去的最好时机!” 白星泪强撑着身子向那混在鲸鲨帮弟子群中大杀特杀的三个面具人,虽从未谋面但只觉熟悉,又说不上来从而何处听得,却暗暗记在心中。 而此时那白无寿将面具摘下,又随手抄起一把灰泥尘土抹在脸上,闪身撞入沈墨鱼房中。沈墨鱼正闭着眼,倚在墙边为裴镜年与白星泪祈祷,口中还念叨着:“阿弥陀佛,太上老君,保佑保佑,我等能渡过此难关,大罗神仙,快快显灵......”他全神贯注的祈祷拜求着,全然不知屋外已然大乱。 闻听房门被人撞开,急忙起身睁眼去看,只见一身着雪白锦衣缎袍却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的年轻人闯进房来,警惕的问道:“你是何人?”白无寿急忙捏着嗓子改变声音抱拳答道:“沈公子,我是特地来救你的!” “救我?你是何人,我和你认识么,为何要救我?”沈墨鱼将信将疑,对这陌生之人的一面之词绝不会轻易相信。白无寿本就没打算令他信服,只是微笑着说道:“沈公子,此时若是再不走,只怕是要彻底葬身于此了。不信,你看看窗外。”沈墨鱼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窗外,还没看清甚么,那白无寿闪电般的出手,从指间弹出一根金针,直射中沈墨鱼的脖颈。 沈墨鱼摸着冰凉的脖子指着白无寿怒骂道:“你,你......”却始终没能说出下半句来,只觉脑袋越来越沉,脚底越来越轻,思绪飘忽,脑中一片空白,摇晃了几圈便栽倒在地。白无寿见状大喜,急忙上前扯住沈墨鱼的臂膀,向上一抬,将沈墨鱼举起,扛在肩膀上,右臂环住他的腰,搭在肩头,就冲出了屋子。 此时岑昏三人已然杀得昏天黑地,鲸鲨帮的弟子跑的跑散的散,没了主心骨,全无反抗之心,除了少数不要命不怕死的水贼盗寇涌上前来被岑昏三人砍作几段,化为一具具冰冷的尸首,就只剩下一个侯明却无力号令诸多的弟子,无力聚拢散乱的人心。侯明仰天长啸一声,双眼含泪,就挥动着拳头朝正在用那浑铜雷火鞭敲碎鲸鲨帮弟子颅骨的岑昏背后冲去。 方在溪也已杀红了眼,两杆短枪宛若浸泡在鲜血中一般,凝绝的暗色血块挂在枪末,殷红的鲜血顺着枪杆流入指缝,腥臭而滑腻。正在奋力厮杀之时,见那侯明偷袭岑昏,便大喝一声道:“大哥,小心!”右脚踏住那眼前被扎成筛子的鲸鲨帮弟子肩膀,向外一踹,顺势抽出短枪,向侯明抛去。 此时的侯明已是心绪大乱,一心想要为燕书南和诸多弟兄报仇,全力扑向岑昏,全然不顾身旁的任何动静,两杆短枪嗖嗖分来,刺破狂风,正扎中侯明的肩胛,带着他极快的挪动着,又深深的扎入一旁的墙壁中。侯明声嘶力竭的挣扎着,咆哮着,宛若发了狂的野兽一般,可却无法挣脱那短枪的牢笼,伤口汩汩的透出鲜血,将衣衫染红。 岑昏闻听背后动静急忙转身,见那朱皓从天而降,落在侯明身前,玄铁爪上已然满是鲜血,凑到嘴边伸出舌头来用舌尖舔了舔那腥酸发臭的血液,又将六根铁爪刺入侯明胸膛。侯明怒目圆睁,眼眶瞪裂,口中喷出血雾,可却面无惧色。“好气魄!”朱皓朗声笑道,随后表情骤变,露出极为狰狞的笑容来。 调转手腕,将铁爪向两旁奋力一拨,暴喝一声便将那侯明撕成两半,迸射出的鲜血溅了朱皓一身,又抽出短枪,向身后一抛,方在溪冲天而起,接住短枪转身落地。这院子中已然是满地尸首,且死状极惨,或是被铜鞭打碎骨骼,就是被短枪扎穿肺腑,或是被那铁爪撕成碎片,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三人站在尸体堆中,浑身上下包括那兵器上皆是鲸鲨帮弟子的鲜血,宛若三个来自阴曹地府的勾魂鬼使,地府杀神。朱皓将铁爪一碰,发出嗡嗡的声响,爽朗地笑道:“过瘾呐,过瘾!今日一战真是杀得痛快!只是不想这传说中势力庞大的鲸鲨帮竟如此不堪一击!” 方在溪闻言冷笑着说道:“这还只是江南分舵,鲸鲨帮的势力可绝不止如此。如今江南分舵已灭,那些逃出去的弟子定会有人去总舵求援,我们与鲸鲨帮已然结下了梁子,看来日后难免会有一场恶战了。” 岑昏却说道:“此话有理,可却少说了几点。”方在溪收起短枪,拱手拜道:“愿听大哥教诲。”岑昏便解释道:“正所谓以小见大,号称势力最大实力最强的江南分舵人心散乱,表面上声势滔天,官府都奈何不得,实际上不过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不敢说鲸鲨帮其他分舵的实力如何,但也好不到哪去,此为一也。” “第二,我们尚未在中原落脚,还没甚么人知道我们。即便他们见过我们的模样逃出去通风报信,招来救兵,到那时我们早已回到金莲绕凤楼,他们纵然有心,也无力追查我们,岂能来寻仇?这第三嘛,无论此次我们是否灭了江南分舵,倒是主上下令,我们入主中原之时,必会和各门各派起冲突,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如今借此机会削弱鲸鲨帮的力量,对未来或许是件好事。” 方在溪与朱皓闻言皆心服口服,一齐拜道:“大哥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我等不如也。” 而藏在角落的裴镜年与白星泪正靠着墙根缓缓向院子外挪去,整座大寨几乎成了一座空寨,燕书南和八健将授首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在分舵之中散开,那些侥幸从岑昏三人留得一命的弟子逃出去后将三人传的神乎其神,不可战胜,众弟子心中胆怯,便纷纷逃窜出谷,那些仆从下人更是本来就是被贼寇掳来,不得已才留在帮中,如今燕书南已死,他们则欢天喜地的也逃了出去。 裴镜年扶着白星泪小心翼翼的挪着脚步,生怕被岑昏三人察觉。她尚且不是燕书南的对手,又岂是这岑昏三人的敌手?而此时的白无寿又重新戴回了面具,扛着沈墨鱼冲出了屋子,正欲裴镜年二人撞了个照面。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八回 平浪踏波求 空气与时间在这一刻好似都凝固起来,三人相视一眼,白星泪挣开裴镜年的手臂,指着那白无寿说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与鲸鲨帮又甚么仇甚么怨?又为何要掳走沈墨鱼!”白无寿却冷笑着答道:“我奉劝你别多管闲事,现在滚开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再挡着就休怪我无礼了!” 可白星泪虽是遍体鳞伤,却是面无惧色,反倒挡在白无寿身前拦住他的去路,一旁的裴镜年便迈步上前挡在白星泪身前,两女眼神凌冽,杀气腾腾的盯着那白无寿。白无寿嗤笑两声,将肩头的沈墨鱼放下,摇头笑道:“今日本不想杀人,既然你们送上门来,那我就收下你二人的性命!” 解下腰间的铁锁钩爪,在手中摆荡着摆开架势,与裴镜年二人对峙起来。可此时就算动起手来,裴镜年只有那并不会使的白泽剑,而白星泪已然没有气力再与人交手,两女此时毫无胜算,简直就是白白送死。还未动手,不远处又飞来几道身影,刷刷刷一齐落地,正是那岑昏三人。 四人并排而立,看的那裴镜年第一次感觉毛骨悚然,后脊发凉,默默咽了一口口水。一个白无寿已然豪无胜算,刚才见识了其余三人的武功,他们四人联手,只怕是裴镜年与白星泪皆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白姑娘,待会儿我缠住他们,你趁机逃走。” 裴镜年的眼神始终在四人身上流转,不敢放松警惕,只得略微后仰,小声对身旁的白星泪吩咐道。而白星泪却毫不领情,咬牙切齿的回答道:“要跑你跑,我岂能让你在这送死,撇下你独自逃命?在你没有任何企图之前,你我同生共死,休言逃命!” “可你留在此处也是白白送死,我不知道能缠住他们几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你能逃出此地,速去安淮府报案,请晏节派人连调查此事,再为我们报仇!”裴镜年倾吐肺腑之言,目光闪动,全然不似谎言。 而白星泪眼中也透着几颗晶莹,瞪了一眼裴镜年,冷笑着说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宁愿今日死在这里,也不愿撇下你们去靠官府!若你再说这话,我就先杀了你!”说罢,便从裴镜年手中夺回白泽剑,撑着自己沉重的身躯。 裴镜年轻叹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微微闭上了眼:“既然如此,我等今日就要葬身此地了。”白星泪啐了一口唾沫,摸了摸嘴角的鲜血:“反正昨天就该死在燕书南的刀下了,多活了一日,命运不可抗,也算是赚了!” 朱皓见她二人窃窃私语许久,迈步上前说道:“怎么?遗言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该送你们上路了!”白星泪目光流转,忽然想起沈墨鱼曾和他谈起沈家灭门一事正是由一伙儿不知名的江湖人,皆头戴面具,暗器乃是金莲飞针,与方才杀死七名先锋的暗器一模一样。可裴镜年却没能注意到。 “莫非正是那将沈家灭门的江湖人,如今又来掳走沈墨鱼?”白星泪眯着眼睛静静沉思着,而裴镜年还在与四人对峙。白星泪忽然想到离开安淮府前,自己曾和沈墨鱼同赴白马寺,沈墨鱼也曾和她提起自己是被空玄禅师从沈府救走,才侥幸留下一条性命。 若眼前这四人果真是沈家灭门的凶手,定然惧怕曾经从他们手上走救走沈墨鱼的空玄禅师。而空玄禅师虽不在此处,可他的大徒弟,白马寺的监寺明觉却身在鲸鲨帮中。经过一番观察,明觉深得空玄真传,内力深厚,武功高深莫测,更是精研佛法,有他在或许能化解危机。 可今晚自事发起,明觉的厢房之中紧闭门窗,极为安静,毫无动静。白星泪灵机一动,遂伏在裴镜年耳边低语一阵,裴镜年便迈步上前抱拳说道:“诸位英雄,今夜你们大闹鲸鲨帮,救我等于危急之时,裴镜年万分感激,我等可以在此发誓,绝不将此事泄露出去,你们亦可将沈墨鱼带走,我们也不阻拦,只请诸位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不知可否?” 裴镜年极为谦卑的躬身行礼,白无寿收了兵器,又扛起沈墨鱼便对身旁的岑昏建议道:“大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今日沈墨鱼已得,宜当速速离去。”方在溪又扯了扯蠢蠢欲动的朱皓,示意他稍安勿躁。岑昏沉吟片刻,便点头说道:“也罢,若是贸然出手,惊动了安淮府衙和白家,不知又要惹出甚么祸事来。免得横生枝节,宜当速速离去。” 白无寿便上前指着裴镜年二人威胁道:“今日权且放你们二人一马!若是日后叫我们知道你们将此事泄露出去,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将手臂一抬,指尖又飞出两根迷魂针,裴镜年与白星泪便应声倒下。四人转身就要离开,朱皓快步上前拦住岑昏,砸拳跺脚道:“大哥!你好糊涂啊!若是放过她二人,才会横生枝节!这便叫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白无寿刚想辩解,可却被岑昏拦下,抬手说道:“好了,此事不必争执,免得伤了自己兄弟和气。”说罢又回头望了一眼昏迷的裴镜年白星泪二人,院子中遗落的火把已然点燃了厢房,相信不久之后整座大寨都会笼罩在火海之中,这迷魂针能足足睡上一宿,两人也会活活烧死,故而岑昏冷笑着吩咐道:“老四听令。” “在!”朱皓欣喜的应声道,只当是岑昏要差他回去了解二女。可岑昏却说道:“杀她二人何必我们亲自动手?这大火今夜烧的还不够旺,你去添上一把柴,送她们一程。”朱皓闻言有些失落和不情愿,方在溪又用手肘顶了顶他,他才不耐烦的领命道:“是——”还故意拖长尾音,以示不满。 朱皓快步走到院中,拾起几个还在燃烧的火把,散在各处厢房之中,往那容易引火的地方点燃,又丢了一个火把在白星泪与裴镜年的身上,啐了一口唾沫,又大步流星的赶上岑昏三人,四人带着沈墨鱼急匆匆出了院子,蹿上屋顶,扬长而去。而他们刚走,裴镜年便急忙跳起身来,一把踢开火把,脱下着火的外衫,又奋力扑灭了白星泪身上的火,将其扶起。 “快,别管我......快去找明觉!只有他......能救沈墨鱼了!”白星泪满头虚汗,顾不得自己此时重伤在身,面色惨白,面容扭曲,还不断催促裴镜年办正事要紧。裴镜年便扶着她坐在一旁,关切的说道:“那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去去便来!”白星泪强忍着疼痛点了点头,裴镜年便急忙闪身撞入明觉房中。 裴镜年一走,白星泪便吐出一口鲜血来,眼神迷离,心中思忖道:“臭小子,这次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了......”终是眼前一黑,白星泪便昏死过去。原来她在裴镜年耳边所说的对策,正是先假意向岑昏四人臣服求饶,留下一条性命,再在白无寿弹出迷魂针时假装中针昏迷骗他们离开。最后请明觉出手,假扮空玄和尚,再从岑昏等人手中骗回沈墨鱼。 然而此计极为凶险,一旦露馅便有可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可这却是眼前唯一可行的计策,裴镜年虽知其中风险,但也只得无奈接受。而白星泪这种宁死不屈之人也为了救沈墨鱼而向岑昏示弱,可见她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且说那裴镜年撞入明觉房中之时,那木讷和尚还盘腿坐在床榻之上纹丝不动,掐着念珠念着佛经,好似一尊活佛。仿佛门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江湖的恩怨情仇,杀戮生死皆毫不相关。裴镜年顾不得许多,毕竟此时多耽误一刻沈墨鱼便危险一分,于公于私,她都必须救回沈墨鱼,遂一把上前扯住明觉,就要拉他下床。 明觉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察觉有人拉他,便徐徐睁开双眼问道:“哦,原来是裴捕头。不知裴捕头深夜来找小僧,有何要事?”裴镜年忙将今夜发生之事并那白星泪的计划一并告知明觉,虽心急如焚,语速极快,但明觉也能听得明白。明觉听罢,连连摆手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裴镜年急的直冒冷汗,掐算着时间,若明觉再不出手,岑昏他们只怕已然走远,就再也追不上了。明觉却不紧不慢的缓缓说道:“阿弥陀佛,此事不妥之处有二。第一,为徒者焉能僭越,假扮冒犯师父,况且出家之人不打诳语,假扮师父去骗他人,恕小僧难以从命。” “至于这第二点,那四人虽然掳走沈公子,杀害了这诸多的鲸鲨帮弟子,但正如我师父所说,种下恶果必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日他们造下的罪孽业障定会在轮回之前得到报应,大可不必立即寻仇。”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五十九回 天书难解人间意 “故而裴捕头相托之事,小僧实难照办。还请裴捕头见谅。”说罢,明觉便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深深的向裴镜年鞠躬行礼。裴镜年见他这副迂腐的模样,心中怒火顿生,但她还算冷静,急忙问道:“和尚,我且问你,你此行走出寺院,闯荡江湖的目的为何?” 明觉如实答道:“乃是为点化迷途众生,导人向善,免受世间之苦,化解江湖恩怨也。” 裴镜年便反驳道:“我看你才是迷途众生,只知抱着书本上的佛经道理摇头晃脑空自念着,实际却是一知半解,根本不懂其中道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料那空玄禅师叫你走出寺院也是为了让你入世修行,得到历练,真正的大乘佛法乃是藏于俗世,而非高高在上。你却囿于书本,不懂变通,将自己困在其中,只做那封山闭门的念经和尚,如何能救得了世间多少迷途人,如何能渡轮混之苦,只怕你自己成不了佛,却还葬送了他人!” “我看你分明不如你师父万分之一!” 一番肺腑之言倾吐而出,裴镜年也舒心了许多,将愤怒转化为言语,说的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再看那明觉面带疑惑,陷入沉思,心中又想起自己临行前空玄的盯住吩咐,想到自己未来的道路该如何走,真正的佛法又在何方,无数的问题困扰着他,还未解决。 而如今裴镜年的话又是一个问题,缠绕在他的周围,挥之不去。见他面带犹豫,裴镜年便知明觉已然动摇,可明觉又问道:“只怕凭我一己之人,也很难阻止那伙江湖人。”裴镜年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凝视着他的双眸说道:“若你出手,沈墨鱼尚有一线生机,若你袖手旁观,那沈墨鱼只怕是凶多吉少!你口口声声说要化解江湖恩怨,若是沈墨鱼死了,你又如何化解这场罪孽?” “难道你的佛法中讲了,要你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么!” 明觉闻听此言,如遭雷击,面如土色,沉吟片刻便坚定的点了点头:“多亏裴捕头指点,小僧险些酿成大罪,这便动身去解救沈公子,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他救回。”裴镜年却劝阻道:“你不是他们四个人的对手,此事只可智取,不可鲁莽!事成之后,去此地东北方向二里地有一座山神庙,在那里会和!” 说罢裴镜年就要冲出房外就救白星泪,明觉沉思片刻忽然将她喊住:“裴捕头!”裴镜年疑惑的回头,只见明觉面色凝重又双手合十徐徐躬身拜道:“切莫小心。”裴镜年重重点了点头,遂头也不回的去屋外将已然昏迷的白星泪抱起,又提着白泽剑蹿上屋顶,向东北方向而去。 而明觉也动身,照裴镜年所指的方向去追岑昏四人。 且说那岑昏四人交替着扛着沈墨鱼往北而去,忽见前方路中有一人挡住去路。脾气火爆的朱皓见状便上前叫骂道:“那个不知死活的挡住去路?再不让开,定叫你身首异处!”可那人却仍立在当道之中,纹丝不动。 朱皓刚想开骂,却被岑昏拦下。白无寿与岑昏相视一眼,便上前抱拳说道:“请问尊驾何人,为何拦住我等去路?”那背对着四人的身影便飘出一句话:“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四人闻听此言皆打了个寒颤,万分惊诧,面面相觑,又想起了那日在沈府之中遭遇空玄时的情形。 “老和尚!我们正要找你算账,没想到你却主动送上门来!也好,今日就新账旧账一起算,看看你究竟有甚么能耐!”说罢又亮出兵器,扯开铁爪,怒目圆睁,那赤色的面具有如怒火燃烧。白无寿却在和岑昏低声叫声:“大哥,莫非真是那空玄和尚?” 岑昏面不改色,似乎察觉到了甚么,开口说道:“不急,再看看。”朱皓又破口大骂道:“怎么?老秃驴变老哑巴了!哼,识相的就跪在爷爷跟前磕三个响头,乖乖束手就擒,爷爷高兴了尚可饶你一命,否则登时便取你性命,再不会向上次那般便宜你了!”说罢,还煞有介事的扫了一眼岑昏,似乎还在埋怨他上次放过了空玄。 此人正是假扮空玄的明觉,他特地换了一身僧袍,又戴上了那空玄相赠的玛瑙挂珠,流光溢彩,在黑夜之中尤为闪耀。为了更像自己的师父,他特地佝偻着身子,行为举止,说话方式,吐字嗓音皆刻意模仿空玄,确有七八分像,加之夜色浓浓,看不清面貌,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老禅师,别来无恙。”岑昏眯着眼睛蹦出一句话来,故意试探眼前之人。而当日在沈府中发生的事空玄早已告知明觉,他自然知晓,便干笑一声,又用那微带沙哑的嗓音答道:“前日在沈府中一别,老衲只当诸位已然改邪归正,不想今日又重蹈覆辙。” 朱皓闻言冷笑着答道:“笑话,就凭你三两句话,就想让我们就此罢手?不妨告诉你,我们此次前来本就想去安淮府找你算旧账,不想你个短命的老秃驴却自己送上门来,真是上天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你自来投!休要在多言,若你真有本事,就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白无寿又伏在岑昏耳边问道:“大哥,这该如何是好?”明觉咽了一口唾沫,额上早已挂满了汗珠,死死的掐住手中的念珠,强装镇定,稳定气息,不知该如何是好。岑昏便问道:“不知老禅师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这场恩怨而来。”明觉吊着一口气压在胸口,却控制不住砰砰的心跳声,若不是这江南的寒冬深夜亦是冷风呼啸,定会被岑昏察觉。“四位且听老衲一句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沈公子,再不为非作歹,老衲便可放你们离去。” “你想得美!”朱皓咬牙切齿的反驳道,便要冲上前去挥舞着铁爪将假扮空玄的明觉撕得粉碎。岑昏却忽然爆出一声:“老四,住手!”“大哥!”朱皓有些气不过,不肯后退,还是白无寿与方在溪一同将他扯回,朱皓又重重叹了口气,跺脚说道:“如此胆小怕事,如何做的大事,你我兄弟皆有命在身,此次再有差池,便是必死无疑了!” 白无寿闻言也叹了口气,方在溪则是转到岑昏身旁劝道:“大哥,老四说得有理。我等皆是戴罪之身,若是将这老和尚杀了,再将沈墨鱼带走,主上定然欣喜,说不定便将我等前日之罪尽皆赦免,否则不好交代啊。还请大哥三思!” “是啊大哥。”一向支持岑昏的白无寿也难得不和岑昏站在一边,不禁附和道,“我知道大哥行事谨慎,可如今横竖都是一死,不能完成任务,主上定然降罪。不如在此放手一搏,我们四人对他一个,难道还没有胜算么?”岑昏的目光却落在那光彩夺目的挂珠之上,小声对身旁的两人说道:“你们且看,就凭这挂珠,若非得道高僧,绝不可能拥有。” “难道就凭一串佛珠就把大哥吓退了?”方在溪大为不解,岑昏之所以为四大天王之首,便是因为其行事小心谨慎,武功最为高强,众人心服口服,可如今这优点却好似成了缺点,岑昏竟变得如此胆小,实在是令他难以理解。明觉暗暗屏住了呼吸,双眼微闭,脑中一片空白。 可那岑昏又说道:“你们再听。”其余三人听了一阵,耳畔除了猎猎风声便是四人的呼吸声,并没有甚么异常,个个满头雾水不解其意。岑昏便解释道:“你们听,我们四人的呼吸声皆清晰可闻,唯独他的气息我察觉不到。只怕是他的功力比上次更为可怖,已然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绝非你我所能敌也!” “我身为大哥,必须为了兄弟们着想。你们皆是有愿未完之人,若是今日都折在此处,岂不可惜?”岑昏将肩头的沈墨鱼默默放下,又对三人道一声:“撤!”“撤?”三人不敢相信,一招未过,岑昏再一次的败在了空玄手下,无奈只得随岑昏退去,临行前,明觉忽然又说道:“施主颇有慧根,若是能顿悟,就此罢手,静心修行,日后定能修成正果。” 岑昏却躬身抱拳一拜,又直起身子轻笑一声说道:“多谢禅师指点。可我们四人皆是江湖中人,过的便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不知哪一日便没了性命,不敢贪图甚么正果。只是走到这一步并非我等所愿,我们亦有难处,如今只求能留的一条性命等待时机一到,金盆洗手,再不过问江湖中事,做个平民百姓了却残生,也就满意了。” “世人皆叹苦海无涯,却难做到回头是岸。阿弥陀佛。”明觉再转身之时,岑昏四人已然没了踪迹。只留那沈墨鱼躺在路当中,和那双手合十半仰着头紧闭双眼的明觉,立在寒风之中,任风卷起僧袍,口中念道着:“佛在何方”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回 路迢迢 且说那岑昏领着四人又向北走了一阵,朱皓忽然停下脚步,垂下头唉声叹气,不愿再走。白无寿方在溪二人便回头看他,心中多半是和朱皓一般想法,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罢了。岑昏微微侧头,轻叹一声问道:“为何不走了?” “走?还能走到哪里去?走到哪儿都是个死!”朱皓气不过的一把坐在路边,扯下那朱红的面具,丢在一旁,露出那堆满横肉,鼻歪眼斜,阔口络腮的容貌来,抹着那将出不出眼泪,无奈的叹气,语气之中已有几分哽咽,“如今既没能杀了那空玄和尚,到手的沈墨鱼又送了回去,前功尽弃,我等已是必死无疑了。” 白无寿与方在溪闻言皆看向岑昏,岑昏徐徐转过身来,走到朱皓身旁蹲下身子,抚摸着他的头说道:“兄弟,大哥知道你的心思,可不死在主上手中,就要死在那和尚掌下,曝尸荒野,沦为野狗口中之食,大哥焉能看着你们沦落到如此下场?” “横竖都是一死,怎么死法又有何区别?再者,死在主上手中只怕是没了这么简单了。还不如放手一搏与那和尚大战一场。或许还有条活路,或者......死得痛快些。”方在溪抱着双臂,声音越来越小。岑昏却起身,望着北方许久,才开口说道:“你们逃了罢。” “逃?”三人齐声发问,不知岑昏是何用意。岑昏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身将白无寿与方在溪的面具摘下,白无寿面具之下乃是一张瘦削白净的脸,而方在溪则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并无多大特点,只是脸颊上有一道三寸长的伤疤,极为刺目。 岑昏将白,金,赤三张面具叠在一起,向半空中随手一抛,看都不看一眼,转身扯出雷火鞭一挥,便将三幅面具打得粉碎。碎片纷纷扬扬的落下,朱皓徐徐站起身来,三人齐声问道:“大哥,你这是......”岑昏便说道:“摘了这三幅面具,便是卸下了三幅枷锁,你们从此再不是金莲绕凤楼的人,逃命去罢,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去。就在中原,做一个平凡的寻常百姓。这不正是你们希望的么?” “可是我们都走了,大哥又该往何处去?”白无寿问道。岑昏如实答道:“回金莲绕凤楼领罪。你们三个人可以走,可我身为大哥必须回去领罪,是生是死,皆由主上做主。”其余三人闻言便心急起来,忙劝道:“这怎么行?我们既然是兄弟,就该同生共死,焉能让大哥去领罪赴死,我们苟且偷生?” 朱皓也劝道:“大哥,不如你我兄弟四人都跑了,再不受那金莲绕凤楼的约束,这不更好?”岑昏却微微闭上双眼,叹气说道:“不可。若我们四人都走了,主上震怒定会派人追杀,到那时我们也过不安稳,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若是我主动去领罪,或许还能为你们寻得一线生机。” 白无寿却苦笑着摇头说道:“只怕此事绝无大哥想的这般简单,若是任务没能完成,我们又擅自离开金莲绕凤楼,主上震怒,到那时不仅会降罪大哥,只怕大哥白白送了性命后,主上便会派人追捕我等。所以与其让大哥一个人去赴死,不如我们兄弟四人共同承担。主上若是心软,说不定还能放我们一马。” “可放走沈墨鱼是我一人的决定,焉能让你们与我一齐承担?”岑昏摆手说道,“此事万万不可!”说罢便要离开,向北而去。三人急忙将他围住,苦苦劝道:“大哥,既然我等是兄弟,刀山火海都一起滚过来了,一人的决定,四人承担!”岑昏万般无奈,架不住兄弟三人倾吐肺腑,只得答应,四人便约定只说是沈墨鱼半路被人劫走,而他们四人被空玄打伤,无力反抗,这才没能完成任务。 待商定完毕,四人便乘着月色向北赶路。而明觉也急忙扛起沈墨鱼,踏风而起,大步流星快步赶往与裴镜年相约的会合地点。走了一里多地,果然在路边看到那座残破不堪的山神庙,其中闪烁着点点火光,明觉便轻轻推开那吱吱呀呀破破烂烂的木门,迈步进入庙中。 这山神庙看上去有些年头,四周矮墙的墙皮脱落,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有些地方已然裂开了数道裂缝,那刺骨的冷风穿过缝隙灌入脖颈,肆虐的割裂着皮肤,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极为诡异。这院中满是积水,似乎是积雪融化所致。而那跳动的火光正是从庙中映出。 破败的殿宇周围满是碎石和枯黄的杂草,似乎还有拳头大小的黑影攒动,吱吱的声响兴许是出来觅食的老鼠。门前的红柱已然褪去鲜红的颜色,却依稀能看出往日的繁华,门前悬着的那张破匾额上的金字已然难以辨认,可布满破洞裂痕的山神雕像和摔落在地被蛛网缠绕积灰的香炉,不难看出这里也曾香火鼎盛,不知为何竟落到如此这般地步。 这山神虽不是佛门中人所供奉的神佛,但明觉依旧将沈墨鱼轻轻放下,双掌合十向那山神躬身一拜,口中小声念着:“半夜叨扰庙中神明,还望宽恕。”说罢又将沈墨鱼扶起,进入庙中,循着那火光缓步走去。可那山神像后突然闪出一个黑影,一道白光朝他奔来。明觉慌忙后撤,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人原是裴镜年。 原来裴镜年闻听脚步声便警惕的杀出,见原是明觉前来会和,便将白泽剑收剑入鞘,强笑着说道:“你们终于来了,还顺利么?”明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沈墨鱼交到裴镜年手中,便长舒一口气道:“幸不辱命。相信那伙江湖人经历此事之后,或许能参透一些曾经难以看透之事。” “他们能参透甚么禅机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沈墨鱼绝对不能死!”裴镜年抱着沈墨鱼转到那山神像后,明觉也紧随其后,见那庙中潮湿阴暗,蛛网遍布,灰尘漫天,可石像之后乃是用潮湿的稻草围起的两排简陋的围墙,用来遮挡些许冬日的寒风。白星泪也靠在一旁还在昏迷之中。 裴镜年不知从何处费了多少心血拾来些许干柴,勉勉强强凑了一堆篝火,以供取暖驱寒。那跳动的温暖的赤红色篝火柔和的映红了每个人的面容,白星泪双眉紧锁,昏迷不醒,嘴角还挂着血迹,裴镜年方才只忙着将这冷风肆虐的破庙收整一番,足够让他们能度过一夜,未及为她疗伤。 裴镜年将沈墨鱼放在白星泪身旁,明觉也坐在篝火旁取暖。抬起沈墨鱼的手腕搭了一阵,又看了看他的脸色,裴镜年松了一口气。明觉急忙关切的问道:“裴捕头,他二人情况如何?”裴镜年便坐到他身旁说道:“沈墨鱼只是中了那贼人的迷魂针,相信过一夜便没事了。倒是那白姑娘......” 裴镜年脸色微变,面露难色,摇头叹息道:“她吃了几招惊海拳,拳劲入体,内伤不轻。凭我一人之力只能暂时压制住她的伤势,难以为其医治。”明觉沉思片刻便建议道:“那如果和你我二人之力,灌输真气为白姑娘疗伤,等明日天亮后再寻个临近的州府落脚,抓几帖药,此事可行否?” “此言甚善!”裴镜年大喜,便将白星泪扶起,盘腿坐在那篝火边。明觉与裴镜年各自坐在她身后左右两侧,明觉抬起左掌,裴镜年举起右掌,运足真气,将掌心紧贴在白星泪后背,真气自丹田而起,徐徐涌入白星泪体内。那温暖的真气若温泉一般,白星泪潜意识之中只觉整个身子沉入热汤水中,真气包裹,将体内的淤血化开,疏通经络。 稍过了一阵,白星泪的脸色逐渐转好,脸颊已然泛出红晕。而裴镜年与明觉紧闭双眼,身形微微颤动,已是汗流浃背,将衣衫浸湿。徐徐收回手臂,将白星泪转过身来,见她面色红润气息平稳,便知已无大碍,遂将她靠在一旁。裴镜年与明觉皆是精疲力尽,裴镜年遂说道:“小师父你先休息罢,明日还要赶路。” 明觉眉头微蹙,却问道:“裴捕头不休息么?”裴镜年靠坐在一旁,蜷起一条腿,轻轻拭去额边汗珠,脸色脸色些发白,徐徐说道:“总要有人看着这篝火,好不容易生起来的,若不添把柴只怕撑不到天亮。况且总有人要守夜,否则不安全。” “既然如此,那小僧也不休息,与裴捕头一同守夜。”明觉挪了挪位置,坐在裴镜年身旁,一本正经的说道。裴镜年闻言苦笑:“你这又是何苦?”明觉却笑着摇头说道:“此言差矣,今夜这诸多事过,小僧深觉学到了不少,远比在寺庙之中诵经念佛要参悟的多。裴捕头一番话更是令小僧受益匪浅,故而借此机会,再向裴捕头讨教讨教佛法。” 裴镜年眯着眼睛笑道:“我哪里懂甚么佛法,只不过曾在府衙之中任职,见惯了世间百态罢了。”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一回 世间百态下笔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镜年眼中满是落寞,没有半分的傲气或是怀念,面色凝重,轻叹一口气,似乎不愿提起自己在安淮府当差的这几年。她本想将这一身武艺与满腔豪情付与帝王家,怎奈四处碰壁。若不是晏节收留她在府中任职,只怕是她早就被迫家人,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妇道人家。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十分重视安淮府的这份差事,本想借此机会大展宏图,可晏节却是个表里不一之人。虽称不上是贪官污吏,也不至于昏庸无脑,可却经常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些出格之事,裴镜年看在眼中,心中无奈,又不敢明说,对于晏节的命令更是不敢违抗。 这么多年过来,她险些忘却自己的初心,变成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麻木的高高在上的官差,可她深知晏节为人,又知民间疾苦,是为眼前的百姓做主还是等到自己有一天能为更多的人做主,她实在难以权衡。 两人交谈了一夜,眼看着那篝火越来越小,逐渐熄灭,天边也终于晕出一抹雪白,随后便是藏匿了一夜的红日,冉冉升起,将天边最后一期漆黑驱散,洒下点点光芒。而沈墨鱼也悄然苏醒,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环顾周围,挠着后脑勺问道:“这是甚么地方......我记得我是在鲸鲨帮的厢房之中......” 可越想头越痛,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沈墨鱼重重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四周潮湿破败,看布局摆设倒像是一间破庙。又见身旁篝火熄灭,明觉,裴镜年,白星泪皆在身旁沉沉睡着,一时间竟回想不起昨夜之事。正在此时,裴镜年与明觉也相继醒来,沈墨鱼忙问昨夜发生之事,裴镜年生怕沈墨鱼若是知道了昨夜那四人正是与他有血海深仇的仇人,只怕多半回不顾一切的去追。 故而她避重就轻,只说是鲸鲨帮的冤家来寻仇,帮中大乱,他们便趁乱逃出。明觉刚想开口,可却被裴镜年瞪了一眼,只得乖巧的闭了嘴,不再多言。而沈墨鱼闻言却慌忙说道:“那鲸鲨帮岂不是很快便会重整旗鼓,派追兵前来追杀我们?” “不,鲸鲨帮江南分舵已然彻底瓦解了,帮中未被残杀的弟子皆是树倒猢狲散,各自逃命去了。加之燕书南与八健将无一留下性命,没了主心骨,鲸鲨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裴镜年平静的说道。沈墨鱼遂长舒一口气,见白星泪还在沉睡,便又向裴镜年问起她的情况。 裴镜年如实答道:“白姑娘已无大碍,只是还需调养。如今不如前往安淮府北边儿的烟州府,在那里寻个落脚处,为白姑娘抓上几帖药,悉心调养一阵,再上路也不迟。”沈墨鱼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只可惜没了脚力,只怕也没剩多少盘缠。如何能到那烟州府?” 说罢,便在身上一阵摸索,甚么也没找到,一拍脑门这才回想起来自己的盘缠皆在白星泪身上,可白星泪虽仍在昏睡,他却不敢去搜。裴镜年知他是在寻找盘缠,便将自己随身盘缠取出,却只还剩下几两碎银子。其余的多半是在打斗之中遗失在秦陵河中或是鲸鲨帮内了。 明觉见状也取出行囊中的盘缠,不过一些干粮和几贯铜钱,行脚僧本就不会携带过多的盘缠,只是沿路化缘,聊以生计。而沈墨鱼的眼神无意落在那明觉的包裹之中那串光彩夺目的玛瑙挂珠,流光溢彩,好不奢贵,翡翠的隔珠晶莹剔透,价值不菲,沈墨鱼一把将那挂珠抢到手中拨弄把玩着,满脸惊喜的问道:“哎呀呀,不想你这呆和尚竟然还有如此宝物?” “沈公子,快些还我,快些还与我!”明觉见他夺了佛珠,急的满额大汗,张牙舞爪,急忙要来抢回。沈墨鱼将身子微微一侧,扭过身去,躲过他探来的双手,又将那佛珠凑到眼前,哈了一口气,用衣袖蹭了蹭,那佛珠便愈发的明丽,沈墨鱼不禁赞叹道:“真是个宝物啊。”他出身在富贵世家之中,甚么金银珠宝没见过,唯独这件稀罕物,的确少见。 沈墨鱼不禁在心里盘算着:“这么件宝物,若是拿去当铺当了,那岂不是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嘿嘿,嘿嘿......”想到此处激动万分,竟然敢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又一阵憨笑。而那身后的明觉闻听他要将佛珠拿去典当,更是心急如焚,连忙摆手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沈公子,甚么都可以典当,唯独这串佛珠不能典当!” “你乃是出家之人,正所谓钱财乃身外之物,出家之人戒除贪嗔痴,不爱财帛金钱,又岂会在意这宝物?放在你那儿不过是一串普普通通的佛珠,不如交给我,转眼便给你变出几百几千两银子,到那时我们便不用为盘缠发愁了,还可以给你换个紫檀木的挂珠,你也一样戴哈。”沈墨鱼一边奸笑着一边将挂珠往怀里揣。 明觉见他似乎要来真的,又不好明抢,急的站起身来唉声跺脚,裴镜年见状有些忍俊不禁,便转过头来对沈墨鱼说道:“总会有其他办法的,或许这佛珠对他意义非凡,尤其是能用几千两银子来衡量的?”明觉也附和道:“正是,正是!此乃我临行之前,师父亲手相赠,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丢失!” 沈墨鱼闻听言便将佛珠取出,交还给明觉,口中还小声嘟囔着:“不过是开个玩笑么,不必当真罢?”又摊开双掌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那你们有甚么好办法能凑够去烟州府的盘缠呢?脚力,干粮,吃喝住行,都需要花销。” “阿弥陀佛,小僧可以沿路化缘,讨些盘缠,或许能撑到烟州府。”明觉小心翼翼的将挂珠收好,又将包裹紧紧的缚在身上长舒一口气徐徐说道。沈墨鱼却不屑一顾的摇头笑道:“你一人化缘得来的不过一人之食,如何能撑住四个人走上一百多里地?再者,我们又岂能让你一人承担此事?” 裴镜年沉吟片刻,苦思冥想,忽然灵机一动,便说道:“我有一计,或许可行。”“速速讲来。”沈墨鱼来了兴趣,便盘腿坐在一旁,倾听裴镜年的计划。裴镜年在怀中摸索了一阵,竟取出一块腰牌,沈墨鱼闻其何物,裴镜年遂说道:“此乃官府公职人员出入各州府的凭证和借宿驿馆的腰牌,我被革职之时为了将来着想,只将官服交回,留下了此物。而晏节一时疏忽,也没能发现这腰牌被我带出了城。” “有了这腰牌,岂不是能借宿在驿站之中?”沈墨鱼闻言大喜,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心中更是欢喜异常,想的正是:“若是能借宿驿站,岂不是要少花费许多盘缠?” 可裴镜年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无情打断道:“不可。驿站之中官府耳目众多,我们只可短暂停留,稍作休整,绝不可住宿。否则那晏节定会知道我们的行踪下落。况且驿站之中还有供公人更换借用的马匹,我们或可借此寻个脚力。” “这倒是省去了不少事,而且还把租车或是买马的钱给省下了。”沈墨鱼摸着光秃秃的下巴一脸严肃的说道,“只是不知离这儿最近的驿馆有多远?”裴镜年轻声笑道:“我都打探好了,不过两三里地,等回到官道上,就能看见驿馆了。” 沈墨鱼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疲惫的身躯,便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尽早动身罢。”明觉与裴镜年也站起身来,稍作休整,就要出发,沈墨鱼自告奋勇的说道:“我受点委屈,就由本公子来抱着这碍事的大小姐罢。”裴镜年微微一笑,若不是昨晚白星泪兵行险招,只怕是他们都要葬身在鲸鲨帮中了。 可沈墨鱼弯下腰去,就要用臂弯抱起白星泪之时,那一直紧闭的星眸竟突然睁开,死死的盯住沈墨鱼带着笑容的大脸,沈墨鱼好心的问道:“小橘子你醒啦?”可白星泪见他凑的如此之近,只当他是要图谋不轨,贝齿紧咬,用额头奋力向前一撞,正撞中沈墨鱼的额头,将他顶翻在地。 沈墨鱼不曾防备,被撞了个四脚朝天,气呼呼的爬起身来揉着疼痛的前额指着白星泪便叫嚷道:“你这疯女人,你做甚么!”白星泪却紧缩琼鼻,将眉眼一斜,冷哼一声问道:“这话该是我问你罢?你凑那么近,你想干甚么?” “我那不是想抱着你上路么?否则再任由你在这睡下去,不知哪天就成了野狗恶狼的口中之食。难不成你睡着了还能走?还是说我们大家都要在这儿,守着候着等着你大小姐醒来?真是好心没好报!”见沈墨鱼气鼓鼓的模样,白星泪也有些忍俊不禁,用余光一扫,环抱双臂便笑道:“笑话,你怎知本小姐睡着了就没有警惕心?你当我是你啊!”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二回 心遥遥 “难不成你还是那猛张飞?睁着眼睛睡觉?”沈墨鱼揉着脑袋没好气的说道。白星泪闻言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却被沈墨鱼机灵的躲开,白星泪无心和他胡闹,扶着那山神像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沈墨鱼下意识的想上前去扶,却又被白星泪喝住:“你干甚么!” 沈墨鱼摊开手苦笑道:“大小姐,你放心罢,没人会对你起歹心的,也没人对你有非分之想,只是你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若是我不扶着你,岂不是耽搁了我们的行程?”白星泪闻言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愿与沈墨鱼对视,而是看向了裴镜年说道:“裴捕头,可否扶我一阵?”裴镜年笑着点点头,便走上前将白星泪扶住,沈墨鱼见此一幕也不再多言,只是翻了个白眼,便快步走出山神庙。 其余三人也快步走出,紧随其后,裴镜年扶着白星泪走得慢些,而明觉则是护在她们身旁,临行前又回望那山神庙中的石像,拜了三拜才肯离开。沈墨鱼在前面开路,按照裴镜年所指的方向往官道而去。 白星泪轻咳两声,裴镜年闻声看向她,关切的问道:“白姑娘如何了?可好些了么?”白星泪双眼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沈墨鱼的后背,面色凝重,小声问道:“好多了。多谢裴捕头。你们有甚么打算?”裴镜年便将方才和沈墨鱼与明觉一齐讨论出来的计划告知白星泪,可白星泪却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说的你们,不是指我们,而是你,和你身后的势力。” “白姑娘甚么意思?”裴镜年柳眉深锁,脸色微变,眸中杀意顿起,未曾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白星泪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确实十分棘手。白星泪闻言笑道:“你不用装糊涂,我们都心知肚明,也都是聪明人,你们的目的,是那傻小子罢。晏节行事谨慎小心,既然将你革职又怎么会疏忽到不收回令牌?只怕裴捕头仍在为官府效力罢?” 裴镜年哑口无言,她确实小瞧了这白家大小姐,只得强装镇定,许久才作答道:“那白姑娘又有甚么计划,揭穿我么?”白星泪沉默了一阵,却摇了摇头,裴镜年也颇为意外,不解其意,故而白星泪解释道:“我说过,我欠你两个人情,你也救过我们,恩恩怨怨我都记在心中,是朋友,我们张开双手欢迎,做敌人,我们有刀有剑。日后的路,谁也说不准,或许还要借助你官府的身份。你的恩情,我日后定会还你。在你没有做出甚么对不起我们的事之前,我不会揭穿你的身份,若你敢对他有半点不利,我定要你好看。” 裴镜年也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两女又寒暄一阵,便不再多言,只是快步赶往驿站。走了两里多地,终于回到了官道上。见到那往来的行人和马车,沈墨鱼也舒心了许多,张开双臂仰天叹道:“天呐,不想我沈墨鱼还能逃出生天,真是天佑我也!” 身后的白星泪见此一幕阴沉着脸色小声嘀咕道:“真是不靠谱的家伙,正经起来比谁都正经,幼稚起来比谁都幼稚。真不知道从哪学的武功,哪个不长眼的高人看上了他。”裴镜年却笑着开解道:“此言差矣,沈公子虽然玩世不恭,但仍有其独特的优点。昨夜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只怕你我都要死在那燕书南手下了。” 白星泪却反驳道:“可算了罢,若他真的想做英雄,凭他的武功和内力我们根本不会被鲸鲨帮俘虏,这之后的事更不会发生。却畏首畏尾,藏头藏脚,不知道再想些甚么。”裴镜年也颇为疑惑,极为奇怪沈墨鱼为何使来使去都是那一招,照理来说得到了《雪中遗卷》这等武林至宝,一定会加紧修习,可却从未见到沈墨鱼练功,这倒是令她费解。 而白星泪忽然又问道:“昨夜的事,还有那四个人,你都告诉他了么?”裴镜年摇头应道:“没有。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让沈公子知道昨夜那四个面具人便是将沈家灭门的仇人,他定会做出甚么难以预料的事来。到那时难免横生枝节,对我们未来的路,只怕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你考虑的倒也周全,不无道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与日思夜想的仇人擦肩而过,他一定会发疯的。”白星泪轻叹一口气,望着那沈墨鱼的背影有些出神,裴镜年见她眼神飘忽,便轻笑着问道:“沈姑娘可有心上人?”白星泪忽然反应过来,粉面微红,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可是要做一代女侠的人,焉能被这儿女情长所羁绊?” 沈墨鱼走在前头,送看看西瞧瞧,对这周围的一切都颇感兴趣。此处距离安淮府也不过几里地远,可一草一木似乎都与安淮府截然不同,充满了新鲜感。沈墨鱼平生第一次出安淮府城,更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距离,短短几天,他经历了自己原先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恩怨情仇,江湖奇遇,比他原先游手好闲的日子要刺激许多。 不时回头望了一眼那十几步外慢慢走着的白星泪,裴镜年与明觉。他自知裴镜年要扶着受伤在身的白星泪,走不快,便去催促那明觉和尚,仰着头嚷嚷道:“明觉!明觉!还不走快些?!”明觉和尚与裴镜年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便迈开步子追上了沈墨鱼,摇着手喊道:“沈公子,沈公子,我来了。” 两男并肩走在前头,两女扶持着跟在后头,四人沿着官道往北又走了一里地,果然见到了那裴镜年所说的驿站。朱红的大门两边伏着两只貔貅石像,高悬的朱漆底金漆大字匾额写的正是“江南驿站”。裴镜年将白星泪交给沈墨鱼扶住,两人好似冤家一般各自将头扭到一旁,绝不对视。而裴镜年则是上前叩门。 抓起那门环连叩三下,又后退半步,稍过片刻,大门徐徐打开,从中走出两名身着轻甲的士兵,手执长戟,立在大门左右,见裴镜年一人上前,并未穿官府,也无车驾仪仗,遂变了脸色,将长戟交叠挡在裴镜年身前,厉声质问道:“你是何人?来驿馆所为何事?” “我乃安淮府座前听令总捕头裴镜年,因公事前来拜见驿丞大人。”说罢便从怀中取出那块令牌,恭恭敬敬的躬身抬起双手,将令牌递到他二人当间。二人相视一眼,左边那人遂接过腰牌看了一阵,沉吟片刻,似乎在等待着甚么。裴镜年乃是官府中人,自然知晓其中门路,急忙取出那仅剩的几两碎银子一同奉上。 两人笑着将银子收下,在掌心掂了掂,便爽快的答复道:“原来是安淮府的裴捕头,失敬失敬,请裴捕头在此稍后,我们这就去向驿丞大人通报。”说罢,两人便转身走入驿站,又将大门紧闭。裴镜年轻叹一口气,直起了身子走回到众人身前,沈墨鱼无奈的耸肩说道:“如今最后一点盘缠也没了,我们是彻底穷困潦倒了。” 白星泪咬牙切齿的用白泽剑指着那大门说道:“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座驿馆也是藏污纳垢之所!为何不将这两名小卒杀了,难道还要让他们坑害更多的人么!” 裴镜年伸出两指将白泽剑下压,无奈的苦笑道:“白姑娘暂且息怒,这其中还有许多你们不知情的内幕。正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若是见到这驿丞大人,就不得不先打发了这门禁。方才那些银两,即便是租个马车都难到烟州府,如今却能换来几匹脚力,难道不是我们赚了么?” 众人沉默不言,倒是沈墨鱼无奈的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便彻底没盘缠了。即便到了烟州府,也住不了客栈,如何是好?”说罢又看向身旁的白星泪问道,“喂,小橘子,你还有没有盘缠?”白星泪翻着白眼没好气的回答道:“我怎么会有盘缠?” 沈墨鱼苦笑道:“我的盘缠可都被你抢走了,难道你都弄丢了?”白星泪这才想起来曾给过那鲸鲨帮的丫鬟绿珠许多银子,便上下摸索起来,终于在腰带间找到二两碎银子,众人终于总了一口气。可即便是这二两银子,要供四人在州府城中吃喝住行不知道几日,也有些天方夜谭。 忽闻一阵开门声,四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驿站朱门大开,一身着鲜红官服头戴乌纱短翅帽的白面长须老者领着一队官兵迈步走出驿馆,见裴镜年等人竟躬身拜道:“恭迎裴镜年裴捕头。”裴镜年受宠若惊,慌忙回礼道:“驿丞大人客气了。”驿丞直起身子,让开一条路,向驿站中一指,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客气的说道:“厅内已然摆好茶水恭候诸位大驾,请。” 裴镜年便领着身后三人往驿站中去。沈墨鱼见状笑着小声说道:“没想到这裴捕头的身份在驿站中竟又如此待遇?”白星泪却不以为然,微微摇头:“不大对劲,裴镜年只不过是州府的捕头,何必摆出如此大的排场来欢迎她?”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三回 五湖翻腾显豪情 “莫非其中有诈?”沈墨鱼闻言也警惕起来,仔细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见那些士兵皆列在两侧,围成一条道路,驿丞走在前头引路,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便笑着说道:“是你多虑了罢。我们只不过是过路的,埋伏我们有甚么好处?再者,裴镜年乃是安淮府府衙辖域内直隶总捕头,虽没有品级可权限不小。这驿丞不过是驿站之主,也属于安淮府的辖区范围,对待裴镜年自然不敢怠慢,如此一来,倒也有道理了。” 白星泪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眼神警惕的在周围扫视着,轻叹一口气道:“希望我的直觉是错的罢,可千万别再出甚么事了。”四人一直被那驿丞带到大厅上,各自落了座,四张木案摆在大厅两侧,裴镜年与明觉坐在左手边,沈墨鱼与白星泪则坐在右侧。 那约莫有五十余岁的老驿丞先是站在厅中又对着四人拜了三拜,才回身坐到那待客大厅的主位之上,略整衣衫跪坐下来,又对那裴镜年拱手说道:“驿站之中无可招待,略备粗茶聊以接风,还望裴捕头海涵。稍后便让下人去准备宴席,收拾厢房,请裴捕头及诸位在驿站之中多留几日。” “不必了大人,镜年还有公事在身,即可边走,不能多待,还望大人多多担待。烦请大人为我等选出几匹脚力,我们要速速赶往烟州府。”裴镜年推脱道。可那驿丞却面露难色,捋着胡须沉默了一阵,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裴镜年见他似有为难,便抢先问道:“不知大人有何话说?” 驿丞便如实说道:“裴捕头不愿就留,下官也不便强求。但裴捕头乃是府衙公职人员,应该知道驿站的中转往来,一进一出,马匹的借出与归还等等等等,都是需要记录在案,每月上呈到州府衙门审查的。若无公文任务,下官不敢擅自做主。敢问裴捕头此次是甚么任务?可否告知下官?” 裴镜年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闻言便将心中暗藏的一套说辞说出:“不瞒大人说,此次镜年正是奉了晏节晏大人密令,前往烟州府追捕一名通缉要犯,这贼人牵扯上一起大案。此事已发公函致烟州府,请他们全力配合,而这三人便是此案的证人。我此行亦是要将他们平安护送到烟州府。怎奈再来的路上遭遇水贼,虽侥幸逃脱可脚力却被水贼劫去。故而临时来向驿丞大人求几匹马,天黑之前务必要赶到烟州府。” “既然如此,下官本当倾力相助。可这公文......”见那驿丞仍不肯松口,裴镜年便将那安淮府衙的公职腰牌呈上,说道:“驿丞大人不过是想要个凭证,要记录在册,此事也是情理之中。请大人将此腰牌押下,以此为证,等日后交还马匹再由镜年取回。你看如何?” 驿丞深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堆满皱纹的脸上又绽开笑容,抚须笑道:“裴捕头客气了,客气了。如此便好办了,下官也是按照规矩办事,裴捕头如此配合,下官这就去准备马匹,请诸位在此稍后。”说罢便接过那腰牌快步走出了大厅,只留裴镜年四人坐在厅上悠闲喝茶。并无他人。 沈墨鱼轻呷了一口热茶,又长舒一口气,仿佛将这些时日积攒在体内的浊气尽皆吐出,身子也轻快了不少,头脑以清醒了许多,忽然说道:“如此看来,这驿丞倒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啊。”裴镜年微微一笑说道:“并非天下乌鸦一般黑,若是这全天下的官都如同晏大人一般,只怕是这大姜朝,哎......”说罢,又重重叹一口气。 四人相视一笑,沈墨鱼又压低嗓音说道:“没关系,反正你现在已然远离安淮府,再不受那老贼的管束了。等日后我报了仇,也定要回去找他算账。”沈墨鱼说的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极为平静,不知是从何来的底气。 而那驿丞三步一回头,神情有些慌张,快步走出了大厅下了台阶还险些被绊倒在地,两旁官兵其忙将他扶住,连忙喊道:“大人,大人没事罢大人。”驿丞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抚平胸口喘着粗气说道:“本官见此事必有蹊跷。”又急忙将那官兵扯到一旁隐秘处,摊开手掌露出那手中腰牌,吩咐道:“你们立即派人快马将此物送予安淮府衙,一定要面见晏节大人,向他问请是否派出裴镜年去往烟州府。” “是!”一官兵领命而去,而另一人则是凑上前来问道:“大人,那他们几个人怎么办?若是迟迟不准备马匹,恐引起他们的怀疑。这四人武功高强,只怕驿馆中的这些兵力难以对付他们啊。到那时,只怕大人也......”驿丞闻听此言愈发慌了手脚,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汗如浆出,颤抖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话来:“此言有理,此言有理。你......你速速去准备四匹马给他们,早些将他们打发走。” 可那官兵仍是纹丝不动,站在原处,驿丞见了,便立眉骂道:“你还在这儿干等着甚么?还不快去办?”官兵稍显犹豫,又问道:“大人,既然要准备马匹打发他们离开,那还有必要去安淮府问个清楚么?”驿丞闻言又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摇着手指说道:“去,必须要去!如果不去就是隐瞒不报,上头怪罪下来有谁能承担罪责?如果早向安淮府上报,即便是此事有假,也不过是几匹马的损失。” 驿丞又摆摆手叫那官兵去准备马匹,于门口侯着。自己则略整衣衫,长舒一口气,将额头的汗水拭去,又提着腰带赶回了大厅,赔笑着拱手拜道:“让诸位久等了,望诸位海涵。”裴镜年徐徐起身,其他三人见状也都站起身来,裴镜年回礼抱拳:“多谢大人,不知坐骑马匹是否备妥,算着时辰再不出发,只怕不能按时进入烟州府。” “已然备妥,已然备妥。诸位,请!”驿丞又伸出手向门外指去,领着众人出了驿馆,只见那官道上除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栓在一旁,还有一辆马车,双马并驱毛色雪白,马车足能容纳三四人坐下,驿丞笑着说道:“那匹马是为裴捕头准备的,这辆马车是为三位准备的,路途遥远马车能方便些。” 裴镜年领着三人一齐还礼:“大人考虑周全,我等在此谢过。告辞了!”说罢沈墨鱼便扶着白星泪上了马车,明觉推脱不肯坐车,便由他和沈墨鱼一齐来驾车,裴镜年则是抚摸着那匹黑马浓密的鬃毛,马鼻子中冲出白气,低声嘶鸣着,裴镜年不禁赞叹道:“果然好马。” “裴捕头,再不出发,纪要耽搁时辰了。”沈墨鱼高声喊道,催促她快些离开。裴镜年又回头望了一眼那驿丞,抱拳谢过,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扯住缰绳轻踢马镫,轻喊一声:“驾!”便于前开路,策马扬鞭,沙尘飞荡,向烟州府赶去。沈墨鱼挥动马鞭,明觉也拉住缰绳,两匹白马一齐扬起雪白的脖子一声嘶鸣,也撒开蹄子紧跟上前。 谁知那白星泪坐在马车之中经受颠簸,只觉头晕目眩,双眼昏花,腹中翻江倒海,好不难受。便奋力拍打着那马车的窗框,明觉闻听身后声响,便扯住缰绳停在路旁。一旁斜靠着的沈墨鱼已是昏昏沉沉,差点睡熟。见马车停步不前,便揉着睡眼直起身子慵懒的说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裴镜年也察觉了身后马车的动静,拨马回转,赶到车旁,停在窗边问道:“怎么了?白姑娘不舒服么?”白星泪惨白憔悴的脸从窗口探出,无奈的苦笑道:“你来试试这马车舒不舒服,再这么颠下去只怕还没到烟州府我就要把肠子都颠出来了。”说罢又连连干呕,那模样好生令人心疼。 “可是再不快马加鞭,这一百多里的路程,可能要错过进城的时辰,错过宿头了。”裴镜年无奈的抬头望了望天色,轻叹一口气说道。沈墨鱼见状便徐徐说道:“还是走慢些罢,即便我们进了城,只怕也没那么多钱能住客栈了。实在不行,城外还有人家罢,暂且借住几日,不比那城中的客栈便宜么?” 裴镜年闻言又看向明觉,明觉急忙表态道:“阿弥陀佛,即便是没有住处,哪怕是露宿荒野,小僧也无有怨言。”裴镜年点了点头,只得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有必要赶路了,走慢些罢,也好让白姑娘好好休息休息。”众人休整一番喝了些水又继续上路。 白星泪靠在马车之中,自知沈墨鱼是为了让她能好受些才提出那个对策。细细回想起来,这些时日已来,若不是这个看上去极不靠谱吊儿郎当的富家公子总在紧急关头出手相助,只怕他们也走不到这个地方。一切事都仿佛以沈墨鱼为中心,他究竟是甚么样的人?白星泪很是好奇。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四回 四海奔波隐 白星泪明面上不说,心里却美滋滋的。想了许久,才撩起帘子对着沈墨鱼小声说道:“喂,谢谢了啊。”沈墨鱼头也不回的随口答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省点钱,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省着点用,好为将来做打算。” 白星泪难得道一声谢,向他示好,可见沈墨鱼非但不领情,还如此傲慢猖狂,装模作样,遂恼羞成怒,一脚踢中沈墨鱼的后腰,将他踹下了马车,又心满意足的哼着歌将帘子放下,坐回了马车之中。明觉急忙扯住缰绳,跳下马车将沈墨鱼扶起,小声说道:“沈公子你没事罢?要不,坐到车里去歇歇?” “别别别,你让我和那无理取闹的大小姐同车,还不如杀了我!”沈墨鱼无奈的摇头苦笑道,揉着腰坐回了车上,继续驱车向前,沈墨鱼无奈的回头喊道:“我说大小姐,我就开个玩笑而已,不至于这么狠?你这是要谋杀我啊!” 白星泪复又将帘子挑起,冰凉的指尖自沈墨鱼后脖颈划过,令他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星泪冷笑着说道:“以后你要是再敢和本小姐油嘴滑舌的,我就把你舌头给割下来!”沈墨鱼哭笑不得,摇头望向一旁的明觉,明觉只得耸耸肩依旧是微笑的对他说道:“阿弥陀佛。” 裴镜年走在前头,不时回头,见马车紧跟其后便也放心了。四人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倒也欢快,朝着西北一百多里外的烟州府而去。待见到了烟州府的界碑之时,便已进入烟州府的辖域,此处距离烟州府城南门不过三十余里,可这冬日白昼较短,眼看天色渐暗,众人也不心急,似乎是放弃了进城在客栈落脚。 如血般殷红的巨大赤轮悬在天际,在那尚有些积雪的雪白的山峦与深幽的天际之间留下了无数色彩。那橙黄与紫红的光线交叠,千丝万缕织就成一匹匹七彩的霞布,若清泉流水倾泻千里,江海奔腾,浩荡天地,洒在那雪白的峰峦之上又倒映出五彩霞光。血日已然与天际重叠,一寸寸的向下沉去,光芒也逐渐暗淡,待到那整个轮盘都消失在了西山,那霞光的尾巴却还映照着纯白的积雪。 待到那最后一抹红霞终于随着呼啸的寒风消散,宛若泉水洗净流沙,不留下一丝痕迹,宛若从没出现在这世上。另一个方向的边际已然爬上一层宛若砚底浓墨般的夜幕,笼罩着世间万物。四人来到烟州府城下,见城门紧闭,城楼之上点起排排火把。城楼上还有巡逻的士兵,手执长戈长戟,旌旗飘动,威武肃穆。 “果然还是迟了一步。”裴镜年似乎早料到这种情况,也没有太大的失望,便拨马回转到马车边说道:“诸位,看来我们今日真要在城外露宿一夜了。”明觉环顾四周,寂静无人,唯有刺骨的寒风在耳畔呼啸,有些干裂的嘴唇轻启:“还是找个落脚处罢,就像昨夜在那山神庙中一样。” 可驾着马车骑着马在这城外转了大半圈却没能看到一户人家,远远比那安淮府要差出许多,沈墨鱼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和安淮府不过相隔百里,怎生如此荒僻?连个人家都见不到?”正说话间,忽见远处密林之中隐隐约约闪出一簇灯火,裴镜年策马上前,先行打探。不消片刻,拨马回转,立在马上欣喜的对众人说道:“前面有户人家!”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沈墨鱼便从明觉手中接过缰绳,忙说道,“今晚就在那儿借宿罢。”四人驱车赶马来到那户映着烛火的人家前,一人高的围墙将宅子围在当中,虽说不上又多气派,但占地不小,似乎是一户大户人家。沈墨鱼纵身跳下马车,与裴镜年一同上前叩门。 先是轻叩木门,不见动静,又加大力度敲了敲,仍是毫无反应,沈墨鱼与裴镜年相视一眼,改用手掌重重的在那门上拍了两下,又握拳狠狠锤了锤,最终万般无奈扯开嗓子高声喊着:“喂,有人嘛!有没有人啊!这么大的宅子连一个人也没有么?” 门后终于有了动静,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响起:“你们是何人......”沈墨鱼仍放开嗓子高声喊道:“我们是路过的江湖人,因天色已晚,错过了进城的时辰,万般无奈,只得求助官人在此地暂歇一夜。还望官人施以援手。”可沈墨鱼话音已落,屋内却没了动静。 “这是甚么情况?”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何缘故。白星泪便从马车中探出头说道:“你说说你,连个求宿都办不好,还谈甚么闯荡江湖?”说罢便在明觉的搀扶下徐徐走下马车,又用剑鞘在木门上敲了敲,后退半步就要扯出白泽剑,沈墨鱼急忙将她拦住,苦笑着问道:“我的大小姐,你这是要?” 白星泪满脸无辜的回答道:“将门破开啊。那人原本应了声,就说明宅子中有人,可却又突然不接话,分明是在门后偷听。不如将这木门破开,看那人到底在搞甚么猫腻。”白泽剑已然被抽出三寸多长,却被沈墨鱼摁了回去,又将白星泪挡在身后无奈的说道:“我的小橘子啊,求求你别再捣乱了。” 白星泪闻听此言俏脸绯红,幸得夜色浓浓,看不清面貌,这才没有太过难堪,轻哼一声便退到一旁,冷笑着说道:“我看你今日如何把这门叫开。”沈墨鱼望了望那一人多高的围墙,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在掌心啐了两口唾沫,摩拳擦掌,就要跳入围墙之内。 “你不会是想翻墙进去罢?”白星泪见状放声大笑起来,竟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眼泪飞溅,捂着肚子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有甚么好办法?沈大侠呀沈大侠,你还真是改不了小偷小摸的本性啊。”沈墨鱼闻言稍显尴尬,欲言又止,而裴镜年却是一脸严肃的望着他,徐徐说道:“沈公子,依照本朝律令,翻墙入院乃是私闯民宅,与入室行窃同罪论处。” 沈墨鱼愈发尴尬,而白星泪却笑得更加欢快,沈墨鱼气的牙根痒痒,却只得小声嘟囔道:“谁说我要翻墙了,真是的,开个玩笑嘛。”又转过身来对众人说道:“那诸位,我是没招了,看你们的了。只不过我记得法律也绝不会允许江湖人破门而入罢?”白星泪瞪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倒是一直沉默的明觉忽然开了口,掐着念珠说道:“阿弥陀佛,不如让小僧试试罢?”沈墨鱼便问道:“你有甚么方法能叫那人开门?”明觉如实答道:“敲门。”三人闻言呆若木鸡,仿佛被耍了一般,沈墨鱼生怕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甚么?” 明觉微笑着躬身回道:“沈公子,小僧的办法是敲门。”沈墨鱼闻言嗤笑两声便为他让开一条路道:“来,请我们的明觉师父为我们敲开这扇我们叫了许久都没开的门。”裴镜年沉默不语,白星泪也等着看笑话,三人站在他身后,注视着明觉走到门边,轻叩木门轻声说道:“阿弥陀佛,屋中的施主,切莫害怕。我乃是过路的行脚僧,天色已完,无处投宿,想借住一宿,不知可否?” 沈墨鱼与白星泪正准备看明觉出洋相,好嘲笑他一番,谁知那先前毫无动静的木门竟在明觉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错开了一条细缝,那屋中之人透过门缝仔细打量着那明觉,见他掐着念珠,身着僧袍,慈眉善目,头顶还点着戒疤,确实是一副和尚打扮,便又用那极其虚弱的声音问道:“小师父......你是哪个寺庙的和尚?从哪来......又到哪儿去......” “阿弥陀佛,小僧乃是从安淮府白马寺而来,正要往烟州府去,怎奈城门关闭,无处投宿,还请施主收留一夜。”明觉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话音刚落,木门随之打开,裴镜年倒还是冷静如常,而那白星泪与沈墨鱼却是一脸震惊,瞠目结舌,舌桥不下。张大着嘴瞪着双眼望着那徐徐打开的木门。 一位身着锦衣长袍,却破破烂烂,极为邋遢肮脏,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细看那人神形枯槁,面黄肌瘦,无精打采,宛若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披头散发,黑眼圈极为明显,好似饿了好久没吃过饭没睡过觉一般。沈墨鱼挽着袖子就要挥拳去打,口中还叫嚷着:“好你个家伙,为何方才本公子叫了许久的门你都不开,可偏偏这和尚叫了几声你便开了!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裴镜年急忙将他拦住,劝他冷静。那主人见状也瞪圆了双眼,咿咿呀呀的躲在明觉身后瑟瑟发抖,指着沈墨鱼等人说道:“你,你,你们怎么还没走,难道......”又惊恐的望着明觉,惊坐在地,用双手撑着地不断后退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五回 落笔千言有佳人 明觉就要去扶起那惊慌失措的主人,可他却连连躲闪,高声惊叫,只是那叫喊声却是上气不接下气,飘忽不定,仿佛随时要断气一般。白星泪快步上前将那白泽剑往那人肩膀上一搭,还未说话,那人便颇为识相的闭了嘴。 白星泪用冰冷的剑鞘拍了拍那人的侧脸,主人家一阵颤抖,打了个寒颤,面色惊恐,仿佛白星泪是甚么夺魂索命的女鬼一般。白星泪倒也不会在意他的眼神如何,见他闭嘴不叫便心满意足的笑道:“嗯,不错,还算识相。你要是再敢乱叫,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就这样,还想做女侠?”沈墨鱼在白星泪身后调侃道,似乎将自己方才气的想将这主人痛打一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而白星泪则是回头又瞪了沈墨鱼一眼,收回白泽剑瘪着嘴说道:“你懂甚么,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总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只知小礼而忘大义,如何能配得上一个侠字?再者,侠者,就是要惩恶扬善,他这胆怯的模样,说不定是做了甚么亏心事呢!” 那紧闭双唇的主人见他们迟迟没有动手,似乎没想加害于他,便逐渐冷静下来,又观察了一阵,虚弱的问道:“你,你们......真的是江湖人?”白星泪轻笑一声,又用白泽剑轻轻掸了掸他肩头的褶皱,笑着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怎地,你是怕江湖人还是敬江湖人?” “那你们会武功么!”那人的声调尖细起来,很是激动,浑浊的双眸之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急忙问道。白星泪微微一愣,便笑着答道:“怎么,难道说你想领教领教本女侠的星海剑法不成?”谁知那主人家竟纵身跃起,站起身来,左右手把住白星泪的两肩,惊得白星泪不知所措,呆若木鸡。 那人神情激动,摇晃着白星泪的肩膀笑着问道:“江湖人,还会武功......那,那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大侠了?”那人激动地变了声,白星泪凝望着他的双眼手足无措,没想到这骨瘦如柴的躯壳竟有如此气力,她奋力挣扎,待缓过神来慌忙将他推开,见他复又凑上前来急忙举起白泽剑指着那人呵斥道:“你干甚么!你别再靠近了!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 局面似乎发生了反转,方才还是白星泪压制着那主人家,现在却是主人家反过来逼退那白星泪,沈墨鱼只顾在一旁窃笑。而那主人家见白星泪果然拔剑相向,便也冷静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退三步,躬身抱拳道:“我......晚生失礼,失礼,姑娘莫要见怪。” 待白星泪收剑入鞘后他便恢复了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接着说道:“晚生姓冷,名唤弃珠,自号寒九先生。见过诸位。”白星泪见他恢复正常,不再似先前那般癫狂,便也抱拳回礼道:“我叫白星泪。”又指着身后三人一一介绍,不过都隐瞒了身份,只说是江湖中人。冷弃珠难以按捺心中欢喜,连连拱手,三人也都各自回礼。 “冷公子,这宅子可是你家的么?”裴镜年上前问道,同时又环顾四周的情形,这院子之中倒也算是宽敞干净,可院墙角落早已生出蛛网,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于此,出于谨慎,故有此一问。冷弃珠遂答道:“回裴姑娘......这宅子确是祖上传下的家业,我家世代居住在这烟州府城外......” 那白星泪闻言又说道:“既然是你家,那其他人何在?你家有如此大的家业,总该有几个仆人丫鬟使唤罢?”说罢又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这般邋遢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倒像是路旁的乞丐借住于此,只是眉宇之间似乎还有些书生意气。 冷弃珠闻言,略显尴尬的挠了挠后脑,面露难色,又轻叹一口气,无奈又平静的苦笑着说道:“说来话长......这宅子确实是我家的,我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家里的仆人丫鬟也都跑了,此事说来话长,请诸位入座详谈。” 可不问清楚此事原由裴镜年不敢进屋,将三人拦下,眉头微蹙,又对那冷弃珠问道:“那柳公子既在家中为何又迟迟不肯开门,直到明觉叩门方肯放我们进来?”方弃珠则是微笑着答道:“夜色已深,此处距离烟州府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我独自在家,你们一行江湖人来借住我焉能不怕?直到那明觉师父开口,我知你们必不是草莽盗匪一类,方敢让你们进来。” 裴镜年点了点头,算是得到了较为满意的答案,遂与众人一同在方弃珠的带领下入所谓的“正厅”摆茶。可谁知在正厅大堂的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除了那满脸微笑的方弃珠外,其余四人皆是目瞪口呆,诧异的望着那阴森森的屋子。阴暗潮湿,伸手不见五指,可即便如此亦能看见满天飘荡的灰尘。 方弃珠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诸位且稍等,我去去便来。” 说罢便转身跑入那亮着灯火的屋子中,不消片刻光景,便小心翼翼的端出一盏油灯来,用手掌护着缓步向正厅走来,那端走了油灯的屋子也瞬间黯淡下去。方弃珠便借着那昏黄的油灯光进入正厅,摸索着将四周的烛台尽皆点亮,漆黑一片的屋子中便徐徐亮了起来。 布局陈设一概映入眼帘,东倒西歪残破不堪的木案,踢倒的烛台,摔碎的碗碟酒盏,扯破的锦缎丝绸,还有潮湿发霉的墙角,屋顶上回环盘结的蛛网,摆设用品上的厚厚的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方弃珠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将手中捧着的烛台放下,又将东倒西歪的木案摆好,微笑着回身对众人说道:“诸位,请。” 沈墨鱼倒也没有多在意,便要和明觉往里走,裴镜年与白星泪却突然拦住两人,皆面色凝重,脸色阴沉,柳眉紧锁,杀意腾腾。白星泪强提一口气箭步上前,白泽剑噌的一声飞出剑鞘,右手扯住剑柄转身向下一落,那雪白的剑身便搭在了冷弃珠的左肩。 锋利的剑锋距离脖颈不过一寸,弹指间便可取其性命。冷弃珠乃是一介书生,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双腿发软,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倒在白星泪身前,倒也让白星泪颇感意外。但却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不至于被他可怜的外表迷惑。冷弃珠忙哀嚎哽咽道:“白姑娘,晚生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又为何要刀剑相向?” “少废话!说,你是何门何派,甚么人派你来的,你有甚么企图!”白星泪瞪着清眸恶狠狠的说道,“休要装可怜!若敢有半点隐瞒,本女侠弹指间便可取你项上人头!” 冷弃珠却放声哀嚎,满面悲怆的回答道:“天地可鉴,晚生从未说过半点假话。这确实是我家中祖宅,世居于此,可却在我这代家道中落,我自知有愧于祖宗却从未做过甚么伤天害理之事!更不是江湖中人,请白姑娘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白星泪回头望向与自己有同样想法的裴镜年,裴镜年便缓步向方弃珠走来,徐徐说道:“这屋中阴暗潮湿,一片狼藉,灰尘遍地,蛛网丛生,至少有大半年都没有人进过这间屋子,你又怎说是你家?你分明是扯谎,还不速速招来?” 两人分立左右,方知冷弃珠另有所图。而他却跪在当间,无力的垂下头去,唉声叹息,再度抬头之时,仍是满脸无奈,徐徐说道:“我们冷家,原先是这烟州府城外最大的人家,虽说不是富甲一方,倒也有家财万贯。我家先祖留下这家业穿了一代又一代,代代以经商为生。这宅子中也曾有诸多仆人丫鬟,只是如今都跑的没影了。” “他们为何逃走?你且说的详细些。”沈墨鱼忙问道。 冷弃珠拱手说道:“请诸位相信,晚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绝无恶意,此事说来话长,请诸位先行落座,我再详细告知诸位来龙去脉。”裴镜年见他眼眸纯净,表情真诚,不时大奸大恶之徒,与白星泪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四人便就此落座。说是落座,不过是在那满是灰尘的木案之后席地而坐,白星泪满脸嫌弃,其余三人倒不在意。 “冷公子你可以将实情说出来了。”裴镜年问道。 冷弃珠也站起身来,轻轻掸去膝盖上的灰尘,转身来到那主座之后跪坐下来,徐徐说道:“我们冷家坐拥万贯家财,但却不是为富不仁之人。也曾布施四方,广结善缘,只求一个善果。”明觉闻言大喜,忙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冷公子祖上广结善缘,有因必有果,必会于冷公子身上应验的。公子日后必是大富大贵之人。” 谁知冷弃珠却闻言冷笑一声,眼角竟滚下两行热泪。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六回 不见江湖泪 众人错愕的看着那冷公子先是泪流满面,随后竟放声大笑起来,情到深处,又站起身来说道:“甚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通通是骗人的鬼话!三年前的一日,一伙江湖人前来求宿。家父想来敬重往来的江湖人士,故而留他们在家中歇了几日,奉为上宾,设宴款待。可那群人却恩将仇报,见财起意,再就要离开我家的前一天夜里,抢走我家许多财物,我爹前去阻止,拼死扯了下他们的遮脸布才知道他们的真实嘴脸。他们将我爹打伤逃离而去,第二日家父便派人去报官。可官府追查了许久都毫无下落,我爹负伤在身,久病不治,最终郁郁而终......” “家父去世后,家母日夜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最终......最终也随家父去了......”裴镜年苦涩的笑道,眼泪纵横,双目微闭,哽咽起来,“我爹娘去世后,我又将仅剩的家财散去,将他二人下葬。四时祭拜。可我自小便想参加科举,饱读诗书,对经商一事一无所知。爹娘去后,我无力支撑偌大的家业,我们冷家也终于落败至此。仆人丫鬟们不愿吃苦,便四散而去。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大概便是如此罢......” 沈墨鱼等人闻言皆颇为动容,尤其是沈墨鱼,不禁已然两眼朦朦,泪光闪动,想起来自己的身世,想起了安淮府那夜冲天的火光。裴镜年也叹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可即便这样,冷公子又何至于此?”白星泪也忙问道:“对啊,难道你就没想过找到仇人,为你爹娘报仇?” 冷弃珠闻言苦笑两声,无奈的摇头答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千金散去,我又不会赚钱,不会经商,百无一用是书生,为了按时祭拜我爹娘,欠下了不少银子,那些债主上门来讨,我却无力偿还,他们便将家中的古玩玉器之类的抢去抵债,这好好一座宅子,便成了这副模样。”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没钱没权没势,又不认识江湖中人。不能为找到仇人爹娘报仇,不能保全祖上基业,到最后连自己也保不住了。没钱买粮食,家中的粮食越来越少,到最后甚么都没了,只能喝水充饥......我已然,我已然三天都没吃过饭了......”冷弃珠深陷的眼窝之中闪烁着泪光,肚皮也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冷弃珠脸颊羞红,惭愧地说到:“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这冷公子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明觉忙将随身的包裹卸下,取出两张烧饼便递与那冷弃珠道:“冷公子,我这儿还有些干粮,你快些吃罢。”冷弃珠双眼死死盯住那烧饼,又悄然留下两行泪水,扑扑簌簌,泪如泉涌,好似见到了亲人一般,急忙将烧饼抢到手中,狼吞虎咽的大口咀嚼起来。 四人神情各异的盯着他三两口便把巴掌大小的烧饼一口气吞下了肚,倒真像是饿了许久没吃饭的,若是他们今夜不来,保不准这冷公子就要饿死了。见众人的目光都汇聚于他一身,冷弃珠也有些害羞,擦了擦嘴边的残渣便说道:“让诸位见笑了,聊了许久也没给各位摆茶,真是不成体统,诸位稍等,我去去便来。”说罢便快步走出了正厅。 白星泪忽闻问道:“你们觉得这小子的话,可信么?”沈墨鱼听了冷弃珠的故事,深有同感,仿佛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般,立即回应道:“我相信他是真的。”此言一出,便遭白星泪连连白眼,倒不是反驳他,而是对他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态度充满了鄙夷。 明觉也表态道:“我观冷公子方才神情语气,皆不像是在说假话。”白星泪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裴镜年身上,诚心问道:“裴姑娘原是安淮府衙的捕头,对审问拷打罪犯应该得心应手,依裴姑娘所见,此人说话可信否?”裴镜年沉吟片刻,终于点头说道:“我也相信他。”沈墨鱼便冲着白星泪一顿瞪眼,仿佛胜利了一半洋洋得意道:“怎么样?” 白星泪不屑的轻哼一声,环抱着双臂说道:“我也没说我不相信他。只是出门在外,江湖险恶,不得不防。难道你们这么快就忘了那鲸鲨帮的柳老五和燕书南么?”裴镜年也为她解围道:“白姑娘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只是这冷公子的身世,着实太过可怜。” 正说话间,那冷弃珠便撞开屋门,提着只大木桶摇摇晃晃的撞了进来,将木桶撂在正厅中央,数九隆冬硬是整的满头大汗,浑身冒着热气,来不及休息又取出只残破的瓢,盛了些水,笑着送到四人身前,自己又取出一只瓢连喝了四五瓢水,那清澈的水流灌入口中,冷弃珠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清水顺着嘴角留下,渗入衣领之中,将上衣打湿大半,却还毫不在意。 众人被眼前这一幕再次惊呆,待那冷弃珠心满意足的放下瓢拍了拍鼓胀的肚子之时,见四人皆看着他便不好意思的抹了抹嘴说道:“习惯了,诸位莫要见笑。若是往常,我就直接趴在井边喝水了。”吃了些干粮又喝了些水,冷弃珠的声音明显有底气了许多,不像先前那般虚弱。 “你们也喝,也喝。家中实在是没有茶叶了,也没甚么好招待你们的。只有这古井中的水,极为清甜爽口。”在冷弃珠的盛情款待下,众人也不好拒绝,只得举起瓢干笑两声道:“多谢。”便各自喝了一口。待那井水入口之时,四人皆脸色煞白,打了个寒颤。 白星泪更是一口将所有的水尽皆喷了出来,望着那冷弃珠满脸疑惑的脸,白星泪苦笑着问道:“大哥,我们和你无仇无怨罢?为何要在这数九隆冬拿这冰水来折磨我们?”原来那桶水乃是冷弃珠直接从院中的古井打上来的,也没有烧开便直接给众人饮用。在已然习惯了的冷弃珠看来此事再为平常不过,只是在众人看来,那冰冷刺骨的井水就宛若刀子一般,在口中肆虐,刺痛喉咙,喝入肚中更是浑身上下都一阵冰凉。再者这屋子残破,四处的裂缝都透着股股寒风,冷水入肚,寒风一吹,明天四人就别想爬起来了。 见其余三人也都像白星泪一样脸色难看,只是不好明说,冷弃珠这才明白自己又搞砸了一件事,只得满怀歉意的说道:“诸位,晚生在此向诸位赔罪了。”又轻叹一口气道,“我已然许久没有和外人打交道了,家里甚么都没有,真是连累诸位和我一起受苦了。” 明觉遂安慰他道:“此言差矣,若非冷公子肯收留我等,我们就要在荒郊野外露宿一夜了。”裴镜年也附和道:“此言有理。若不是冷公子肯放我们进来,我们就要在外吹一整夜的冷风了。我们只求有个歇脚的地方,无须多豪华,都是江湖中人,无须在意这些小事。” 白星泪与沈墨鱼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而沈墨鱼又笑着问道:“冷公子,不知道这报酬......”“报酬?甚么报酬?”冷弃珠满头雾水,不解其意。沈墨鱼见他无心要报酬,便激动起来,又强装镇定,却藏不住满脸的欢喜:“这么说,我们暂住在你家,你不收报酬了?” 此言一出,白星泪脸色剧变,甩开手臂狠狠的照这那沈墨鱼的后脑勺便是一巴掌,疼得他龇牙咧嘴,捂着脑袋骂道:“小橘子,你干甚么!”白星泪却扭过头去,假装甚么也没有发生。而冷弃珠终于明白了沈墨鱼的心思,也笑着回答道:“没事的没事的,反正我这儿也不是那烟州府中的客栈,若是诸位不嫌弃,哪怕住个十年八载的我也无所谓的。” 冷弃珠想的是,若是能将沈墨鱼等人留在身边,这样既能让他们教自己些武功,也能不再操心生计。可裴镜年却说道:“那倒不必,我们只是暂歇几日,在烟州府办些事后便要向冷公子辞行了。”冷弃珠仍不愿就此放弃,好不容易等来这四位江湖少侠,焉能弃之不顾。 “无所谓的无所谓的,诸位随心就好。就如同裴姑娘先前所说,都是江湖中人,无须在意这些小节。”冷弃珠憨笑着说道。沈墨鱼闻言有些好奇,便问道:“怎么?冷公子也是江湖中人?” 冷弃珠闻言摇头苦笑道:“我哪里是甚么江湖中人,不过是一个废物书生罢了。提这一桶水都累个半死,更不要说是舞枪弄刀了。我倒想做那逍遥快活的江湖中人,只可惜我除了读书甚么都不会。百无一用是书生嘛。”看似是自嘲,可冷弃珠的眼中分明藏着几分遗憾与期许。 “那为何冷公子一直留在此处,不试着出去闯荡闯荡呢?”沈墨鱼颇为好奇,同样作为曾经的富家子弟的他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闯荡见识一番的。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七回 梦里拥山河 冷弃珠却回答道:“毕竟这是祖上流传下来最后的家业,绝对不能毁在我的手里。我若是走了,这宅子便彻底荒废了。”白星泪却调侃道:“可你现在这副模样,这宅子也快毁在你手上了。” “诸位见笑了。”冷弃珠起身提着木桶就要离开,临行前又对众人说道:“这屋子每一间都大差不差,若是诸位不嫌弃,就随便挑地方休息罢。早些休息,我先回房了。”说罢,便又将先前端来的一盏烛台也拿回了自己的屋子。待冷弃珠走后,白星泪忽然起身。 沈墨鱼见状便问道:“怎么?你这是要去找地方休息了?”白星泪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道:“不,我总感觉这件事有些蹊跷。我跟过去看看,你们在此暂歇片刻。”裴镜年却起身说道:“白姑娘,你若不放心,还是我去看看罢。你还有伤在身,还需调养静修,切莫牵动了伤势。” “不必了,我还是自己去的放心些。”说罢白星泪便提着白泽剑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了正厅,见那冷弃珠刚将屋门紧闭,“咔哒”一声,似乎还搭上了门栓。 白星泪愈发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这冷弃珠鬼鬼祟祟,似乎刻意隐瞒着甚么。白星泪遂屏住呼吸,瞪圆了双眼,凝神静气缓步挪向冷弃珠的住房,蹲在门外将耳朵贴在门边听了一阵,毫无动静,便伏着身子贴地而行,又来到窗边,直起身来,用手指戳破了一点窗户纸,透过那小孔朝屋内望去。 这屋中的摆设布局果然与他处不同,虽说也有些残破但却整齐洁净许多,昏黄的灯火在那灯盏上摇曳,一张沉香木的木案之上摆满了书卷,堆成小山似的,将那冷弃珠瘦弱的身躯挡住大半。这屋中除了那沉木香案,一张床榻,便全是书架,书架上也整整齐齐的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文房四宝应有尽有,屋中还点着熏香,烟雾缭绕。虽说算不上奢华,却比那残破不堪的大厅要好上许多。 白星泪看在眼中,心中疑云重重,心想道:“莫非这冷公子果真是别有所图?自己住的如此干净,却把我们安排在那狼藉废墟之中。可他这面黄肌瘦的模样却不想是假装,难道他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们,故意饿成这副模样好骗取我们的信任?”可是左思右想,又不大合理,“不对呀,我们来烟州府是临时做出的决定,错过宿头暂住此地更是事发突然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他怎么如此料事如神?” 正在苦思冥想之时,忽听闻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惊得白星泪急忙回头,嘴巴却被人紧紧捂住。可待白星泪看清来人模样,那惊恐的神情便逐渐恢复平静。原来是沈墨鱼等人也悄悄挪到了这门外,蹲伏在白星泪身后。那捂住白星泪嘴的人正是沈墨鱼。柳眉深锁,清眸微怒,灵机一动便张口在沈墨鱼手上一咬。疼的沈墨鱼龇牙咧嘴,面容扭曲,脸颊颤抖却不敢叫出声来,死死的咬住舌尖憋的脸色铁青。 沈墨鱼痛的连忙松手,低声骂道:“你属狗的呀你!”白星泪却是洋洋得意的笑道:“谁让你偷袭本女侠,这已经算是轻的了。下次若再敢如此,休要怪我无情!”说罢便要作势拔剑。而沈墨鱼却无奈的揉弄着那被咬的手掌委屈的说道:“不是罢小橘子,就开个玩笑至于么?” 白星泪全然没有在意他的这句话,而是反问道:“你们来这儿干嘛?不怕打草惊蛇么?”裴镜年便挪到白星泪身旁压低嗓音说道:“我们有些放心不下你,以防万一,便一起来看看情况。”白星泪便将自己方才看到的一切皆告知三人,沈墨鱼闻言脸色大变,一拍大腿变直起身来道:“好啊,这小子敢骗我们,定是他别有所图,我们这就进去找他对质!” 可白星泪与裴镜年急忙将他拉住,苦苦劝道:“你别那么冲动,先看看再说。”明觉也深觉此事贸然行事有所不妥:“或许是那冷公子有甚么隐情?”沈墨鱼这才冷静下来,四人便围坐成一圈小声探讨着下一步的计划。可正当四人专心投入其中之时,冷弃珠的房门忽然被推开,随后便是一声惊叫声。 “妈呀——”冷弃珠一开门便见四人堵在门口席地而坐,惊得一屁股坐在了门框上。沈墨鱼四人闻声看去,正与冷弃珠惊诧的眼神相撞,空气似乎在此刻凝固,时间也仿佛永久地停止,耳畔呼啸的冷风也平静下来,气氛极为尴尬,每个人的表情都定格在了脸上。 冷弃珠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众人说道:“诸位......为何......如此?”沈墨鱼四人便插科打诨,岔开话题道:“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圆呐。”“是啊,天气真不错呢......”闲扯了一阵有的没的,气氛愈发压抑尴尬,白星泪实在憋不住内心的疑惑,起身用白泽剑指着那冷弃珠质问道:“冷公子,敢问你可有甚么瞒着我们?” “我不知白姑娘此言何意......”冷弃珠满脸疑惑,汗如雨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白星泪二话不说,将那冷弃珠推开,三步并作两步便闯入了他的卧房,裴镜年与沈墨鱼紧随其后,明觉走在最后头将那呆若木鸡的冷弃珠扶起身来,又后撤两步,合掌躬身一拜,以表歉意。 三人闯入冷弃珠卧房之中环顾四周,沈墨鱼不禁咂舌道:“哈,没想到你这冷公子还学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有如此的住处却将我们安排在那残垣断壁之中,岂不是太不厚道?”沈墨鱼充满好奇心的东摸摸西看看,白星泪也环抱着双臂在那屋中晃荡起来,而裴镜年则是一言不发的似乎在搜寻着甚么。 目光落在了那木案上铺开的空白书卷,笔随意的搁在一旁,裴镜年伸出一根手指在那毛笔上轻轻一点,笔尖的墨迹还未干,似乎是刚刚还在书写,砚台里还有没化开的墨。出于办案调查的习惯,她便绕到木案之后,将那摆在当中的书卷捧在手中,正要翻页,恰巧那被明觉扶回房中的冷弃珠见此一幕,如遭雷击,身躯一震,慌忙喊道:“别看啊,千万不能看啊!” 白星泪闻听此声,见那冷弃珠就要去抢裴镜年手中的书,便极为默契的纵身一跃,用剑鞘挡住冷弃珠的去路,沈墨鱼与明觉也上前将其拦住,明觉仍苦口婆心的劝道:“冷公子,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既为做出甚么伤天害理之事,又有何惧?” “正是正是!”沈墨鱼也在一旁笑着附和道,“除非你有甚么不可告人的隐情!”三人将冷弃珠制住,令他动弹不得,冷弃珠见挣扎无果也终于逐渐冷静下来。而裴镜年翻看着那写得密密麻麻的书卷之时,表情极为复杂,或喜或怒或哀或乐,眉头紧锁又再度舒展,最终留下一副难以置信的疑惑神情。 裴镜年又将书卷合上,只见那书封上写的正是端端正正的四个大字“冷月飞剑”。裴镜年笑着问道:“这是?”白星泪与沈墨鱼心中好奇,便撇下了那一脸难堪的冷弃珠也涌上前接过那书卷翻看着,白星泪越看越觉好笑,最终竟笑出声来:“你这莫非是......”沈墨鱼也笑着接过话茬:“武侠小说罢?” 冷弃珠摸着后脑勺无奈的点头说道,涨红的脸乱窜的眼神皆暴露出其心理的惶恐,开口解释道:“这是我写的武侠小说......我甚么也不会,只会死读书,可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饿死,到那时便也难保住家中祖业,只能试着写写小说,补贴家用。待到成书之时,或许能卖个仨瓜俩字......” “打算写多少?想卖多少?”白星泪连发三问,冷弃珠遂挠着脑袋回答道:“全书一共六卷,已经写了两卷了......我不奢求能卖多少,够吃饭就行!”可沈墨鱼却摇头调侃道:“只怕照你这速度,等全书六卷写完了,你早就饿死了。”冷弃珠也知道沈墨鱼说的道理,自己目前也只是写着看看,步步为营,至于未来,遥遥无期。或许若不知他们今日到此借住,再过几日,自己真的要死在这宅子中,不被人发现了。 裴镜年也难得好奇,开口问道:“那为甚么要写武侠小说?”冷弃珠轻叹一口气,如实答道:“我冷家招待了许多江湖人,也终究因为江湖人而家道中落,那个刀光剑影的江湖,神秘而令人向往,可我终究只是一介书生,除了写书我想不出甚么其他的办法。而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惩恶扬善,侠名远播,若是能成为武林高手一代大侠,那是何等的威风?到那时我不仅能报仇,还能解决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可你却一点武功都不会。”白星泪实话实说道,眼神里皆是同情,仿佛再说深有此感。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八回 总为离人醉 沈墨鱼也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所以你就想借着写武侠小说的契机,在书里过一把当大侠的隐?也想在自己的书中,完成自己难以做到的事,必如,报仇?” 冷弃珠彻底放开顾忌,在屋中踱步,手中不断比划着各式各样自己想出来的招式,又满脸欣喜的说道:“在我的书中,我自己已然成为冷月剑法的第九代传人,孤傲的侠客,如墨般的夜色,孤寂的冷月高悬,一剑飞出,石破天惊!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名震江湖,令群丑闻风丧胆!” “而我也终于报了曾经的旧仇,潇洒江湖,红尘相伴,烈酒入喉,纵马长歌,好不快活!”说到这些的时候,冷弃珠的双眸之中似乎闪烁的点点星光,难藏满脸的笑意与激动,看得出他倾注了许多的心血在这《冷月飞剑》之上。白星泪原本还有些想笑,想嘲笑他的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可转念一想,成为大侠,侠名远播,不也正是她的夙愿么? 四人皆陷入沉默,过了许久,白星泪才开口说道:“可你并不会武功,也从未踏出这间宅子,你又如何知晓那江湖中的事呢?”冷弃珠摊开双掌无奈的苦笑着,又指了指那书架上的书说道:“只能从别人的书里看到了。” “这样罢。”白星泪摸着下巴抱着手臂沉吟片刻,抬起头微笑着提议道,“我们皆是江湖中人,也都是习武之人,对江湖中事再熟悉不过。在你家中借住之时,你大可来问,我们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是对你收留我们的酬劳。你看如何?” 冷弃珠闻言笑颜展开,冲着四人连连作揖,心中狂喜,道一句:“晚生在此多谢诸位相助!”激动之余,又从白星泪手中接过那未完成的书稿,攥着笔就要出门。沈墨鱼忙喊住他道:“你往何处去?”冷弃珠回头笑道:“这间屋子就留给诸位休息了!我去外面写书!” 可白星泪却快步上前将他扯住,冷弃珠满脸疑惑的凝视着他,而白星泪却笑着说道:“不必了,你还是在你自己的房中好好休息罢,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沈墨鱼等人也向那冷弃珠拱手,便一齐出了屋子各自寻个角落休息一夜。寒夜漫漫,冷弃珠屋中的灯火却始终没有熄灭,凉了一夜。 而众人拥簇在那伙房之中,唯一不透风的角落,又寻来些干燥的柴火,点起一簇篝火照明取暖暂且歇了。沈墨鱼斜倚着墙角,望着那抱着双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发呆的白星泪,跳动的橙红色火焰将她精致的面容映红,暖暖的,涌入心中深处,沈墨鱼不禁开口调侃道:“小橘子,你方才已然有几分女侠的神采了。” 白星泪微微一愣,回过神来,装作不屑一顾的轻哼一声道:“那还用得着你说。”说罢,又扭过脸去,与沈墨鱼眼神错开,微闭双眼,脑中一片空白,就这么静静放空自己,什么也不去想,沉沉睡去......这一夜也还算安稳。 待到第二日清晨,一声辽远的鸡啼打破了整片如镜般的夜空,东方的层层山峦之后翻出一抹鱼肚白,随后便是如血一般赤红的红日绽出别用的光彩,车轮声往来,屋门与厅门一齐打开。沈墨鱼与冷弃珠各自从屋中走出,站在屋檐下望着那灰蒙蒙的天慵懒的伸着腰,眼神相会,各自笑着抱拳道:“早。” “沈公子期的可真早啊。这卯时才刚过呢。”冷弃珠笑着说道。沈墨鱼却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还要进城去办些事,耽搁不得。”话音刚落,裴镜年又从厅中走出,见沈墨鱼与冷弃珠正在闲谈,也上前问好,见冷弃珠面容有些憔悴,问道:“冷公子难道是一夜未眠么?” 冷弃珠挠着脑袋笑着回答道:“还好还好,也休息了一阵,只是思如泉涌,灵感乍现,不敢怠慢。裴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裴镜年便搪塞道:“正要和沈公子一同进城去办些事。”冷弃珠稍显愧疚,叹口气道:“只可惜家中实在没有余粮,不能为各位准备早饭了。”沈墨鱼闻言朗声大笑几声,拍着他的肩膀,像是自己兄弟一般说道:“放心罢,明觉那儿干粮多的是,你若饿了,只管去找他取。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两人告别冷弃珠,便去院中解下那昨夜拴着的一匹马,出了门,却忽然见那门边摆着一只食盒,沈墨鱼便上前提着那食盒又回到院中,正欲打开却被裴镜年伸手挡住,沈墨鱼转头看她,只见裴镜年面色凝重,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心有诈。”沈墨鱼遂听话的后撤两步,裴镜年便也后退一步,用脚尖勾起那食盒的盖子将其踢开。 见并无暗器飞出,两人这才放心的一拥上前,见那食盒之中摆满了新鲜精致的瓜果点心,糕点早饭,极为丰盛诱人,看的那许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的沈墨鱼不禁留下了口水。连咽了好几口唾沫,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那香甜可口的糕点,沈墨鱼就要伸手去拿。 裴镜年再度出手,一掌斜劈,正砍中沈墨鱼的手腕。手腕一酸,那块糕点便从沈墨鱼手中脱落。沈墨鱼抱着手腕上蹿下跳,又蹲下身子颤抖着嘴唇说道:“裴姑娘,你出手也太重了罢。莫不是,莫不是跟那小橘子学坏了......” “沈公子多多包涵,我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不阻止你吃下这来路不明的糕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说罢,便俯身拾起那落在一旁沾了灰尘的糕点凑到眼前细看,又放在鼻尖处嗅了嗅。沈墨鱼痴痴的望着糕点,满脸苦涩的站起身来道:“多好的糕点啊,就这么被糟践了。这可比明觉那干巴巴的冷馒头和烧饼要好多了。” 裴镜年却摇着头小声说道:“依我办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来路不明突然出现的食物最好碰都别碰。不吃顶多饿一阵,若是吃了,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你是说,这食物有毒?”沈墨鱼虽知其中道理,可心里却在滴血,又咽了咽口水,无奈的错开眼神,不再看那糕点,免得自己肚子又咕咕的抱怨起来。 “一定要想办法弄点盘缠,然后,进城的酒楼吃他个昏天黑地,以解本公子心头之恨!”沈墨鱼默默在心里盘算道。而正巧那在古井中打水的冷弃珠提着木桶,咬紧牙关,绷紧手臂吃力的转过身来就要往伙房走时,忽然看见沈墨鱼与裴镜年的脚边又出现了那极为熟悉的食盒,脸色便阴沉下来,眸中藏着一丝怨愤,便丢了那水桶,任凭自己辛辛苦苦打上来的水泼洒了一地。 而裴镜年与沈墨鱼闻听身后声响,便回过头来看。见那冷弃珠气势汹汹的快步冲上前来,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一把夺过裴镜年手中的糕点,向那食盒中奋力一掼,将盖子扣上,又提着食盒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院子,打开木门,左手一托,右手一松,便将那食盒丢了出去,其中的糕点瓜果滚落一地。 那伏在拐角处的三两条饿狗便一如往常的扑了上去,大快朵颐。沈墨鱼与裴镜年急忙赶到门边,见此一幕,又惊又疑。而沈墨鱼则是指着那几条狗遗憾地说道:“看看看看,多好的东西,却落在了狗嘴里,真是可惜啊。”这话并无责怪裴镜年之意,毕竟出门在外,小心谨慎才能平安无恙。 而冷弃珠却面无表情的拍了拍手,冷冷的说道:“这东西,吃不得。”那神情极为阴森可怖,与他先前憨厚的模样全然不同,着实让沈墨鱼二人吃了一惊。沈墨鱼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甚么不能?”已然走出四五步的冷弃珠竟停下脚步,微侧过脸来,又平淡的回了一句:“不干净。”说罢便又提着那空荡荡的木桶回到古井便继续打水。 望着那略显寂寥的背影,沈墨鱼欲上前问个清楚,可却被裴镜年挡下,小声说道:“先办正事要紧,这些事,等回来再说。”沈墨鱼也点了点头,两人又结伴走出了门。 那黑马本是裴镜年的坐骑,极为自然的翻身上马,又向马下的沈墨鱼伸出手。可一向爽快的沈墨鱼却犯了愁,虽说裴镜年常以男装打扮,但心里仍觉有些别扭:“我,我还是去驾马车罢......”沈墨鱼万般无奈就要去驾车,可裴镜年却忽然将他喊住,微笑着说道:“马车进城未免太过招摇,沈公子三思。” 见沈墨鱼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犹豫不决,裴镜年也难得故意调侃他道:“怎么?是沈公子嫌弃在下,不愿与我同马而行,还是说沈公子顾忌白姑娘,不想让她误会?”沈墨鱼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我怎会嫌弃裴姑娘。又怎会担心那小橘子误会,我和她又没甚么关系。”激将法果然奏效,沈墨鱼心里一横,便将手搭上了裴镜年的右手,也飞身落在马上。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六十九回 回想青山多妩媚 可这一双不听话的手却无措起来,不知该放在何处,抱着裴镜年的腰又有些不合适,最终只能落在她双肩。裴镜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轻喝一声:“驾。”攥紧缰绳,轻踢马镫,两人便同骑那黑马一同进了烟州府城。 这烟州府之所以称为烟州,就是因为这城中常年云雾缭绕,烟雾盘踞,雾蒙蒙的街道超过十步便看不清面容,裴镜年不敢肆意驰骋便骑着马缓步踏过青石街道,沈墨鱼也颇为好奇的四处张望,怎奈笼罩在烟雾之中,也看不真切甚么。“这烟州府果然名副其实,城内城外差别竟如此之大。”沈墨鱼不禁感叹道。 “等日后有时间,或是白姑娘的伤彻底好了,你倒是可以和她进城来玩玩。”裴镜年扯着缰绳轻笑着说道。沈墨鱼脸颊微红,又支吾起来,扭过脸去小声嘟囔道:“你怎么老在我面前提她?”“怎么?白姑娘不好么?”裴镜年难得心情大好,便想调侃调侃沈墨鱼,“白姑娘为人直爽,侠义心肠,又谨慎机敏,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更是安淮府四大世家之一的千金小姐,魅力可不小呢。” 沈墨鱼却急忙反驳道:“她分明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自以为学了几年武功就可以为所欲为,妄想当大侠的暴力女罢了。甚么巾帼女侠,我看她注定一辈子嫁不出去。”沈墨鱼心中慌乱,急忙岔开话题道:“倒是那冷公子,我原先还有些同情他,可刚才丢食盒一事,我开始觉得,他仍在隐瞒着甚么,看来他这个人还真不简单。” “至少,他绝不如看上去那般真诚。”裴镜年闻言也不禁陷入沉思。两人在城中寻了个药铺,为白星泪抓了几副药便要折返出城,他二人皆是身无分文,即便是沈墨鱼眼巴巴的看着那路边各式各样的美食也只能干咽口水。待两人出了那烟州府城,裴镜年忽然小声说道:“我们被人跟踪了。” 沈墨鱼刚想回头却被裴镜年喊住:“别动!西南有一个,东南有一个,成犄角之势,武功不低。”沈墨鱼只得伏在裴镜年背后,赶忙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裴镜年沉思片刻,便转头对沈墨鱼微微一笑道:“沈公子,你可敢一个人骑马么?”沈墨鱼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微微一愣:“啊?” 谁知那裴镜年忽然猛踢马镫,坐骑受了惊,忽然抬起前蹄,仰着脖子便是一声嘶鸣,沈墨鱼猝不及防急忙用双臂环住裴镜年的腰,压低嗓音喊道:“你要干甚么!”可裴镜年也不回答,放开缰绳便任由那黑马肆意奔驰,横冲直撞,直闯入那密林之中。身后负责跟踪的两名百姓模样的人见状,也大步流星的快步赶上,生怕跟丢了沈墨鱼二人。 两人会和一处,也急忙闯入那密林,见沈墨鱼果然就在不远处,刚欲追上前,忽闻头顶一阵窸窣,急忙抬头去看。只见那手臂粗细的树干竟被压弯,朝他二人撞来,两人极有默契的携手后撤三步,躲过了此一招,方抬起头来,又见一团黑影飞来。 原来是裴镜年先是往沈墨鱼手腕上用力一拍,逼得他松了手,又撇下沈墨鱼,用他做诱饵引诱这两人跟上前来,自己却飞身落在了那树干之上,以逸待劳,伺机待发,埋伏他个措手不及。裴镜年踩着那树干借着弹性又纵身跃起,一脚落下,正踢中右边那人面门,将他踢翻在地。 左边那人见状,慌忙跪下身子拜道:“少侠饶我性命!饶我性命!”裴镜年看他二人不像是武功平庸之辈,却不想骨头如此之软。而那被踢翻在地之人也慌忙爬起身来就地下跪求饶。裴镜年便质问道:“说!为何跟踪我二人?”二人相视一眼,垂下头去,缄口不言。 裴镜年便故意威胁道:“若再不说出实情,定叫你们好看。”可方才还跪地求饶极为怕死的两人却像换了一个人,宁死不肯透露半个字。裴镜年自然不会伤害他们,见他二人倒算是忠诚之徒,又没有加害之心,只是跟踪,便说道:“这次权且饶了你们,若是还有下次,我定要揪出你们背后的主使!” 说罢,裴镜年便又向上纵身一跃,踩着那树干扬长而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两人长舒一口气,起身掸了掸灰尘,便灰头土脸的回了烟州府城。两人进了一间豪华的宅子,在一间卧房外叩门,待房门打开便缓步进入,战战兢兢的下跪拜道:“参见小姐。” 而那卧房之中端坐着一名绝色女子,柳叶弯眉,眼若秋水,鼻梁高挺,肤如凝脂,粉面桃腮,点点樱唇,端庄而不失娇媚,温婉而颇为清雅,脸颊两旁垂下两缕青丝,一头乌发似瀑布般倾泻在肩头,末端用一环镶玉雕花银环随意束着。雪白、粉嫩的鹅颈令人想入非非。细纹罗纱,缎绣氅衣,身着鹅黄云锦绣衣袍,披一件月牙纹锦上添花大氅。宽大的衣袖中隐隐约约透出那纤纤玉指,一颦一笑皆牵动人心,一言一行端庄秀雅,不失为师大家闺秀。 见两名家仆归来,那女子急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如何?那二人果真是从冷家出来的么?”两人垂下头去,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禀小姐,我们,我们只跟到城外,便被那黑衣少侠发现。他武功极高,我等不是对手,但我们也绝没透露半点有关小姐的事!” “哎,此事倒也怪不得你们。是我心急了......好在你们还算是机灵,虽说没能查出那二人的来历,不过却也没泄露我的存在。看来今晚,我必须自己去一趟冷家了。他们究竟是何人,与冷公子又有何关系......” 越想越不对劲。那女子柳眉紧缩,陷入了深深的悲怨之中,脸色微变,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按住胸口止不住的咳喘。两名家仆见状便慌了手脚,急忙起身说道:“小姐,小姐你的病又复发了!我们这就去回报老爷,请个郎中来!”可两人刚要转身离去,却被那女子喊住。 “且慢!”女子急忙喊住就要出门的二人,雪白的贝齿死死咬住毫无血色的下唇,精致的面容也因胸口的剧烈疼痛而有些扭曲,缓了许久才得以平复,只是已然香汗淋漓,脸色苍白,叹了一口气嘘嘘说道:“此事万万不可让我爹爹知道,也不能让府中其他人知晓,否则,我定要治你们的罪!” 两人万般无奈,只得领命退下。而那女子又将自己关在卧房之中,身旁没有一个侍候的丫头。玉足轻轻点地,扶着床榻站起身来,来到那书案边,目光落在了那张画像上。而那画像上的人,竟与冷弃珠有几分相似。“篱落珠暗秋风散,月残心弃几人知?”女子口中轻声念道着,指尖划过那画像上的人,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 且说那沈墨鱼自裴镜年离开后,又独自一人扯开缰绳,在马背上颠簸,无助的高声叫嚷道:“裴姑娘,快来——快来救我——”眼看着那沈墨鱼在马背上凌乱好似癫疯一般,裴镜年也有些忍俊不禁,脚下生风云,气定神闲,两腿残影连连。裴镜年本是捕快出身,千里追缉更是家常便饭,加上那躁动的黑马也逐渐平静,放缓了脚步,很快便赶上了沈墨鱼。 左脚一蹬,飞身跃起,便落在了沈墨鱼身后,从他手中夺过缰绳,奋力一扯,又喝一声道:“吁——”黑马终于停下了脚步,冷静下来。沈墨鱼伏在马背上连连干呕,裴镜年见状笑着说道:“沈公子,对不住了。我也是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沈墨鱼却极为虚弱的喘着粗气回答道:“幸亏我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饭,否则,也得在今天全吐出来。” 裴镜年提议下马歇息一阵再回冷家,沈墨鱼却生怕白星泪他们等得着急了,便强忍着不适感催促裴镜年快些回去。冷风吹了一阵,沈墨鱼已然舒服了许多,便回头问道:“裴姑娘,方才那二人,是甚么来历?”裴镜年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他们宁死都不肯说。可他二人有些武功,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烟州府城中大户人家的家仆。” “家仆?那为何要跟踪我们?还有,他们人呢?莫非你已经把他们都......”沈墨鱼惊诧的瞪圆了双眼,却遭了裴镜年一记白眼:“我哪里是那种会滥杀无辜之人?我放他二人回去,顺带警告了他们一番。若是他们执迷不悟,再收拾他们不迟。”沈墨鱼闻言也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中紧紧攥着的草药,便叹了一口气道:“不知未来还有多少事要发生,心中挺没底的。” “怎么?后悔闯荡江湖了?”裴镜年笑着问道。沈墨鱼则是苦笑着回答她说:“你以为我是那小橘子啊。我本就没想过闯荡江湖,如今这般,这只是为了找到沈家的仇人罢了。” 第一卷 本非江湖莽撞人 第七十回 有轮回 沈墨鱼平静的说道:“原本想着学一身武功,也好行侠仗义,现在看来,我宁愿甚么也不会,继续回安淮府,做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至少那样,我爹我娘,整个沈家,都能平安无事。”裴镜年微仰着头,望着那灰蒙蒙的天,也叹口气说道:“看来是那《雪中遗卷》害了你啊。” “哼,原来你还记得那玩意儿啊,裴捕头。”沈墨鱼微笑着回头问道。可裴镜年闻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愣住,双眸惊诧的盯着那脸上挂着若有若无微笑的沈墨鱼,难以置信的徐徐说道:“你,叫我甚么?” 沈墨鱼却是毫不在意的干笑两声,又转过头去望着前方的路:“或许在你们眼中,我始终是个纨绔子弟,可并不代表我傻,傻到看不出是晏节派你来伺机夺取那《雪中遗卷》的,傻到看不出你并未被革职。我说的对么,裴捕头。” “我......我不明白你是甚么意思......再说了,那《雪中遗卷》不是早就被你烧毁了么,我又如何能偷走?”裴镜年有些慌张无措,矢口否认道。可沈墨鱼却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无论你过去是甚么目的,为谁做事,又是为何而来?我希望我们能齐心协力,一同走下去。” 说罢,沈墨鱼又转过头来,与裴镜年相视一眼,四目相对,目光流转,沈墨鱼笑着伸出手说道:“裴姑娘,你说如何?”裴镜年万般犹豫,颤颤巍巍又伸出了手,可最终还是将手放下。沈墨鱼见状,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料到,轻叹一声便不再多言,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回到了那冷家大门前。 白星泪倚在门框边环抱着双臂,见沈墨鱼与裴镜年同乘一匹马徐徐走来,便将脸扭向一旁,错开眼神,假装没有看见他二人。而沈墨鱼见状,翻身下马,背着双手大摇大摆的便走上前嬉皮笑脸的调侃道:“哟,难得啊难得,莫不是白大小姐亲自来迎接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待到那沈墨鱼走上前来,白星泪挥拳就朝着他那嚣张的大脸上打去。沈墨鱼猝不及防,慌忙躲闪,摆头躲过那一拳,双手抱着她的手腕无辜的说道:“大姐,你这是要作甚?”白星泪却冷哼一声道:“谁等你们了,我这是出来练功!说!你们二人到哪儿去?大清早就没了踪影,肯定没好事!” 沈墨鱼苦笑着从身后取出那一摞草药,满脸苦涩的说道:“大姐,你搞清楚好不好,我们那是替你抓药去了。你伤势还未痊愈,若不加以调养,如何能好?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说罢便晃着那摞草药推门进入院子,又留下一句话道:“我去给你煎药了。” “就你?还会煎药?”白星泪心觉好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裴镜年也下马牵着缰绳走入院中,路过白星泪身旁时两人相视一笑,并未多言。待那沈墨鱼去了伙房,手忙脚乱的鼓捣了一通,浑身上下弄得宛若在那煤堆里滚过三回一般,脏兮兮的,可连火也没能生起来。白星泪只顾靠在门边看着那手忙脚乱的沈墨鱼,冷嘲热讽,暗自窃笑,心里却是一种别样的滋味。 裴镜年见他实在是帮倒忙,只能将他推出伙房,自己又收拾了一番,取出一支火折子,凑到嘴边匀速的吹着,又用左手护住那火星,不消片刻,几缕青烟后,那火折的顶端便蹦出一朵绚丽的火花,往那灶台下一丢,先前堆砌的柴火堆便燃烧起来,又将草药加水封在汤药罐子中,用石头压在顶上,寻来一口大锅,倒上井水,静静候着那汤药煎好。 裴镜年又蹲下身子看了一阵柴火燃烧的情况,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尘,笑着对沈墨鱼二人说道:“这药还要煎一会儿,我须时时待在这看着,待会儿煎好了白姑娘也就能喝了。”白星泪抱拳说道:“多谢了。”裴镜年用手背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水,摇头说道:“这些算不得甚么。” 而在一旁的沈墨鱼却没好气的说道:“我也有功劳的好罢,为何不谢谢我?”此言一出,又招来白星泪无数白眼:“你还好意思说,瞧瞧你那灰头土脸的模样,甚么事儿都做不好。”沈墨鱼闻言稍显尴尬,忙岔开话题道:“还是裴姑娘心灵手巧,甚么都会,不仅武功高强,就连这生活中的琐屑小事也都精通,真厉害啊。” 裴镜年却回答道:“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们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这种小事自然是交给家中的下人去做,你们不会做也在情理之中。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些事我很小就开始做了。”沈墨鱼摸着下巴沉吟片刻便说道:“我隐约记得,裴姑娘好像不是安淮人士罢?” “不错,我家原先住在庐安府。是十年前才搬到安淮来的。”裴镜年欲言又止,沈墨鱼也不好再多问。裴镜年忽然问道:“诶?为何不见明觉师父?”沈墨鱼也这才想起来,自回到冷家就一直没见到那冷弃珠与明觉。白星泪遂说道:“他二人正在屋中讨论佛法呢。我听不明白,就出来透透气。” 正说话间,那门外又探出一个人头,众人望去,正是那冷弃珠。冷弃珠笑眯眯的说道:“不知诸位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裴镜年如实答道:“不必了,诸事都已安排妥当。冷公子不是在和明觉师父探讨佛法么,为何来到此处?”冷弃珠便缓步走入伙房,拍着脑袋说道:“钻研了许久的佛法,也该歇歇了。” 沈墨鱼不禁摇头赞叹道:“冷公子不愧是读书人,博学多识,学富五车,不仅能写小说,竟然对高深莫测的佛法也有所研究。”冷弃珠连连摆手推脱道:“此言差矣,让晚生如何能担当得起?并非我博学,只是对各门各派的学说都稍有涉猎,样样通样样松罢了。” 而冷弃珠说到此处,又支吾起来,表情微变,稍露难色,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沈公子与裴姑娘进城,可否顺利?”沈墨鱼边大刀:“一切顺利啊,怎么了?”冷弃珠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似乎送了一口气,脸色也好转了许多,又笑着答道:“顺利便好,顺利便好。”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可仓皇之间,心神不定,险些被那门槛绊倒,一个踉跄向前扑去,白星泪眼疾手快,急忙俯下身子扯住那冷弃珠的腰带向上一提,左手在其身后一托,将冷弃珠扶起,站直了身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冷公子,小心啊。”冷弃珠心不在焉的回首抱拳称谢。 正欲离开,停住脚步,忽的又回头问道:“沈公子,你们回来之时,可曾碰见了甚么人么?”裴镜年闻听此言,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微变,急忙朝着那沈墨鱼使眼色,怎奈沈墨鱼熟视无睹,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也抱着双臂半仰着头,苦思冥想一阵,点头说道:“冷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这进一次城,回来之时,确实遇见了不少人。” 裴镜年的双手死死攥拳,怎奈却无济于事,只得祈求上天,默默祈祷着沈墨鱼千万不要将那两人跟踪之事过早的说出,以免打草惊蛇。冷弃珠闻言脸色也冷若寒冰,眼神凌厉,接着问道:“哦?他们是甚么人,沈公子是否知道?” “那我哪知道啊。”沈墨鱼忽然朗声大笑起来,“这烟州府虽不比安淮府,可却是来来往往,人山人海,这进出城一趟那漫山遍野,大街小巷全都是人呀,我是涨见识喽。如此多的过客行人,我又怎知他们的身份?”话音刚落,裴镜年的脸色又恢复平静,长舒一口气,心里暗自窃喜。 而沈墨鱼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回头与裴镜年相视一眼,极有默契的眨了眨眼,微微一笑。裴镜年也以微笑回答。这一幕被那白星泪看在眼中,心中无名怒火起,用脚尖狠狠向那沈墨鱼的小腿踢去,沈墨鱼冷不防又中此招,抱着小腿上蹿下跳,哭爹喊娘。 冷弃珠则是有些恍神,呆立在原地看了一阵,又皮笑肉不笑的自顾自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罢便极为机械的拖着沉重的躯壳回访去了。而他的背影映入裴镜年的瞳孔之中,嘴唇轻动,心里想道:“他分明是在问那跟踪我们的人,他们之间究竟是甚么关系?这冷公子究竟在隐瞒甚么?” 而眼前的那白星泪与沈墨鱼竟在院中追逐打闹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着叫骂着,脸上却无半点怒色,裴镜年也不好阻止,又蹲下身子去看那灶火的大小,拨弄着柴火,心里却在想那跟踪他们的家仆与冷公子的关系。 而此时的明觉依旧在房中与冷弃珠探讨佛法。 这一切似乎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祥和。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七十一回 东风何处留 而在那裴镜年借用腰牌在驿站取得马匹之时,远在安淮府府衙之中,那晏节坐立不安,昼夜难眠,他已然收到了三封那赤燕谷谷主发来的信函,催促他尽早拿到剩下的《雪中遗卷》,可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他的掌控。裴镜年已然许久没有按照他的命令定期飞鸽传书回安淮。此时她身在何处,适合打算,晏节一概不知。 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在屋中踱步,气愤之下,竟将那木案掀翻在地,又倒退了两步,气喘吁吁,怒发冲冠。书卷滚落一地,周围侍立的仆人丫鬟皆被此举震惊,不敢上前劝阻,只能跪坐下来收拾着那散落一地的书卷。可晏节却对他们拳打脚踢,高声叫嚷着:“滚,都给本府滚出去!” 下人们万般无奈,急急忙忙退出内厅,又将房门紧闭,不敢待在门口,四散离去。而那门口的侍卫闻听屋中动静,虽不知府尹大人为何震怒,但却知此时万万不能激怒晏节,也都颇为识相的推到别处。 晏节独自站在屋中,气的浑身发抖,几乎已然断定裴镜年背叛了他,便咬牙切齿的骂道:“裴镜年!你不要以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身在江湖本府就奈何不了你,你不要忘了,你的家眷皆在城中!我再等三日,若是三日之内还无回应,必将你满门押入死牢!”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晏节没好气的问道:“又有何事?”门外的衙役便回答道:“回禀大人,安淮烟州通路驿站有人来报,求见大人。”“不见,通通不见!”此时的晏节正在气头上,自然是不愿再被其他事儿烦心。可那衙役又说道:“来人说有要事禀报,说是与裴捕头有关?” 先前还沉闷的晏节闻听此言,紧锁的眉头终于展开,两眼之中放出精明的光来,忙说道:“快,快请来人到后堂说话,摆茶侍候!”便叫下人在后堂摆茶招待那驿站的官兵信使,自己则是更衣入堂,来人见了晏节急忙下跪拜道:“属下参见晏大人。”晏节便又摆出一副体恤下属的形象来,便上前将其扶起,拍着他的手背笑着说道:“这一路,风尘仆仆,是否顺利?” “托大人的服,一切顺利。”那人答道。晏节接着问道:“你此行是何目的?可是你们驿丞陈大人有甚么话要你带给我么?”那信使扫了一眼两旁侍候的丫鬟仆人,晏节见了,便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两人在屋中。 那信使便取出那裴镜年的腰牌,双手托着递与晏节,说道:“说来也并非甚么大事,方才安淮府衙的裴捕头以此腰牌为抵押,称是受了府尹大人的指派调令,前往烟州府执行公务。因遭遇水贼而失了脚力,故而在驿站中借去几匹快马,属下正是奉了驿丞大人之命,前来求证。不知此物是否是安淮府衙的腰牌。” 晏节闻言便接过令牌摆在掌心细细的端详一阵,果然是裴镜年的通信腰牌。他这才知晓,原来裴镜年已然与沈墨鱼等人打成一片,如今去一起去烟州府也是得到了他们的信任,为了未来的计划打下了基础,而她既然肯去驿站借马,暴露行踪,估摸着也是借此机会向晏节透露他们的行动路线。 这才理解裴镜年的良苦用心,没有飞鸽传书多半是因为遇到了甚么突发状况,没有机会。晏节心中大喜,便也替裴镜年圆场道:“不错,这正是我安淮府衙的通行腰牌,镜年是我最为得力的助手和属下,此行也的确是受本府的派遣去烟州府执行公务,你可将此事与陈大人说明。” 信使闻言便要领命而去,而晏节又令人重赏信使,信使再三拜谢,便快马奔回驿站回禀驿丞大人。晏节也松了口气,想必那裴镜年到了烟州府后,便会设法送信回安淮,向晏节讲明近期变更的一切计划,以及《雪中遗卷》的下落。 晏节独坐在后堂之中,心情大好,正欲泼墨挥毫一张,刚铺好宣纸,摆上镇纸,提起毛笔,还未及落笔,便听问一声:“晏大人好有雅兴啊。”晏节闻声急忙抬头去看,见来人身着一领红袍,头戴玄色四方锦帽,却戴着一只纯白的面具,眼下刻着一只猩红的燕子。晏节双眼瞪圆,手中的毛笔悄然滑落,落在那干净的宣纸上,甩出许多墨点。 “你,你,你是甚么时候进来的!”晏节仓皇指着那赤燕谷谷主,有些心慌无措,紧张的结巴起来。赤燕谷主莞尔一笑,脚步轻动,向晏节逼来,徐徐回答道:“我早说过,我无处不在,你躲不掉也藏不了,我无时无刻都在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就像鬼魂一样缠着你,直到你完成我们之间的承诺。” 晏节连连后退,冷不防两脚一绊,跌坐在地,还在用双手撑住身后不断向后挪去,而那赤燕谷主仍步步紧逼,寸步不让。“我不是已经给了你五张雪中遗卷的残卷,后半部分,我已经派人去拿了,做多不过三五个月,一定能有回音的!”晏节慌忙解释道。 而那赤燕谷谷主却不吃这一套搪塞之言,随手将身旁木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丢在地上,又用双手撑住那木案向后一跳便坐在案上,翘起了二郎腿,用脚尖抵住那晏节的下颌。晏节眼眶瞪裂,汗如浆出,脸颊涨红,额头青筋爆出,太阳穴快速的跳动着,他本是一府之主,堂堂的府尹大人,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可他却是敢怒不敢言,这些江湖人向来目无王法,以武犯禁,在他们看来,杀一个朝廷命官,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晏大人,你不会真以为我是那么好糊弄的罢?你以为弄几张假的秘笈,便能将我骗过?”赤燕谷主冷言调侃着,那晏节额头的汗珠滚落,滴在那纯白的鞋尖上。晏节干笑两声,轻轻用手拨开她的脚,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怎知那雪中遗卷是假的?我又并非江湖中人,看不懂那秘笈,如何分辨真假?” 赤燕谷主却冷笑着说道:“晏大人,我给了你多久的时间,给了你多少钱财,可你对我的承诺,为何迟迟毫无进展,你休要拿那胡乱拼凑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我,我警告你,你别想着在我面前玩花样儿,否则,形同此桌!”说罢,便忽的抬起右掌,翻掌落下,拍中那身下的木案。 晏节恍惚之间,那赤燕谷主便没了踪迹,可她身形刚刚消失,那完整的木案却忽然炸开,“嘭”的一声巨响后便化为齑粉,晏节两腿发软,战战兢兢,战栗不止。屋外的守卫闻听后堂巨响,慌忙赶到,又不敢擅闯,只得在门外急促的拍着房门喊道:“大人,大人,你还好么!”晏节微闭双眼,脸色煞白,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拭去满额的汗珠,回答道:“没甚么事,你们都退下罢,本府要休息了。” 今日事之后,安淮府人尽皆知,府尹大人受了风寒,卧床不起,不能升堂问案,府中公务也都积压在库,晏节整日闭门不出,只有两名贴身丫鬟早晚侍候。晏节也是借此机会静心修养,等待着裴镜年的回信。 而那金莲绕凤楼的四大护法一齐回到了北关之外。金玄上主又端坐在那珠帘之后,见四人跪在堂中,早已料想到七八分,却还故意问道:“此次任务,完成如何?”朱皓心直口快,直截了当的说道:“没能完成,我等有罪,请主上降罪!”白无寿阻拦不及,朱皓已然和盘托出,只得附和着解释道:“我们本已将鲸鲨帮江南分舵搅乱,并且趁乱抢出了那沈墨鱼,怎奈......” “怎奈半路被人劫走,劫人者武功高强,你们不是对手,我说的,对么?”金玄上主冷笑着说道。四人闻言骇然,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皆沉默不言。身为大哥的岑昏便上前叩拜道:“此次任务失败,皆因为一人之过,属下罪该万死,还请主上依照门规将我处死,方可明正典刑!” 金玄上主只是略微扫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又挑起红唇,讥笑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送你一程!”说罢,便将红袖一挥,从其中探出雪白的右手,小指上还带着一只纯金镂空的指套,一股纯白的旋风回旋盘踞于掌心,右掌猛然向前推出,玉腕徐徐转动,又将五指收拢握拳。 岑昏的身躯刹那间变得轻飘飘的,若纸人一般随风飘动,面具炸开,化作碎片纷纷落下。露出那极为英俊的面容,可却五官扭曲,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向那金玄上主飘去,撞入珠帘之中,雪白的五指死死的扣住岑昏的脖颈,微微一用力,便陷入皮肉之中。 只见那岑昏两眼突出,脖颈与额头上青筋显现,脸颊涨得紫红,气息大乱,出的多进的少,手脚痉挛,眼看就要被那金玄上主活活掐死,另外三人却是垂着头,已然泪流满面。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七十二回 不解君子万千愁 朱皓猛然抬起头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岑昏已然奄奄一息,泪眼朦胧,啐了一口唾沫,大吼一声道:“你这妖女,今日老子就和你拼个你死我活!”白无寿见他起身欲上前动武,连忙将其拦住,忙劝慰道:“老四,不可鲁莽!”可方在溪也站起身来,将白无寿推开,指着那岑昏哽咽着说道:“二哥!这妖女从不把我们当人,只把我们视为杀人的工具!如今大哥就要被她所杀,若再不出手,我们兄弟四人都活不成!” “如今她正在分身,若我们三人联手,攻其左侧,既能救出大哥,也能将这妖女杀死,到那时,便再不用受她摆布了!”朱皓全然不顾白无寿的劝阻,弹出那玄铁钩爪,挥舞着冲上前去,方在溪也挥舞双枪直刺金玄上主,白无寿万般无奈,眼看着兄弟们皆欲拼死一搏,重重叹了一口气,甩开铁锁钩爪也向那妖女扑去。 两旁的剑侍与护卫见此一幕,愣在原地,待回过神来之时一个个抽出兵刃就要上前阻拦那三人。可三人皆是金莲绕凤楼的天王护法,武功高强,岂是寻常护卫能阻拦的住?朱皓一爪拍翻了一名剑侍,又将一人踹开,锋利的钩爪刺入其胸膛,飞起一脚,将其踢翻在地。方在溪双枪刺入一护卫两肋之中,踏住胸口奋力一扯,便将那人活生生撕成两半。 白无寿最为果决,不出手则罢,一出手便是杀招。扯住铁锁,挥动右臂,左手攥紧向后一拉,那钩爪便回旋飘荡,白无寿飞身而起,钩爪落下之时,扫过七八名剑侍,将他们拍翻在地,胸口和脖颈处皆留下了三道血痕,血肉模糊,汩汩的鲜血涌出,当场气绝身亡。 片刻之间,那些剑侍与护卫皆被白无寿三人杀得一干二净,他们深知此时已然难以回头,若是认输服软便是束手待毙,必死无疑。唯有奋力一击,尚有一线生机。眼看着岑昏已然放弃挣扎,命悬一线,三人齐心协力,一齐向金玄上主左侧扑去,满面杀气,凶神恶煞,咬牙切齿,双目血红。 而那金玄上主见此一幕,微显怒色,轻咬贝齿,半仰着头轻蔑的说道:“看来你们四人是铁了心要造反,竟然敢联手杀我?只不过蚂蚁终究只是蚂蚁,再多也只不过是乌合之众!”说罢,便又将左袖一挥,旋转的衣袖之中迸射出一股强劲的内力旋风,向其冲去的三人便如遭雷击。 朱皓最为心急,自然首当其冲。鲜红的锦袍炸开,露出银亮的软甲,可朱皓面如土色,呕血不止,那软甲也蔓延出几道裂痕,眨眼间便化为一堆碎片,朱皓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已是半死不活。而方在溪也被那内力旋风波及,撞中胸口,好似凹陷下去一块,显现出一朵金莲般的刀刃,血肉模糊,正是被那劲风气刃所刻。 白无寿武功乃是三人之中最高,当那红袖挥动之时便看出其中门道,劲风打出的一刹那,左然猛然一蹬,轻身跃起,在半空中又连踏数步,空翻一个筋斗。那劲风气刃蹭着脚底而过,正撞中那身后的翡翠屏风,屏风瞬间崩裂,化为无数道星点,随风消散,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老三老四!”待白无寿平稳落地之时,却发现方在溪与朱皓已然半死不活,奄奄一息。心中怒火燃烧,将下唇咬破,渗出殷红的鲜血来,轻轻拭去唇上血迹,白无寿咬紧牙关抛出钩爪,飞向那死死攥住岑昏脖颈的右手。金玄上主微微一笑,随手将已然没有呼吸的岑昏丢在一旁,竟从那宝座上跃起,一掌落下,将那钩爪拍得粉碎。 内力震荡,气波炸开,强劲的冲击又将白无寿击飞,撞在墙壁之上,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金玄上主见四人都已没了呼吸,便叫人将四人拖出楼外就地掩埋。而金莲绕凤楼的弟子们只是将四人的尸首草草埋在出楼往东一百余步的一处丘陵之上,按照金玄上主的吩咐,极为随意的掩埋,也没有立碑设供,便扬长而去。 谁料那夜天降暴雨,冬雷滚滚,极为异常,连串的雷声自天边传来,若战鼓隆隆,震耳欲聋,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大团的如墨般的乌云纠缠着,翻腾着,割裂着,凝聚着,眨眼间并凝聚成一座云山,下一秒又似泰山崩塌,烟消云散,随后便是瓢泼似的大雨倾泻下来,将枯枝打断,雨水如箭,万箭齐发,在那松软的泥土上砸出一个个雨坑。 而那滂沱大雨也将丘陵之上新添的泥土冲散,那渺小的土包被雨水冲开,显露出四具残破带血的身躯。一具躯体的手指略微动了动,似乎还有气息。大雨落入凡尘,汇聚成一条条水流,打湿了身下的泥土。岑昏从那陷坑之中挣扎着探出了手,耳畔皆是雨声与雷声交杂,震动心神,五指死死的陷入泥泞之中,强提一口气,奋力爬出了陷坑。 出坑之时无意间顶了一下压在身上的白无寿,那白无寿的躯壳也随着泥水向下滑去。岑昏踉跄着爬起身来,颤颤巍巍,摇摇晃晃,摸了一把满脸的泥水,那脖颈之上紫红的勒痕还依稀可辨,出神的抬头去望那若漩涡一般盘踞于头顶的乌云,耀眼的蓝白色闪电穿梭其间,将云分割成几块,雨水便从其间倾落,打在脸上,岑昏已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脚下一滑,便向前栽去,大头朝下,再度陷入泥中。手脚并用,在泥潭之中徘徊,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那死不瞑目的朱皓与方在溪,两人的裸露的胸口上皆已血肉模糊,大雨将凝固的血水冲刷干净,借着雷光却能依稀看出两人临死前满脸的惊恐,透过那残絮般伤口,隐隐约约能望见森森白骨与内脏,令人作呕。 即便如此,岑昏还是不死心的去探二人鼻息,见果然没了呼吸才相信二人彻底死去。倒吸一口凉气,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再度栽入泥中,眼泪如雨水般涌出,与泥水混在一处,岑昏的脸上,头发上皆是泥水,血水与雨水的混合,岑昏就这样趴在泥潭之中嚎啕大哭,任那雨水冲刷,仍不肯离开,跪在兄弟的尸首前痛哭。 “大哥......”忽听闻身后响起熟悉而虚弱的呼唤声,岑昏好似打了鸡血一般,猛然回头。只见那先前滑落在一旁的白无寿,竟然躺在泥潭之中望着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方才正是白无寿的声音。岑昏慌忙爬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躯壳,喘着粗气便挣扎着来到白无寿身旁,又擦了擦模糊的眼睛,半张着嘴,有些难以置信。 白无寿又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可却牵动伤势,呕出了几两献血,岑昏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扶住白无寿的肩膀将其扶起,欣喜的说道:“兄弟,大哥对不住你们......”情到深处,又是泪如雨下,两人在雨中抱头痛哭了一阵,便回到朱皓与方在溪的尸首前下跪叩拜三次,才相互扶持着向南走去。 “大哥,我们去哪......”白无寿虚弱的问道。岑昏仰头看了看那诡异的天气,轻叹一口气。两人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衣衫早已被浸透。岑昏见白无寿伤势颇重,若再不医治,只怕也命不能久。再三思量之下,便说道:“我们先去最近的州府,为你寻个郎中,治病疗伤。等你恢复后,再去投靠我一个老朋友。想必,他能收留我们。” 可白无寿还有些心事,回首眺望那隐没在月色中的金莲绕凤楼,目光闪动,眼泪还未流出便被雨水冲散,面露难色,开口问道:“可若主上派人来追,只怕你我皆难逃一死。”岑昏便说道:“不会的,主上定会以为我们早已没了性命,不会起疑也不会派人来追。”可出于谨慎心理,两人顶着暴雨与严寒,将朱皓与方在溪的尸首又再度埋好。这才敢离开。 一路南下,两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身脏污泥泞,正如同叫花子一般。入城之时,连守城的官兵见了都不愿搜查,只放他们过关。两人先是混入了北关边城平天府,想寻个落脚之处,怎奈身无分文,住不了客栈,便在一处乞丐窝里落了脚。 那为首的老乞丐乞讨了一日,拖着破碗晃晃悠悠的回了叫花子窝,这窝棚虽然残破,但却是四五个叫花子的落脚之处,今日却多出两个生面孔来,那老乞丐便用竹竿敲了敲正在一旁照顾白无寿睡下的岑昏。岑昏屏住呼吸,徐徐转过头来,却早已暗藏杀心,见是老叫花子才放下警惕,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何事?” 那老乞丐遂敲着竹棒问道:“喂,你们是哪来的叫花子,竟敢在此处歇脚,懂不懂规矩?且报上名来!”岑昏灵机一动,便回答道:“这位大哥,我们兄弟二人是从关外来的,家乡饥荒,无奈做了叫花子,一路乞讨入城,实在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了。还望大哥收留!”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七十三回 终是血凉透 老叫花子见他二人面黄肌瘦,面容憔悴,神形枯槁,衣衫褴褛,肮脏邋遢,倒像是一路逃荒过来的,而岑昏又摆出一副央求的模样,老叫花子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状便有些心软,席地而坐,坐在岑昏身旁,便问道:“小子,你们兄弟叫啥名字。” 岑昏便谎称自己叫李老大,白无寿唤作李老二。本是关外人士。奈何天灾突至,全年干旱,粮食颗粒无收,闹了饥荒,祸不单行,饥荒还未结束,便是接二连三的瘟疫,家乡上了年纪的人大多已然死去,漫山遍野皆是饿殍白骨,枯木丛生,树皮都被扒得一干二净。甚么鸟雀鼠蚁,更是被捕杀殆尽,实在没得吃了,便吃泥土度日。 而他二人原本上有高龄爹娘,可饥荒之下皆惨死于荒野,他兄弟二人仗着有一副好身体,拼死逃出了那化为地狱的家乡,一路逃至了这平天府中,靠乞讨为生。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在此处落脚。岑昏将饥荒与逃荒诸事,说的惟妙惟肖,仿佛那凄凉荒芜的场景就在眼前。 情至深处,岑昏还滚下两行热泪,语气也有些哽咽。老叫花子也被这故事感动,听的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用粗糙黝黑的手掌简单一抹,便拍着胸脯慷慨说道:“李家老大老二,你们权且在这住下,想住几日住几日,我老家花子别的本事没了,论讨饭的本事,那是没得说的!这一片的叫花子我都熟悉,这窝棚也是我照着的,往后有我罩着,吃喝不愁,也没人敢欺负你。” 岑昏急忙拱手道谢:“多谢大哥,敢问大哥如何称呼?”那老叫花子遂说道:“害,我不过是个烂遭命的老叫花子,哪里有甚么性命。别人因为我生的嘴大,他们都管我叫刘大嘴,你管我叫大嘴爷便是了。”正说话间,忽听闻身后白无寿呻吟哀嚎声,岑昏急忙回身,用身子挡住那刘大嘴的视线,趁他没看见,点住白无寿穴道,暂时缓解他的伤势。 “敢问大嘴爷,这附近可有医馆?我兄弟在来时的路上受了重伤,急需医治,否则命不久矣!”岑昏慌忙问道,刘大嘴起身后撤半步,上下打量着那岑昏邋遢肮脏的衣衫,轻叹一口气道:“医馆倒是有几家,可你这副模样,又身无分文,他们如何肯医治?”岑昏稍显犹豫,沉吟片刻回答道:“殊不知人命关天,他们既然悬壶济世,又怎会袖手旁观?” 谁知那刘大嘴闻言不禁咂舌,欲言又止,沉默片刻,背着手在这窝棚之下踱步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蹲下身子注视着岑昏的双眸说道:“倒是有一个人,兴许能救你兄弟。”“何人,烦请大嘴爷告知!” 岑昏的眼神中又燃起希望。刘大嘴牵着他的手腕来到那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朝着南边一指,便说道:“你啊,从这儿一直往南走,在南城靠近城门处有一间小破屋子,那破屋子中住了个游方的郎中。他自称是游方郎中,却在这平天府待了有七八年了。那老家伙性格古怪,但医术却没的说。只是他有三个规矩。” “甚么规矩?”岑昏问道。刘大嘴背着手一边想一边说道:“这第一嘛,非重金相请者不救,非重伤不治者不救,非每月初九不救。正因他有如此古怪的规矩,脾气秉性又乖戾非常,故而这一带的百姓给他取了个诨号,唤作鬼医九。如今唯有请他出手,才能救你兄弟一命。” 可岑昏听罢,却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泄下气去,摇头说道:“可我兄弟二人一路逃荒过来,身无分文,又如何能给他准备礼金,今日也非初九,难道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兄弟死么?”刚想离去,却被刘大嘴一把拉住,他摇着手指,指着岑昏笑道:“你这厮好生心急,我还未说完,你便如此泄气。那鬼医九虽说立下三道古怪的规矩,但他还有一条规矩,便是,若是江湖人,大可随时直接找他求医,分文不取,只需答应他一个要求。” “竟有如此好事?”岑昏也颇为惊讶,自己虽极少在中原武林活动,但却是对武林江湖之事了若指掌。竟从未听闻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刘大嘴接着说道:“我看你手脚粗大,应该会些拳脚。装作甚么门派的外家弟子,去谎骗他一番,兴许他一时失察,就给你兄弟治了。你看如何?” 有如此好的机会,岑昏怎肯放过。急忙回身背起白无寿,撒开腿撞开人群便往南跑,那刘大嘴环抱着双臂目送着岑昏二人离开,笑着摇了摇头,又敲着竹竿端着破碗,沿街乞讨去了。且说那伏在岑昏背后的白无寿渐渐苏醒,见眼前人潮涌动,便虚弱的问道:“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大哥带你去求医,为你疗伤。”岑昏平静的说道,一心只顾着赶路。而白无寿却叹口气略带哽咽的说道:“何必费那个事......我恐怕已然命不久矣......大哥还是丢下我,隐姓埋名,好好在中原生活下去罢......”岑昏却毫不理会,充耳不闻,一路赶到南城,一眼便望见了那残破不堪的杏黄旗招,旗招之上,写的正是“游历四方,广布恩德”字样。 二话不说,便撞开木门。只见这所谓的医馆不过是一间破烂的民居,屋内徒有四壁,且因潮湿阴暗而残败,中间摆着一只八仙桌,桌上摆满了东倒西歪的酒壶和摔碎的碗碟,两张长凳搭在一起,倒在一旁,屋中还有一张摇摇晃晃腌臜不堪的床榻和一只木橱,此外再无他物。 有一身着灰袍,须发皆白,脸颊绯红,约莫六十余岁的老者斜倚在墙角,微闭着双眸,嘴巴半张,酒气冲天,烂醉如泥,脚边还散落着一排酒杯,看样子是刚喝的叮咛大醉,不省人事。没有半点高人模样,但此处并无他人,想必此人便是刘大嘴所说的鬼医九。 岑昏将背在身后的白无寿抱住,放在床榻之上暂歇,便回身走向那鬼医九,双拳默默握紧,朝着那烂醉如泥的鬼医九面门便冲去一拳,可当那拳头距离其面门不过一寸之时,一直烂醉不醒的鬼医九竟诡异的横移躲开那一拳,拳头蹭着鼻尖而过。岑昏并无多吃惊,反手便去抓他的衣领,要将其提起。 鬼医九忽然躺倒在地,又抬起双腿,打了一个回旋,将岑昏的手踢开。双臂弯曲,手肘在身下地面一顶,便翻身站起。岑昏后退半步,见他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分明下盘不稳,便俯身扫出一腿,直攻其小腿,鬼医九纵身跃起,不及岑昏做出反应,又使了个坠身法,急忙落下,正踩中岑昏的小腿。 岑昏欲收腿,怎奈不及,猛然抬头,又见鬼医九一脚飞来,劲风扑面,急忙抬起双臂,交叠挡在胸前,正挡住那一脚,可双臂上却留下印记,连退三四步,左脚后撤抵在后墙上,这才停下脚步。鬼医九转身落地,又顺势躺下,用脚尖一勾,便踢起一坛酒,用脚底撑住,抬腿倾斜,清澈的酒水便从其中倾泻而出,灌入口中,喝了个痛快。 “这老家伙看似行动迟缓,可一招一式之间,动作迅敏快捷,出手果决狠辣,内力从生,压迫感油然而生,果然是高人无疑。”岑昏便急忙单膝跪下,垂下头去,拱手说道:“关外李老大,特来请神医出手,为我兄弟疗伤救命!” 鬼医九闻言,又颤颤巍巍,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不妨脚下一滑便向前栽去,岑昏慌忙上前讲起扶住,靠近之时又觉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可岑昏却不敢嫌弃。鬼医九终于开口说道:“小子,你是......嗝,何门何派子弟,学的是哪家武功,嗝......” 岑昏已然隐藏真实姓名,自然要编出一连串的谎话来圆,立即回答道:“我兄弟二人皆是关外流沙帮的俗家弟子,也算是江湖人,四处漂泊,只因与人交手不敌,被打成重伤,受了高人指点,这才来请神医为我兄弟疗伤。” “流沙帮?嗝......我为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鬼医九连打几个酒嗝,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双腿,盘弄着脚底板说道,“不过......我看你方才使的那几招,虽然拳脚生疏,但依稀能看出,有几分当年金羽辟邪宫的模样......”岑昏忙解释道:“流沙帮乃是关外小帮派,神医自然不知。”又端来长凳,扶起鬼医九,跪在其脚边,叩头恳求道:“请神医出手,李老大愿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嗝,你既然是江湖中人,我自当施法救治,可你也该知道我的规矩......”鬼医九已然有几分清醒,抚须说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说罢,又伸出一个手指。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七十四回 再回眸 岑昏闻言大喜,一口答应:“神医但请吩咐,我一定照办!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鬼医九摇头笑道:“哪里需要甚么刀山火海,我只需要你留下你的功夫。”“我的功夫?”岑昏闻听此言,微微一愣,有些诧异。那鬼医九便接着说道:“不错。” “可如何能留得?”岑昏眯起眼睛,谨慎起来,试探的问道。那鬼医九便解释道:“待我治好你兄弟之时,你须将你所学的每一个武功原原本本的写下来,留给我,否则,你这兄弟的命,随时可能......一切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兄弟是生是死,皆有你来决定。” 虽说岑昏早有打算,等到白无寿平安无事后,便退出江湖,做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要这一身的武功也毫无用处,怎奈将武功外传乃是大忌,若是被金玄上主察觉,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他二人未死,到那时也是死路一条。可若不依,只怕白无寿撑不过三天。思量半晌,权衡再三,岑昏还是答应了鬼医九的要求。鬼医九这便开始医治白无寿,而岑昏则是坐在桌边,开始写那金玄上主传给他们的武功招式。 只见那鬼医九从木橱之中取出一只药箱,从中取出三根银针,分明先前还是一副醉酒的迷糊模样,可当那冰冷的银针握在指尖之时,两眼却放出精明冷峻的光,神情自若,气定神闲,银光一闪,手指错开,三道银光便从指尖飞出,随着那手指一按,便扎入了白无寿的百会穴,脑户穴,上星穴三个穴道之中。 白无寿立即昏厥过去,手臂无力的垂在床边。岑昏见状,慌了手脚,就要上前来阻止,慌忙说道:“这是......”却被鬼医九拦住,只见他转动手腕,内力涌出,顺着经络汇聚于掌心,右手五指转动,仿佛将那掌心的内力握在手心,化成一团,又猛然翻掌,落在其小腹上,只见白无寿身子随着鬼医九的手掌极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着,手腕调转,又向上一拨。 鬼医九手掌半罩在那三根银针之上,白无寿的脸色竟然逐渐转为红润,岑昏见状,也展开笑颜,不禁称赞道:“神医果然医术非凡,好生了得!”而鬼医九仍然面色冷静,微闭双眸,左手捋着胡须,右手手腕向上一提,那三针银针便剧烈摇晃起来,“噌”的一声飞出了白无寿的前额,收回手中。白无寿又瞬间苏醒,伏在床边,垂下头去,呕出许多黑血。 岑昏自然知晓,这乃是为白无寿化解其体内淤血。岑昏不解经络之调和,只知如何逼出淤血却不知如何调理。恐二次伤害白无寿的经络,故而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这鬼医九只用了三针,便将此事办妥。 鬼医九又将银针收好,一边鼓弄这药箱,一边说道:“你这兄弟已然无大碍了,只是受了内伤,经脉受损,淤血堵塞于体内。须以内力灌体,逼出淤血,但此法太过刚猛,此人身体虚弱,若强行逼出,必会伤及心脉。老夫以银针为引导,再以柔力催动淤血,一来可使内伤调和,二来也不会损伤经络。” 说罢,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玉色的小瓶,交到岑昏手中,吩咐他道:“此乃老夫独门秘药凝神和血丹,早晚服用一粒,不消三日,便可痊愈了。”岑昏双手接过药瓶,收在怀中,又单膝跪下拜伏谢道:“多谢神医。在下无以为报,愿为神医打一壶酒来,孝敬神医!”鬼医九闻言大喜,正巧施展医术后稍显疲惫,若有美酒聊以慰藉,自然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岑昏答应他的要求尚未作答,又不肯轻易将他放走。卷着胡须的尖端,眼神却不断的下撇,再三思量,便提议道:“如此甚好,只不过你家兄弟身子尚且虚弱,不宜起身,只怕不能随你去打酒了。”岑昏料想他是不放心自己,便故意说道:“请神医务必照顾好我的兄弟,等我打酒回来。” 鬼医九这才放心,随手给了他些许银两,叫他去对角的客栈中打上满满一壶酒。且说那岑昏提着酒壶出了破屋,暗笑那鬼医九中了他的计谋。他自认不会甘心为鬼医九留下武功秘籍,只是借此机会暗算与他。拿着那银子去客栈打了一壶酒,又转身钻入路旁的一条小巷中,从贴身的衣衫中取出一叠药粉,抖入那酒葫芦中,摇晃均匀,冷冷的说道:“鬼医九啊鬼医九,只怕这是你最后一顿酒了。” 诸事安排妥当,不敢怠慢,生怕那鬼医九起疑,又快步回到破屋之中,顺手将房门关上,双手捧过酒壶,便对那正在床边照顾已然苏醒的白无寿的鬼医九说道:“神医,酒,我给你打回来了。”鬼医九毫不犹豫的便顺手接过酒壶,用拇指顶开葫芦口,便仰头将那酒水一股脑的灌入口中。 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大口,脸色微变,用袖口擦了擦嘴,又晃了晃那还剩下一半的酒葫芦,疑惑的问道:“这酒,怎与往日稍有不同?”岑昏闻言,脸色骤变,强装镇定,怎奈背后冷汗直出,若是被鬼医九察觉,以他的武功恐怕很难占上风。可那鬼医九却忽然笑出声来:“比往日甘甜了许多。”说罢,又扬起酒壶开怀畅饮。 待将最后一滴酒水吞入腹中,岑昏死死盯着那脸泛酒红,又打起酒嗝的鬼医九,小心翼翼的凑上身前,站在身后徐徐说道:“神医这是醉了,还是早些歇息罢。”谁知那鬼医九竟忽然站起身来,惊得心虚的岑昏后退两三步,眼中杀意顿起。果不其然,那鬼医九脸色巨变,面色煞白,浑身抖似筛糠,汗如雨下,捂着小腹便趴在那八仙桌上。 “这酒......”鬼医九面容扭曲的指着那空荡荡的酒壶,下半句话却卡在喉咙之中,任他张大嘴巴,低声嘶吼,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来。满脸惊恐,见岑昏缓步走来,惊慌失措,急忙推翻八仙桌,摔在身前,欲阻挡一阵。可腹中绞痛,翻江倒海,有如用刀剑剖开小腹,将五脏六腑尽皆绞碎一般。豆大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落,下颌的胡须也随着身子颤抖着。 岑昏一脚踢开八仙桌,箭步上前,便掐住那鬼医九的脖颈,满脸邪气,杀气腾腾,冷笑着问道:“敢问神医,加了这魂消散的女儿红,是何滋味?”神医闻听魂消散三字,倒抽一口凉气,双臂无力的垂下,嘴角流出一行鲜血,双眼却死死的盯住那岑昏肮脏的面容,无力的喊着:“你,你,你是......” “想必神医既然是游方郎中,又精通医术药理,自然知晓这魂消散的厉害。只需一副,便可在半个时辰内叫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岑昏又加重了几分手指的力度,死死的扼住其咽喉,提着鬼医九便向上一抛,转身沉下身子,气运丹田,奋力挥出一拳。正搠中其胸口。 鬼医九背后正对着岑昏拳头的位置鼓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大包,脸色铁青,又喷出一口鲜血,血雾腾腾,溅了岑昏一脸。神医坠下身去,摔落在地,胸口中拳,力道不轻,已是半生不死,奄奄一息,口中汩汩的涌出鲜血,将灰黑的衣袍染红浸透,已无还手之力。而那岑昏仍不肯就此罢手,轻喝一声,双臂一振,那浑铜雷火鞭便从背后飞出,攥在手中,顺势向下一劈。 那铜鞭带着猎猎风声落下,正劈中那鬼医九的前额。只听闻,“咔嚓”一声,那可怜的老神医前额便凹陷下去,脸上的皮肉皆垮了下去,好似颅骨已然被打得粉碎,七窍之中尽皆渗出鲜血,死状极惨,气绝身亡。岑昏这才收回铜鞭,扯下一块鬼医九还未被鲜血染红的衣衫来,擦拭着铜鞭上的血迹。 “大哥......”闻听那躺在床上的白无寿轻声呼唤,岑昏急忙收了兵器,凑到床边。原来白无寿侧躺在床沿亲眼目睹了岑昏下毒虐杀鬼医九的全过程,本想着阻止他,奈何力不从心,大为不解的问道:“大哥,这老神医有恩于我,你又为何下毒害他?” 岑昏望着那鬼医九的尸首,解释道:“兄弟,你有所不知。这老家伙已然看出我的功夫路数,若我不杀他,日后主上如果从他口中知晓我二人的下落,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不如斩草除根,免生祸患!可他武功甚高,若非下毒,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白无寿微微点了点头,如今二人被逼上绝路,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能隐姓埋名,过上普通人的日子。而岑昏又笑着说道:“等你伤势痊愈,我们便去投靠我的那位朋友,从此衣食无忧。”说罢又取出那鬼医九给的药丸,喂白无寿吃了一粒。白无寿忽然问道:“那这尸首,该如何处置?” “我们先在此静候,等入了夜,将他尸首藏在床下,便逃离此地。再不受任何的拘束!”岑昏的眼中宛若星辰璀璨,充溢着对未来的期望。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七十五回 寒刀怎堪言语柔 夜色如墨,千里寂寥。万家灯火,随风而熄。北方的冬夜,寒冷入骨,耳畔寒风徘徊,撩动明月如舟,枯枝老鸦徒悲鸣,不见旧人如新月。细看那不见踪迹的风中,化作无形的刀枪剑戟,一股脑的扑面而来,但凡有人敢裸露出一块皮肤,那刺骨的寒风便会毫不客气的灌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点点飞雪,只可惜落在温热的掌心,便化为一朵水渍。 今年这漫长的冬天注定不平凡,先是昨夜暴雨倾盆,又是今夜旱雷阵阵,地裂山崩,震慑心魄。且说岑昏将那鬼医九已然冰冷的尸首推入床底,又将血迹清理的一干二净,寒冬腊月,尸体腐烂发臭的较为缓慢,应当能隐瞒一阵。即便有人发现,他二人也早已逃出生天。 白无寿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只是功力还未恢复,一时半刻难以与人交手。岑昏便护着他出了破屋,快步向那先前藏身的叫花子窝走去。且说那刘大嘴见二人迟迟未归,一直放心不下,其他的叫花子皆围绕在温暖的篝火旁,早已沉沉睡去。唯独刘大嘴坐在火旁,拨弄着柴火,连声叹气。 “这李家的兄弟俩怎得还未回来。莫不是那鬼医九当真给他们治病了?罢了,罢了。”苦等许久,不见踪影,便也斜塘下去,刚要闭眼睡觉,忽听闻一阵脚步声急促赶来,睁眼去看,两个黑影徐徐靠近,待走的近些,火光映红了来人的脸,刘大嘴一拍大腿,起身笑道:“哎呀呀,你兄弟二人终于回来了。看来那鬼医九还真有本事!” 说罢,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无寿,说道:“看样子你兄弟二人已然平安无事了,往后就在这住下罢,好歹有个照应。有大嘴爷在,饿不着你们。”可岑昏眼神闪烁不定,一言不发,左手拉开衣襟,右手伸入怀中摸索着甚么,口中还轻声说道:“大嘴爷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只有如此......” 刘大嘴只当是他要送些酬劳,连连摆手摸着肚皮说道:“哎呀呀,都是日后做兄弟的人,又何须如此客套,甚么谢礼的我可不会收啊!”可那岑昏脸色骤变,表情狰狞,箭步上前,胸前银光一闪,便抽出一柄匕首,趁那刘大嘴不备,刹那间便插入了他的胸膛。又伏在刘大嘴耳边,轻笑一声说道:“多谢,大嘴爷了......” 可怜的刘大嘴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瞪圆了眼,宛若一尊木头,向后倒去,胸口的匕首也随即被抽出,那迸射而出的鲜血溅了岑昏满脸。那刘大嘴的尸首一声闷响倒在篝火旁,惊醒了身旁熟睡的一名小叫花子,他揉着惺忪睡眼便坐直了身子,还未看清眼前情形,咽喉便被人用利刃破开,爆出一团血雾,摇晃了几下也无力的倒了下去,成了一具逐渐冰凉尸首。 岑昏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叫花子窝里所有的叫花子全都解决,白无寿只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也不阻止。直到岑昏满身血腥的躺倒在他的脚边喘着粗气之时,白无寿才回过神来,将他扶起,慌忙问道:“大哥,你又何苦将他们全都杀了!”岑昏却苦笑着答道:“不能让他们暴露我们的行踪,所有有可能成为日后主上追杀我们线索的人,都不能活!” 白无寿摇头叹息,却难以反驳,两人稍作休整,又借着火光连夜处理的血迹,将叫花子们的尸首摆的整整齐齐。白无寿又问道:“大哥,若不将尸首销毁,恐引得官府追查。”岑昏却解释说:“若将尸首销毁,反而会引人注意。只是死了几个叫花子,官府才懒得追查。” 两人忙活了一夜,又换了身衣衫,待到第二日清晨鸡方才叫了一声,城门大开,天刚蒙蒙亮,两人便混在进出城的人群之中出了城,继续向南进发。 远在烟州府城外的一天傍晚,天边残阳如血,灼烧天涯。沈墨鱼在院子中晃荡,甩着双臂仰天长叹:“饿啊,饿啊......”而白星泪正在一旁两剑,连服了两帖汤药,内伤已然好了大半,便迫不及待的出来练剑,一是为了强身健体,而是为了不让剑法生疏,以便日后更好的惩恶扬善,闯荡江湖。 “饿就去吃,明觉那儿不是还有一些干粮么?你又不吃,偏偏在这里叫苦。再在本小姐耳边叽叽喳喳,信不信我将你舌头割下来!”白星泪一边练剑一边没好气的对沈墨鱼说道。 沈墨鱼无奈的说道:“大小姐,即便是如此,我们也要考虑考虑日后的生活罢?再没有盘缠,就是那难以下咽的干粮总有一天也会被吃完的。你这大小姐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辛辛苦苦从安淮府衙讨来的盘缠,一个子儿还没用,就被你全都霍霍了。现在我只是发几句牢骚,你就如此威胁我。这样下去,我们还如何结伴闯荡江湖?” 话音刚落,白泽剑急转而下,白星泪转身刺出一剑,沈墨鱼不及闪躲,那锋利的剑锋便搭在了他的肩头,白星泪翻转玉腕,用冰凉的剑身拍了拍沈墨鱼的脸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再胡说八道试试?”沈墨鱼小心翼翼的嬉笑着用手指将剑刃拨开,厚着脸皮凑上前去,拱手说道:“小的愿随白大小姐牵马坠蹬,出生入死。” “这才听话嘛,本小姐原谅你了。”白星泪见沈墨鱼服软,目的达到,自然心情大好,又笑眯眯的继续在一旁练剑。而那沈墨鱼转过身之时脸上的笑容霎时间烟消云散,又换了一副鄙夷的神情,小声嘟囔咒骂着。正在此时,冷弃珠的屋子被推开,明觉缓步走出,朝着屋内深鞠一躬,便欲坐在那屋前的石阶上掐这佛珠念起经来。 沈墨鱼忽然上前在他肩膀上一拍,又环抱着双臂笑着问道:“明觉啊,我说你们和尚还真是贫嘴,竟然能不吃不喝在那小屋子里讨论一天佛法,你不觉得闷么?”明觉闻言便停下手中的佛珠,笑眯眯的回答沈墨鱼的问题:“沈公子有所不知,对于我们佛门中人,那经书的魅力,不亚于汝等江湖人的武功秘籍。冷公子乃是有慧根之人,又有佛缘,他家中更是藏有许多罕见的佛经,对佛法也独有见地,我俩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谈论佛经更是如饮琼浆,不禁令人陶醉。” “说的真玄乎。反正我是受不了。”沈墨鱼丝毫没有听进去,也坐在了石阶上,明觉身旁,捂着肚子苦苦哀嚎道:“饿啊,饿啊......”明觉便要起身:“小僧包袱中还有些干粮,这就给沈公子拿来。”可却被沈墨鱼拦住,苦笑着说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吃罢,干巴巴的粮食配冰凉的井水,我还不如干饿着。” 说罢,又高举双臂,仰天长叹道:“老天爷啊,如果你也可怜我的话,就赐我些吃的罢,我不挑的啊,甚么燕窝银耳鲍鱼海参,我都可以的啊。”一旁的白星泪与明觉皆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未理他。 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离得近的白星泪却不肯去开门,只用剑向沈墨鱼一指:“沈墨鱼,开门去!”沈墨鱼生怕她一剑刺来,只得乖乖的起身去开门,又无奈的摇头说道:“真是少爷的身子,仆人的命啊。”刚讲木门打开,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鹅黄的身影,门前又只留下的熟悉的食盒。 沈墨鱼眼前一亮,微微一愣,忽然想到了甚么,正巧裴镜年端着一只铜盆从伙房中走出,沈墨鱼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冲着裴镜年慌忙喊道:“裴姑娘快拦住她!就是此人送的食盒!”此事隐藏的极深,也牵扯上了冷弃珠一直刻意隐瞒的事实,甚至和早上跟踪他们的人也有关系。 裴镜年闻听此言,深知其中要害,不敢怠慢,立刻将手中铜盆稳稳当当的放在脚边,左脚一跺便翻身越出了那矮墙,踏着墙壁健步如飞,右脚脚尖轻轻一点,又连翻三四个空心筋斗,转身落下,正好挡在那还未及逃出多远的女子身前。女子慌忙转身,只见沈墨鱼气喘吁吁的跟上前来,而白星泪不知何时也到了她身后,手中白泽剑寒光大作,指着她的鼻尖。 “就是她......就是她送的食盒......”沈墨鱼撑着膝盖弓着身子喘着粗气说道。白星泪白了他一眼道:“这么差的轻功,还闯甚么江湖。”沈墨鱼也颇为无奈,刀雪客只传了他内功,并未来得及教他轻功,或许那《雪中遗卷》之中有所记载,可他早已发了毒誓,永不再看。 三人还未发问,只是将那女子围在当中。女子柳眉杏目,粉面桃腮,生得极为清丽,一时心急,抢先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冷家?”白星泪闻言冷笑着说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们还未问你为何出现在冷家门外,你却先反问起我们来了。”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七十六回 夜雨阑珊月如钩 “冷家这宅子早已荒废多时,从无人进出,你们一群手执刀剑,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在冷家自然十分可疑,保不齐便是甚么奸恶歹人,图谋不轨。”那女子柳眉微蹙,面色凝重,瘪着嘴说道。可裴镜年却忽然说道:“此言差矣,姑娘,照你说的,这冷家的宅子早已荒废多时,无人进出,你又为何早晚往此处送饭?难道你是图谋不轨,意欲下毒害人?” “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白星泪心中默默称赞道,此时的裴镜年已是自己人,她自然欢喜。那女子闻言语塞,沉吟片刻,忽又解释道:“你们怎知我是图谋不轨?我那饭食根本就没有毒!”沈墨鱼也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毕竟冷公子亲口说了,这饭食不干净,吃不得。” 女子闻听此言,心急如焚,紧紧攥住双手,急的满头大汗,朱唇轻动,却无话可说,沉默许久才跺着脚无奈的说道:“那是,那是他故意的!”三人却不肯相信,女子见解释不清,心中又气又怨,忽然变了脸色,唇上血色褪去,杏目瞪得滚圆,琼鼻一紧,汗如雨下,捂着胸口,呼吸也急促起来。 三人见状,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江湖中人,大可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可眼前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没说几句话便捂着胸口咳喘起来,实在是令人骇然。那女子的呼吸越来越快,粉面涨红,面容扭曲,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裴镜年正欲上前将他扶住,可忽听闻头顶落下两个浑厚的声音:“休要碰我家小姐!”裴镜年三人闻言,寻声抬头望去,又急忙各自后退三步,只见两人从天而降,落在那女子身旁。且看这二人皆身着锦袍,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侍卫,身形修长,孔武有力,一黑一白,一刀一剑。白衣者扶住女子,黑衣者顺势抽出钢刀,挡在女子身前,环顾四周,警惕地盯着三人。 “不知二位是何身份,烦请通个姓名。”裴镜年颇知礼数,上前拱手拜道。白衣者闻言又细细打量了他三人一番,便笑着问道:“看来你们是外乡人,在这烟州府辖域内,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我邱家黑白双卫的名号?” “邱家黑白双卫?没听说过。”沈墨鱼挠着脑袋,想了一阵,又摊开双掌一脸无辜的说道。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黑白双卫的表情也凝固在了脸上。白星泪闻言,甩开左臂,拍了一下沈墨鱼的胸口,示意他闭嘴,又冷声说道:“烟州府邱家,就如同安淮府的四大世家,只不过却无人敢与其竞争,在烟州府一手遮天,连官府都惧怕三分。” 裴镜年也附和道:“不错。邱家黑白双卫,原先都是江湖中人,武功高强,一刀一剑,闯荡江湖。后不知为何,拜入烟州府邱家甘做家仆,充当护卫,但也正因如此,邱家声势大振,黑白两道,无论是官府还是江湖,都要给邱家几分面子。想必这位女子便是邱家的千金,邱黎邱姑娘。” “既然知道我们邱家的名号,尔等还不速速退开。”那玄黑刀卫仗着高出沈墨鱼半个头,便居高临下,半仰着头,摆出一副傲慢蔑视的模样。而沈墨鱼见此,自然不屑一顾,自己好歹也是安淮府沈家的公子,虽说沈家已遭灭门,但好歹也曾威震一方,如今即便是落魄了,也不甘被此等家仆欺压。 沈墨鱼冷笑一声,便指着那邱黎说道:“我管你是甚么邱家鬼家,今日她鬼鬼祟祟在冷家门口摆下那食盒,来意不明,目的不清,我们就要向她问个清楚!”可闻听此言,刚刚有些平复的的邱黎就犯起心口痛的病来,青白剑卫急忙扶住她娇嫩柔弱的胳膊,慌乱说道:“小姐!小姐!你在坚持一下!” 玄黑刀卫将钢刀扛在肩头,转头对青白剑卫说道:“你且先护送大小姐回府,否则等城门关了就不好办了。我来对付他们。”白星泪见他如此嚣张,目中无人,清眸之中杀意涌现:“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们今日能走脱一人么?本女侠一个都不会放过!” 双方对峙许久,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激起一场恶战,沈墨鱼与白星泪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够了,放他们离开。”那声音极为平和温润,众人皆循声望去,那邱黎的病似乎在一瞬间痊愈了一般,原先因痛苦而狰狞面容也舒展开来,绽开笑颜,轻声唤道:“冷公子。” 来人正是一直躲在屋中的冷弃珠,其实他早就听到屋外的动静,也知道沈墨鱼等人住在此处,就迟早会有这一天,逃避不了。可他仍不愿轻易现身,直到眼看着一场恶战难以避免,才不得不出面阻止。沈墨鱼等人见邱黎这一声冷公子叫的极为亲切,又见冷弃珠执意放他们离开,便知晓他二人关系匪浅。 “冷公子,这或许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们不便过问。今日就此作罢。”裴镜年就此收了架势,便要走回院中,却被沈墨鱼拦住,一阵挤眉弄眼又小声无奈的问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不能放他们走!”白星泪一声断喝,剑指玄黑刀卫,徐徐说道:“至少,今日你不能走!我非要领教领教阁下的刀法!” 玄黑刀卫也不肯就此罢手,不屑的冷哼一声:“哼,区区一介女流,安敢在此大放厥词。不过你若想玩玩,我便陪你玩玩。”说罢,将肩头钢刀向斜下方一挥,又与白星泪对峙起来。可冷弃珠与邱黎相视一眼,上前劝道:“白姑娘,今日看在晚生的薄面上,权且放他们一马。” 邱黎也轻喝一声道:“小黑,把刀放下!”可白星泪却对着那冷公子嫣然一笑道:“你有甚么面子让我收手!”沈墨鱼见火药味极其浓重,也上前来劝阻道:“勿伤了和气,勿伤了和气。”扯住冷弃珠的胳膊便要将他拉倒一旁,又凑上前小声说道:“冷公子啊,你听我一句劝,还是别管她了,不然,她敢连你一起打!” 而那玄黑刀卫也有些不情愿,无奈说道:“大小姐,此人欺人太甚,若不和她打一场,难消我心头之恨!”可邱黎却眉头微蹙,又威胁他道:“你再不收手,我就禀告我爹!叫他处罚你们!”此言一出,那玄黑刀卫便稍显犹豫,青白剑卫在一旁又拉扯着他的衣袖,这才令他收了刀,二人护送着邱黎快步离开,返回了烟州府城。 “休想走!”白星泪刚想追上前去,却被沈墨鱼与裴镜年挡住去路,沈墨鱼满脸堆笑,苦口婆心的劝道:“小橘子,今日就算了罢,日后有的是机会。你重伤初愈,不宜与人过招。”白星泪有些意难平,可架不住沈墨鱼等人再三劝阻,也只得收剑入鞘,临走前瞪了一眼沈墨鱼,撇下一句:“啰啰嗦嗦,不像个男人。”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回了院子。 再看那冷弃珠,呆呆的走到那被遗弃在门边的食盒旁,默默提在手中,也回到了院子中。裴镜年与沈墨鱼相视一眼,皆叹了一口气,也回到冷家。冷弃珠,沈墨鱼,裴镜年,白星泪与明觉,五人挤在一间那冷弃珠小小的卧房之中,点起油灯,这也是整个冷家现存的最好的一间屋子。 “说说罢,冷公子,你与那邱黎邱姑娘的故事。”白星泪抱着手臂随意的坐下,翘起二郎腿不屑一顾的望着那面色沉静的冷弃珠。而沈墨鱼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个食盒,咽了口口水,便问道:“那这食盒之中......”冷弃珠将食盒推向沈墨鱼,微微一笑,颔首回答道:“沈公子,今早是我骗了你们,这食盒中的饭食并无问题,你若是饿了,尽管吃罢。” 沈墨鱼闻言狂喜,早已嗅到那饭菜的香气,刚想打开食盒,左右两只手却被白星泪与裴镜年一齐按住,令他险些抓狂:“二位大姐,这又是为何?”两女相视一眼,会心一笑,极为默契的齐声说道:“不急,还是等冷公子将故事讲完,再吃不迟。”冷弃珠闻言,自然知晓两女并不相信他的话,唯有吐露实情,方能再度取得他们的信任。 而沈墨鱼却不解其意,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两眼无神的坐在一旁。冷弃珠摊开桌上还未写完的小说,提起毛笔,蘸饱墨水,一面继续写着武侠小说,一面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此事说来话长。诸位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再遭遇那伙江湖歹人之前,我冷家也曾是烟州府辖域内有名的大家?” 众人点了点头,冷弃珠轻叹一口气道:“世人只知那烟州府城内的邱家一手遮天,富可敌国,殊不知这烟州府城外,也曾有一处行善大家,便是我冷家。两家的长辈也是生死之交,早年一起闯荡过江湖,感情极深,为了两家永远修好,我爹与邱黎的爹,便在我二人出生之后,定下了娃娃亲。”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七十七回 岁岁难消愁 沈墨鱼闻言饥饿感全无,瞬间来了精神,坐着了身子两眼放光,笑着说道:“这么说来,方才那邱黎姑娘,便是你的未婚妻了。看她的模样,冷公子你还真是好福气啊!”沈墨鱼痴痴地傻笑着,头顶却被身旁的白星泪狠狠一拍,他摸着头无奈的与白星泪对视一眼,又蔫了下去。 可裴镜年却问道:“可如果你二人早有婚约,照理来说应该早就成了亲,即便是冷家遭此横祸,你也能在邱家做个上门女婿,吃喝不愁,荣华富贵一生,又何苦在此过孤独的苦日子呢?”白星泪也附和道:“难道是那姓邱的嫌贫爱富,见你冷家家道中落,不肯将女儿嫁给你了?” “阿弥陀佛。”一旁沉默许久的明觉忽然开口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血食贪得一浮生,终是苦海做沉沦。世间痴情人太多,太多。”正当四人的气氛变得尴尬压抑之时,那写完一页的冷弃珠抬起头来,苦笑着说道:“和邱家无关,是我不想娶她。” “啊?”四人齐声喊出,皆万分震惊诧异,明觉轻咳一声,急忙道歉道:“方才是小僧失态了。”而沈墨鱼却拍着大腿摇头笑道:“不是罢,这么美的姑娘,冷公子你都不要?我要是能娶到如此美貌贤惠的女子,做梦都能笑醒了。冷公子你是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白星泪本能地又想去打他,却不知为何,强逼着自己放了下已然抬起的手。沈墨鱼似乎忽然想到甚么,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小声问道:“莫非,你不喜欢女子?”冷弃珠闻言有些诧异,脸颊泛红,将笔一搁,急忙解释道:“沈公子这是甚么话!” “那你为何不愿娶她?”白星泪不懈的问道。 冷弃珠轻叹一口气,徐徐坐在了木案旁,再度提笔,边写边说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何必滥情于世人。”他说得极为轻松,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似毫不在意,可眼神中却藏着一丝别样的情感。裴镜年却说:“可你的武侠小说之中,却是红颜相伴,执手天涯,难道你竟以那虚幻之物,取代现实的情感?” “哪里有甚么现实的情感。”冷弃珠忽然苦笑着回答道,“我俩虽早已定下娃娃亲,可她乃是大家闺秀,按理来说再出嫁之前极少出阁,我们更是没见过几面。谈何感情?没有感情的结合,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再者,我书中人物也并非虚幻,他们每一个人在我心中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我也时常和他们谈心,排遣孤独,聊以慰藉。” 沈墨鱼坐直了身子,沉吟片刻便说道:“可我看得出,那邱姑娘似乎很喜欢你。如果她不爱你,更不会日复一日的给你送这食盒来了。”说罢,又拍了拍被二女压下掌下的,那飘着香味儿的食盒,默默咽着口水。 冷弃珠露出轻蔑的笑容,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摇头叹息道:“那不过是她看我可怜,同情心泛滥,给我的施舍罢了。我冷家家道中落,外人皆道是邱家嫌贫爱富,背弃婚约,她爹也确实不愿将女儿嫁给一个穷小子,来这儿过孤独的苦日子,我更是不愿娶,不愿入赘,只在这孤独老死,守着祖宗的家业。邱黎因此愧疚在心,每日早晚派人送来饭食,可你看我何时接受过?” “这么说,这饭,真的能吃咯!”沈墨鱼惊喜的扑向那食盒,两女终于将手放开,任沈墨鱼大快朵颐,虽然饭菜早已凉透,可在了许久的沈墨鱼眼中,却是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一边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白米饭,筷子不断的探入食盒,又夹出许多菜,直接塞入口中,嚼都不嚼,便直接吞下了肚。 直吃的大汗淋漓,满嘴油光,说话都说不清楚,用筷子指着明觉,满足的闭起了双眼,微微摇头说道:“这......这可比,嗝,这可比你的干粮,好吃多了......”白星泪也瞥了一眼那食盒中只剩下一半的饭菜,咽了口唾沫,暗骂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瞧瞧这德行。” 冷弃珠又用瓢顺手在身旁的木桶中舀了一瓢水,笑着放在了沈墨鱼的身旁:“沈公子慢些吃,慢些吃。”白星泪还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件事,就这么简单?” 冷弃珠双目含笑,望着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愿娶,她爹也不愿嫁,我与她爹见过一面,再三思量下,决定取消婚约,邱黎也知道此事。只不过她爹拗不过她的性子,即便是早已没有婚约,还每日送来饭食,算是作为一种补偿。有时甚至还送来金银珠宝,好似是我被他们家退婚了一般,分明是侮辱人。正所谓,饿死不受嗟来之食。” “有骨气,冷公子,我支持你!”埋头苦吃的沈墨鱼忽然抬起头对冷弃珠称赞道,却又被白星泪狠狠一拍。白星泪微带愠色,剑眉紧锁,笑着对冷弃珠说道:“冷公子,你也算是饱读诗书,是个学富五车的读书人。不过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书读多了的书呆子,除了掉书袋以外一无是处!” 冷弃珠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顿痛骂,骂的有些迷糊,呆若木鸡,诧异的望着白星泪,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白姑娘......此言何意?”“你说成亲还有感情,这我不否认。可感情是指你和邱黎的感情,难道是你和她爹的?你是娶她还是娶她爹?婚约如此重大的事,你竟然绕过了邱黎和她爹谈,自作主张取消婚约,你怎知邱黎对你没有感情,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白星泪一顿口诛笔伐,越说越气,冷弃珠则是被骂的一愣一愣的,脸上挂着震惊的表情,愣在原地,却不知那手中的毛笔又滑落下去,摔落在脚边。原来白星泪是从那邱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己也是从小或在爹爹的掌握之中,甚么事都只能顺从,按照他的意愿,不能自己做主。可这样的人生又有多少意义?她一时气不过,便站出来为一个只见过一面,还差点打起来的姑娘鸣不平。 沈墨鱼见势头不对,气氛有些诡异,也不敢插话,只得一边埋头扒着米饭,恨不得将碗底翻个底朝天,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流转,打量着众人脸上细微的表情。男女的话题,明觉也插不上话,便自顾自的在一旁默默念经。而裴镜年虽没经历过这种事,但身为女子,她也有所感悟。 “这......”冷弃珠好似被抽干了气力一般瘫坐在木案旁,连声叹气,又对白星泪拱手拜道,“白姑娘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小生受益匪浅,但此事并非我一人所能左右,还需慎重考虑,再做决断,多谢诸位了。”四人便四散而去,各自休息,独留冷弃珠独坐屋中,望着那沾染了墨迹而模糊了的一行字。 灯火摇曳,冷弃珠的身影也轻轻摇晃着,漫漫长夜,万籁俱寂,唯有叹息声不绝于耳。 且说那黑白双卫护送着邱黎在城门关闭前赶回了邱府,径直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大堂,一身着锦衣华服,头戴四方帽的老者端坐于堂上。细看那人着一身玄色长褂,内衬青灰锦缎云绣长袍,腰间缀着三四块翠玉吊坠,身形微胖,须发皆白,看上去慈眉善目,可眉宇间却攒聚着些许怒气。此人便是邱家的家主,邱黎的父亲,邱天仇。 黑白双卫领着邱黎走入大堂,向邱天仇交了令,便知趣的退出房去,顺手将房门关闭。邱天仇长舒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压着满腔怒火,徐徐问道:“你又去找那小子了?”邱黎十指绞在一起,垂着头站在堂中,微微点了点头。 “堂堂邱家的大小姐,时不时独自跑到城外去那破屋子里找一个穷小子,你不觉得丢人,爹都觉得丢人了!邱家的脸面,要被你这不知廉耻的丫头给丢尽了!今日若非爹及时发现,派出黑白双卫去救你回来,你觉得你还回得来嘛!”邱天仇本想和和气气的说话,可越说下去,心中的怒火便越按捺不住,忍不住拍起桌子来。 可一向乖巧听话的邱黎,总在牵扯上冷弃珠之时,变得极具反抗力,闻言竟仰起头反驳道:“可真正丢尽邱家脸面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爹。”邱天仇闻听此言,怒目圆睁,惊诧不已,他没想到自己那贤淑乖巧的女儿有一天会这样和他说话。邱黎接着说道:“你知道外人都怎么说邱家么?怎么说您么?外人都说您嫌贫爱富,因为冷家家道中落而背弃婚约,是个势利小人,难道这不是丢邱家的脸面么?” 邱天仇一时哑口无言,难以反驳,只得摆出父亲的尊严来震慑邱黎:“那也是爹一人的事!与你无干!”邱黎却冷笑着问道:“分明是我的婚事,却与我无关。”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七十八回 酒入愁肠肝肠断 “这件事不许再提!你以后也绝不能再见那冷家的小子一面!”邱天仇自知无理,只得使出强硬手段,逼迫邱黎放弃这段感情,“你与那小子不过数面之缘,能有甚么感情?” 邱黎便说道:“爱这东西,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可我自己清楚,我爱的人就是冷公子,唯一想嫁的人,也是冷公子,爹和娘当年不也是如此么?”邱天仇闻言冷笑道:“我和你娘乃是情投意合,你不过是单相思罢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便你真的爱他,可人家未必看得上你。爹不让你见他,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在伤心,勾出那病来。” 原来邱黎自小便患有这心痛的病,请遍名医都无法根治,犯起病来生不如死,痛苦万分,可平时却和常人无二,看不出丝毫身患重病的模样。而这病只在情绪波动最大时易犯,故而邱天仇担心她再见冷弃珠引起较大的情绪而犯病,自己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视为掌上明珠。 “凭甚么?我相信冷公子他也是爱我的!凭甚么我们不能相见?爹,你这是将你的思想强加在我的身上,这又是凭甚么?”邱黎双眸被泪水浸湿,凝望着邱天仇,苦笑着问道。邱天仇起身欲转入内堂,只丢下一句道:“因为我是你爹!我必须对你负责!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的事绝不可能!” 说罢,便挥袖离去,临走时又扫了一眼落寞愁苦的邱黎,轻叹一口气,不忍再看,快步转入后堂。只留泪眼朦胧的邱黎站在堂中,独自抽泣,梨花带雨。 而那邱天仇走入内堂,又将房门紧闭,那内堂正中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之上除了那金蝉香炉,便只有一对栩栩如生的赤金貔貅。这屋子平时未经邱天仇允许,即便是邱黎也不能随便进入,极为隐蔽。只见邱天仇在那左边的貔貅上轻拍三下,香案便向右缓缓移动,竟露出一道半人高的暗门。 邱天仇又环顾四周,确定没人靠近,便俯身钻入那暗门之中。此处乃是一间狭窄的石室,墙壁上挂着的油灯闪烁着昏黄的光芒,可邱天仇冷峻的面容却尽皆笼罩在黑暗之中,缓步向那石室的另一端走去。整间石室中只有一张供桌,桌上摆满了瓜果祭品,邱天仇点燃了三炷香,长舒一口气,插入香炉之中,又合掌拜了三拜。 “兄弟,我也有苦衷,希望你在天之灵,不要怪我。”邱天仇默默祈祷着,只求自己一丝安心。而他面前供奉的牌位之上,赫然写着“亡兄冷不语之灵位”。邱天仇跪在牌位前,拜了整整一夜,疲惫不堪,这才回房歇息。而邱黎则是被关在卧房之中,由黑白双卫负责看守。邱天仇下了死令,绝不能让她离开半步。 这日清晨,忽然有两名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叫花子来到了烟州府城,站在邱家门口徘徊不去。犹豫许久,其中一人便上前冲着那门口的护卫拱手作揖道:“劳烦通报一声,我二人乃是邱老爷的故交,有事求见。” 那护卫上下打量他一番,见衣衫褴褛,便不怎重视,又闻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恶臭,更加厌恶,便要赶他离开:“去去去,臭叫花子不知好歹,竟敢在邱家门前口出狂言?我家老爷是何等体面的人,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快快离去,否则,把你揪去府衙,少不了一顿板子!” 岑昏欲白无寿相视一眼,自然不肯罢休,灵机一动,索性倒在邱家门前,哀嚎打滚,不肯离开。这一通搅扰,气的那护卫挥拳来打,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住手!”护卫闻声看去,正是那邱府老管家邱云禄背着双手,缓步而来,见状便质问那侍卫道,“为何要出手伤人?” “回禀管家,是这叫花子赖在门前不肯走,我赶他不得,不得已才出手。”侍卫慌忙跪下,垂着头解释道。可邱天仇此时还未察觉这叫花子灼热的眼神,随口说道:“邱家以仁义广布四海,有人需要帮助自然要帮一把,不过是两个要饭的,去取些干粮拿些盘缠来便打发了,又何苦要打他?如今他在府门前” 那侍卫刚想解释,却欲言又止,只是扫了一眼那叫花子。邱府的大管家邱云禄看在眼里,便知他话未说完,转身也去看那叫花子,谁知那乞丐停止哀嚎,徐徐起身,见来人虽非邱天仇,却也是故人。便凑上前小声说道:“你家老爷近来可好?” 邱云禄见此人虽蓬头垢面,难以辨清相貌,可声音却极为耳熟,见他提及邱天仇,想必也是故知,自己也随邱天仇走南闯北多年,便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此人的身份,百思不得解,便试探性的问道:“尊驾何人?”岑昏便从怀中取出一朵未绽开的金莲骨朵,塞入邱云禄手中。 邱云禄握着那冰凉的镀金花骨朵,倒吸一口凉气,汗如雨下,浑身颤抖,惊呼一声道:“你是岑......”话还未说完,手便被岑昏握住,笑眯眯的说道:“我乃是邱老爷的故人,今日只求一件,有要事相商。”邱云禄不敢怠慢,又看了一眼那白无寿,便领着两人快步走入了邱府,往邱天仇的书房走去。 只留那云里雾里,满头雾水的侍卫在原地挠头,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俩叫花子,还真有这本事?” 领着二人来到书房外,轻叩房门,小声唤道:“老爷,老爷。”屋内便传出邱天仇的声音,他正在书房之中读书,照理来说,这个时辰是没人能打扰他的,可邱云禄追随他多年,乃是心腹,自然例外:“何事?”“老爷的二位故交有事求见。”邱云禄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被其他的下人听见。 “故交?我哪里来的甚么故交?”邱天仇未曾反映过来,只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又捏了捏鼻梁,揉了揉额头,回答道,“是甚么故交啊,你可认得?”邱云禄跟随邱天仇多年,对邱天仇的好友故交自然了如指掌,故而回答道:“确实是老爷的故交,老爷可还记得那''十三瓣金莲''?” 邱天仇闻言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如遭雷击,脸色煞白,手中握着的书卷也滑落在书桌之上。慌忙将房门大开,将两名叫花子迎入,又叫邱云禄在门外侯着,不准任何人靠近。岑昏领着白无寿进入书房,将挡在脸颊前的散发拨开,拱手抱拳道:“邱兄,好久不见。” “哎呀呀,我的好兄弟!”邱天仇一眼便认出了岑昏的模样,即便他如此打扮。足见两人是何等的熟悉。可即便是语气之中透露出十分的激动,可眼神却躲躲闪闪,不敢与之对视。 白无寿笑道:“大哥一直和我说起过有位至交好友,却不曾透露这好友竟是烟州府的邱员外。晚辈白无寿,在此有礼了。”白无寿恭恭敬敬的向邱天仇心里,邱天仇遂问道:“这位是......”岑昏微微一笑,便说道:“此乃我的兄弟,名叫白无寿。”邱天仇也笑着还礼,待二人坐下,又吩咐那候在门外的邱云禄准备茶水点心,招待贵客。 “岑兄此来有何贵干,莫不是......奉了主上之命,抓我回去?”邱天仇将茶盏凑到嘴边,用干裂的嘴唇轻轻抿了一口,双目自始至终都盯着岑昏,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极为警惕。岑昏自然有所察觉,不过他举行前来并非如此,自然不会心虚。白无寿却忽然惊呼一声道:“主上?莫非邱员外也......” 岑昏笑着将茶盏放下,接过白无寿的话茬来说道:“不错。邱员外也曾为主上做事,只是那时的主上,可以说是并非如今的这金玄上主。”“岑兄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为何?”邱天仇听的心事重重,装作不解其意,岑昏遂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邱兄,我们也有七年不见了,今日一见,定要好好叙旧一番。不知邱兄退出江湖之后的日子如何?” “自然要比那打打杀杀的日子好好太多。”邱天仇眉头紧锁,似乎在等待岑昏将所有事说的一清二楚,否则不肯放松警惕,也不敢坦诚相待。过去二人曾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可如今就未必了。岑昏又轻呷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说道:“当年各大派攻陷了金羽辟邪宫,十三瓣金莲四散而去,死的死,逃的逃,活下来的,不过只有七人。” “而这七人在这七年之内,又死伤一二,如今还活在世上的不知还有几个了。”回忆起往事,岑昏不禁面露愁容。邱天仇接着说道:“可时隔多年后,主上竟暗地重出江湖,重组金羽辟邪宫,十三瓣金莲使者也重新聚首,却只剩下了七人。我们继续为主上出生入死,只不过从原来的惩恶扬善,变成了为复仇而生。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说,如今的金玄上主,已然不是曾经的金乌圣女了。”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七十九回 倚夜独留 一旁的白无寿听的云里雾里,全然不知二人再谈论甚么。可岑昏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说道:“老伙计啊老伙计,你有所不知,如今的金莲绕凤楼,当年的十三瓣金莲使者,已然没有一人为主上卖命么。” “哦?”邱天仇闻言颇为惊讶,急忙问道,“难道岑昏你也脱离了主上,可以她的脾气,又如何允许?”岑昏却苦笑着回答道:“老兄看看我这副落魄的模样,难道还有所怀疑么?”邱天仇微微一愣,便朗声笑道:“不敢不敢,但谨慎些总没坏处,更何况你岑昏老兄是出了名的行事谨慎,在这方面,我可远远比不上你啊。” 白无寿小心翼翼的插话问道:“大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岑昏便继续说道:“约莫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一特立独行的门派,它从不与江湖正道为伍,只以自己的行事标准在江湖之中异军突起,因手段过于狠辣,行事太过极端,而被江湖人所不齿。这便是金羽辟邪宫。老宫主姬天命更是练得一身神功,一时间名震江湖,江湖中人虽颇有微词,却不敢与之抗衡,只得忍气吞声。老宫主虽然出手狠辣,但非大奸大恶之徒绝不轻易杀害,金羽辟邪宫虽说不是甚么名门大派,却也行侠仗义,惩恶扬善。” “可江湖上议论纷纷,说是老宫主之所以能力压群雄,威震江湖,乃是得到了那风雪孤侠留下的《雪中遗卷》,学得了其中的神功,故而对金羽辟邪宫觊觎已久。早有铲除之心。后老宫主因病故去,临死前召集一十三位武功高强,身怀绝技的勇士,册封为金羽辟邪宫十三瓣金莲使者,以这金莲骨朵吊坠为信物,保护老宫主唯一的血脉,他唯一的女儿,姬如归命为新任宫主。” “可新任宫主继任之时尚且年幼,无力处置公众事务,这也给了那些觊觎金羽辟邪宫多年的门派们有了可乘之机。他们打着剿灭邪魔外道,除恶务尽的名号,捏造老宫主肆意屠杀江湖中人的谣言,联手杀上了金羽辟邪宫,明面上是要主持公道,可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乃是冲着那根本不存在的《雪中遗卷》而去!” “小宫主无力阻挡他们猛烈的攻势,十三瓣金莲使者浴血拼杀,却挡不住各大门派的高手,他们结党成群,肆意屠杀宫中弟子与下人,整个金羽辟邪宫霎时间化为人间地府,尸山血海,血流成河,惨不忍睹。那些人遍寻《雪中遗卷》不着,一怒之下,又放了一把火,将整座辟邪宫烧得一干二净,这才离开。十三瓣金莲使者护教无功,又战死六人,剩下七人只得护送着小宫主从秘道杀出,逃出生天,侥幸留下一条性命。” “小宫主年幼之时便亲眼目睹了那熟悉的人死在眼前的惨状,从此性情大变,变得乖戾暴躁,嗜血嗜杀,对各大门派怀恨在心,欲报仇久矣。只是苦于一人之力难以对抗群雄,她便召集旧部,苦心修行,终练成一身老宫主留下的武功,可却难以达到老宫主那通天彻地的程度。她深知,唯有那《雪中遗卷》方可助她复仇,故而于北关之外重组金羽辟邪宫,改称金莲绕凤楼,自称金玄上主,从此只为复仇而生。” “可那剩下的七名金莲使却不想再为仇恨卖命,再劝阻无果之后只得纷纷逃离金莲绕凤楼,隐姓埋名,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只有一人留了下来,自始至终,辅佐那金玄上主,完成她的每一步计划。这个甘愿留下的人,便是我岑昏。” “金玄上主后又广集能人于麾下,奈何她对属下极为残暴,故而人心难以聚拢,最后只剩下四人肯为其卖命,但也都是迫不得已。除我之外,另外三人,金玄上主救了他们的性命,教了他们武功,还册封了四大天王,为她四处搜寻那《雪中遗卷》的下落,滥杀无辜,却从不留下一丝痕迹。这位白无寿兄弟,便是那四大天王之中排名第二之人。” “可如今物是人非,时过境迁,金玄上主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宫主,而是一个只为杀戮只为复仇而生的冷酷妖女。我等不愿再为她卖命,故而才设法逃了出来。” 岑昏说罢,长舒一口气,邱天仇倒是颇为意外,急忙问道:“兄弟,你说甚么?你也脱离了金莲绕凤楼,你也是逃出来的?”岑昏遂起身指着满身的脏污破烂苦笑道:“若非拼死逃出,焉能有此下场?我那两位兄弟,却不幸葬身于主上之手,我与白无寿虽然逃出,可白无寿也身负重伤,前些日子多亏了一位神医才得以痊愈。如今我二人正是走投无路,无可奈何,才来投奔老兄你啊。” 白无寿闻言脸色微变,凝望着岑昏,却没有说话。邱天仇也是面露难色,又端起茶盏,凑到嘴边,停住了杯子,还是放下了茶盏,苦笑两声说道:“金莲绕凤楼实力非凡,主上的武功更是出神入化,你我根本不是对手。兄弟能掏出来已是万幸,只是......只是若主上派人追杀,寻到此处,只怕是我也保不住兄弟你啊。” 明面上是怕自己难以保护岑昏,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推脱之言,实际上便是根本不想接纳,生怕引火烧身,被岑昏拖累。岑昏便说道:“邱兄大可放心,主上以为我二人皆已身死,多日不见追兵,必不会追来。” 闻听此言,邱天仇倒也放心了许多,又抹不开面子,只得说道:“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我焉有不出手相助之力?只是府中人多眼杂,兄弟千万不可泄露真实身份,只是说是我多年故交,许久未见,特来叙旧便可。”岑昏点头道:“这是自然。”邱天仇遂安排他二人在府中住下,又派人侍候他们洗浴更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 白无寿刚刚洗漱罢了,身着一身白锦袍便快步来到岑昏房中,斥退下人,见岑昏着一身青袍端坐于堂上,正在休养调息,便凑上前问道:“大哥,大哥。”岑昏微眯双眸,纹丝不动,只是问道:“二弟何事?”白无寿坐在他身旁,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这邱天仇果真可靠么?” “他与我曾是多年的兄弟,自然可靠。而且他是如今唯一能接纳我们的人,若不投他,我们只得流落街头。” “可若大哥真的信他,为何不告知实情?方才所言,分明有所隐瞒,这说明大哥心里仍有顾忌。”白无寿问道。岑昏闻言,微微一笑,摆手说道:“我相信他与是否告知他全部详情并无干系,我虽信他乃是兄弟,可遇人留三分,焉能倾吐肺腑?《雪中遗卷》之事,不必让他知晓,我们只在此处暂歇,等日后有别的去处,再思量对策。” 白无寿点头应下,事到如今,确实也只有此法可行了。 两人休息一阵,便又去找邱天仇拜谢。邱天仇命人大摆宴席,为二人接风洗尘。席间,邱天仇与岑昏把酒言欢,对过去之事却只字不提,岑昏端起酒杯却忽然问道:“我记得邱兄有一女,为何今日席上不见?”邱天仇便推脱道:“小女今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不便来拜见岑兄。等日后有机会,再见不迟。” 邱天仇又与岑昏,白无寿二人开怀畅饮,痛饮一夜,喝的叮咛大醉,各自回房歇息。而那送饭的丫头则是推开邱黎的房门,见邱黎双眼红肿,满脸悲怆,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虽然心疼,却是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小姐,快来吃饭罢。你这一天水米未进,若是饿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见邱黎毫无反应,那小丫头灵机一动,忙说道:“若是饿坏了身子,如何能再见到冷公子?”邱黎闻听冷公子三字,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起身凑到那丫头身旁小声问道:“我爹爹可还在书房么?” 小丫头乃是邱黎的贴身丫鬟,二人平日里感情最好,邱黎也待她如自家姐妹,小丫头自然为她尽心尽力,便说道:“小姐请放心,老爷今日招待二位许久未见的故交,一时贪杯,喝醉了酒,此时正在房中歇息,此时多半已然睡沉了,小姐趁着此时溜出去,与冷公子相会,正是时辰!” 邱黎闻听此言,心内狂喜,正欲冲出门去,却被那小丫头死死拦住,急忙劝道:“小姐不可鲁莽!请小姐安安心心用完这顿饭,待稍后我与小姐换了衣衫,我替小姐被关在此处,小姐趁着夜色扮作我的模样逃出府去,方可不被人察觉!” “此计甚好!”可邱黎转念一想,眉头微蹙,急忙问道,“可你替我关在此处,若是被发现,我爹定要怪罪于你,这该如何是好?”小丫头却说道:“那有何干?小姐待我恩重如山,若非小姐肯收留我,我只怕早已横死街头。如今为了小姐的幸福,便是要我豁出这条性命,那也值了!”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回 泪笔下,千言错 邱黎犹豫再三,不肯答应,小丫头白白替她心急,最后只能说道:“小姐若再有犹豫,顾忌这许多,如何能与冷公子终成眷属?”说罢,便脱下外衫,与邱黎交交换,推着邱黎出了房门。寒冬时节,天色暗得要早许多,还未到关城门的时刻,就已然拉上了夜幕。 也正是因如此,那换上了丫鬟衣衫,提着食盒低着头只顾向外走的邱黎才能躲过黑白双卫,成功逃出邱府。方一出府,便急急忙忙向城外跑去,生怕错过了时辰,出不了城。正赶上那城门关闭的一刹那,跑出了烟州府城。 回首望着那紧闭的城门,邱黎心中没来由的畅快,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满心欢喜。可忽觉一阵刺痛从脚底传来,这才发现方才跑的太急,磨破了娇嫩的玉足,鞋底渗出几点殷红的鲜血来,钻心的疼痛让那粉白的鼻尖上滴落几滴汗珠。可她顾不得者许多,急忙动身,向冷家赶去。 而此时的沈墨鱼四人正在伙房中歇息,冷弃珠则独自在院中打水。绞着那沉重的水桶,出神的摇动着,似乎在想些甚么事,冷不防那钩子脱落,水桶“嘭”的一声,复又落入水中,溅了他一身冷水。将生锈的铁钩取下,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冷弃珠啊冷弃珠,你到底在想些甚么。” 原来是今日邱黎因被囚在房中,未曾派人送来饭食。冷弃珠不见踪迹,心中起疑。这数年来邱黎的送饭他虽未收下,但这却成了一个习惯,从未间断,不想今日竟没有见到那熟悉的食盒,不免让冷弃珠有些担心。不知为何,失魂落魄了一整日,丢了魂一般,心内繁杂,如同乱麻,就连也没有写出一行。 每次下笔,脑海中浮现的竟都是邱黎的面容,令他十分苦恼。拍了拍脑门摇头苦涩笑道:“你啊你啊,说你甚么好。分明是你不愿娶人家,只顾写那劳什子玩意,人家是彻底放下了,你倒拾了起来,真是可笑,可笑啊。” 千辛万苦又打上一桶水来,闻听一阵敲门声,他便放下木桶,回身去开门。木门打开的一瞬间,那熟悉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邱黎欣喜的喊道:“冷公子!”冷弃珠眼前一亮,嘴角止不住的颤抖着,可沉默了一阵,终究是冷冷的问道:“你又来此作甚?若是被你爹知道了,又要派人来捉你了,还是速速回去罢。”说罢便要关门。 “城门已关,你要我投往何处?”邱黎略带哭腔的高声喊道。冷弃珠冷笑一声便说:“你邱家权大势大,就连烟州府府衙都要敬你邱家几分,区区城门能奈你何?”可正在此时,沈墨鱼等人闻声赶来,白星泪见那邱黎堵在门外,冷弃珠双手抓住门板,有要关门之势,便快步上前,用剑鞘往那冷弃珠手腕上一打,疼得他缩回了手。 邱黎急忙上前扶住冷弃珠,托起他的手腕,关切的说道:“冷公子你没事罢。”又回头望着那白星泪,眉头微蹙,厉声喝道:“你这女子好生无礼!寄宿在他人家中,焉有打主人家之理?”白星泪却毫不在意的瞥了她一眼,便凑到那冷弃珠身旁,冷冷地说道:“你们该好好谈一谈,我不希望我和你说的那番话都被你当成了耳旁风。” “若你对她还有半分情感,就不要欺骗自己,感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和他爹无关。她是真心喜欢你,又岂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希望你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说罢,白星泪又装作拔剑的架势,吓唬了一阵冷弃珠,轻哼一声,转身想伙房走去。 裴镜年与明觉也冲着冷弃珠点了点头,便折返回去。倒是那沈墨鱼,见到那貌美贤淑的邱黎不禁笑嘻嘻的凑上前去,躬身一拜。邱黎被他突如其来的恭敬吓了一跳,急忙问道:“这位公子这是作甚?” “我替那不知礼数的白姑娘向你二位赔罪了。”沈墨鱼收了礼数,又挠着后脑笑着说道,“你们今晚好好谈谈罢,免得以后落下遗憾,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说罢,又冲着那冷弃珠一顿挤眉弄眼,臊的冷弃珠脸颊泛红,幸得夜色遮掩,看不真切,免得尴尬。 只留冷弃珠与邱黎两人并肩站在院中,眼神却不敢相对,刺骨的寒风施虐着,邱黎单薄的衣衫挡不住呼啸的冷风,娇弱的身躯瑟瑟发抖,脚下也站立不稳。冷弃珠见状,于心不忍,终于开口说道:“夜色已深,你今日权且在此住下罢。等明日再回去。只是冷家残破,你堂堂小姐之尊,切莫嫌弃。” 邱黎哑然道:“我怎会嫌弃。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嫁到冷家,今日能在此住一夜,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了。”两人一前一后,便进了冷弃珠的卧房。邱黎十分好奇的仰着头望着这堆满书籍的,好似书房的卧房,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那冷弃珠,不知该说些甚么。 自己日思夜想的郎君就在眼前,可她偏偏甚么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俏脸绯红,分明有满腔的委屈,想将这许多年来的思念尽皆向他倾吐,可终究化为了沉默,和对自己的怨恨。 或许是她还未准备好,她早已经此事当成了习惯,将被拒绝当成了习惯,只敢默默付出着,没想过冷弃珠真的有一天会接受她,即便是只是进了他的卧房,却已然令邱黎紧张到窒息。 冷弃珠也是一言不发,不知从何处扯来一缕破布,又打来一盆水,放在坐下的邱黎身旁。邱黎的脑海一片空白,两眼死死的盯住冷弃珠,却不知他想做甚么。 只见冷弃珠伸出手抓住了邱黎的脚腕,那冰凉的指尖与温热的肌肤触碰的一刹那,邱黎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娇羞,轻轻哼了一声,又急忙捂住自己好似要滴出献血一般鲜红滚烫的脸颊,不让自己在冷弃珠面前失态。 “冷公子,你......你这是作甚?”邱黎虚弱的声音随着颤抖的身子而颤抖着,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有些头晕目眩,耳畔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贝齿死死咬住指腹,不让自己叫喊出声来。 冷弃珠则是轻轻抬起邱黎的脚腕,提她脱下那已被鲜血点染的绸缎面的鞋子,露出那一对凝脂般的玉足,洁白娇嫩的脚上,几个破裂的血泡极为扎眼。 冷弃珠也有些难为情,只得将眼神错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深知男女礼节,只是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又岂能被繁文缛节俗世礼教所束缚? 即便如此,冷弃珠还是扫了一眼那暴露在眼前,微微颤抖着的玉足,默默咽了口唾沫,又抬起眉眼,看了一眼那早已羞红了脸,双眉紧闭的邱黎,也喘着粗气的,抑制着颤抖的声音,强装平静的问道:“......疼么?” 已然说不出话来的邱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后又剧烈的摇起了头。冷弃珠便用那碎布条沾了沾盆中的冷水,替邱黎轻轻擦试着那脚上的血污。当冰冷的水流滑过邱黎滑腻肌肤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因精神高度紧张再度颤抖了起来,愈发剧烈,汗如浆出,脸色骤变。 可冷弃珠还未发觉甚么,只顾低着头兀自擦洗着。邱黎的呼吸断断续续,越来越急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极为难看,眉头深锁,五官扭曲,按住心口,似乎是心痛病又犯了。当冷弃珠发现之时也慌了手脚,慌忙问道:“邱黎,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邱黎!” 他二人从未在一起独处过这么长时间,两人虽在出生之时便注定了此生的恩怨纠葛,可却只见过数次面,故而冷弃珠并不知晓邱黎自小便身患重病。正当他神情慌乱,手足无措之时,房门忽然被人撞开,沈墨鱼与白星泪便撞了进来。 冷弃珠惊诧的站起身来,呆呆的望着冲进屋子的二人:“你们......你们怎么在外面......”沈墨鱼尴尬的轻笑两声,摆着手说道:“凑巧凑巧。”而白星泪则是径直走到那邱黎身旁,右手抬起她的胳膊,左手搭上她的手腕,脸色凝重,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沈墨鱼便问道:“喂,小橘子,你行不行啊。”白星泪不耐烦的喊道:“闭嘴!为了闯荡江湖,我曾和我爹学过一些岐黄之术,虽说不能治病救人,但把个脉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又过了一阵,白星泪依旧没把出个所以然来,而那邱黎却逐渐平静,恢复了正常。 冷弃珠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沈墨鱼也惊讶的赞叹道:“行啊你小橘子,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神医啊。就这么简简单单搭个脉,这病就好了?真是神了。” 可白星泪却摇了摇头,满脸疑惑的说道:“不是个我不愿担着个风头,只是这确实不是我所为。邱姑娘的脉象一直很平稳,根本没有甚么问题。”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一回 湿了衣袖 邱黎终于平复下来,抚着胸口平静的说道:“多谢二位的,只是此疾乃是自幼便有,家父轻便四海名医也无计可施,只将这病体搁置今日,不时犯病,稍过一阵便可恢复如常,并不碍事。”说罢,又扫了一眼沈墨鱼二人。沈墨鱼颇有眼力的点头笑道:“姑娘没事,那是最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出去了。”说罢,便不顾那白星泪的反应,拖着她出了房门,顺手将门关上。 待二人出门,那邱黎冰冷的眼神再度变得柔软温润,泪眼朦胧的望着呆立一旁的冷弃珠,苦笑着说道:“今日不想令冷公子见到如此一幕,惊吓了公子,是非我愿。若公子嫌弃,我也没有半分怨言,这便,告辞了。”说罢,心里一横,便要起身离去。 怎奈那绣鞋还未穿好,脚上尚有水渍,脚下一滑,便向前栽去。冷弃珠下意识的快步上前将她扶住,邱黎直扑进冷弃珠怀中,那温暖的怀抱和气息令她头晕眼花,浑身绵软无力。而冷弃珠抱着那温润的娇躯,也呆立了一阵,才将邱黎轻轻推开,又急忙转身说道:“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方才是小生唐突,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这便算是男女授受不亲,那方才之事,岂不是大逆不道?”邱黎的语气之中已然略带哽咽,仿佛下一秒那泪水便要滚落眼眶,“莫不是冷公子嫌弃我这该死的病么?”冷弃珠慌忙解释道:“怎会如此!只是你家权势极大,而冷家却早已家道中落,再难门当户对,是你该嫌弃我才对。” 邱黎却说道:“若我嫌弃冷公子,又岂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顾我爹爹的反对,来看望冷公子?”“可我们仅见过数面,你为何如此执着。”冷弃珠背过身去,不忍心再看邱黎那副表情,生怕自己心一软便向她妥协。邱黎凑上前去,攥住冷弃珠的手,哽咽着说道:“或是在梦中,或是前世注定,世人皆说,前世的五百次擦肩,换来今生一度回眸。那我们前世是有多少的恩怨瓜葛,方能在今世相知相遇,还定下婚约?这么说来,我们或许已然相识几世,感情深厚,又岂是只见过几面?” 冷弃珠微闭双眼,已然能感受到眼眶中那回荡的温热,却仍不肯松口,果断的将手抽回,冷冷地回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本是邱家的千金,若有心招婿,必能找到比我好上百倍,与你更为恩爱之人,又何须如此执着?” “可我今生早已许下心愿,非冷公子不嫁。若此生冷公子不愿娶我,那边叫神佛怪罪,不得好死!”邱黎说罢便要起势,冷弃珠心头一软急忙转过身来阻止她道:“且慢!你休要如此!”邱黎闻言便展开笑颜:“这么说,冷公子肯接受我了?” 冷弃珠缓步向前走了两步,又徐徐转身,摇头说道:“非我不愿娶你,实在是心中还有一事未曾放下。冷家大仇未报,我又有何心思成全男女之事?再者我乃是读书人,自该有些骨气,又岂能倚仗你邱家而活?”邱黎却解释道:“大可不必如此。若冷公子答应,哪怕是叫我搬来此地,从此节衣缩食,过再清苦的生活,只要有冷公子在,我也甘之如饴。” “哎,你这又是何苦呢......”冷弃珠见她仍不肯放弃,连连叹气。并非他对邱黎没有一丝感情,而是心里还有些不甘,太多的执着难以放下。再者也不愿让邱黎陪他一起受苦,他早已习惯,可邱黎却是千金之尊。邱黎却破涕为笑道:“我也不知道为甚么......爱情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只要对上了眼,许下了心,纵然是天地变换,山河轮转,也难以改变。只要真真正正的爱上了一个人,便再难去管那些外界的阻挠,非要与他在一起不成。若无这点勇气,哪里配得到真正的爱?” 冷弃珠闻听此言,半仰着头,可眼角却还是滴落一颗晶莹,嘴唇轻动,苦笑着说道:“好一个若无这点勇气,哪里配得到真正的爱。若非世间奇女子,焉能有次言。”说罢,便转过身来,牵起邱黎的手,双眸含泪,深情温柔的望着邱黎,徐徐说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何可逃避的。若无这点勇气,我还有何面目枉称冷家之人?这段姻缘本就由你我的爹娘许下,也该有我们来完成。” 邱黎闻言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痴痴的望着冷弃珠,细声问道:“冷公子,你说甚么......”冷弃珠微微一笑,便说道:“邱姑娘,你是否愿意做我冷家的媳妇,做我冷弃珠的妻子?”邱黎紧紧咬住鲜红的下唇,断珠似的泪滴止不住的顺着桃红的脸颊落下,连连点头,掩面而泣。 冷弃珠见她哭的如此动情,越发动人,不禁张开臂膀,上前将邱黎抱在怀中。两人紧紧相依,冷弃珠遂说道:“既然如此,我理当明日登门提亲。请你爹将你嫁给我,可我不会操持家业,日后的日子,可能要委屈你了。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一定倾尽全力将我能给的最好的,都留给你。” 可邱黎却忽然想起了甚么,紧张起来,眼神乱窜,轻轻推开冷弃珠,转过身去,垂着头拨弄着手指说道:“登门提亲,该有聘礼。虽说礼不在贵重,但却要用心。明日便上门,多半有些唐突了。”冷弃珠上前轻轻捧着她娇嫩的肩膀说道:“该有,该有。我自当用心准备。那就后日,后日我准备好聘礼,必定去邱家提亲!” “冷公子切莫忘记。邱黎,告辞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开,冷弃珠急忙将她拉住,道:“夜色已深,你还要到何处去?权且在这房中歇一晚,明日再回家罢。”邱黎忽然转头,目光闪动,开口问道:“若我住在此处,冷公子又在何处安歇?”冷弃珠回身将那书卷和毛笔砚台等抱在怀中,笑着说道:“这你便不用管了。早些休息罢。” 待冷弃珠退出屋去,却正撞见那沈墨鱼,白星泪二人,两人极快的转过身去,站在院中一齐仰头望着那夜空,有一句没一句的假意聊天道:“今晚的夜色真不错啊。”“是啊是啊。”冷弃珠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钻进了那残破的大厅之上,又点起油灯,铺开书卷,提笔继续写着他的小说。 “剑锋如霜,寒刃茫茫,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冷凝绝收剑入鞘,望着眼前那仇人残缺的尸体,微微一笑。他终于亲手手刃仇人,报了灭门之仇,从此再无执念,回身上马,绝尘而去,只为与那牵挂多时的佳人相见,只为与她执手偕老,从此逍遥江湖。” 冷弃珠自认为这段写得极好,心情大好,又以水代酒,灌了三大杯,放下毛笔,捧起那书卷,徐徐说道:“冷锋如雪心如霜,月夜催行路茫茫。佳人一笑无君子,甘做眉下薄命郎。” 而此时那白星泪与沈墨鱼却并肩坐在院子中,白星泪撑着下巴,自顾自的说道:“幸好这冷公子还不算是冷酷无情,否则岂不是叫那邱姑娘白白付了真情?”沈墨鱼却笑着说道:“世间万般因缘际会,皆是早已注定。正如邱姑娘所说,他二人或是前世注定下的缘分,又岂会被外人阻挠?” “你不是最不信甚么因缘际会的么?当初在白马寺之时,还为此事险些与那空玄方丈大吵一架,如今为何又故作深沉?”白星泪调侃着说道。沈墨鱼却徐徐起身,脸色凝重,右手在身后默默握紧了拳头,小声说道:“即便是世间万种事皆早有注定,那我沈家遭此横祸也是因我而起,更该因我而息。我一定会找到仇人,为我家七十一条性命报仇!管他是不是命中注定,我偏偏我推翻这命!” 白星泪静静地望着沈墨鱼的侧脸,轻叹一口气,并没有说话。 而那邱黎独自坐在冷弃珠卧房中的床榻边,自言自语道:“哎,我哪里是贪你那些许聘礼。只是我爹宁死不肯答应,你若贸然上门,必然会遭到他的拒绝。我须明日一早赶回府中,向爹爹禀明此事,求他答应。” 众人各怀心思,各有心事,长夜漫漫,难以入眠。 待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鸡也还未打鸣。见众人还未起身,邱黎便独自出了门,赶到城门前,恰逢开城门的时刻,便快步入城,赶回了邱府。只是刚一到府前,却不见门口侍卫。心中起疑,便走入院中。只见府上大小仆人家丁尽皆围在院子之中,人墙之内还传出一阵阵极富节奏的闷响。 透过那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只见黑白双卫站在当中,手中攥着长棍,正当间的地上躺着一名满身血污的女子。邱黎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惊呼出声,急忙捂住了嘴,泪水却随即落下。原来那女子,正是先前与邱黎换衣,助她出逃的小丫头,蝶衣。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二回 蓦然回首,鹧鸪未留 原来是在邱黎外出的这段时间里,那蝶衣便假扮做她的模样在邱黎房中被软禁。却被前来侍候的下人戳破,黑白双卫自知走失了邱黎乃是大罪,便将那丫头蝶衣揪出,丢在这院中,用棍棒长鞭抽打,逼问邱黎的下落。 可蝶衣性烈,一直缄口不言。即便是被那雨点般的棍棒落下,打的个满身血污,皮开肉绽,遍体鳞伤,渗出的殷红的鲜血将衣衫浸透,再凝固。本该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撕裂,又渗出新血,复将衣衫染红。蝶衣也未求饶一句,只是冷哼几声,对那黑白双卫怒目而视,直至最后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叫府中下人围观,也是杀鸡儆猴,好让他们吸取教训,胆敢违抗邱天仇的命令,便是蝶衣这般下场。府中下人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对蝶衣虽然同情,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求情,生怕引火烧身。可即便那蝶衣已然是奄奄一息,黑白双卫仍不肯就此罢手。 隆冬时节,竟派人取来一桶冷水,浇在那蝶衣身上,将她泼醒,可怜那蝶衣浑身血水虽被冲去,可那伤痕却极为扎眼,手脚皆被冻得红紫,已然没了人形,黑白双卫又将她架起,挥起长棍便要落下,站在人墙外的邱黎再也看不下去,高声喝止道:“住手!”众下人闻声看去,见来人竟是失踪多时的邱黎,慌忙给她让开了路。 黑白双卫见了,也急忙下跪,一齐拜道:“参见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可邱黎却快步上前,扶住那蝶衣,可蝶衣却倒在她怀中,奋力睁开双眼,虽是视线模糊,却能依稀辨认出正是邱黎回来,惨白的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刚想抬起手腕,手臂却又无力的垂下。 蝶衣永远的闭上了双眼,再没睁开过。邱黎颤抖着将手指凑到她鼻尖,已然没了气息。悲愤交加,勃然大怒,便抱着那蝶衣的尸首,怒斥黑白双卫道:“黑白双卫,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不过是我邱家的家仆奴才,竟敢如此大胆,棍杀我的贴身丫鬟,真是死有余辜!” 黑白双卫相视一眼,慌忙拜伏道:“请小姐息怒,小姐赎罪。此非我等之愿,乃是奉了老爷的命令。小姐下落不明,只有这丫鬟在房中,老爷震怒,便叫我等严厉拷问,必要逼他说出小姐的行踪。”邱黎闻听是邱天仇的命令,气便消了大半,转化为怨气,对自己的怨气。 遂只得下令将蝶衣好生安葬,又问道:“我爹现在何处?我要见他。”黑白双卫遂答道:“老爷与邱管家正在内堂,小姐快去见罢,老爷不知小姐下落心急如焚,正要将烟州府翻个底朝天呢。”邱黎遂撇下他二人,快步向内堂赶去。 可是这内堂向来是邱家禁地,无邱天仇的命令不得靠近。只是此时的邱黎早已将此事抛到九霄云外,正欲进门,忽听见屋中谈话声响起。正是那邱天仇与邱云禄在堂中谈话。只听见那邱云禄说道:“老爷请放心,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哼,甚么吉人自有天相,这次若将她寻回,定要好好教训她,严加管教,再不能纵容她肆意胡为,乱了规矩!她真是太不像话了!”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愤怒的拍桌声。 邱云禄又劝慰她道:“小姐与老爷年轻之时极像,也是性情之人,为了自己喜爱的东西能不顾一切的去追寻。这样倒也算是件好事。依老奴看,小姐多半是出城去找那冷弃珠冷公子了。” “若非你提醒,我险些忘记。可这,可这成何体统啊!孤男寡女,在那残垣断壁之中共度一夜,这若是传扬出去,还不把我邱家的脸面都给丢尽了!哎,我这是......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邱天仇止不住的连连叹息,又问道:“云禄啊,当年之事,真的是我做错了么?” 正在屋外偷听的邱黎闻听此言,心中起疑:“当年之事?究竟发生了甚么,爹爹一直隐瞒着我。”便静下心去,继续偷听。果不其然,那邱云禄接过话茬,继续说道:“请恕属下直言,老爷当年之事虽说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但是确实要负一些责任。” “哎,都怪我那时太糊涂啊。为了一己之私,活生生拆散了一桩好姻缘啊。我又岂不知那冷弃珠与黎儿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两人也情投意合,本该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我一见到那孩子,就好似见到了他那短命的爹,我的兄弟啊!我有愧与他,有愧于冷家,实在是,实在是过意不去,不敢接受这桩婚事。这些年来,我寝食难安,每当我闭上眼,那冷不语的鬼魂便徘徊在眼前,久久不去。故而我只得熬夜读书,更是为他设坛祭祀,潜心祈祷,只为求得一丝心安。但我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邱黎闻言,惊得捂住了嘴,心里想道:“莫不是冷伯伯的死,与爹爹有关?”此事事关重大,她不敢妄下结论,只得继续听了下去,可却早已心神大乱。 “这也并非是全是老爷一人之过,老爷无须将全部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再者,当年老爷也是迫于无奈,夫人身患重病,四海名医皆说夫人命不久矣,可那赤燕谷谷主却找上门来,声称有法能医治夫人,条件便是得到冷家的家传绝学思君剑与羡君剑,可老爷与冷不语乃是故交,又是至交,自然不好明着讨要,只得出此下策。” 邱天仇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可我万万没想到。我那老朋友当时身患重病,而那伙我派去的江湖人见财起意,不仅没找到思君羡君剑法,还掠去了不少钱财,将我那老朋友打成重伤后逃遁而去,致使他悲愤交加,撒手人寰。更没想到的是,冷家竟从此一蹶不振,家道中落,致使成了如今这般。我本想扶持他家,可又......哎,总而言之,现在已是追悔莫及......” “这也并非老爷的过错。未完成那赤燕谷谷主许下的条件,她也再没出现过。夫人不久也驾鹤西去,后小姐也查出与夫人相同的病状,只是自幼便有,却不明显,这让老爷心力交瘁,又有何心力去扶持那冷家?老爷要承受丧妻之痛,爱女的病却也无能为力,老爷的头发也白了许多啊。” 邱天仇却严肃的说道:“若是可以,我宁愿用我的性命,去换她母女的性命。可是如今......算了,不说也罢。还是快些去找回黎儿罢。我有些不放心她。”可在门外将实情来龙去脉听的一清二楚的邱黎已是泪流满面,不只是为了自己母亲的真正死因,还是因为邱天仇与冷不语的恩怨。 千错万错,如今已然难以追究。可邱黎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最敬最爱的爹,就是冷弃珠日思夜想,想要报仇的仇人,也是冷不语之死的罪魁祸首,即便他情有可原,即便是为了救邱黎的娘。邱黎一时难以分辨对错,心神大乱,脑海中一片空白,泪雨如下,面色惨白,见那房门被打开,便急忙转身逃走。 可那出门的邱云禄见到熟悉的身影,便慌忙喊道:“是小姐!小姐回来了!快,拦住她!”邱天仇闻言也撞出门来,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轻叹一口气,知晓她定然已将方才屋中的谈话听的一干二净,自己一直瞒着邱黎也是担心她难以接受,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终究还是挑明了事实。 “将她拦住,千万不可再放出府去。”邱天仇平静的说道。邱云禄便带着一帮下人匆匆忙忙堵住府中所有的出口,谁知那邱黎并没有逃出府去,而是躲回了卧房之中,将房门紧闭,不吃不喝,任何人叫门都不愿打开,只顾用那枕头被子蒙住脸放声痛哭。 如泉水般涌出的泪水将锦被浸湿,邱黎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要将自己满腹的委屈与辛酸尽皆哭出。直哭的手脚发软,两眼昏黑,头晕目眩,才稍稍消停些。神情木讷,痴痴的坐在床榻上,口中轻声念道着:“君笑千丝万点愁,宽袖枯瘦空白头。何人醉了昨,直把泪眼红......” “笃笃笃”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邱黎并未应声,敲门人遂说道:“黎儿,开门,爹想和你谈谈。”见是邱天仇敲门,邱黎便转头向门外望去,泪眼婆娑,却又垂下头去,哽咽着回答道:“我不想见你,让我一个静静。”可邱天仇却不肯放弃,轻叹一口气道:“黎儿,我知道你都听到了,可爹还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说,你把门打开。” 以邱天仇的武功,他完全可以一掌拍开这木门,可他并未如此,也不会如此。邱黎犹豫了一阵,拭去眼角残泪,微整衣衫,还是将门打开。见邱天仇满脸慈祥的走入屋中,又将门关闭,坐在屋旁,与那坐在床边的邱黎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三回 叹月夜寒凉透 “爹爹想说甚么便请说罢,女儿在听。”邱黎见邱天仇迟迟不肯开口,便率先问道。邱天仇这才开口问道:“爹爹方才和你云禄叔在屋中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邱黎抹了一把眼泪,冷冷的回答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爹爹既然做出这种事来,就该知道,总有一天会被他人知晓。” “都怪爹当年一时糊涂,和那赤燕谷谷主做了交易,谁知不仅没能治好你娘的绝症,也害了冷家。致使如今你与冷弃珠那孩子不能完成婚约,爹爹有愧于心,有愧于冷家,更有愧于你娘和你啊!”邱天仇面露愁苦,唉声叹息,拍着胸口说道。 邱黎见他如此自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也有些不忍,便柔声劝道:“事到如今,还有甚么可后悔的。大错已然铸下,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爹爹该想着如何补偿那冷家,而不是整天活在回忆与自责之中。” 邱天仇遂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爹爹这便派人给冷家送去一箱金银。供他衣食无忧。”可转念一想,又背过身去,负着双手,自言自语道,“可那孩子颇有傲骨,有似他爹,顽固不化,只怕他不肯接受那金银。可除此之外,他有想要甚么呢......” 可邱天仇沉思一阵,忽然想起了甚么,便回身望着那邱黎,上前说道:“倘若他有心,爹便成全你二人的婚事,你看如何?”邱黎本该欣喜,可如今她只当自己是冷弃珠要寻找的仇人,愧疚与负罪感便充溢心头,心结难解,全无成亲之意。沉吟片刻,却扭过头去说道:“无论爹是出于甚么原因,毕竟是爹害死了冷伯伯,即便冷公子不知爹爹就是他日思夜想,想要亲自手刃的仇人,可我却已然知道。我又怎能心安理得的嫁到冷家,又怎能向过去一样平心对待冷公子?” “都怪爹!都怪爹!”邱天仇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无力地瘫坐在一旁。邱黎见状,忙劝慰道:“爹,你休要再如此了。事到如今,只得尽力补偿冷公子,以弥补我们邱家对冷家犯下的过错。” 邱天仇忙问道:“此事爹都听你的,你说如何,爹便如何?”邱黎便说道:“既然明着送金银冷公子必然推脱不受,那便在成亲之时作为嫁妆送到冷家,如此一来,想必冷公子也没有理由再拒绝。明日冷公子便要上门提亲,爹爹还需好生待他。”邱天仇连连点头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可是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微微一愣,便笑着说道:“上门提亲?好你个丫头,原来都在你算计之中。” “我计划好了一切,却没能计划到,爹爹曾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邱黎双眸之中饱含哀怨,那眼神仿佛要穿透邱天仇,看得他毛骨悚然,冷汗直出,便起身说道:“那你好好休息罢,爹先去了。”说罢,便仓皇快步逃出了邱黎的卧房。径直走入内堂,又启动机关,进入那密室之中。 望着冷不语的灵位,邱天仇百感交集,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便又上了三炷香,连连叩拜,望着灵位在心中说道:“冷兄,如今黎儿与弃珠那孩子就要完婚了,我终究还是迈过了那一道心坎,完成了当年的婚约。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他二人的结合也会化解两家的恩怨,日后我一定用心对待弃珠,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还望你在天之灵,宽恕我的罪过。” 又虔心叩拜,祈求内心的一丝安宁。 而此时在烟州府城外,冷弃珠家中,沈墨鱼等人将冷弃珠拥簇在当间,看着他取出一块花锦布绸子,将那已然写完的两卷小说包在当中,裹了里三层外三层,背在胸前,便要去邱家提亲。“提亲焉能不带聘礼?”白星泪问道。 冷弃珠煞有介事的拍了拍胸前那包裹,笑着说道:“这便是聘礼了。”四人闻言皆有些吃惊,沈墨鱼满脸诧异,难以置信的问道:“就两本破书,也能算是聘礼?” 冷弃珠却摆手说道:“非也,非也。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心意到了便好,又何须如世俗那般庸俗。一来,我家家徒四壁,唯有书籍富裕,并无金银珠宝作为聘礼。二来,邱家甚么都有,更不缺金银。这第三,这小说虽然不入流,可却是我心血倾注,世间独一份,总有金山银山也难换来,如此说来,我这份聘礼,岂不是颇为贵重?” “如此一说,倒也有些道理。想必那邱家家主也是个明理之人,希望他能懂得你的用心良苦。”裴镜年说道。可白星泪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皱着眉头便说道:“可邱家毕竟权大势大,家中更有黑白双卫这样的人物,虽说你是去提亲,可万一邱家家主不允,反倒对你赶尽杀绝,以断了邱姑娘的念头,这该如何是好?不如我们陪你走一趟邱家,也好暗中保护你。” 沈墨鱼闻言也附和道:“对对对,如此最好了。也要有个照应,应对不测。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在二人再三建议下,冷弃珠终于妥协,便领着四人进城而去,直奔邱家。路上,白星泪问道:“冷公子可知邱家所在。”冷弃珠笑着点头道:“自然知晓,我曾去邱家与邱天仇员外谈论取消婚约一事。” 不消片刻,便来到邱家门外,邱家人多半也认识冷弃珠,似乎早有准备,两名门口的侍卫便上前迎道:“我等在此恭候冷公子多时了,老爷正在堂上等候公子。”众人面面相觑,皆未曾料到有此一招,便凑到一起,白星泪小声问道:“莫不是他们早有准备,在屋中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我们来此,来个请君入瓮?” “不会不会,我与邱家无冤无仇,何须如此大动干戈?我思量着,该是邱黎今晨一早便先回到家中打点好了一切,才会有如此阵仗。”冷弃珠分析道,众人遂在那两人的带领下走入邱府,只是白星泪与裴镜年警惕心从未放下,见家丁仆人皆立在两旁,见冷弃珠走过便一齐下跪拜道:“恭迎冷公子。” “好大的排场啊。”沈墨鱼也不禁赞叹道。 待五人上了外厅,只见两旁早已摆好桌案,案上奉了香茶糕点,新鲜瓜果。邱天仇端坐主位,见冷弃珠到来,便朗声大笑,上前迎道:“贤侄,好久不见。”冷弃珠也颇知礼数,当即跪下叩首拜道:“晚生冷弃珠,拜见邱员外。”沈墨鱼等人也都一一行礼,只是并未下跪,只是拱手,以江湖之礼拜见。邱天仇见了也颇为吃惊,虽还礼却仍问道:“不知这几位是......” 冷弃珠便解释道:“哦,这四位乃是晚生方才结识的江湖朋友,因颇为投缘,故而也想前来拜见员外。”白星泪推开挡在身前的沈墨鱼,微微躬身,拱手笑道:“早就听闻邱家员外侠名远播,我等既是江湖中人,又是晚辈,路过烟州府理当前来拜会。还望员外宽恕我等唐突之罪。” “无妨,无妨。来的皆是客,老夫不会怠慢的。”说罢,又叫人摆上四副茶具,沏上滚烫清香的茶水,摆上瓜果,叫众人入座。沈墨鱼毫不客气的抓起那糕点便往嘴里塞,吃的青筋暴起满头大汗,伸长了脖子,满嘴的残渣,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恨不得将这几日饿的肚子全都补回来,又生怕日后再吃不了如此好的糕点。 白星泪见他的模样实在可怕,颇为失礼,便暗自用剑鞘捅了捅沈墨鱼。沈墨鱼这才稍有收敛。邱天仇抚须笑道:“贤侄此行之目的,老夫已然从邱黎处得知了。”冷弃珠闻言,急忙起身,转到大厅正中,对这邱天仇便单膝跪下,拱手说道:“此事本该由晚生提起,说来也实在惭愧。” “哎,都是老夫当年一时糊涂,你那时年纪尚小,还不懂事,老夫也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你取消婚约一事。不过你与黎儿缘分未尽,正所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望你二人日后一定要相互扶持啊。”邱天仇叹了一口气,面色柔和,语重心长的说道。 冷弃珠连连点头:“多谢员外,晚生记下了。今日晚生便是来下聘提亲,等定下了日子便来迎娶邱黎。”说罢,便解下了背在胸前的包裹,双手捧着,缓步走向那邱天仇,将聘礼双手奉上,并说道,“小小聘礼,不成心意,还望员外不要嫌弃。” “贤侄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夫焉能不知冷家如今的情况?又怎会嫌弃自己早已定下的贤婿呢。”邱天仇笑着解开那包裹,露出两本青蓝封皮先装的书册,封皮上正写着“冷月飞剑”四字,脸上露出疑惑地神情,开口问道,“此为何物?” 冷弃珠如实答道:“回禀员外,此乃晚生这几年在家中撰写的武侠小说,虽说是不入流的玩意儿,却是晚生心血倾注,或许在员外眼中,它一文不值,可于我而言,却是金山银山也难买到,世间独此一份,还望员外笑纳。”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四回 时光如昨 此言一出,沈墨鱼等人都不禁低下了头,说实在话,这两本破武侠小说确实是太过寒酸。可再看那邱天仇的脸色,并未有任何的不悦,反倒抚掌大笑,颇为满意的说道:“不愧是书香门第,好一个读书人,此物真是世间罕有,万分珍贵,老夫一定会细心收藏,不负贤婿良苦用心。” 说罢便满心欢喜的随手拿起一本小说,随意翻看着,不想正看见那冷凝绝手刃仇人,飞马追寻心爱之人,浪迹江湖一段,脸色骤变,面如土色,背后已然渗出汗水,战战兢兢,不知是冷弃珠将手刃仇人的那一段写的过分真实,还是他做贼心虚,心中没底,颤颤巍巍的将那书卷放下,眼神慌乱,沉默不语。 冷弃珠见他反差如此之大,心有疑惑,便关切的问道:“员外这是怎么了?”邱天仇生怕被他察觉,忙笑着搪塞道:“哦,没事。贤婿的文笔精湛,描写的场面甚是真实,令人身临其境,难免被其中刀光剑影所惊,加之老夫近些时日受了风寒,故而稍显不适,并无大碍。” “原来如此,还望员外保重身体。”冷弃珠松了一口气,见邱天仇并未责怪和不满,便心满意足的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以晚生看,三日之后的辰时,便是吉日良辰,这三日我权且在家中准备一二,待时辰一到便来迎娶邱黎,不知可否?” 此时的邱天仇已然心绪大乱,听不进东西,随口应付道:“甚好,甚好。”可他却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老夫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冷弃珠便微笑着问道:“员外请讲。”邱天仇竟然问道:“冷家家道中落,多半是因为那伙歹人,不知贤婿可想报仇?” “不瞒员外说,这些年来,晚生日日夜夜,无不在想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冷家落魄,家父之死,皆是因那伙贼人而起,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以雪心头之恨,数年来从未改变。”冷弃珠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而我更怀疑,那伙贼人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幕后主使,只可惜晚生不会武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甚么也不会,除了在这小说之中倾泻自己的情感外,却无他法可以报仇,真是此生一大遗憾。” 邱天仇闻听此言更是震慑心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汗如雨下,心神大乱。但偏要强装镇定,随手拭去脸颊边滑落的汗珠,冷弃珠见状又问道:“员外这又是怎么了?”邱天仇便推脱道:“此乃风寒虚汗。”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冷弃珠便要拜别邱天仇,返回李家。邱天仇并不远送,只是站在府门口目送着五人离开。 待那冷弃珠走远,邱天仇只觉头顶沉重,脚下飘乎,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仰面倒下。身旁邱云禄等人急忙将他抱住,连声呼唤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邱天仇意识越来越模糊,只听见一句“快去请郎中来!”便昏睡过去。 且说冷弃珠回到家中,便把自己关在房里,苦思冥想着三日之后该如何成亲。而沈墨鱼四人也在为他想对策。邱黎仍在卧房之中,不在出门。邱天仇却是心事重重,忧心忡忡,满心忧虑,面色凝重。 见邱天仇在屋中踱步许久,邱云禄便上前说道:“既然老爷已然应下这门亲事,又会和如此忧虑?”邱天仇连声叹息道:“冷弃珠那孩子怀怨甚深,今日在厅上我以言语试探,足见他对仇人之痛恨,而老夫每次见他都会看见那冷不语的鬼魂,好似要向我索命一般。我担心长此以往,难免在他面前露出马脚。若是让他知晓,冷不语之死,其罪在我,我该如何是好?黎儿又该如何?” “依老奴来看,此事本就不该应允。当年好不容易取消了婚约,可如今不想又重蹈覆辙了。”邱云禄在一旁小声说道。邱天仇却瘫软着坐在一旁,无奈的说道:“可事到如今已然后悔不得,三日之后便是他们大婚之时,老夫越来越不安,总感觉要出大事。如此折磨,只怕老夫也命不久矣了......” 邱云禄眼珠一转,心生一计,俯下身子,凑上前去,伏在邱天仇耳畔说道:“如今只有一计可行,既可让小姐断了念想,也能让他二人婚事难以进行。”邱天仇忙问道:“是何计策,快快说来!”邱云禄笑而不语,表情狰狞,右掌伸到眼前,向下一按,做了个杀的手势。 邱天仇大惊失色,忙小声问道:“你是要将冷弃珠斩草除根?!”邱云禄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可邱天仇却面露难色,连连摆手说道:“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我已然对不起冷不语,对不起冷家,又怎能斩断这冷家唯一的香火血脉,再者,若是冷弃珠一死,黎儿定会痛不欲生,更是会责怪与我!” “老爷尽管放心,大小姐断然不会知道此事是老爷所为,再者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大小姐和老爷整日沉浸在那负罪感中,不如只痛苦一时,相信时日一久,小姐便会逐渐忘却那死了多时的冷弃珠,届时再为其某个好亲事,便能彻底抹去小姐对冷弃珠的感情。至于对不起冷家嘛,既然已经铸下了大错,难以挽回,不如将错就错,一错到底,总比每日受此折磨要好得多。” 邱云禄在一旁连连怂恿,见邱天仇已然开始犹豫,便知其心已动,故而继续推波助澜道:“既然老爷不愿做这个恶人,便让我邱云禄去做。老奴也跟随老爷多年,甘愿为老爷出生入死,若是此事败露,便由我一肩承担,请老爷交予我与黑白双卫全权去办。与老爷无干。” 只见邱天仇徐徐起身,转过身去,便要回房歇息,临出门前又撂下一句话道:“老夫有些困乏,这便去休息了。此事,你权衡去做罢。”说罢便推门离去。邱云禄自知邱天仇已然放权,冷笑一声,便招来黑白双卫,吩咐仔细,今晚便动手。黑白双卫又问道:“那与冷弃珠同住的那几个江湖人该怎么办?”邱云禄遂说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绝不能放过,免得横生枝节,一并解决了!” 黑白双卫领命而去,这便出了城,埋伏在冷家门外,只等入夜,便要动手,擒杀冷弃珠。而此时的沈墨鱼四人围坐一圈,为冷弃珠出谋划策,准备三日后的迎亲事项。“即便是再过寒酸,这轿子总该有一顶罢,难不成还让新娘子徒步走到冷家来么?”白星泪说道。 沈墨鱼撑着脸颊,面无表情,无奈的说道:“就算我们有心,也无力帮那冷公子。我们自己连吃饭住店的盘缠都拿不出来,怎么给他准备轿子。虽说我们在这冷家住了些许时日,可满打满算这花费的钱也远远不到一顶轿子啊。难不成还要我们倒贴?” 沈墨鱼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四人再度陷入漫长的沉默。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如今只有靠冷弃珠自己了。明觉便进城去化缘,看看有没有礼佛人家,或许能施舍一二。 而冷弃珠似乎早有准备,将自己关在房中,四处翻找着。原本整齐干净的卧房也变得杂乱不堪,书籍丢落的满地皆是,书架上已是空空一片。翻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了一只被压在一堆书卷中的一只巴掌大小的盒子。又将屋内收拾齐整,将那紫色绸子贴面的小盒子摆在木案之上,冷弃珠两眼盯着盒子,心里想道:“爹爹临终前曾将此物交给我,叫我于走投无路之时再打开看,如今正是时辰了。” 打开盒子,只见其中放着一只翠玉扳指,价值连城。扳指下压着一张折叠的信纸。冷弃珠取出扳指,又打开信纸,读罢脸色骤变,那躺在右手掌心的扳指被紧紧握住,冰凉感却难以浇熄冷弃珠滚烫的心,又将那信纸揉成一团,面露凶光,两眼杀气,咬牙切齿,一言不发。 夜色渐深,再度笼罩着天地之间。信纸被放在灯台上点燃,化为了灰烬,冷弃珠出神的望着那一点点被火焰蚕食,最终化为残灰的信纸,又从怀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收在宽大的袖口之中,口中念道着:“爹,你的嘱托孩儿已然看到了。只是孩儿不能眼睁睁的就看着你这么走了,也做不到忍气吞声。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孩儿无法释怀。” 便暗自做出了决定,怀着心事吹灭了灯火,躺倒在床榻之上却难以入眠,瞪圆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那房梁之上,辗转反侧。而屋外潜伏已久了的黑白双卫见冷弃珠房中灯火已熄灭,又等了一阵,才敢动手。居高临下,翻过矮墙,轻身落在院中,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亦没留下一丝痕迹。 玄黑刀卫与青白剑卫一左一右,呈犄角之势,缓步挪向那冷弃珠的卧房,轻轻推开窗户,便要翻窗进入。谁知那冷弃珠根本还未睡着,闻听窸窣声响,便赶忙闭上了双眼。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五回 红尘一缕悲白发 黑白双卫一前一后摸进了屋子,各自抽出兵刃。万籁俱寂,躺在床榻上的冷弃珠自然能听见那细小的拔刀声,将双目睁开一条细缝,在暗处窥视着这二人的动静,但见明晃晃泛着寒光的刀剑,咚咚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好似要跳出胸膛,咽了几口唾沫,双手不自觉的扯住身上的破被子。 待二人靠近之时,举起刀剑,就要将冷弃珠砍作三段,谁知黑暗之中忽见冷弃珠坐起,两人惧都一惊,下意识的后撤半步,不想那冷弃珠抓住这千钧一发之际,扯住被子便是一掀,盖在那二人头顶,制住他们的行动,便趁此机会夺门而出。 黑白双卫皆是江湖中人,方才乃是一时失手,只见眼前一黑,被子压在头顶,不慌不忙,抬手出刀举剑,霎时间便将那被子砍碎,碎步片纷纷落下,二人这才发现那冷弃珠早已逃窜,青白剑卫慌忙问道:“本想谁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解决,不想这小子早有防备,还是惊动了他们,这该如何是好?” 玄黑刀卫遂冷笑一声说道:“那便光明正大真刀真枪的打一场,我本不愿偷偷摸摸的,全然不像江湖人所为!”说罢便扛着刀冲出门去,青白剑卫也紧随其后。来到院中,见那冷弃珠正在抬起门栓,就要冲出冷家,玄黑刀卫左脚一蹬,冲天而起,手中长刀贴着手腕转了三圈,又攥在手中,劈破狂风,当头落下。 这一刀又快又准又狠,不留丝毫情面。直冲向那冷弃珠的天灵,若是此刀劈实了,必能叫他人首分离。同时那青白剑卫又挺剑刺出,直向冷弃珠心窝里搠去。两人一高一低,眼看就要一击必杀。冷弃珠记得手忙脚乱,汗如浆出,可那门栓偏偏好似和他作对一般,卡在当间,不上不下,叫他好生着急。 “我命休矣!”冷弃珠心中哀叹道。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耳畔一阵兵器相碰之声“乒——”,冷弃珠急忙正眼,但见眼前一片火星闪过,惊得他紧贴在门上,一袭红衣翩然落下,挡在他身前。白星泪将红袖一挥,雪白的白泽剑在黑夜之中闪烁着银光,白星泪侧着脸瞥了一眼冷弃珠,冷冷的说道:“你是哑巴么,不会叫出声来么?若非我听到了动静,你今日就要死在此处了!真是个书呆子!” 说罢,又转头凝望着黑白双卫,凝神静气,轻笑一声说道:“二位,别来无恙。早就想领教领教二位的刀剑合璧,今日终于等到机会了。”原来白星泪闻听动静,警惕地提着剑便冲入院中,见此一幕,当即拔剑阻止,只用一剑便震退了黑白双卫,不过此举多半是运气所致,黑白双卫并无防备,才被她钻了空子。 可青白剑卫生性谨慎,横剑在前,他见此人剑法不俗,定不是寻常江湖人,不敢轻视,小心翼翼的问道:“又是你,你究竟是甚么人!竟敢屡次与我们邱家作对!”白星泪挽了个剑花,反手背剑于身后,双眸含笑,轻蔑的看着二人,徐徐说道:“邱家?邱家有何能耐入得我眼?” “好大的口气!”青白剑卫闻言冷笑一声,并未放在心上。倒是那玄黑刀卫,摩拳擦掌,早已按捺不住,扛在肩头的钢刀微微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说道:“管你是甚么人,今日便叫你成我刀下之鬼!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白星泪转头对身后那瑟瑟发抖的冷弃珠说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冷弃珠闻言,拔腿便向伙房跑去,青白剑卫见了,立即闪身去拦:“休想逃走!”白星泪方想去解围,可白泽剑刚刚刺出,便被一柄钢刀拦住了去路,“你的对手是我!”玄黑刀卫大笑着出刀,两人便战在一处,难解难分。 而那青白剑卫则是步步紧逼冷弃珠,那三尺的长剑宛若一条夺命的银蛇,向其扑去。冷弃珠头也不回的拼劲全力地跑着,当那锐利的剑尖距离冷弃珠不过三寸之时,伙房之中又闪出一人,高声说道:“冷公子速速进屋躲避!”此人正是裴镜年。 只见那裴镜年从伙房之中抽出一根扁担,权当兵器暂用,纵身跃起,将那手中扁担落下,正挡在那剑尖与冷弃珠之间。青白剑卫后撤半步旋转两圈,挺剑在前,心里思忖道:“不想这小小的冷家之中藏龙卧虎,竟有如此多的高手!” 待冷弃珠跑进伙房之中,回头去看,之间四人早已打成一锅粥,难分胜负。见明觉在一旁打坐,沈墨鱼还在沉睡之中,便慌忙去摇那和尚,喊道:“明觉师父,明觉师父,你快去帮帮她们啊!”可明觉却摆手推脱,一脸平静道:“阿弥陀佛,出家之人岂能胡乱与人交手?” 见明觉如此顽固迂腐,他也只得放弃,便回身去叫沈墨鱼,可犹豫半分,心想这沈墨鱼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武功的模样,便只能独自唉声叹气。谁知此时那沈墨鱼正揉着惺忪睡眼苏醒过来,见冷弃珠坐在身前,连声叹息,遂伸了个懒腰问道:“冷公子为何还不休息?”环顾身旁,白星泪与裴镜年却没了踪影,心中起疑,忙问道:“她们两人去哪了?” 冷弃珠只将手指往屋外一指,沈墨鱼随即起身出门,只见白星泪与玄黑刀卫正在交手,青白剑卫与裴镜年战得正酣,沈墨鱼急忙回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冷弃珠遂起身来到沈墨鱼身旁,对他耳语一阵,沈墨鱼便知缘由。见四人一时难分胜负,便卷起衣袖轻笑一声说道:“让我来助她们一臂之力!” “沈公子也会武功?”冷弃珠颇为惊讶,沈墨鱼却笑道:“行走江湖,焉能没有武功傍身?”他本不愿展露武功,可是经历那鲸鲨帮一事,他已发现若想在江湖之中生存,不可能不显露武功,他便解开了心结,只用那已然学会的霜雪飞剑指,并不新学《雪中遗卷》后面的武功,相信他爹娘在天之灵,也能理解他的处境。 可冷弃珠又问道:“以三敌二,是否有违江湖道义?”“江湖道义?可笑,他们暗杀你的时候,可讲过甚么道义?总是攥着那虚头巴脑的东西,如何能在这险恶的江湖中立足?”冷弃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罢,沈墨鱼便冲入了四人之间,高声喊道:“四位请听我一言,权且放下兵器。” 白星泪见沈墨鱼冲出了伙房,虽知他有武功傍身,但仍有些分心。玄黑刀卫趁此机会便将钢刀又压下了几分,白星泪双腿微曲,将白泽剑横在身前,死死抵住那锋利的刀刃,奈何玄黑刀卫力气极大,每一次刀剑相错,她的虎口都有些酸麻。白星泪没好气的喊道:“沈墨鱼!你出来做甚!” 趁着说话的功夫,玄黑刀卫又向下压了一寸,那刀刃距离白星泪雪白的脖颈不过一两寸,眼眶瞪裂,口中咿咿呀呀的叫嚷着。而白星泪则是汗流浃背,气息大乱。 再看一旁的裴镜年也从本是相持的境地被连连逼退,青白剑卫一剑落下,慌忙举起扁担去迎。可扁担终究只是扁担,岂能挡住那铜铁铸就锋利无比的兵刃?只听见“嘭”的一声,白光闪过,那扁担便被劈成两段,裴镜年又被剑气震退数步,双臂颤抖,已然没了兵器。 沈墨鱼却笑着说道:“诸位,诸位,权且看在我的薄面上,收了兵器,罢兵言和,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坐下来喝杯茶交个朋友,岂不比这生死相搏要好上许多!”白星泪闻言便挣扎着喊道:“若你出来只为说这些废话......那你还是赶紧滚回去罢!” 谁知那玄黑刀卫却指着沈墨鱼笑骂道:“小子,你休要猖狂!待我收拾了这丫头,便该轮到你了!”沈墨鱼摇头轻叹一声道:“哎,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送二位上路了。”且说那黑白双卫全然没将沈墨鱼放在眼中,而是一心解决眼前的对手。 正当他二人同时出手,一刀一剑直取白星泪与裴镜年之时,沈墨鱼身形晃动,纵身跃起,衣袍飘动,双目如焗,神情自若,双臂交叠,霎时间周遭的空气好似都凝固成了冰霜,寒风顿起,呼啸肆虐,右手三指划过夜空,指尖闪烁着幽蓝的寒光,冰霜凝聚,飞雪徘徊,还未等黑白双卫反应过来,沈墨鱼蓦然出手! 指尖剑影飞出,沈墨鱼灵机一动,在那剑影飘出的一瞬间又用手指在其上一劈,分成两半,果不其然,那剑气便被分成两道剑影,直奔向玄黑刀卫与青白剑卫。只不过这原本逼出的内力一分为二,威力自然也削减了大半,只不过此一招并非要伤他二人性命,只是打中其手腕。 猝不及防手腕被一道冰蓝的剑气打中,二人同时惨叫一声,兵器随即脱手。白星泪与裴镜年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也瞬间出手,开始反击。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六回 相顾泪千行 白星泪左脚一蹬,飞到半空连踏数步,轻喝一声,一剑落下,那玄黑刀卫急忙闪烁躲开,不防白星泪顺势调转剑刃,剑气横劈,正扫中玄黑刀卫右肩,割破衣衫,翻开皮肉,这一剑伤痕不浅,已然能隐约看见森森白骨,汩汩的渗出鲜血,将衣衫打湿浸透。 玄黑刀卫倒吸一口凉气,急忙点住伤口的穴道,止住流血,怎奈白星泪一剑削来,正将他点穴的两根手指斩断,落在地上,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幸亏冷家此处极为偏僻,若是在城中,定会惊醒街坊邻里。 内里涌现,灌入白泽剑身,白星泪连出数脚,脚脚踏住玄黑刀卫的胸口,将他逼退数步,左脚一蹬,又飞天而起,转身落下,头顶朝下,长剑在前,暴喝一声,那剑影分成千万星点,光芒耀眼,若星海连绵,当头落下。 白家星海剑法,一剑分影千万点,连海翻飞星辰变。白星泪虽未练到大成境界,但其剑法已然具备星海剑法的神与形,即便发挥不出全部威力,但打中要害也是必死无疑。眨眼间那玄黑刀卫便被笼罩在万千星辰般的剑影之下,躲闪不及,只被那剑气扎成了筛子,当即倒地,气绝身亡,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再看那裴镜年,趁着那青白剑卫弃了兵器,便箭步上前,一记手刀斜劈落下,正劈中其脖颈,又转身踢出一脚,正中其小腹,踹出一丈多远,青白剑卫竟欲转身逃走,沈墨鱼当即挡在他身前拦住其去路,逼退青白剑卫。此时那白星泪也收拾好了敌手,从左路包抄。 那青白剑卫前有沈墨鱼,后又裴镜年,左有白星泪,右边是伙房,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走投无路,又见同伴身死,任务失败,心如死灰,便急忙回身,用脚尖勾起长剑向上一踢,反手接住,将剑刃架在脖子边,便要自尽。裴镜年眼疾手快,飞步上前,一掌拍在其后腰,青白剑卫一个踉跄向前栽去,裴镜年又转身来到其身前,左掌劈中其手腕,打落兵器,将那长剑夺下,右掌又在青白剑卫肩头一拍,将他震退数步,跌坐在地。 白星泪不解,遂上前问道:“为何不一剑杀了他!免得横生枝节。”沈墨鱼环抱着双臂调侃她道:“你啊你,整天打打杀杀的,全然没有半分女孩子该有的模样,又如何能做大侠?”白星泪闻言白了他一眼,嘟囔道:“与你何干?”可沈墨鱼却拉住她苦笑道:“哎哎哎,小橘子你好不晓事,今日若非是我出手,恐怕你就要被那人所伤。你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还说与我何干?” “即便你不出手,再战二三十回合,我照样能擒住他,何须你多此一举?”白星泪奋力甩开他的手,咬着下唇瞪着清眸反驳道。两人刚欲吵嘴,裴镜年便阻止道:“好了,今日之事,却是仰赖沈公子出手。只不过如今要紧之事,是逼问此人的目的。之所以留他一条性命,也是为了追出他的幕后主使。” 闻听此言,两人这才消停下来。只见那在伙房门后窥探着的冷弃珠见此一幕,气势汹汹的冲出了屋子,夺了裴镜年手中的长剑,架在那青白剑卫的脖颈旁逼问道:“我认得你们!你们是邱家的黑白双卫!”青白剑卫将脸一扭,冷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是不是邱天仇派你来杀我的!”冷弃珠已是怒不可遏,双目之中闪烁着点点泪光,气的浑身发抖。沈墨鱼等人闻听此言皆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便问道:“怎会如此?冷公子已和邱家定下了婚期,三日之后便要迎亲成婚,今日早上他曾称你为贤婿,翁婿至亲,他怎会下此毒手,想要谋害自己的女婿?” 冷弃珠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逼问道:“你再不肯说出实情,我就将你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沈墨鱼闻听此言,不禁咂舌道:“不想这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也如此狠辣。”可那青白剑卫似乎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仍是缄口不言,一言不发。 “定是邱天仇老贼派你来的!是也不是!”冷弃珠竟叫自己的岳丈为老贼,这个称呼着实令众人吃了一惊,而青白剑卫见自己老爷被侮辱,竟仰着头开口说道:“不!此事与老爷无关,他全然不知!”裴镜年也逼问道:“那究竟是何人指示你来暗杀冷公子?若你再不如实招来,便将你扭送至官府,到那时整个烟州府都知道邱家之中藏着你这个杀人恶魔,叫你邱家名声扫地!” 这一招极为狠辣,正戳中青白剑卫的软肋,这种人不惧生死,就怕名声扫地,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裴镜年也曾审问犯人,自然知道逼供断案的手段。果不其然,那青白剑卫闻听此言便慌了手脚,急忙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说,我说便是了......” “我们此次任务,是奉了管家邱云禄之命,来暗杀冷公子......与老爷无关......”说罢,他自知惭愧,便垂下了头。可冷弃珠又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徐徐问道:“那他为何要杀我......”可青白剑卫目光闪动,咽了口唾沫,再不肯开口,而是将头向后一仰,奋力撞去,那锋利的长剑便贯穿了其脖颈,登时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裴镜年一言不发,望向了那怒气不减的冷弃珠。冷弃珠则是踏中尸首的肩头一踹,拔出血淋淋的长剑,丢在地上。沈墨鱼不禁问道:“难道真是那管家邱云禄所为?今日见邱府见他之时,还觉此人慈眉善目,和蔼亲和,不想竟做出这等事来,只是,他的目的究竟是甚么?谋杀老爷的女婿,难道就不怕走路了消息,邱天仇治他的罪么?” “我......我早该知道......”冷弃珠自言自语一阵,又抬起头对着沈墨鱼三人拱手说道:“诸位,此事暂且搁下,切莫走漏了消息。我已然知晓其中缘由,自由对策,就不劳各位挂心了,诸位,早些休息。”说罢,便快步回到了自己房中,又点亮了灯火,一夜未熄。 沈墨鱼等人虽不解其意,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也不大好插手,待收拾了黑白双卫的尸首,便一齐回了伙房歇息。 而冷弃珠坐在木案前,借着昏黄的灯火凝望着那翠玉扳指,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柔声说道:“爹......娘......孩儿终于找到仇人了,并非孩儿不愿遵循爹的遗嘱,只是我不杀他,他便要来杀我,如此心狠手辣歹毒之人,岂能让他继续道貌岸然的苟活于世?我已然想到对策,只等三日之后,便可报仇雪恨。” 说罢,将扳指攥在手中,一夜未眠。第二日一大早,冷弃珠便独自进城,去当铺将那翠玉扳指给当了,竟当得五百多两银子,便又在城中采购了大批红绸花烛,美酒佳肴,又雇好了轿子轿夫,诸事皆安排妥当,才花了二十多两银子,折返回到家中,又连同沈墨鱼等人将残破不堪的冷家收整一番。 虽说已然无法改变冷家的清冷寂寥,但将灰尘蛛网等打扫干净,桌椅板凳摆置整齐,倒也重现了几分冷家当年的风采。“如此一来,我们也能住的舒服些了。”沈墨鱼望着众人合力,辛辛苦苦打扫干净的院子与厢房,不禁感叹道。冷弃珠笑着说道:“日后还会添置些崭新的用度,今夜诸位就可以在厢房中歇息了,住了几日的伙房,实在是令小生惭愧。” “冷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同住了这么多天,经历了这许多事,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哪里需要这些客套话?”白星泪说道。可一码事归一码事,冷弃珠又取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白星泪见状便问道:“冷公子这是何意?” 冷弃珠遂解释道:“诸位在此暂住的这几日,帮了小生不少的忙,若非诸位相助,弃珠焉能有今日?更有甚者,昨夜若非诸位拼死相救,我早已成了他人刀下之鬼,为表心意,特此奉上微薄谢礼,还望诸位笑纳。” “江湖之中,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乃是人人应尽的本分,你我既有缘相识,又何须用那身外之物,淡薄了你我情谊?”白星泪推脱不受,沈墨鱼闻言却凑上前来,接过银票,瞠目结舌,大笑狂喜道:“我的乖乖,一百两,一百两你都不要?” 白星泪见他如此见钱眼开,眉头微蹙,便说道:“这银票不该收,你快给人家还回去。我们借住在此本就未曾给过任何的报酬,做的那些事也是理所应当,怎能反收冷公子的酬劳?” “照你这么说,我们先收了冷公子的酬劳,再按照城里住店的标准还他一部分住宿钱不就好了?”沈墨鱼不顾白星泪反对,笑嘻嘻的将银票揣在怀中。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七回 死生难料刀无情 白星泪无言以对,却面露不爽,又甩手去打沈墨鱼的脑袋,却被他闪身躲过。沈墨鱼瘪着嘴说道:“你只知行侠仗义,仗义疏财,却不知柴米油盐贵,做惯了大小姐,又岂是这江湖困难?孔仲尼深明大义尚且知道救人一命理当获得回报,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若天下大侠皆像你这般,那他们早饿死啦!” 白星泪哑口无言,只得气冲冲的转身回到厢房之中,冷弃珠笑着说道:“还是沈公子深谙人情世故。”沈墨鱼又凑到他面前小声问道:“那冷公子可还要收我等借住的费用?”冷弃珠笑着摆了摆手,沈墨鱼长舒一口气,又笑着回道:“如此,便多谢冷公子了。你是有所不知啊,我们自出了安淮府,这一路来不敢住店不敢雇车,身无分文,就快要沿路乞讨了。多亏了冷公子这些盘缠,日后也能叫我们过得舒服些了。” 冷弃珠道:“小事小事,待后日我成亲之时,还望诸位多多捧场啊。”沈墨鱼挠着脑袋笑道:“那是自然。”冷弃珠刚欲转身,却被沈墨鱼喊住,只见他又压低嗓音问道:“冷公子难道不想查清那邱云禄派出黑白双卫暗杀你一事么?不然就这样贸然去邱家迎亲,恐有不测。” 谁知冷弃珠闻言微微一愣,又干笑两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想必那邱云禄也不敢光天化日在邱家暗算与我,再者黑白双卫已死,此事权当没有发生过。沈公子请在此稍歇,我还有些事,告辞了。”说罢,又将自己关在屋中。 沈墨鱼总觉得冷弃珠有些奇怪,可有察觉不出是何处不对,便不再多想。思量着自己有了盘缠,又看了看自己这穿了许多时日未曾换过,早已残破不堪的灰色僧袍,便想着进城去置办一身行头,便叫上了白星泪等人同行。白星泪本不愿随他去,架不住他软磨硬泡,还是硬着头皮答应,只为谋求个耳根子清静。 且说四人进了城,除了那自带行囊的明觉以外,就连一向不注重打扮的裴镜年也添置了两套衣衫,四人又在城中酒楼饱餐一顿,吃饱喝足,只等后日吃冷家的喜酒。这一趟下来只花了五两银子,沈墨鱼又将银票好生收好,免得再被白星泪抢走。 而此时在邱府之中,邱云禄独自在厅中徘徊踱步,黑白双卫此一去冷家再不见踪影,没了音讯,他也曾派人扮作百姓模样去冷家外打探一番,却不见黑白双卫踪影,冷弃珠等人也都好好的活着,这怎能让他不心焦。“莫非是那黑白双卫已被冷弃珠他们杀害?”邱云禄不禁怀疑起来。 身旁的心腹却凑上前来说道:“老管家切莫心急,许是有甚么要事耽搁了。凭借他二人的江湖阅历和武功,对付几个毛头小子该是绰绰有余。”邱云禄却一拍身旁的桌子吩咐道:“不行!此时万万不能出甚么差错!你立刻派人去查,务必查出黑白双卫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人们领命而去,四处搜寻,终于在冷家外三十余丈处找到了一片极为松软,新挖的土地,挖开查看,果然发现了黑白双卫的尸首,两人皆是用剑者所杀,身上还带着致命的剑伤,尸体已然僵硬铁青,下人们不该怠慢,急忙用破布裹了,生怕被人看出是尸体,又趁着夜色悄悄运回邱家,摆在邱云禄眼前。 邱云禄见状,眉头深锁,胡须也颤抖起来,连连后退,撞到那椅子上,双腿一软,便瘫坐在桌旁。望着那黑白双卫的尸首,许久说不出话来。心腹又凑上前来,慌忙问道:“老管家,这该如何是好?可要如实禀告老爷?”邱云禄赶忙抬手阻止道:“不,此事暂且不要告知于老爷,待我思量一番对策。” 说罢便起身踱步,思忖良久,才吩咐道:“你们立刻将黑白双卫的尸首处理掉,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手脚利索做事干净些,千万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我要这黑白双卫人间蒸发,没有人再知道他们的下落!” 心腹连连点头,听罢便去安排吩咐属下的人办,可刚走出大门,又被面色凝重的邱云禄叫了回来。那人问道:“老管家还有何吩咐?”“你再叫上几个可靠的心腹,待那些处理尸首的下人把活儿干完了,就......”说罢,手掌向下一按,做了个杀的手势,那心腹便心领其意,点了点头,便扬长而去。 待过了亥时,正是一夜最为阴寒之刻,暂住在邱府的白无寿与岑昏还未就寝,两人坐在房中商讨着日后的安排,白无寿忽觉腹内翻江倒海,就要去出恭,不想在茅房之外隐隐约约望见四五个家丁正在挖土填埋着甚么东西,奈何夜色浓浓,看不真切。出于谨慎心理,他便蹲下身子,继续窥探着情形。 又见不远处几名家丁走来,隐约能听见他们的谈话。那新来的人扫视着几名挖土的家丁问道:“人都在这儿了?”挖土人点头哈腰道:“回李督管,都在这儿了。”那被称作李督管之人,正是邱云禄的心腹下属,闻言接着问道:“事儿都搬完了?” “回禀督管,我们将尸首剁成了几块儿,又分开焚化,烧成灰,正埋在这茅厕旁,正好能掩盖气味儿,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啊。”那人笑嘻嘻的回答道,只当是自己办事有利,等着领赏,殊不知大祸临头矣。李督管闻言大喜,抚须笑道:“嗯,不错,干得不错。等着领赏罢。”说罢,便退到一旁。 李督管身后的四名护卫便迈步上前,右手各自落在悬在腰间的长刀上,只见寒光一闪,四名埋土的家丁便应声倒地身亡,还有一人见状呆若木鸡,待回过神来之时瑟瑟发抖,转身就要逃跑,还未及喊出声来,便被揪住后脖领,提到身前,又是一刀当胸穿过,登时便已气绝。抽出血淋淋的刀,用那些死去家丁的衣衫擦拭一番刀刃,再收刀入鞘。 那李督管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四人吩咐道:“你们办的不错,将他们的尸首也一并处理了,来我住处交令,自有赏赐。”说罢,便拂袖而去,只留下四面护卫处理尸首。白无寿见此一幕,虽说他也杀人如麻,但仍不免打了个寒颤,慌忙跑回厢房去找岑昏。 岑昏正在房中喝茶,见白无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跑回房中将房门紧闭,疑惑的问道:“你不是去出恭了么,为何如此心焦?”白无寿便凑到他身前,焦急地说道:“大哥,我觉得这邱家待不得了!”“为何如此说?”岑昏呷了一口茶问道。 白无寿遂将方才看到的一幕告知岑昏,谁知他十分平静,淡淡的说道:“这又如何?”白无寿却急忙解释道:“大哥,他们连自家人都能下此毒手?万一对我们不利......” “若邱天仇想对我二人不利,早就动手了,何至于等到今日。这么多天来,有如此多的机会,他怎会不知?再者,邱天仇乃我故交,素来无仇,何来的动机?依我看,这不过是他们邱家自己的家事罢了,我们也不好插手,你就权当没看见罢。”岑昏平静的说道。 可白无寿坐在他身旁,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去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几日在邱府总觉心惊胆战,不安之情油然而生,我有预感,这几日必有大事发生。”岑昏见他坐立不安,轻笑一声说道:“我本没打算长久借住邱家。既然如此,我等后日便启程,离开邱家,继续往南走。” “为何要等到后日?”白无寿不解。岑昏便解释道:“我与邱天仇毕竟是旧友一场,还是有些情谊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收留我们这几日,好吃好住的侍候着。他唯一的女儿就要成亲,我这个做叔伯的,岂能缺席?待他女儿婚典一毕,我们便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烟州府。” 白无寿这才稍微安心了些,两人又先聊一阵,白无寿遂回到自己房中歇息,岑昏也就寝安眠。 待到第二日卯时方过一刻,邱天仇才起身梳洗,邱云禄向往常一样服侍一旁,邱天仇揉了揉眼睛摆着手说道:“云禄啊,我昨夜想了一整夜,还是觉得先前你的提议有些不妥。”邱云禄佯装不知,忙问道:“老奴愚钝,不知老爷说的是......” “暗杀冷弃珠之事,还是算了罢。”邱天仇坐定在内堂,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当年我做下的错事,所有罪责理应我一肩承担。休说是担惊受怕,哪怕是弃珠那孩子找我报仇索命,那也是我罪有应得。岂能再因我一人之私,害了这一对苦命鸳鸯,更害了弃珠那孩子的性命啊!” 邱云禄闻言冷汗直出,眼神慌乱,呆立在一旁,心想着幸亏黑白双卫没有得手,否则这罪过,就全由他担了,急忙附和道:“老爷说的极是,说的极是。”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八回 唯见眸如霜 邱天仇想通之后,坦然许多,好似解开了心结,看淡了生死,一身轻松,便起身拍手道:“好了,此事便告一段落。明日便是黎儿大婚之日,千万不可寒酸,一定要宴请烟州府的乡绅富豪,大办宴席,我要我的黎儿风风光光的出嫁!云禄啊,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可一番话后,邱云禄却未搭茬,邱天仇又喊了几声:“云禄,云禄。”邱云禄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应道:“啊,老爷,属下在。属下知道了,这就去办。”可邱天仇已然察觉出他的反常,遂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难道是府中出了甚么事,叫你这个大管家太够操劳了么?” “哪里哪里,这本是属下应尽之责,岂有操劳一说。”邱云禄赶忙解释道,“是,是属下近日受了风寒,故而有些恍神。但老爷请放心,大小姐婚礼的筹备和布置,属下定会用心去办。”邱天仇闻言,关切的说道:“若是事务繁杂,你可以叫你的属下为你分担嘛,又何须事事亲力亲为?你毕竟是邱府的大管家,你若累垮了,如何是好?稍后去药房叫他们熬些治伤寒和补身子的药,好生调养调养。” 两人一齐向外走去,邱云禄步步紧跟在邱天仇身后,点头说道:“多谢老爷关心。”可邱天仇忽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今日为何不见黑白双卫?”邱云禄闻听此言,差点慌神露怯,灵机一动,急忙解释道:“哦,属下派他二人带着些许家丁护卫出城办事去了,估摸着得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老爷找他们有事?” 邱天仇又摆了摆手,摇着头便出了内堂,去找邱黎谈心了。而邱云禄则是领了邱天仇之命,带着一大帮家丁去采办婚礼的用度,同时广发请帖,邀请烟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赴宴,邱家在烟州府说一不二,只手遮天,就连官府都要给几分面子,而烟州府衙门的官员自然也收到了邀请。 所说是冷弃珠用八抬大轿将邱黎从邱家抬到冷家,并不在邱家久留,但邱天仇仍想风风光光的将女儿送出邱府。这一日,邱家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大红灯笼高悬,红绸花烛遍地,赤柱楹联添喜气,张灯结彩好气派,锣鼓爆竹皆齐备,人人脸上展笑颜。邱家仿佛被喜庆的大红色笼罩,又派人在烟州府城内遍撒礼金礼品,锣鼓喧天,好不热闹。不消半日,整座城的百姓们都知道邱家的千金就要出嫁一事了。 一切皆具备完善。这天很快便过去,只是那深夜,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煎熬。此时的冷家之中也挂上了些许红绸红灯作为装点,虽说仍有些寒酸,但相较之前已然清爽许多。冷弃珠坐在屋中,倚着那昏黄的灯火,早已换上一身大红喜服,看着手中明晃晃泛着寒光的锋利匕首,这匕首是他叫城中铁匠加急打造,锋利异常,刃上还淬了毒,沾着就是死,擦着就是亡。 而冷弃珠的脸上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又将匕首藏在袖中,和衣而睡。第二日一大清早,烟州府城的朦朦初晨便被一阵喧闹的锣鼓声打破,唢呐欢快,响彻天地,家家户户皆打开窗户探头张望,想一睹新郎官的风采,卖菜挑货的货郎小贩也纷纷避让,城中的乡绅富豪达官显贵纷纷带着贺礼,上门恭贺。邱天仇在正厅迎客,并派出邱云禄在门口接待各处宾客。 众宾客纷纷落座,只等吉时。邱天仇也是满面喜气,先前的顾虑皆被扫空,抚须大笑,与各处熟悉的宾客好友相谈甚欢。而此时的邱黎坐在卧房之中,对着镜子,身旁的丫鬟们为她更衣梳妆,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点点变了模样,可邱黎心中却没有半点欢喜。这和她梦中的场景全然不同。 她本以为自己能欢喜的嫁给心上的郎君,可自从知晓了冷家落寞的真相后她便一直忧心忡忡,提不起精神来,总觉得邱家亏欠了冷家许多。身旁侍候的丫鬟也有所察觉,便问道:“小姐为何闷闷不乐?今日乃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小姐不是一直都梦想着能够嫁给冷公子么,为何还这般愁眉苦脸?” “是么......”邱黎摸了摸自己冰冷粉嫩的脸颊,柳眉深锁,积蓄哀怨,平静的说道:“总觉得这一切好似在梦中,不甚真实,似乎随时都可能破灭消逝一般......”“小姐休要说这丧气话。”丫鬟又嘟囔一声。待为邱黎画好了妆,又换好喜服,戴上盖头,正等冷弃珠前来迎亲。 此时的冷弃珠已然穿戴整齐,梳洗完毕,那先前雇好的八抬大轿和锣鼓队也在门口候着,裴镜年又将自己的坐骑借给冷弃珠。冷弃珠虽是读书人,受家庭影响也曾学过骑马,扯住缰绳,踩住马镫,翻身上马,便要去邱家迎亲。而沈墨鱼四人也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衫。 沈墨鱼穿了一件漆黑的文武袖外袍,鲜红的内衬还镶着银色的绣边,头发也束在身后,显得干净简练。白星泪则是依旧一袭红衣,只是那暗红色显得颇为沉稳,也是崭新的着装,宽大的衣袖正好藏住宝剑。裴镜年则是着红白两色的短衫,依旧是男装打扮,但并未带上新买的宝刀。而明觉换上了一领明黄的僧袍,手里掐着念珠,为冷弃珠与邱黎祈福。四人也紧随着冷弃珠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烟州府城,向邱家走去。 邱家门前等着看新郎官的百姓人头攒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新郎官到了!”众人便循声望去,果然见一身着喜服,满面英气的青年骑着壮实高大的黑马,系着红绸,在锣鼓喧闹声与迎亲队伍的簇拥下向邱家走来,身后便跟着那八抬大轿。 百姓们起哄欢呼,邱家人又撒着铜钱银两,百姓哄抢,好不热闹,鞭炮爆竹一齐奏响,在喜庆的喧闹声中冷弃珠翻身下马,先是在邱家门前深鞠一躬,以表敬重之意。白星泪见此一幕,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自己大婚那日的情形,不知知画如今过得怎样,是否被人发现......直到沈墨鱼用手肘顶了顶她,这才回过神来。 “你说这情形,像不像在安淮府的时候,黄家去你家迎亲时候的情形?”沈墨鱼此言一出,白星泪仿佛被人戳中痛处,脸色骤变,狠狠地给了身旁沈墨鱼一记肘击,撞中其胸口,疼的沈墨鱼龇牙咧嘴。见有人看来,只得强笑着肚子将疼痛咽下肚子。 白星泪见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便美滋滋的。 而身在闺房中的小丫头问听院中哄闹,便将窗户推开一道缝,直到看见了那身着喜服的冷弃珠一路拱手作揖和各路宾客回礼,走向大厅去拜见那邱天仇之时,才欣喜的喊道:“小姐!小姐!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邱黎闻听此言,掀起盖头,先是绽开绚丽的笑颜,后笑容又逐渐淡去。到最后,竟滚下两行热泪。这一刻她在梦中梦到过千遍万遍,生怕有丝毫的差错。丫鬟们见她流泪,只当是激动万分,可仍手忙脚乱的劝道:“小姐,此时万万不可流泪。一来这大喜之日颇不吉利,二来若花了这满脸的妆,若是被新姑爷见了,岂不惹出笑话?” 遂急忙忙的提她补好了妆,又披上盖头,牵着她的手,等待着姑爷来敲门。脚步声与喧闹声愈发靠近,披着盖头的邱黎甚么也看不清,左手死死的攥住衣角,右手搭在身旁丫鬟的手腕上,耳畔只剩下咚咚的心跳声。 且说那冷弃珠在众宾客的簇拥下来到了那邱黎的门前,轻叩房门,丫鬟闻声便去开门,见正是冷弃珠,便一齐欠身行礼道:“参见姑爷!”冷弃珠刚欲进屋,却被丫鬟们拦住。 为首的那丫头笑着说道:“姑爷请在此稍些,我们这便请小姐出来。”说罢又将一只脚已然迈入房中的冷弃珠赶了出去,关了房门,扶起邱黎,缓步走向屋外。眼前一片漆黑的邱黎就这样木讷的被小丫头牵着,待房门大开,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些许光亮之时才稍微安心些。 直到她的玉手被丫鬟牵引着搭在了冷弃珠温暖的掌心之时,戴着盖头的邱黎再一次涌出泪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手背,这一刻起,她先前所有的顾虑与担心,皆随着那泪水烟消云散了。脑海中剩下的,只有日后与冷弃珠的生活,哪怕粗茶淡饭,家徒四壁,也甘之如饴。 两人径直走向正厅,沈墨鱼四人已然在此陪同邱天仇多时,见新人前来拜别邱天仇,除邱天仇之外,其余人等俱都起身,沈墨鱼率先拱手道贺:“冷公子今日大婚,我先在此恭贺了!”白星泪也笑着说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实在是缘分啊。” 裴镜年微笑点头并无话说,明觉则是双手合十躬身拜道:“阿弥陀佛,小僧已为二位祈福,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八十九回 袖里藏 冷弃珠一一还礼,喜笑颜开,却没人查觉他眼中闪过一丝诡秘的光。那邱云禄招待完了内外宾客,便返回邱天仇的身旁。而那岑昏与白无寿也拿着酒杯,就要上前恭贺新人,可两人刚走到正厅门前,白无寿一眼便望见了那站在新郎官身旁的沈墨鱼。 见白无寿脸色骤变,目光呆滞,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也看见那沈墨鱼四人,急忙将白无寿推到一旁,两人站在门边窃窃私语着,白无寿焦急地问道:“沈墨鱼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岑昏也颇为吃惊,稍微平复了下心情,便说道:“不妨事,我们已然和金莲绕凤楼没有丝毫的干系,即便撞见那沈墨鱼也无事,《雪中遗卷》落在谁手更和我们无关,若是刻意回避,倒是显得我们心虚了。” “大哥!你莫不是忘了!”白无寿摊掌跺脚,无奈的说道,“在鲸鲨帮之时,他们四人都见过我的真面目,知道那时是我掳走了沈墨鱼。若我就这样上厅去祝贺,难免会被他们认出来!这该如何是好?” 岑昏摸着下颌,点头说道:“我倒是险些忘记了这一遭,也罢,那你就暂且退下,由我来打圆场。你先回房去收拾行李,待那邱天仇的女儿一上轿,我等着便离开邱家。”白无寿重重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岑昏依旧平静似水,端着酒杯迈步上厅,大笑着向邱天仇祝贺道:“邱兄,恭喜,恭喜啊。” 邱天仇急忙向女儿与女婿引见:“孩儿们,来,拜见你们的岑叔叔。”冷弃珠遂与邱黎一同行礼,岑昏笑着点了点头。见岑昏独自前来恭贺,邱天仇不禁问道:“为何不见白兄弟?”岑昏遂搪塞道:“他今日突感不适,不便前来,故而请我代为转达恭贺之情。”邱天仇遂不再深究。 待众宾客皆落座,齐刷刷向大厅上望去,沈墨鱼等人与岑昏分列两旁,眼神相会,沈墨鱼打了个寒颤。 身旁的白星泪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便问道:“你怎么了?”沈墨鱼死死盯着那岑昏的脸庞,岑昏却刻意将眼神错开。沈墨鱼疑惑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个人的眼神......我明明没见过他,为何如此熟悉?”白星泪只当他是疑神疑鬼,并未放在心上,可沈墨鱼却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中,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岑昏。 邱天仇笑眯眯的端坐在正厅之上,大厅上用红纸剪了个大大的喜字,更有瓜果香烛,摆满一桌。邱云禄望了望屋外的日晷,便俯下身子对那邱天仇说道:“老爷,吉时已到,该行礼了。”待邱天仇点头,邱云禄便直起身子来,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冷弃珠与邱黎手中攥着一根红绸,一齐跪下,对着那正厅上的喜字叩首,起身礼毕。邱云禄又喊道:“二拜高堂!”两人遂来到邱天仇身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叩首。邱天仇抚须微笑,悬在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不免松了一口气。邱黎这一拜,将自己对爹的成见都抛之脑后,只当他是生养自己十九年的,含辛茹苦的爹。 可冷弃珠的双眼飘忽,目光在邱天仇身上流窜,待两人起身之时,冷弃珠的左手丢下红绸,伸入宽大的衣袖之中,但见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便攥在手中,趁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撇下那邱黎,箭步上前,只将那匕首直挺挺的搠进邱天仇小腹中。 那锐利的匕首刺破了衣衫皮肉,深深的扎进了肚子里,丝毫不拖泥带水,在场的众宾客见此一幕都愣在原地,就连坐在正厅上的沈墨鱼四人与岑昏都是瞠目结舌,舌桥不下,呆若木鸡。邱天仇呆呆的望着那扎在小腹的匕首,一股剧痛随之传遍全身。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邱云禄,哀嚎一声:“老爷!”便慌忙上前,将冷弃珠与邱天仇隔开,又一掌打在那冷弃珠的肩头上,将他拍翻在地。邱黎从那盖头之下,见冷弃珠摔倒,又听得周围奇奇怪怪的动静与惊呼声,慌忙扯下盖头。又见邱天仇面色惨白,汗如浆出,瘫在椅子上捂着小腹。 而那匕首已被拔出,丢在一旁。可暗红色的鲜血从按在小腹处的指尖渗出,汩汩的涌着,邱黎便扑倒在邱天仇的脚边,哭嚎道:“爹!你怎么爹......”邱云禄便指着那冷弃珠怒骂道:“就是此人,谋害老爷!”邱黎难以置信的望着那跌坐在地的冷弃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宾客们也都回过神来,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杀人啦!杀人啦!”众宾客生怕引火烧身,管不得许多,两股战战,连滚带爬,硬生生将邱家的门槛踢破,人潮散去,拼命的冲出门逃命去了,头也不回,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方才还人声鼎沸的邱家眨眼间便变得空荡荡的。 沈墨鱼提着下摆慌忙将冷弃珠扶了起来,白星泪揪着他衣领怒斥道:“你疯了么!”明觉低着头自顾自的急促的念着经,而裴镜年则是去到邱天仇身旁查看伤势。此时的邱天仇嘴唇发紫,汗流浃背,早将衣衫浸湿,近似黑色的鲜血汩汩的涌出,整个右手皆被染红。裴镜年一看便知,这匕首淬了毒,毒性极强,发作极快,又未曾压制,只怕此时已然毒入骨髓。即便立即去请郎中,也是回天无力。 邱黎跪伏在她的脚边,扯住裴镜年的衣衫,歇斯底里的哭嚎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说罢又连连叩首,直将雪白的额头磕破也不肯罢休。可裴镜年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并未搭话。邱云禄见此一幕,怒火中烧,抹了一把眼泪便上前指着冷弃珠高喊道:“都是你,蓄意谋害我家老爷!今日,谁都别想走出这邱家!” 说罢,一声令下,全府所有的家丁护卫各执刀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堵在了大厅正门。他们本是负责此次婚典的安全进行,不想如今竟用于抓捕自家姑爷。“冷弃珠,还有你的这些帮凶同伙,杀人凶手,今日便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邱云禄摆开架势,似要和沈墨鱼等人大战一场。 可冷弃珠却轻轻推开白星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穿在外面的媳妇脱去,竟露出一身孝麻衣,众人看在眼中,皆倒抽一口凉气,未曾想到他在成亲之日还披麻戴孝,实在令人恐怖。邱云禄见他杀气腾腾,也慌了神,可他分明知晓冷弃珠并不会武功,或是心虚没底,故而一时怯懦。 “你......你这是甚么意思......”邱云禄咽了口唾沫,倒退了半步。眼睁睁的看着那冷弃珠拾起那明晃晃的匕首,冷弃珠又冷笑着说道:“我一人所为,与他人何干?邱云禄!”说罢,便用匕首指着那邱云禄,厉声质问道,“可是你派出黑白双卫趁着夜色来冷家暗杀我?!你敢承担否!” 冷弃珠眼角泛红,眼眶瞪裂,额头青筋显现,怒气冲冲。而邱云禄脚下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冷弃珠身前,抖似筛糠,自知事已败露,也不抵赖,也不反驳,似乎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颤抖着回答道:“是我,是我一时糊涂......只是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老爷无关......” “没想到......你真的去......做了......”奄奄一息的邱天仇见此一幕,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邱云禄,满脸苦涩,眼中闪烁着泪光,口中又涌出一口鲜血。邱黎见状慌了手脚,抚着他的胸口哀求道:“爹,你别再说话了爹......”裴镜年便点住其胸口穴道,虽说不能治愈,但好歹也能抑制毒素片刻。 冷弃珠闻听此言,又将匕首挪向了邱天仇的方向,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抽搐起来:“看来,这件事你也知道......看来我没有冤枉你了,暗杀我也是你默许的了?”邱黎闻言剧烈的摇着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爹绝不会做出这等是!”邱天仇不敢回答,只是默默的闭上了眼,准备迎接死亡。 “冷公子,冷公子,这都是我一人之过,一人之过,与老爷无关啊!”邱云禄挪着膝盖抱住冷弃珠的腿哀告道,可冷弃珠却毫不领情,将匕首调转,在那邱云禄脖子上一抹,邱云禄便化为一具尸首,随即倒下,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邱叔......”邱黎虽然心如刀绞,怎奈邱云禄确实策划了暗杀冷弃珠一事,他自己也承认,故而邱黎无可奈何,只得捂住口鼻,泪珠扑扑簌簌的落下,不忍再看这眼前的惨状。沈墨鱼等人也是唉声叹息,好好一场婚礼,没想到竟成了这等地步,可这毕竟是冷弃珠与邱黎的家事,他们本是外人,也不好插手。 岑昏见状,心有余悸,又望了望门口呆若木鸡,不敢上前的家丁护卫,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回 折笔隐神伤 立即动身,起身便往屋外冲去,家丁们不知此人是否该拦,便任由他撞开人群,扬长而去。可沈墨鱼偏偏注意到了他逃窜的身影,越看越眼熟,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只觉不对劲,便下意识的也追了过去。白星泪急忙扯住他说道:“你做甚么?” “我要追上那人,我有预感,他和我沈家灭门一案一定有关!你若当我是朋友,便助我一臂之力!”沈墨鱼满脸严肃,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白星泪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便点了点头,在沈墨鱼欲冲出大厅之时,家丁们一拥上前将他拦住,白星泪便在身后抽出白泽剑一挥。 银白的剑气散开,将挡在门口的家丁打倒在地,一时间哀嚎声遍地,沈墨鱼便趁此机会冲了出去,环顾四周,果然见到岑昏的一点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慌忙喊道:“休走!”说罢,便玩命的追了出去。 且说那冷弃珠又攥着匕首缓步逼向邱天仇,裴镜年却拦住他说道:“冷公子,你冷静些!邱云禄已死,要谋害你的人已被你亲手杀死,无论他出于甚么动机,我相信此事与邱老爷并无瓜葛!”冷弃珠却甩开她的手,苦笑着说道:“与他并无瓜葛?是,此事或许与他无关,可有一事,却是他一手造成!” 白星泪,裴镜年,明觉闻言皆被震惊,可邱天仇,邱黎却早已知晓,故而并无多大反应。邱天仇双眼微闭,老泪纵横,断续说道:“老夫本以为......你与黎儿成婚之后......一切就可归于平静......是老夫贪心了,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我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冷弃珠紧咬牙关,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可很快又被怒气与仇恨占据,一字一顿的说道:“老猪狗!当年可是你招来那些江湖人来我冷家闹事?”邱天仇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冷弃珠也苦笑着点头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承认了是你间接害死了我爹,致使我冷家家道中落?他可是你的生死兄弟啊!” “孩子......此事本就是我一人之过,与黎儿无关......我对不起冷家,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和黎儿,该有这一死,只求我死后,你能善待黎儿,我也就,瞑目了......”说罢,邱天仇的眼角又滴落一颗晶莹,邱黎闻言却不肯接受,连连摇头,险些哭断了气。 “老猪狗,你没资格说这话!”说罢,就要挥动匕首,取走邱天仇的性命。邱黎却死死的抱住他的手腕,哭求道:“冷公子!我求求你,求求你留我爹一条性命,他是有错,可他当年也是为了救我娘,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求求你饶他一命,我甚么都可以答应你......” 冷弃珠却冷笑着回答道:“那我要我爹娘死而复生,你能答应嘛!说甚么为救你娘,不过都是借口罢了,难道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谋害他人性命么!还是说只有你邱家人的性命才是命!其他人都被你们视若草芥!”说罢,一抬手臂,将邱黎掀翻在地,匕首当着众人面落下,直直插进了邱天仇的胸膛。 一股鲜血迸出,溅了冷弃珠满身,邱天仇两眼一瞪,望着邱黎,垂下手臂便气绝身亡,眼神之中满是愧疚与后悔。待冷弃珠抽出血淋淋的匕首之时,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仰天大笑,仿佛将这么多年来的怨恨与怒气尽皆倾吐出,终于报了当年之仇,鲜血将孝服染红,他站在厅中抬手振臂,放声狂笑。 白星泪等人皆转过身去,不忍见此一幕,没想到冷家的落败竟是邱天仇一手造成的,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冷弃珠虽说是报了仇,可难免背上人命官司,他与邱黎也不再可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本可忍气吞声,换的一辈子太平日子,可冷弃珠还是选择走上了绝路。 正当此时,那沾了邱天仇鲜血的邱黎爬到冷弃珠脚边,轻轻叩首,哽咽着说道:“冷公子,我邱家欠你的,我这就替我爹,还给你......”冷弃珠的笑声渐渐消散,脸上的表情宛若痛哭一般扭曲,闻听此言,脸色骤变,急忙低下头去。只见那邱黎面带若有若无的微笑,抬起冷弃珠攥着匕首的手,趁他不注意,便撞死在那匕首之上。 闻听一身闷响,那锋利的匕首便贯穿了邱黎雪白的脖颈,可怜的邱家千金双目含泪,泪光闪动,充溢着愧悔与自责,冷弃珠慌忙弃了匕首,邱黎没了依靠,便也倒地身亡。白星泪等人闻听身后闷响,急忙转身,见邱黎咽喉处插着那把匕首,慌忙跑到她身边,扶住邱黎单薄的身子,连声唤道:“邱姑娘......”可邱黎却已然身死,再醒不过来。 “你疯了吗!即便是邱天仇害了你冷家,也是他一人之过,你既然已手刃仇人,又与邱黎何干?她可是真心爱着你,你怎能下此毒手?!”白星泪眼中泪水打转,眼角泛红,怒斥冷弃珠道。可冷弃珠望着满地的鲜血与尸体,浑身颤抖,先是一阵抽泣,随后又仰天大笑,苦笑相接,癫狂至极。 “不错,不错,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冷弃珠边哭边笑,满身血污,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冷家,没了踪影。白星泪等人顾不得许多,生怕他又惹出甚么事来,就要去追他,可刚跑到门口,只见远处奔来一队官兵,直扑邱家。 原来那些赴宴的宾客之中,正好有那烟州府府尹,他见邱天仇被冷弃珠刺杀,便慌忙逃回了府衙,点好兵将,带着人便返回邱家抓人,定要将冷弃珠捉拿归案,其余人等,一概不问。白星泪等人便往城外跑去,待官兵们来到邱家门前,不见一人,只有昏死过去的家丁护卫,以及邱天仇,邱黎与邱云禄三具尸首,邱黎的身旁还躺着那鲜血淋漓的匕首。 “大人,已然将邱家上下都搜过了,未发现凶手的踪迹。”府衙捕头回禀给府尹大人,府尹拾起那匕首交给身旁的捕头说道:“邱员外乃是真正的善人,如今遭此横祸,本官实在不忍,将此物纳为证物,搜寻其他物证与认证,再派人去城外冷家,务必要将凶手捉拿归案。”捕头刚要领命而去,又被府尹喊住。 捕头遂问道:“大人还有甚么吩咐?”府尹双眼微闭,空气中弥漫的尽是血腥味,轻叹一口气说道:“将邱员外父女与管家好生安葬,不可怠慢,本府要亲自祭拜......” 且说那白星泪三人一路追赶冷弃珠回了冷家,见冷家家门大开,不安之感油然而生,缓步走入院中,不见冷弃珠踪迹,亦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一阵寒风卷过,将房门吹开,吱吱呀呀,好生诡异。三人便顺着那缓缓打开的房门向屋内看去,只见果然有一身影摇晃。 闯入屋中,只见屋内书籍散落满地,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尽皆打翻,比先前还要乱上几倍。而冷弃珠却早已悬于房梁,上吊身亡,一根白绫搭在梁上,尸首摇晃着,看脸色,早已断气。没想到晚来了一步,冷弃珠还是选择了绝路。白星泪轻叹一口气,裴镜年默默摇头,明觉还在为他们超生亡魂,三人心情沉重,无言以对。 白星泪缓步走到冷弃珠的尸首之下,只见他身下掀倒的木案旁还搁着一支笔,那本是冷弃珠唯一的毛笔,此时已被折成两段,一张纸条被压在笔下,歪歪扭扭的写着两句诗,正是“切切忧思若线织,但闻顾念遇君迟。篱落珠暗秋风散,月残心弃几人知?” 正所谓,何为善来何为恶,痴念到头空唏嘘。本该执着换生死,却道有情是无情。 正在此时,裴镜年忽然说道:“官兵们正在往冷家赶来,听脚步声还有些距离,此时不走,难免惹祸上身,说不清楚。”白星泪也颇为无奈,只得撇下了那纸条和断笔,以及冷弃珠的尸首,与裴镜年明觉一齐驾车入城,去追那沈墨鱼。 而烟州府府衙则声称,邱家女婿冷弃珠刺杀岳丈一家,杀死结发妻子,岳丈及管家三人,又打伤众多家丁,最终畏罪自杀,此案告破。而明觉驾车,白星泪与裴镜年端坐车中,白星泪沉默不语,脸色凝重,裴镜年遂问道:“白姑娘在想甚么?”白星泪沉吟片刻,轻叹一声,便回答道:“我此次离家,闯荡江湖,本想做一行侠仗义的女侠,锄强扶弱,可经历此事之后,我倒有些疑惑了。” “为何疑惑?”裴镜年微笑着问道。 “甚么是强,甚么是弱,甚么是善,甚么是恶?”白星泪若有所思的徐徐说道,“是为报家仇不惜殒身折命,杀害自己岳丈和妻子的冷弃珠,还是为了心爱之人背叛自己兄弟的邱天仇,或是在爱情与亲情之间徘徊无助的邱黎,或是忠心耿耿忠于邱天仇的邱云禄,他们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一回 铁锁链横飞寒雪 裴镜年微笑着回答道:“在我看来,他们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站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他们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是理所应当的,可于公理法律来说,却不是如此。这世道本不是非黑即白,也无绝对的对错可分,所以不必如此纠结。” “那照你所说,侠又如何才能成侠?”白星泪托着下巴问道。裴镜年却摇头回道:“这我便不知了,这江湖之路漫漫,白姑娘只要恪守本心,在他人需要之时帮助一把,便算是侠义之人了。”白星泪自言自语道:“难道成侠,真的有这么简单?” 两人正交谈之间,忽觉马车停步,遂撩起车帘,对明觉问道:“为何不走了?”明觉扯住缰绳,回头问二女:“不知该往何处去?”白星泪一拍脑袋焦急地说道:“糟了,那小子去追那个邱天仇的宾客,没了踪迹,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跑到哪儿去了,这该如何是好?” “白姑娘可知他往甚么方向去了?”裴镜年赶忙问道。白星泪细细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便回答道:“往西北,他是走邱家的西北回廊而去!”裴镜年沉吟片刻,立即说道:“我大概知晓了,立刻去城西,沈公子没有轻功,跑不了多远!”明觉立即驱车往城西赶去。 且说那沈墨鱼追着岑昏穿过不知几道回廊,左拐右出,绕的有些迷糊,谁知来到一处围墙前,岑昏轻身一跃便翻了过去,沈墨鱼并没有轻功,望着那高出两个头的围墙便无计可施,正焦急间,见到那墙边有一小物件金光闪闪极为耀眼,便捡起放在掌心细看。 原来是一只一寸长短纯金打造的莲花骨朵,工艺精美,其上刻着一个“岑”字,又想起先前邱天仇介绍此人时,叫邱黎称呼他是“岑叔”,心想定是岑昏逃窜之时落在此处的东西。那金莲骨朵的工艺越看越眼熟,沈墨鱼好似回想起了甚么,急忙从怀中取出那金莲飞针,绽开的莲花与那金莲骨朵几乎一模一样,也是由纯金打造,除了形态不同以外唯一的区别,便是那金莲飞针上并无刻字。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沈墨鱼想起了那夜在沈家与自己曾交过手的蓝脸面具人,那眼神极为阴冷狠辣,再熟悉不过,也正是此人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爹娘,沈墨鱼与自己的仇人擦肩而过,自然是追悔莫及。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吞入腹中。 怒火攻心,毫不犹豫的冲出了邱府,骑上那停在门口的黑马便策马狂奔,即便颠簸坎坷,他也全然不惧,伏在马背上,扯住缰绳,夹紧双腿,向城西北赶去。而岑昏翻过矮墙后,正与在外等候多时的白无寿相会,两人会和,背着行李便往最近的城西赶去。 说巧不巧,岑昏二人刚出城门,沈墨鱼便也赶到此处,老远便认出二人身影,一人便是岑昏,另一人乃是在鲸鲨帮迷昏自己的白衣人,定是他的同伙,自己的仇人。心内愈发焦急,自己寻找多时的仇人近在咫尺,焉能放过?猛地一踢马镫,那黑马扬起脖子,嘶鸣一声,撒开四蹄便向前追去。 岑昏二人与沈墨鱼先后从西门出了城,向西北而去,沈墨鱼衣衫被寒风吹起,头顶之上落下三两白雪,马蹄踏飞雪,乌骓破寒风,沈墨鱼穷追不舍,岑昏二人使出轻功,怎奈白无寿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与沈墨鱼的距离越来越短。 “大哥!你先走罢,别管我了......”白无寿气喘吁吁,断续说道。岑昏却拖拽着他的胳膊,赶忙说道:“二弟,再坚持一阵,过了那连崖断桥,便安全了!”两人已然跑了几里地,沈墨鱼的身影复又出现在远方,他直起身子,在马上声嘶力竭的喊道:“贼人休走——”岑昏见状,慌了手脚,拖着白无寿就要继续向前跑。 可白无寿实在跑不动了,只将岑昏的手甩开,回头望了望沈墨鱼,便喘着粗气说道:“大哥!他不过是一人孤身追来,在沈家之时你早已和他过过几招,如今我二人何惧他一人?又为何如此拼命逃窜?”岑昏一面张望,一面解释道:“兄弟,并非我胆小怕事,也并非我惧怕那沈墨鱼,只是我们既然已经退出江湖,就不要再管着江湖中事,一旦与他人动了手,便是又回到那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了,这不是让我们这些日子的努力都白费了么!” 白无寿撑着膝盖弓着身子,面色沉着,冷冷说道:“大哥,从前我对你言听计从,但事到如今,恕小弟我难以从命。与其这样东躲西藏,畏首畏尾,被人追到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不如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将甚么恩怨情仇都用拳脚来化解,即便战死,这也是命中注定。” “那你想如何?”岑昏望了望不远处的连崖断桥,过了这桥,便算出了烟州府的地界,进入中天府辖域,地形极为复杂,且耐冬灌木极多,易于隐藏,是绝佳的藏身之处,眼看着逃生之路近在咫尺,白无寿却不想再躲藏了,这是在令他头疼。 “大哥若想逃,就自己去逃罢。兄弟我甘愿留下,拼死一战,若能杀得了这沈墨鱼,便去寻找大哥,若是战死于此,也能拖住其一两个时辰,给大哥足够的时间,就算是报答大哥的恩情!”白无寿目光坚毅,口气不容置疑,全然不像是在说笑。 岑昏闻言大惊,忙抓住白无寿的手腕,凝望着他的双目,咬牙切齿的说道:“兄弟!你将我当成何许人也?难道我岑昏,是那种贪生怕死,丢下兄弟不顾,独自逃命,要用兄弟的性命为自己铺路的人么?”说罢,又将他手腕重重向下一摔,转身沉吟片刻,眼看着那沈墨鱼越来越近,他便叹一口气说道:“事到如今,就让我兄弟二人合力解决这在江湖中留下的最后一桩恩怨罢。” “大哥的意思是?”白无寿两眼放光,欣喜的问道。岑昏双眉紧锁,紧咬牙关,回望沈墨鱼来的方向,一字一顿的说道:“解决了这小子,再去中天府!”两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快速过了桥,藏在桥边灌木之中,隐了身形,埋伏此处,只待沈墨鱼到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此地名叫鼓山崖,因地势颇高,形如一面大鼓,故得此名。位于烟州府城西北处十二里地,却是与中天府交界之地。原本是一处断崖,天堑不通,后此地过往的商客为了走近路,往来于烟州府与中天府之间,故而建造了一架铁索桥。断崖深不见底,无孔不入的寒风徘徊其间。 白雪纷纷,落在冻得坚实的土地上,湿润了泥土,变得少许松软些,断崖对面,怪石嶙峋,小山重叠,若飞仙似钟鼓,星罗棋布,其间灌木丛生,银花遍地,枯瘦的树枝干上白茫茫一片,堆满了积雪,远远望去,正如同满树的梨花一般,桥对面立着一块歪歪扭扭高约一丈的界碑,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红字,中天府。只是这字傲立在崖边不知多少年,被雪水冲刷的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却依稀能辨认。 奇景秀丽,当世罕有,一眼望不尽。再看那连崖断桥,连接了两处断崖,是烟州府西边进入中天府的最近的途径,先是用铁锁勾连出桥的架构,再用木板铺就,两边的扶手上又用圆木与麻绳捆绑,起到了加固的作用。即便如此,这桥年久失修,又饱经风霜洗礼,早已残破不堪。那木板腐朽残破,麻绳也粗细不均,铁锁生锈,整座桥摇摇晃晃,在风雪之中,显得极为单薄。 桥上的木板已然积下了一层积雪,将岑昏与白无寿过桥的痕迹遮盖的一干二净。沈墨鱼纵马来到此处,跟了一路的岑昏二人却没了踪迹,环顾四周地形,发现桥的另一边地势险峻,地形怪异,且极易藏身,遂翻身下马,将那缰绳在手上缠了几圈,静静地望着那铁索桥。 “这二人轻功不低,我骑马追了十几里地还未追上,莫不是他们已然逃离此处?”可沈墨鱼又想了一阵,心觉不对,望了望断崖的另一端,心想,“莫非是他们藏在了那雪树银花灌木之中,只等我上钩?” 眼珠一转,灵机一动,便思得一计,望着那摇摇晃晃的铁索桥放声说道:“哎呀呀,这桥怎得如此残破,摇摇晃晃的焉能过人?我又无轻功,若是跌下崖去,摔得粉身碎骨,岂不是得不偿失?不过也罢,不过也罢,想来那两人定是逃到了中天府,寻不得踪迹,还是尽早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说罢,便牵着马转身离去,却暗自屏气凝神,感受着身后的一举一动。见沈墨鱼转身离开,白无寿便问道:“大哥,这小子要走,这该如何是好?”身旁的岑昏却轻笑一声,摇头说道:“这小子自以为是,以为用此法便可激出我二人,先按兵不动,看看他还有甚么手段。”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二回 雪树银花残 可沈墨鱼走了十几步,也不见身后一丝一毫的动静,耳畔寒风过,马嘶鸣,心内疑惑且焦急,一时没了对策,遂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岑昏见状笑道:“看!这小子果然沉不住气了!”白无寿也拱手道:“还是大哥神机妙算。” “我料他定会回头过桥,等他过到一半,我二人便斩断这铁链,叫他跌入悬崖,摔得粉身碎骨,这样也免去一场交手。”岑昏徐徐说道,白无寿频频点头。 沈墨鱼心内纠结万分,可仇人就在眼前,焉能错过?一想到此处,心里一横,便撇下那黑马,向铁索桥走去。双手攥住两旁的冰冷的麻绳,左脚向前迈出一步,踏上那落了积雪的连崖断桥,这桥本就摇晃不稳,加之积雪湿滑,沈墨鱼便更小心翼翼的,每走一步便停了来歇一阵,每一步只有一尺的距离,生怕一个没站稳便滑下桥去,摔落悬崖,尸骨无存。 可灭门之仇不得不报,在血海深仇面前,自己的性命反而是小事了。沈墨鱼强迫自己一直向前看,不敢低头,小步小步的向前挪去。刺骨的寒风似乎要割破裸露的皮肤,冻得紫红,脚下飘忽,呼吸沉重,口中白气不断,沈墨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终于走到了这铁索桥的中间。 正当此时,岑昏二人便从灌木丛中闪身跃出,各自亮出兵器,雷火鞭将那铁索桥的连接之处打断,玄铁钩爪扯住麻绳,将其割裂,连崖断桥的一面彻底断开,沈墨鱼大惊失色,一声惨叫,急忙转身,两手死死的拽着麻绳,那桥便向悬崖下落去,幸在还有一端连着悬崖,才不至于跌入深渊。 沈墨鱼的身子悬在半空,脚下空荡荡的,他已然是面色惨白,汗流浃背,被冷风一吹,又连打了几个寒噤。可他是好不敢放松,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松手,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紧闭双眼,不敢向下看,双手已被麻绳勒出暗红的痕迹,怎奈已然有些麻木,还在苦苦死撑。 “难道今日我就要死在此处,可怜我沈家七十一条性命,就这么蒙受不白之冤?爹,娘,恕孩儿无能,不能替你们报仇了!”沈墨鱼长叹一口气,心如死灰。他料想此处极为偏僻,没人能找到此处。 而岑昏二人见他仍在死撑,白无寿便笑着说道:“何须如此痛苦?待我来送他一程!”说罢又甩开手中铁锁钩爪,向对崖抛去,就要割裂那沈墨鱼手中攥紧的麻绳,铁爪刺破寒风,嗖的一声便向沈墨鱼飞来,宛若一只银龙,呼啸杀出。 拐角之处忽然闪出一辆马车,马车之上,一身着黑衣的男装女子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抽出长刀,打了个旋儿,宛若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冲向那飞来的铁爪,挥刀横劈,一声轻喝,那锋利的刀刃与玄铁的钩爪相碰,迸射出一串火星,“乒!”的一声,将钩爪震退,那女子又转身踢出一脚,将铁爪原路踢回,女子也翻腾着落在了崖边,收刀入鞘。 来人正是裴镜年! 白星泪双手扯住缰绳,将马车停住。明觉也从马车上飞起,僧袍飘动,转身跳入悬崖,左手一揽,便将沈墨鱼抱住,又踏住那光滑无比的崖壁,纵身跃起,连翻三四个筋斗转身落地。沈墨鱼再度感受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激动地热泪盈眶,怎奈两腿打颤发软,站立不稳,见是裴镜年三人,才长舒一口气,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此处的?” “此时不宜多说,等办完了正事再和你一一说明!”说罢,白星泪从马车上跃下,提着白泽剑快步走到崖边,与岑昏二人对视。明觉与裴镜年将沈墨鱼扶起,靠在马车边,明觉关切的问道:“沈公子可有甚么事么?”沈墨鱼摇了摇头,咽了口唾沫道:“若非你们及时赶到,我只怕是要去见我爹娘了。” 三人看向那站在崖边的白星泪,指着对崖笑道:“我当是甚么高手,原来是两个只会埋伏偷袭的腌臜小人,下手如此狠辣,你们究竟是甚么来路!”一旁的沈墨鱼气息逐渐平稳下来,冷冷的说道:“他们就是杀害我爹娘的人。”说罢便取出那金莲飞针,和岑昏落下的金莲骨朵。 裴镜年看了一阵,只觉眼熟,随口说道:“这金莲骨朵,我以前办案的时候,似乎见到过。”白星泪闻言,便抽出雪白的白泽剑,指着岑昏说道:“贼人!江湖中人敢作敢为,若真是你们杀害了沈家七十一条性命,就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少时便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明觉也来到崖边高声喊道:“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们曾两次放过沈公子,为何今日痛下杀手?”白无寿有些气不过,便指着明觉喊道:“你怎知我们放过他两次,那和尚,你又是何许人也?此乃江湖中事,与你何干?” “我乃安淮白马寺一僧,法号明觉,师承空玄。”明觉双手合十,如实答道。白无寿闻言一愣,冷笑着回道:“原来是那老和尚的徒弟,那和我们也算是冤家了。你们几个且听好了!那日在鲸鲨帮中放过你们一次,我们兄弟也不想赶尽杀绝,若你们识相,此事就此作罢,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谁也别为难谁!” 岑昏也附和道:“小师父!你乃佛门中人,自然知晓,冤冤相报何时了?往日我们与沈公子之间并无私仇,实在是迫于无奈,才灭他沈家满门。在此,我兄弟二人向他赔罪了。只是如今我们已然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再不过问江湖中事。若非今日沈公子追赶的急,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赶尽杀绝。还望诸位能高抬贵手,切莫为难我们。否则,就只能刀剑相向了。” 可沈墨鱼闻听此言,怒火中烧,怒发冲冠,猛然站起身来,推开明觉与白星泪,指着岑昏二人痛骂道:“贼人休要逞口舌之力!你说得轻巧,冤冤相报何时了,可难道就凭你这一句话,就能置我沈家七十一条亡魂于不顾么!我好好一个家,却被你们毁灭,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亲手杀死我爹娘与家人,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奉劝你们将幕后主使供出来,否则,我在此立誓,不将你们碎尸万段,我沈墨鱼誓不为人!” 沈墨鱼声嘶力竭,痛彻心扉的喊着,泪流满面,青筋显现,脸颊涨红,气喘吁吁。可岑昏与白无寿却相视一眼,轻叹口气,接着说道:“沈公子,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可就凭你一人,根本不可能报仇。哪怕加上你这几个朋友,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徒添几条无辜的性命罢了,劝你早些收手,免得沈家最后一条血脉也断了。” “贼人!我恨不得生啖汝肉,渴饮汝血,叫我罢手,除非你二人灰飞烟灭,或是我沈墨鱼粉身碎骨!”沈墨鱼眼眶瞪裂,喉咙喊哑,几人就站在悬崖的两边对峙了一阵,寒风肆虐,只以眼神相对,沈墨鱼杀气腾腾,那眼神似乎要将岑昏二人撕成碎片。可岑昏二人却微微一笑,拱手说道:“沈公子,你此时怒火攻心,待你冷静下来,日后一定能想明白的。人生在世,若是没了性命,就甚么也没了。诸位,告辞,后会无期。” 说罢,两人转身就要离开,仗着那悬崖甚深,铁索桥也被斩断,沈墨鱼追赶不来。可沈墨鱼见他们想要逃走,心里一急便要去追,忘了那脚下乃是万丈悬崖,一脚踏空,险些又栽了下去,幸好那明觉与裴镜年眼疾手快,将他扯住,才又免得一死。明觉蹲下身去,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沈公子,那二人说的有些道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要向前看。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沈墨鱼闻言却将他一把推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指着明觉苦笑着说道:“你说得轻巧,此事没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一个个都来劝我。可若你们遭了事,说不定比我还要疯狂百倍!口口声声说甚么向前看,可一个连仇恨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人,还能向前看么?若这也算愚钝,且说那冷公子,为了报仇,宁愿毁掉自己一生的幸福,难道世人都似我们这般愚钝么?” “就拿你来说,明觉和尚,若是你师父被人残杀,难道你还能冷静的看着他的尸首,为他超生祷告,再告诉自己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仇恨,叫你师父冤死么?” 明觉哑口无言,低下头去,沈墨鱼又哽咽着说道:“而我爹娘呢,他们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一把火,全都烧没了......你们谁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同意!”一只沉默不言的白星泪收剑入鞘,附和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大度。灭门之仇,焉能不报?” “只是他们已然走远,这桥也断了,如何是好?”裴镜年望着那悬崖,无奈的问道。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三回 苦寒未有尽 白星泪走到崖边,望着那断裂的铁锁和麻绳,灵机一动,便转身说道:“我有一法,或可一试。”众人忙问道:“是何办法?”白星泪故作神秘,抿着嘴微笑,一言不发,又去扯那断开的铁索桥,裴镜年等人虽不知她是何意,但见她颇为吃力,便也一起上前,齐心合力将断桥拉上了悬崖。 拆下几条铁链,在手中掂了掂份量,又用麻绳紧紧捆在一起。沈墨鱼见状,猛然起身,指着那手腕粗细的铁锁说道:“你莫非是想......”白星泪嫣然一笑,便说道:“将这铁锁连成一线,抛到悬崖那端去,勾在那木桩之上,踩着这铁锁便能过去。” 裴镜年与明觉相视一眼,齐声说道:“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沈墨鱼却摊掌耸肩道:“甚么好办法,我看就是馊主意。这铁锁生了锈,休说如何能固定在对面,即便是固定了,一拳宽的距离,如何能踩在上面?大小姐啊,你往下看看罢,那可是万丈悬崖,若是一脚踩空,掉下去,就没命啦!” “我等皆是习武之人,自有轻功傍身,纵然是那丝线也能走一走,更何况这铁锁还有一拳之宽。”白星泪白了他一眼,双手攥紧那铁锁,又瞥了一眼沈墨鱼说道,“我就这一个办法,你啊,自己看着办罢!”说罢,将腰间白泽剑抽出,绑在那铁锁的一段,擎在手中,飞身而起,轻喝一声,猛然向悬崖那边掷去。 白泽剑刺破长空,狂风猎猎,顶着一道白光,直直插入对崖的木桩之中,白星泪又扯了扯铁锁,确定固定住后,便踩着那铁锁,回头对这三人笑道:“我先走一步,诸位,有胆量的,就跟上来罢。”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的踩着那铁锁而去。 呼啸的寒风并未对白星泪造成任何影响,只见她凝神屏气,全神贯注,眼神总落在自己脚尖前三尺的距离,两臂展开,保持平衡,三步并作两步,逐渐加快步伐,脚尖在那铁索上频频一点,铁锁绷直没有任何的变化,沈墨鱼看的呆若木鸡,眨眼间白星泪便到了悬崖对面。回身朝着沈墨鱼三人喊道:“怎样?可敢一试否?” 裴镜年便要走上铁索,临行前忽然转身回头,对沈墨鱼笑道:“沈公子若是不敢走这铁锁,或可骑马绕路,从此处回烟州府,再北上八十余里,走官道往西北一百余里,便可在中天府城与我等相会。”说罢,也踩着那铁锁,稳稳当当的走了过去,只是她轻功更高,手臂并未展开,贴在身侧,快步的踏过铁锁。 只剩下明觉与沈墨鱼二人,沈墨鱼扯着明觉的僧袍说道:“明觉,不然......你和我一齐去绕路罢。”沈墨鱼实在没有胆量走这险峻无比的铁索桥,他本无轻功,不比他人,可又挂不住面子,咧着嘴尴尬的笑着,只想找个同伴,也不至于丢人。可明觉却笑眯眯的推开沈墨鱼的手说道:“多谢沈公子挂心,这点胆量小僧还是有的。” 说罢,那和尚左脚踩住铁锁,右脚一蹬便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连踏数步,脚下生起风云,僧袍飘飞,连翻三四个筋斗,眨眼间便落到对岸,其间再没有碰过那铁锁一次,足见其轻功乃是四人之中最高。沈墨鱼见状小声嘟囔道:“这臭和尚......” “喂,沈墨鱼,你过不过来啊!再不过来,我们可就先走了,你还是去绕路罢......”白星泪扯着嗓子高声喊道,说话声与风声夹杂在一起,徘徊在沈墨鱼脑中。他脑子一热,心里一横,紧咬牙关,握紧拳头说道:“我好歹也是师承名门,怎能惧怕小小铁锁桥?”便硬着头皮踩着那铁锁向前挪去。 可刚踩上那铁锁,便有些后悔,还不如去绕远路呢。可若是此时退缩,恐怕要被白星泪嘲笑一辈子了,为了面子和尊严,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两股战战,两脚发软,使不上劲,脚下轻飘,头顶沉重,身子似乎止不住的摇摆,脑中登时一片空白,眼神不禁就向下落去,摇摇晃晃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裴镜年见他神色不对,急忙喊道:“沈公子!抬头看前面,千万不要看脚下!双臂展开保持平衡,凝神定气,不要恍神!”沈墨鱼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照做,稳住了摇晃的身形,竟闭上了双眼开始深呼吸,顿觉踏实了许多,眨眼间便健步如飞,眼看着就要闯过了那铁索桥。 可距离对崖还剩下六尺的距离之时,沈墨鱼忽的脚下一滑,身子侧歪,便向下栽去,还未及喊出声来,白星泪瞬间抽出那插在圆木桩中的白泽剑,收剑入鞘,攥在手中,向那沈墨鱼递去,裴镜年也急忙出手,扯住断裂的铁锁向下一抛,沈墨鱼左手扯住白泽剑,右手攥紧铁锁。二女一起发力,便将沈墨鱼拉了上去。 刚在鬼门关徘徊一圈,捡回一条性命的沈墨鱼坐在崖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滚烫的汗珠滚落,脸色惨白,还蒸腾着热气,白星泪将长剑挂回腰间,裴镜年则是将铁锁抛在一旁,叹口气道:“看来往后要走此处过的客商又要绕几百里的路程了。”“毁人桥梁,罪过罪过。”明觉也连连摇头。 “不是罢?你们都在关心那桥?没人关心关心我?我可是差点去见阎王了啊......”沈墨鱼摸着额上的汗珠,苦笑着问道。可白星泪却毫不在意的用脚尖轻轻一踢他的大腿,说道:“你又没事,哪儿那么多废话,真是矫情。休息好了没?休息好了,就赶紧出发!若是错过了进中天府城的时辰,就又要露宿街头了。中天府外可未必有个冷弃珠。” 四人稍歇片刻,便继续向前走着。沈墨鱼望着躺在掌心的金莲飞针与金莲骨朵信物,自言自语道:“他们到底是甚么身份,何门何派,这金莲又代表着甚么?他们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裴镜年闻听此言,回头对着他微笑着说道:“沈公子莫要心急,一定能查出来的。” “裴姑娘,你先前说你办事之时,见过此物,是否当真?”沈墨鱼仿佛抓住了一缕蛛丝马迹,欣喜的问道。裴镜年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的确觉得眼熟,以前办案之时也遇到过身怀这信物之人,只是他上面刻着的并非岑字,乃是一个方字。”“方字?这都代表着甚么......”沈墨鱼又陷入了无尽的疑惑。 白星泪抱着双臂,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沈墨鱼,轻哼一声,说道:“真是笨,难道你忘了,在礼堂之上,邱天仇曾叫冷弃珠与邱黎拜见岑叔,这说明你的仇人姓岑,这金莲骨朵不止一个,你的仇人乃是一个组织,以金莲骨朵刻上姓名作为识别身份的信物,裴姑娘抓过的那个犯人姓方,故而刻一个方字。” “对啊!此言甚是!”沈墨鱼恍然大悟,欣喜的笑道,“小橘子果然机灵!”可白星泪却对他的夸奖不屑一顾,冷哼一声。沈墨鱼便接着说道:“这么说来,只要拷问那犯人,不就能知道其背后的组织了么?”“难道我们要回安淮?”明觉这一发问,四人皆停下了脚步。 不仅沈墨鱼,就连白星泪都变了脸色,两人心中,心思不同。裴镜年却微笑着说道:“不必了,且不说进不了安淮府衙,便是进了,也是无济于事。”“此言何意?”沈墨鱼忙问道。 裴镜年便解释道:“那人牵扯上一十三桩杀人命案,罪大恶极,我苦苦追了他七天七夜,最终还是联合沿途州府的捕头合力将他擒住,重拷枷锁押解回了安淮府候审。可此人自被押回了安淮府就只字不言,只从他身上搜出了那金莲骨朵,无论用甚么刑罚都不能让他开口。直到有一日再去提审他之时,才发现连同那些看守的衙役和那犯人皆被杀害,凶手一死,此案只能草草结案。所以那人早不再人世,你们也无从查起。” “哎,没想到这最后一丝线索,也断了。”沈墨鱼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收好那金莲飞针与骨朵,满脸惆怅。可裴镜年却安慰他道:“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无须如此挂心,天地自有正道。”沈墨鱼却轻笑一声,暗暗摇了摇头。 又走了一阵,绕过雪树灌木,怪石银花,穿过落雪小径,顶着寒风,沈墨鱼紧了紧衣衫的领口,忽然问道:“哎?我走得早,还不知那冷公子与邱姑娘如何了呢?你们又是怎么追来此处的?”白星泪三人相视一眼,皆面色凝重,但见沈墨鱼如此好奇,白星泪也只得将邱黎自尽,冷弃珠悬梁一事尽皆告知沈墨鱼。 听罢,沈墨鱼不禁摇头叹息:“哎,真是世道不公,老天无眼,有情人难成眷属,最终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就连尸首都难以安葬,真是可怜......”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四回 暗处祸连环 四人不再多言,只顾冒着风雪赶路,忽见前面云雾笼罩,风雪飘摇之处,雪树银花,峰峦怪石之间,隐约透着一座古刹,飞云从中出,香烟四周起,徘徊十余里,不见一老僧。白星泪抬头望了望天色,又摇指古刹说道:“看着天色,恐风雪将至,难以赶路,必然错过宿头,前面有一座庙,不如前去暂住一夜,待明日听了风雪再走。” 三人点头答应,遂一齐来到那古刹之前,但见青石绵延路,杂草寸步生,雪融黄泥土,残木摇指路。鸟兽皆不近,人迹更罕有,青烟飘直上,钟声日平息。这寺庙看上去已有些年头,虽说寺外鸟兽无踪,杂草遍地,显得颇为寂寥,但这寺院却不残破,也显得干净。 沈墨鱼上前叩门,却无人回应。白星泪也上前用剑鞘敲了敲门,仍无动静。众人这才发现,这寺门乃是虚掩着的,沈墨鱼便要推门而进,却被明觉拦住:“若这样贸然擅闯,是否有些失礼?”白星泪却说道:“这山门古刹,佛门净地,本就是可由香客随意进出,佛祖乃是智者,岂会因此怪罪我们唐突?大不了留下些许香油钱,焚香祭拜,也算是赔礼了。否则若要在此处等到有人来开门,还不知要到几时呢。” 明觉哑口无言,四人便先后,进入寺院之中。仰头只见落雪纷飞,香烟阵阵,佛塔耸立,飞檐架梁,高山掩映,佛像巍峨,不想此绝境之处,焉有这等去处。众人站在院中,地上已积下些许白雪。环顾四周,裴镜年不禁赞叹道:“真不愧是佛门净地。与白马寺不相上下啊。” 可明觉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小声说道:“阿弥陀佛,虽说此处人迹罕至,但看这寺院却不像是荒芜废弃之地,为何不闻钟声与诵经声?”沈墨鱼便揉着肚子说道:“或许是和尚们都在休息吃斋罢?话说我也有些饿了,本以为能吃上一桌婚宴,不想......哎......” “小僧觉得此地有些蹊跷,诸位还是小心些罢。”明觉言尽于此,不再多言。沈墨鱼却笑他过于谨慎,神经兮兮。众人在寺庙中游览一阵,确实不见一僧一侣,各处厢房干干净净,却是空无一人,实在奇怪,休说是斋饭,就连活物都见不到一个,就连先前嘲笑明觉的沈墨鱼都不禁觉得奇怪。 “偌大的寺院,竟无一人?这也太诡异了。”沈墨鱼不禁打了个寒噤。裴镜年也沉下了脸色说道:“香还在烧,房间也很干净整齐,却不见一人,实在可疑。”四人又来到那天王殿外,但见宽阔的大殿上还飘散出着几缕香火气,却是漆黑一片,看不真切。只能借着屋外反射的零星雪光,看清那四大天王的塑像。 四尊天王像静静的立在殿中,脚踩供桌,头顶房梁,顶天立地,颇有威严。四尊塑像分明工艺精美,可不知为何,却都面朝角落,背对着大门,大殿正中摆着一张供桌,其上摆满了瓜果贡品,香炉中还插着三根香,三长两短,颇不吉利。四人这才看清,那香桌的蒲团上跪着一人,纹丝不动,似乎在虔诚的祈祷。 沈墨鱼见了,先前的担忧便烟消云散,抚掌笑道:“终于看到活人了。你们看看,有甚么好疑神疑鬼的,这不就有香客进香么?待我去问一问那人。”四人遂结伴一同进那天王殿,可脚刚一迈入殿中,忽然从一旁闪出一身着灰布僧袍的老僧,那老僧胡须花白,满脸沟壑,至少已有六十,神形枯槁,如同枯树成精,颤颤巍巍的挡在众人身前,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老和尚在此有礼了。” “回老师父礼。”沈墨鱼四人也各自行礼,又退出门外问道,“敢问师父,为何这偌大的寺庙之中,只有你二人在此?其他僧侣呢?”那老和尚便回答道:“实不相瞒,这寺院原叫光王寺,寺中曾有僧侣一百二十一人,也曾是香火鼎盛,供奉不绝。可忽又一日,香客减少,渐渐无人再来进香,寺中的和尚走的走,逃的逃,就剩下我一人啦。” 白星泪又问道:“既然如此,他人都走,为何你不走?”老和尚却干笑着回答道:“香火散了,人心也散了,可这偌大的寺庙总不能荒废了罢?佛祖怪罪,又该如何是好?我自小在这光王寺中长大,这儿就是老僧唯一的栖身之处,即便是饿死老死,叶落归根,也该圆寂在这寺中,焉能弃之不顾?每日打扫打扫,收拾收拾,那些年轻的小和尚都走了,总有人得留下来,留下来啊......” 四人闻言,有些心酸,但对这老和尚却多了几分敬重,独自守着这么大的寺院,苦修禅道,所谓的圣僧,也不过如此罢。沈墨鱼又指着那跪在蒲团上的香客问道:“那这位是?”老和尚望了一眼,便解释道:“哦,这位施主经常来到本寺进香,从未间断,今日已是第一千日了。” “阿弥陀佛,功德无量啊。”明觉不禁赞叹道。老和尚扫了一眼四人,反问道:“不知诸位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沈墨鱼遂回答道:“回老师父,我们从安淮府来,要到中平府去。路过此处,特来借宿,多有叨扰,还望包涵。若有不便,我们即刻就走。”沈墨鱼也学会了这一套官话,说的倒是有模有样。 老和尚闻言也没犹豫,当即回道:“寺中禅房倒是有许多,诸位要是不嫌弃,大可在此歇息。只是这粮食,实在是没有了......”明觉遂说道:“我们自带干粮,老师父不必操心。”老和尚便又行礼说道:“阿弥陀佛,既然如此,老僧这便去为诸位收拾厢房,请诸位稍歇。” 说罢,便快步离了此处,健步如飞,全无先前老态,不像是六十多岁的模样。裴镜年看在眼中,心觉蹊跷。白星泪探头望了望那天王殿中,便说道:“既然来了,还是上一炷香罢。”沈墨鱼也笑着点头道:“那人跪了这许久,也不怕腿酸。”四人便迈步走入天王殿中,环顾四周,明觉忽然问道:“这四尊天王像为何面朝墙壁背朝外?” 沈墨鱼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又上前拍了拍那跪在蒲团上的香客,后退半步,拱手说道:“这位兄台,你已然拜了许久,可否起身让个位置,我等也好参拜参拜。”可说了一大堆,那人仍纹丝不动,沈墨鱼望了一眼白星泪,又对着那人恭恭敬敬的说道:“这位兄台,可否让一让?” 见仍无回应,白星泪的脾气上来,当即把住那人的肩膀,向后一掰,厉声叱道:“你这厮好生无礼,我们恭恭敬敬的请你,你却如此摆布,置若罔闻!”谁知那人被转过来之时,四人看清其面目皆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沈墨鱼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白星泪慌忙撤了手,后撤两步。 四人大惊失色,神情慌乱,原来那跪在香桌前许久的香客,竟是一具死尸。尸体还保留着死前的表情,满脸惊恐,眼眶瞪裂,嘴巴张大,七窍之中皆流出鲜血,已然凝固成暗红色,尸体之上已然出现尸斑,足见此人已死去多时,且死前极为痛苦恐惧。之所以没能嗅出尸臭味儿,一是因为众人被那老和尚蒙骗,放松了警惕,二是由于这寺庙中的香火气味掩盖住了尸臭,故而难以察觉。 尸体先前一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双手交叠在身前,耷拉着脑袋,一看便是被人刻意摆成这副模样,被白星泪这一拉扯,脑袋便上翻仰着,脖颈似乎已被人拧断,整个身子一斜,便重重的栽倒在地,荡起一阵烟尘。四人慌忙要出门,可天王殿的大门却忽然关闭,将四人挡了回去,屋中顿时漆黑一片。 先前那老和尚的声音复又在耳畔边响起,一阵极其诡异,令人吗,毛骨悚然的笑声回荡在屋中:“哈哈哈,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你闯进来。本想着将那来搜查的官兵困在此处,不想先抓了你们几个人。既然送上门来,就休怪老子心狠手辣了,谁让你们手贱,擅闯天王殿,发现了这里的秘密呢!今日你们谁都不能活着走出此地,都得死!” 话音刚落,裴镜年又说道:“传音入密!大家沉着冷静,小心应对!此人内功不俗,千万别让他得手!”正在此时,屋内四角都传来窸窣动静,先是一阵清脆的咔嚓声,宛若齿轮转动,又听见“咔哒”一声,随后便是轰隆隆如同战鼓一般的声响,屋内的蜡烛忽然被一齐点上,昏黄的灯火映亮了四人的脸庞。 四人也看清了屋内的变化,原先面朝四角的四尊天王塑像全都转了过来,面朝四人,好似将他们包围在了当中,天王雕塑目露凶光,一个个凶神恶煞,全然不像是那象征正道的天王,倒像是地府爬出的恶鬼。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五回 谁料艰险无穷尽 “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应对这天王阵!”那老僧的声音复又响起,随之而来的又是四种截然不同的古怪小声,或高或低,或尖细或浑厚,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徘徊在眼前,四尊塑像仿佛有了血肉一般复生,怒目圆睁,张牙舞爪,挥动长剑,张开宝伞,拨弹琵琶,舞动银蛇,齐向他们杀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四人心神大乱,无有对策,四周的景象变幻,四大天王不是变换着身位,难以冲出门去,分不清方向。正在四人乱作一锅粥时,那实际上纹丝未动的雕像长大的口中嗖嗖嗖射出无数的箭矢,箭雨落下,若是被其打中,登时便变为筛子。 裴镜年急忙稳住脚步,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好保持清醒,闻听耳畔猎猎风声,嗖嗖之音分明是箭矢之声,暗道不好,忙喊道:“这屋中有机关,是箭雨,大家小心!”说罢急忙抽出腰间宝刀,那从烟州府铁匠铺中花费三两二钱银子购置的上好钢刀有如铁甲在身,寒光飘飞,在身前身后连连打旋儿,手腕转动,身形变换,眨眼间便将射向自己箭矢卷进了刀气之中,绞得粉碎。 再看那白星泪,也是在闻听箭矢射出声的一瞬间便掣出白泽剑,若银蛇狂舞,白光绕体,也将箭矢绞断,脚步轻盈,剑若星海,点点蓝光与白光搅在一处,带起一阵幽蓝的旋风,其中星辰闪烁,招式极美,却依旧伤害不减。 明觉手无寸铁,仍然左手掐着佛珠,右手掐着食指,口里念着心经,面沉似水,心静如常,不慌不忙,盘腿席地而坐,挺直腰身,宛若一尊佛像一般,浑身上下放出灿金的光芒来,在昏暗的天王殿中尤为显眼,那落下的箭矢撞在那笼罩着明觉的金光上纷纷落下,摔落在地。 最苦的是那沈墨鱼,内功虽深,却不解运用之法,只得胡乱的躲闪着,双眼紧闭,汗如雨下,心里默默祈祷着,情急之下,一股寒冰内力在体内乱窜,又从指尖迸出,虽说也绞断不少箭矢,可是手上没准头儿,险些误伤白星泪等人。 一道冰蓝的剑影蹭着白星泪耳边而过,一阵寒意袭来,白星泪站稳了脚跟,捂着耳朵怒斥道:“沈墨鱼!你在搞甚么猫腻,你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在这儿添乱!”可沈墨鱼却把此话当成耳旁风,只顾左右躲闪,怎奈不防被一箭射中大腿,疼得他龇牙咧嘴,放声哀嚎,连连惨叫。 且说沈墨鱼这一叫,如雨般落下的箭矢却戛然而止。众人正疑惑间,这天王殿的大门竟被打开,阳光再度折入这阴暗的大殿,裴镜年灵机一动,便躺倒在地,白星泪见她如此便心领神会,也倒下身子闭上了眼。明觉也一动不动的斜坐着,唯独那沈墨鱼不解其意,看着三人并未受伤却一个个倒下,正疑惑间,又被白星泪死死的按倒在地。 那老僧见四人身影都已倒下,满地断裂斜插的箭矢,先前跪坐在香桌前的尸体也被扎成了刺猬,这才背着双手放心的迈步走入天王殿,伸长着脖子尖声笑道:“好啊,好啊,看来这几位大侠都折在了这天王殿中,真是造化弄人啊。” 可当那老僧走进准备查看尸首时,不想那白星泪噌的一声便窜起身来,用手肘在地面一顶,撑起身子空翻一个筋斗,在半空中又掣住白泽剑,当即落下,那老僧还未回过神来,白泽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旁。老僧正欲后撤,却被裴镜年截住去路,也用钢刀抵住其后腰,只消两人同时动手,便可将这恶僧截成三段。 老和尚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已然是走入绝境,脚下一软,膝盖一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诸位大侠饶我一命,饶我一命罢......”此时的明觉与沈墨鱼也已然起身,沈墨鱼揉着被白星泪按得酸痛的脖子,望着那满脸恐慌的老和尚,心中愈发气愤,便快步上前,揪住他的脖领质问道:“你这厮究竟是何处来的泼魔,竟敢在此佛门净地撒泼作孽?我们与你素不相识,又为何要致我们于死地?” 老僧见已然是穷途末路,便如实说道:“这位爷,这位爷爷,老僧并非是别处来的恶贼,的确是这光王寺仅剩的和尚。今日布阵杀死诸位大侠也是受人指使,迫不得已而为之。望诸位大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四人相视一眼,便押着那和尚径直走向了大雄宝殿,将那老僧推倒在地,白星泪指着老和尚说道:“你抬头望着佛祖金身,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若有半点假话,便将你押解到中天府府衙,定你个杀人之罪!”老和尚闻听此言,抖似筛糠,急忙跪直身子,对着佛像连连叩首:“佛爷宽恕,佛爷宽恕,佛爷宽恕......” “你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还指望着佛爷宽恕你?真是痴心妄想!”沈墨鱼骂道。而明觉则是绕到老僧身前,欲将他扶起,老僧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缩,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被白星泪拿冰冷如剑的眼神一扫,骨头发软,又跪了下去。“还不快说!” 在众人的逼问下,老和尚只得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供出,他说道:“不瞒诸位,这光王寺距离中天府城虽有六十多里地,但从前的确是香火鼎盛,连同老僧也有一百二十一人,香客不绝,法事不断,也是远近闻名。中天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来过此处进香祈福,历任府尹自然也不例外。” “久而久之,历任中天府府尹上任之后来光王寺进香似乎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可偏偏就是这新上任的府尹老爷出了事。半年前,原先的中天府府尹卸任返乡,当今圣上钦点的新任府尹遂从京城出发,来中天府就任。” “上任之后,有人曾提起光王寺进香一事,可这老爷却说,府尹之职,乃是蒙圣恩钦点,皇命委托,百姓拥戴,万民合力而有幸担任,并非甚么神恩泽世,本该尽职尽责,一心务实,为百姓排忧解难,若有功绩,也是一点一点实干的积累。何必做这虚无的法事,拜甚么虚无的神佛,祈求甚么虚无的恩泽,不过是贪官污吏安慰自己的良心罢了。” 沈墨鱼闻言不禁点头笑道:“看来这府尹老爷到也是个爱民勤政的好官啊。”老和尚也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啊。这位府尹大人刚上任三天,就将中天府的恶绅权贵一网打尽,府衙之中的贪官污吏更是无处藏身,甚么疑案悬案一并没有,但凡百姓的状子,他皆用心的一桩桩一件件处理的公正明白,无人不服。这位新任的老爷只用了三天,便获得了整座中天府的信任和爱戴。” 白星泪环抱着双臂,靠着大殿上的红柱,点头说道:“如此好官,确实该受百姓爱戴。”可裴镜年却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只怕这位新任的府尹老爷,并不长命罢。”此言一出,沈墨鱼等人俱都震惊,只有那老僧摇头叹息:“哎,的确如此啊。那老爷甚么都好,就是不肯来光王寺进香,此言一出,又过了三日,这刚上任六日的老爷便在府衙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竟有这等事?”沈墨鱼大为震惊,瞠目结舌,有些难以置信。老僧接着说道:“有人说,是这位新任的老爷不敬神佛,被佛爷降罪,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也有人说,是这位老爷触犯了当地权贵的利益,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故而被人买凶杀害。” “一时间中天府内谣言四起,百姓们私下议论,加之府衙之中日夜皆有衙役守卫,丫鬟仆人,府尹老爷失踪的那一夜,并未见到任何杀手的踪迹,也未留下任何的证据和痕迹,圣上闻听此事特派出钦差大臣奉旨查案,也查不出这无头案的任何端倪,最终只能以悬案结案,那府尹老爷的死,也就不明不白了,不过百姓们更愿意相信,是那府尹大人不愿进香礼佛,被佛爷降罪,才有此一劫。” 白星泪闻听此言,忍俊不禁,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哼,真是无稽之谈,佛祖无欲无念,乃是无上智者,难道就为了他那几支香火便勃然大怒,还要临凡去惩戒一个爱民如子的凡人?真是可笑。”“三戒贪嗔痴,阿弥陀佛,实在是有辱佛门。”明觉仰头对着那金光闪烁的佛像,语重心长的说道。 “可百姓们对此深信不疑,纷纷来到此处敬香礼佛,为佛祖重塑金身,目的就是为了祈求一家平安无事,免得落得个府尹老爷的下场。直到又一新任府尹上任,此事才逐渐平息。而这位府尹老爷,一上任便依照惯例来到此处进香,这才一直平安无事,活到了今日,依旧坐在那中天府府衙大堂之上。”老僧垂着头说道。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六回 共登攀 “我们本以为此事就要彻底平息下去之时,偏偏在那接任的府尹陈大人来光王寺进香之时,又出了幺蛾子。”老和尚满面愁苦,落魄沧桑,哑着嗓子说道,“陈大人风尘仆仆,马不停蹄,一路来到中天府继任,刚一上任,还未来得及休息,又来到此处敬香礼佛,求一个太平长安。” “可谁知那陈大人在本寺方丈的陪同下,在这大雄宝殿上香礼佛之时,失踪多时的上一任府尹刘大人的尸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那佛祖金身之后掉了下来,摔落在陈大人身前。陈大人遭此剧变,受了惊吓,差点昏过去,我们寺中的方丈慌张无措,不知是何缘故,也不知刘大人的尸首为何会出现在佛像之后!” 沈墨鱼赶忙问道:“你们果真不知?”“我们真的不知啊!休说是我们不知刘大人的尸首为何会出现在本寺,就凭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也不可能潜入府衙绑架堂堂府尹大人,又将其杀害还不留下任何痕迹证据啊!” “此言倒是有些道理,那之后呢?”白星泪迫不及待的问道。老和尚便回答道:“陈大人恢复过来之后,便将寺中一百二十名僧侣尽皆戴上镣铐枷锁,押解回了中天府。我们本是吃斋念佛之人,哪里受得了这大刑加身?还未走到中天府,编译有体弱之人死在途中。” “到了中天府后,陈大人立即升堂问案,一无证据二无证人,单凭那刘大人的尸首出现在光王寺中,便以杀害朝廷命官,散布流言蛊惑百姓的罪名,要将一百二十命僧侣尽皆判刑定罪,方丈不服,又被他大刑加身,严加拷问,屈打成招,最终不得不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陈大人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当即上报朝廷,获得批准后,便下令将一百二十人推出城外,尽皆斩首。那一日,一百二十名无辜僧侣的鲜血将城南的泥土染得血红,大雨下了三日都没能冲刷干净,从此这寺院中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老和尚话还未说完,便被白星泪打断,她问道:“你说所有僧侣都被押解回了中天府斩首,为何唯独你留得一条性命?侥幸活到今日?”老和尚遂答道:“这也是因缘际会,一场巧合,我自幼拜师,学的一些轻功皮毛,腿脚颇快,故而老方丈派我去给麟州府的老友赵员外送上拜帖,要为他做一场法事。故而陈大人进香那日我并不在寺中,因此逃过一劫。待老僧回到光王寺中之时,已然是人去楼空了。” “真是荒唐至极,荒唐的官做出荒唐的事,不分青红皂白竟然如此狠心,杀害了一百多条无辜的性命,真是死有余辜!”白星泪剑眉倒立,怒气冲冲,胸中那侠义之心油然而生,恨不得立即冲到中天府府衙,将那草菅人命的狗官斩杀,方解心头之恨。 可裴镜年却缓步走到白星泪身旁,见到白星泪眼中腾腾的杀意,便以眼神示意她冷静,奈何白星泪并未在意,只得对那说道:“你又有何证据证明你的话不是诓骗我们,让我们如何相信你一家之言?万一此事果真是你们犯下的罪过,而那陈大人乃是秉公执法,又当如何?” “老僧敢对着佛祖起誓,此事绝无半点虚言,若我诓骗了诸位少侠,必叫老僧死无全尸!”老和尚转身对着那佛祖金身连连叩拜,徐徐说道。可裴镜年还有些疑惑,接着问道:“那你又为何要杀害我们?” 老和尚背对着众人说道:“待我回到光王寺后,见如此凄凉落寞,一片狼藉,惊慌之余,又乔装打扮混入中天府城,千辛万苦打听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可我已然无处可去,只得回到光王寺中。但我见那刘大人的尸首尚在寺中,生怕陈大人又派人回来搜查,辗转反侧昼夜难眠,便稍作处理,加之严冬之时尸体腐败的缓慢,用一种特有的草药熬成汤药,灌入其体内,使得其尸首不腐,藏在那偏僻的天王殿中。” “老僧又在天王殿中布下箭雨机关与机关门,那殿中点的香火也并非寻常之物,乃是有迷惑心智,麻痹神经之用,本来是用来对付官兵,不想诸位擅闯天王殿,发现了那刘大人的尸首,为了阻止此事泄露出去,只得将诸位杀害灭口,好在诸位少侠武功高强,这天王阵奈何不得诸位,还望见谅。”老和尚语气平和,神情真切,倒也真诚。 白星泪点头说道:“如此一来,倒也合理。既然如此,今日之事,我们也就不追究了。”沈墨鱼望着那已然包扎好的大腿的箭伤,轻叹一口气道:“哎,合着我平白无故挨了一箭,还没处说理去。”老和尚闻言便急忙起身,对着沈墨鱼说道:“寺中有上好的金疮药,我去给这位少侠取些来。” 他刚要离开,却被裴镜年拦住:“老师父且慢。”老僧一惊,后撤半步,又恭恭敬敬的问道:“这位少侠有何吩咐?”裴镜年遂微笑着问道:“我心中尚有些疑惑,还望老师父为在下解答。”老和尚遂坦诚说道:“少侠请问,老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何不让刘大人的尸首入土为安,反倒摆在寺中,岂不是招人耳目?”裴镜年问道。老和尚毫不犹豫的便回答道:“不瞒少侠,即便是埋入土中,官府若想寻找,也是易如反掌,所以入土为安与摆在寺中以金身之法供奉并无区别,在这,虽说佛门中人戒除贪嗔痴三戒,可我寺中大小僧侣一百二十人不能白死,我虽是无能之辈,却能以此为饵,若是那些陈大人还不肯放过,回到此处,我也可与他同归于尽,算是为我师兄弟们报仇雪恨。” 裴镜年点了点头,算是得到了较为满意的答案,这才抬起手臂,放他过去。白星泪微笑着调侃道:“不愧是捕快出身,问题一针见血,行事果断谨慎。”裴镜年却长舒一口气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毕竟我们差点就着了他的道,焉能不防?” 不消片刻,那老和尚便攥着一只小瓶子折返,将药交给沈墨鱼后,又对众人深鞠一躬,行礼道:“此事已然向诸位说明,若是诸位不信,大可去查。只是我寺中冤屈再难昭雪,可怜光王寺中一百二十条性命,皆死于贪官污吏之手!悲哉!悲哉!” “正好我们要去一趟中天府,查查也未尝不可。也算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了。”白星泪抱着双臂微笑到,看了看身旁的沈墨鱼一脸不情愿,便用手肘顶了顶他,厉声问道,“你这是甚么表情?不愿意啊!” 沈墨鱼摇头说道:“倒也不是不愿意......”说罢又凑到白星泪耳边小声说道,“只是若要彻查此事,只怕又惹上官府,横生枝节,我还要找我的仇人呢!”白星泪双眼飘向前方,轻叹一声,没好气的说道:“那你大可自己去找你的仇人,我去查我的案子,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万一中天府发现了有关那金莲的线索,你可千万别问我哦。” “你这是甚么话......去便去了,有甚么大不了的。”沈墨鱼只得妥协,在白星泪面前,他占不到任何便宜。老和尚却摇头叹息道:“算了罢,算了罢,你们是斗不过官府的,就不必为我们这些人引火烧身了。”白星泪却说道:“除暴安良,锄强扶弱,伸张正义,本就是我们江湖之人理所应当之事,如今见有如此冤屈,岂能袖手旁观?此事你大可放心,不查出个水落石出,我绝不离开中天府!” 说罢,又回头看了看沈墨鱼,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你说是不是啊,沈大侠?”沈墨鱼苦笑着点了点头。白星泪又看向明觉与裴镜年,算是征求他们的意见。明觉叹一口气说道:“阿弥陀佛,世间竟有如此奇冤,若佛陀见此,必然垂怜。” 裴镜年犹豫片刻,最终难以决定,只得说道:“就由白姑娘做主罢。只是我奉劝一句,此事凶险,凶多吉少,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白星泪却反驳她道:“江湖本就凶险,一入江湖,再不后悔!”四人便决定明日一早便出发进城,今日便暂歇光王寺。老和尚欢天喜地的去为他四人准备厢房,众人收拾好行囊,又聚在一处,裴镜年提议去看看那刘大人的尸首。 “尸体其实早就该腐烂,可我佛门之中有一种金身之法,便是以几百种草药熬制的汤药洗刷五脏六腑,这样处理的尸体能够经久不腐,保存长久,加之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尸体也不易腐败。”老僧领着四人前往天王殿中,这机关须在门外启动,加之老僧已无杀害四人之心,故而未做手脚。 点了大殿的油灯,老僧捧着灯盏候在一旁,裴镜年则是蹲在尸首前检查死因,原先身上插满的箭矢也被拔出,堆在一旁。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七回 残阳如血风萧寒 “没想到裴姑娘还会验尸?”沈墨鱼颇为惊讶的问道。“裴......姑娘,原来这位少侠,哦不,是女侠啊。”那老和尚也有些吃惊,可众人早已习惯,并不在意。裴镜年随口答道:“办案追缉,查看死因是必须要会的。不到验尸的地步,那是仵作的任务,我只能看一些浅显的伤痕。” 裴镜年拨弄了一阵刘大人的尸体,沈墨鱼三人也凑上前来,白星泪关切的问道:“看出甚么端倪了么?”沈墨鱼摩挲着下巴说道:“莫非真的是神佛降罪,惩罚了这位大人,叫他不得好死?否则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现在佛像背后呢?” 此言一出,他的脑袋便挨了白星泪狠狠一巴掌,沈墨鱼一脸无辜的抱着脑袋,模糊不清的小声嘟囔了一阵。白星泪骂道:“你这呆子,真是蠢到家了。哪有甚么神佛怪罪一说,我看分明是有人以此掩人耳目,实则乃是被高手杀害,又暗中转移到光王寺中,嫁祸给和尚们。”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难有决断,只有裴镜年沉默不言,明觉也面色沉重。过了一阵,裴镜年长舒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沈墨鱼忙问她结果,裴镜年遂答道:“所谓神佛降罪,不过是无稽之谈,百姓们的传言不过是为了安抚他们自己罢了。这位刘大人浑身上下的经络血脉皆被人打断,各处关节也各有损伤,除了死后才造成的箭伤以外,其余都是内伤。” “依我看,乃是被人先下了毒,麻痹了肢体,却保留了神智,后又被内功高强者一击毙命,震断经脉,五脏六腑俱都受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才会死不瞑目,神色惊恐,七窍流血。”裴镜年煞有介事的分析着,众人皆陷入沉思。 那老和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说道:“可我寺中除了我稍会一点轻功外,根本没人会武功,又有何人有如此内功,能够将刘大人打成如此内伤?如此看来,我寺中僧众,果然是蒙受了不白之冤!请诸位,一定要替我那些死去的师兄弟们做主啊!” 说罢,老和尚又跪地不起,五体投地,求白星泪等人帮他一帮,可出家之人只跪佛祖,如此一来,足见其诚意。白星泪急忙将他扶起,只是明觉看他的眼神却极为奇怪。沈墨鱼与白星泪皆说道:“老师父尽管放心,我们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帮到底!” 裴镜年还在查看那刘大人的尸首,一边翻找着甚么一边问道:“敢问这尸首除了以金身之术处理过以外,还做过甚么其他的改动么?比如这衣服,还是刘大人本来的衣物么?”老和尚连忙回答道:“正是正是!老僧只以汤药灌入口中,其他都都没动过。这衣服,还是尸首从佛像后掉出来那天穿的。” “这便好了。”裴镜年摸索了一阵,果然从刘大人贴身的衣衫中摸到一个夹层,两只手指探入其中,触碰到一张冰冷的皱巴巴的纸条,便用手指夹住,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一小片不知被搓揉过多少次,已然皱巴巴的黄纸,上面还带着些许的腥臭味,裴镜年将其摊在掌心,小心翼翼的拨开,只见其上用小篆写着一首奇怪的诗。 众人拥簇在两旁,目光汇聚在那张纸片上,写的正是:“石佛闭目世间苦,天王照见无头主。血海翻腾千尺浪,到头不过神仙府。”众人各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心觉奇怪,下意识的一齐看向那老僧。老僧见状慌忙摆手道:“此事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这是个甚么东西......” “这两句诗,究竟是甚么含义?”白星泪与沈墨鱼一齐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或许,这将是引领我们破除迷雾的线索。”裴镜年将纸条收在身旁,众人便各自回房歇息。只是沈墨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天王殿上的那四尊面目狰狞的天王象,勾起了他恐惧的回忆,沈家化为火海的那一夜,也有四个戴着面具的家伙,闯进了他的家,摧毁了他的一切...... 第二日天一大亮,众人遂起身准备出发去中天府,吃了些干粮,洗漱完毕后,便要去找老和尚辞行。虽然他曾想将众人一网打尽,但也是心有苦衷,为了保命罢了。毕竟还留他们在此过了一夜,沈墨鱼等人也并未在意先前之事。 可当四人来到老和尚的禅房前叩门时,却久久没有回应。众人便猜测他可能是早已起身去打扫寺院,或是敬香礼佛。便分头去找,明觉去大雄宝殿,沈墨鱼去两处偏殿,白星泪往前后两院,裴镜年去藏经阁。众人四下找了一阵,也并未发现老和尚的踪影。 正当沈墨鱼漫不经心的看完两殿之后,不知为何,又晃晃悠悠的来到了那偏僻的天王殿,鬼使神差的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知何时,那刘大人的尸首竟不在天王殿中,只有一身着灰布僧袍的苍老者跪在殿中。沈墨鱼一眼便认出了是那老和尚耷拉着脑袋,便迈步上前,拱手拜道:“老师父,老师父,我们是特地来向你辞行的,我们这便要启程去中天府了。” 可老和尚并未回应,有了昨天的教训,沈墨鱼隐隐感觉有些不敢,挪着小步,缓步向前,同时轻声呼唤道:“老师父,你能听见吗......”待他靠近老和尚身旁,这才发现,那里是甚么耷拉着脑袋,那老僧的头竟不翼而飞,似乎是被人用快刀割下,干净利落,毫不手软,刀口极为整齐,丝毫不拖泥带水,暗红色的血肉早已凝固成一团,中间夹着森森白骨。 沈墨鱼惊得冷汗直出,两眼一翻便向后栽去,吓得他险些背过气去,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手脚并用,爬起身来,踉跄着冲出了天王殿,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快来人啊——我找到他了——”那叫喊声回荡在整个寺院之中,明觉,白星泪,裴镜年闻声从四面八方赶来。 明觉离得最近,故而先到。其次是白星泪,最后才是距离最远的裴镜年。待裴镜年赶到时,三人站在那无头老僧的尸首背后,闻听身后脚步声,便一起回头,皆是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待裴镜年看到了那具无头尸,先是皱了皱眉头,又强忍着那腹内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检查了一番尸首其他各处。 “一刀毙命,斩断脖颈,绝对是高手。”裴镜年徐徐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忽然好似想到了甚么一般,脸色巨变,急忙从怀中取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眼神不自觉的落在了其中一句话上,念出了声:“天王照见无头主......” “你说甚么?”白星泪眉头深锁,沉声问道。 裴镜年颤颤巍巍的将那纸条递到众人眼前,咽了口唾沫,断续说道:“昨晚发现的这首诗......已经......开始验证了......”白星泪接过纸条,又默念了一遍,猛然抬起头,恍然大悟道:“天王殿......无头尸......天王照见无头主,难道,就是这个含义么......” “我们必须赶快离开此地!这里绝不是安全的地方,尽早进城,才是上上策!”裴镜年快步走出天王殿,沈墨鱼与白星泪也紧随其后,只有明觉还呆立不动。众人见少了一人,回头喊道:“明觉,快些走罢!”明觉却摇头叹息道:“你们先走罢,等我将老师父的遗体下葬,再去追你们。” 三人自然了解,在这种事上,明觉一向固执,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故而只能先行一步。且说那明觉坐在尸首旁念了一阵佛经,又将其葬在后院佛塔前,草草做了场超度法事,祈求他早入轮回,便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光王寺,快步赶上沈墨鱼他们的进程。 四人走了几十里地,好在三人皆有轻功在身,即便加快些步伐也不觉劳累,只有那沈墨鱼连连叫苦,时不时便央求着停下了歇歇,可时间不等人,如果在傍晚前到不了中天府,那他们就再无先前那般好运了。到最后,几乎是由明觉与裴镜年合力,夹着那沈墨鱼走,即便他满腹哀怨,但也只得缄口不言。 狂风嘶吼,残阳如血,城楼之上旌旗飘动,士兵手中长戈寒芒。四人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中天府城南门,也在城门关闭前成功进入城中。身上的盘缠还剩下不少,不过都收在沈墨鱼身边,白星泪也没再想拿走。在沈墨鱼的要求下,四人便落脚在城南的一家小客栈中,因为这里是中天府收费最便宜的客栈。 四人开了四间房,但今晚却有要事相商,故而先聚集在沈墨鱼房中,商讨下一步的计划。只见那沈墨鱼抱着自己的脚,唉声叹息道:“明明是少爷的身子,却要受这等苦,你们习武之人不要紧,可我却遭了大罪了。”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八回 轮转千还 白星泪却无情的嘲笑他道:“就走这区区几十里路都受不了,你还报甚么仇?趁早回去歇着罢。小时候我爹逼着我练轻功的时候,吃得苦可比这个多多了。”沈墨鱼却倚在床榻边揉着脚底板,冷不防碰到了水泡,疼得他猛吸了一口气,又没好气的说道:“那你们把你们的轻功教给我,让我也能飞檐走壁啊。” “我们这是从小打下的底子,你啊,已经来不及了。”白星泪坐在桌旁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的抿着。裴镜年与明觉则是挨着坐着,面前放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眼巴巴的看着,却始终看不出其中玄机。 “如果说,老师父的死,正应了这句天王照见无头主,那石佛闭目世间苦,究竟指的又是甚么呢?”裴镜年苦思冥想,却毫无头绪,这根本就是个无头案子,无论是刘大人的死,还是老和尚殒命,凶手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线索,根本无从查起。裴镜年在官府办案多年,还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案子。 明觉遂问道:“依裴姑娘看,此案也还有入手之处?”裴镜年沉思片刻,便说道:“除非去中天府府衙调阅相关的案宗文卷,或许能查出其中端倪。除此之外,恐怕别无他法。”白星泪闻言,直起身子便说道:“哎?这样好办啊。你就再假扮成安淮府总捕头,假称追捕犯人到此处,前往中天府衙门,申请调查此事的来龙去脉,不就行了么?” “此言甚善!就像先前在驿站时的那样。”沈墨鱼也附和道。 可裴镜年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用的。驿站是驿站。府衙是府衙。府衙有严格的体制规章,各个辖域掌管着各地的任何案卷,除非是查政钦差,否则谁也没有权力调阅州府衙门过往的案卷。若是跨州府协同办案,也是要出示公文,公文还要加盖官印,还要交由上头审批,根本不可能造假。即便造假了,若是被发现,那是必死无疑的大罪。所以,即便是安淮府府尹也没有这个权力。” “如此一来,该如何是好啊......”众人再度陷入沉默,气氛瞬间低落到了零点。沈墨鱼见气氛颇为紧张,遂说道:“听说这中天府城的民风淳朴,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罢,不仅能散散心,说不定,还能打听到甚么线索。” 白星泪饶有兴趣。裴镜年点了点头,也说道:“不错,或许能从百姓们口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此事恐怕在将来还是要借助中天府衙门之力,否则......”“可那中天府现任府尹分明是个黑白不分,罔顾人命的贪官污吏,他根本不想彻查这个案子,否则早就查了。无论如何,他必定不会协助我们几个平民百姓。”白星泪面色凝重的说道。 白星泪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沈墨鱼生怕再僵持下去,又要弄的郁闷一整夜,便起身说道:“走啦走啦,出去散散心罢。”明觉却不肯出客栈,只回到自己房中念经坐禅。沈墨鱼也不管他,便带着两女晃晃悠悠的来到了那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三人东看看,西瞧瞧,饶有兴趣的看了一阵。中天府的夜晚与安淮府想比,虽少了几分热闹,却多出了许多粗犷豪放的真情,质朴的人民,豪爽的性格,三人游玩了一阵,兴趣盎然,将先前的烦恼一并抛到脑后。可正当三人玩得兴起之时,忽见百姓们做潮水般散开,纷纷退让到道路两旁,让出中间宽阔的位置来。 沈墨鱼点着脚尖仰着脑袋说道:“这是甚么情况,莫非是府尹老爷出府衙了?”话音刚落便被裴镜年扯到路边,白星泪也不得不退到一旁,随着百姓们热切期盼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锣鼓声,极为刺耳怪异,听的让人发慌。 “莫不是我们赶上了中天府的甚么典礼活动?”沈墨鱼又小声嘀咕道。裴镜年并没有回答,而是对着身旁的卖货郎拱手问道:“这位小哥,我们乃是外乡来的,不知这中天府的规矩,今夜是否有甚么大事?” 那小哥倒也热心,闻言遂解释道:“哦,你们是外乡来中天府游玩的罢?啊呀呀,那你们可真赶着了。今日正好赶上每个月的天神祈福,赐我中天府百姓安康,风调雨顺,少灾少难,多福多寿啊。”“竟有这等好事?”裴镜年眯着眼睛笑道。 “是啊。中天府这半年来,的确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从来没有甚么大案子发生,多亏了方天师啊。”那卖货郎一边说着,一边踮着脚尖望着那徐徐走来的阵仗。裴镜年小声嘀咕了一声:“方天师......”又问道,“小哥,这方天师是何许人也?怎会如此厉害,能保佑一方水土,莫非他有通天彻地之法么?” 那小哥虽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却还好心的为裴镜年解答:“我们也不知道这方天师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只知道他原是个修行的道士,得道成仙,降临凡尘,普济万民众生来了。这六个月来,他为民祈福,护佑水土,广发符水,治病救人,我们这儿的百姓啊,对他真是敬重万分,万民敬仰,无人不信。不仅为他立了生祠,四时供奉,还经常请他做法事,治病疗伤。他可真是大好人呐!” 裴镜年心有疑惑,接着问道:“他既有如此神通,你们百姓又如此爱戴他。那官府难道就没甚么作为么?”按理来说,这种所谓的组织一旦获得了民心,乃是很恐怖的事,势必会影响到官府的威信。一旦将来信徒越来越多,百姓们越来越言听计从,即便是他要造反,百姓们也会随他一起,到那时官府便已然束手无策。 所以一般出现这种大规模的组织,官府都会出面打压,以免横生枝节。可照中天府的情形来看,此处怕不是个例外。 可那卖货郎小哥却说道:“官府?我们中天府衙门的陈大人可也是信奉方天师的。也正是陈大人号召百姓为天师修建生祠,供奉香火。陈大人自己也经常去进香,他还拿出自己的积蓄,请天师做法,为百姓祈福。陈大人可是真真正正为民着想的好官呐!” “普天之下,竟有这等人物?”裴镜年有些不敢相信,只得在心里盘算着计策。忽听得那小哥喊道:“天师驾临,快快拜见!”裴镜年当即做出反应,假意下跪,实则只是半蹲下来,垂下头去,抬起眉眼,暗自注视着那天师的阵仗。 而沈墨鱼还在痴痴的看着,又被白星泪狠狠的按了下去,两人也随着裴镜年蹲下身来,暗中观察。只见原先立在两旁的百姓全都一起下跪,五体投地,齐声高喊道:“天师驾临,太平永安!天师驾临,太平永安!天师驾临,太平永安!” 三人也假意随口喊喊,并未出声。只见那阵仗越来越近,在月色与灯火的照耀下,这才看清:十几个头戴纯白面具,身着蓝布短衫,赤着脚的怪异之人在前面引路,一个个背着皂旗,手里拿着锣鼓,肆意敲打着,那嘈杂喧闹之声就是由他们发出。 那刺耳的噪声越来越近,这里的百姓早已习以为常,可沈墨鱼与白星泪却不禁捂住耳朵,口里骂道:“甚么妖道,如此吵闹。”而那伙怪人身后,乃是八名身着道袍,用厚重的油彩涂面,身上挂满了黄纸,其上用朱砂画着各式各样符文。八名道士怀中抱着宝剑拂尘,徐徐走在当中。 队伍末端的,乃是八名身强体壮的轿夫,抬着一顶轿子。这轿子说来也怪,只有一个底座,其上撑着一顶华盖,颇像皇帝出巡的阵仗。华盖之下,用轻纱锦缎做帐,围住轿子三面,只留下正前方,能让百姓一睹天师的风采。 只见轿子上端坐一人,身着青黑的道袍,袍子上绣满了奇门八卦,也赤着脚,盘腿坐着,脚腕上系一根红绳,双手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抱着雪白的拂尘,身前摆着一只小香炉,燃着香火,异香阵阵。而那道士双目微闭,颧骨颇高,眉眼狭长,白面长须,胡须一直拖到了脚底。虽然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可看上去总令人稍感不适,不知为何。 而轿子两旁还有两名侍从。左边那人身材矮小,全然一副小孩子模样,约莫七八岁,身着粗布麻衣,踩着草鞋,小小年纪,杀气腾腾,不像个道士。光滑的脑袋上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发髻,用竹簪子扎住。脸上用黑色的油彩画了两道,身后背着一柄阔剑。 右边那人身材修长,清癯白净,下颌留着一撮山羊胡,身着黑袍,头戴四方巾,背着一只八卦盘,手里提着一柄弯刀,斜挎着一只布袋,面色较那孩子平和许多,但也不像个道士,却像个教书先生。脚步轻盈,双臂挥动有理,气息平稳,看样子是内外兼修的行家。 裴镜年初次见到此人,只觉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忧心忡忡,沉默不言。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九十九回 欲心万壑终殒命 白星泪也觉得此人绝不是一般的道士,自己竟然有些惧怕那道士散发的气场,即便她不愿承认自己心生怯意,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有那沈墨鱼还在东瞧瞧,细看看,眼神在百姓们热切的目光和激动的神情间流转,自己则是满脸不屑的冷哼一声道:“甚么妖道。”那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过大街,百姓们纷纷朝拜,满脸虔诚,此时此刻,就宛若皇帝出巡一般。 “若天下真有这等人物,哪里还有这许多灾祸。”白星泪也低声嗤笑道。沈墨鱼扭头问道:“你不信嘛?”“我不信?那你信么?”“我说我信,你信么?”“胡扯!”白星泪暗骂一声,知道这小子就没几天正经样,便不理他,依旧抬头去看那道士的阵仗架势。 仔细端详,那道士并非纹丝不动,左手衣袖中还藏着一只金铃,时不时的晃动着,只是那金铃清脆的声响被那百姓的朝拜声和嘈杂的锣鼓声淹没,那道人又将手里的拂尘弃了,从怀中扯出几张符纸来,在面前的香炉前轻轻一点,点燃一角,随手向空中抛去。 杏黄的符纸在半空中被冷风一吹,彻底点燃,绽开一朵朵绚丽的赤炎色的花,随风飘动,昙花一现,眨眼间又化为灰烬,落在街道之上。百姓们如豺狼恶虎般争相上前,去抢那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灰烬,若是抢到零星半点,便欢天喜地的捧在手中,挤出人群,高喊着奔回家中,供奉起来,祈求平安。 他们相信,这烧成了灰烬的平安符,一定能给他们带来平安。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所谓的天师驾临,望着那欣喜若狂,近似疯癫,宛如野兽一般,哄抢着符纸的百姓们,沈墨鱼三人站起身来,面面相觑,轻叹一口气,原本的兴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怪象打乱。“奇怪,很奇怪。”沈墨鱼自言自语道。 裴镜年闻言,回头微笑着问道:“哦?那沈公子觉得,哪里奇怪?”沈墨鱼便如实答道:“我觉得他们根本不像是真正的道士。”白星泪闻言也冷笑一声道:“装神弄鬼,愚弄百姓,故弄玄虚,分明是别有所图。” “二位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有一点,尚不明确。”裴镜年淡淡的说道。沈墨鱼与白星泪不解其意,小声问道:“此言何意?”裴镜年望着那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说道:“目的。他们的目的,究竟是甚么。六个月过去,他们如果真的别有所图,为何还不动手?就连官府都和他们有所牵连,他们还在顾虑甚么?究竟是为了敛财,还是权势......” 白星泪紧了紧手中的白泽剑说道:“管他们目的是甚么,我偏偏不让他们得手!无论是出于江湖道义,还是别的。”沈墨鱼眼前一亮,忽然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伙人,很可能和那光王寺的和尚有关?”裴镜年并未接话,而白星泪则是双目含笑,凑到他跟前说道:“你想想,若果真是那陈大人不愿彻查前任被谋杀一案,嫁祸给了光王寺的和尚。如今又光明正大的放任这道士在中天府愚弄百姓,兴风作浪,保不齐这道士就和刘大人被害,光王寺老和尚被杀一案有牵连,或许,根本就是他们私下勾结!” 这想法虽然大胆,但却不无可能,裴镜年也不敢轻断,只是作为可能的结果之一。如果真是现任府尹合谋妖道嫁祸光王寺的和尚,那就意味着刘大人的死也脱不了干系。可令人不解的是,即便刘大人死了,也不一定是陈大人接任,他苦心谋划许久,受益者却不一定是自己,那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么? 既然如此,他是怎么提前谋划这场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又是如何料定,必是由自己接任他的职位呢?他的目的究竟是甚么?这也正是裴镜年最难想通的地方,此事依旧毫无头绪,只有零星半点杂乱的想法,看似合理,却不过是无稽之谈。而此时的裴镜年已然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场漫漫江湖行之中,将沈墨鱼等人当做是自己的好友,从而忘却了晏节交代他的任务。 而远在安淮府的晏节却依旧没有收到有关裴镜年的任何消息,原以为自驿站一事后,等裴镜年到了烟州府,就会设法尽快通知安淮府方面,可晏节每日不得安枕,彻夜难眠,心惊胆战,每每闭上眼,总是看到那赤燕谷谷主逼自己交出《雪中遗卷》,随后便会从梦中惊醒,发现身下早已汗湿一片。 此时的晏节独坐在内堂,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心里一横,便要发布海捕文书,以通缉要犯之名请临近州府协助搜寻追捕裴镜年一行人的下落,将沈墨鱼等人抓回安淮府,直接大刑加身,逼迫他交出秘笈。这样煎熬的日子,他一天都待不下去。 可刚准备起身去草拟文书,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一股异香钻入鼻中,令他头晕目眩,浑身酸软无力,正当他满心疑惑,意欲挣扎之时,背后忽然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晏大人,好久不见。”晏节心里咯噔一声,颤颤巍巍的扭过头去,见到那戴着纯白面具的赤燕谷谷主,此时已然换上了一身墨绿的粗布短衫,卷着袖口,露出两截雪白的藕臂,头上挽着一个发髻,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 “你......你怎么又来了......”晏节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的问道。赤燕谷主轻笑一声说道:“来看看晏大人是否安好,顺带,取回我应得的东西。”晏节干笑两声,明知故问道:“哦?不知是甚么东西?” 赤燕谷主微微一愣,她也曾和多人合作,可从未有一人像晏节这般嚣张,便严肃的说道:“我和晏大人有约在前,按照约定,今日已是你替我取回《雪中遗卷》的最后期限,我已然付了一半的酬金,想必晏大人,应该不会如此健忘罢?还是说,晏大人在和我开玩笑?” 晏节心里自然清楚,裴镜年没有传回任何消息,更别说是《雪中遗卷》的下落了,可他又不敢再欺瞒赤燕谷主,生怕再被她揭穿后的下场,就不会这么简单了。晏节垂下头去,轻声说道:“实不相瞒,《雪中遗卷》我还没有拿到......不过我的属下已经在全力以赴!你再给我些时间,再宽限宽限,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说到激动之处,晏节又抬起头来,等着赤燕谷主,双眸之中闪烁着泪光,脸上难得露出恐惧。可赤燕谷谷主却轻叹一口,摇着头迈着脚步来到那晏节身前,蹲下身子,平视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只可惜,我对晏大人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我给了你太多的时间,可你,连一点点价值都不复存在。” 说罢,她又轻笑着站起身来,俯视着那满脸惊恐,抖似筛糠的晏节,这位叱咤风云的朝廷命官此时在她眼中不过是奄奄一息的蝼蚁罢了,她拍了拍晏节的冰凉的脸颊,可晏节却连连闪躲,仿佛受到了甚么刺激一般,用手肘撑着地疯狂蠕动着,企图向后爬去,可那缓慢的移动速度,却不及赤燕谷主走一步。 “晏大人,要往何处去?”赤燕谷主冰冷的声音在晏节耳畔响起,晏节慌忙回应,已然开始哽咽,仿佛下一刻便会哭出声来:“你放过我罢!饶我一条性命!那些钱,你给我的那些钱,我都藏起来了,我没有动!都还给你,都还给你!” 可赤燕谷主却摇头说道:“不必了晏大人,那些钱还是你自己留着罢。可我们的约定却到此为止了,因为,这场交易,谈崩了!”说罢,一个箭步,闪身来到晏节身前,闪电般的出手,掐住了晏节的咽喉,令他想要呼救却喊不出声来。望着晏节逐渐突出的双眼,涨红的脸颊和爆出的青筋,赤燕谷谷主丝毫不动容。 晏节还在挣扎,手脚不断的扑腾着,晏节见状,微微一笑:“既然晏大人如此痛苦,那我便不折磨你了,给你个痛快的死法,免得晏大人到了阴曹地府,向阎王告我一状。晏大人,合作越快!”说罢,便将手腕一转。只听闻咔哒一声,轻而易举的便将晏节的脖颈拧断。 待确认晏节已然断气后,赤燕谷主又将断裂的脖颈接了回去,恢复原样,表面看上去并为异常,将晏节拖回木案前,双腿盘起,靠在案边,背对着大门,垂着头坐着,外人看上去仿佛睡熟了一般。而赤燕谷主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找了这么多人,每一个靠得住的。” 说罢,闻听屋外脚步声,便知此地不宜久留,飞身而起,窜上了屋顶,又将搬开的瓦片合上,踏着屋顶扬长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此时的岑昏白无寿两兄弟恰好也来到了中天府,白无寿不禁问道:“大哥,若是他们绕路来到中天府,又与我们撞见了,该如何是好?”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回 风云变幻 “不必担心,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偌大的中天府城,他们即使是来了,也不会这么巧合的撞见。”二人正在客栈之中歇脚,闻听窗外嘈杂声,白无寿便好奇的起身走到床边,向外探看。只见那天师驾临的阵仗浩浩荡荡的路过,街道两旁的百姓无不信服朝拜。 白无寿见此奇景,不禁咂舌道:“世间竟有如此奇景,这道士的真正当真和皇帝老子一般。”岑昏难得喝了一小杯酒,有些微醺,闻言也颇为好奇,便问道:“窗外何事?”白无寿笑着回到桌边说道:“大哥自己去看看罢。” 岑昏便起身去看,正望见那坐在轿子上的方天师,脸色骤变,双眼瞪圆,自言自语的说道:“竟然是他?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能在此处见到。”此话落入白无寿耳中,随口问道:“大哥莫非识得这妖道?” “与曾经的一个朋友有几分相像。你且在此稍歇,我再去买一坛酒。”说罢岑昏便推门而去,白无寿也并为起疑,仍是坐在桌边一杯一杯的灌着烈酒。且说那岑昏转身下楼,来到账台前。正在拨弄算盘的掌柜见有客人靠近,便抬起头笑着问道:“客人有何事吩咐?” 岑昏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再来一坛酒。”老掌柜便欣喜的放下账本和算盘,来到那柜前抱了一坛酒,递给岑昏。岑昏接过酒坛,却未上楼,而是指着门外路过的天师阵仗问道:“掌柜的,敢问这道长是怎么一回事?他人都出去拜,为何你不去拜?” 那掌柜倒也热心,将这方天师的来龙去脉和岑昏说了个清楚,最后又补充道:“他人多有不顺,故而祈求这方天师施法,可我日子过得也算滋润,家庭美满,生意兴隆,又何须拜他?”看掌柜的表情,颇为不屑。岑昏点了点头,又问道:“敢为这位道长在何处落脚?可有道观?” “有啊,自然是有。不仅有道观,还有生祠堂嘞!这方天师在中天府可谓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就连我们的父母官府尹大人都敬他三分,休说是这城门紧闭,可府尹大人早给了他放行的文书,无论甚么时辰,只要是这方天师想进出城,守城门的官兵就要立即放行,可谓是畅通无阻啊!”掌柜的憋着笑无奈的说道。 岑昏便问道:“敢问道观坐落于何处?近日来颇为不顺,故而想去请那道长为我施法驱灾辟邪。”客栈掌柜遂说道:“您啊,从这南门出城,往西走一里地便到了那方天师落脚的黄泉观。只是有一点我要与客官你说明,那道士虽说有些法术,可却也不是甚么善类。你须备足金银财帛,诚心求他,否则只怕你连他道观的门都进不去。还有,你若要去找他,便此时跟他出城,否则便要等到明日了。” “竟有这等事。”岑昏暗自摇头窃笑,“多谢掌柜的指点。”说罢,扯来一根草绳,将酒坛口捆了,提在手上,快步出了客栈,临走时不忘回头看一眼那楼上,琢磨再三,还是不便和白无寿说明。料想他喝醉后定会昏睡一夜,自然无事。便跟着那道士的队伍,趁乱混出城去。 可刚一出城,岑昏凝神静气,继续跟着那队伍。先前立在方天师身旁的小童与老书生便飞身而起,拦在他身前道:“你是何人?为何跟踪天师神驾?”岑昏遂后撤半步,拱手说道:“久仰天师大名,今日但求一见,请天师为我消灾除难。” 老书生上下打量一番他,见岑昏衣着寒酸,脸色憔悴,又空着两手,一看便准备不起礼品,遂推脱道:“今天师操劳一日,颇为劳累。你若有心,且回去准备好礼品酬金,明日到我黄泉观中来,天师自然给你施法消灾。”可岑昏却不肯退步,执拗说道:“若我今日偏要见天师一面呢?” 身旁那面目狰狞的小童脾气火爆,闻言便噌的一声抽出背后的阔剑,咬牙切齿道:“找死!”说罢,便将手中之剑向岑昏横劈而来,岑昏瞳孔急剧收缩,可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左脚一蹬,向后翻了一个筋斗,转身落下。再看时,那小童的剑与老书生的刀皆已到眼前。 岑昏连连后退,二人穷追不舍。连劈数刀,连砍多剑,皆落了空。可岑昏并非有意和他们动手,也不想伤了二人,只是和他们玩耍一番,并未使出真功夫。又纵身跃起,在二人头顶上一踏,前空翻几个筋斗,飞身去拦那方天师的轿子。二人大惊,急忙喊道:“贼人休走!”说罢,也仗开兵器,快步去追。 且说那端坐在轿子上的方天师闻听身后动静,微微侧头,透过那锦缎轻纱帐,但见一人,独战他的左膀右臂,绰绰有余,虽未看清来人面貌,但亦知他非寻常人等,遂将拂尘一挥,轿子三面的锦缎纱帐便被一阵清风卷起,方天师翻转手腕,往身下一拍,飞身而起,也向岑昏飞去。 正逢那小童与老书生被岑昏两掌打中,身形暴退,两腿轮换卸力,方天师遂在二人身后一托,替他二人卸去大半力道,又按住其肩膀,将他们挡在身后。同时挥动拂尘,便要朝岑昏劈去。岑昏眼前金光一闪,轻笑一声,转身抽出雷火鞭,斜在身前一挡。 拂尘与浑铜的长鞭相碰,竟发出旗鼓相当的“嘭”的一声,腾起一阵白烟,两人俱都后退三步,待站稳了脚跟,那道士这才看清了来人面貌,以及那颇为熟悉的兵器,欣喜之间透着一丝难以置信,惊叹道:“竟然是你!” 岑昏大笑着收了兵器,拱手抱拳道:“老朋友,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今日在此处遇见贤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快快随我到观中一叙。”那老道士也赶忙行礼,难掩笑意,上前牵着岑昏的手腕便拉着他坐上了轿子。那小童与老书生相视一眼,并未多说,又吩咐轿夫起轿,快步赶回了黄泉观中。 一路上,岑昏不禁问道:“多年未见,不想今日能在中天府与兄弟再见,实在是造化弄人啊。”那老道士捋着胡须说道:“贤兄是如何认出我这易容术的?”岑昏笑着答道:“曾经在金羽辟邪宫共事之时,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你方神祭的易容术最为高强。但凡他人易容,须以树脂草药熬成胶,来粘贴人,皮,面,具,可贤弟不仅如此,还用迷幻香与摄魂铃,做障眼法,来使自己的易容术更加真实。今日我看你着皂袍,点迷香,摇铃铛,便知这天下,唯有老弟一人如此。” 方神祭闻言大笑道:“哈哈,还是贤兄了解我啊。今日老兄便在我观中暂歇一晚,我们兄弟二人定要叙叙旧!”岑昏拍着他的手背说道:“好说好说。”两人下了轿子,携手进了道馆后堂,方神祭又命道童摆茶相待,准备上房。当岑昏问起方神祭为何如今在中天府如此受百姓爱戴一事,方神祭坦然说道: “不瞒贤兄。多年前金羽辟邪宫树倒猢狲散,我们迫于无奈才离开,可这世道早已容不下我们。我本想安安分分做个寻常人家,普通百姓,可在南江府却饱受官府欺压,我一气之下,杀了那贪官污吏,连同当地诸多欺压百姓的恶霸乡绅一并结果了。可谁知途径安淮府的时候,发现南江府早已发出海捕文书,通缉告令,那安淮府的总捕头也盯上了我。” 岑昏却问道:“难道凭贤弟的本事,还奈何不得一个区区的捕头么?”方神祭却摆手苦笑道:“此事说来惭愧,我一路逃窜,那捕头竟追了我七天七夜,最后我一时失足,中了他们的埋伏,被沿途州府方捕头合力擒住,押到了安淮府法办。可任他们大刑加身,如何折磨我,我也不肯透露半点实情。这些官府的走狗,都是妖魔厉鬼,他们眼中只有他们的正理公道,哪管我们的死活?” “好在我自幼学得一身本领,便使了个障眼法,杀了衙役和狱卒,又弄了具假尸首蒙混过关,我却金蝉脱壳,逃出生天。来到了这中天府。可我毕竟仍是戴罪之身,不便透露身份,便化名方天师,只对外人说自幼在山上学习仙法,得道下山,普救万民。在此处立了个黄泉观,若有百姓来求法事,我便助他消灾除难,或有得病祈福者,我也用草药混着符水替他医治。说是道术,不过是寻常医术罢了。只是这群百姓愚钝,不肯姓医,倒看信神佛。” “久而久之,便传出名声。百姓无不信服,官府也与我交好。我这才发现,原来唯有此法可以受人尊敬,不受官府恶气。我也用此法,尽我之所能,帮助百姓。至于所谓神仙道术,风调雨顺,祈福长安,治病延寿,不过都是些障眼法罢了。” 岑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此事虽说不大体面,但也并非汝之过错。”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零一回 且看日照云开 “孰对孰错,何必分辨的如此清楚。事到如今,我已是中天府百姓心中的活神仙,我保他们太平,他们供奉香火,有何不妥?”方神祭平静的说道。可岑昏尚有疑问,便说道:“既然贤弟已然有了道观,立了生祠,香火不断,为何又要收受百姓的金银财帛,作为厚礼酬金?” 方神祭遂抚须笑道:“兄长啊兄长,你好生糊涂啊。我收他们厚礼酬金,一时叫他们知道,求仙问道并非是甚么善事,必要有回报。乃是有付出才有所得,珍惜眼前。否则他们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渴求的平安,却不知珍惜,肆意挥霍,那岂不是叫着中天府乱成一锅粥了嘛。叫他们安分守己,敬畏天神,也是好事。再者,我这观中多有徒众,他们也需要生活用度,又并非我一人占有。” “你啊,你啊。”岑昏虽心觉有些不对劲,但并未多问,只是笑着摇着手指,见天色已完,便要回房歇息。当那方神祭送走安顿好了岑昏之后,回到卧房之中,脸上堆满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房中侍候的小道童见了,便说道:“弟子追随师父多时,从未见过师父如今日这般高兴。” 方神祭却冷哼一声说道:“高兴?哼,不过是横生枝节罢了。这岑昏一向精明,若是叫他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岂不是横生枝节?此事我们筹备了半年之久,万万不可出甚么差错。我修书一封,你去派人火速交给陈大人。” “那明日的祭神大典?”道童一边铺纸研墨,一边问道。方神祭坐在桌边,提笔就写,随口答道:“一切照常。若是那岑昏问起此事,你便告诉他这祭神大典乃是中天府的惯例,其余一概不得与他说明,你可知晓?”小童连连点头,候在一旁,待方神祭写好了手书,装在锦袋中,捧在手中,快步出了卧房。 而方神祭却捋着胡须,望着那昏黄的灯火,似笑非笑,自言自语道:“贤兄啊贤兄,你不该来找我啊,事到如今,我已是回头无岸了......” 而此时在中天府城中,白无寿独坐客房中喝闷酒,直到酒坛子空无一物,酒杯里一滴不剩,已是烂醉,却不见岑昏买酒折返。摇摇晃晃的撑着桌子站起身来,酒坛子滚落一地。只见那白无寿,脸颊通红,双目无神,满身酒气,脚下不稳,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直直撞开了客房的大门,就要下楼去找那岑昏。 跌跌撞撞走下楼来,就要往门外闯。客栈的小二刚想去拦,却被掌柜的挡住。那掌柜的狠狠拍了拍小二的脑袋,揪住他的耳朵说道:“你啊你,告诉你多少遍了,这喝得叮咛大醉的人你休要招惹他,若是惹出甚么祸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说罢,便领着小二,去后堂忙活了。而那白无寿却是头晕目眩,眼花缭乱,上了大街,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下意识的向前走着,混在人群之中,随着人潮飘动,本想着去找岑昏,怎奈脑中昏昏沉沉,意识飘忽,已然看不清人。 可谁知此时那沈墨鱼三人碰巧也向这边赶来,准备回客栈,拨开翻涌的人潮,忽见迎面走来一人,满身酒气,面色赤红,醉醺醺的模样,白星泪本想着躲避这醉鬼,可忽然觉得此人好生面熟,便又回头望了一眼。一眼便认出了白无寿,急忙扯住身旁是沈墨鱼,指着白无寿说道:“沈墨鱼,你快看!” 沈墨鱼看向她指向的方向,也认出了白无寿,也顾不得那许多,撒腿便去追,奈何诸多百姓阻拦,沈墨鱼一头扎进人海,奋力的将两旁的百姓推开,一时间惹得怨声四起,可白无寿仍未察觉背后异样,继续踉跄着向前走去。忽然背后脖领被人揪住,迷糊不清的白无寿徐徐转身,打了个酒嗝,便瞪着眼质问道:“你是何人......” 沈墨鱼双眼翻红,揪着他的衣服说道:“贼人!你可还认识我么?”白无寿眼前一片模糊,数个人影重叠在一起,任他如何瞪眼也看不真切,又觉头重脚轻,脚下一滑便跌坐在地。白星泪与裴镜年也赶到他身边,相视一眼说道:“此地不宜久留!” “沈墨鱼,不如将他带回客栈,再逼问他实情。”白星泪提议道。沈墨鱼看了看四周路过的百姓,深知不能意气用事,若是在此处杀了仇人,必会惹来官府,到那时横生枝节,引火烧身,可不是他所期望的。三人便拖着烂醉如泥的白无寿,将他带回了落脚的客栈中,对掌柜及小二只说是偶遇的老友,蒙混过关,带回房中,丢在地上。 那白无寿还未醒酒,趴在冰凉的地上还在嘟囔着:“酒,酒,拿酒来!酒......”沈墨鱼快步走上前,白星泪与裴镜年将房门紧闭,三人围住白无寿,沈墨鱼又将他提了起来,掐住他的脖颈,抵在墙壁上,怒气冲冲的逼问道:“贼人!先前你杀害我沈家七十一条性命,今日我定教你血债血偿!” 裴镜年赶忙上前劝阻道:“沈公子,冤有头,债有主,此人固然有罪,但他背后仍有同伙和幕后主使,若是不揪出那主使之人,就算你现在杀了他,也是无济于事啊。”白星泪闻言,扫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茶具,灵机一动便倒了一杯热茶,箭步上前,将杯中茶水尽皆泼在了那白无寿脸上,浇成了落汤鸡。 被滚烫的茶水一泼,白无寿本能的惨叫了一声,为了不被他人发现,裴镜年又急忙点住了他的穴道,让他不能动也不能出声。稍微清醒了些,只见白无寿的酒气退去大半,脸色也略有好转,双眼瞪得滚圆,似乎极为愤怒。沈墨鱼坐在桌边强压着怒火,见白无寿清醒过来,便又上前恶狠狠的说道:“贼人!我问你一句,你便答一句,若有半点废话,我顷刻间便能要了你的性命!” 可白无寿却不吃沈墨鱼的威胁,愤怒的扭过脸去,裴镜年只得解开了他的哑穴,沈墨鱼便掰过他的脸直视着双眸,一字一顿的问道:“奸贼!你杀了那么多人,满手血腥,难道就不感到一点愧疚么!”白无寿闻言冷笑一声,便说道:“杀的人太多,早没那劳什子感觉了。” “你简直是魔鬼!”沈墨鱼一气之下又扇了那白无寿两个耳光,清脆的响声过后,留下深红的掌印。怎料白无寿竟仰天大笑起来,沈墨鱼微微一愣,便问道:“贼人,你笑甚么?”白无寿便说道:“我笑你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也痴心妄想报仇雪恨。你抓我容易,也可杀了我,可若你想让你爹娘瞑目,找出这幕后真凶,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早些罢手罢。免得自己丢了性命,彻底断了沈家的香火。” 沈墨鱼咬紧牙关,涨红了脸,愤慨的说道:“我沈家的香火断不断与你无干!我也奉劝你一句,冤有头债有主,若你还有半点良心,将你背后主使供出,我还能留你一条全尸!否则,定教你碎尸万段,魂飞魄散!” 正在此时,那白无寿忽然脸色一变,身形晃动,似乎要冲开穴道。裴镜年见状大惊,急忙将怒火中烧的沈墨鱼推开,正逢那白无寿落下一掌,裴镜年抬起手臂去迎,却被这一记手刀打伤了小臂,面色惨白,五官扭曲,捂着小臂退到一旁。沈墨鱼见状,急忙去抓白无寿,却被他闪身躲开,就要冲出门去。 白星泪早有准备,急忙提着白泽剑挡在他身前,截住去路。白无寿又拍出一掌,白星泪闪身躲开,那凌厉的掌风擦着耳朵边缘而过,白星泪又挥动剑鞘,打中其腰腹,将白无寿震退数步。原来这白无寿酒气还未全部散尽,穴道也未完全冲开,加之先前负伤在身,便不是他三人敌手。 踉跄两步,向后栽去,沈墨鱼俯下身去,一腿横扫,踢中其小腿,白无寿当即跌坐在地,沈墨鱼便翻身骑在了他的身上,压住白无寿,左手掐住他的脖颈,右手拳头紧握,若雨点般落下,一拳比一拳力道更重,咬紧牙关,一拳拳的打着,即使眼眶泛红,泪流满面,拳头上出现零星的血点,也不肯罢手。 而白星泪则是上前扶住裴镜年,忙问道:“裴姑娘,怎么样了?”裴镜年摸了摸满额的汗珠,长舒一口气,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又快步上前,拦住沈墨鱼的拳头,再看那白无寿时,脸上早已被打的血肉模糊,青一块紫一块,没了人样,足见沈墨鱼力道之狠。 “沈公子!权且息怒。若是将他打死了,我们就要前功尽弃了。”裴镜年皱着眉头劝道,喘着粗气的沈墨鱼终于放下拳头,爬起身来,站直了身子,而白无寿却昏了过去,不省人事。白星泪不禁咂舌道:“没想到他宁死都不肯说。我们该拿他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藏在客栈里罢?”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零二回 争辩黑白难断 裴镜年也颇为为难:“可若是将他扭送至官府,只怕证据不足,他不愿认罪,官府也奈何不了他。”正在二女苦思冥想之际,沈墨鱼喘着粗气坐在桌旁,端过白星泪身前的茶杯,便将其中的残茶一饮而尽,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白星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将脸颊一红,扭过头去。 沈墨鱼忽然说道:“你们可还记得,此人还有个同伴?”说罢,便从怀中取出那刻着岑字的金莲骨朵,摆在桌上。裴镜年见了,恍然大悟道:“对啊,他还有个同伴。先前看他二人兄弟情深,若是能找到那姓岑的,以此人为质,逼他认罪!” “只是......”沈墨鱼却忽然犹豫起来,“此法会不会太没江湖道义?”此言一出,脑袋又挨了白星泪一巴掌,只见她琼鼻一紧,皱着眉头冷笑着说道:“你现在怎么摆出这副侠义心肠了?你知道甚么是江湖道义么?他们杀害你沈家之人时,可曾讲过甚么江湖道义?和江湖败类谈道义,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 白星泪一顿指责,沈墨鱼茅塞顿开,拨云见日,便说道:“好!就这么办!只是,如何才能找到他的同伴?”白星泪轻哼一声便说道:“这倒也好办。他定然也在中天府城,不见了伙伴,自然心急,定会来寻找。我等只需明日将此人带到城中显眼之处,点住穴道,只等那姓岑的自投罗网!” “此计甚好!”裴镜年遂将那白无寿穴道在此点住,这次力道加重了几分,免得再被他冲开。沈墨鱼为了以防万一,不知从何处扯来一根粗麻绳,将他绑在床脚边,缠了好几道,这才各自回房,安心睡去。 且说第二日一早,岑昏便向那方神祭辞行,只说是还有些事未处理,实则乃是放心不下白无寿,生怕自己一夜未归,他又惹出甚么事端来。临行前方神祭又对岑昏说道:“今日午时小弟在城北黄石河边举行祭神大典,届时城中百姓大半都回来参礼,若是贤兄的事办完了,小弟希望贤兄也来观礼。” “那是自然,午时我必然去。”岑昏笑着拱手,便头也不回的赶紧离开了黄泉观。方神祭目送着岑昏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一笑,便又挥舞着袍袖,回观中准备祭神大典所需的用度了。而岑昏之所以走的如此之急,就是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自己是中天府中少有知晓方神祭底细的人,虽说二人曾是兄弟,但多年未见,人心难测,他总觉得方神祭的笑容之中藏着几分杀气,故而心有顾忌,昨夜并未熟睡,一直提心吊胆。 他料定中天府已然不能多待,便要回客栈收拾行李,启程南下。可谁知回到房中,却不见白无寿的踪影。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酒杯碎瓷片和酒坛子,暗道一声:“不好!”便快步赶下了楼,心急如焚,还险些被绊倒,摔了一跤。 掌柜的赔笑着急忙来扶岑昏,嘴里还说道:“都怪那小二今日将店面拖的太过湿滑,才让客观跌了一跤,客观勿怪,勿怪。”岑昏哪里有闲心和他插科打诨,急忙抓住老掌柜的手腕,剑眉倒立,怒目圆睁,赶忙问道:“掌柜的,我且问你,昨日和我同住在你店中之人,到何处去了?” “和你同住之人......”掌柜的回想一阵,便恍然大悟,笑道,“客观说的可是那白衣公子?他昨夜喝的烂醉如泥,我一个不留神,竟让他晃出了客栈,等我去寻时,已然混在人群之中。客观大可放心,中天府城治安甚好,绝无危险,兴许是醉倒了在了路边,睡了一夜,等酒醒了,也就回来了。” 岑昏愤愤的将掌柜的推开,眨眼间便冲出了客栈。那掌柜的一个踉跄撞向柜台,几个酒坛子摇摇欲坠,急忙抱在怀中,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暗骂道:“真是怪人!”而岑昏所惧,并非是遇上甚么小贼强盗,而是怕沈墨鱼等人也来到中天府,若是白无寿与他们撞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在城中兀自寻了一阵,有如无头苍蝇,大海捞针,全无结果。岑昏迫使自己镇静下来,才能思量出对策。“先前方神祭曾对我说,今日午时城北黄石河边有祭神大典,全城的百姓大都会去,若是白无寿无事,他要么回客栈,要么也会去一观,不如我先回客栈等候,若午时还未有结果,便去那黄石河边搜寻搜寻,万不得已之时,只得求助方神祭了。” 思忖妥当,岑昏便赶回客栈之中,将自己关在房里,坐卧不安,心惊肉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而沈墨鱼三人一大早便带着那白无寿出了客栈,替他擦洗去脸上的血污伤痕,恢复了面貌,点了哑穴,绑了双手,用袖子笼住,宝围在当中,一路去了城中最大的茶楼,上了二楼,坐在窗边,俯瞰着往来的人群,叫了些茶水点心,权当充饥。 “此事为何不通知明觉?只留他一人在客栈之中?”裴镜年问道。沈墨鱼便坐直了身子,摆起明觉那副架势,双手合十,煞有介事的说道:“阿弥陀佛,小僧还要参研佛法,不便随行,阿弥陀佛。”说罢,又呷了一口茶笑道,“真不知道他是出来闯江湖的还是出来苦行修禅的,若是诵经礼佛,乖乖待在白马寺不好么,又何必吃这苦?” 看着沈墨鱼模仿明觉的滑稽模样,咬着杯沿的白星泪有些忍俊不禁,眉眼都完成了一道曲线,也附和道:“还是别告诉他了罢。若是让这和尚知晓我们用这等方法,兴许又大义凛然的将我们训斥一顿,也说不定呢。” 而裴镜年闻言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反而为明觉解释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明觉他虽有些木讷,不懂变通,但他心底澄明,待人真诚,胸怀坦荡光明,确实是个修佛之人,或许,他将来真能有一番作为罢。” “依我看,我就不该做和尚。裴姑娘生的如此标致,那明觉也是颇为俊朗,若是不做合适还俗做个普通人,正巧能凑成一对,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岂不美哉?”沈墨鱼不禁调侃道,白星泪也嗤的一声笑出声来,花枝乱颤,两人笑的正欢。 怎奈一句玩笑话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裴镜年也不是吃素的,加之又比沈墨鱼白星泪年长,望着他二人,嫣然一笑:“我的事就不劳沈公子费心了,倒是你自己的事,沈公子还是尽快解决罢?”沈墨鱼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反问道:“我有何事?” “我看沈公子与白姑娘才是真真正正天造地设的一双一对,如此缘分,若是任他错过,岂不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有情,不如你二人......”裴镜年眼神流转,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此言一出,笑声戛然而止,沈墨鱼与白星泪都涨红了脸。白星泪结结巴巴的说道:“哼,像他这样的浪荡公子,只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沈墨鱼嘴上不肯败阵,连忙反驳道:“你也好不到哪去,本来有一桩好婚事,可你偏偏逃了婚,看来,你也要孤独终老喽!”“干你何事!”白星泪杏目瞪圆,咬牙切齿,沈墨鱼却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剑拔弩张,各不相让,眼看着就要大吵一架,裴镜年慌忙劝道:“一句玩笑话,二位莫要当真,免得伤了和气。” 两人这才罢休,殊不知已然引得周围茶客频频侧目。沈墨鱼这桌正对着的一处角落也摆着一桌茶点,一身着红衣的女子端坐在桌旁。鲜红的锦袍绣着暗红的花,雪白的内衬,漆黑的腰带上缀着流光溢彩,眼花缭乱的各式多彩的玉佩,满头青丝在脑后系成马尾,颇为干练,桌上摆着一柄漆黑的剑。 再看那女子面貌,满脸英气飘,俊逸儿郎少,剑眉立星目,红唇映雪娇,冰肌泛桃色,玉骨成天俏,本来闺中秀,偏做杀人刀。分明是个女子,身上却腾起杀气阵阵,可又英气逼人,一派豪杰女侠模样,即便比起那白星泪,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还多了几分娇俏。此人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看向沈墨鱼,久久不去。 沈墨鱼三人与那被点住穴道的白无寿在这茶楼上做了一晌午,却不见岑昏踪影。沈墨鱼不禁奇怪的:“难道这姓岑的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兄弟了么?”回头看那白无寿,却是一副诡异的笑容。白无寿自然知晓他们是想用自己勾出岑昏,可岑昏生性谨慎,怎会轻易上当。即便如此,白无寿仍在心中祈祷,求岑昏千万不要出现。 一直做到临近正午,沈墨鱼三人早已是身心疲惫,不愿再等,白白耗干这半日大好光景。便约定再坐一个时辰,若是仍不见岑昏,就先回客栈,从长计议。谁料二楼的客人纷纷离去,转眼间人声鼎沸的茶楼只剩下沈墨鱼这桌和对面那桌。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零三回 风卷千浪苍狼隐 此时那茶楼的掌柜也快步走上楼来,环顾四周,但见还有两桌客人,便赔着笑先去了那红衣姑娘身前,交谈了一番,那姑娘点了点头,便搁下茶钱,略微拱手,起身离去,临行前又看了一眼沈墨鱼,只是他并未发现。 掌柜的又劝走一桌客人,长舒一口气,抖了抖衣袖便转身来到沈墨鱼四人前,赔笑着问道:“不知今日的茶点可还合诸位口味?”沈墨鱼趴在桌上,左手无力的托着腮,眼神涣散,极为敷衍的说道:“极好,极好。”白星泪白了他一眼,便对老掌柜拱手说道:“掌柜的泡的茶回味无穷,先苦后甘,真是难得的好茶啊。糕点也十分美味,怪不得人家都说这中天府城的盈香茶楼名镇一方呢。” 裴镜年也夸赞了一番,可那老掌柜却面露难色,两手搭在小腹前,垂着头轻声说道:“不好意思啊诸位,小店要打烊了,还请诸位......”茶楼鱼龙混杂,老掌柜甚么样的人都见过,看出这几人来自江湖,不是甚么好惹的善类,急忙小心翼翼的说道:“诸位放心,这顿茶钱就当是老夫请各位的,不用付半点茶资。若日后诸位再光临,我还给诸位折扣,如何?” 沈墨鱼闻言微微一愣,便坐直了身子,又伸头看了看楼外,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虽说是寒冬未过,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也是极为舒适,正是午时,人流最大,茶楼生意最鼎盛之时,老掌柜竟然要打烊,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光天化日的放着生意不做,反而赶走客人,掌柜的,你这待客之道还真是少见啊。”沈墨鱼不禁咂舌。 “掌柜的,我没听错罢,你们要打烊?”白星泪也颇感吃惊,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甚么问题,赶忙问道。掌柜的也有些惭愧,红着脸硬着头皮说道:“的确是要打烊了,诸位大可看看,这茶楼之中除了你们几位,已然别无他人了。” 沈墨鱼环顾四周,果然如此,可仍有些难以理解,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你们中天府都是这般规矩?”掌柜的急忙摆手解释道:“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只是诸位来的不凑巧。只有今日正午打烊,若是诸位明日再来,老夫一定好生招待。” “那为何今日特殊?”裴镜年问道。老掌柜便好心解释道:“诸位乃是外乡来的,有所不知。我们中天府有位呼风唤雨,神通广大的道长,唤作黄泉道人,我们称之为方天师。”三人闻言相视一眼,回想起昨夜那天师驾临的排场阵仗,还历历在目,便说道:“我们知晓,昨夜也见识过了那天师的阵仗,可他与你们午时打烊,又有何关联?” 掌柜的接着说道:“这方天师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在城北的黄石河边举行祭神大典,届时无论是中天府府衙的官员,还是城中百姓,若无紧要之事,大都会去祭拜祈福,今年的黄石祭神大典就在正午时分,老夫也赶着去为家中之人祈福,故而不能招待诸位客人,还望各位见谅。”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死皮赖脸的待在这儿了。”说罢,沈墨鱼便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宛若喝醉了一般,就要往楼下走。谁知忽然被白星泪制住手腕,他木讷的回头,见白星泪微笑着问那茶楼掌柜道:“掌柜的,我们是外乡来的,不懂此地规矩。不知这黄石祭神大典,可否容我们几位外乡人也祭拜祭拜?” 裴镜年闻听此言,便知别想了心意,忙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掌柜的,我们都是江湖中人,风里来雨里去,刀尖上滚过三回,对中天府方天师的大名也早有耳闻,昨夜幸得一窥神迹,更加信服。如今不想正赶上这方天师举办黄石祭神大典,我等也想去祈祷平安。不知可否?” 两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唯独那沈墨鱼被夹在当中,满头雾水,不解其意。说好的在这儿等岑昏,为何如今又要去参加甚么祭神大典?再者,他们昨夜还见过那妖道,都觉得不过是使些障眼法蒙骗愚弄百姓的江湖术士罢了,并无真才实学,又何必再走一遭。 可掌柜的见这一行人兴致颇高,也想一睹方天师施展神迹,求些灵丹神水,保佑一路平安,便欣然说道:“甚好甚好,既然如此,若诸位不嫌弃,待老夫稍休整一番,便带着诸位去那黄石河边,参加祭神大典。”白星泪与裴镜年忙拱手拜道:“多谢掌柜的。”沈墨鱼虽不知她二人何意,但也只好一齐行礼。 待那老掌柜下了楼,沈墨鱼却扯住两女衣衫,皱着眉头,压低了嗓音问道:“不是说好了在这儿守株待兔,为何又要去看那妖道?”白星泪便轻笑一声,指着沈墨鱼鼻尖说道:“你这呆木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忘了我们到这中天府还有一件事是甚么?不正是为了揭穿那妖道,探听消息和查出那光王寺和尚被诬陷一事的背后真相?” 裴镜年接着说道:“祭神大典非比寻常,既然全城的百姓都会去,想必连同那中天府府衙的陈大人也会参加。再者,大典之上鱼龙混杂,若想打听甚么消息,亦是易如反掌,不正好给了我们调查的机会么?” 可沈墨鱼却犯了难,并非他不想为为那光王寺的和尚洗刷冤情,只是仇人近在咫尺,若是上天有道,说不定大仇将报。如今却陷入两难境地,实在是犹豫不决。裴镜年见他面露难色,便知其心意,遂说道:“沈公子,你莫要担心。你仔细想想,那贼人不见了兄弟,自然心急,见全城百姓出城,估摸着这贼子也去参加了祭神大典,便去城外黄石河边寻他,如此一来,捉住那贼人不是手到擒来么?” 沈墨鱼如拨云见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这便动身,去城外走一遭!”可白星泪却忽然停住,说道:“要么要叫上明觉?”三人商议一番,决议还是叫上那和尚,以防万一。便做好约定,由沈墨鱼与裴镜年押着那白无寿同老掌柜一行,先出北门,在北门外等待白星泪。白星泪则先走一步,回客栈通知明觉。 且说那沈墨鱼与裴镜年随着老掌柜出了北门,便劝他稍等片刻。而白星泪赶回客栈之中,来到门外,闻听明觉房中阵阵木鱼声,便叩门问道:“明觉!明觉!”明觉放下手中木鱼,微张双眼,便说道:“可是白姑娘么?但请进来无妨。” 房门应声被推开,白星泪快步走入,刚想开口说,却欲言又止,心里思忖道:“若是与他实话实说,明觉定然不屑一顾,不肯答应。如今出于无奈,只好骗他一骗。”灵机一动,便说道:“明觉小师父,快随我出一趟城罢?” “为何急匆匆的就要出城?莫非是要离开中天府了么?”明觉有些不解。而白星泪却说道:“我方才听闻此地百姓说,中天府尊佛重道,每年都会举行佛法大会,请来各处高僧设坛讲法,今日正巧赶上。那北门外的黄石河边早已筑起高坛,请来得道高僧为百姓们讲解佛法,你若错过,岂不后悔终身?” 明觉闻言大喜,忙问道:“真有此事?”白星泪连连点头道:“确有此事。佛法大会午时便要开始,沈墨鱼他们已在北门等候,我们宜当速速动身。”明觉跳下床榻,藏不住满脸笑意,急匆匆就要出门,走到一半又折返回去,白星泪正疑惑间,见明觉回身将那床上的佛珠其在手中,收起木鱼,又将包裹中那空玄禅师赐给他的挂珠挂上,披上袈裟,极为正事,便随着白星泪出城。 “这一激动,险些失了体统。”明觉笑着说道。可白星泪见他如此兴奋,却是因为自己骗了他,不禁有些惭愧,又不好明说,只得将错就错。两人快步赶到北门,与沈墨鱼裴镜年会和,明觉一眼便认出了那白无寿,惊呼一声道:“你......”还未说完,便被身旁的白星泪捂住了嘴。 老掌柜闻声回头,白星泪急忙解释道:“这位是我们的朋友。”老掌柜见他身穿佛意,掐着佛珠,分明是个和尚,便笑着问道:“没想到小师父一介出家人也想参加祭神大典,求仙问道么?”“甚么求仙问道?”明觉闻言满头雾水,白星泪慌忙在他耳边解释道:“是佛法大会,他说的是佛法大会......” 见白星泪言辞闪烁,眼神躲闪,便知其并未说实话,可明觉已然上了贼船,又不好戳穿她,只得随着众人一同来到那黄石河边。众人来的稍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到正午,河岸两边皆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百姓们肩膀擦着肩膀,脚跟蹭着脚尖,隆冬时分,挤得汗流浃背,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笑脸,全然没有半分怨言。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零四回 重重山河关 “没想到这妖道果然有排场。昨夜那阵仗比起今日之盛景,便显得小巫见大巫了。”沈墨鱼不禁赞叹道。而此时身旁的白无寿不断扭动着身子,似乎要挣脱绳索。裴镜年急忙又点了他的穴道,以防万一。老掌柜轻叹一声说道:“今日来的迟了,若是往年来得早,便能在靠河边上好的位置看到那方天师施展神迹。” 白星泪遂说道:“能在此处一睹天师风采,我等心愿已足,多谢掌柜的引路。”说罢,众人便一齐行礼拜谢,老掌柜道一声不客气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大典即将开始,百姓们各自后退几步,让开距离黄石河三尺的距离。 沈墨鱼便蹲在那石头上,垫着脚仰着头望着那波涛汹涌的黄石河面,冷笑一声说道:“我倒要看看,这妖道还有甚么本事。”“若是他果真有本事,倒也罢了。若是他仍在蒙骗愚弄百姓,今日定叫他露出马脚!”白星泪也默默攥紧了拳头。 悬在头顶的太阳挥洒着星点般的日光,照在百姓们身上,倒也暖和,那黄石河四时不结冰,因河水呈黄褐色,多有泥沙土石,故而得名。且看那河面,激浪若奔马,咆哮若雄狮,惊涛拍岸,乱石穿空,搅得天昏地暗,天地震颤,其间有如龙吟虎啸,翻飞徘徊,水珠似剑,连片若刀,惊涛骇浪,低则暗流奔涌,高则浪起千丈,有如惊雷炸裂,好似战鼓隆隆,又隐藏着千军万马,寒戈相碰,铁骑嘶鸣。 但凡初见此河者,无不为眼前这壮阔雄丽之景震撼。就连裴镜年也不禁赞叹道:“这黄石河与安淮的秦陵河的娇丽柔媚截然不同,已有几分北方的豪情壮胆,这么不愧是黄石一浪碎天地,风卷千尺苍狼隐啊。” 众人正赞不绝口之时,忽见远处驶来一顶车驾,极为华贵奢侈,两马并驱,侍卫数十,护着那车驾来到河边,百姓们纷纷避让。沈墨鱼等人定睛细看,只见那车上走下一人,身着猩红的官袍,顶着乌纱帽,体型偏胖,满脸横肉,生的鼻歪眼斜,长着络腮胡子,全然不像个科举中第的一州之主,倒像是个山里来的恶霸劫匪。 裴镜年便问身旁的挑夫说道:“小哥,我是从外乡来的,敢问这从车上走下的人是谁?”那挑夫便回答道:“哦,这便是我们中天府的府尹,陈广瑞陈大人。”裴镜年闻言,回头望了一眼沈墨鱼四人。白星泪冷笑一声,自顾自的说道:“生的这副模样,依我看,肯定不是甚么好人!” 这话落在那挑夫耳中,忙回身斥责道:“你这小丫头,从何处来,怎地如此没有教养,若是再敢诽谤我们陈大人,休怪我讲你扭送衙门!我们陈大人可是为民做主,两袖清风,不畏强权的好官呐!”白星泪刚想反驳,却被沈墨鱼拦住,迫于无奈,轻哼一声,只得闭了嘴。 而裴镜年便替白星泪道歉道:“小哥,方才我的朋友一时失言,多有得罪,还望小哥莫要见怪。”那挑夫倒也不挂心,随口说道:“小丫头不知轻重,我怎能与她计较?”裴镜年接着问道:“敢问小哥,中天府半年之前,可曾有个刘大人?” 小哥细想一阵,便回答道:“哦,你说的是那半年前上任的中天府前府尹刘丛大人罢。”“正是此人。”裴镜年想起那光王寺的老和尚所说之言,故意试探虚实道:“不知为何短短的半年之内,中天府换了两任府尹?” “哎,此事说来倒也奇怪。你是外乡之人,我本不该与你说。但有一事,我与你说了便罢,切莫不可外传?”那小哥煞有介事的低声说道。裴镜年连连答应,挑夫小哥这才用手指了指上天,满脸敬畏的解释道:“那刘大人触怒了上苍神佛,遭了报应,天谴而死!” 裴镜年早知此事,却故作震惊道:“天底下竟有这等奇事?劳烦小哥再说的详细些。”挑夫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此事在中天府乃是人尽皆知,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别人。相信但凡肯告诉你之人,定与我言辞无二。那刘大人上任不过几月,因打破了历代府尹都要去城外的光王寺上香的规矩,还口出狂言,对神佛不敬。因而上天降罪,那刘大人竟离奇失踪,后又因尸首出现在光王寺中,新上任的陈大人便断定是那光王寺的和尚所为。” “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愿意相信,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乃是无辜的,刘丛大人乃是被神佛降罪,才离奇死去。” 小哥所说之事,与那光王寺的老和尚基本吻合,裴镜年这才断定那老和尚并未说谎。只有一点,裴镜年亲自检查过那刘丛的尸首,一身关节经络皆被人为打断,五脏六腑具备内力所伤,一看便是遭武功高强之人暗杀,所谓神佛降罪,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那陈大人的调查方向或许是对的,只是过于心急,草草定案,以致于害了好人。 “既然你们觉得那光王寺的和尚们乃是无辜之人,为何又说那断了冤假错案的陈大人乃是清官好官呢?”裴镜年试探性的问道。 挑夫小哥不屑一顾的摆手说道:“我虽是个挑夫,也读过几年书,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包龙图也有打瞌睡的时候,更何况陈大人乃一介凡人,哪怕错判了个案子,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除了那光王寺和尚一案,其余案件,陈大人从未错判一桩。中天府的百姓蒙他庇佑,才有了公道。我们都愿意称他一声陈青天呢!” 裴镜年微微点了点头,思量片刻,便又问道:“我早有耳闻,那刘大人在任之时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此事对否?”谁知挑夫闻听此言,暗笑一声,耸肩摊掌,无奈的说道:“此事便不好说了。那刘丛刘大人虽说是勤政爱民,但他手段太过狠辣。颇重刑法,甚是严苛。若是有小偷小摸者,亦要打一百杀威棒。押入大牢,关押一月,方可放出。幸好他断案也算是公正,否则,我们中天府的百姓,就要遭殃咯。” 看来在百姓心中,那刘大人的名声还不如陈大人,这倒是裴镜年未曾料想到的。将相似情况问个大概,道一声谢,便回到沈墨鱼四人身旁,将方才那挑夫所言俱都说明,众人也颇为惊讶。忽闻一阵嘈杂而熟悉的锣鼓声响起,众人又向河对岸望去。但见那陈大人已然落座,对岸摆着一张木案,马车停在不远处,陈大坐在华盖之下,身旁尽是带刀护卫,颇为威风。 而那锣鼓之声便是昨夜方天师游行之时的阵仗架势,浩浩荡荡来到河边。河边早已命人筑起高坛,共有三层,每层高约三尺,其周围有数十名道童,皆十一二岁模样,身着皂衣,披头散发,赤着双脚,手执木剑拂尘,在高台上踱步,交错着身位。高坛最顶上一层,又有一面大鼓,鼓上画的乃是传说中这黄石河神的容貌,须发苍苍,身强体壮,头生两角,男人模样。 鼓前供奉着三清四帝的牌位,摆满了香烛瓜果等贡品,周围按照八卦方位,插着八面颜色各异的皂旗,随风飘动,颇为震撼。百姓们都屏住呼吸,抱拳在胸,眼神们汇聚一处,万分敬仰的望着那徐徐走来的轿子,熟悉的面孔盘腿端坐其上。 旌旗招展冷风飘,杀意横生惹人瞧。浪击碎石腾泥沙,天边红云似火烧。寒光飞扬鹰徘徊,天昏地暗狼哭啸。道士一剑开天地,不见清浊见灰袍。轿子在高台前停下,侍立在两旁的那小童与老书生搀扶着方神祭下了轿子。今日他亦披头散发,不曾束冠,披着一领青黑的八卦道袍,腰间别着那铃铛,手里提着桃木剑,也赤着双脚。 下了轿子后,那方神祭便转向陈广瑞的方向,拱手深鞠一躬,恭恭敬敬的拜到。而陈广瑞也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躬身回礼,身为堂堂朝廷命官,一州之主,当着自己辖域内的百姓们眼前,丝毫不觉的羞愧,反倒赢得一片赞叹。 待二人对拜之后,那陈广瑞身旁的师爷便走到河岸边,抬头望了望天色,两手聚拢在嘴边,放声喊道:“午时已到,大典即将开始,请天师登坛!”此言一出,两岸乌央乌央的百姓竟一齐下跪,五体投地,齐声高喊道:“请天师登坛!”众人皆拜,唯独沈墨鱼众人不躬身屈膝,好在他们站的靠后,并无人发现。 可此时人群中的一个角落,岑昏正随着百姓们伏地跪拜,可跪拜之时两眼却不断的转动着,环顾四周情形,忽见不远处五人屹立不拜,一眼便看中了自己的兄弟白无寿,暗道一声:“不好!果然被沈墨鱼他们撞上!”料想以白无寿的武功,沈墨鱼四人定奈他不得,一定是趁他昨夜醉酒才下的手。 心里便盘算着,设法救出白无寿。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零五回 敢叫天地变换 左思右想,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以免惊动了官府,又惹出甚么事端。便想着不如等祭神大典正式开始时,再某个时间趁乱劫走白无寿,也好不打草惊蛇。 沈墨鱼等人的目光皆聚集在对岸,且看那黄泉道人方神祭拜过府尹大人后,遂信步登坛,须发衣衫随风飘动,身后随行的侍卫道童一律留在坛下守候,分列两侧。待方神祭登上通天坛,又命坛上的道童各自守好身位,将皂旗高举,随着他手中摇晃的铃铛摇摆。 这祭神大典本是为了祭祀黄石河河神而设,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中天府城中的百姓对黄石河的依赖不言而喻,自生命孕育到日常用度,无一不与这黄石河息息相关。他们相信传说中这黄石河中住着一位人身龙头的河神,就好似那大江大河中的龙王一般,护佑这一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祭神大典正是祭拜这黄石河神,向他祈求一年的平安风雨,纳些贡品,保佑黎民百姓。 但祭祀神明也要有能与神明沟通之人,这黄泉道人方神祭便是中天府百姓心目中神明在凡间的代理人。百姓们目光灼灼,仿佛方神祭就如天神临凡一般,立在通天坛上,点起香火,亮了令牌,攥住木剑,手腕轻转,身形摇晃,木剑徐徐,宛若游龙缠身,一套剑法舞毕,又将木剑急急落下,先是在一钵水中轻轻一点,再向那满是香灰的香炉中一碰,木剑的尖端便沾满了细碎的香灰。 木剑高举,立在身前,用左手两根食指一抹,口中念着稀奇古怪的咒语,煞有介事,登时那木剑两锋便迸射出万道金光。百姓们见状惊叹不已,皆惊呼:“天神下凡,我等无忧矣!” 而白星泪看在眼中,心中暗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只能骗骗百姓,安能愚弄行家?”又见那道士手中的木剑急转而下,荡起一阵狂风,吹动那供桌上摆好的诸多符纸,剑随心动,符随剑飘,那剑气卷着杏黄的符纸,又随心舞动起来。 漫天的符纸飘动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将方神祭围在当间,又聚拢成一条杏黄的金龙,缠绕在周身,龙吟虎啸,天地寂寥。道士口中仍念念有词,神迹不断浮现,百姓们连声惊叹,赞不绝口,可沈墨鱼等人却是不屑一顾。沈墨鱼翻着白眼,白星泪连声冷笑,裴镜年平静如常,明觉和尚干脆闭上了眼,默念佛经。就连那白无寿也不屑看那妖道一眼,认为不过是雕虫小技,障眼法罢了。 正在此时,那道人鼓足了气力,大喝一声,响彻天地,登时狂风大起,飞沙走石,原本舒展不开的旌旗被扯开,绷得挺直,那华盖也有些撑不住,木案晃动,周围侍卫急忙保护好府尹大人,按住木案华盖,免得被劲风吹飞。而那陈广瑞大人掩面遮挡风沙,却还不忘夸赞方神祭:“天师神力,一日更比一日啊!” 众侍卫打伞的打伞,护卫的护卫,各司其职。而那方神祭反手持剑,向半空中一抛,那木剑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引着符纸聚成的黄龙,坠入黄石河中,激起一小片水花。而那轻飘飘的木剑并未被湍急的河水冲走,竟直直地坠入河中,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符纸黄龙也一声咆哮,钻入河水,眨眼间没了踪影。 百姓们个个凝神屏气,静候着神迹发生。且看那通天坛上烟火缭绕,被笼罩其中的方神祭摇晃着木剑,摇头晃脑,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叨着:“无上天帝,四方仙君,诸天星斗,各路神明,暗部就按,听我号令,连山归藏,生生不息......”念罢咒语,又将两臂一震,一股清气澎湃而出,暴喝一声,那奔涌的黄石河水就好似被唤醒了一般,越来越湍急。 而水面上又出现了十二个漩涡,河水流速极快,那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中间呈灰黑色不断下陷,空气与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注视着那河面上的漩涡,忽听闻“嘭”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十一声一模一样的响声,有如晴天霹雳,震动天地,仿佛要刺穿耳膜,震耳欲聋。 黄石河面上腾起十二道水柱,冲天而起,每根水柱足足有三丈之高,百姓们仰着脑袋,满脸震惊,无法言喻,虽然这所谓的神迹他们每年都要观摩一次,但仍是满怀激动与敬畏。 白星泪见此一幕,虽心里也颇为吃惊,奈何碍于脸面,不肯明说,只是轻哼一声,继续默不作声。而沈墨鱼则是也不禁摇头咂舌:“没想到这道人还真有些造化。竟有如此高的内力,能随心所欲的操纵湍急的河水!” “你怎知他乃是用内力驱使,万一,他真有驱魔请神之法呢?”裴镜年笑着问道。可沈墨鱼却有些得意,拍着胸脯笃定地说道:“他那点雕虫小技,岂能瞒我?世上哪有甚么神佛,端不过是这种小人打着神佛的幌子狐假虎威。且看他还有甚么招数。” 话音刚落,那冲天而起的水柱便炸成了水花,纷纷落下,待水柱消失殆尽之时,那河面再度激荡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水下隐隐约约显露出十二个黑影,旋转上升,轰隆隆响声不绝,众人忙定睛细看,之间一十二尊雕工精美的石像旋转着徐徐升起,浮出水面。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先前翻腾汹涌的黄石河竟在十二尊石像浮出水面之时竟逐渐平息,水面亦恢复平静,就连那刺骨的寒风都戛然而止。这让一直不肯相信的沈墨鱼与白星泪等人咽了一口唾沫,未曾想到世间竟有这等奇术。而裴镜年也暗自思忖道:“这道人本事不小,若想揭穿他只怕是要费一番周折了。” 阳光折射,十二个威风凛凛的石像就这么立在河中,这石像浑然天成,鬼斧神工,却极为诡秘,仿佛是在河底沉浸了多时,但却没有一丝裂痕,只有几根水草还缠在石像上,增添了些许神秘感。再细看那一十二尊石像,按照天干地支的方位排列,皆是人身兽首,分别对应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十二属相,石像的手皆抱在胸前,虔诚的半仰着头,目光汇聚,齐刷刷望向那黄泉道人方神祭。 且看那黄泉道人纵身跃下通天坛,悬在半空,将手中拂尘一挥,顺势搭载左手臂弯中,高声喊道:“修道小仙,代民祈福,河中真神,应天而出,享受供奉,护佑平安,速速现身!”这一声辽远且高亢,鬼神皆惊,天地变色,十二尊石像之中又徐徐升起一尊更大的雕像,将黄石河水拨开,露出伟岸的身姿来。仔细一看:那石像身高五丈,挺拔雄壮,手执利刃与麦穗,头顶生着双角,须发茂盛,目如铜铃,面色平和却不怒自威,身披铠甲,威风凛凛。此石像正是那中天府百姓所信仰的黄石河神。 仙君降世,河神现身,百姓们纷纷朝拜,口里说着自己的心愿,有为家人祈福的,有保佑收成的,有渴求功名的,有婚丧嫁娶的,还有经商赚钱的,五花八门,一应俱全,全部向河神倾诉。而那方神祭又将拂尘一挥,所有石像便转动起来,面朝着所有百姓,让每个人都能一睹神明尊容。方神祭又喊道:“诸位,此乃黄石河神于凡间的化身,我已将其唤出,聆听诸位的心愿。你等快快说出,以免耽搁了时辰。” 待所有百姓都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只有沈墨鱼等人自始至终毫无所动,神态各异的望着那坚信不疑的百姓,想阻止却无从下手。方神祭见时机已到,便又喊道:“瓜果贡品已然摆上,香烛元宝奉献神明,鸡鸭牛羊一应俱全,还请河神笑纳!若仙尊准许,可否给予贫道明示,明年中天府城,可否人人称心如意,风调雨顺?” 一番话后,这石像却毫无动静。沈墨鱼轻笑一声说到:“哈,看那妖道,露怯了不是?此时不揭穿他更待何时?”说罢便要冲上前去,却被裴镜年死死拦住,小声说道:“沈公子暂且冷静,看看他还有甚么手段。”果不其然,那道士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又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符,默念了一句咒语,那符纸在掌心便化为一团火莲花,眨眼睛又消逝为一堆灰烬。 将那团灰烬撒入河水中,黄石河遂好似沸腾了一般,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片刻之后,那方神祭又高声喊道:“神明已然知晓诸位的心愿,但如此祭品尚不足河神享用一年,这一年的用度,都要靠各位捐献,如往年一样,将心愿钱抛入河中,供奉河神,必然能完成心愿!”话音刚落,百姓纷纷起身,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钱财。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零六回 试问古往今来,谁敢争锋 颇有家财者,用锦帕丝绸包的马蹄金,粉片银,少则二三十两,多者一二百两。寻常百姓则是用粗麻布包,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打开只不过几十文钱,稍好一些,还有几钱散碎银子,再不济也要拿出家里孩子的长命锁或是嫁娶时的嫁妆首饰,凑出一点值钱的祭品作为心愿钱。哪怕是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也要凑出几文钱来。 似乎在中天府的百姓眼中,供奉神明已然成为一种习惯,看得比天还重。就连那端坐着的中天府府尹陈广瑞也从袖中取出一百两银子,投入河中,双手合十摇晃,微闭双眼,也在心里祈福。身旁的师爷笑着问道:“不知老爷今年,所求何愿?”陈广瑞摆了摆手,又笑眯眯地坐回了原位,随口答道:“不过是如寻常往年一般,为中天府的黎民百姓祈求安康罢了。” “老爷无时无刻不心系百姓,属下真是受益匪浅,对老爷更是敬佩万分啊。”师爷伸出右手拇指连连赞叹,陈广瑞瞥了他一眼道:“身为一方父母官,一州之主,焉能不时刻记挂着百姓?否则我这府尹之位,岂能坐得安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不将百姓放在心上,百姓又如何将你放在心上?”师爷闻言,面露愧色,又接着说道:“是,属下明白了。” 待百姓们纷纷将手中的钱财抛入水中,激起一个个小水花,那方神祭嘴角挑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而那巨大的石像也晃动起来,天地震颤,河水翻腾,真好似河神得了供奉,心满意足的返回河底神府一般,徐徐下降,片刻之后,便降入河内,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一十二尊小石像也以此没入黄石河,没了踪迹。祭神大典也将要结束。道童们收了架势阵仗,百姓也做潮水纷纷散去,回到城中继续按部就班的生活着,而那沈墨鱼见状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得,折腾了一中午,甚么也没抓到。那妖道兴许还真会些奇门法术,竟有如此神力,全无破绽马脚,我们想戳穿他也无从下手,这该如何是好?” 可那裴镜年待百姓们退去之后,独自走到河岸边,只见此处的沙石不比别处,十分松软,而这沙石河岸上还有许多指头大小的小坑洞,按理来说这是虾蟹一类的在河岸边打下的洞,可此时正值冬季,怎会有虾蟹出没,实在蹊跷。裴镜年暗暗记下,而此时沈墨鱼几人也朝她走来。 裴镜年似乎明白了甚么,抓起了一手沙土,捻了捻,便起身笑着说道:“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至少我能确定,这道人的确是在弄虚作假,欺骗百姓。我有十成的把握,今日先回客栈,待到晚些时候,再来这儿一探究竟!”可就在沈墨鱼四人商议下一步对策之时,竟忘了那丢在一旁被点了穴道的白无寿。 而那白无寿也发现了四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想要挣脱束缚冲开穴道,逃脱身体。正在他凝神静气,鼓足气力,准备尽全力冲开被点住的穴道之时,忽然觉得身上禁锢的枷锁霎时间烟消云散,穴道也被人从背后解开,长舒一口气,躯壳可轻盈了许多,急忙回头,见到眼前之人正是岑昏,刚想惊呼一声嘴巴便被岑昏用手捂住。 岑昏小声说道:“此处不宜久留,此时不便和他们交手,宜当速速离去!”说罢便趁着沈墨鱼四人不备,带着那白无寿钻入茫茫人海之中,低着头弓着身子往中天府城走。待四人商议完毕后,回头看去,白无寿早已没了踪迹。沈墨鱼忙喊道:“糟了!方才一时没在意,竟让他就这么跑了!”只见他摇头叹息,跺脚摊掌,万般无奈。而明觉则是宽慰他道:“沈公子,一切自有天定,不必如此执着。” 裴镜年生怕沈墨鱼误解了明觉的意思,便上前解释道:“沈公子,明觉的意思是,人间自有公平,公理必将到来。你与那贼人必然还会再见,不必计较一时的得失。”说罢又瞥了明觉一眼,明觉和尚轻叹一口气,面色凝重,摇了摇头。而白星泪见气氛有些压抑,上前解围道:“好了好了别再争了,还是先回客栈罢。晚上还要到这儿来埋伏,在盈香楼喝了一早上的茶,又枯坐了一上午,在这儿看了许久的神棍,本小姐肚子都饿了。” 沈墨鱼与她相视一眼,也只得摇头苦笑道:“也罢,也罢,既然如此,就先把重心放在那妖道身上罢,查出他与陈广瑞的关系,为光王寺的和尚洗刷冤情,也算是一件功德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明觉也表示赞同,四人便先回了城南客栈,点了些酒菜饱餐一顿,摩拳擦掌,只等今夜行动。却未曾发现,自始至终,都有一红衣女子跟着他们,也在同一家客栈落了脚,此人正是那先前在盈香楼坐在对面桌的那名女子。 且说那岑昏领着白无寿一路回了客栈,白无寿坐在桌边大口大口的喝着茶,岑昏则是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心焦气燥,唉声叹息。待白无寿喝了个半饱,抹了抹嘴边的水渍,见岑昏如此焦急,只当是责怪自己失足被沈墨鱼捉住,便起身垂着头说道:“大哥,这是我的过错。昨夜我喝醉了酒,见你买酒迟迟不归,便要出去寻你。未曾想到醉倒在路边,撞上了那沈墨鱼,这次一时失手,被他们捉住,点了穴道,又以我为饵,只为引你上钩。将我们一网打尽。” 要说岑昏本还有些怒气,扫了一眼白无寿脸上的伤后便烟消云散了,长叹一口气道:“我哪里是在怪你,我是在怪我自己啊。若当初我不曾学武,不入江湖,不加入金羽辟邪宫,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了,要怪也怪我太重情重义,若我当初直接走了,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停下脚步,又摇头说道,“不过昨夜之事,我的确也有责任。我临时出城去见一位故友,未曾与你说明,才致使你担心。大哥在这儿,向你赔个不是了。” 说罢便作揖抱拳,白无寿慌忙阻止他道:“大哥莫非要折煞小弟么?”可岑昏却面色凝重的抬起头来,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中天府城已然不能再逗留,我们今夜便出城,从北门而出,再折返南下。”白无寿极有默契,也不问原因,便转身去收拾各自的行李,只等晚上人多时,城门关闭之前,趁乱出城,掩人耳目。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还未到关闭城门的时刻已然是漆黑一片,幸好家家户户门前皆有灯笼高挂,万家灯火与星光,撑起了整片夜空。两人收拾好行囊就要下楼,岑昏无意向窗外瞥了一眼,忽见人群之中有一人如鹤立鸡群般显眼:身高八尺,威风堂堂,身强体壮,有如神话中的刑天模样,头戴着一顶斗笠,将大半面貌遮住,赤裸着上身,伤痕累累,极为刺目,黝黑的皮肤上还刺着深青的花绣,刺的正是那传说中的上古无头战将刑天,下身套一条鹅黄的粗布裤子,蹬着一双破旧的草鞋,不知是走了许久的路,还是沉重的身躯压的,草鞋已然破损不堪。其身后背着两把利斧,末端用铁链拴着,缠在腰间,走起路来叮铃铃响个不停。 那人走在道路当间,每向前一步脚下都荡起一阵灰尘。 岑昏见到此人,又望见那腰间别着一朵金灿灿的莲花,就好似见到索命的恶鬼一般,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将窗户关闭,靠着墙喘着粗气。白无寿已然走到门边,正要开门,回头望见岑昏惊出一身冷汗,脸色煞白,延伸慌乱,便关切地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风寒?” 岑昏还未回过神来,只是指了指窗外,又抚着胸口,闭上了眼。白无寿满头雾水,便将窗户打开一道缝,向屋外张望,也一眼便看见了那体型巨大背着双斧的大个子,便问道:“怎么了?大哥莫非认识那大个子,还是说有些恩怨?”岑昏急忙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而白无寿也做到他身旁为他续水。待岑昏定了心神,稳了气息,便问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小弟学识浅薄,见识不多,比不得大哥,故而认不得。”白无寿一边倒茶一边笑着说道。岑昏咽了口唾沫便说道:“此人乃是江湖有名的七杀手之一,他们各有化名,且身手不凡。无人知其身份,也无人知晓他们来自何处,因何聚首,只知道他们各有神通,武功超群,且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无有门道者还见不到他们。须有专人引荐,并付出千两黄金,才能请动一人。” “说白了,就是职业杀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只负责杀人,从不问缘由,一旦盯上了目标便会不顾一切的完成任务,除非身死,方才罢手。可他们的任务,却从来没有失败过一次,不少所谓的江湖豪杰,都死在了他们手上。”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零七回 风云际会挽雕弓 白无寿还是不解其意,便问道:“任他们再厉害,既然是职业杀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也是行规,不至于伤及无辜。大哥既然与他们无冤无仇,又何必担惊受怕呢?即便七杀手来到中天府,可此事又与我二人何干?” “哎,我的兄弟啊!”岑昏无奈的长叹一口气道,“此人唤作沙绝天,两把利斧染了多少人的鲜血,砍了多少人的头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在七杀手中排行第四。极难对付,而我担心的是,请他来中天府的人,乃是主上!”白无寿闻听此言,愣在原地,手中的茶杯不禁摔落在地,茶水洒了一裤子,却毫无察觉。 白无寿脸色惨白,嘴唇颤动,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何出此言?怎知这职业杀手乃是主上请来的?”岑昏拍着桌子,脸色极为难看:“他腰间别着一朵金莲,分明是金莲绕凤楼的徽记,定是主上知晓我二人还没死,千方百计打听到了我们的下落,故而请他来杀了我们!这该如何是好!”岑昏一拍桌子又站起身来,将背在身后的行李狠狠掼在地上,又在屋中踱步起来。 “呵......大哥,既然如此,倒也省了不少事。我们也不必逃了,正好我也不想再躲藏下去。不如痛痛快快的与那沙绝天大战一场,是生是死皆由天定。再者你我二人联手,他未必有胜算,大不了便是一死,到了阴曹地府,黄泉路上也有个伴。说不定,还能和老三老四重逢。”可一直来回走动的岑昏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我方才想起一件事。这沙绝天未必是冲着你我二人而来。” 白无寿闻言,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道:“这话从何说起?”岑昏遂解释道:“你忘了,这沈墨鱼也在中天府城,意味着主上心心念念的《雪中遗卷》就在此处!而主上未必知晓你我二人还未死,逃到此处,故而多半只是巧合。那沙绝天的真正目的,十有八九正是那沈墨鱼!”白无寿恍然大悟道:“此言甚是有理,不知大哥作何打算?” “他若是果真冲着那沈墨鱼而来,此时正是我们将功折罪的好机会,若是能擒住沈墨鱼,夺走《雪中遗卷》送给主上,主上定然大喜,说不定就赦免你我先前的罪过,到那时我们再申请离开金莲绕凤楼,如此一来,就不必再躲躲藏藏,安心过上寻常百姓的生活了。”岑昏面带微笑,憧憬的说到。白无寿也陷入了幻想之中,难以自拔,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坐山观虎斗,等着那沙绝天与沈墨鱼他们打起来,争个你死我活,等到他们皆筋疲力尽之时,再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大功可成!” 两人便商量好了对策,当即下楼,混在人群中默默跟上了那体型巨大的沙绝天,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不敢走得太近。中途沙绝天曾两度停下脚步,可他并未发觉身后的异常,继续向城北走去,岑昏二人匿了气息,小心翼翼的远远跟着,一直跟着那沙绝天出了城。“这沙绝天为何到此处来?”白无寿有些疑惑,即便是在这中天府城中,想要找几个人也是大海捞针。 夜色越来越深,沙绝天走到那黄石河畔便停下了脚步,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在一旁的土丘前坐下歇歇脚,全然没有半分找人的模样。白无寿与岑昏隔着几十丈的距离远远看着,也不敢靠近,白无寿低声问道:“大哥,他真的是来找沈墨鱼的么?我怎么觉得,他只是路过此处?”岑昏咽了口唾沫,心里也没甚么底,只得摆摆手说道:“权且再看看情况。” 过了一阵,从另一个方向又潜出一队人马,正是沈墨鱼四人,偷偷摸摸的出了城门,也来到黄石河畔,埋伏在一座不小的土丘之后,只探出半个脑袋,露出几双眼睛,暗地观察着情况。沈墨鱼望了一阵,深更半夜的黄石河畔除了那若龙虎奔腾,湍急的河水与裸露的土黄岩石外,只剩下耳畔嗖嗖的冷风,万物皆笼罩在如墨般的夜色下,只能借助那河面折射的月光,看清模模糊糊的轮廓。 沈墨鱼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又揉了揉有些沉重的眼皮,极不情愿的问道:“裴姑娘,你说那些道士真的会来这里捞钱么?”裴镜年颇为自信的点了点头道:“根据我多年的断案经验来看,的确是如此。我相信他们今夜定会来黄石河中打捞正午时分祭神大典上百姓投下的金银财宝。” “此话从何说起?”白星泪对此也是将信将疑,便问道,“不知裴姑娘有何依据?若是单凭经验二字,恐怕,我等难以相信你。照理来说,这黄石河河水如此湍急,在金银投下的一刹那,瞬间就会被河水冲走,又如何打捞?”就连明觉也是露出疑惑的神情,徐徐说道:“莫非,他们在下游将钱币截住?那也该去下游查探才是。” 裴镜年见状,微微一笑,便解释道:“今日待百姓散去之时,我特地到河岸边观察一阵,果然发现了蹊跷之处。那河岸的土沙滩上有许多小的空洞,照理来说,那该是虾蟹一类留下的痕迹,可此时正值寒冬,如何来的虾蟹?我便想起了水贼惯用的一种作案手法。他们先在河岸边埋下竹竿和木桩,再用极为密集的渔网连接两岸,隐藏在河水之中,当百姓们将钱财丢入水中之时,并不会被冲走,而是落入渔网之中,等夜深人静之时,再有专人来将渔网取回,连同那网中的金银。所以我料定,那河岸边留下的空洞,就是那伙贼人埋下的木桩,他们今晚定会派人来取!” 沈墨鱼恍然大悟的点头说道:“哦——这么说来,倒有些道理。今晚无论是谁来,若是能捉住他,再严加拷问,逼问出其幕后主使,说不定就能戳穿那伙谋财害命的假道士。”众人便重燃信心,继续俯下身子,藏在土丘后,静静等待着那伙人出现。 荒丘冷夜沙土凉,天地寂寥心惶惶。寒风如刀月如水,黄海不复断人肠。果不其然,将至戌时,城内梆子刚响了一声,沈墨鱼等人正昏昏欲睡之时,忽见不远处摸来一伙人,佝偻着身子,身着夜行衣,腰里揣着匕首,手里攥着麻袋,小心翼翼的向河岸边摸去。裴镜年隐隐约约见几人起来,便警惕地伏在土丘边,准备动手。白星泪见状也很快清醒过来,顺带一脚踹醒了身旁就快要睡死的沈墨鱼。 沈墨鱼刚想大骂一句,却被白星泪用眼神怼了回去,不敢吱声。白星泪又指了指那伙黑衣人,沈墨鱼这才正经起来。黑衣人约莫有七八人,走在前头,沈墨鱼刚想动手,却被裴镜年拦住,说到道:“正所谓捉贼捉赃,等到他们打捞金银之时,再动手不迟。”白星泪指着黑衣人身后,低声说道:“你们快看他们后面!”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黑衣人身后还跟着两人,几位眼熟,带走近些,便发现那两人正是黄泉道人方神祭身旁的两名护法,老书生唤作凌空子,小孩模样的名叫赤霄童。此次前来也是保护这一伙黑衣人,以免出甚么差错。“果然是他们!”沈墨鱼一拍大腿说道,“这下可以坐实正是那妖道装神弄鬼,欺骗百姓钱财了!” 裴镜年却依旧不想动手,只是眉头紧蹙,静观其变。那伙贼人极为小心,探查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敢上前收网。幸好沈墨鱼四人与岑昏二人躲得远,不然险些被那贼人发现。至于那体型颇大的沙绝天,也不知躲到何处去了,不见了踪影。白无寿一个晃神,眼前那沙绝天便没了踪迹,不禁惊呼一声道:“世上竟有如此这般轻功?大哥,你可曾看清?” 岑昏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夜色太暗,我也看不大清楚。但有一点,这沙绝天的轻功极高,绝不在你我二人之下。”白无寿又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沙绝天不知往何处去,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岑昏向后仰了仰,似笑非笑的说道:“城门已关,你还想回哪去?行李还在客栈,怎能说走就走?”正在二人谈话之时,忽见那伙黑衣人靠近,两人当即噤声,两人伏在土丘后,白无寿探出脑袋,一眼便望见了那熟悉的面孔。 “大哥,你看!那两个人不是那妖道身旁之人么?”白无寿急忙说道。岑昏定睛去看,果然认出了方神祭身旁左右护法,凌空子与赤霄童,但他们毕竟是方神祭身旁的人,若方神祭无心害他,他也不便干预老朋友如今的勾当,哪怕方神祭杀人放火,都与岑昏无关。岑昏便按住白无寿说道:“先看看情况,看看他们想干甚么。”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零八回 龙虎争 这伙黑衣人见夜色平静如常,极为熟练的摸到河边,将那空洞中隐藏的木桩挖出。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早已不知干过多少回,骗过多少钱财,若放任他们继续这样下去,不知还要祸害多少百姓。眼睁睁的看着那黑衣人扯住木桩,奋力向后拖拉,将那渔网拖上河岸。 那张细密的渔网一点点从给奔腾的河水中显露出来,那只有拇指大小的孔洞中迸射出金银亮光,闪亮亮金灿灿,极为炫目耀眼,在夜色之中极为显眼,如此多的钱财,又沾了水,七八个黑衣人一起拉也显得有些吃力,而凌空子与赤霄童只是负责在一旁护卫,静静的看着,并不帮忙。待渔网全部被拉出水面,那密密麻麻散落一地的金银珠宝,钱币玉器等等等等,数不胜数,任任何人见了,都难免会起歹心。这偏偏这钱,却是中天府百姓的血汗钱。 正当那些黑衣人一边清点,一边流着哈喇子将钱财尽皆收入早已准备好的麻袋之中,沉甸甸的,足足装了四五个口袋,还有余下的散碎银两,七人将散碎钱财就地分了,这也是方神祭准许的酬劳。黑衣人将钱财贴身藏好,扛起麻袋就要折返。一直按捺不住侠义之心的沈墨鱼见状,便转头去问那裴镜年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裴镜年卸下腰间宝刀,攥在手中,与白星泪相视一眼,两人同时飞身而出,直扑向那伙黑衣人。沈墨鱼见状,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之时,也踉跄着爬起身来,怎奈双脚酸麻无比,晃晃悠悠的冲上前去,几位古怪,只留下那明觉还站在原地,连声说道:“阿弥陀佛。”念着佛经,不肯轻易动手。见沈墨鱼三人出动,一直提不起兴致的白无寿急忙说道:“大哥快看!沈墨鱼!” 岑昏微微一笑,便说道:“他们果然来了。看来他们是想和方神祭过过招了。正好,我们静观其变,从中取利!”白无寿点了点头,两人便又猫下了身子。只见那白星泪与裴镜年飞身而出,一跃而起,裴镜年飞出一脚,白星泪掣出银蛇,一起扑向那伙黑衣人。黑衣人未曾想到会遭人伏击,猝不及防,一人被裴镜年踢晕,昏倒在地。一人被白星泪宝剑割破喉咙,爆开一团血雾,当即倒地,气绝身亡。 两人稳稳当当的转身落下,看着脚边的尸首,脖颈伤口处还在汩汩渗出殷红的鲜血,血腥味刚刚飘出便被寒风吹散。白星泪面不改色,鲜血顺着剑锋一滴滴落下。而裴镜年则是面色古怪,望了一眼那尸体,轻声对白星泪说道:“白姑娘,他们只是诈取钱财,并不曾谋害性命,又是奉他人之命,顶多算是帮凶。即便押去衙门,撑死也就是打几十板子,关上个是十年八年。可却罪不至死,何必杀他?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伤害他人性命罢。” 可白星泪闻言,扫了她一眼,冷笑着回答道:“你有和我争辩这些人是否该死的工夫,不如想想那些百姓,想想那些砸锅卖铁也要供奉这伙妖人的穷苦百姓。”两人正争辩不休之时,那伙黑衣人见还未动手就折了两名同伴,便丢下扛在肩头的麻袋,抽出腰间那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匕首,往两女心窝要害处去扎。 正巧那沈墨鱼龇牙咧嘴的扑了过来,也要和黑衣人大战一场,可白星泪一脚踢飞一人手里匕首,又后翻一个筋斗,横过白泽剑,挡在沈墨鱼身前,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就别来捣乱了,快和明觉将这些麻袋都运到一旁去,绝不能让他们拿走!”沈墨鱼万般无奈,但也只得点头答应。便招手叫来明觉,两人一同将沉甸甸满当当的麻袋带走。 原本按兵不动的赤霄童与凌空子本不愿插手,这些黑衣人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方神祭的命令也只是平安的将钱财送回黄泉观,见沈墨鱼两人就要来抢麻袋,当即出手,各自抽出刀剑,齐声喝道:“哪里来的贼人,速速放下麻袋,饶你不死!”而身旁的明觉一直在催促沈墨鱼快些离开,可他手里攥着麻袋,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偏要转过身来,指着那二人笑骂道:“你这不要脸面的腌臜宵小,你们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我等发现,还没治你的罪,你倒是先问起我们来了。” 说罢,便将那麻袋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迈开腿往那麻袋上一坐,便说道:“今日便告诉你,我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雪剑神,正要将汝等丧尽天良之人一网打尽,若尔等识相,也该跪下求饶,束手就擒,兴许我还能饶你一条性命。”明觉将脑袋凑近,小声问道:“沈公子,这风雪剑神是何处人物?为何小僧从未听说过这号人?” 沈墨鱼眼珠一转,也小声嘟囔,偷笑道:“我临时编的,根本没这号人,但我又不能将我师父他老人家供出,不如假借个名头,说不定能唬住他二人。”明觉闻言也有些忍俊不禁,但为了不破坏沈墨鱼的计策,便直起身子,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谁知这虚无缥缈的风雪剑神名号真的吓住了赤霄童与凌空子,两人相视一眼,愣在原地,凌空子手提长刀,迈步上前,指着沈墨鱼问道:“阁下是何处人士?为何要插手中天府之事,来趟这趟混水?虽说我不曾听说过甚么风雪剑神的名号,但我看阁下一表人才,日后定是武林俊杰,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早些收手,免得惹火烧身!”那凌空子的语气虽然平和,可却隐隐藏着刀子,针锋相对。 而那赤霄童虽是孩童,脾气却异常火爆,早已看不惯凌空子磨磨唧唧优柔寡断的模样,便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将高出自己许多的凌空子向后一扯,用手中沉重的阔剑指着沈墨鱼厉声说道:“管你甚么狗屁风雪剑神,听都没听过!我看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敢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么!”沈墨鱼未曾想到这七八岁的小孩也有如此大的口气,便笑着问道:“你这小子,不知是哪家跑出来的孩子,口出狂言还舞刀弄剑,你爹娘知道么。” “哼,你休要逞口舌之快,若是有胆子,便来和我大战一场。若是没胆子,就滚回你爹娘的怀抱中,哭着找奶喝罢!”那赤霄童一脸坏笑,返来用言语去伤沈墨鱼。可这话偏偏刺中了沈墨鱼的软肋,他爹娘皆是因他而死,本就心怀愧疚,加之本就对爹娘孝顺,闻听此人用言语相辱,遂勃然大怒,一拍大腿起身说道:“小子,我希望你别后悔!” 两人剑拔弩张,怒气正盛,眼看就要大战一场。正在此时,那白星泪与裴镜年已然将黑衣人全都解决。他们武功不俗,只可惜走上了不归路。三人被裴镜年用刀鞘打昏,四人被白星泪使出星海剑法解决。闻听身后传来宝剑入鞘之声,凌空子与赤霄童急忙回头,见黑衣人倒了一地,血流成河,极为惨烈。可裴镜年眉头紧蹙,白星泪却平静如水。 “还和他们废话干嘛,一起解决了,再将这些钱财送回给百姓,皆大欢喜。”白星泪与裴镜年拦住凌空子二人去路,四人呈夹击之势,将凌空子与赤霄童围在当中,对峙起来。裴镜年却又劝道:“白姑娘,休要贪图一时之快。若是就这样将他们全都杀了,既无法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制裁,也无法让百姓相信我们,知道他们的罪行。若想让他们的所作所为被他人所知,依我看,还是押送官府比较好。” 白星泪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可笑!若是那中天府府尹陈广瑞与这伙贼人沆瀣一气,包庇罪犯,该判不判,正如那安淮府的晏节一般,休说是那钱财被吞,百姓们依旧蒙在鼓里,反倒栽赃我们个莫须有的罪名,这该如何是好?”裴镜年却摇头说道:“并非天下乌鸦一般黑。”眼看着两女就要大吵一架,沈墨鱼与明觉便慌了手脚。 抓住了这难得的时机,赤霄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杀意,挥舞着漆黑的阔剑便向那沈墨鱼刺去。沈墨鱼极少和人正面交手,心里没底,见一剑逼来,越来越近,竟有些恍惚,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白星泪与裴镜年也没想到那赤霄童会不顾江湖道义突然出手,正要动手阻拦,却被凌空子一刀截住,转身挡在二人身前,将那银刀在脖颈边一绕,迈开步子,动作之大,险些将长袍扯碎,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却舞动着弯刀,那模样实在可笑。 眼看着那剑尖直逼沈墨鱼眉心,一剑毙命,而两女却在和那凌空子缠斗不休。忽然一个鹅黄的身影闪过,挡在沈墨鱼身前,一只洁白纤细,骨骼突出的手在那漆黑冰冷的剑神上一拍,将剑尖拨开,抖了三抖,赤霄童连连后退,那阔剑也斜插进了身前的土地之中。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零九回 银剑藏寒锋 赤霄童缓缓举起双手,止不住的颤动,而虎口之处皆已被震裂,渗出殷红的鲜血,顺着掌纹流下,很快便将整个手掌染红。只见他面如土色,抖似筛糠,他虽年纪小,可也闯荡江湖好几年,学得一身外家功夫,惯使那把六十余斤重的玄铁重剑,可他蓄势待发奋力使出的一剑从未吃过亏,不想今日竟被人硬生生用内力震开。 那人身法虽快,但动作却极为清晰,轻描淡写的一掌,看似只是将剑身拨开,实则又灌注了一股内力,将赤霄童震开,那澎湃的内力令他大吃一惊,毫无防备,这才着了道。可高手过招偏偏是甚么错误也不能犯,否则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他双手受伤,再使不动那重剑。 就连那正在和白星泪与裴镜年交手的凌空子闻听身后动静,也不禁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情况。不想竟有人能将赤霄童伤到这种地步,两人皆是名师出高徒,又吃了那方神祭炼制的丹药,内力大增,加上二人本就精湛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鲜有敌手。凌空子真正实力之比赤霄童高出一点,还是仗着年岁稍长,修为更多,否则,就连他都不是天赋异禀,练武奇才,赤霄童的对手。 而凌空子仅凭一人之力足以抵挡白星泪与沈墨鱼两人夹击,而实力只是稍逊他的赤霄童却被人打成重伤,这怎能不让他吃惊?就在他分神之时,白星泪看准机会,一剑刺出,凌空子但觉一股寒意直逼小腹,急忙闪身去躲,怎奈慢了片刻,被锋利的剑刃带着剑气割破右腰,鲜血当即将衣衫染红,而凌空子急忙捂住伤口,抬头去看,白星泪与裴镜年早已飞身而起,落下两脚,一脚踢中面门,一脚正中胸膛,将凌空子踹飞一丈之远。 赤霄童痴痴的望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凌空子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嘴唇无色,捂着伤口的手,指缝之间渗出鲜血,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暗自运功疗伤。而裴镜年与白星泪落下身来,快步回到沈墨鱼身旁,只见那挡在身前,救了沈墨鱼一命的明觉宛若没事人一般徐徐转过身来,对沈墨鱼关切的问道:“沈公子,你没事罢。” 沈墨鱼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还未从方才的惊恐之中回过神来,木讷的摇了摇头,就连那跪坐在地的赤霄童和躺着的凌空子也没有想到,轻轻松松挡下赤霄童全力一剑的人,竟是那一直缩在后方,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和尚。白星泪也不禁赞叹道:“行啊你明觉,深藏不露,没想到你的武功竟如此厉害,要高出我们许多啊。” 明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而裴镜年则是表情古怪,嘴唇颤动几下,终于说道:“你终于肯出手了。”明觉闻言,长叹一口气说道:“希望佛祖不会怪罪我动武。这也算是救人一命了罢。再者我奉了师父之命,竭力保护沈公子的安危,也是我分内之事。本想着凭佛法化解这一段恩怨,不想今日不出手也出手了。”说罢,又转身对着那凌空子与赤霄童说道,“阿弥陀佛,二位,今日之事,本与你等无关,小僧也不愿为难二位,再和二位动手。” 凌空子闻听此言,如遭羞辱,胸口起伏,面色微变,口中又喷出一口鲜血,咬紧牙关说道:“何必多言!技不如人,理当受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明觉却迈步上前,俯身将凌空子扶起,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语重心长的说道:“此事说一千道一万,皆是那黄泉道人一人之过,若二位还有半点良心,就随我们去趟衙门,坦诚罪状,供认事实,指认那黄泉道人,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凌空子一把将明觉推开,踉跄几步又跪坐在地,扫视着四人,冷冷的说道:“痴人说梦!”“这又是何必呢?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明觉还欲劝说,却被白星泪拦住。白星泪可没这么好的耐性,而是来到那凌空子身前,徐徐抽出白泽剑,银白的剑光映亮了他清癯的面容,白星泪冷笑一声说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悉听尊便。”凌空子依旧是那四个字,面不改色。 冷风寂寥,黄沙漫天。土丘四周,阴风阵阵,耳畔除了呼啸的刺骨寒风,只剩下那不远处翻滚奔腾的黄石河水。四人将赤霄童与凌空子围在当间,正在为如何处置他们起了争执。白星泪与沈墨鱼支持直接杀了,以绝后患,再将钱财分还给老百姓。而裴镜年与明觉则是提议将二人连同所有财物一并交给中天府府衙。 正当四人争辩不休之时,忽地一阵狂风起,卷起黄沙纷飞,迷了众人的眼。裴镜年隐隐约约察觉到一股莫名的杀气,打了个寒战,极为可怖,却不知杀意从何处来。白星泪见裴镜年忽然沉默不言,刚想嘲讽一番,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急忙环顾四周,除了那洒满月光的土丘,依旧寂静无人。可她还是提起了戒备,以防万一。 “噌”的一声,夜空的寂静被彻底打破,狂风与黄沙也被分割成两半,一道寒光与月光交融,从土丘之后迸射而出,直飞向沈墨鱼。裴镜年与明觉各自跳开,白星泪也急忙将沈墨鱼推开,又用剑鞘去迎那寒光,只听闻“乒”的一声,寒光与白星泪各退三步。白星泪只觉手臂被震得酸麻,身形颤动,面色凝重。 而那寒光回旋几周,落在地上,斜插进了那硬邦邦的沙土地中,众人这才发现,那致命的寒光竟是一把巨大的利斧,利斧浑铁的柄末端还拴着小指粗细的铁索,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沈墨鱼急忙上前扶住白星泪,关切地问道:“小橘子,你没事罢?”,白星泪痴痴地望着那斧子,摇了摇头。 众人正惊诧间,那斧子又晃动起来,铁链绷直,扯动那利斧,又嗖的一声飞回了那黑暗之中。裴镜年急忙抱拳作揖,环顾四周,靓声说道:“阁下武功不俗,何必做此偷袭之事?不如坦诚相见,亮明身份。”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风沙席卷,众人头顶之上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急忙抬头去看,只见一彪形大汉从天而降,急忙四散而去,各自闪躲。 就连那倒在一旁的凌空子,也一掌拍在身下,翻起身来,连滚带爬,手脚并用,仓皇逃走。可怜那赤霄童来不及闪躲,直被那大汉踩中脊背,踏碎骨骼,双眼突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脑袋一歪,登时便没了性命,活生生被那大汉踩死。 众人再看时,只见那天地之间立着一位体型颇大的壮汉,压迫感油然而生。这七杀手之一的沙绝天,身上满是鼓鼓的肌肉,青筋密布,伤痕累累。又蒙着双眼,满头花白的头发与棱角分明,满是胡茬的面庞,看不出具体的岁数,但照他方才的身手来看,相比并不如看上去那么苍老。落地的那一刻,厚实宽大的脚底板又荡起烟尘阵阵,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之中攥着浑铁的利斧。而两把利斧发末端皆系着漆黑的铁链,栓在腰上,拖在脚后跟,再移动之时于身后留下清晰的痕迹,与吱拉拉的声响。 这大块头杀气腾腾,一出手便是致命杀招,快准狠,毫不留情。裴镜年上前抱拳问道:“敢问阁下姓名!”沙绝天闻言,徐徐转过身来,抬起那张沧桑的脸,歪了歪头,并没有回答。裴镜年回头与白星泪三人相视一眼,又问了一句:“阁下可否报个姓名。”沙绝天依旧沉默,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虽不知来人是谁,可见他杀气腾腾的模样,定不是甚么善茬儿。但见他一脚踩死了那赤霄童,足见他武功虽高,却不是方神祭派来的人。至于他的目的究竟是甚么,沈墨鱼等人就不得而知了。而在此时,那岑昏与白无寿远远地望着,见那沙绝天一出手便踩死了方神祭最为得力的属下之一,甚为惊骇。又见他方才掷出一斧,直取沈墨鱼,便知其来意。 “大哥,看来如今这沙绝天的目的已然明确了。果然是主上请来捉住罢沈墨鱼的!”白无寿颇为惊喜,就连岑昏也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之情:“真是天助我也!我两兄弟并不该绝,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将功补过,就在今日!”白无寿便说道:“大哥,动手罢!”可却突然被岑昏按住了肩膀,徐徐说道:“不急!等这沙绝天和沈墨鱼他们战的两败俱伤之时,再出去不迟。” 两人便又藏匿起来,仔细观察。 且看那沙绝天手中利斧泛着骇人的寒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沈墨鱼不禁咂舌道:“这人怕不是个哑巴罢?”白星泪却小声说道:“来者不善。小心应对。”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回 夜如墨,黄沙扬 话音刚落,那一直保持沉默,一动不动的沙绝天便突然向站在最前面的裴镜年俯身猛冲过来,宛若一头发了狂的野牛,带着嗖嗖的冷风,霎时间已然到了眼前!裴镜年不及防备,被他顶翻在地,好在在下坠的一瞬间,又将两臂向下摆去,猛地在身下一撑,又飞快的弹起身来,连退数步,才站稳脚跟。 白星泪一面拦住沈墨鱼,掣住鞘中宝剑,对他说道:“此人来意不明,但我看多半是针对你的,你还是先躲避躲避!”又转头对明觉吩咐道,“明觉,他就交给你了!”明觉连连点头应道:“阿弥陀佛,白姑娘放心去罢,我一定竭力保护沈公子的安全。”白星泪安排完毕,又与表情古怪的沈墨鱼相视一眼,便冲着那沙绝天冲了过去。 而正当明觉要护住沈墨鱼暂且退下之时,沈墨鱼却一把将明觉推开,难得严肃的说道:“岂有此理?我堂堂七尺男儿,也有一身的武功,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名女子在前拼死奋战,自己却袖手旁观,甚至临阵脱逃?明觉,你虽是和尚,但好歹也是个男子,理当有些耻辱心罢。”此话并非虚言,沈墨鱼虽一向油嘴滑舌,浪荡不羁,但此言却是他发自肺腑之言。 这么些时日下来,他早已将白星泪与裴镜年当成是自己的朋友,即便他再怎么贪生怕死,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送死。他的一番义正言辞令明觉也不禁陷入沉思。正当他犹豫之时,一个不留神,那沈墨鱼也冲了过去,帮助二女,大战沙绝天。 且看那沙绝天双手握住两柄利斧,左劈右砍,招招都带着猎猎风声,两斧交叠,向前一挥,白星泪与裴镜年后跳一步,左边那个仗开长刀,右边那个舞起银蛇,两女将手中兵器重叠,手腕转动,步步向前,极有默契,刀剑转动,锋芒毕露,直逼那沙绝天面门。沙绝天不慌不忙,亦不后退,抬手便将双斧并拢,猛然下落,正劈中那刀剑交叠之处,并无甚技巧,单凭巨大的力道与劲气将二人震开。 裴镜年后退了五六步,用长刀在身后一撑,俯下身去,双腿弯曲发力,猛地一瞪,眼神凌厉,纵身跃起,转身落下一刀,往那沙绝天面门砍去。再看那白星泪被掀翻在地,狼狈的爬起身来,她虽自小练剑,奈何过于注重剑招,反倒忽视了身法的运用,故而下盘不稳,脚步已乱。见裴镜年又扑上前去,便强忍住手掌的疼痛,又一剑刺出。 这一剑往沙绝天心窝搠去,与裴镜年形成上下夹击之势,正在此时,沈墨鱼看准机会,急忙运转内力,拢袖抬手,伸出三指,那指尖飘出的冰蓝剑气直直的飞向那沙绝天的小腹,形成天地人三才之势,前看那剑影冰寒至极,带着飞雪凝霜,刺破长空。 在远处窥探的岑昏与白无寿只见一道蓝线飘过,不禁惊叹道:“没想到几日不见,这小子的霜雪飞剑指已然到了如此威力!”虽说在那极寒的剑气迸出的一瞬间,沙绝天便已然感知到一股寒意逼来,急忙撇下二女,连连后退,二女见他败退,胜负心大起,就要乘胜追击,裴镜年脚下生风,空翻一个筋斗又落下一刀,而那白星泪则是将白泽剑横在身前,一个滑铲,直往那沙绝天脚腕处砍去。 上中下,三者夹击,本以为胜负已定,没想到那一直后退的沙绝天忽然站住了脚,且看他将双臂一震,暴喝一声,两肩与腰皆向下一沉,整个人宛若一口大钟般巍然屹立,裴镜年手中长刀落下,明晃晃的钢刀砍在沙绝天裸露的皮肤上,霎时间变了脸色,只觉手腕一震,手中之刀仿佛落在了岩石上一般,竟不能损伤分毫。反倒被一股内力震开。 而那白星泪也是差不多情况,白泽剑狠狠的朝那沙绝天膝盖刺去,与此同时两脚并拢又向沙绝天脚腕踢去,却被那股极强的内力震开,白泽剑一弯,随即脱了手,仓啷啷一声飞到半空,旋转几周又落在一旁。至于那冰蓝的剑气,沙绝天更是没有放在心上,只将双斧一挥,与那剑气撞在一处,霎时间,剑气便烟消云散了。 沙绝天那原本的怯意只是诱敌的伪装罢了。而沙绝天松开双手,叫那一双利斧自由的下坠,冰冷的铁链穿过粗糙的手指,大手又突然攥住铁链,甩动巨斧,抡圆了胳膊,便先后将那对利斧落下。 白星泪何时见过如此难对付的敌手?见两把利斧当头落下,锋利的寒刃劈开刺骨的寒风,却充溢着腾腾的杀气,制造出更为强大的气场,压迫着白星泪,她瞪圆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那斧刃,心里焦急万分,明明想着闪躲,却提不起一丝力气,手脚酸软,身子近乎伏在地上,只能仰着头无助又愤恨。此时此刻,宛若那杀气与内力形成了一道坚固的牢笼,又像是泰山压顶,叫她动弹不得,又喘不过气来。 且说那裴镜年被沙绝天的内力震飞一丈之远,脑袋朝下,眼看就要坠落在地,又用双臂一撑,后翻一个筋斗,转身轻盈落下,四脚着地,宛若猛虎苍狼,伏在地上,双眼怒气冲冲的盯着那沙绝天。明觉与沈墨鱼见此情形,急忙上前将裴镜年扶起身来,又见白星泪陷入绝境,眼看她就要成那沙绝天斧下亡魂,沈墨鱼不顾明觉阻拦,又拦住了想要上前施救的裴镜年,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的便向那沙绝天冲去。 不知是胸中怒气充盈,还是沈墨鱼救人心切,只见他脸颊涨红,两眼瞪得滚圆,张开大口,咆哮一声,那丹田之中积蓄内力,那久久没有被调用过的内力在这一刻竟然再度苏醒,一瞬间在丹田之内炸开,化为无数道暖流流入周身经脉,沈墨鱼一声饱和,双腿充满了力量,披着月色,化为了一道红色的闪电,直逼沙绝天而去。 裴镜年从未见过沈墨鱼这副拼命的模样,即便是他被关押在安淮府大牢中,被诬陷判罪之时,都没有如此的愤怒与心急,他就像那被囚禁已久的猛虎蛟龙,在这一刻挣脱了枷锁。明觉与裴镜年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那和尚便迈步上前,拨袖翻掌,左右掌心浮起一层金箔似的内力,随着手腕的转动与手指的交叠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且看那明觉箭步飞起,僧袍飘动,宽大的袍袖之中探出雪白的双掌,正在此时,那盘踞在掌心已久的内力光团便化为一只赤金的猛虎,咆哮着张牙舞爪的朝那沙绝天扑去。沙绝天没料到还有这一位一直隐藏的高手,未曾防备,急忙收了招式,抬手将那一对巨斧交叠,挡在胸前,去迎那明觉的金刚伏虎掌。却忽视了朝自己本来的沈墨鱼。 而那身长九尺的猛虎一口便咬住了那几十斤重的利斧,浑厚纯正的内力炸开,登时暴开一团血雾,沙绝天面如土色,嘴角还挂着鲜血,从他惨烈的脸色痛苦的表情和举着利斧颤抖的双手来看,这沙绝天是硬生生吃下了这明觉双掌,内伤不浅,似乎已然伤及五脏六腑,两把利斧也有些抓不住,接连后退七八步,微微躬身,放低重心,才稳住身形。 “贼人,哪里走!”沈墨鱼眼眶蹬裂,唾沫横飞,一声暴喝,平地跃起,双掌各自弹出三指,双手呈剑状,便朝那沙绝天心窝里搠去。他本学的霜雪飞剑指第一式,不仅背错了口诀,错练了心法,误打误撞才勉强学得,更是只练了右手一只。今日内力鼎盛,若大海翻腾,平日里皆是风平浪静,此时此刻却是惊涛骇浪。澎湃的内力灌注在双掌之间,虽说沈墨鱼只知右手的口诀,却能活学活用,举一反三。 且看那双掌如剑,在夜里放着璀璨的蓝光,凝聚着寒霜飞雪,有如万载寒冰般,两掌青紫,浮上层层寒霜,就连那青筋血管都清晰的骇人。沈墨鱼飞身而起,踏住沙绝天胸膛,连踢数脚,沙绝天无力的向后栽去,却在垂死挣扎,将双斧旋转,向斜上方抛去。沈墨鱼左脚在其胸膛一点,离了身子,使了个鹞子入林,侧身闪开那飞旋的双斧,双掌便先后极快的落下。 冰蓝璀璨的剑气钻入那黝黑的胸膛,穿透了皮肉骨骼,又从背后钻出,登时消散成一阵风雪飘落,烟消云散。而那沙绝天嘴唇毫无血色,紧闭着嘴,死扛着那沈墨鱼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沈墨鱼坚硬如冰的双掌破开胸膛的皮肉,又将剑气灌入体内,残影连连,攻势迅猛。 裴镜年趁此机会,急忙上前将看的目瞪口呆的白星泪抢出扶起,三人并肩而立,望着那疯狂的沈墨鱼。可沈墨鱼不知是精神紧绷还是消耗了太多的内力,身子一软,手里便没了劲头,脑袋昏昏沉沉的重似千斤,身子遂向下坠去。在两眼一片漆黑之前,又将双臂展开,万道剑影飞出,贯穿了沙绝天高大的躯壳,在脚边炸开,腾起白烟阵阵,沙尘漫天,其间夹杂着血珠。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一回 苍天可怜见 一阵剧烈的轰响之后,滚滚白烟之中,黄沙与鲜血纷纷飘落,那倒在一旁许久的赤霄童的尸首早已被炸的血肉模糊,分辨不出样貌。而在千钧一发之际,明觉又使了个身法将昏迷的沈墨鱼抢了出来,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三人将其护住,裴镜年又探了探鼻息,这才松了口气,徐徐说道:“应该是内力消耗太多,休息一晚便没事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白星泪默默咽了口唾沫,自己虽救过沈墨鱼多次,却没有一次似这般境地险恶。而沈墨鱼这次竟然为了救她如此拼命,甚至还昏厥过去,这不禁让她有些汗颜和自责。 正在三人打算在城外寻个落脚处,暂住一夜,让沈墨鱼好好休息之时。身后白烟已然徐徐散开,黄沙之中隐隐约约还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三人抬着沈墨鱼走了一阵,忽觉背后凉风阵阵。一股寒意爬上脖颈,杀气如刀,不寒而栗。裴镜年表情凝重的走了几步,猛地回头,瞳孔急剧收缩。那薄薄的白眼之中传出阵阵铁索拖拽之声,又突然飞出两柄残破,却依旧锋利的巨斧,朝着三人后背奔来。 那利斧飞速极快,登时已到眼前,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哪怕是明觉也来不及运功抵挡,裴镜年忽然一闪身子,挡在众人身前,刷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双手死死的握住刀柄,左脚后撤半步,抵在身后,身子前倾,重心下沉,将长刀挡在身前,去迎那有千钧之力的飞斧。 “乒”的一声,兵器相接,钢刀与飞斧利刃相错,迸射出一串火花,沙绝天蓄力一击,裴镜年仓促出手,让本就实力悬殊裴镜年全无胜算,那钢刀虽说不是甚么名刀,但也算是上上之品,硬生生接了这两柄飞斧,虎口一麻已然渗出点点血迹,殷红的鲜血顺着刀柄滴落在脚边。裴镜年面如土色,如遭雷击,浑身颤抖不止,双臂无力的下垂,那银白的刀刃眨眼间已然布满裂纹。 沙绝天宛若一头蛮牛般冲出沙尘烟雾,胸口血肉模糊,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可他依然屹立不倒。猛地扯住铁链,暴喝一声,甩开胳膊舞动飞斧,那连接着铁索的飞斧在周身旋转,形成一道道飓风回旋,徘徊盘踞在沙绝天周围,逐渐形成一道飓风。裴镜年还未回过神来,那利斧又到眼前,她下意识的挥刀去挡,可早已布满裂痕的钢刀则能抗住这惊天动地的一招,刹那间便化为点点星光,无数的碎片落下,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就连那裴镜年也被巨大的惯性拍倒在地,倒在一旁,额头磕在那坚硬如铁的岩石上,伤口虽不深,未曾伤及要害,但还是汩汩的流着鲜血,裴镜年的脸色惨白,意识也逐渐模糊。白星泪将沈墨鱼抱在怀中,明觉则是抬起双掌去迎,却不想被那飞斧飓风割破手掌,血珠飞溅,也被那扑面而来的劲风吹倒在地。白星泪无可耐的,情急之下,竟想用身子将昏迷的沈墨鱼护住,用背挡住那飞来的利斧。 千钧一发之际,天地之间忽然闪过一道耀眼的红光,一女子身着一袭柔和光亮的白衣,披着月色,有如一只银燕翩然落下,那女子目光坚毅,连翻三四个空心儿跟斗,手中长刀诡异而精美,三尺七寸的刀身宽约两指,刀身镂空的花纹刻的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而那赤红的刀柄末端还系着一根红绳,缀着一块儿青蓝的翠玉。 那白衣女子手上缠着布,掌心攥着刀,满头青丝如同瀑布般倾泻在肩头,又随风飘动,随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飞舞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雪白的长袍里衬着猩红的长裙,女子虽然貌美,却戴着一张极为狰狞的半脸面具,将鼻梁以下大半面容遮住,那赤红色的狂兽面具露出尖锐刺目的獠牙,令见者胆寒。女子与白星泪对视一眼,总觉得有些眼熟,却不知此人究竟在何处见过。 原来这女子正是在中天府盈香茶楼中坐在对桌的那红衣女子,今日不知为何来到此处。且看那白衣女子身轻如燕,手中长刀快速斩下,两手攥住奋力一挥,沙绝天急忙抬起双斧招架,兵器相撞,火花连串,可谁知那女子不进反退,趁势将刀气灌入其体内,沙绝天接连后退。不知是内伤与外伤重叠,积压在身,已然力不从心,还是那女子武功非凡。 女子见沙绝天败退,并未打算收手,而是一脚踏住了他的胸膛,顺势上踢,踩中沙绝天的下颌,又将他踢翻在地。待沙绝天撇下几十斤重的利斧,再也扯不动那铁链之时,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那女子早已平稳落下,两脚一前一后的错开,双手攥紧刀柄,挥舞着长刀便上前平切。 一刀横过,红光闪烁,刀气纵横,划破那沙绝天的小腹,锋利的刀锋轻而易举的将皮肉切开,露出那腹中的肠子内脏。女子双眼之中充溢着腾腾的杀气,面容冷峻,箭步上前,又一刀斜劈如下,将那沙绝天的左臂连着肩膀斩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宁静的夜空。女子宽大的衣袖飘动着,翻起的袖口边缘绣着一只赤红的燕子,那银色的弯刀仿佛具有生命一般,灵活的跳动着,收割着生命,饱饮鲜血。 刀气连着刀光,风卷残云,红光乍现,翻腾如血海,眨眼间那沙绝天便身中一十二刀,全身上下皆是血肉模糊,伤痕累累,有些伤口极深,已然露出森森白骨。那白衣女子仿佛化身地府的勾魂厉鬼,绝不手软,依旧一言不发的杀戮着,那先前凶猛异常的沙绝天碰上了此女仿佛变成了弱小之辈,吊住一口真气,贴地翻滚,用尽全身的气力,又死死的攥紧那铁链,一声怒喝,扯住那利斧,又挥动起来。 连转了三四圈,又突然松开手,那铁链从指尖穿过,利斧再度飞出,直奔那女子的天灵。而白衣女子不慌不忙,后撤半步,一个转身,将长刀下摆,刀刃搅住铁索,缠了好几道,脚尖点地,轻身跃起,不声不响,气息平稳,又挥动长刀,银白的刃,猩红的气,纠缠在一起,顺势落下,将那浑铁打造的利斧劈得粉碎。 沙绝天瞠目结舌,大惊失色,转身竟要逃走,那女子向前翻了一个筋斗,反手持刀,向前抛去,轻声念道着一句:“去!”那长刀便化为一条银龙,急转而下,贯穿了那沙绝天的胸膛,插在他身子三尺前的土地之中。沙绝天高大的身躯屹立在寒风之中,那惊恐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嘴巴微张,鲜血顺着嘴角滴落。而那胸口,却留下了一个血窟窿,汩汩地涌出鲜血,黝黑的皮肤都被那血液染红,就连脚下的黄土也被染得血红。 “扑通”一声,沙绝天膝盖一弯,便跪倒在了地上,脑袋无力的下垂,已然没了气息,血液也逐渐凝固。那白衣女子缓步走到他身前,抽出那长刀,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擦拭着满是鲜血的刀刃,又将那丝帕丢在沙绝天的尸首旁,收刀入鞘,将漆黑的刀鞘往身后一背,用红绳系在胸前,转头去看那目瞪口呆的白星泪四人。 明觉与裴镜年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来到白星泪身旁。白星泪默默的望着眼前这女子,脑海中回想着的,还是方才的那一幕。他们四人拼尽全力,两败俱伤都没能杀死的沙绝天竟然如此轻松,毫无招架之力的死在了这女子刀下。且说这女子的刀法并未有如何的高明,但她出手狠辣,刀法纯熟,一招一式,绝无虚招诱敌或佯攻,皆是实打实的杀招,每次出刀都是奔着要害而去,绝不心慈手软。 白衣女子徐徐走来,白星泪咽了口唾沫,心里想道:“我自诩要伸张正义,不能顾及感情,却不想这女子刀法如此凌厉凶狠,我还未见过这般人物。”女子身上满是血腥气味和腾腾的杀气,来到白星泪身前,摘下那猩红的半脸玄铁狂兽面具,露出那姣好的面容,她的眼角处,还刺着一朵鲜红的梅花。 杏目微张,目光流转,那女子红唇微动,嫣然一笑,关切地说道:“你们没事罢。”白星泪急忙回过神来,将沈墨鱼交给了裴镜年与明觉,拱手拜谢道:“多谢姑娘仗义出手相助,今夜若非有姑娘,只怕我们就要......”白星泪还未说话,欲言又止,转头望了望那仍在昏迷的沈墨鱼。那女子笑着说道:“在下梦瑶山落英山庄安宁儿,敢问诸位姓名。” 白星泪闻言,与裴镜年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的说出:“在下安淮府白星泪。”裴镜年也拱手道:“裴镜年。”明觉用布条裹了裹受伤的伤痕,双掌合十说道拜道:“小僧明觉,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只是姑娘出手如此狠辣,未免太过残忍。”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二回 雪尽化寒霜 安宁儿冷笑一声,转身面对着明觉说道:“这位小师父说话未免太过可笑。生死攸关之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方才那大汉分明要置你们于死地,我出手相助,将他杀了,难道还怪我下手太重了么?”裴镜年却上前解围道:“姑娘武功超群,刀法不凡,今日信赖安姑娘出手,我等再次谢过。” 说罢,又对众人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寻一个落脚之处罢?”白星泪望了望远处的天边,那一望无际的土丘边缘已然泛出零星半点白光,不知不觉,竟然打了一整夜,尽管白星泪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与疲惫的躯壳都需要休息,但她环顾四周,仍惋惜地说道:“可恶,还是让那凌空子跑了!” 裴镜年望了望躺在不远处的躺着的几名黑衣人,正是被她打晕在地,并未杀死。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来日方长。虽说走脱了那凌空子,还有赤霄童的尸首与这些黑衣人作证,以及这些百姓的钱财。天就快亮了,不如先回中天府,上报府衙,将这些证据交给府尹,请他着手查办那黄泉道人,还百姓一个公道明白。” 白星泪尚有些犹豫,与裴镜年对视良久,嘴唇轻动,最终无奈的说道:“罢了,我就再相信你一次。希望那中天府府尹不是个同流合污的贪官污吏。”说罢,明觉扶住沈墨鱼,白星泪与裴镜年押着几名刚刚苏醒的黑衣人,叫他们背上骗来的金银,逼他们去官府投案,兴许还能免去一死。而安宁儿见此一幕,便问道:“诸位,不知可否让我与你们同行?” “这......”白星泪陷入了沉默与犹豫,这安宁儿虽说救人四人,可毕竟萍水相逢,人心隔肚皮,是好是坏,有甚么意图暂且不明,若是贸然应下,难保会出差错。安宁儿见众人面露犹豫怀疑,轻笑着问道:“诸位从何处来?”裴镜年沉吟片刻便滴水不露的答道:“从来处来?”“又要往哪里去?”安宁儿又问道。白星泪便明白了裴镜年的心思:“往去出去。” 说罢,三女相视一笑。白星泪眯着眼睛,半认真半调侃的问道:“安姑娘有如此武功,还需要有人作伴么?”安宁儿便敞开心扉说道:“或许我这么说,的确有些唐突,但诸位不要误会。我只是个四处飘零的江湖人,爱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因此结下了不少梁子。无论是江湖宵小还是名门正派,今夜趁着夜色赶路,不想路过此地,见此一幕,这才拔刀相助。这些年虽办了不少好事,但太过冲动,仇人不少,因此四处躲避,居无定所,飘零一人。” “孤身在外,难免多有不便。若是诸位不弃,不嫌弃我,或是不怕我招来甚么祸患,便请何我做个伴,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若是诸位有甚么不便,我便就此告辞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去。白星泪见她说话坦诚,面色平和,目光坚定,不像是扯谎的模样,来去又十分果断,好不拖泥带水,极为对她的性子,心里便想到:“这女子虽说来路不明,但倒也坦诚,武功也高,若是与她同行,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只要我时刻提防着她,想来任由她打甚么如意算盘,也无济于事,” 一番思索下,白星泪抬头去望那已然走出几丈远的安宁儿,高声喊道:“安姑娘,请随我们一起走罢。”此言一出,背对着众人的安宁儿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而裴镜年满脸疑惑与不解,瞪着白星泪,而白星泪则是双目含笑,微微点头。天已渐亮,光明重新笼罩着这片血红的土地,那安宁儿遂拖着沙绝天的尸首,与白星泪众人前往中天府府衙报案,入城不久,一直昏厥的沈墨鱼也逐渐苏醒。 一行人来到府衙外,由沈墨鱼上前,徐徐举起那鼓槌,敲响鸣冤鼓。门口的门禁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回府衙之内,转到内堂,见到了中天府府尹陈广瑞。见那衙役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闯入内堂,陈广瑞正在批阅案卷,抬头见状,并不恼怒,反而笑着问道:“为何如此着急?有何事禀报?”话音刚落,又听闻鸣冤鼓声,眉头微蹙,便问道,“是何人敲响鸣冤鼓?” “启禀大人,是一伙外乡人,他们押着几个黑衣人,背来了几大箱的金银珠宝,还有不少尸首,正在府衙门外等着升堂呢!”那衙役单膝跪在堂中,捋顺了气息,急忙说道。陈广瑞闻听此言,面色愈发凝重,深知此事绝不简单,便吩咐那衙役先去准备,自己则是换上官服,传令圣堂。 三通鼓罢,威武声响,沈墨鱼一行人先行来到堂上。只见陈广瑞身着大红的府尹官袍,头戴乌纱,虽然改变不了那丑陋的面貌,但却多了几分正气,见五人走上堂来,陈广瑞一拍惊堂木说道:“汝等何人,如实说来。状告何人,可有状纸?”裴镜年乃是官府出身,自然熟悉其中规矩,一撩衣服下摆,便单膝跪下,拱手拜道:“草民裴镜年,安淮府人士,原是安淮府衙门总捕头,今日拜见陈大人。因事发突然,故而未曾准备状纸。” 可五人之中,只有裴镜年按照规矩跪下。明觉乃是佛门中人,只跪佛祖,按照律法,可免去这规矩。至于沈墨鱼,白星泪与安宁儿,则是经历了许多事,或是因江湖人出身,蔑视官府,心中不服,故而不肯下跪。陈广瑞身旁的捕头便横刀怒斥道:“哪里来的刁民!既来告状,焉能不遵守规矩,,上了公堂,见到大人,还不跪下,更待何时!” 闻听此言,一向仗着自家在安淮府的势力,和所谓的江湖人身份,素来不敬官府的白星泪便愈发气愤,但碍于面子,又不好当堂翻脸,便也只是恶狠狠的瞪着那捕头,抱着双臂,不肯下跪。而安宁儿也是怒目圆睁,挺直着腰板,满脸傲气,白星泪见此一幕,对她便多了几分敬佩。而明觉则是躬身行礼,按照佛门的规矩表示对这陈大人的尊敬,沈墨鱼犹豫再三,还是极为不情愿的跪下。 那捕头见二女如此嚣张,就要上前拔刀恐吓,可刚迈出一步,便被那陈广瑞瞪了回去,咽了口唾沫,默默收了官刀,退到一旁。而陈广瑞则是满脸严肃,正视着白星泪与安宁儿,柔声问道:“你二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白星泪便开口反驳道:“有罪者理当下跪,原告无罪,焉能下跪?” “按照我朝律法,无论苦主或是被告,但凡上了这公堂皆是一视同仁,任你有罪无罪,在这明镜高悬的牌匾,朗朗乾坤之下,都要下跪,这就叫堂威,既是律法,也是规矩。你们可晓得?看你二人年少气盛的模样,年纪还小,有些事自然不懂,本官暂且恕你们无罪。不过,如今你们既然知道了,也该遵循。本官可不会为你们开这个先例。”陈广瑞言语平和,有理有据有节,不卑不亢,端是一副正直的好官模样。 白星泪哑口无言,知道再这么闹下去,有理也翻成无理了,便学着裴镜年的模样,单膝跪下,安宁儿见白星泪妥协,便也不再坚持。沈墨鱼心里盘算着:“这陈广瑞规规矩矩,或许真是个难得的好官。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橘子她们如此冒犯,这陈大人依旧这么待她们,看来这案子必能有个水落石出了。” 待除了明觉以外的四人皆按照规矩下跪,又一一报了姓名来历,陈广瑞又将惊堂木一拍,对着裴镜年说道:“既然你们大都从安淮府而来,又要再中天府状告和人?你原有公职在身,应该知道规矩,虽无状纸,就该将被告与案子如实说来,定要详细清楚,讲个明白。本官好斟酌办案,为你们做主。” 谁知那裴镜年还未答话,白星泪却抢先说道:“回禀陈大人,我等要状告那城外黄泉观中,被奉为天神,实则却在愚弄百姓,蛊惑人心的黄泉道人,方神祭!”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无论是那负责记录案卷的师爷,还是立在一旁的捕头,又或是那站在两侧的衙役,皆目瞪口呆,大为吃惊。 倒是那陈广瑞面色微变,眉头紧锁,沉默了许久,过了一阵,眉毛才渐渐舒展开,嘴唇有些颤动,声音较先前也小了许多,低声问道:“你们,要状告何人?”白星泪只当是他没听清,便提高了音量又喊了几声:“我们要状告那黄泉道人方神祭!”那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公堂之上,落入了每个人耳中。 陈广瑞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阵白,一阵紫,原本就缩在一起的五官挤得愈发紧促,过了许久,才用沙哑的语气问道:“你们可知,那黄泉道人方神祭是甚么人?可是汝等外乡人,能轻易告的?”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三回 乾坤云开青天现 白星泪闻听此言,便变了表情,用极为玩味的眼神不屑的望着那高高在上的陈广瑞,徐徐站起身来,那捕头见了,便呵斥道:“大胆刁民!大人何时准你起身?”白星泪却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反问道:“我想请问大人,这中天府府尹作为一州之主,朝廷命官,身居要职,一言一行是否言出必行,而并非官场套话,做做样子,全是狗屁空话?” “大胆!”那捕头闻言,噌的一声抽出明晃晃的腰刀,师爷也放下了手中毛笔,怒气冲冲的模样,满堂的衙役皆手中水火棍一齐敲响,一时间响声震天,又齐声呐喊道:“威武——”声音拖得极长,也十分洪亮,裴镜年面露苦涩,欲言又止,而沈墨鱼则是扯住白星泪的衣袖,微微张口,小声嘟囔着:“小橘子,你要做甚么!” 按照律法来说,但凡陈广瑞愿意,便可将白星泪按照咆哮公堂,蔑视王法,顶撞朝廷命官等诸多罪名收押定罪。但陈广瑞并未恼怒,反倒极为平静的摆了摆手,示意衙役们冷静下来,又叫身旁的捕头收了刀,转过头来问白星泪道:“姑娘此言,从何说起?” “陈大人先前还说,无论苦主还是被告,皆一视同仁,有罪定罪,绝不姑息养奸。可我一说出状告那黄泉道人,陈大人便变了脸色,反倒问我知不知晓那方神祭的底细?这又是为何?莫非那方神祭高人一等,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告他不得么?”白星泪甩开沈墨鱼的手,昂着头一字一句的问道。 陈广瑞未曾想到白星泪有如此胆识,非但没有动怒,反倒笑出了声,但转念一想,忽然又变了表情,脸色铁青,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将惊堂木用力一拍,震动桌案上的官印与签筒,勃然大怒,面红耳赤的怒斥道:“你这女子简直无理取闹!竟然想要状告方天师,我看你分明是无中生有!又再公堂之上蔑视王法,咆哮公堂,屡屡冒犯本大人,且看在你年少气盛,又是一介女流,权且宽恕你的罪责!左右听令!” 几乎在同一时刻,沈墨鱼,安宁儿与裴镜年皆惊得起身,五人并肩而立,眼神相聚,颇为无奈。 闻听陈广瑞调令,两旁衙役纷纷将水火棍举起,在脚边一砸,齐声呐喊道:“属下在!”陈广瑞徐徐起身,左手往右手手腕一搭,扯住衣袖,右手去那签筒之中捻起一片令牌,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沈墨鱼五人目无王法,但本官念在他们乃是初犯,权且赦免其罪,左右听令,将他们乱棍打出府衙,不准再来报案!” 沈墨鱼等人还未回过神来,高举过头顶的水火棍便如雨点般落下,一齐向众人头顶打去,将他们向门外赶。而沈墨鱼等人则是弓着身子,狼狈的用小臂互着脑袋便快步退出公堂之外,期间白星泪想要和衙役们动手,手腕却被裴镜年死死钳住。“对付这贪官,不在此一时!切莫坏了大事!”裴镜年不断在白星泪耳边说着,白星泪只得将手腕向下一砸,又瞪了裴镜年一眼,憋着满肚子的气,快步跑出了府衙。 就在公堂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沈墨鱼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陈广瑞脸上并无怒色,先前的愤怒早已烟消云散,神情颇为落寞,还透着些许的无奈,这倒让沈墨鱼颇为意外。待五人出了府衙,那衙役便将几袋子金银一并丢出,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几人愈发轻蔑:“以后啊,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再来告状。不然,可就没这次这么简单了!” 白星泪指着那衙役高喊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押来的黑衣人呢!他们可是证人和被告!”谁知那衙役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说道:“早放走啦。”还未等那白星泪气的动手,衙役们便放声大笑,并肩回了府衙之中。而白星泪暴跳如雷,牙根痒痒,恨不得杀进府衙闹他个鸡犬不宁,从小到大,她何时受过这等的耻辱。 “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白星泪无奈的坐在那府衙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颌,唉声叹气,“证人也没了,徒有这些金银。早知如此,不如直接将金银都还给百姓,还能落个感谢,何必来到此处,白受着侮辱。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言语之中,分明透露着对主张报官的裴镜年的不满。 而裴镜年也有些尴尬,站在明觉身旁沉默不言,默默叹气。明觉刚想开口说些甚么,却被裴镜年暗地拦住,她也不想把原本就极为微妙的关系搞僵,此时若是翻了脸,对谁都没有好处。一直沉默不言的安宁儿忽然开口说道:“容我多问一句,诸位难道是想扳倒那黄泉道人方神祭?”白星泪冷笑一声说道:“只是如今,难如登天咯。” “我虽从未来过着中天府,但对那方神祭也有所耳闻。近些时日都说中天府出了个神仙临凡,乃是一位道长,有通天彻地之能,有呼风唤雨之术,祈福祷告,烧神符降圣水,普济万民,本领高强,我还颇感兴趣。昨夜连夜赶到中天府,也是为了一睹那道人的风采,不想诸位竟然想要告他,不知这又是为何?”安宁儿问道。 “甚么通天彻地,甚么神仙临凡。哼,依我看,不过是个仗着会些障眼法,愚弄百姓,骗取钱财的江湖术士,妖道罢了。”白星泪不屑一顾的指了指那几袋金银说道,“那群被我们押来府衙的黑衣人和这些金银,就是那妖道欺骗百姓,敛财的证据!只是如今妖道为患,祸乱中天府,百姓蒙在鼓中,狗官毫无作为,我们又该如何?” “竟有这等事?既然那妖道多行不义,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安宁儿忽然轻笑一声,摇着头笑道:“我看白姑娘也是个烈性豪爽的江湖女子。既然报官无果,不如便用江湖人的法子,更简单些。”白星泪闻听此言,激动的起身说道:“安姑娘有甚么办法,速速讲来。” 安宁儿嫣然一笑,指着白星泪手中宝剑,又亮了亮自己手中长刀,徐徐说道:“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行事方法,我这把刀,名叫血瞳,乃是家传的宝刀。看你鞘中宝剑,亦不是凡物。单凭你我二人一刀一剑,相信足以胜那道人,更何况还有你这三位朋友,我们五人齐心协力,定能将那妖道剿灭。而妖道覆灭之时,便是中天府百姓知晓真相之日,岂不美哉?” 白星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对啊,如此简单的事,我险些忘记!我们这边动身,去找那方神祭算账!如今他左膀右臂已折其一,那凌空子也受了伤,方神祭必然不是我们的对手。”说罢,便拉着那安宁儿往黄泉道观方向赶去。她本没想叫上裴镜年与明觉,毕竟以裴镜年的性子,她绝不会轻举妄动,贸然行事,而明觉也是一向不愿意与人交手,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插手此事。 可白星泪还是停下了脚步,忽然转头望向一只低着头看着脚尖的沈墨鱼,喊道:“喂,沈墨鱼,你不和我一起去找那道人算账么?还是说,你怕了?”沈墨鱼闻言,抬起头来,也不生气,反倒笑着说道:“你啊你,我说小橘子啊,你就不能动动脑子么?你这么贸然去找那道人,依我看,分明是白白送死。” 闻听沈墨鱼的口气,似乎他已然成竹在胸,有了对策,白星泪遭此调侃,自然满腹怨气,便回身对着那沈墨鱼说道:“臭小子,你说甚么!你不要以为昨晚你救了我一命,你就可以随意贬损我了!”说罢,就要抬手去打沈墨鱼的脑袋。沈墨鱼一面嬉皮笑脸着练练躲闪,一面摆手说道:“姑奶奶,放过我罢,放过我罢!” 两人不顾往来行人异样的目光,打闹一阵,便坐在路边喘着粗气。白星泪问道:“莫非,你有甚么其他对策?”沈墨鱼笑眯眯的摇着头说道:“没有!”十分果断,毫不犹豫。此言一出,白星泪等人目瞪口呆,呆若木鸡。而沈墨鱼却摇着手指笑着说道:“先别太早下定论,那府尹大人是忠是奸,是贤是愚,还未见分晓。” “此话从何说起?”裴镜年问道。沈墨鱼刚想解释,忽见角落一人朝众人的方向探头张望,小心翼翼的模样。沈墨鱼遂笑道:“我等的人,终于到了。”说罢,便起身朝着那窥探之人走去。安宁儿见状,也与他并肩而行,三步并作两步,一把上前揪住那人的后脖领,便把他扯了出来。揪到沈墨鱼身前,又将那人放开。 那人遭此一招,吓破了胆,慌忙跪下,连连说道:“我无恶意,我无恶意......”沈墨鱼笑着将他扶起身来,上下打量一番,此人四十余岁模样,大户人家仆人打扮,正是他在等的人。沈墨鱼便问道:“不知你有何事?为何窥探我等?”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四回 自有周旋 那老仆闻言,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并无衙役在场,也无甚百姓,便可以压低了嗓音,凑到沈墨鱼耳畔说道:“沈公子,我乃是中天府府尹老爷陈大人的家仆,是特地来请沈公子诸位,去陈老爷府上摆茶的。老爷有事要与诸位详谈。”沈墨鱼闻言,连连点头,而安宁儿却颇为吃惊,原来沈墨鱼一直在等,莫非他早就知道着陈广瑞会再来请他们? 沈墨鱼洋洋得意的回头望了一眼满头雾水的白星泪三人,便说道:“走,随我去一趟陈府!”“陈府?哪个陈府?”白星泪问道。沈墨鱼便走到她身前笑道:“当然是这中天府府尹陈广瑞的私人府邸了。”白星泪,裴镜年与明觉,三人闻言,皆不敢相信,面面相觑,又齐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墨鱼还未开口,那老仆便与安宁儿一同上前,来到众人身边,老仆满脸慌张,眼神乱窜,小心翼翼的说道:“诸位切莫高声!切莫让府衙里的人知晓此事!还是速速随老夫去一趟罢。”说罢,便快步往陈府赶去,三步一回头,催促沈墨鱼一行人走得再快些。 而一行人跟着那老仆,白星泪却颇为警惕的小声嘟囔着:“方才再公堂之上怒斥我等,现在又派人来请,不知道葫芦里卖的甚么药,有甚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可沈墨鱼却抱着双臂,昂着脑袋,好似办成了甚么大事一般,得以的说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说不定是那陈大人仔细思索一番,觉得此事尚有些蹊跷之处,故而派人来请你我同去商讨一番。莫非在你眼中,人人都是坏人不成?” 白星泪闻言,怒气攻心,又怨又气,银牙暗咬,眉头深锁,轻道一声:“就你最恶!”当即摆起一脚,正踢中沈墨鱼的脚踝,疼的他直发抖,可在大街上又不好发作,只得暗自承受,憋得他嘴唇发抖,脸色惨白,连连深呼吸。白星泪见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快乐。走在前头的安宁儿不时回头,见两人有说有笑,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诡秘笑容。 不消一刻钟,一行人便来到了陈府后门。裴镜年不禁问道:“为何不走正门,偏偏要从后门进?”那老仆又环顾四周,见并无他人跟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叹一声,小声说道:“诸位莫要起疑,这的确是我家老爷的吩咐,他也是身不由己,只能用这种方法请诸位。诸位,便请进来罢。”那老仆取出锁匙,将后门推开,便领着五人进了院子。 众人穿过后院,转入回廊,这院子虽大,倒也朴素平凡,就如同寻常百姓人家一样的布置,全然不像是个身居高位一州之主的府邸,甚至要比那府衙还差上许多。沈墨鱼不禁咂舌:“看来这陈大人果真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呐。”可白星泪却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说不定只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的罢了。” 五人随着那老仆左穿右入,直入到一间草木掩映的小房间门前,位置极为偏僻,坐落在宅院的东南角,房间看上去极为朴素,甚至有些残破,似乎很久没人来过此处,也无人打理,沈墨鱼仰着脑袋望着那积满了灰尘的屋梁,不禁皱起了眉头,徐徐说道:“天呐,你们陈大人难道就住在这么个地方?”要知道,再沈家没有落寞之前,哪怕是最底层的下人,居所也比这里好上数十倍。 那老仆轻叹一声,并未搭话,也再没多说甚么,只是默默推开那吱吱呀呀的木门,沈墨鱼不禁探头张望,只见屋内只有一张床榻,一张圆桌,除此之外,并无他物,全然不像是个府尹大人的卧房,倒像是那府衙的大牢。而陈广瑞此时并未穿官服,只身着一领青蓝的长袍,与那张堆满横肉的脸极不匹配,他坐在圆桌旁,背对着众人。 老仆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墨鱼刚要迈步走入,安宁儿却一把将众人拦住,细声说道:“小心有诈。”沈墨鱼又看向裴镜年,只见她表情复杂,眼神闪烁,沉吟片刻才徐徐说道:“小心为上,不得不服。”谁知那白星泪闻听此言,便轻哼一声,反驳道:“怕甚么,此处全无藏兵之地,即便他想埋伏我们也无处可藏。更何况,现在就他一个人,有甚么好小心的。” 说罢,又轻轻一推沈墨鱼,沈墨鱼一个踉跄便迈入房中,众人随即跟上,忽闻背后一阵声响,连忙回头,只见那老仆又将房门关上,守在门外。众人见他虽然行为古怪,但似乎并无恶意,便将目光一齐抛向那背对着的陈广瑞,白星泪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沈墨鱼,便朗声问道:“陈大人,你先前勃然大怒,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们赶出公堂,如今又派了个老家伙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请我们来到这鬼地方,草民实在不知,陈大人究竟有何打算?” 安宁儿也满脸不屑的抱着宝刀在一旁望着,明觉依旧面无表情,白星泪与沈墨鱼并肩而立,裴镜年的脸色有些难看。陈广瑞背对着众人,长舒一口气,轻声笑着,摇了摇头,终于开口说道:“你们终于来了。本官等了你们许久。”沈墨鱼眉头微蹙,深觉其中另有隐情,遂问道:“陈大人,你究竟在卖甚么关子,可否与我们明说?” 陈广瑞徐徐转身,起身与众人对视片刻,竟转身搬来几把椅子,全无半点公堂上的威严与州衙府尹的架子,又用袍袖掸了掸灰尘,笑着对众人说道:“诸位,请坐罢。”五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满头雾水,目瞪口呆,都在想这还是那个在公堂上怒斥众人,将他们乱棒打出的陈广瑞么?怎么一时半刻未见,又变得如此谦恭。 可即便陈广瑞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古怪,白星泪与安宁儿二人还是毫无顾忌的坐了下来,沈墨鱼与裴镜年也随即入座,只有明觉还立在一旁,默不作声。陈广瑞端坐在桌前,将两手搭在膝盖上,半垂着头,欲言又止,裴镜年似乎察觉到了甚么,便坦然说道:“陈大人,你若是有甚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陈广瑞闻言,浑浊的双眸之中复又放射出光芒,猛地站起身来,左手背在身后,激动的来回走着,过了一阵,终于停下了脚步,脸上兴奋的神情逐渐消散,一阵阴霾浮上了面容,两眼之中似乎闪烁着泪光,满脸愁苦,徐徐说道:“诸位,让你们见笑了。此处乃是我在城中的一处别院,这屋子,原是一件库房,后来我命心腹之人将其腾空,改成了简单的卧房。” “你身为堂堂中天府府尹,放着豪华的官邸府衙不住,为何要在这么受苦?”沈墨鱼难以理解的问道。陈广瑞却摇头苦笑道:“府衙也罢,府尹官邸也罢,皆不如此地,清净,自由,没人监视我。既便在此处,我也是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让身边的人知晓。退堂之后,我假意打道回府,又费尽心思伪装一番,从府邸暗道溜出,小心翼翼的溜到此处,又派心腹老仆去请诸位来到此处,正是为了躲避那些人,那些监视本官的人。” 白星泪闻听此言,也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将身旁的沈墨鱼吓了一跳,白星泪面色凝重的说道:“怎么可能?你身为一州之主,这中天府城属你最大,有谁胆敢监视你?”陈广瑞目光坚定,毫不胆怯,直直的望着白星泪清澈的双眸,一字一顿的说道:“黄泉道人。”众人闻言,皆有些吃惊,但白星泪仍然想要从陈广瑞的表情与眼神之中窥探得一丝他说谎的迹象,奈何最终功亏一篑。 “此话,从何说起?”裴镜年咽了口唾沫,也难以置信的问道。毕竟一个是江湖术士,一个是地方父母官,这两者之间本不平衡,区区一个黄泉道人,又怎能派人深入府衙和府尹官邸,监视这位朝廷指派的州衙府尹呢? 陈广瑞转过身去,缓缓抬起了脑袋,不知不觉,竟滚下了两行热泪,陈广瑞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说来话长。诸位既然想要状告那黄泉道人,想必已然掌握了最得力的证据罢。府衙内耳目众多,若是我在府衙受理了这案子,不仅你们性命难保,走不出这中天府,就连我,恐怕也难以活下去了,就连那些宝贵的证据,也会被人销毁。我只得用计,将你们赶出,也是为了保护你们,保护证据。” “哼。可你却将那伙黑衣人放走了,这要叫做保护证据么?若是等他们回到黄泉道人身边,定会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如此一来,岂不是打草惊蛇,错失良机?”白星泪冷笑一声说道。可陈广瑞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并未将他们放走,那只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诸位请随我来。” 说罢那陈广瑞便向屋中唯一的床榻走去。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五回 扬沙铁蹄落银月 众人对他方才所言,虽还将信将疑,但却又不得不跟上去看看,白星泪正要迈步,却被沈墨鱼拦住,只见他侧着脸微笑着说道:“这次我去看看。”白星泪虽有些感动,但却装成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琼鼻微皱,轻哼一声,冷笑着说道:“你行不行啊。” 沈墨鱼撇了撇嘴,便迈开步子走向那床榻,而白星泪则环抱双臂微笑地望着沈墨鱼,眉眼之间满是欢喜,裴镜年与明觉见状,相视一眼,会心一笑。而那站在众人身后的安宁儿看了看沈墨鱼的背影,又扫了一眼白星泪古怪的神情,表情极为复杂,沉默不言。 只见沈墨鱼随着那陈广瑞来到床边,两人一齐蹲下身子,陈广瑞徐徐撩起那搭在床边的布帘,床下黑漆漆的一片,但借着屋内的光亮,隐隐约约能看出几个人的身影,沈墨鱼眯起眼睛定睛细看,这才发现,这藏在床下的几个人,正是那伙被放走的黑衣人,与赤霄童和沙绝天的尸首。 沈墨鱼惊得跌坐在地,满脸惊恐,浑身颤抖,众人见状,急忙赶到他身边,白星泪先行一步,来到沈墨鱼背后,立眉怒目,粉面微红,踢了他一脚,轻骂一声:“真是没用!”又半蹲下来,扶住沈墨鱼的肩膀,众人一齐朝床下看去,皆瞠目结舌。白星泪朝着那陈广瑞喊道:“你把他们杀了!如何能做证据?” 陈广瑞却徐徐摇头:“不,他们只是被打昏了。想要提审,随时都可以。只是决不能在府衙之中,否则,黄泉道人的眼线耳目必会通报给方神祭,叫他早做准备。唯有假意将他们放走,才能稳住他们。”白星泪却又轻笑一声说道:“只怕这些人没能按时回去,又走脱了一个凌空子,此时的黄泉道人,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罢?” “事到如今,陈大人,你还在隐瞒甚么?”沈墨鱼抹了抹满额的汗珠,守定心神,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问道。裴镜年也不禁询问:“除非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与真相讲清,否则我们实在难以相信陈大人方才所言。”毕竟众人可是亲眼所见,那道士在黄石河畔施展障眼法之时,陈广瑞可是在一旁看着,且毫无异议的。在外人看来,他们必定是有所勾结。 陈广瑞摆了摆手,无奈的说道:“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来的也太快了些,我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人来打破这僵局。” 说罢,陈广瑞站起身来,又指向那几张凳子,微笑着说道:“诸位请坐,容我将此事与诸位讲明。”待沈墨鱼五人皆落座桌旁,陈广瑞便讲述起了这匪夷所思的故事:“诸位来到中天府,或许是天意,也或许是命中注定,既是从安淮府来,敢问诸位,是否是从苍云山飞雪断崖铁索桥来到中天府境内?又是否路过过那光王寺?” 众人闻言微微一愣,沈墨鱼看了看其余四人的眼神,便郑重地点了点头。陈广瑞便接着说道:“这事儿,便与那城外的光王寺有关。相信诸位在来中天府之前,已然将城中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了半年前那宗离奇的案件。上一任中天府府尹刘洵大人,上任六日,打击权贵,平反冤假错案,政绩无数,深受百姓们爱戴,后来,却离奇失踪了。” “深受百姓爱戴?哼,我看,未必罢。”白星泪抱着双臂冷笑着说道,“据我所知,中天府的百姓可是对这位刘大人颇有微词啊,说他虽然励精图治,办案审理也极有手段,但却滥用酷刑,喜好刑讯逼供,致使百姓们苦不堪言,可有此事?陈大人?”陈广瑞微微一愣,他没想到,白星泪连这种事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但很快又回过神来。 陈广瑞微笑着点了点头,满脸无奈的说道:“不错。世间哪里有那多么的包龙图,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包龙图。这位刘洵大人,虽说致力于州衙政务,刚正不阿,可他性格固执乖张,喜爱钻牛角尖,说白了,甚至有些扭曲。为了自己的政绩与前途,为了办案,不择手段,因此,朝中曾有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阴曹判官。意思是,他蔑视人命,只求心里所谓的真理。” “也正是因为他的性格,导致他根本不适合走仕途这条路,在朝中屡屡碰壁,遭人迫害,排挤。他本是京城四品中枢院理丞,却被下放到这中天府,做个小小的府尹,可他依旧不改性子,按照自己的行事准则为人处世,他发誓要用自己在中天府的政绩,让朝廷重新重视自己,招他回京城。可不想,他在这中天府刚刚上任六天,便下落不明。而他也没有家眷,没有妻子,孤身一人,没甚么人关心他的死活。” 沈墨鱼忽然问道:“等等,你为何会对刘大人的事这么清楚,即便是同朝为官,依照你方才所言,刘大人处处碰壁,你又是如何得知?”陈广瑞微微一笑,便回答道:“因为我是他在朝中唯一的朋友。”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而陈广瑞却平淡的说道,“朝堂之中,党派分明,派系诸多,明争暗斗,百年不断,所以在朝堂中为官,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还要时刻提防着同僚的明枪暗箭。故而,在京城为官,几乎没有所谓的友谊可言,只有永远的利益,才是人人所追求的。权势,金钱,还有活着。” 裴镜年惊讶的说道:“难道陈大人你......” “不错。我原是中枢院直谏参议郎,与刘洵同岁。我俩乃是同一年中的举人,他是榜眼,我是探花。共同被留在京城为官,一路从底层爬上了庙堂高处。我俩自进京赶考那天就结识为友,又一起中了举,一起当了官,相互扶持,走到了今日。我俩的友谊愈发坚固,直到他得罪了权贵,被下放到这中天府做府尹,他出发的那日,我去送了他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众人闻言,也都难免有些感叹,相视一眼,轻叹一声,沈墨鱼冷冷的说道:“可不想,他却死在了这中天府外的光王寺中。”陈广瑞的眼前蒙上的一层雾气,说到动情之处,回想起往昔那些时光,自己一起摸爬滚打在官场之中苟且偷生的生死之交,竟死在了异乡,死的不明所以。“难道这就是你杀了光王寺所有僧众的理由?为了给你的老朋友报仇?还是你早已认定了他们就是杀害刘大人的凶手?”白星泪愤慨的站起身来,按捺着心中的怒火。 陈广瑞却平静的坐在她面前,徐徐抬起头说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此言一出,众人又如遭雷击,不明就里。陈广瑞遂解释道:“当刘洵失踪了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我派了几波人来中天府打听,都杳无音讯。市坊间传言,刘洵乃是因打破了历任府尹都要去光王寺上香的规矩,触怒了神佛,乃至被天神降罪,因而死在了这鬼地方。可这种无稽之谈,只能骗骗那些没脑子的家伙。” “我深觉此中另有隐情,正巧此时吏部正在斟酌派遣新的官员去接替刘洵的位子,并且将这蹊跷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可却没人愿意来中天府,办这件棘手的案子。我便趁此机会,上书中枢院,递交奏呈给当今圣上,才获批了来中天府做府尹的机会,这主动下放做官离京的,或许这大姜国,我便是第一人了罢。” 裴镜年说道:“陈大人是想来查清刘洵大人之死的真相?可市井传言却说,陈大人来接替中天府府尹一职,上任后,便依照惯例去光王寺上香,不想那刘洵大人的尸首从大雄宝殿的佛像之后掉出,陈大人受了惊吓,经过调查,断定那伙僧人便是杀害刘大人引起骚乱的罪魁祸首,便将他们尽皆斩首,一时间城外血流成河,连土地也被鲜血染红了。那为何陈大人又说,那个判案的人,并不是你?” “说来话长。当时我辞行京城的家人,来到中天府。谁知就快到中天府城之时,在城外三十里地的一处山洼之中路遇山匪,本官赴任带来的官兵与仆从皆被那伙人杀害。正在他们想要对本官下手之时,那黄泉道人从天而降,领着他的左膀右臂,赤霄童与凌空子,自称是在天山修炼得道,师承太平要术一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呼风唤雨,大施法术,与两名属下大开杀戒,将上百山贼杀的片甲不留,四散逃去。我万分感激,便请他再护送我一程,等到了中天府,上任之后,我定以重金酬谢。” 白星泪闻言又轻笑一声,自然的坐在沈墨鱼身旁,笑着调侃道:“请个道士做护卫,陈大人,可真有你的啊。”沈墨鱼生怕她激怒陈广瑞,暗地里抓住了白星泪的左手,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不要太嚣张。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六回 黄泉又奈何 可白星泪却毫不领情,反而白了他一眼,沈墨鱼略显尴尬,鬓角渗出几颗汗珠。安宁儿也莞尔一笑,摇头说道:“哼,只怕陈大人所想,并不仅仅是请那黄泉道人保护大人进城赴任罢?” 陈广瑞闻言,似乎被看穿了心思,有些汗颜,摸了摸发烫的额头,无奈的说道:“不错,我是有些私心,也正是这私心,害了我自己,害了中天府的百姓。”沈墨鱼连忙问道:“此话从何说起?”陈广瑞遂解释道:“我见那道士本领极高,有些手段,料想着若要调查那刘洵一案,必定不会轻松,或许还有借助他的地方,固然再进城上任之后,便央求他留下。” “谁知那道人一开始假意推辞,乃是欲擒故纵。经过我再三的恳求,黄泉道人终于肯留在中天府,我便用自己多年的积蓄为他再城外修建道观,供他居住。一开始,中天府发百姓们也不怎么在意他,直到他开始为百姓施符赐水,治病疗伤。卜算吉凶,护佑一方。坊间市井之间,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这中天府城外的黄泉道观出了个能通天彻地的天师道长,百姓便以方天师尊称他,花重金求他做法事,祈福安民。” “自从那道人来了中天府,不知是巧合还是那道人果真有真本领,中天府果然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甚么贼盗之类的案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乎可以算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们对他愈发的敬重,香火不绝,时时供奉香火,原本想要祈福烧香,还要驱车前往几十里外的光王寺,如今只消出城便可,而且只要礼金到位,那道人有求必应,比光王寺的和尚与神佛,灵验百倍。百姓们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对衙门,对朝廷!家里出了甚么事,第一反应竟是出城去找那道士!” “如此一来,中天府岂不是乱了套?”裴镜年满脸不可思议的感叹道。 陈广瑞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攥着衣袖,满脸悲怆的说道:“谁说不是呢?那道士的名声越来越大,可刘洵的案子却一直搁在手边,毫无进展。正当我为刘洵之死的无头公案绞尽脑汁之时,我甚至想去找那道人求签问卦,寻找头绪。正当我昼夜难眠,为此事犹豫不决之时,我竟然再刘洵的遗物之中找到了一封已然封死的密信。” 沈墨鱼却问道:“等等,传言都说,那刘大人是半夜在府衙之中处理公务之时独自在屋中,忽然消失,就连门口的守卫都不知道发生了甚么。而他们也在案发现场寻找过线索,却一无所获,除了堆满书案的公文案卷,刘大人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其余摆设,一如往常。陈大人又是从何处得到的那封密信?” “我在刘洵的书房,也就是府衙书房之中,发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三足金蟾,据下人禀告,那金蟾乃是刘洵先前贴身之物,在府衙之时几乎随时带在身边把玩。可他出事之时,竟在此物丢在了房间角落,显然是为了留下线索,可那群蠢材竟然没把这么重要的蛛丝马迹当成一回事。”说罢,陈广瑞便从怀中取出那只金蟾,为了保护线索,他一直带在身边。 摊开手掌,那只黄铜镀金,两寸六分长的金蟾便显露出来,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四肢弯曲,似乎下一秒就会从掌心跃起,逃离而去。那栩栩如生的金蟾就静静地趴在陈广瑞的掌心,陈广瑞轻叹一声说道:“这金蟾工艺极巧,乃是用黄铜一体锻造,浑身上下全无一条接合缝隙,本是一件珍品。可是......” 陈广瑞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又将托着金蟾的右手拍在左手掌心,将金蟾肚皮朝天,反扣在左手掌心。沈墨鱼一行人的目光皆汇聚在那金蟾的小腹之上。只见那浑然一体的金蟾腹部赫然多出了一道裂缝,那漆黑的缝隙歪曲蜿蜒,有如一棵满是枝干的枯树,在金灿灿的金蟾之上,极为显眼。沈墨鱼皱着眉头问道:“这道裂缝,莫非是那刘大人留下的......” 众人皆陷入沉思,陈广瑞重重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这裂缝分明是被人刻意用刀剖开,裂缝扭曲无规律,裂痕极多,且缝隙边缘多有擦碰的痕迹。而这缝隙之中,藏着一封密信。”话音刚落,陈广瑞便将那金蟾递到众人眼前。沈墨鱼双手接过,在手里把玩一阵,白星泪见他玩得兴起,投入其中,又不正经起来,便咬紧下唇,面色微怒,用手肘顶了顶他,沈墨鱼这才回过神来。 将那金蟾高举,对着光亮处,沈墨鱼闭上左眼,瞪圆了右眼朝那细缝之中看去,过了许久,白星泪不耐烦的捅了捅他的腰,小声嘟囔道:“看出甚么了没有?”沈墨鱼放下金蟾,转过脸盯着白星泪的双眸,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着说道:“甚么也没有。”裴镜年微微一笑,垂着头说道:“想必陈大人为了保险起见,已经提前取出了密信罢。” “不错。裴姑娘不愧曾在府衙任职,密信的确已然被我事先取下。否则,若是等他们查出了这金蟾的异样,后果不堪设想。”陈广瑞面无表情的从贴身衣物中取出那叠的四四方方的密信,那张皱巴巴的黄纸边缘已被磨得十分毛糙,看来一定是藏在身边许久。沈墨鱼刚想伸手,却被白星泪抢先一步,上前夺过那封密信,迫不及待的打开皱皱巴巴的信纸。 上面的字迹已然开始模糊,不知是时间长久还是汗水所致,但淡淡的墨痕依稀可以分辨出信的字迹与内容,歪七扭八的字迹似乎是在极为紧张仓促的情况下写成,大小不一,笔法混乱,这让白星泪不禁想到:“难道是刘洵大人在写这封信时遭遇了甚么紧急情况?” 其余四人便一拥上前,簇拥在白星泪的身旁,众人一齐看罢密信的内容,皆颇为震惊,就连一向不敬官府的白星泪也是面色惨白,拿着信纸的手已然有些颤抖。徐徐落下小臂,白星泪咽了口唾沫说道:“刘大人已然查出了这黄泉道人的底细......” 陈广瑞微闭双眼,却挡不住那从眼角滑落的泪珠,发白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动着,点头说道:“不错。刘洵早知道那黄泉道人居心叵测,还查出他原名方神祭,本是江湖人士,牵扯过数条人命官司,杀人如麻,并且方神祭早就暗中找过刘洵,向他提出过合作,想和他共同愚弄中天府发百姓,狼狈为奸,好从中牟利。黄泉道人,野心勃勃,不禁想要钱,还想要权,若是真的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越陷越深。” “果然是他!方神祭!”裴镜年不禁握紧了拳头,清眸之中迸射出腾腾杀意,“我找了他那么长时间,果然在这儿撞见了!”白星泪忽然记起前几日裴镜年曾提起过的那个同样身怀金莲骨朵的杀人逃犯,恍然大悟道:“莫非这黄泉道人,就是从安淮府大牢金蝉脱壳的那身怀金莲的杀人要犯!” “这次,我一定要逮到他!”裴镜年早已忘了现在自己的身份,也忘却了晏节的嘱托,只想一心捉住这曾在自己手上逃脱的贼人。而沈墨鱼也是颇为激动,连忙说道:“这么说,抓住那道人,就能逼问金莲一事,找到我的仇人了?”正在众人摩拳擦掌之时,安宁儿见陈广瑞还有话说,便要接上话题。 “可你还是与黄泉道人合作了。”安宁儿脱口而出。 陈广瑞的眼神极为复杂,目光闪动,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如果我不做,我的下场,就会和刘洵一样!到那时,没人敢再来中天府,即便来了,也不过是落入黄泉道人的掌心,成为他的傀儡。没有人敢再揭穿他的真实面目,我只有保全性命,苟且偷生,才能从长计议,扳倒那黄泉道人。不想你们来了,正好可以趁那妖道根基未稳,将他的野心,尽数摧毁!” “刘洵他性格刚毅,怎会甘心与那妖道同流合污。他不仅严词拒绝了黄泉道人的合作要求,甚至还想捉住那妖道,谁知被他的障眼法迷住,让他走脱了。可即便如此,刘洵仍在私下搜集有关那妖道的事迹与线索,想要将他绳之以法。可就当他准备好了一切证据之时,他的性命,也走到头了。”陈广瑞面色凝重,宛若一潭死水,“他似乎预想到了这一点,不知何时,府衙内的所有衙役,捕快,师爷,等等等等,都开始变得不对劲。似乎是那妖道下的摄魂法,叫他们都失了神智,反来监视刘洵。” “他预感到了危机将至,将所有的证据与线索藏在了一个地方,并且写下了这封密信,将他所设想的情况与此时的来龙去脉,还有那妖道的来历,尽皆写在密信之中,本想寄回京城,交给我,请我设法相助,未曾料到,那密信还未寄出,他就出了事。为了不让这封密信落入妖道之手,他便凿开随身的金蟾,将密信,藏于其中。”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七回 行路险,多苦难 “这么说,你早已知晓杀害刘洵大人的,正是那黄泉道人,那你又为何杀害那些无辜的僧人?”明觉虽然不解,但依旧平静,毕竟贪嗔痴乃是大戒。 陈广瑞接过沈墨鱼交还的金蟾,苦笑着说道:“我早说过,你怎知光王寺的那些僧人是被我所杀,而那些僧人又真的是无辜的么?只听百姓传言,他们又如何知晓甚么真相,只不过是想听到自己想听的,把自己想说的,传出去罢了。”他垂下头,却难言语气中的悲恸,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那只老友留下的唯一遗物,语重心长的说道,“刘洵因那妖道而死,于公于私,我都必须除掉那妖道。我上任之初,本想借着去天王寺上香的由头,调查一番,看看是否果真如百姓传言,他是死于甚么荒唐的神佛降罪。” “不想在我上香之时,刘洵的尸首真的从佛像背后掉出,我那时的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那时我还没有发现这只金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吓,诱发了我多年积下的旧疾。一时间卧病在床,难以断案。可搁在手边的公务越来越多,属下的人难以处理,加上失踪的刘洵,其尸首竟突然出现在光王寺中,即便与那伙僧人真的无关,可按照律法,他们的嫌疑确实最大,按律将他们缉捕到案,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遂看向官府出身的裴镜年,裴镜年点头说道:“的确该如此。即便不将僧人收押,也要带回府衙闻讯,追查出真正的凶手。”陈广瑞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的确授意属下去将光王寺的僧人尽数带回审讯,可我那时不知,府衙上下,早已都是黄泉道人的人,他们明里遵从与我,按理奉命监视着我。在我卧床养病期间,府丞按照律法,可以代替府尹升堂,府丞便升堂审讯那伙僧人。” “呵,不用想就知道,那府丞也是黄泉道人的人罢?难道时黄泉道人指使府丞杀了那群僧人?”白星泪坐回桌旁,环抱双臂,翘起了二郎腿。而沈墨鱼也不禁有些疑惑:“不对啊,即便如此,那方神祭也没有理由杀害那么多的僧众。他费尽心思,将刘洵大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府衙,将他杀害,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到光王寺的大雄宝殿之上,藏在佛像之后,难道除了为了灭口刘大人以外,就为了那几百个和尚?莫非他与那些和尚有仇?” 安宁儿嫣然一笑,随口说道:“佛道对立,或许是那道人想要一直去光王寺上香的中天府百姓灭佛尊道,也说不定呢?”众人都轻笑一声,只当是一句玩笑话,毕竟黄泉道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只有这点格局,那就太次了。果不其然,满脸严肃陈广瑞的端坐在床榻边,长舒一口气,解释道:“待我病好后,知晓了那府丞将几百名和尚尽皆斩首,也觉得大有蹊跷之处,便私下搜集线索。好在,这偌大的中天府,我还有几个可信之人,那老仆,便是其中之一。” “经过我一番苦心调查,我终于发现了此案的端倪。原来那光王寺上上下下都与那黄泉道人狼狈为奸,尤其是那方丈和尚,表面上慈眉善目,高深莫测的模样,实则背地里收留那黄泉道人在寺中暂住,还与他合作,抢夺过往客商的财务,致使那鼓山崖的飞雪铁索桥荒废遗弃,几乎无人敢再走。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丘之貉,但我还未掌握明确的证据,将那伙僧人定罪,方神祭就抢先一步,先下手为强,将光王寺的和尚都一网打尽,杀人灭口了。” “不。”裴镜年忽然开口说道,“他并没有得逞,光王寺还剩下一个老和尚,此时正在寺中。”沈墨鱼闻言激动的站起身来,急忙说道:“定是那老和尚有所隐瞒,没有将实情全都说出,我们这就去光王寺把那和尚揪到此处,让他说个明白!”说罢,就要转身出门,却被白星泪拦住。 白星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且慢,无需着急。陈大人方才所言,恕我直言,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不足为信,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可马虎,一失足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陈大人想必并无异议罢?”陈广瑞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我所说的事,信或不信,皆有诸位定夺。只不过,时间不等人,拖得越久,那黄泉道人准备的就越充足。刘洵搜集的证据,皆藏在府衙书房的暗门之中,若诸位不信,我便回去一趟,取来与你们看。” “这样最好。我们如今正是要步步为营,一步差错都不能用。”裴镜年起身拱手拜道,“此事便拜托陈大人了。”众人也都齐声拜道:“恭送陈大人。”陈广瑞点头称谢,道一声:“诸位在此处稍歇,我去去便回。”说罢便扬长而去,又吩咐门口老仆好生侍候。那老仆浑浊的双眼蓄满泪水,目送着陈广瑞离开,只顾摇头叹息。 一行人便在此处坐下,老仆佝偻着身子走入房中,躬身致歉:“诸位,此地并无茶水招待,多有怠慢,还望见谅。”沈墨鱼抬手笑道:“不必了。等陈大人回来,商议些事,我们就离开,绝不久留。”老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退出房去,复又将门关上。沈墨鱼坐在桌边,把玩着从明觉手中夺来的念珠,无心说道:“哎,你们说那陈广瑞的话,有几分可信?” 白星泪倚在那床榻边抱着双臂慵懒的伸了伸腰,轻笑一声说道:“依我看,在没看到确凿的证据前半分都不能信。”裴镜年却不以为然的说道:“不,无论他的最终目的是甚么,至少他眼前的目的和我们是一致的。黄泉道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必须除掉。哪怕我不再是安淮府的捕头,这也是个江湖人,应当所为之事!” 话音刚落,一阵掌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鼓掌之人,正是安宁儿。只见她靠在窗边,怀里揣着血瞳刀,透入窗中的半缕阳光洒在粉白的脸颊之上显得愈发娇嫩,沈墨鱼这才发现,这位武功高强出手狠辣的女侠还拥有着与白星泪和裴镜年截然不同的倾世容颜。安宁儿莞尔一笑,见众人都望向她,便开口说道:“诸位真不愧是江湖儿女,宁儿有幸结识,也是此生一大快事了。” “安姑娘既然与我们同行,也算是朋友一场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事姑娘并未牵扯甚深,敢问对这件案子,有何想法?”白星泪半认真半开玩笑的问道,一来多个人确实多份力量,多个脑子思考问题,二来也可借此机会,试探这安宁儿的真心。安宁儿沉吟片刻,抬起双眸,认真地说道:“诸位可还记得,那几具尸体,自从送到了衙门,我们便再没见过。为何不趁此机会,验尸搜查一番?” 众人便合力将那沙绝天沉重的躯壳从床底拖出,连同那几具黑衣人的尸首与赤霄童残破的肢体。至于那几个被打昏的黑衣人,则是被裴镜年唤醒,又点了穴道。安宁儿复又说道:“这伙黑衣人与赤霄童已然无有异议,乃是黄泉道人派他们来将白日里骗取的金银带回。” “可这也并无确凿证据证明乃是方神祭派他们所为,到了公堂之上,方神祭依然可以矢口否认,将所有罪责推到他们身上。”裴镜年并非有意与众人作对,只是她必须考虑到每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让方神祭辩无可辩,逃无可逃。沈墨鱼却指着那几个神色慌张的活着的黑衣人说道:“那他们呢,也不能作为证据么?” 裴镜年皱着眉头,无奈的说道:“他们可以算作人证,但那些金银却做不了物证。方神祭若想翻案,他可以说是属下人私自在河中埋下渔网,将原本用于祭祀河神的金银掠走,他并不知情。最多只能判他个纵容属下,包庇罪犯之罪。他本人并未到场,没有直接确凿的证据,此案着实棘手。” 沈墨鱼砸了一下拳头,又疼的龇牙咧嘴,强忍住疼痛咒骂一声:“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他定是用了易容术,改变了容貌,若是能揭穿他的身份,证明他就是那个身负几十条人命的方神祭,无论如何,我一定抓他归案!”裴镜年似乎做出了甚么决心,紧了紧手中长刀,目光坚毅。而安宁儿却微笑着说道:“当律法无法还百姓和死者一个公道时,就该用我们手里的刀剑去维护正道!” “说得好!”安宁儿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白星泪的心坎儿上,颇对她的胃口,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一直沉默不言的明觉却忽然摇头道:“阿弥陀佛,凡事自有定数,何必操之过急?”在众人争辩不休,再争论是否该相信陈广瑞,找到证据将方神祭绳之以法,还是该诉诸刀剑,来个痛快之时,沈墨鱼却突然蹲下身子,检查起来沙绝天的尸首。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八回 鸿鹄未展 众人低头向沈墨鱼看去,只见他面色凝重,满面杀气的从沙绝天的腰带之中抽出一朵灿金的莲花。“这是......”白星泪瞪圆了清眸,有些难以置信。裴镜年也是满脸严肃,轻咳一声便说道:“怪不得我们与此人素不相识,他却想致我们于死地。本想着他可能是方神祭的人,可他却杀了赤霄童,原来,还是冲着沈公子来的。” “你们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么......”沈墨鱼强压着心中怒火,捻着金莲的手微微颤动着,脸颊已然憋得涨红。安宁儿望着那金莲沉思了一阵,又蹲下身子查看了一圈沙绝天的尸体,笑着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这金莲的来历,却知道此人的身份。”沈墨鱼闻听此言,激动的抱紧安宁儿的两肩,疯狂地摇动着:“安姑娘,你快说,快说啊!” 见此一幕,白星泪脸色微变,快步上前,一巴掌打在沈墨鱼的手腕上,逼他松了手,又穿插到他二人之间,挡在沈墨鱼面前,躬身扶起惊魂未定的安宁儿,说道:“你这么着急,让别人怎么说话?”替安宁儿掸去身上灰尘,又扶着她坐下,关切的说道:“安姑娘,你慢慢说,不着急,这臭小子不知轻重,你别放在心上,若是以后他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说罢,还煞有介事的瞪了一眼沈墨鱼。 沈墨鱼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事态,挠着脑袋向安宁儿道了歉。安宁儿脸色还有些发白,但已然缓过神来,笑着柔声说道:“没关系的,我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也能感受到沈公子乃是心急所致。”说罢,指着那沙绝天的尸体介绍道,“此人名叫沙绝天,昨夜与他交手之时我已觉有些熟悉,只是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他本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擅使一对飞斧,铁壁功更是刀枪不入,武功不低。昨夜若非诸位冒死将他重创,我也不能如此轻易的击败他。” “他只是个杀手?”众人倒是有些惊讶。 安宁儿郑重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错。沙绝天原是给武痴,只喜好练武杀人,双手沾满鲜血,斧下亡魂无数。后来,他加入了江湖中旁门左道一派的暗门七杀手,从此便走上了职业杀手的路。他们只管拿钱办事,不问买家身份,事情缘由,黑白正邪,只要给钱,他们就出手,并且从未失手。”“可他今日却折在了中天府。”白星泪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 “如此一来,便解释的通了。这沙绝天并非与我们有私仇,也并非与这金莲的来历有甚么深切的关系,他只是幕后主使从暗门七杀雇佣的杀手罢了。而此次任务的目标,就是沈公子。”裴镜年再屋中踱步,徐徐说道。明觉望着那朵熠熠生辉的金莲,也推测道:“阿弥陀佛,这么看来,这买凶,杀人之人,定与这金莲有关。” 白星泪忽然想起了甚么,赶忙说道:“会不会是那两个,先前在鼓山崖斩断铁索桥的,沈墨鱼的仇人?”裴镜年闻言微微凝眉:“可他们分明说,此事就此了断,井水不犯河水?”沈墨鱼闻言冷笑一声,耷拉着脸说道:“那种江湖败类,宵小贼寇的话,也能当真?他们表面上说要了断这场恩怨,从此互不相欠,却暗地里买通杀手来害我,分明是要杀人灭口,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不大可能。”安宁儿严肃的摇头说道,“找你们所说,前日里你们再鼓山崖见过那两个所谓的沈公子的仇人,但昨夜里这沙绝天便找上了你们,算着时辰和日子,这根本来不及。暗门七杀的藏身之地距离中天府少说也有七八日的行程,从中天府去,沙绝天再来到中天府,就得半月有余,时间根本对不上。” “这么说,要杀沈墨鱼的,另有其人?”白星泪扫了一眼那满脸愁苦的沈墨鱼,徐徐说道。沈墨鱼的双眼却始终盯着那朵金莲,咬牙切齿的说道:“无论如何,这沙绝天都和金莲的来历有着莫大的关联。即使那两个贼人下落不明,这沙绝天又魂断黄泉,但还有一个人,他一定知道金莲的事......” 裴镜年不禁握紧双拳,接过话茬,强压着怒意说道:“方神祭。” 白星泪与明觉恍然大悟,如果这黄泉道人真的是多年前在安淮府从裴镜年手上走脱了的,背负着几十条人命的方神祭,他就一定知道这金莲骨朵究竟代表着甚么。“这么说,事情倒是简单了。我们这就去找那黄泉道人,揭穿他的伪装!”说罢,白星泪提上白泽剑就要往屋外闯。 正在此时,房门却忽然被人打开,那老仆目光呆滞的站在房门前,表情古怪。白星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半步,又问道:“老伯,你没事罢?”谁知那老仆的嘴角忽然流出一行殷红的鲜血,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就要向前栽去。白星泪箭步上前,在他脸朝下狠狠砸到地上之前将他扶住,“老伯,你怎么了!” 众人察觉到了异样,急忙上前将白星泪与那老仆围在当中,裴镜年探出两指凑到那老仆鼻前,已然没了气息,便抬起头来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白星泪便将老仆的尸首翻转,只见他的后背大穴皆被暗镖刺中,后背的衣衫皆被鲜血染红,而老仆也已气绝多时。 “一定是方神祭!先前那凌空子侥幸留得一条性命,趁乱逃回了黄泉道观,一定是他,将昨夜之事告知了方神祭,他们这才破釜沉舟,杀人灭口!”白星泪目光闪动,撇着嘴说道。裴镜年忽然想到甚么,眼神慌乱,神色紧张,急忙说道:“不好!陈大人有危险!”众人瞬间反应过来,撒开腿便往府衙奔去。 谁知等众人气喘吁吁的跑到府衙之时,已然晚了一步。府衙门前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大门紧闭。“难道,我们来晚了......”沈墨鱼仰头无奈的望着府衙大门,撑着膝盖喘着粗气。白星泪银牙暗咬,提着剑就要硬闯,府衙门前官兵手中长枪长戟纷纷落下,摆开阵势,将白星泪挡了回去,为首那人怒目立眉,斥责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擅闯中天府衙门!” 这官兵分明是从城门紧急调集而来,并不认识沈墨鱼一干人等,而安宁儿从背后扶住那险些被推倒在地的白星泪,也持刀反问道:“我们要见陈广瑞大人,陈大人何在?!”为首的官兵又问道:“汝等有何事要见陈大人?”沈墨鱼一面拦住怒气冲冲的白星泪,一面对那官兵客气的说道:“这位大哥,我们是陈大人的好友,方才才见过,如今有急事要见他,烦请大哥通报一声,陈大人自然晓得......” 谁知那官兵还未听完,便不耐烦的打断沈墨鱼的话,不屑的推拖道:“不见不见,谁都不见!今日陈大人身体不适,有何案子暂且搁下,任何人都不见!”说罢又挥动托在手明晃晃的长枪,逼着沈墨鱼众人一退再退。白星泪便伏在沈墨鱼耳畔说道:“哼,甚么身子不适,明明方才才于我们见过。” 裴镜年闻言也说道:“不错。这府衙内外忽然加强警戒,就连城门的官兵都被调来了,依我看,多半是府衙之内出了大事。莫非那陈大人已经......”沈墨鱼闻听此言,转头便要快步离开。白星泪忽然喊住他道:“你去哪儿!”沈墨鱼面部表情的侧过脸来,喉头蠕动,咽了口唾沫,徐徐说道:“找那妖道算账。现在唯一的解释,所有的线索,都在他身上。” 白星泪嫣然一笑,一路小跑便来到沈墨鱼身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不错不错,有点我白女侠随从的风范。”沈墨鱼说不过她,只得苦笑。而安宁儿提着刀,一言不发的来到沈墨鱼的另一边,与沈墨鱼相视一眼,那纯净的眼神似乎有一种极强的魔力,仿佛能将沈墨鱼看穿,害得他看了口口水,急忙转过头去看仍站在不远处的裴镜年与明觉。 明觉轻叹一口气,掐着念珠摇头说道:“阿弥陀佛,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但此事必须有个了断,小僧必当尽心竭力,助各位一臂之力。”四人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目光齐刷刷的汇聚到了裴镜年身上,她面色古怪,沉默许久,良久,红唇微启,执着地说道:“我只有一个请求,捉住那妖道之后,将他扭送到府衙,交给律法惩处。” 沈墨鱼见她松口,便继续向城外走去,安宁儿与明觉快步跟上,只有白星泪眉头微蹙,琼鼻一紧,回头望着那裴镜年许久,目光相对,带着些许火药味,白星泪皮笑肉不笑的轻声说道:“那可由不得你。”裴镜年并未回答,只得迈开脚步,去追还未走远的沈墨鱼等人。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一十九回 舍离难 且说那岑昏与白无寿,自昨晚目睹了一场鏖战恶斗,眼睁睁的看着那沈墨鱼一行人与暗门七杀沙绝天战的昏天黑地,本以为就要等到两败俱伤,他二人坐收渔翁之利之时,却半路杀出个武功高强的安宁儿,叫他二人无功而返。白无寿见岑昏迟迟不肯出手,万般无奈,眼睁睁的看着沈墨鱼等人离开,拍着酸软的大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哎,如今错手良机,又该如何是好?” 岑昏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笑道:“贤弟莫要心急。即便那沙绝天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有一人,必能助你我一臂之力,擒住这沈墨鱼。”白无寿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赶忙问道:“是哪位高人?”岑昏脸上的微笑逐渐褪去,平静地回答道:“黄泉道人,方神祭。” “怎么是那故弄玄虚的妖道?”白无寿只当是岑昏能请来何等厉害的人物,不想只是个使些障眼法,愚弄百姓,搜刮钱财的江湖术士,心中自然不服。可岑昏却解释道:“你休要小看他的本事,他可并非只是个玩弄障眼法的骗子。你可还记得,在烟州府邱家之时,我曾与你说过的金羽辟邪宫十三金莲使者。” 白无寿点头答道:“自然记得。” 岑昏便接着说道:“那方神祭也是其中一员,他内功深厚,又擅长易容,武功不在我之下。我与他乃是旧相识,若非见到他的兵器,也认不出他的身份。至于那些障眼法,小把戏,不过是他掩藏身份的手段罢了。”白无寿一向相信岑昏的话,闻听此言,复又燃起希望:“果真如此?”岑昏严肃地点了点头。 白无寿却问道:“大哥既然与那道人熟识,他又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请他出手相助?”岑昏面露难色,轻叹一声,解释道:“这一来,我与他多年未见,正所谓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更何况早在金羽辟邪宫之时,我与他的关系并不融洽。这二来,如今我与他各有目的,各为其主,再不像从前那般齐心协力,请他帮忙,多有不便。这三来,便是人心难测,我们二人都害怕被人揭开过去的老底,自然不愿见面。” “那为何如今去求那道人,他就会出手相助?”白无寿又问道。岑昏闻言,微微一笑,望着黄泉道观的方向便回答道:“因为如今,我和他又有着同样的目标。赤霄童与凌空子乃是方神祭的左膀右臂,如今赤霄童被沙绝天所杀,凌空子重伤遁逃,定是回到观中,将今夜之事,告知方神祭。而方神祭得知沈墨鱼要揭穿他的伪装,又害了他的属下,必然迁怒于沈墨鱼。此时照他合作,自然是最佳时机。” 白无寿恍然大悟道:“大哥思虑周到,小弟自愧不如。” 他二人趁着天还未大亮,抢先一步,快步赶往黄泉道观。而那重伤遁逃的凌空子趁着夜色跌跌撞撞的回到道观门前,连敲三下门,便昏了过去。负责守夜的道童闻听门外动静,遂开门查探,捧着一盏油灯,眯着眼望见凌空子浑身是血到在门口,大惊失色,连忙叫来同伴,将凌空子扶回内堂,又去叫来还未安枕的方神祭,前来医治。 原来那方神祭自派出属下去取那河中金银之后,一直心惊肉跳,不得安枕,总觉得今夜似有大事发生。急忙起身,为自己占卜问卦,却看不出卦象如何,只知今夜大凶,凌空子与赤霄童必然凶多吉少。这令他忧心忡忡,屋内一直亮着灯,沐浴焚香,祈祷卜卦,等待着凌空子众人平安归来。 谁知门外小童忽然来报,凌空子伤重昏迷,赤霄童不见踪影,心中咯噔一声,急忙随小童前去查看。还未进门,就着急地喊道:“凌空子,凌空子何在!”怎奈凌空子已然奄奄一息,昏迷不醒,无法应声,只有两名道童守在身旁。见方神祭神色慌张,满头大汗,急匆匆的赶来,刚想行礼,却被他喝住:“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道童们相视一眼,无奈的应一声是,相视一眼,便退出卧房,复又房门关上。只留方神祭与凌空子在屋中。方神祭见凌空子昏迷不醒,虽然慌乱,但却守定心神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先是掀开了凌空子的眼皮,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最后用三指搭在凌空子的手腕之上,摸清楚他微弱的脉搏。外伤好医,内伤难治,方神祭小心翼翼的将凌空子扶起,让他盘腿坐于床榻之上,两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自己则盘腿坐于其后。 “休要慌张,为师这就为你疗伤!”方神祭双眸之中迸射出万道金光,须发道袍无风自动,手掌交错,十指相叠,内力若奔流涌动,从掌心翻飞而出,方神祭手印连环,左手袍袖往右手手腕上一搭,右掌缓缓推出,平稳的贴在凌空子的后背正中,将自己的内力缓缓注入其体内,为他疗理内伤。一炷香过后,两人皆是大汗淋漓,衣衫被汗水浸湿,仿佛从水中爬出来一般。 疗伤期间,方神祭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分神,一旦分心,便会走火入魔,害人害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化无穷。而那凌空子的脸色却红润了许多,手指和眉头都在微微颤动着。待方神祭收了内力再看时,凌空子已然睁开双眼,双唇也多了一丝血色:“师父......”方神祭急忙拭去满脸的汗珠,掩饰自己的憔悴,徐徐说道:“你休要多言,好好休息才是正道。为师方才替你疗伤,你的内伤已无大碍,只是这外伤还有待调理治疗”说罢便下床,坐在桌旁,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方神祭忽然想起了甚么,四下环顾一番,忙问道:“赤霄童何在?为何不见他的踪影?”凌空子倚靠在床边,唉声叹气,见方神祭询问起此事,眼中登时噙满泪水,咬牙切齿的说道:“赤霄童......被人害死了......”方神祭正提着茶壶倒茶,闻听此言,如遭雷击,手中的茶壶不禁脱手落下,摔得粉碎,溅得他一身茶水。 只见他面如土色,双眼瞪得滚圆,浑身上下抖似筛糠,一时间急火攻心,再加上方才为凌空子疗伤耗费了许多内力,真气还未平稳,便在体内横冲直撞,催动肝肠肺腑,喉头蠕动,双唇之间便喷出一口鲜血。方神祭方寸大乱,无力的趴在桌上,连声咳嗽。 而凌空子见此一幕,也慌乱起来,心急之下,竟从床榻上滚落,跌在床边。方神祭赶忙起身又将他扶回床榻,平稳躺好,抹去嘴角边残血,强压着满腔怒火,却藏不住双眸杀意:“今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速速讲来!”凌空子遂将与沈墨鱼一干人等交手之事告知方神祭,方神祭勃然大怒,势要将沈墨鱼众人拨皮拆骨,以血杀徒之恨。 可凌空子并不认识沈墨鱼一行人与那沙绝天,当方神祭问起沈墨鱼等人身份之时,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料想到他们既然留下了活口,必然会去中天府衙门报官,方神祭便要派人在暗中盯住那陈广瑞,他一直不信任这个陈大人,若他有甚么动静,就先从他下手,斩草除根,除掉所有和此时有牵连的人。 诸事皆安排妥当,方神祭又命小童取来澡盆与草药,注满热水,撒上草药,泡了许久,又让凌空子坐在盆内热汤之中,以这草药汤水来治疗凌空子身上的外伤。方神祭调来十几个道童守在凌空子身旁,随叫随到,好生侍候。自己则回到卧房之中,摆好祭品,设置香坛,杀气腾腾的攥着三支香,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方神祭在此立誓,若不捉住这几人,将他们拨皮抽筋,此生誓不为人!” 眼见东方既白,方神祭将三支香点燃,插在香炉之中,又伸出左手攥住那搭在供桌边的拂尘,拨开拂尘,露出其中那明晃晃,银灿灿,锋利无比的短剑,又将那招魂铃别在腰间,做好万全的准备。谁知此时又有小童飞速来报,说有人求见,方神祭被人打扰,今夜又遭此变故,正在气头之上,怒火未消,随口答道:“不见!不见!任何人都不见!” 小童颇为为难,又不敢抬头,只得躬着身子复又说道:“回师父,来人说,是师父的故人,有要事相告,一定要见到师父才肯说明。哦对了,其中一个人正是前几日来找过师父,在观中暂住过一夜的那个人!”方神祭猛然转过头来,双眸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瞳孔收缩,徐徐说道:“又是他!这岑昏究竟要做甚么?” 思量之下,还是决定见一面。便叫那小道童将岑昏二人请到此处,自己依旧这副模样,毫无变化,只是在桌案左手边摆上了徒弟赤霄童的灵位,以显哀悼之情。方神祭端坐于堂中,面无表情。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回 刀剑寒,总相伴 夜色逐渐消退,白昼如纱,朝霞似绚丽多彩的丝线穿梭其间,浸润黑夜,缓缓铺散在这一望无垠的青天之上,偌大的天地之间,回荡着一丝寂寥,被一声鸡啼打破,纷纷扬扬的落了满地,被来往的车轮碾碎,那黑白交混的天际,却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杀意,似乎是在嘲笑着如蚂蚁般匆匆忙忙的百姓。 不一会儿,那小道童便领着岑昏与白无寿转入内堂,方神祭满脸杀气,亦不起身相迎,冷着脸面,平淡的说道:“岑兄,前日为何不告而别,莫非是我招待不周?”岑昏自知方神祭如此模样并非怪罪他不告而别,乃是为了自家的糟心事。便背起双手,笑着说道:“方兄不必动怒,今日岑某正是来向方兄赔罪的。”说罢,还煞有介事的行了个大礼。 方神祭自然知晓他说的是场面话,摆手叫那小童退下,将房门带上,未有调令不得靠近。小童退下后,这屋中并无外人,方神祭指着白无寿便问道:“这位是?”岑昏遂答曰:“此乃岑某结拜义弟白无寿,我俩如今依旧在为主上做事。”“主上?”方神祭闻言脸色骤变,急忙将眼神错开,冷笑一声说道:“未曾想到,她还没死心。怎么,难道是主上派你来捉我回去的么?” 说罢又转过头来望向二人,不屑一顾地说道:“就凭你二人,只怕还没那个本事。”岑昏却笑着回道:“我们好歹也曾兄弟一场,今日前来,并非为了为难方兄,乃是为助方兄一臂之力。”方神祭又变了神色,表情古怪。瞪着左眼眯了右眼,试探性地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岑昏朗声大笑,站起身来,背着方神祭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身,指着他问道:“敢问方兄,昨夜你可曾派出赤霄童与凌空子前去黄石河畔......”岑昏并未把话说完,是为了给方神祭留些颜面。方神祭闻言勃然大怒,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又强压着怒火将涌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愤愤的一挥衣袖,双手也背在身后,侧过身去,冷言说道:“并无此事!” “哎,若方兄不肯明说,那岑某也是爱莫能助。只怕赤霄童之死和劫去黄石河畔那许多金银的梁子,方兄这辈子也找不到仇人了。”岑昏阴阳怪气的调侃着,一旁的白无寿也有些忍俊不禁。他这大哥,颇有手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邱天仇与方神祭完全是两套不同的话术,令他十分敬佩。 方神祭闻听赤霄童三字,急的变了声调,立刻便放下了架子,转身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岑昏嘴角微微上扬,挑起眉眼,平静地回答道:“昨夜发生的一切,我不仅知晓,还都亲眼目睹了。”谁知那方神祭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反倒箭步上前,揪住岑昏的衣领,厉声质问他道:“那你为何不出手救他一救!” 岑昏凝视着方神祭蓄满泪水的双眸,微笑着拨开他的手,又略微整理了一番衣领,反来抓住了方神祭的手腕,四目相对,杀意顿起,白无寿生怕方神祭做出甚么不利岑昏之事,已然暗中抽出了藏在身后的匕首,以防万一。可岑昏却对方神祭说道:“方兄,你且听我一言。昨夜之事,我也有错。但若是你此时杀了我,你就一辈子都报不了此仇!孰重孰轻,你自己斟酌!” 方神祭闻言,自知有理,奈何却咽不下这口恶气,思量再三,只得甩开岑昏的手,重重叹了口气,坐在桌旁,咬牙切齿的说道:“罢了!罢了!念在你我曾为兄弟,昨夜之事权且罢了。”说罢,又起身与岑昏对视,“但你必须告诉我,昨夜杀我爱徒之人,究竟是谁?” “沈墨鱼。”岑昏坐在方神祭身前,一旁的白无寿颇有眼见的为他倒了杯茶,岑昏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淡淡的说道:“安淮府沈家的大公子,三十年前风雪孤侠刀雪客的唯一传人。还有一剑星海,安淮白家的千金小姐白星泪,一个不知名但武功极高的江湖女子,安淮府敕建白马寺的监寺和尚明觉,以及方兄的老对头,安淮府总捕头,裴镜年。” “是他们杀了我的爱徒......”方神祭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一字一顿的说道。岑昏为了激怒方神祭,全然不提金莲绕凤楼雇佣暗门七杀,杀赤霄童者乃是沙绝天一事,都推到沈墨鱼一行人身上:“不错,正是他们,杀了赤霄童,重伤凌空子,又掳走了你不少属下,带着那些金银财宝要去府衙状告与你,只怕此时,他们已到中天府衙门了。” 方神祭自然知晓陈广瑞没这个胆子接下这宗案子,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哼,任他们去,在这中天府内,他们还掀不起甚么波浪!但杀徒之仇,不共戴天。”方神祭目光灼灼,就要出门,“我这就去将他们捉来!”可岑昏却忽然拦住他道:“方兄且慢!你先出手,便失了先机,与其如此,不如请君入瓮,来个瓮中捉鳖。” 方神祭不解其意,岑昏遂凑到他耳边耳语一阵,方神祭大喜:“此言甚善!”但下一秒后,脸上的笑意便逐渐褪去,又显出狐疑,反问岑昏道:“你为何要帮我,莫非你有愧在心,还是别有所图?”岑昏复又笑着坐下,喝了一口茶,徐徐说道:“方兄说的哪里话。此次我来,正是要助方兄一臂之力,将沈墨鱼他们擒住。只因我与我这白兄弟得罪了主上,须抓住那风雪孤侠的传人才能戴罪立功,向主上讨个自由之身,从此做个普通百姓,终老而死。所以,我既是在帮方兄,也是在帮我自己。” “你想要甚么?”方神祭明知故问道。 岑昏严肃的说道:“我只要沈墨鱼一人。我可助你捉住他们,其他人任你处置,唯独那沈墨鱼,我必须要带走。”可方神祭却不肯让步,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若我非要他死呢!”两人相视一眼,皆面色沉重,白无寿被这紧张的气氛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正手足无措之时,见两人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白无寿这才松了口气。 “好。我可以把那沈墨鱼交给你,我们就在这道观之中布下天罗地网,等那沈墨鱼一行人自投罗网,必叫他们粉身碎骨!”方神祭与岑昏一拍即合,便在道观之中埋伏布置。 且说沈墨鱼众人一道出了城,刚一出城门便有了变故,上头下了诏令,城门加强戒备,关闭大门,严查进出城池的可疑之人。见到此景,沈墨鱼等人愈发相信,一定是陈广瑞出了事,否则中天府绝不会有如此大的动静。众人不敢怠慢,一路赶到黄泉道观外。 不知是因为城池封闭还是其他原因,原先人声鼎沸,香客络绎不绝的黄泉道观竟也有门可罗雀的一日。看着零零散散的闲散香客进出道观,门口负责招待香客看守观门的道童已然困乏的倚在门边沉沉睡去。白星泪就要提剑闯入,却被裴镜年一把拦住:“不可轻动,免得打草惊蛇。”可白星泪却冷笑着反驳道:“从昨晚开始,就已经打草惊蛇了!依我看,说不定此时这道观中已然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我们来投呢!” 沈墨鱼灵机一动,便走上前拍了拍那倚在门口睡得正香的道童。道童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又伸了个懒腰,随口说道:“何人搅扰我清梦?”沈墨鱼后退半步,躬身作揖,客客气气的问道:“这位道童,在下有礼了。”那道童满脸不屑的扫了一眼沈墨鱼,打了个哈欠,便问道:“你有何事?” “我等是外地来的香客,途经此地,听闻中天府黄泉道观极为灵验,故而前来进香。亦想见一见贵观观主。”沈墨鱼微笑着说道。谁知那道童见沈墨鱼一行人两手空空,又不像是有钱人,便挺直了身子,仰头朝天,满脸傲气,叉着腰讥讽道:“你们是何处来的乡巴佬,好不识规矩。既来拜见天师,为何无有孝敬?” 白星泪闻听此言,迈步上前,剑指道童,冷笑着说道:“你把那黄泉道人喊出来,姑奶奶自有孝敬予他!”说罢又做出要打他一顿的架势,那道童不过是狐假虎威,吃硬不吃软,见来了厉害人物,登时没了先前那嚣张的气焰,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跑入观中去了。 沈墨鱼无奈的回头苦笑道:“我的姑奶奶,你就不能消停消停?” “既然不能入这道观,不如激他出来。”白星泪瘪着嘴说道。安宁儿连声附和:“白姑娘此计甚合我心!”裴镜年与明觉相视一眼,并未多言。不消片刻,一道人便从观中缓步走出。身着青灰道袍,里面是玄青的皂衣,腰里别着摄魂铃,手里搭着拂尘,背后背着木剑,满头灰白的头发梳成马尾搭在脑后,脸上银白的无脸面具遮住了全部面容,只露出一对目光柔和的双眼。 这打扮,的确是黄泉道人的装束。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一回 青山云散,不过一场虚幻 凌空子并未跟在他身旁,想必是重伤未愈。见黄泉道人现身,沈墨鱼等人下意识的后撤两步,严阵以待。可黄泉道人并未有动手的意思,而是平和的说道:“不知诸位找贫道所为何事?”沈墨鱼回头与身旁的白星泪相视一眼,遂上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徐徐说道:“我等前来乃是想请向道长请教一件事,关于昨日祭神大典,百姓们投入黄石河中的钱财一事......” 此言一出,黄泉道人并未像沈墨鱼众人想象的那样勃然大怒,也并未搭话,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空气凝固,愈发冰冷,沈墨鱼依旧弓着身子抱着拳屹立在寒风之中,双眼略微上撇,盯着那黄泉道人的一举一动,心里想道:“这孙子是做贼心虚,还是在占我便宜?” 白星泪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上前质问道:“道长为何不敢回答,莫非其中另有隐情?”谁知那道人依旧一动不动,沉默不言,须发与道袍皆在寒风中飘动,宛若一尊木雕,全无半点生气。正在此时,忽地从身后响起一阵山歌,众人忙回头去看,只见一樵夫模样的中年人提着斧子路过,正觉奇怪,又听闻东北方向传来几声叫卖声,乃是一个卖货郎挑着扁担走来,再向西南望去,不知何时,路旁又多出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妪,约莫有六十余岁模样。 寒风肃杀,不寒而栗,战战兢兢,杀意顿起,三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呈犄角之势将众人加载当间,似乎是早有预谋,暗藏玄机。裴镜年仔细回想起多年前与方神祭一战之时,他曾使出易容幻术,布下天罗地网,致使她折了许多弟兄,忽地又想起那在光王寺中,刘洵的尸首之上发现的字条,急忙从怀中取出,摊在掌心细看。 “石佛闭目世间苦,天王照见无头主。血海翻腾千尺浪,到头不过神仙府。”裴镜年一边默读,一边在心中思量,“石佛闭目,天王,无头主,照应了那光王寺中刘洵大人被杀一案,血海翻腾对应的正是那祭神大典,神仙府,神仙府,莫非就是这黄泉道观?” 裴镜年沉吟片刻,脚步不停,环顾四周,只见那樵夫,卖货郎与老妪非但没有离开,反倒距离众人越来越近,宛若在收缩包围圈一般。而众人眼前那戴着银面具的方神祭依旧一动不动,就连气息都感受不出,裴镜年微闭双眸,细想一阵,“神仙府,囚仙阵。”裴镜年忽然脸色剧变,猛睁双眼,可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就连白星泪都没能反应过来。 裴镜年抢先一步,左手在腰间一托,将刀鞘顶出,左臂一抡便攥住宝刀,右手掣住刀柄,噌的一声,寒光乍现,长刀应声而出,斜劈直下,砍中其左肩,一声断喝,顺势将眼前那黄泉道人劈成两段。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众人皆惊呼一声,一者是因为裴镜年一向讲究后发制人,谨慎行事,轻易不与人动手,如今出手如此果决又一刀毙命,实在是少见。 再者,裴镜年突然出手,将方神祭杀死,也不像她先前所说,要押送府衙交由官府处置。可当那黄泉道人的身躯被利刃分成两段之时,众人慌忙围上前去查看,并无血肉飞溅,亦无刀劈人骨的碎裂之声,而那“尸首”也不过是竹条为骨,宣纸为皮,糊的纸人,披着衣服戴着面具罢了。“此乃方神祭惯用的套路招数,唤作傀儡术,他用这纸人来迷惑你我,定是做贼心虚!”裴镜年解释道。 白星泪闻言怒火攻心,遂朝那道观中放声喊道:“方神祭!有胆子你就出来与本姑娘大战三百回合,休要畏首畏尾,缩在这道观中做缩头乌龟!”她只管叫骂,硬生生把嗓子喊哑,也不肯罢休,而沈墨鱼身旁的安宁儿却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说道:“甚么装神弄鬼的雕虫小技,不足为惧。”说罢,又抽出腰间血瞳刀,用锐利的刀尖挑起那堆在一处的衣物。 裴镜年刚想阻止,已然慢了一步。当那厚重的道袍被撩开的一刹那,一阵清风卷来,扬起一阵沙尘,那衣物之中又爆起一团白雾,一时间浓烟滚滚漫天沙尘,遮蔽双眼,狂风席卷,五人急忙各自跳开,分散站位,奈何那寒风卷积着浓浓白烟,极快的散开,将众人笼罩其中,退无可退。 见沈墨鱼众人已然中计,那方才路过的樵夫,卖货郎与老妪便扯开伪装,露出本来面目:这三人正是经过黄泉道人一番精心易容伪装的岑昏,白无寿与方神祭!他们早设下埋伏,先易容埋伏于道观四周,再用这傀儡术的纸人内置迷魂烟,只等沈墨鱼五人自投罗网! 当那白烟腾起的一刹那,裴镜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屏住呼吸,又点住自己的穴道,高声喊道:“大家小心!这烟有毒,万万不可吸入!”其余四人闻言也急忙屏气凝神。且看那沈墨鱼鼓着腮帮子瞪圆了双眼,两手拨开重重云雾白烟,却又被笼罩其中,从未给停下脚步,却好似一直在原地打转,看不清其余四人的身影令他后脊发凉,惴惴不安。 耳畔复又响起裴镜年的声音:“此阵唤作迷魂囚仙阵,一旦入阵,便寸步难行,唯有屏气凝神,绝不松懈,方能破阵!”可沈墨鱼已然临界极限,死死的咬紧牙关,捏住鼻翼,脸颊已涨的紫红,胸膛好像要炸开一般,一团真气在丹田之内剧烈的跳动徘徊着,直冲天灵。 正在此时,云雾之中,沈墨鱼背后忽地伸出一只人手,锁住了他的左肩。沈墨鱼惊呼一声,急忙转身,又落下一记手刀,想要劈开那人的禁锢,谁知外家功夫练的不到家,还未出手就又被那人擒住手腕,当胸便是一脚,这一脚踏实,分量不轻,直踹的他头晕目眩,五脏六腑俱都颤动。沈墨鱼仰面踉跄倒下,却又被人扯住脚腕,不知向何处拖拽。 情急之下,那积蓄已久的真气便灌入双腿,迸发而出,将那攥住他脚腕的手震开,只听闻两声惨叫,两只手各自松开,复又消失在云雾之中。原来是岑昏与白无寿本想趁乱擒住那沈墨鱼,不想被这真气震伤,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掌纹滴落在脚边。 而那方神祭却不似他二人有这诸多顾忌,抽出腰间摄魂铃便摇动起来,那阵阵清脆的铃声回荡在云雾之中,令深陷其中的五人脑中有如炸裂一般,脑壳之内,似有千军万马鏖战,战鼓轰隆,铁蹄嘶鸣,金戈相碰,杀声震天,耳畔嗡鸣声不断,头昏脑胀,耳鸣目眩,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全无心思防备周身。 见时机已到,方神祭遂将手中拂尘抖开,露出那明晃晃的利刃,便往那云雾中刺去。无论何人,只要撞见,便是一场鏖战。且说那安宁儿但见云雾起时,也摒住了呼吸,顺势盘腿坐下,恪守心神,纹丝不动,那血瞳刀就摆在手边,以防不测。果不其然,一把利刃从背后刺来,只觉一股寒意直逼脖颈,亦不睁眼,只是将双掌在身下一拍,攥住宝刀,腾空而起,转身一刀落下,直往方神祭天灵劈去。 方神祭未曾料到在这迷魂囚仙阵中,竟有不被毒烟侵扰,还能反击之人,故而有些掉以轻心,兵器相碰,方神祭后撤两步,安宁儿却平稳落下,单膝跪地,手中血瞳刀红光大作,抬起眉眼,清眸之中杀意涌现。方神祭不敢怠慢,又将拂尘顺势劈下,刀锋寒芒,凌厉肃杀,安宁儿不慌不忙,抬起双臂,用刀刃去迎。 刀剑相碰,火星四溅,可方神祭却将手腕一抖,拂尘缠住刀刃,就要向上甩去,想趁此机会,夺了安宁儿的兵器,谁知那血瞳刀吹毛立断,旋转一周将拂尘搅碎,方神祭又踉跄着向后退去,安宁儿平地跃起,连挥三刀,猩红的刀气交叠,呼啸着朝方神祭杀去。他慌忙迎敌,只将拂尘弃去,又抽出身后木剑,用指腹顶住剑身,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又向剑尖一抹,登时那木剑大放寒光,剑气萦绕,挥动木剑,缓慢的动作之间已然形成数道剑气。 那刀气已到眼前,与剑气相撞,爆炸成团团烟雾,霎时间烟消云散,方神祭灰头土脸的摇了摇头,还未回过神来,那云雾之中又显出一道身影,安宁儿从天而降,双手攥住刀柄,血蝶纷飞,赤燕徘徊,一刀劈下,撼动山河,惊诧鬼神。方神祭又横剑去挡,不想安宁儿招式变换,反手一甩,血瞳刀便绕着手腕旋转,反手持刀,向他头顶抹去。 急忙低头闪过,锋利冰冷的刀刃蹭着头皮划过,方神祭腾空而起,回旋数周,手中木剑频频落下,剑雨纷纷,眼花缭乱,安宁儿嘴角却挑起一抹诡秘的笑,将血瞳刀抛出,正中方神祭胸口,破了他的剑招,却在将要杀他之时掣住刀柄,戛然而止。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二回 须尽欢 方神祭惊慌失措,又不解其意,急忙将安宁儿弹开,可她手中的血瞳刀好似与木剑粘在了一起一般,搅住木剑,不让他后退,情急之下,赶忙问道:“你究竟是甚么人?为何手下留情!”谁知那安宁儿邪魅一笑,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你也有些本事,杀了你岂不可惜?我正要借你之手,除掉那沈墨鱼身边的人,若你真有本事,就照我说的做,否则......” “你......你究竟是甚么人!”方神祭闻言惊骇,他见安宁儿武功极高,出手狠辣,虽与沈墨鱼众人同行,却是貌合神离,甚至想置他们于死地,令方神祭着实意外。而安宁儿微微一笑,轻启朱唇吐出五个字,不知是耳畔猎猎风声阻隔,还是安宁儿根本没有出声,但方神祭仍读出了她的唇语,脸色骤变,连连后退,惊慌失措险些跌坐在地,幸亏急忙用木剑抵住身后,才堪堪站稳。 抬头再看之时,那安宁儿已然没了踪影。方神祭平稳气息,缓和脸色,稍歇了一阵,便运转内力,从袖间抽出一张杏黄符纸,其上用朱砂写着些歪七扭八的文字,反手贴在木剑上,左手在剑柄末端一托,口中念动咒语,便以内力为媒介,驱动那木剑极快的向正在云雾之中迷失方向,憋气憋到头晕眼花的沈墨鱼飞去。 可木剑还未飞出三尺,便被从天而降的安宁儿手中血瞳刀隔开,那冰冷的刀刃又架在了他的脖颈边,安宁儿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说过,其他人你尽管动手,唯独这小子,你须留他一命!别想着瞒我,我时刻都在注视着你!”说罢,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方神祭连声诺诺,慌忙应下,见安宁儿复又消失,便仗剑去刺那白星泪。 且说那岑昏与白无寿按照方神祭事先告知他二人的出阵之法退出了迷魂囚仙阵,相视一眼,岑昏遂说道:“这小子身上的内力竟深厚至此,看来刀雪客传给他的武功已然融会贯通,不比从前了。”白无寿万分心焦,无奈地问道:“这该如何是好?”岑昏却从没有今日这般果断坚决,徐徐说道:“为了这小子,三弟四弟都折了性命,我们两兄弟有如丧家之犬,流离失所,今日即便一死,也要将那沈墨鱼带走!”说罢,又纵身跃起,钻入浓厚的云雾之中,白无寿见状,默默说了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便也紧跟其后。 而方神祭却在操纵那木剑与白星泪鏖战,且看那白星泪玉腕轻转,衣袍飘飞,手中白泽剑如一条灵蛇狂舞,霎时间剑光漫天,剑气纵横,剑尖所过之处,点点繁星降生,连成星海,璀璨耀眼。可那木剑似乎被施了法术,坚固异常,白星泪竟不能将其斩断,交战数十合,白星泪剑招放缓,逐渐气力不支,转攻为守,步步后撤。 白星泪在后退之时,却与裴镜年撞在一起,而那裴镜年手执长刀正环顾四周,万分警惕,忽然背后撞到了甚么,急忙回身,见白星泪与那凌空漂浮的木剑战的正欢,便来助阵。一刀一剑,左右合击,已有默契。这个手执长剑,银蛇乱舞,目光如电,星点万千。那个长刀连砍,憾天震地,荡清寰宇,气盖山河。而那木剑穿梭其间,虽将二女外衫割破,却不曾伤及根本,在二女夹击之下,也逐渐转为颓势。 原来这道士只擅长易容幻术与阵法,外家功夫只有三流水准,自然敌不过二女合击。见时机已到,白星泪平地跃起,裴镜年顺势俯身,白星泪踩在她肩头又借力纵身一跃,长剑劈开长风,直直落下,裴镜年将手中宝刀向上挥砍,只听问“彭”的一声,那道士的木剑便被刀剑砍成三段,落在脚边,荡起一阵烟尘。 白星泪又连出数剑,将那飘落的杏黄符纸搅得粉碎,与此同时,只听问那道士在云雾之中惨叫一声,捂着手腕就要退出阵去。裴镜年毕竟捕快出身,更机敏些,闻听那惨叫声便转身一指那云雾深处,喊道:“在那!”遂于白星泪急忙去追。可那方神祭见儿女追来,强忍住剧痛,从两旁扯来两片云雾挡在身前,挥了挥衣袖,扬长而去。 而裴镜年凝神静气,侧耳去听,脚步声渐行渐远,一时心急,忽然喊道:“明觉,还不出手!”白星泪正疑惑间,见东北方向忽地放出一团耀眼炫目的金光,那金光化作最为锋利的刀剑驱散迷雾,只见云雾若潮水般散去,而那向两旁拨开的云海之中,明觉和尚屹立其间,双掌下压,目光如电,僧袍翻飞,内力源源不绝的自掌心涌出。 “原来你们早有破阵之法,为何到现在才用?”白星泪有些怨气,愤愤说道。可待那明觉将妖雾尽皆驱散,已是大汗淋漓,将僧袍浸湿,满额汗珠如雨般落下,裴镜年面色凝重,凝望着那筋疲力尽的明觉,明觉和尚两眼一翻,便直挺挺的向下倒去,裴镜年快步上前,将他扶住,又转头严肃的对白星泪说道:“要强行打破这阵法,须以至刚至阳的真气驱散云雾,但要消耗许多内力,这便是后果。” 白星泪闻言变了脸色,心怀愧疚,嘴唇颤动,沉吟片刻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而裴镜年轻叹一声,又急忙抬头望去,只见那黄泉道人竟向中天府城奔去,便指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急忙喊道:“白姑娘,快,切莫不可走脱了那妖道!”白星泪点了点头,提了白泽剑便要去追:“交给我罢!” 还未跑出两步,又被裴镜年喊住:“白姑娘,万万不可伤他性命!须将他擒住,押送官府,好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可白星泪闻听此言,心内不爽,冷哼一声,轻声嘟囔着:“这便不由你做主了。”但为了应付裴镜年,只得搪塞道:“哼,知道了。”又转头对那在一旁撑着膝盖连连咳嗽的安宁儿喊道:“宁儿,随我去擒那妖道!” 安宁儿佯装缓过神来,便与白星泪一同去追那黄泉道人。可当裴镜年将昏迷的明觉和尚扶到路旁枯树下休息之时,忽然想起了甚么,急忙向道观前望去,却不见岑昏二人与沈墨鱼的踪影,又火急火燎的冲进道观,那道观已然空无一人,只有大殿之前的香桌上还有半支残香,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不好,还是中计了!”裴镜年紧咬贝齿,狠狠地砸了一下拳头。 而那落荒而逃的黄泉道人足下生青云,步步若腾飞,但见身后二人穷追不舍,又眼看着就要进入中天府城,城门紧闭,戒备森严,他却突然站稳了脚,停下脚步,转身展开双臂,望着二女大笑道:“哈哈哈哈,二位,追的可辛苦?”而白星泪气喘吁吁的追到城门前,安宁儿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二女齐声质问那妖道,喊道:“妖道,你还想往哪里跑!” “跑?我为何要跑?欢迎来到贫道的到场!”方神祭放声大笑,尖锐的笑声刺破长空,令白星泪不寒而栗,心里发毛。安宁儿却毫不在意的举起血瞳刀,横在身前,侧着脸对身旁的白星泪说道:“别听他废话,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白星泪遂抽出白泽剑,与安宁儿分开站位,一左一右,各执刀剑,缓步向方神祭逼近。 方神祭转过身去,仰头冲着城楼上高声喊道:“我乃黄泉天师,快开城门!快开城门!”谁知那城楼上的守城将军探出头来,见乃是方神祭,遂笑着答道:“我当时谁?原来是我们中天府人人敬爱的方天师啊,天师稍待,我这便去准备。”说罢,便又将脑袋缩了回去。身旁副官遂问道:“将军,真的要打开城门么,陈大人那边......” 那守城将军却冷笑一声,拍了拍副官的头盔,指着他的鼻尖说道:“你啊你啊,甚么时候能机灵些。去,调集五十弓箭手埋伏在城楼之上,我要讲那蛊惑人心的妖道扎成筛子!”“是!”那副官憨憨一笑,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弓箭手便弓着身子,贴着城墙快步赶到城楼边。城门前的方神祭见城门迟迟不开,身后的二女没了顾忌,就要向他扑来,又急忙喊道:“快开城门!否则叫你满城百姓,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城门上忽然传来窸窣动静,仰头去看,城垛之间的缝隙之中已然多出许多全副武装的弓箭手,盔甲铃铃声清脆悦耳,锐利的箭头闪烁寒芒,扯开硬弓,拈弓搭箭,齐刷刷对准那黄泉道人。方神祭大惊失色,急忙问道:“你们,你们这是何意!速速开门,让我进去!再放箭射杀这两个贼人!否则,陈大人必会怪罪汝等!” 可那守城将军却也放声大笑,复又出现在城楼之上,指着那方神祭,变了脸色,换上一副正义凛然的神情,厉声喊道:“方神祭!你的阳寿,到头了!还是去黄泉继续做你的天师罢!放箭!”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三回 怅然时分命多舛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翎羽箭刺透寒风,呼啸着落下,密密麻麻,如牛毛,如雨滴,箭雨之下,无人生还。那方神祭呆呆地仰头望着,当那箭雨落下的一瞬间,竟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反应。眼看着那方神祭就要被活生生的扎成人肉筛子,白星泪倒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纵身跃起,闪身迈入箭雨之下,方神祭身旁,扯住他的衣衫,将他奋力一推,又转身踢出一脚,将方神祭踢出一丈多远,远离的箭雨的范围。 可眼看那翎羽箭已到眼前,白星泪的瞳孔急剧收缩,急忙俯下身子,左脚一蹬,整个人贴着地面极快的翻滚着,一排排翎羽箭落在她身后,深深的扎入她滚过的土地之中,足足有两三寸深,荡起尘埃无数,劲风席卷,又几支箭甚至蹭着白星泪的手臂而过,割破衣衫,露出雪白的肌肤,蹭破了些许皮肉,好在伤口不深。 而一旁的安宁儿似乎并未想要出手相助,只是面色古怪的望着白星泪将裴镜年推开,又九死一生的逃出那漫天箭雨,手臂上的衣衫裂口处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宛若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梅花,猩红而刺眼。 “白姑娘,你没事罢?”安宁儿这才假惺惺凑上前来,将单膝跪地撑在地上大喘气的白星泪扶起,替她擦去满额的汗珠,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显眼的伤口之上,却置若罔闻,反倒瞥了一眼那跌坐在地的方神祭,转头问白星泪道:“像这等妖道,祸害了多少百姓,罪不容诛,死有余辜,你为何又要拼死救他?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白星泪一面从怀中抽出手帕丝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两臂伤口的灰尘与血迹,一面回答安宁儿道:“裴镜年说的有些道理。我虽然不知道中天府的这帮家伙为何突然与方神祭翻脸,但我估量着,此事多半与陈广瑞有关。即便如此,让这妖道就这样死在乱箭之下,也太便宜了他。该叫他当着中天府所有百姓的面,如实说出他自己的罪状,再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罢,两女转过身去,并肩走向那方神祭。方神祭第一次感受到了切身的恐惧,满脸惊恐,双手撑着身下的地面不断向后挪去,可两女却步步紧逼,不肯罢休。方神祭用手慌乱的指着,脸色煞白,牙齿打颤,险些咬到了舌头,胡乱的说道:“你们,你们想做甚么!”白星泪轻笑一声,便答道:“哼,当然是在中天府百姓面前将你千刀万剐,坦诚你的罪状,叫百姓见见伪装之下的方天师!” “不可,万万不可!”方神祭没了往日的威风,连连摆手,又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跪坐在两女身前,哀声求饶,接连叩头。安宁儿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倒是那白星泪对他这副模样颇感意外,忙问道:“先前你连死也不惧,为何如今跪地求饶,所为何事?”方神祭却冷笑着说道:“中天府的百姓视我若神明,你们要我在他们面前袒露罪状,自揭伪装,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方神祭的眼神又飘向那目光冷峻的安宁儿,忽然想起了甚么,遂指着她对白星泪说道:“她,她,你知道她是甚么人么!你若肯放我一条生路,我便告诉你!她就是......”话还未说完,但闻噌的一声,铁刃飘过,只见寒光一闪,安宁儿极快的出刀收刀,只在方神祭的脖颈处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方神祭的表情便永远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终是没能说出,便向后仰去,倒在地上气绝身死,死不瞑目。 “你做甚么!”白星泪一把推开行为诡异的安宁儿,上前查看那方神祭的情况,才发现他已然气绝,回天无力。怒气冲冲的转身质问那安宁儿道:“你为何要杀他!?”安宁儿去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极为平静的随口回答道:“这等妖道,信口开河,污人清白,岂能不杀?如今妖道已死,白姑娘,还是尽早上路罢。”说罢,便不顾怒不可遏的白星泪,独自往黄泉道观走去。 而站在原地的白星泪仔细回想着方神祭死前说过的话,分明是要揭露安宁儿的真实身份,白星泪等人与这武功高强,行事诡异的女子不过萍水相逢,相识也不过才一日,自然并不真正信任她。再者方神祭虽说作恶多端,但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没必要在临死前诬陷安宁儿,拖她下水,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位安姑娘,刻意隐瞒了些甚么,比如,她的真实身份。 白星泪愈发起疑,心中对安宁儿的警惕心更甚,比起早些时候对裴镜年的警戒心,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见安宁儿已走远,又低头扫了一眼那方神祭的尸首,轻叹一口气,也快步跟上前去。 且说那城楼上的守城将军王双见二女已然走远,而方神祭的尸首却被遗弃在城外,便下令打开城门,将尸首拖回城中,又请来仵作验尸,死因的确是脖颈处的致命刀伤,一刀毙命,干脆利落。王双虽不知白星泪与安宁儿的身份,却知自己已然圆满完成任务,以防万一,又命人在方神祭的尸首上插满箭矢,伪造成方神祭乃是被乱箭射死,运回了中天府衙门。 天色渐暗,残阳如血。先前还戒备森严的中天府衙门,此时却传出阵阵锣鼓之声,莺歌燕舞,笙箫不息,内堂之中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桌案之上堆满了鱼肉瓜果盛宴,推杯换盏,烈酒入喉,觥筹交错,好不奢靡。内堂正中彩袖挥舞,玉足生莲,娇躯扭转,媚眼如波。堂边乐师卖力的吹拉弹唱着,悠扬的乐曲从唇间与指尖倾泻而出,绕梁不绝。 此时的中天府府尹陈广瑞端着精致的酒杯,披着大红的锦袍,端坐堂上,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已有微微醉意,全然没有先前在别院那般愁苦。而堂下左手边,坐的正是那卸去盔甲的守城将领王双左拥右抱,怀中女子一会儿喂他吃一口菜,一会儿将酒杯送到他嘴边。王双尽情享乐,放声大笑,兴致大起,竟起身钻到那舞女之中也纵情舞动几下,惹得周围人皆哄笑起来。 而坐在陈广瑞右手边的,竟是那光王寺唯一幸存的老和尚,此时的他亦是醉意满满,面色红润,两眼都笑成了一弯线,满脸皱纹堆叠,心满意足的望着那翩翩舞动的舞女,恨不得凑上前去吸一吸她们身上的香气儿。 陈广瑞手旁酒杯已空,那随身的老仆便极有眼力见的为他蓄满酒水,陈广瑞复又双手捧起酒杯,对着王双与那老和尚举杯敬酒,笑着说道:“二位,除掉黄泉道人,皆大欢喜,本府再敬二位一杯!”老和尚亦举起酒杯,王双急忙回身桌前,用手指勾起酒杯回敬,三人一齐将酒杯调转,开怀畅饮。王双喝罢酒水,又大笑两声道:“哈哈,陈大人这招借刀杀人实在是高,借一群江湖人之手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那方神祭,真可谓是深谋远虑啊。” “哎,这偌大的功劳,本府焉能独占?”陈广瑞转头笑眯眯的望着那老和尚,徐徐说道,“此事若非慧通禅师鼎力相助,焉能如此顺利?如今光王寺的和尚和黄泉道人尽皆除去,整个光王寺的孝敬与供奉,就都是慧通禅师的囊中之物了!” 慧通老和尚却回道:“幸赖大人出手,否则老僧我焉能得到如此好处?如今大人除去心头大患,整个中天府重回大人的掌控,此后在这儿呼风唤雨的,就是陈大人您了,我等日后还要多多仰仗陈大人呐!来,我与王将军,再敬陈大人一杯。”说罢,又与王双共同举杯。 三人的笑声与劝酒声回荡在小小的府衙内,彻夜不息。 而那白星泪与安宁儿回到黄泉道观前时,裴镜年与已然苏醒的明觉正在道观门前等待二女归来。见只有裴镜年与明觉,唯独不见沈墨鱼,白星泪急忙问其下落,裴镜年与明觉相视一眼,齐声叹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定是被那两人劫去。”裴镜年推测道。 “是鼓山崖遇见的那两个沈墨鱼的仇人?”白星泪面色凝重的说道。裴镜年却说道:“如果果真如此,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们两人乃是为了生擒沈墨鱼,好在并无加害之意。我们现在去追,或许还来得及。”可白星泪闻听此言,便怒火中烧:“那你们为何不立即去追,反倒在这儿等我们?” 裴镜年刚想解释,却欲言又止,倒是明觉站出身来说道:“此事并非裴姑娘之过错,她是为了照顾我才不及去追捉走沈公子的那两人。我们立即动身,他们兴许还未走远。”安宁儿却发问道:“此地四通八达,可东可西可北可南,该往何处去追,又该在何处回合?”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四回 何处天地远 四人正踌躇之间,白星泪忽然望见西北方向往密林深处而去的小路之上,有一点金灿灿的光芒颇为耀眼,尤其是在这数九寒天时,残叶凋零,枯木干瘦的枝桠交错杂生,如血般晕染的残阳毫无障碍地穿透薄薄的云层,散落在枝杈之间,映照着那躺在路中央的小小金莲。 白星泪快步上前,其余三人微微一愣也快步跟上,只见白星泪俯身拾起那金莲骨朵,正是先前在烟州府邱家拾得的岑昏的金莲信物,一直放在沈墨鱼的身上。“一定是沈公子为了给我们留下线索故意丢在此处的!”裴镜年果断地说道。而白星泪却说:“或许,也是无意间落在此处。不过,这金莲偏偏落在这条路上,就说明,沈墨鱼极有可能是被那两人裹挟至此,往西北去了。” 说罢,白星泪又急忙转头说道:“西北是何去处?”裴镜年沉思片刻便回答道:“往西北二百余里,便出中天府地域,再走苍山小道,横渡沉舟江,只需二十里便可到月丘府。若是走大道,则要远上三百里,也能到月丘府。”“也就是说,少则二百多里,多则五百里,便到月丘府?”白星泪若有所思的说道,“可有别的去处?” “月丘府周围临近城池皆不如其方便,月丘府地处中原要道,四通八达,他们既然往西北走,便是要北上,经过月丘府便是最佳选择。”裴镜年推测道。白星泪闻言点头,表情严肃,显露出少有的担心,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沈墨鱼大概率也是随他们一道去月丘府。好,我们就此出发,直达月丘!” 众人就要启程,裴镜年忽然说道:“我提议,走大道,虽然远了二百多里,但是我料想他们多半也是走大路,我们并不会耽搁多少时辰。” “为何如此?岂有放着近路不走,偏偏要走远路的道理?即便他们果真走了远路,我们从近路包抄,半路截住他们,于中途便救下沈公子,岂不美哉?可若是他们没走大道,我们却耽搁了几百里的路程,反倒错失良机,与他们失之交臂,如何能救得沈公子?”安宁儿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和不满。 可她所言,却是众人心中所想,亦是常理,除了白星泪于安宁儿,就连明觉都默默注视着裴镜年,期待她给出一个令众人满意的交代。裴镜年深呼一口气便解释道:“大路乃是官道,一路平坦无阻,若是寻得脚力,亦可策马驰骋。更是安全许多。苍山小道多是山路,崎岖难行,多虎豹豺狼,蛇虫鼠蚁,这个季节倒是没甚么,可亦不好走,再者即便过了苍山还要横渡沉舟江,沉舟江沉舟江,顾名思义,黄沙飘于上,舟船沉在江,江水汹涌湍急,比起那黄石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其间暗礁密布,且多有沉船残骸,若是寻常船只进入江中,即便不被那湍急的流水卷入漩涡之中搅个粉碎,也难免撞中暗礁或残骸而导致沉没,因此极为险峻。” 白星泪闻言陷入了沉默,安宁儿却仰着脖子说道:“这有何所惧?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就不信,难道那沉舟江就果真无横渡之法?”白星泪也急忙问道,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抓住的机会:“可有渡江之法?”裴镜年点了点头,又随机摇了摇头,白星泪见她欲言又止,急忙问道:“为何有话不明说,难道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你就丝毫不在意沈墨鱼的性命了么!” “不,沈公子的性命,我自然在意,如今他被歹人掳走,我亦心焦万分。只是走大道乃是权衡之下最为稳妥的做法,并非无有渡江之法,传闻中那沉舟江旁住着一位老艄公,他年近七旬却还以渡船为生,每日只渡一船人过江,除了那一船人外,其余人任他出多少金银老艄公也不会破戒。”裴镜年解释道,“凭借他多年与那沉舟江争斗的经验,除他之外,并无人能安然无恙的渡过那沉舟江。” 安宁儿笑着说道:“不想世间还有这般人物?我闯荡江湖许久,竟从未有耳闻。”裴镜年也叹口气道:“传闻他性情古怪,非常人所能近也。” 白星泪却说道:“即便如此,也该一试!”可裴镜年却面露难色,柳眉微蹙,嘴角抽搐,耐心劝道:“可那毕竟只是传说,老艄公如今只怕已然仙去,或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若是我们到了沉舟江畔,一无所获,或是他不肯渡我们过江,到那时再回头走大道,耽搁的时辰可就无法估量了。” 白星泪沉默不言,安宁了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难看:“这简直就是一场赌局。”裴镜年苦笑着说道:“可这场赌局的赌注也未免太大了,一旦我们做了错的决定,沈公子就有可能......”裴镜年话还未说话,一直沉默思考的白星泪忽然抬起头来,双眸之中迸射出光芒,坚定的说道:“走小道!” 众人皆有些错愕,不想白星泪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安丘府内恶龙藏,秦岭河上忽律狂。短命公子刀兵现,铁索飞雪断崖长。烟云茫茫多险阻,黑白刀剑争斗忙。金殿天神降灾难,妖道作祟沙飞扬。这么多艰难险阻我们都挺过来了,区区苍山小道,沉舟怒江,又有何惧?我们就放手赌一场,赌那老艄公并非虚幻,赌那二人只敢走大道,我们便从小路,直插月丘府,劫下二人,救下沈墨鱼!相信那臭小子如果知道的话,也会赞成我的决定罢!” 这无疑是一场惊险的豪赌,白星泪打算孤注一掷,裴镜年无话可说,也不再劝阻,安宁儿一向支持白星泪的决定,即便二人刚刚因为那方神祭闹出些许不悦,但单论性情,二人却极为投缘。而在三女商议着下一步进程之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明觉忽然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小路罢。” “嗯?明觉,你说甚么?”白星泪颇感意外,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总是颇具风险的决定也能得到明觉的支持,此言一出,裴镜年也变了脸色。明觉却面带微笑着说道:“阿弥陀佛,小僧先前只道是人算不如天算,万物皆有轮回,只需遵从我佛的安排,循序渐进才是真理。可这一路行来,艰难险阻却能被诸位一一排解,叫小僧见识到了甚么叫做人定胜天,这或许便是入世修行的妙处罢,阿弥陀佛,白姑娘尽管走小道,即便是小僧拼了这条性命,也定要送你读过那沉舟怒江!” 裴镜年闻言长舒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白星泪愣在原地,随后便绽放出璀璨的笑容,那满是自信与阳光的笑容散发着无限的感染力,众人难得再度齐心协力,便即刻出发,往苍山小道而去。“难道我们就这么走到月丘府?”安宁儿歪着头问道。白星泪本不想和她搭话,可又不好表露出来,先前在中天府城门前方神祭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令她心有余悸,对安宁儿戒心不解,便随口应道:“他们也是一双脚,我们也是一双脚,他们走得,我们怎走不得?” “可那二人若走大路,不过一夜路程便能到青林镇,设法寻个脚力,便可策马驰骋,星夜兼程。但我们走的小路皆是崎岖的山路和黄沙土地,马不能过,若是骑马反倒比走路要慢了许多。”裴镜年为安宁儿解释道,可仍是忧心忡忡,似乎对白星泪的决定仍抱有疑虑。 安宁儿轻叹一口气,遂不再多言,四人各自使了轻功,披星戴月,加紧赶路。 且说那岑昏与白无寿二人将点了穴道的沈墨鱼带在身边,果然如裴镜年所料,走了大路官道。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只说是带着病重的弟弟北上往京城治病,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在青林镇雇了辆马车,黑夜赶路,白日休整,却始终不忘点住沈墨鱼的穴道,让他眼不能睁,口不能开,脸色煞白,果然如同病入膏肓一般。 岑昏又用内力锁住了他的丹田,沈墨鱼不得运用内力之要领,难以自己冲开穴道,只有偶尔能强行睁开双眼看一眼周围的环境,虽然大多数时候只能看见黑漆漆的马车内部,和窗外的些许银白月色。鞭声传山谷,马蹄震黄沙,星月为我衣,寒鸦苦无家。岑昏与白无寿驾着马车驰骋在宽敞五人的官道之上,白无寿抬头望了望凄惨寒凉的孤月,又无奈的靠在马车边,满脸有心事的表情。 “怎么,又有甚么心事?”岑昏扫了一眼身旁的白无寿,轻笑一声问道。白无寿便坐直了身子,刚想开口,却欲言又止,嘴唇颤动几下终于恢复平静,又靠回了马车旁。岑昏扯住缰绳,转头问他:“怎么?不愿和大哥说?”“没甚么,我就是想老三老四了。”白无寿面部表情的回答道。 当他提及老三老四之时,一直面带微笑的岑昏突然变了脸色,笑容也逐渐褪去。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五回 命比冷月贱 岑昏稍显尴尬,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便说道:“老三老四之死,实是我一人之责。今日绑了这沈墨鱼,将他送往金莲绕凤楼后,一是能为你我二人求一个自由身,二是能叫主上赦免你我罪过,为老三老四正名,也算是,我们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岑昏的表情有些复杂,满眼皆是愧疚。 而一向支持岑昏的白无寿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忽然撩起马车的布帘,与那正在车中挣扎的沈墨鱼对视一眼,在黑暗之中借着银白的月光,还依稀能看到那双愤怒的双眼,沈墨鱼死死的盯住白无寿清癯煞白的脸庞,恨不得将牙齿咬碎。 白无寿心中亦涌上千万种情绪,五味杂陈,忽然说道:“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他而起,不如我们先将他杀了,用他的命,来祭奠老三老四!”说罢,便从腰间抽出锋利的短刀,紧紧攥在手中。岑昏只当他是说笑,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见他左手持刀神色紧张,便慌忙勒马,当在他身前抵住他的肩膀劝道:“你要干甚么!若是我们擅自做决定,在这儿就把他杀了,主上若是知晓,你我必定难逃一死!” “我本就没打算在她手下活过来!老三老四都死了,我们却整日像个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畏首畏尾,还要时刻担心着被那妖女捉回去,与其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一辈子,不如,我们反了她!”白无寿双眼泛红,浑身发抖,声音有些哽咽。 “你甚么意思?”岑昏有些惊讶,他不敢相信白无寿竟会走到这一步,并非他未曾想过,只是这一步若是走错了,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白无寿却冷笑一声,红着眼睛,泪光闪动在夜色之下,淡淡的说道:“那妖女......不是想要这雪中遗卷么?我们不如先搜出那雪中遗卷,再杀了这小子,祭奠老三老四的在天之灵,等我兄弟二人寻个隐蔽处苦练几年,凭你我二人的根基与资质,少说三四年,多则十来年,定能大成!到那时,你我二人联手,试问这江湖谁是对手?” 见岑昏陷入了沉默,白无寿只当他被说动,便接着说道:“到那时,休说是那金莲绕凤楼的小小妖女,便是全天下的门派联手也未必能胜我二人,我们不仅能为老三老四报仇,还能洗刷过去的耻辱和罪责,堂堂正正的做人,再不用东躲西藏。大哥你要的平凡的日子,更是不在话下!大哥,放手一搏罢!” 白无寿的双手把住岑昏的两肩,望着他无比渴求的激动眼神,岑昏却先轻叹一口气,随机又大笑起来。白无寿微微一愣,急忙问道:“大哥,你答应了?”岑昏沉默不言,出神的望了一眼远处悬在墨色夜空中皎洁的玉盘,嘴唇轻轻颤动着,紧咬牙关许久,眼角也逐渐泛红,才转过头来凝望着白无寿无奈的回答道:“只怕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比现在还难抽身。江湖就是泥潭,待得越久陷得越深,你还不明白么?” 白无寿如遭雷击,无力地瘫倒在马车旁,垂下双臂,蜷起双腿,目光呆滞,不再多言。而岑昏则是又默默拾起马鞭,攥紧缰绳,长舒一口气,不敢看身旁白无寿的表情,淡然地说道:“歇歇罢,等到了下个镇子我再叫你。等到了月丘府,就能一路北上无阻了。该有的,都会有的。”轻喝一声,马鞭清脆的声响与复又响起的车轮声纠缠着,回荡在耳边,孤寂的寒夜还未有一丝春来的蕴意,前路依旧是望不透的黑夜,谁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且说那被丢在马车之中的沈墨鱼将方才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虽不知岑昏二人究竟经历过甚么,有着怎样的过往,但方才二人的语气之中却充斥着无奈与痛苦,这竟然令他有几分触动。可刚有些同情,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眼前又浮现出那片尸山血海,火光映红了他满是鲜血和尘土的脸庞,自己爹娘惨死在面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家人们的魂魄齐聚眼前,似乎在质问他为何还没有为他们报仇。 沈墨鱼浑身抽搐,又惊出一身冷汗,瞪圆的双眼充斥着愧疚,愤怒,自责与无奈,体内的真气横冲直撞,翻江倒海,最终汇聚在头顶,涨的双颊泛红,满额汗珠,似乎要炸裂开来,痛苦万分。而岑昏与白无寿并未在意马车中沈墨鱼的动静,依旧给他吃喝,检查他的穴道,确保不被他逃走。 大道开阔,便于驰骋,虽远出许多,但三日后,岑昏二人驾驶着马车已然进入月丘府境内,他们便想快马加鞭进城休整一日后,便换马北上,直往金莲绕凤楼而去。谁知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宿头,眼睁睁的看着那城门合上,岑昏却无计可施,在城门前一丈远便扯住了缰绳,停下了马车。“吁——这短命的城门吏,片刻都不肯等!”岑昏轻声咒骂道。 白无寿抬头望了一眼高耸沧桑的城楼,旌旗舒卷,金戈林立,铁甲寒寒,火光灼灼,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问道:“还是在城外住一夜罢,露宿荒野,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可岑昏却回收望了一眼马车里的沈墨鱼,换做以前夜宿荒野倒是没甚么,可如今车内却藏着身怀雪中遗卷的刀雪客传人,焉能没有防备? 思量之下,岑昏忽然指向月丘府城的东北角说道:“我曾听人说,月丘府东南三里地处有一座高约十余丈的蟾月太白楼,原先是战时月丘府的藏兵楼,后被废弃,便用来在夜深之时指引往来行人过客,或许我们能去那儿栖身一夜,总比在这荒郊野外来的安全。”白无寿并无异议,二人随即上车,快马加鞭,往月丘府东北方向赶去。 荒木生残叶,蛛网结土菌,青石落龟裂,败花护冷泥,乱云飞墨色,迷雾缠凄寂,孤月高寒悬,危楼不见影。临近亥时,万籁俱寂,就连先前在耳畔叫嚣的寒风都稍有收敛,枯枝交映,高挂蛛网,青石小径如往常幽静,蜿蜒着深入林木之间。一阵急促的车轮声碾碎了寂静,只留下两道车辙印,便消逝的无影无踪。 “吁——”当岑昏再度勒马之时,马车随即停下。白无寿警惕的从车上纵身跃下,环顾四周,并无动静。而那岑昏口中的蟾月太白楼就在眼前,且看那楼,高约十二丈,分十层,青石做阶梯,梨木为楼拦,似塔而非塔,余月下孤影长,白墙染沧桑,乌瓦多风霜。雕栏画栋也曾精美,如今只剩残垣断壁,楼顶有一小平台,原先乃是做瞭望之用,平台之上亦有顶棚,棚上有望月金蟾,正对子时之月,乃是后来州府改造。飞檐交错,椽牙相接。漆黑的瓦片倒映着如水的月光,倾洒银沙,宛若将整座楼笼罩在薄薄的云雾中一般,增添了几分神秘。 白无寿却觉得有些诡异蹊跷:“此地极为阴森可怖,有些不大吉利啊。”岑昏笑着从落了地,说道:“你何时也信起这些鬼神之说?还不速速与我将这沈墨鱼架到那楼中去。” 两人便不再耽搁时辰,距离天亮没剩下多少时辰了,若不抓紧时间休息,明日定然乏力。白无寿踏住马车,卷起车帘,伸手便将被点住穴道的沈墨鱼一把拖出,岑昏将一旁助力,两人各自伸手到沈墨鱼的腋窝之下,又扯住他双腿,便将不能动弹的沈墨鱼架了出来,扯着两条胳膊便往那冷寂古怪的太白楼中拖去。 “这楼果真废弃了么?”白无寿左手扯住沈墨鱼的右臂,右手轻轻一推那残破的木门,冷风一吹,那门便自己吱吱呀呀的打开了,露出那望不见头的阶梯,梨木的把手栏杆早已残破不堪,可这太白楼中并不像来时路上那般荒弃,并没有甚么蛛网灰尘,反而干净整洁,着实有些蹊跷。 岑昏也颇为惊讶的仰起头望了一眼楼中的情况,推测道:“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人看守这破旧的老楼的。我们先上去看看罢,兴许只是州府衙门每日派人来打扫,故而才如此整洁。”白无寿并未质疑,依旧点了点头,二人便合力拖着那沈墨鱼上楼,踩着那光滑的石阶,二人微弱的脚步声在这凄冷寂静的夜晚愈发清晰,岑昏与白无寿不敢放松警惕,一边上楼一边透过小窗观察着楼外的情况。 还差几级石阶便要到达那被精美栏杆围起的平台,忽从头顶之上飘来一阵咏唱之声,似乎有人正在楼上对月畅饮,倾诉愁肠:“月倚楼,雪藏喉,终是清眸有宿愁,催人几度舟?叹悠悠,恨悠悠,冷鞘霜寒心怎休,叶红安可留?” “何人在此吟诗作对,对月孤饮?”岑昏一面用眼神示意白无寿押着沈墨鱼在此稍候,自己则快步走上平台,见一白衣男子正坐在雕栏之上,倚着楼柱弹剑高歌,脚边皆是打翻的酒杯和洒落一地还未干的酒水。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六回 半生如纸薄 借着如纱般银白的月光,且看那男子样貌:清瘦俊逸,左半边脸皆笼罩在柔和的月光之下,右脸则是隐匿于完全的黑暗,厚重的头发遮住了额头于眉毛,隐隐约约露出一双如月色般的双眸,藏匿着零星的杀气,极难察觉,披散在脖颈后的半长发系呈许多小辫子,皆用红绳捆绑,垂在脑后,风吹不起。 那吟诗的男子身着一身灰白的短衫,披着月光,袖口已然残破不堪,敞开着胸口,露出漆黑的底衫,似乎用银丝绣着密密麻麻的诗词,看不大清,靠坐在摇摇欲坠的雕栏之上,却轻若无物,左腿悬在栏外,随意的晃荡着,猩红的腰带迎风摆动着,纠缠着月色,玄青的长裤却露着脚踝,那一双鞋几乎是挂在脚趾上,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极为邋遢随意。 右手提着一柄银白细长的软剑,漆黑的柄末端缀着红绳,悬着一块通透的白玉,价值不菲。左手拇指按在剑刃处,食指指尖却时不时的弹拨着剑身,发出阵阵微微的嗡鸣声,和着口中诗词的韵律曲折,抑扬顿挫,绕梁不绝,脚边散落的酒杯透着青白的光,染成淡淡的霜,凝结着月色的雾,与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酒气纠缠不清。 岑昏独自缓步向前,那人闻声转过头来,薄薄的嘴唇映着银白的光,似乎没有血色。岑昏并未打算隐藏脚步声,那样反倒显得自己心虚,见男子看向自己,便上前拱手拜道:“敢问阁下何人,为何深夜在此处对月孤饮,吟诗作对?” 那人闻言轻笑一声,并未作答,左手在身下一撑,将悬在楼外的左腿摆了回来,双脚却并未落地,只是用脚尖勾住那青白瓷的酒杯轻轻向上一踢,又反手用那轻盈的软剑一担,酒杯竟平平稳稳的落在极窄的剑身之上。再看那--男子,又稳当的坐回了原位,将手中软剑向怀里一揽,略微倾斜,酒杯纹丝不动,杯中清澈透亮的酒水便隔着两尺多的距离不偏不倚的落入口中。 岑昏望着那淡淡的酒雾,浓烈的酒香味再度弥漫开来,在鼻尖萦绕,岑昏依旧面不改色,表情毫无变化,也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心底对此人也多了几分警惕。心里思忖道:“此人能将三尺软剑随心自如,撑住酒杯而不弯折,必定是个用剑的高手,呼吸之间似乎没有间隔,方才那么大的动作,不仅气息没有丝毫变化,如此宁静的夜晚更未发出任何声响,其轻功与内功,恐怕也绝不亚于其剑法,莫非是个人物?” 思量再三,岑昏又清了清嗓子,走了两步,躬身行礼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话音刚落,方才还在享受美酒的男子猛然将一旁角落的酒坛掷出,带着旋风回旋着向岑昏飞来!岑昏不敢怠慢,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袭击不慌不忙后撤半步,只觉一股劲气扑面而来,放低重心,待酒坛飞至身前,急忙闪身躲过。 那酒坛蹭着鼻尖飞过,飞出半个身位,岑昏回身甩开手臂将其揽入怀中,连转四周才将力道化解,同时用右手一接,虎口处竟感到阵阵酸麻,足见其方才力道之猛,岑昏自认武功江湖一流,却也不得不敬佩三分。谁知那男子见状竟放声大笑道:“哈哈,阁下好身法!一路辛苦,萍水相逢,何不痛饮一场?” 岑昏对此人的豪放倒是有些惊讶,看了看怀中的酒坛,微微一愣,便凑到嘴边灌了一口。当清冽醇香的烈酒滚入喉咙的那一刻,岑昏不禁多灌了几口,待将那坛中最后一滴酒水喝罢,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不禁赞叹一句:“果然好酒!”岑昏亦是爱酒之人,只是这些时日来杂事颇多,许久未尝到如此好酒,见此人并无防备,难得卸下了些许防备。 那男子见岑昏并不推脱,大口饮酒,自然欢喜,遂开口说道:“好!好酒我这里有的是,何不请那在石阶上等待许久的同道前来一同畅饮!前路漫漫,长夜未尽,寒风难息,但借一杯酒暖暖身子,岂不美哉?正所谓落月摇情谁人解,长夜醉梦枕星河。哈哈,快哉快哉!” 此言一出,岑昏如遭雷击。白无寿并未现身,甚至半点动静亦为发出,可此人竟能察觉,实在可怖,令他不得不暗自警惕。见岑昏默不作答,那人便摇头笑了笑,继续独自喝酒。岑昏正犹豫之际,白无寿闻声竟走上石阶,迈步上前,与岑昏并肩而立。见岑昏怒目圆睁,分明是在恼怒自己善作决定,未听他之言擅自现身,可白无寿却故意错开眼神,对那白衣男子抱拳行礼道:“同时江湖过路人,在下冒昧上前向尊驾讨一杯酒喝,唐突之罪,还望见谅。” 那人笑眯眯的望着白无寿点了点头,便也飞来一只酒杯,白无寿箭步上前,硬生生举起左手将其接下,整条左臂竟都被震麻,登时失去了知觉,又被那余劲推开三四步,幸得岑昏在其身后暗暗相助,抵住了他的身子才叫白无寿站稳了脚跟。那人亦开口赞叹道:“二位身手了得,不知为何夜闯我蟾月太白楼?” “你的蟾月太白楼?”岑昏与白无寿相视一眼,颇感意外。那人便纵身从雕栏之上跃下,略整衣衫,抱拳回礼,眼神相对,淡淡回答道:“我名唤剑书眉,乃这蟾月太白楼的管事,奉月丘府府衙之命在此看守这蟾月太白楼,按照律法,二位擅闯此楼已是重罪,但看二位倒像是赶远路的江湖人,若是有甚么不方便之处,我必当鼎力相助!” 剑书眉目光灼灼,满脸正气,豪迈不羁,为人爽快,可即便如此,亦是人心难测,在这岑昏二人还带着个被点了穴道的沈墨鱼,自然不得不有所防备,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白无寿刚欲开口,却被岑昏拦住,岑昏遂挡在其身前抢先说道:“如此甚好,我兄弟二人在此先谢过管事了。我俩本是行走江湖的散人,因离家太久想回去看看北关的老母,故而日夜兼程,一时间错过了进城的宿头,本想着随意在荒郊野外露宿一夜,不想路过此地,见到这危楼,只当是荒弃许久,便想在此栖身一夜,明日一早便继续北上。” 剑书眉闻听此言,爽快的应答道:“既然如此,你二人权且在这楼中栖身一夜,这虽然早已残破不比当年,但我每日清扫依旧洁净,且房屋众多,你们尽管住下便是。”岑昏连连点头,又赶忙谢道:“多谢管事,我们明日一早便走,绝不添麻烦。”说罢便拉着那白无寿下楼,两人小心翼翼的拖着那瞪着星辰般滚圆双眼却发不出任何声响的沈墨鱼,向太白楼第九层的回廊走去。 可他们刚想迈步下楼,背后竟又响起那剑书眉的声音,只是少了先前的豪迈,反倒多了几分冰冷,宛若刀子扎在身后,让人不寒而栗:“不知这位是何人?为何二位不曾向我提起?”岑昏汗如雨下,却故作镇静,徐徐回头解释道:“不满管事,此乃内弟,因自幼身患怪病顽疾,浑身毫无知觉,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故而一直由我们带在身边照顾。此次回乡,自然是要带上他的。” “你二人闯荡江湖,还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弟弟,果然兄弟情深啊。”剑书眉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却并无半分感情。幸亏岑昏三人皆在月光照映不到之处,将慌张地眼神与神色尽皆藏在暗处,否则那剑书眉定能察觉早已扭曲的岑昏的面容,随口回答道:“兄弟若手足,世上岂有人能自断手足?” 剑书眉又展开笑颜,大笑着走回了栏杆边。不一会儿,又传来汩汩的酒水流动声,弹拨剑鸣与吟诗作对之声。岑昏这才将悬着的心落下,却见一旁白无寿表情复杂,遂低声问道:“为何如此?”白无寿却说道:“大哥何日如今日这般胆小怕事,慌张无措,想想往日何等潇洒,我实在是......”白无寿欲言又止,岑昏自然知晓其心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两人默契不减,都未再说一句话,默默的将沈墨鱼架回了房中休息。 每间屋子虽然不大,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白无寿与岑昏的屋子挨在一起,也好随时有个照应。即便是那剑书眉有心助他二人,亦不可放松警惕。而沈墨鱼则被岑昏用一根粗绳捆了,丢在床边,如一条肉,虫,依旧动弹不得。岑昏奔波一日,方才应对那剑书眉,惊险万分,身心俱疲,先前喝的那酒果然是好酒,后劲十足,正转身倒一杯茶,欲醒酒解乏的功夫,再转头之时,沈墨鱼已然没了踪影,就连那根捆他的绳子都下落不明。 慌忙之间急忙丢下茶杯,在狭窄且无处藏身的屋子中搜寻起来,掀开床榻不见沈墨鱼,愤愤的转身,却见剑书眉坐在桌旁,独自悠然地喝着茶。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七回 但闻刀剑梦如雪 虽说岑昏万分震惊,但江湖经验颇深的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只是看似平静的神情,嘴角却在不自觉的抽搐着:“不知管事深夜来找在下有何贵干?”剑书眉放下手中茶杯,徐徐起身,与岑昏对视,四目相对,一时间火药味十足。剑书眉笑着问道:“方才见你似乎在寻找些甚么,故而前来相助。” 岑昏自然不会相信这虚假的说辞,也冷笑两声回绝道:“管事多虑了,我方才只是出于江湖人的警惕心,查看一下这屋子罢了。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必管事不会怪罪我罢?”剑书眉摆手笑曰:“自然不会,自然不会,只是......”剑书眉背着双手,欲言又止,缓步向门口走去,却又突然转身,脸上的表情古怪复杂,接着说道,“只是有一事,在下不明,不知阁下,可否告知?” “请阁下明示。”岑昏双眸之中已露杀机,但还在假意回答,抱拳的双手有些颤动。剑书眉轻叹一口气,笑着问道:“不知阁下那位兄弟在何处?”岑昏轻笑一声,便回答道:“他自在隔壁屋子暂歇一晚。” 剑书眉却摇头说道:“不是那位白面的兄弟,而是那位病入膏肓,口不能言的小兄弟。不知阁下方才所找,是否就是这位兄弟?”岑昏杀心难耐,紧咬牙关,脸色铁青,一字一顿的从嘴里往外蹦字:“我不明白阁下的意思......”剑书眉却仍不肯罢休,继续说道:“岂有人能自断手足,加害自家兄弟?若那小兄弟真是你的亲弟弟,你又怎会将他五花大绑,丢在床边,点其穴道?只怕二位有所隐瞒罢?” 岑昏刚想动手,解决眼前这碍事的家伙。剑书眉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两人急忙定睛去看,只见紧闭的房门已被白无寿撞开,门闩也已断裂,而白无寿冲进屋来二话不说,便甩开早已攥在手中的铁索飞爪,向剑书眉掷来。 原来这房屋墙壁不厚,白无寿闻听岑昏屋中隐约传出交谈之声,心中起疑,生怕有甚么意外发声,便小心翼翼的潜伏到了门外,贴在门板上窃/听屋内情况,见剑书眉将要和岑昏撕破脸皮,便先下手为强,抢先动手。而剑书眉与从岑昏方才在屋中对峙,故而并未察觉。 那玄铁的钩爪闪烁着骇人的寒芒,朝着剑书眉天灵飞去,若是这一招打实,就连颅骨恐怕都要被他掀开。剑书眉急速下腰,躲过那飞来的钩爪,又向后连翻三四个跟斗,双手撑地,两脚将飞爪夹住,白无寿见状此忙扯回铁链,欲将钩爪收回,怎奈竟不能撼动半分。情急之下,脸颊涨红,汗如雨下,剑书眉又顺势将钩爪踢回,白无寿为了卸去其力道将铁链甩开,那钩爪便狠狠的扎进右侧的墙面,硬生生撤下一层墙皮,粉碎了数块儿墙砖。 白无寿踉跄着向后跌倒,急忙将左脚后撤半步抵住身后的桌椅才站住脚跟,而剑书眉也站直了身子,岑昏与白无寿一左一右,将他夹在其中。白无寿先发制人却没想到没占到半分便宜还险些被剑书眉所伤,自然勃然大怒,忙吼道:“大哥为何还不动手!”岑昏闻言,就要和白无寿两面夹击,剑书眉却忽然喊道:“二位暂且住手!” 岑昏暗自松了口气,他也没想到这剑书眉竟会示弱,否则真要动起手来,以他方才的观察,他二人也未必能占上风。而白无寿一双鹰目死死盯住剑书眉,恶狠狠的说道:“要打便打,何来如此多的废话!”他这几日内心的委屈与愤懑不知憋得有多痛苦,不如借此机会大战一场,也好发泄发泄心中的烦闷。 可谁知那剑书眉却轻笑着说道:“我并不想在此与二位结下梁子,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亦是我辈江湖人所需遵循之道。我虽不知二位身份来历,亦不知你们与那年轻人有何恩怨,为何将他掳来,但我奉劝二位就此放过他,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此了结,也不必再刀剑相向。” “好大的口气!”白无寿嗤笑一声,冷眼讽刺道,“你是何人?我们与你才见一面,就用这大话来唬人?如今我兄弟二人联手,你若是怕了,就不要多管闲事,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你只当作没看见,囫囵让我们过一夜也就罢了。明日一走,再不相见,但你若有意刁难,休怪我兄弟二人手下无情!” 面对如此威胁,剑书眉自然不放在心上,依旧面带微笑着说道:“别误会,二位,我着实不想与二位交手,但若是二位不肯放过那位年轻人,恕我直言,二位恐怕走不出这太白楼了。”岑昏二人闻听此言微微一愣,即便他二人已然知晓剑书眉的武功不在他二人之下,但若真动起手来,二人虽说占不到便宜,但全身而退,想必也并非难事,可这剑书眉年纪不大,口气却大得惊人。 “倘若我们偏要带他走呢?”岑昏眯起双眼,试探性的问道。 剑书眉淡淡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还不知二位是何来历,姓甚名谁?”白无寿喊道:“你还是等下了阴曹地府,去问阎王爷罢!”话音刚落,蓦然出手,手中冰冷的铁锁链摩擦着皮肤从指尖飞出,尖端的飞爪若猛虎银蛇般向剑书眉面门扑去,劲风袭卷,杀气腾腾。岑昏也不敢怠慢,直将藏在袍中的雷火鞭掣出,闪烁着金光便朝剑书眉下三路打去。 一头一尾,上下猛攻,一左一右,两面夹击,剑书眉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徐徐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那软剑极为轻盈,似乎没有重量,又如同一条灵活的银蛇,遵循着剑书眉的号令,在掌心反转,随着手腕翻飞,闪烁着点点银光,动作分明很缓慢,剑身却极快的卷入了那铁索之中,剑身贴着锁链,顺势旋转起来,带动着那铁索一同,失去了准头。 白无寿大汗淋漓,紧咬牙关,可无论他如何拉扯,那原本听话的铁链竟不再受他控制,反倒随着那仅仅三四寸长的软剑飞舞。而那剑书眉一面应对白无寿,一面从容自如的应付岑昏,脚下跌跌撞撞,看似毫无章法,步履混乱,可一招一式,步步之中,似乎又暗藏着些许规律。岑昏连出数鞭,或打大腿,或打脚踝,或攻要害,却不能伤剑书眉丝毫。 只见他身轻如燕,灵活自如,两腿交叠变换,双脚踉跄不稳,身子也随之摇摆,宛若喝醉了一般,却能在缓慢的移动之中将二人攻势化解,力道卸去,避开招式,借力打力,寻机反攻。方过了二三十招,岑昏与白无寿逐渐招架不住,招式之间难以衔接,衣衫皆被汗水浸透,破绽也愈发增多。不仅没能占到便宜,反倒被剑书眉的软剑隔开七八道细如发丝的口子,渗出斑点殷红的鲜血。 更令人气愤的是,与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那剑书眉轻松的模样,对付二人不仅仅是绰绰有余,似乎是易如反掌。待那白无寿迈步上前,一脚飞起,正向剑书眉胸口踢去,却被其用软剑挡回,那韧性十足的软剑微微一弹,白无寿只得翻出三四个筋斗泄力,转身落下,荡起一阵烟尘,又火速转身将手中铁索飞出。 而剑书眉似乎不再想与二人纠缠,而是转守为攻,面对依旧凌厉的攻势,剑书眉偏头闪过那飞爪,似乎不在意被扯断的几根头发,身形一闪,残影连连,方才还行动迟缓的剑书眉却突然加速,眨眼间便来到了那白无寿身前,惊得他倒退两步,暗吸一口凉气。岑昏见状,就要飞身去救。不想那剑书眉闻听身后的动静,只将软剑往身后一抛,那剑仓啷啷随意的落下,却在白无寿的铁索飞爪处隔开,又将那断裂的飞爪弹出,逼得岑昏连连后退,不断挥动手中的浑铜雷火鞭,将飞爪的碎片打开。 碎片呼啸着四三飞开,深深的扎在那四周的墙壁之中,墙壁又裂开数道裂缝,而岑昏的雷火鞭身上也留下了诸多清晰的痕迹。虎口处酸麻无比,岑昏额角挂着的汗珠随着他沉重的喘息不断地颤动着。而白无寿手中铁链无力的坠下,站在他面前的剑书眉微微一笑,只是吹了口气,便吓得白无寿魂飞魄散,只觉一股浓重的酒气将整个脑袋包裹起来,令他喘不过气来。 而剑书眉并未为难白无寿,而是又闪身离开,左手托住那落下的软剑向上一颠,下腰将软剑揽入怀中,剑柄对着双唇,来了个饮酒的姿势,口中大笑三声,放声说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白无寿被那磅礴的气魄所震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带他反应过来之时,又急忙扯开那铁索,向剑书眉小腿横扫而去。 剑书眉大喝一声:“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八回 惟有明月难相思 只将手中软剑向下一摆,那银白的剑尖便轻而易举的挑断了铁索,又将剑身旋转,趁白无寿惊诧之时猛地将其手中铁索抽出,手中剑柄向上一提,那漆黑的锁链仓啷啷几声便飞到半空,剑书眉又箭步上前,飞身而起,两脚踏住白无寿的小腹径直向上,待踏到胸口之时,向上一踢,脚尖遂顶着白无寿的下颌,将其踢翻在地。 而剑书眉又借此机会,以那相互之力为媒介,空翻一个筋斗,又向上腾空几尺,转身轻盈落下,顺势将手中软剑绕体狂舞,宛若银蛇缠身,凶猛迅捷,而剑书眉依旧面不改色,气定神闲。而那刚刚爬起身来,揉着已然红肿了的腮帮子的白无寿与岑昏见此一幕,皆呆若木鸡。 待剑书眉平稳落地之时,无风无尘,只将脚后跟一转,飘动的衣衫又恢复平静。手中摇摇晃晃的软剑也逐渐平静,可那飞在半空的铁链就在那一瞬间,被漫天的剑光斩成数十段,各自化为齑粉,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望着满地的残渣,剑书眉毫不在意的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两人再看时,剑书眉并非毫无变化,原来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还带着些许的酒气,醉醺醺的模样。可就是这样随意的剑书眉,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了岑昏与白无寿二人联手。这叫白无寿怎能不气? “我不想为难你们。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若二位还想切磋,就请日后再来太白楼拜访,今夜,恕我不再留二位住宿!若是在胡搅蛮缠,休怪我手下不留情!请罢!”剑书眉表情不变,口气略带愠怒,只做了个请的手势,下了逐客令,算是有意放他二人离开,不想赶尽杀绝。岑昏见状,自然知晓分寸,只怕今日这沈墨鱼又带不走了,但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命还在,他们总能卷土重来,毕竟这剑书眉能护的了沈墨鱼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但若是今日和这剑书眉拼了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思虑再三,岑昏面色凝重,双手颤颤巍巍的举到胸前抱拳,声音也有些沙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剑书眉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方才我已然讲过,我乃是奉月丘府府衙之命,在这蟾月太白楼看守的管事郎,剑书眉。”岑昏嘴角抽搐几下,心里想道:“此人剑法高超,轻功内功更是不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此人物,江湖上怎会没有名号?想来这剑书眉必是假名!” 可心里胆怯,又不敢直言,只得略微作揖抱拳以示歉意,又缓步挪向白无寿,扯着他的胳膊,就要离开。白无寿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岑昏见他无动于衷,只得小声提醒道:“还不快走?”白无寿却满脸悲怆,脸色煞白,眼眶之中闪烁着点点泪光,无奈地问道:“走?往何处走?” 岑昏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见他沉默不言,白无寿又苦笑着问道:“那沈墨鱼呢?又放弃了?这次不把他带回去,我们兄弟俩还有活路么?又该往何处去?金莲绕凤楼?还是你所谓的平凡的日子?”白无寿接连发问,句句刺痛岑昏的心,可他却无言以对。 白无寿狠狠甩开岑昏抓着他的手,揉了揉紫红的下颌,眉头紧锁,冷冷的说道:“今日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与其活得这么或囊,不如放手一搏!大不了,就去见老三老四......”说罢,又转头对岑昏说道:“大哥,以前你也是豪情万丈潇洒一世,可如今却是这般畏畏缩缩苟且偷生,你走罢!逃命去罢!这次,我要听我自己的......” 此言一出,岑昏如遭雷击,手中的雷火鞭“当”的一声落在脚边,滚了几尺远,抖似筛糠,面如土色,他死也没能想到白无寿竟会说出如此伤人之言,颤抖着回答道:“怎么?你以为大哥是贪生怕死之人么!我还不是为了,为了......”岑昏不禁眼圈泛红,欲言又止。而白无寿却冷笑一声,不再多言,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剑书眉的背影,杀意又起。 扫了一眼周围,身旁恰好有一张木桌,便用脚猛地一踢桌脚,两手在桌沿一托,大喝一声,便将那桌子向剑书眉背后掷去。可剑书眉虽说已然走远,可依然没有放下警惕,他早就料到这二人死不罢休,闻听背后呼呼风声,一声轻笑,急速转身,连退三四步,见那桌子已然到眼前,这才拔剑。 但见剑光一闪,那木桌便碎裂成七八瓣。可那碎裂的木板各自飞散之时,桌面之后又显现出那飞身而起的白无寿,一拳当头落下,剑书眉也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多少惧色,只将剑刃翻转,向下一劈。“嘭”的一声之后,白无寿狠狠的砸落在地,仓皇踉跄着爬起身来,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可那刺目的殷红的鲜血却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渗出。 “你用兵器暂且不是我的对手,如今赤手空拳,又如何胜我?”剑书眉表情复杂,眼神闪烁,缓缓收剑入鞘,注视着白无寿煞白的脸庞,徐徐说道。白无寿终究支撑不住连连受创的身躯,双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剑书眉身前,捂着已然满是鲜血的双手喘着粗气,断续说道:“技不如人......死而无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岑昏慌忙跑上前,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剑书眉身前,白无寿身旁,面带苦涩抬手拜道:“我这位兄弟年少气盛,不懂人情世故,请管事高抬贵手,放我兄弟二人一马!日后我定有重谢!”可白无寿却不肯领情,见岑昏竟然下跪求饶,瞪眼了双眼,双唇颤动,又喷出一口鲜血:“大哥......为何如此......”可岑昏却极为虔诚的跪在剑书眉身前,并不回答。 剑书眉本就不想赶尽杀绝,见他二人又如此狼狈,亦不管是不是苦肉计,便叹了口气说道:“我本就不想杀你们,留下那少年,你们走罢。若是再执迷不悟,那我也就爱莫能助了。”岑昏大喜,连连道谢,急忙起身扶住那白无寿便快步离开太白楼,上了马车,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剑书眉立在太白楼的尖顶之上,背后是那一弯皎洁的银月,腰间悬着那柄软剑,衣衫飘动,面沉似水。望着那疾驰离开的马车,思绪随着眼神也不自觉的飘向远方。 且说那岑昏一边驾驶马车一边扯下几缕衣衫布条为白无寿草草包扎,先止住鲜血,又柔声说道:“我们先寻个落脚处暂且住一夜,等明日一早便寻个城镇,找个郎中,为你治伤。”可白无寿却忽然问道:“大哥,除了主上,我从未见过你下跪,今日你为何......”岑昏却打断他的话,垂下头去:“别说了,好好休息罢。日后的路,我会好好想想的......” 两人各自叹了口气,极为默契的保持沉默。转动的车轮,清晰的车辙,马车行驶之声在寂寥的黑夜显得尤为刺耳,那胡乱生长的枝桠,阴风阵阵的怪木林中闪过两个黑影,换做从前,岑昏只怕早已察觉,可如今他心烦意乱,全无警惕,竟没能发现。 那两道黑影穿梭其间,霎时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下一秒又出现在那奔驰的马车顶上,两人落地无声,仿佛悬在半空,有如幽灵鬼魅一般。细看这二人,皆身穿锦缎夜行衣,袖口与领口皆绣着紫红的纹路花样,又用黑纱蒙面。而那黑纱之下只显露出惨败的皮肤与两对邪魅的眼瞳,极为相像。不仅如此,二人皆系着极长的马尾,衣衫,眼神,容貌,身形,俱都极为相像,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二人相视一眼,便各自从腰间抽出那弯月似的银白短刀,又翻身悬在马车两侧,左手攀住边缘,右手短刀猛然向下掷去。那锋利无比的月刃轻而易举的将木制的车轴斩断,飞速疾驰之中,两个车轮登时便向两侧飞开。车轮脱落,马车焉能无恙?下一秒,两给黑衣人便各自向后空翻了个筋斗,脚尖轻轻一踢马车,翻身落地,毫无声响。 而马车却整个向前翻去,砸中了那两匹马,两声惨烈的嘶鸣过后,那拉车的马便已然昏死过去。而事发突然,有伤在身的岑昏与白无寿完全没时间做出对策,岑昏被马顶飞出去七八迟远,而可怜的白无寿却被整个翻转的马车压在了地上,也昏死过去,没了知觉。 “老二!”岑昏慌忙爬起身来,狂奔向白无寿,想要将他救出。可忽然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岑昏停下脚步,双眼向右侧扫去,徐徐转身,那寒意越来越近,猛然转身,但见两个黑影向自己扑来,急忙下腰,那交叠的月刃闪烁着致命的光芒,擦着岑昏的鼻尖而过。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二十九回 一生悬 岑昏反转身躯,双臂微弯,头朝下腿朝天,两手一撑,向后翻了个筋斗,这才转身落下,同时连退数步,定睛去看眼前那两人。两名黑衣人皆笼罩在黑暗之中,即使是借助着那残存的月光与手中的月刃反光,也仅仅只能看清那两双眼眸,充满对猎物的玩味的眼眸。 “敢问诸位是甚么来历?为何拦住我等去路!可否告知在下。”岑昏面色凝重,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这两人的武功极高,能悄无声息的接近岑昏二人又下次重手,估摸着武功不在剑书眉之下,可岑昏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到究竟是何人来索取他二人性命,而即便是金莲绕凤楼中也没有如此高手。 那两人并未回答,左边那人却细声尖笑道:“哈哈,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是循着暗处的消息追到这月丘府来找老三,却不想遇见你们二人。”岑昏微微一愣,眉头紧蹙,赶忙问道:“你们......你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右边那人终于也开口说话,声音竟然与左边那人,差别多少差别:“你们不就是那金莲绕凤楼的金玄女座下护法天王,岑昏与白无寿么?” 金莲绕凤楼自家人尊称的金玄上主在这些人口中不过是区区金玄女,此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可口气却不小,方才所言,语气极为平和,却暗藏不屑于蔑视。令岑昏更为惊讶的是,一直隐匿行踪隐姓埋名的二人,竟被两个素不相识之人揭穿了身份。 “你们......”岑昏已然知晓,此时此刻,无论再说甚么,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唯有刀剑,才能解释一切。就当他暗自将右手背到身后,去摸索那浑铜雷火鞭欲打他二人个措手不及之时,岑昏面前的两人身形一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岑昏大惊失色,急忙掣出那雷火鞭横在身前,不断地转身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此情不比方才,剑书眉是有度量有气魄的侠客,在他面前只须几句好话便可乞得一条性命。可这些人身份不知,来历不明,武功极高,分明是为他二人而来,杀意潜伏在看似寂静的四周怪木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动手。岑昏紧紧攥住雷火鞭的手,掌心已被汗水浸透,额角已被汗珠染湿,可他仍不敢怠慢,暗自咽了口唾沫,心里已生怯意。 可倘若他敢松懈,他与白无寿的人头,就将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斩下。 一阵窸窣怪响从身后传来,岑昏急忙回头,只见那北边的树林之中窜出一个紫色的苗条身影,那一头瀑布似的青丝随风飘动着,即便是看不清面目,也能从那曼妙的身姿与艳丽的打扮之中猜出,这定是个美貌绝伦的女子,只是此时的岑昏却不能欣赏,除了内心的恐惧之外,只剩下极强的求生欲望。 那紫色的身影距离岑昏约莫七八尺远,就从他头顶飞过,来到身后将双臂打开,便飞出数根银针,飞快地银针不及岑昏作出反应将其击落,便扎进了岑昏的右臂。岑昏只觉手臂一麻,便没了知觉,雷火鞭就要落下,但他下意识用左手接住,横在身前,急忙转身去看,可那女子的身影已然隐没在南边的林中,不见踪迹。 耳畔除了风声,寒风掠过干瘪的枝桠声,便是岑昏自己咚咚如战鼓的心跳声,可就在这万分紧张之时,忽地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那笛声婉转清澈,足见吹奏者心底开阔透亮,那绵延数里的笛声拂过枝桠,令万籁平静,就连呼啸的寒风都逐渐平息。可岑昏却如临大敌,死死地盯住笛声的来向。 那弯月之中刹那间闪出一人身影,停在远处的枝头,脚尖微微一点,有如蜻蜓点水,却是来去无痕,岑昏只眨了一下眼,那渺小的身影登时已到眼前,停在他身前那棵高大枯瘦的树木之上,脚尖点在那脆弱的枝头,却能不动如山,不为劲风所动,如此轻功,实在可怖。而那人即使是使出如此轻功,动作于表情依旧没有改变。 一身绸子青衣,腰间扎一条玄色白文云锦腰带,悬一块小鸟状的翠玉。那人的面容皆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头上挽一个发髻,穿过一根精致的竹簪子,俨然一副饱读诗书的公子哥模样。宽大的青衣将全身遮盖,只露出那停在枝头的脚尖与那白皙细长的十指。那一杆青蓝玉笛浑然天成,巧夺天工,似乎是用一块整玉雕凿而成,全无人工痕迹,极为精巧,玉笛末端也缀着一只小铃铛,迎风摇摆,发出叮铃铃的声响,淹没在笛声之中,却能隐隐听见。 正当岑昏想要出手,先发制人之时,那清雅的笛陡然骤变,先前笛声回荡,宛若一潭清水,如今却好似在高山大川之间穿梭,九曲回转,蜿蜒崎岖,眨眼间已然多了三重变化,或高或低,或尖或钝,或急或缓,随着那十指的变化而瞬息万变。笛声从指尖与笛孔之间肆意倾斜,将岑昏团团包围。 岑昏并非不懂音律,而是那笛声变化多端,令人琢磨不透,仔细聆听,似有风吹竹林声,又有惊涛骇浪声,其间夹杂群兽百鸟争鸣之声,下一秒又有羽箭飞射之声,崩石断弦之声。岑昏两脚微微分开,正欲冲天而起,挥舞着手中雷火鞭去打那吹笛者,却不想刚离地三尺,头顶却忽然盘踞一团极为浑厚的内力,硬生生的将他压回了地面。 摇晃几下险些没能站稳,可他又觉那股内力已然消散的无影无踪,岑昏心觉诡异,但又不肯放弃,结果又试了三次,每次都被那股内力压下。他这才明白,这看似无碍的笛声其实早已形成了一只罩在他周围的牢笼,将他关在当中,动弹不得。而那青衣者依旧立在枝头,毫无变化。 岑昏被困在那笛声之中晕头转向,束手无策,可头却越来越晕,越来越沉,喉头忽然涌上一股腥味,下一秒后,一团温热便从鼻孔中流出,随之而来的还有刺鼻的血腥气味,岑昏颤颤巍巍的抬起左手在鼻下一抹,手侧便被猩红的鲜血染红。 祸不单行,脑中登时炸开,接连不断的嗡鸣声在脑中徘徊不去,仿佛整个头颅都要炸开,痛苦万分。岑昏惨叫一声,手中雷火鞭滚落在地,双手死死的按住两边太阳穴,跪倒在地,却依旧痛苦,就差用头撞地,也不能缓建半分。此时的岑昏已然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而他身后的那片怪木林中树影重重,一团黑影从树影之中冲出,那黑影体型硕大,极为健壮,待冲到岑昏身后之时才能看清其面貌。 原来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强壮汉子,身高九尺,燕颔虎须,豹头环眼,扎着一根小辫子,嘴巴大张,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满身块状的肌肉相互挤压着,几乎占据了整个后背的莲花刺青栩栩如生。而那汉子只穿了一条青黑的粗布短裤,赤着双脚,双臂被拇指粗细的铁链缠绕着,他双臂高举过头,手中攥着一柄漆黑的铁锤,向岑昏冲去。 每当这汉子厚实的脚底板踏在冰冷似铁的地面上时,沉重的身躯似乎都会引起大地的剧烈震颤,岑昏隐约察觉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可如今的他已被笛声折磨的体无完肤,精神崩溃,已无余力转身去抵挡来人的进攻了。果不其然,那汉子宛若移动的堡垒一般撞断了挡在身前的枯树,大锤随即落下,又向上一挥,正中岑昏的背脊。 此锤足有六七十斤重,若非岑昏乃是练武之人,这一锤必叫他粉身碎骨。可即便如此,半昏半醒的岑昏也被那铁锤击飞两三丈远,砸中一课枯树,在干瘪的树干上留下清晰的痕迹,而岑昏却是七窍流血,倒在树脚下,仅凭一丝游离的意识还未散去,使其还能保留些许神智,只是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是那重锤一击,还是笛声的折磨,或是先前那些银针自带的毒发作,倒在树边的岑昏脸色发黑,不断呕血,将身前的衣衫尽皆染红浸透。而那手持大锤的汉子仍不肯就此放过岑昏,而是提着那漆黑的铁锤又晃晃悠悠的来到岑昏身前,缓缓举起大锤,就要将岑昏的脑袋砸成八瓣。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昏迷的白无寿竟然逐渐苏醒过来,刚一睁开双眼,就望见那汉子举起铁锤,而他身前那泡在鲜血之中之人,正是他的大哥岑昏!情急之下,白无寿竟奋力从那马车的废墟之中钻出,在那汉子落下铁锤的一刹那飞身扑出,将其撞倒。这宛若泰山一般沉稳的汉子不想下三路却并不如看上去这般稳重,被白无寿突如其来的奋力一推,便向另一侧倒去,手中的铁锤也砸落在地,砸出个两三寸深的陷坑,扬起一片烟尘。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回 酒如血 白无寿顾不得自己有伤在身,趁此机会急忙上前将重伤的岑昏扶起,将手臂穿过他的腋窝,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连声呼唤。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岑昏强吊着一口气,强撑着睁开双眼,回应道:“老二,快走......”白无寿见岑胡回应,果然大喜,咬着牙就要逃离此地,可那笛声又起,四周杀气腾腾,白无寿扶着重伤的岑昏还未走出几步,身后那倒在地上有如山一般的汉子便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莫名其妙遭人偷袭导致自己失手,明显令他心中不爽。长啸一声,怒气冲冲的拔出那陷在坑中的铁锤便朝白无寿奔去。那抡圆的铁锤冲击迅猛,卷起旋风凌冽,直奔白无寿背脊而去,那汉子又顺势松手,手中的铁锤便直直地飞了出去,这一招与先前在中天府外大战沈墨鱼众人的沙绝天极为相似。 那急速飞动的铁锤不偏不倚,正中白无寿的后背,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白无寿应声倒地,向前扑倒,挣扎几下便不再动弹。而那搭在他肩头的岑昏也向前栽倒,滚了几周竟远处一二丈。白无寿强行抬起头来,双目之中似乎充溢着些许血液,红的可怖,惨白的嘴唇也被牙齿咬破,渗出殷红的鲜血,就连牙齿也被染红,足见其伤势之重。 白无寿费力地张开嘴,可喉咙中只能发出沙哑低沉的喉音,到最后也只是逼出四个字:“大哥,快走......”而那躺在不远处满身血污的岑昏刚一张口,嘴中又冒出血泡沫,余光扫见那巨大的黑影一步步走向趴在地上的白无寿身旁,拾起那落在一旁的铁锤,在手中轻松的掂了两下,就要落下砸向那白无寿的脑袋,可却被先前那摧毁马车的二人拦住。 两个黑衣人奸笑着上前扯住白无寿的双臂,又踩住他的后腰,向上拉扯他的手臂,但见寒光一闪,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夜空,空气中爆开两团血雾,两股鲜血从白无寿两肩之中喷涌而出,两人笑着将割下的白无寿的手臂丢在一旁,又取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月刃上的血迹。 而那可怜的白无寿双眼蹬出,眼眶将裂,口中大口大口地涌出鲜血,整齐的切口露出森森白骨,整个人不自觉的在血泊之中痉挛抽搐,宛若一条肉/虫,任人宰割。可白无寿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口中还在嘟囔着:“快走......”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被人残杀的岑昏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止不住的颤抖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惨白的脸色在月光的笼罩下愈发恐怖,竟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想往白无寿走去。 可不想踩着那湿滑的被鲜血浸润的泥土,岑昏脚下一滑,向后再去,又咕噜噜的滚了几圈,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两名黑衣人见状,正要去追,却忽然被人扯住,回首低头去看,原来是那白无寿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身子摆了过来,用双腿夹住了两人的脚踝,给岑昏挣得一丝逃命的机会。黑衣人本想着乘胜追击,却被这半死不活之人阻拦,勃然大怒,就要出手结果白无寿的性命,又见一柄铁锤落下,将白无寿的脑袋砸得粉碎,粘稠鲜红的脑浆与滚烫的鲜血四溅,其间夹杂着些许惨白的碎骨,令人作呕。可这几个人却毫不在意。 那汉子又将铁锤扛在肩上,一脚踢开脚边的无头尸,满意的点了点头。而两名黑衣人还惦记着岑昏,向他消失的方向走了几丈远,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但天色太昏暗,实在看不清血迹。“就这么让他跑了?那岂不是太可惜了!”左边那人问道。右边那人沉思一阵,便说道:“还有些血腥味,我们去追!” 两人刚欲动身,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且慢,穷寇莫追。”那声音苍老而颇具威严,磁性又暗藏杀气,两人闻听此言,便犹豫起来,极不情愿的转头望去。只见那紫衣女子,与青衣少爷,还有那壮实的汉子站成一排,见两人转头便让开一条路,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个雄壮的身影,方才那声“且慢”,正是出于他之口。 “参见门主。”众人一齐下拜,那人的身影也逐渐清晰:鹰鼻精光错,狼目寒气飘,素衣绣白雪,冷刀缀月皎。来者原来是个四十岁模样的老者,身高八尺,极其雄壮,鹰视狼顾,面露杀气,白发上飞扬,下颌雪须长,身穿白绸衣,外披湛蓝袍,生来富贵样,却是杀人王,身后斗篷漆黑如夜,肩头狐裘雪白如月,满是老茧的双手一看便是用刀的高手,腰间悬着一柄阔口大刀,刀柄用紫蓝的布条裹了,末端缀着一串碎玉。 那老者迈步上前,将刀拄在两脚之间,双手交叠搭在刀柄末端,微闭的双眼之中却透出骇人的寒光,寒风吹拂狐裘须发,有如飞雪凋零,不怒自威。两名黑衣人相视一眼,同时抬起头来,拱手抱拳道:“回禀门主,那岑昏已然身负重伤,必死无疑,如果不趁此机会将他捉住,此不可惜?” 那被称作是门主之人却微笑着回答道:“正如你二人所说,那岑昏已然必死无疑,又何必管他?你们今日已然杀了这白无寿,况且这本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又何必花费这么多工夫。我们此次来,一是为了找回阿云与小柒,二是为了沙老四报仇,这岑昏与白无寿乃是金莲绕凤楼的家务事,又与我暗门七杀有何关系?自沙老四死的那一刻起,我们与金莲绕凤楼的生意关系,便戛然而止了。” 众人随即起身,两名黑衣人又相视一眼,道一声“遵命”也只得作罢。而那老者身旁的青衣少爷却收起玉笛笑着说道:“恐怕就连那金玄女都想不到她自己为已然亲手杀死的两名护法竟然死而复生,还逃到了这里。若是我们能活着将他们捉住,交还给那金玄女,或许能做成一笔好买卖。” 可他身旁那紫衣女子却冷笑着讥讽道:“你现在才说这句话,不觉得太迟了么?”青衣少爷闻言白了她一眼并未接茬。老者终又开口道:“好了,此事不必再提。金莲绕凤楼的人是生是死与我们无关,我们也没有义务替金玄女捉住叛逃的手下,我们到月丘府来的唯一目的,还是找到阿云他们,务必要将他们,带回暗门七杀。” 说罢,老者徐徐转身,又消失在了林中,其余五人便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也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而那重伤的岑昏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北跑去,此时他的大脑已然一片空白,全然没了对策,全是下意识的凭借着身体最后一丝意识机械地踉跄逃命,即便他心中所想是回去救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可他的躯壳却很诚实的再逃命。一路留下断断续续的鲜血,岑昏也不知自己在走向何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次,该去往哪里...... 且说那放走了岑昏与白无寿的剑书眉心情大好,却全然不知就在距离那蟾月太白楼不远处的怪木林中刚刚发生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激战,从他剑下走脱的性命终究没能逃过此劫,自然,剑书眉并不知情。他将沈墨鱼藏到了一间屋子中,又将其穴道解开,给了他饭食。待剑书眉回到这间屋子之时,沈墨鱼的身子早已恢复意识,面前的饭碗也被舔的一干二净,沈墨鱼嘴角还泛着蹭亮的油光。 见有人开门进屋,沈墨鱼极为警惕的起身,死死的盯住剑书眉,即便是此人救下自己,解开了绳索与穴道,又给了他饭食,可他已然不敢放松警惕,连忙问道:“你究竟是甚么人!?”不知是心中惊慌还是刚吃了饭,此言一出,沈墨鱼竟呛了一口风,练练咳嗽,那模样属实狼狈。 而剑书眉将他如此戒备,面前的饭菜却早已被尽数消灭,又好气又好笑,便微笑着打趣道:“你这小子,吃了我的饭菜,却还来问我是甚么人,难道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么?”沈墨鱼闻言微微一愣,方才是自己太过皆饥饿,走投无路才不得已吃了那饭,如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便小声嘟囔着:“饿着比死了还难受,哪怕是死了也该做个饱死鬼罢?” 此言落在剑书眉耳中,令他有些忍俊不禁,而沈墨鱼却回过神来,又质问他道:“你别转移话题!这里是甚么地方,你又是甚么人!你与那两人究竟是何关系!还不从实说来,否则休怪小爷与你动手!”沈墨鱼自然没那个胆量与剑书眉过招,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给自己壮壮胆罢了。而剑书眉也没当真,只是平静的坐在床边,笑眯眯的望着沈墨鱼,悠然自得的哼着小曲,解下腰间的酒壶,向沈墨鱼递了过去。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一回 天将变 沈墨鱼微微一愣,但又一脸严肃的拒绝了剑书眉的好意,不顾那送到眼前的酒杯,仍然执着的质问道:“我不喝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究竟是甚么人?想要干甚么?”谁知剑书眉闻言竟大笑着说道:“江湖人怎能不饮酒?江湖人焉能不饮酒?小子,看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你甚么意思?”沈墨鱼只觉此人说话云山雾罩,隐约觉得不是甚么老实人,愈发敢不信任剑书眉。而剑书眉却将那小酒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满意的咂咂嘴,忽然换了一副表情,平静地望着沈墨鱼说道:“方才为你解穴之时,我已然知晓你的情况。你体内潜伏着一股很强的内力,只是与你的经络还不够契合,发挥不出它的威力。否则,休说是方才捉住你的二人,就连我都不是你的对手。” 沈墨鱼自然知晓自己的情况,但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不仅救下了自己,还在仅有的一次接触之中就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倘若他想害自己,恐怕早已动手,不会等到此时,还将此事挑明,错失良机,自己也决无还手之力。此时的沈墨鱼已然明白,这个看上去满身酒气的邋遢酒鬼,实则却是个隐姓埋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而他何尝不想将这浑身的武功与内力发挥到极致,休说是闯荡江湖能轻松许多,就算日后能寻得仇人,没有足够的实力也无法报仇。但他早已在爹娘的灵前发下誓言,此生绝不再看那《雪中遗卷》,平他自己的悟性,误打误撞,想要登峰造极,简直是天方夜谭。如今正有机会能与真正的高手结识,沈墨鱼岂能放走如此机会? 沈墨鱼心里思忖道:“此人与我从未谋面,和岑昏二人交手也并未提起雪中遗卷一事,想必并非是为了这稀世珍宝而来,或许,我能信他一信。”考虑完备,沈墨鱼一抹脸,便换了一副笑嘻嘻的阿谀奉承的神情,傻笑着缓步走到那剑书眉身旁坐下,又似乎想起了甚么,急忙起身,拱手拜道:“晚辈沈墨鱼,见过前辈。” “前辈?你认错人了罢?”剑书眉扫了他一眼,双目含笑,嘴角上挑,也笑着说道:“方才还煞有介事的与我对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为何如今又以前辈相称?”沈墨鱼灵机一动,眼珠一转,便从容应答道:“方才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前辈,还望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之罪过。” 剑书眉却笑着回道:“沈公子言重了,不过你小子还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啊。”沈墨鱼被戳穿了伪装,有些难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可剑书眉却不在意这些小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沈墨鱼当即领会,乖乖的坐在他身旁。剑书眉开口问道:“小子,你的师父是谁?” “晚辈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沈墨鱼咧开大嘴,丝毫不知廉耻的扯谎,连脸也不红。可此言一出,头上就狠狠地挨了一记拳头,疼的他抱着脑袋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得张着嘴苦笑,那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剑书眉佯装愠怒,半笑半骂道:“你小子,撒谎也不脸红。看你模样,顶多不过二十出头。若你当真能靠着天赋从小练出这一身内力,你早就是当今天下第一了,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你?” “再者我早已说过,你体内的内力与你的经络并不契合,与其说是你自己练出来的,到不如说是高人灌顶更有说服力啊。” 剑书眉所言一针见血,正说中要害,可沈墨鱼仍不愿透露刀雪客的事,算是遵从了师父最后的嘱咐,不给他老人家添麻烦,再者,正所谓待人留三分,绝不可将家底尽皆吐露,更何况是个萍水相逢,并无多少交集的江湖人。沈墨鱼沉吟片刻,尴尬的笑了笑,又挠了挠头,故作无奈的说道:“前辈真是明察秋毫啊。行走江湖,自然要有所防备,请前辈万勿见怪。不瞒前辈说,我这身内力与武功,的确是高人灌顶所得。而传我武功之人,正是家父。” 剑书眉闻听此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面无表情的问道:“令尊可有名号?有如此武功,想必是江湖人一等一的大人物。”沈墨鱼便自豪的拍着胸脯说道:“不瞒前辈,家父正是安淮府四大家族之一沈家的家主,而我,便是安淮府沈家的大公子。”沈墨鱼估摸着若是不对外人说出沈家遭逢的变故,兴还能借着沈家的威望,令一些江湖人心怀顾忌,不敢有甚么非分之想。 谁知那剑书眉的表情却极为古怪,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皱着眉头,眯着双眼,憋着嘴苦思冥想了一阵,最后憋出几个字,险些令沈墨鱼跌坐在地:“安淮府沈家......是甚么势力,很有名么?”沈墨鱼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家族势力在出了安淮府后便甚么也不是了,这么多年的偃旗息鼓,让沈家原有的名声早已不复存在。但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比沈疏剑更强的人,就是说大话的白痴。很显然,剑书眉并非后者。 剑书眉又沉沉思考了一阵,最后才问道:“那痴剑白头深疏剑是你甚么人?”沈墨鱼急忙回答道:“正是家父!”剑书眉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原来你是沈疏剑的儿子。”说罢又轻声一笑,摇头笑道“没想到那痴剑白头在江湖上惹出许多事来后,竟躲到了安淮府过上了太平日子。” 沈墨鱼听出了他话中弦外之音,刚想问问自己父亲当年的事,却被剑书眉抢先一步:“小子,你还是没说实话罢?”沈墨鱼彻底起了戒心,此人深不可测,城府极深,不得不小心翼翼:“此言何意?”与沈墨鱼凝重的脸色相对比,剑书眉却是一脸轻松,脸上依旧游离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痴剑白头沈疏剑,不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法传给自家儿子,却偏偏传了你一身内功,是何用意?” “晚辈不知。或许是家父,另有安排。”沈墨鱼仍不肯袒露实情,只是随口搪塞。可剑书眉却不再给他狡辩的机会,直接挑明着说道:“哼,你这小子,我好心救你,不想你的戒备心却如此之重。还不肯说实话么?我就不信,难道那沈疏剑深藏不露,偷偷修炼出这惊世骇俗的内功?算了罢,如此内功,若无万里挑一的天赋与几十年的苦苦修行,是绝不可能拥有的!” 沈墨鱼死死盯著他的双眼,双拳暗自握紧,一字一顿道:“我所说的,俱是实情,若前辈不肯相信,我也无话可说。” 剑书眉眉头深锁,眼露杀意,与沈墨鱼对视一阵,剑拔弩张,可又突然舒展眉头,换了一副神情,仰天大笑起来,抚掌笑道:“哈哈有趣有趣,你这小子,真是机灵。而且厚脸皮,死不承认,哈哈,实在有趣。”沈墨鱼呆呆的望着他,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却插不上话。 待剑书眉笑罢,又恢复平静,摇头微笑道:“小子,你瞒不了我。你体内不仅仅有深厚的内力,还有一股极为冰寒的真气。而这寒冰真气,并非人人都能练成。此乃在四十余年前就惨遭灭门的客雪山庄的看家本领,而当今世上唯一拥有寒冰真气的人,只有一个。”剑书眉略作停顿,故意观察着沈墨鱼微微变化的表情,又接着说道:“此人便是天下闻名的风雪孤侠,刀雪客。” 沈墨鱼如遭雷击,但却要强壮镇定,身子却止不住的轻微颤抖着,依旧辩驳道:“可江湖上传言,风雪孤侠早在三十年前便已身死!我又如何得到他的寒冰真气?”剑书眉闻言大笑道:“怎么样,小子,露出马脚了罢?我有说过你是从刀雪客那儿得到的寒冰真气么?” “可你方才所言,分明暗含此意!”沈墨鱼激动的站起身来,却在暗暗后退,准备肆意逃离此地。剑书眉自然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却以不变应万变,继续说道:“我可从来不信甚么江湖传言,我一直坚信,那风雪孤侠从未死去,还是活到今日。虽然我不知他身在何方,但我却知道了,他找到了传人。尽管我不知道,他为甚么选择了你。莫非,是你太过厚脸皮?”说罢,剑书眉又自顾自的大笑了起来。 沈墨鱼却笑不出来,只觉毛骨悚然,脊背发凉,正欲转身夺门而出,却被剑书眉闪身挡住。“小子,你想去哪?”剑书眉冷冷地问道,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沈墨鱼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我要回去......找我的朋友......他们一定很担心我......”可剑书眉却说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我这儿罢。相信你的朋友会找到这里的,到那时,你再和他们一同离开。” 第二卷 孤心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二回 夜难眠 沈墨鱼见他转身推门离去,无心加害自己,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究竟是甚么人?”已然走出一丈远的剑书眉闻言回头,面带微笑着回答道:“这里是月丘府外蟾月太白楼,我叫剑书眉,乃是奉月丘府衙门之命在此看守的管事。你安心待在此地罢,比外面安全多了。直到你的朋友们来找你。我不会害你的,因为凭你,根本拦不住我。” 剑书眉故意吓唬吓唬沈墨鱼,又大笑着离开。沈墨鱼自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仍难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知晓了剑书眉乃是官府的人后,沈墨鱼也暗自松了口气,至少这令他相信,剑书眉不会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来。便思量着今夜权且在此住一晚,恢复体力,但日后再寻机会逃离此地,与众人回合。 躺在蟾月太白楼的床榻之上,沈墨鱼痴痴的望着窗外的月亮,大肆涌入的寒风并没能驱使他关上窗户,而沈墨鱼却在想着,那剑书眉自称是奉府衙之命在此看守这破楼,却为何又对江湖中事了如指掌?再者,单凭他能力挫岑昏与白无寿二人,足见他武功极高,又为何会躲在此处,甘心做个管事? 想着想着,眼皮却越来越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思绪随着寒风飘向那皎洁的月亮,沈墨鱼昏昏沉沉的嘟囔着:“小橘子,你们来找我了么......” 第二日鸡刚叫了一声,天还未亮,一眼望去,窗外仍是混沌一片,沈墨鱼却从睡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木讷地看了看四周的情形,用了好一阵才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而自己虽然已然逃脱了岑昏与白无寿的魔掌,却也断了线索,又与白星泪等人失去了联系,令他怎能心安? 可昨夜因为太过疲惫而睡得极沉,急忙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上下,见并未损伤,方知那剑书眉并没有趁着自己在睡梦之中对自己做甚么非分之事,或是暗中加害,而藏在怀中的雪中遗卷也并未丢失,一切安然无恙。坐在床边敲了敲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沈墨鱼急忙起身,就要离开这蟾月太白楼,不想刚推开房门走了几步,就被早已等在门边,环抱双臂的剑书眉喊住了脚步:“小子,你想去哪?” “啊......是前辈啊......我,那个,我是想去外面透透气,这楼里太闷了。”沈墨鱼连忙解释道。剑书眉却微微一笑,似乎早有预料,半调侃半认真的回答道:“哦,是么?既然如此,不如去楼顶坐坐罢,那里比较好透气。”沈墨鱼干笑两声,尴尬的转身就要钻回自己的屋子,却又被剑书眉拦住:“既然不想去楼顶透透气,就给我去城里打一坛酒罢。” 说罢,剑书眉便递给沈墨鱼一只空酒坛子,又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似笑非笑的一同交到沈墨鱼手中。沈墨鱼见状大喜,心中盘算道:“真是天助我也!这剑书眉莫非是个傻子,此举不是正要放我走么?哼哼,你等着罢,待小爷出了这太白楼,便是天高任鸟飞了!”便强忍住笑意,装作不情愿的模样接过酒坛和银子。 可任他如何伪装,剑书眉都能一眼看穿,一句话便打破了沈墨鱼的幻想:“别痴心妄想的小子,此处距离月丘府城不过千百步的距离,去城里最远的酒馆打酒往返顶多一个时辰,再者这方圆几十里的路我都比你熟悉,你若是想趁此机会逃走,哼哼......若是你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回来,那就要看看你我的轻功如何了。” 沈墨鱼被他眼神一望,双腿便有些发软,心中心虚胆怯,自然不敢回应,只得怯生生的应一声是,无奈的垂下双臂,愁眉苦脸的就要下楼,可望了望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便转头笑眯眯的问道:“前辈,我能不能等天大亮之后,再去城里打酒呀?”剑书眉摆了摆手道:“你随意,只要我在今晚之前能见到酒就行。”说罢,剑书眉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道,“我再回去睡一会儿。” 见剑书眉转身上楼,沈墨鱼将那酒坛随手一瞥,便急匆匆向楼下奔去,在推开大门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沈墨鱼刚想放声大笑,那剑书眉却从十余丈的高楼之上一跃而下,挡在他的身前,面目表情的望着沈墨鱼。沈墨鱼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哭笑不得:“大哥,你打也不打,杀也不杀,为何要将我囚禁在这楼中?” 剑书眉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沈墨鱼丢弃的酒坛又递到他的身前,面无表情的说道:“打酒怎能不带器皿?”沈墨鱼暗骂一声:“真是个疯子酒鬼!”便横冲直撞,推开剑书眉就要逃离此地,剑书眉便上前来拉扯他,二人推搡之间,那酒坛摔落在地,却并未碎裂,一直塞在沈墨鱼腰间的金莲却也落在脚边。 剑书眉便弯腰将那金莲拾起,用两指捻着,凑到眼前,细细观察。沈墨鱼见自己唯一的线索被他夺去,也顾不得许多,就要来抢夺,口中还高声嚷道:“还给我,快还给我,这是我的!”“这是你的东西?小子,你又撒谎了罢?”剑书眉捻着那金莲,连连闪躲,明明就在沈墨鱼眼前,可他却怎么也捉不住剑书眉。剑书眉调侃道:“堂堂风雪孤侠的传人,怎会拥有此物?” 沈墨鱼闻言,便停下了争夺,撑着膝盖,口中哈着断续的白气,抬起头来问道:“你,你说甚么......我怎么就不能有这金莲了。”可他好似突然明白了甚么,急忙直起身子,激动的靠了上去,抱住剑书眉的两肩赶忙问道,“等等,你是甚么意思?难道你认得这个东西?” 剑书眉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与激动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恢复平静,手中随意的拨弄着那金莲,微笑着点头道:“不错,倒是认得。”沈墨鱼仿佛抓住了希望,自从岑昏与白无寿逃走后,自己又陷入了迷茫,只剩下这毫无头绪的金莲,不知从何处寻找仇人。没想到今日果真碰上实德此物之人,自然欣喜若狂。 沈墨鱼摇动着剑书眉的肩膀,欣喜的催促道:“那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何门何派的信物和暗器!你快说啊!”剑书眉却不慌不忙,颇有玩味的望着那金莲,又望了望沈墨鱼激动的神情,轻咳了一声,竟将金莲收在怀中,又将双手背过身去,扫了一眼脚边的酒坛,沈墨鱼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一把便将那酒坛强在怀中,奔向月丘府方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道:“等我,一定要等我!” 望着沈墨鱼激动的背影逐渐远去,剑书眉能确信那绝不是假装的模样,而沈墨鱼也一定不会一去不返,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朵金莲对沈墨鱼来说意味着甚么,他为何千方百计的想要知道金莲背后的事,但他却并未欺骗沈墨鱼。也并不想害他。 果不其然,不消半个时辰后,天已然大亮,满头是汗的沈墨鱼抱着满满一坛酒水匆匆忙忙的赶回了太白楼,顾不上休息又一口气爬上了楼顶。见沈墨鱼跌跌撞撞的跑来,怀中酒坛中的酒水晃荡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泼洒的一干二净,剑书眉急忙上前接过酒坛,揽在怀中,连声说道:“可别洒了这宝贝,可别洒了这宝贝......”又坐回了那摇摇欲坠的雕栏之上,提着酒坛一口一口的灌着,透过薄薄的雾气远眺那安详平和的月丘府城,小声感叹道:“好酒,好酒......” 可大汗淋漓,脸颊通红的沈墨鱼却见不得他这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一屁股坐在他身旁仰着头问道:“喂,你不是答应过我,等我给你打酒回来,就告诉我那金莲的事么?莫非,你是骗我的不成?”剑书眉闻言,低头笑道:“先前还喊我一声前辈,为何如今又称呼我是喂?你这小子,还真是多变啊。不过我可不像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是不会骗你的。” “那你还不快说?”沈墨鱼极为迫不及待,甚至有些不耐烦。若不是自知打不过他,恨不得掐着剑书眉的脖子逼着他说出金莲的线索。而剑书眉却转身端坐于雕栏之上,沈墨鱼也起身站在他面前,剑书眉淡淡的说道:“若是你肯与我定下约定,你自然可以知晓你想知道的一切。” “甚么约定?”沈墨鱼已然忍无可忍,“我统统答应!你只管说便是。”但转念一想,又急忙改口道:“除了你让我留在这破地方陪你一辈子!这可不行!我还有要紧事去做。” 剑书眉微笑着摇头道:“我可没那癖好。你只需答应我,每日为我去城中打一次酒,我每喝一次酒,便告诉你一件与那金莲有关之事,如此一来,岂不是各取所需?我也有酒喝了,你也有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事。如何?” 第二卷 孤身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三回 杜康怎解愁万千 “每喝一次酒,才能说与那金莲相关的一件事......那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报仇......”沈墨鱼心中自由思量,便犹豫起来。剑书眉见了,便要激一激他,故意说到:“既然你不肯,那就算了罢。”说罢,又呷了一口酒,双目含笑,盯着沈墨鱼躲闪的双眼。而沈墨鱼生怕他返回,犹豫再三,还是谈起点头道:“罢了,罢了,与其毫无线索的乱找一气,不如能知道一点线索算一点。” 可沈墨鱼还有些顾虑,忙问道:“你不会诓骗我罢?”剑书眉无奈额摇了摇头,便对天起誓道:“我剑书眉在此对天起誓,若是有半句假话,定叫我一辈子都喝不到这美酒,你看如何?”沈墨鱼连连点头,放心的说道:“这便好了,那你快告诉我第一条线索罢。” “你这金莲可是从昨夜那二人身上所得?”剑书眉问道,见沈墨鱼点头,便胸有成竹的点头微笑,“那便是了。他二人的身份,我已然能推测出。那使一条铁索飞爪的白面者名叫白无寿,那使一条浑铜雷火鞭之人,叫做岑昏。”剑书眉将金莲交还给沈墨鱼,提起酒坛连灌了好几口,满意的咂了咂嘴。 沈墨鱼低声重复着两人的名姓:“岑昏,白无寿......”自顾自地念了一阵,又突然抬起头来,双眼放光,问道:“那他们二人是何门何派,如今又到何处去了?”可剑书眉却笑而不语,沈墨鱼这才反应过来,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落寞的说道:“罢了,罢了,是我心急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剑书眉却挑了挑眉,又开口将他喊住:“小子,别这样灰心丧气的。” “你还有何事?”沈墨鱼侧着脸冷冷的问道。剑书眉提了提酒坛,伸了伸胳膊,笑着说道:“我今日心情大好,倘若你肯陪我喝酒,说不定,我会多说一些事。”闻听此言,沈墨鱼大喜,急忙回身一屁股坐在剑书眉脚边,双手夺过那酒坛便抱在自己怀中,刚想一饮而尽,却又犹豫起来:“可我不会喝酒......” 剑书眉却说道:“哪有人生来甚么都会?”沈墨鱼见状,只得硬着头皮,紧闭双眼灌了一口酒水。寒冬未过,剑书眉又偏爱冷酒,那冰冷的酒水在沈墨鱼的口中横冲直撞,刺激的他直打牙颤,舌尖一卷,来不及品尝出问道便将酒水吞入腹中。烈酒过喉,有如生吞刀子,不一会儿,那一股极强的刺激气味还是翻涌上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剑书眉见沈墨鱼如此狼狈的模样,便笑着从他手中接过酒坛,又自顾自的喝了起来,眼神却不自觉的飘向月丘府。薄雾散去,那一栋红楼映入眼帘,极为显眼。剑书眉死死的盯着,眼神中的情感极为复杂。沈墨鱼见他发呆,便问道:“前辈,为何如此难喝的酒,你却嗜酒如命,终日不离,却也千杯不醉?” “柳拂长亭酒一杯,月过红楼驹难陪。从来只求贪一醉,到头不过罚千杯。”剑书眉的声音有些颤抖,双目视线也逐渐浑浊,轻至深处,也只是独自喝着酒。沈墨鱼不解其意,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问道:“啊这......甚么意思啊。”剑书眉本还有些伤感,闻听此言,竟被沈墨鱼逗乐了,敲了敲他的脑袋笑着说道:“你啊,你看就是沈疏剑没有好好教你读书识字。” 沈墨鱼却起身豪情万丈的说道:“与其窝在家中读书识字,做个穷酸秀才,不如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做个潇洒的江湖人!”沈墨鱼并未说假话,这曾是他最大的梦想,在沈府遭遇变故之前,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剑书眉似笑非笑,轻声问道:“你如今已是江湖中人,感觉如何?” 沈墨鱼闻听此言,如遭雷击,瞬间泄了气,无奈的坐回了栏杆边,倚着雕栏唉声叹气,满面愁苦,缄口不言,心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如今虽说圆了自己儿时之愿,可这代价,未免也太过沉重了。倘若能让他再选一次,他宁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换回自己的家人。过了许久,沈墨鱼才回答道:“我想回家......” “那为何不回去?”剑书眉问道。沈墨鱼苦笑着回答道:“我已觉没有家了......”剑书眉深有同感,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叹一口气说道:“我以前,也和你差不多。哎,世人只知玉盘醉,不晓蟾宫几多愁?”沈墨鱼又问道:“前辈与家父,是否熟识?” “你是说沈疏剑?”剑书眉终于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道,“并不熟悉,只是听说过痴剑白头的名号和为人。他如今,如何了?”沈墨鱼不想提及往事,沉默不言,并不回答。剑书眉似乎猜到了甚么,便问道:“你觉得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沈墨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愣在原地,沉思许久,却只回答道:“说实话,我也记不得了......”剑书眉也不追问,而是继续盯着那月丘府中的景色,自言自语道:“记不得了好,记不得了好啊......多少人想忘记,却怎么也忘不掉......”沈墨鱼见他话里有话,分明是个有故事的人,便好奇的问道:“前辈为何不说说自己以前的故事?” “说不得。”剑书眉笑着回答道。沈墨鱼愈发好奇:“为何说不得?”剑书眉依旧不肯松口:“说不得便是说不得。”沈墨鱼便不再多问。剑书眉依旧抱着酒坛大口的喝着酒,一大坛很快就见了底,剑书眉却不见半分醉意,只是脸颊稍显红润。沈墨鱼又问道:“前辈,你还没回答我,为何你钟情于这酒?” 剑书眉却微笑着回答道:“借酒浇愁。愁更愁。本想着大醉一场,忘却一些不好的事,可却越喝越精神,越喝越不明白。渐渐的,就戒不掉了,似乎这酒,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再难割舍了。”见酒坛已空,沈墨鱼默默的从剑书眉手中接了过来,想着用自己的钱去城里再给他打一坛酒来。还未走出几步,剑书眉忽然说道:“小子,他们乃是四个人,号称金莲绕凤楼四大护法天王。” 沈墨鱼闻听四大护法天王一名,双眼怒睁,脑海中登时出现那四人在沈家大肆杀戮的那一夜,血与火交融着,充斥着他的瞳孔,虽然他不知道另外两人为何没有再出现,但他知道,他们的下场终将只有一个,就是被自己亲手送上西天。此时的沈墨鱼满腔怒火正盛,却难得强压了下去,微微回头,嘴唇颤动:“知道了,谢谢......” 且说那沈墨鱼刚一进城,那原先躺在太白楼顶栏杆上的剑书眉便没了踪影。而沈墨鱼依旧去先前那家酒馆,用自己的银子给剑书眉打了满满一坛酒,不仅是为了其余的线索,他觉得与剑书眉一番攀谈觉得此人心性不坏,还很幽默,和善随和,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坛酒就算是对他的报答了罢。 谁知当那沈墨鱼心满意足的打好了一坛酒,生怕泼洒,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便要折返回太白楼,此时的他已然没了逃走的念头,甚至都快忘了白星泪等人正在找他。可当他抱着酒坛子穿梭在人海之中时,忽见前方一人背影与剑书眉极为相似。“有我进城打酒,他为何又要进来?”心中好奇,便隔着两三丈的距离静静的跟了上去,隐没在人群之中,周围甚是嘈杂,故而剑书眉难以察觉。 沈墨鱼时不时的踮起脚才能望见那剑书眉的行踪,见他左穿右入,走过了三条街巷,又拐入一家店面之中。沈墨鱼见那店面极为喧闹繁华,且门面甚是华贵,从外面看上去,乃是一栋红楼,先前再太白楼顶剑书眉看着的地方正是此处。沈墨鱼见剑书眉直直地走入店中,这才看清他的侧脸,的确是剑书眉。又凑上前望了一眼那匾额,只见朱红的匾额上写着秀气的四个大字,玉台求凰。 瞥见店中,莺歌燕舞,欢声笑语,金光夺目,玉气盈盈,叠叠粉纱锦罗帐,层层暗香勾阳魂,媚眼暗抛,秋波连送,眼若丝,又似杏,一点小口如叶中红花,粉面吹弹可破,嬉笑醉人心脾,藕臂如玉,歌声如莺,丝竹乱耳,勾魂夺魄,卖身女轻贱欢笑,断魂客醉生梦死。分明是风花雪月地,却充甚么骚客文人家。 沈墨鱼这才反应过来,剑书眉进的那里是甚么寻常酒楼,分明是妓/院一家,在门口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道貌岸然伪君子,小爷自掏腰包为你买酒,你却到这儿风月之地来雪月风花,潇洒快活!”眼看就要将手中的酒坛子砸得粉粉碎,却停下了动作,看着周围行人怪异的目光,沈墨鱼尴尬的轻咳一声,又将酒坛抱住,心里思忖道:“犯不着和他为此事置气,反倒坏了我自掏腰包的一坛好酒!” 第二卷 孤身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四回 空白头 沈墨鱼抱着酒坛在那唤作玉台求凰的妓/院门前吹着冷风,脑海中却在想着那剑书眉看似痴情于杜康,潇洒随性,却在这窑子之中花天酒地,骄奢淫逸,好不快活,沈墨鱼气的后槽牙直痒痒,越想越气,可若是直接闯进去,一不占理,人家有手有脚,又比自己年长,即便是沉醉于这风花雪月之地,自己也管不着。二来,自己若是进了这风月之地,自己爹娘在天之灵知晓,只恐会怪罪。 忽然抬头,望见那来来往往的行人向他投来怪异的眼神,更有甚者,只当他是蹲在妓/院门口乞讨的叫花子,便满脸遗憾的留下几枚铜子,权当施舍,似乎心里想的正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悲可叹。沈墨鱼便拾起那些身前的铜钱,揣在怀中,起身断喝一声,又做了个鬼脸,将周围围观的路人斥退,一脸不屑的抱紧了酒坛,回头看了一眼那玉台求凰的招牌,再三斟酌之下,决定暂且离开,日后再和那剑书眉计较。 可当沈墨鱼回到太白楼之时,剑书眉却依旧坐在楼顶观赏风景,宛若从未离开一般。沈墨鱼看在眼中,只觉好笑,却又不肯将这层窗户纸戳破,便暗自使坏,将怀中的酒坛随手向剑书眉掷去,那酒坛飞在半空摇摇晃晃,眼看着酒水就要泼洒殆尽,而那背对着沈墨鱼的剑书眉却身形一闪,向后连翻三四个筋斗,摆起右腿,脚尖一勾,便将那酒坛停住。 又转身落下,用手一托,稳稳当当的接住酒坛,凑到嘴边,满意地喝了一大口,又翻身回到那栏杆之上,翘起了二郎腿,全然不理会沈墨鱼。沈墨鱼见并没难住这家伙,心中怒气更甚,皮笑肉不笑的上前问道:“前辈好兴致啊。”剑书眉扫了一眼沈墨鱼,又看了看怀中的酒坛,平淡的回了一句:“谢了。” “前辈好雅兴,不知可曾进城潇洒一番?”沈墨鱼故意用言语试探,剑书眉却冷笑一声,与他相视一眼,笑着说道:“小子,有话就直说,别藏着掖着,拐弯抹角,好不爽利,不像个男子。”沈墨鱼没能激怒剑书眉,却反被他用言语相激,一时哑口无言,便说道:“你......我再不爽利,也比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好得多。” 剑书眉愈发想笑:“你且说说,我怎的酒道貌岸然了?”沈墨鱼便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义正言辞道:“我只当你是坦荡的君子,潇洒的前辈,却没想到你是个贪图风花雪月的淫邪小人!”剑书眉喝了一口酒,淡淡地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你且说说,在我进城买酒的这段时间内,你可曾去过别处?”沈墨鱼仍不肯直截了当的说明,剑书眉却十分坦然的回答道:“去了。”“去了何处?”沈墨鱼又问。剑书眉依旧正面回答道:“去了月丘府城东的玉台求凰,怎么,你看见了?” 沈墨鱼冷哼一声,拂袖转过身去:“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剑书眉却不甚在意:“去便去了,有何不妥?那里虽是风花雪月之地,却也不乏命运愁苦却真性情之人,那里有我一位故人,我去看看她,有何不可?再者,我去何方做何事,与你何干?小子,你未免管的有些太宽了罢。” 此言一出,沈墨鱼无话可说,再三思索,说到底此事的确与他无关,哪怕剑书眉是个十恶不赦的淫邪小人,也与他有何关系?沈墨鱼解开了心结,便也不甚在意,甩手说道:“罢了罢了,此事我不管便是。今日你喝了两次酒,我也得到了两条线索,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之事,明日再说。”说罢便要离开。 “小子,你不想离开这太白楼了么?”剑书眉忽然问道。沈墨鱼停下脚步,沉吟片刻,徐徐回答道:“想啊,无时无刻不在想,可是我还没有得到那金莲的全部线索,我是不会走的。”剑书眉难得正经,严肃地问道:“那金莲,为何对你如此重要?”沈墨鱼暗暗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回答道:“那金莲,关系到我沈家七十三条性命,我要报仇,我要找他们报仇!” 剑书眉闻听此言,却大笑起来,又问道:“小子,你内力虽深,可武功极差,仅凭你一人之力,竟妄图与那金莲背后的势力对抗,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我劝你就此作罢,赶紧逃命去罢!”沈墨鱼却猛然转身,眼中早已噙满泪水,冷笑着说道:“逃命?我沈家七十三条无辜性命因我而死,你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叫我放下这罪孽,苟且偷生?哼,看来你这个人果真不怎么样,冷血无情,就此告别罢!” 沈墨鱼略微拱手,便要拜别剑书眉,转身快步离去。剑书眉却忽然喊道:“小子,你不想知道那金莲的线索了么?”沈墨鱼却固执的回绝道:“我自己会调查清楚,不用麻烦你!”话音刚落,铁了心要离开。可不想那剑书眉将怀中酒坛向前一掷,正撞中沈墨鱼背脊中央,迫使他向前栽去,但那力道并不重,不至于伤到沈墨鱼。 剑书眉又飞身而起,空翻几个跟斗,闪身来到沈墨鱼身前,腰间软剑旋转而出,剑鞘在沈墨鱼小腹一打,脚尖又连连踢中沈墨鱼膝盖。沈墨鱼连中数招,双腿一软,便扑倒在地,还未爬起身来,剑书眉的软剑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距离他的脖颈不过一两寸远,取他性命,亦是探囊取物。 “你想作甚么!”沈墨鱼心中又气又怨,气自己今日就要死在此处,大仇未报,没有脸面去黄泉见自己的爹娘,又怨自己有眼无珠,错看了人,本当剑书眉是个深明大义的江湖前辈,现在看来,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剑书眉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沈墨鱼的双眼,手中攥着那柄软剑,冷冷的说道:“小子,你已然与我定下约定,现在莫不是要出尔反尔?” 沈墨鱼却道:“呸,和你这样的奸邪小人,有甚么道义可说,有甚么约定可遵?”剑书眉却错开话题,问道:“你并无武功在身,即便是与你那群朋友们回合,拉他们一齐去找金莲绕凤楼的人报仇,也不过是多几个人在黄泉路上相伴罢了。只可惜你的朋友们,却要为了你的罪孽而送命了!” 沈墨鱼面如土色,冷汗直出,嘴唇颤动,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一个人去报仇,不需要他们为我送命......”“你们一行人都不是金莲绕凤楼的对手,区区一个岑昏与白无寿你们都对付不了,又何谈那金玄女?更何况你一人独自前去,想必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哈哈......”剑书眉仰天大笑,沈墨鱼却无奈的垂下头,泪珠断断续续的落下,抖似筛糠,双手撑地,低声啜泣。 “起来!堂堂七尺男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剑书眉大喝一声,收了软剑,后退三步。沈墨鱼见没了威胁,便立即起身,将眼泪与汗水尽皆抹去,紧咬后牙,怒目相对,不肯屈服。剑书眉眉头微蹙,立剑于身后,正视沈墨鱼道:“小子,你觉得你孤身一人去找他们报仇,可有胜算?” 沈墨鱼沉吟片刻,犹豫再三,还是将脸扭向一旁,如实说道:“没有。”“那你还要去报仇么?”剑书眉又问道。沈墨鱼却固执的说道:“去!”“不怕死么?”剑书眉仍在试探。沈墨鱼却答道:“怕,但非去不可!”“为何非去不可?”剑书眉问道。 沈墨鱼毫不犹豫的说道:“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我沈家七十三条性命也是因我而死。那金莲绕凤楼为了一己贪欲,滥杀无辜,造下滔天罪孽,如今却逍遥法外,如此血海深仇,我焉能不报?一是令我能洗刷自己的罪孽,二来也能让我家七十三条性命瞑目于九泉。虽说此去凶多吉少,但若连这报仇之心都没有,岂不是无情无义,猪狗不如?” “休说甚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只道是有仇不报非君子。也休说甚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轮回皆有因果,我此生不能叫那群贼人死在我的剑下,死也难以瞑目!” “好!果然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是个堂堂正正快意恩仇的江湖人!”没想到剑书眉大加赞赏,神采奕奕,很是兴奋,“小子,你我相遇,实属缘分。我见你天资聪颖,骨骼精奇,又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加持,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今日我便教你一套剑法,你且记好了!”说罢便要演练剑法。可沈墨鱼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满头雾水,却忽然将他拦住,急忙说道:“哎哎哎,你切莫急,我已然拜了师父,不会再拜你了。你即便是教我,我也不会学的!” 剑书眉却轻笑一声说道:“我只是教你剑法,何时说要收你为徒?” 第二卷 孤身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五回 风云随剑走 沈墨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退开一丈远,供剑书眉演示剑法,心想着:“一不拜师,二不收礼,三不磕头,虽说不知其意图何在,但不学白不学。”便饶有兴致的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似乎早已忘却了先前的不愉快,又或是他早已看出,这分明是剑书眉的一场试探。 且看那剑书眉见沈墨鱼退到一旁,便放开手脚,一边展示剑招,一边传授口诀:“小子,你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至于你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记忆和悟性了!”可沈墨鱼忽然问道:“可我从未练过剑,更没用过剑,又当如何?” 剑书眉轻声一笑,便回答道:“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至于这剑法,更是十八般兵器的一个缩影,在意不在形,你若能记住五六分剑意,则远胜于你将一整套剑招死记硬背下来。待参悟这剑意之后,便能举一反三,无论你是用拳脚,还是其他兵器,都能从中得益一二。废话少说,你且看好了!” 剑书眉一面解释,手中剑招却从未间断,加上那灵动多变的步法与轻盈矫健的身法,那软剑绷直,有如嗜血的银蛇,招式变换之间皆是杀招,这套剑法看似普通,但有急有缓,杀气腾腾,招招置人于死地,或直刺或横扫,或斜挑或绕身,攻防兼备,招式凌厉。 眨眼间已是漫天见光有如繁星般璀璨,随着灵活的剑身摇摆翻飞,残影连连。再看那变化万千的脚步,徘徊于六十四门方位之中,变幻莫测,诡异迷踪,配合那剑法,让人看不出下一步何时出剑,又于何地出剑。“这套剑法唤作八门连影剑,剑走八门,若断若续,八门之间相互照应,互为犄角,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藕断丝连,又能各自出击,互不干涉。配合着步伐,遍走六十四卦,衍生而出,你且记住这口诀: “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三十备。咸恒遁兮及大壮,晋与明夷家人睽,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继,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兮中孚至,小过既济兼未济,是为下经三十四。” 剑书眉的演示极快,沈墨鱼丝毫不敢眨眼,生怕漏过了每个小的变化,先前他还在想:“哼,不就一套剑招嘛,还记住五六分剑意便远胜记住招式,今日小爷定要将你这一招一式皆记在脑中!叫你敬佩三分!”可剑书眉演示一起,沈墨鱼就强撑着干涩的双眼再没敢眨过眼。 待剑书眉手臂一抖,将软剑一震,左手拇指搭在银白冰凉的剑身上一抹,又用脚尖勾起那还未洒完的小半坛酒,用嘴叼住,仰头灌了一口,却并未咽下,而是压在口中,转身又将那酒坛向上一抛,瞬间将口中之酒尽皆喷出,化为水雾,落在那软剑之上,同时将软剑刺出。原本还迎风摇摆的软剑便无比锋利,势如破竹的刺入酒坛之中,只听问“嘭”的一声巨响,那酒坛便化为了无数碎片,纷纷落下。 “大梦醉卧明月间,天光重重云宫开。连风逐影八门剑,笑问君子何处来?”八道剑影冲天而起,又一齐落下,合并在一处,皆收归于那软件之中。扑面而来的劲风与剑气将沈墨鱼又逼退数步。而剑书眉则是无比淡然的收剑入鞘,负手而立,面不改色心不跳,脚边是那酒坛的碎片,先前充满杀意的双眼逐渐恢复平和,而那漫天的剑光与残影也在剑书眉收招的一瞬间霎时间烟消云散了。 当剑书眉望向沈墨鱼之时,沈墨鱼还沉浸在回味之中,他虽然不通剑法,但冥冥之中似乎能感受到自己与招式只见的些许关联。剑书眉见他呆若木鸡,只当他是没看懂,遂笑着问道:“小子,看懂了没?”沈墨鱼闻听剑书眉唤他,这才反应过来:“啊......你能在演示一边么。” 剑书眉自然摇头笑道:“不可不可,我方才说了,只演示一遍,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了。毕竟我这功夫从不外传,今日已是为你破例了。”见沈墨鱼歪着脑袋,满脸愁苦,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剑书眉又想气又想笑,但仍是耐着性子问道:“你还记得多少,别给我都忘了罢。” 此言一出,便激起了沈墨鱼的胜负心,不管他记住了多少,此时此刻至少嘴上不能输,便理直气壮的掐着腰昂着头,不屑一顾的回答道:“嘁,就你这套剑法,在小爷看来还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休说是全部的招式,就连你说的那个甚么甚么剑意,我也都参透的差不多了,很简单嘛。” 剑书眉见他那洋洋得意的表情,便知他乃是在说大话,反手将软剑递出,伸到沈墨鱼面前,微笑着说道:“不错,你来展示一遍。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可沈墨鱼闻听此言,自知是自己说了大话,心虚胆怯,便干笑两声说道:“这倒不必了罢,你又不是我师父,我也不是你徒弟,今日的演示嘛,免了免了。” “好,那就明日。”剑书眉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却藏不住双眸之中玩味的笑容。沈墨鱼见他仍不肯放过自己,便有些后悔,无奈的挠着头,坦诚地说道:“其实我没记得多少......”剑书眉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无奈和怨气,便执意将剑塞到沈墨鱼手中:“既然如此,你就在这天天练,日日练,甚么时候将这套剑法融会贯通了,我再放你离开。” “啊?”沈墨鱼抱着软剑一屁股坐在了地下,无奈的哭丧道:“你放过我罢,我如此愚钝,手笨脚笨的,学不会的!”可剑书眉却一脸不信,凑到沈墨鱼身前笑眯眯的望着他,沈墨鱼却从那笑容之中看出几分杀气,令他后脊发凉,冷汗直出。剑书眉说道:“那可不行,否则我这套剑法岂不是白教了?再说,倘若你真的是个朽木,手笨脚笨的,那那刀雪客为何会选定你做他的传人,难道传说中的风雪孤侠酒就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我相信他的眼光。”说罢,还煞有介事的拍了拍沈墨鱼的肩膀。 可沈墨鱼却无奈的耸耸肩道:“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师父他老人家真瞎了眼呢......”剑书眉却道:“自信点,小子,我相信你能练好。若是你执意不肯练这剑法,也行......”剑书眉欲言又止,轻松的回到雕栏前坐下,沈墨鱼闻言兴奋的起身问道:“我不练这剑法,又当如何?” 剑书眉笑眯眯的翘起二郎腿回答道:“那你就一生一世留在这太白楼中,陪着我孤独终老罢。你放心,任何人都带不走你......”沈墨鱼闻言又惊出一身冷汗,打了个寒战,他绝对相信剑书眉有这个能力将他永远困在此地,故而不敢怠慢,便要练剑。可那软剑攥在手中,抽出又回鞘,看了许久还是毫无进展。 “怎么,第一招都忘了?”剑书眉问道。沈墨鱼摇了摇头,望着软剑说道:“它有名字么?”剑书眉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沈墨鱼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答道:“它叫游鳞。”剑若游鱼,寒寒逆鳞。沈墨鱼又沉默了许久,一脸沮丧的说道:“我还是不习惯用剑。”剑书眉抿了抿嘴,又问道:“那你平时都常用甚么兵器?” 沈墨鱼举起双手,左手指了指右手指头。剑书眉见了,满脸狐疑的问道:“拳脚?可我看你毫无拳脚基础,又如此羸弱,如何能以拳脚迎敌?”沈墨鱼摇了摇头,便要用实践来向剑书眉展示,摆开架势,双脚同肩宽,左脚迈步上前,撩起衣袍下摆,转身降低重心,气运丹田,衣衫头发无风自动,眼中闪烁过一道青蓝的光芒,那寒冰内力便聚集于指尖,下一秒,一道极寒无比,锋利凌冽的冰蓝剑气便从指尖飞出,剑书眉不曾防备,那极快的剑影便蹭着他的头皮而过,在他背靠的那根红柱之上留下的极深的痕迹。 此招霜雪飞剑指沈墨鱼虽然已练得得心应手,但错始终是错的运气方式,故而威力始终不尽人意。剑书眉满脸惊骇,徐徐转过头看着那一寸深的痕迹,默默咽了口唾沫,又起身凝视着木讷的沈墨鱼,眼中多了几分赞叹,口中不自觉的说道:“这就是......化气为剑么......”沈墨鱼哑然笑道:“这招叫霜雪飞剑指,我练了好久了。”沈墨鱼相信,凭他二人如今的关系,也应该让剑书眉多知道一点自己的事了。 剑书眉虽然惊讶却摇头说道:“架势有余,威力不足。”剑书眉不愧是用剑的高手,一眼便看出了端倪,便对沈墨鱼说道:“小子,你的运气方法用问题。”可沈墨鱼的运气方法乃是从雪中遗卷上所得,虽然他不知道是自己错背了口诀。 第二卷 孤身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六回 霜雪聚西洲 沈墨鱼满怀自信的摆手说道:“不可能。我的运气方法绝不会错。”可剑书眉却胸有成竹,背负双手绕着沈墨鱼走了一周,不断摇头说道:“不对,还是你的运气有问题,你的招式可是你师父亲自交给你的?或是给了你甚么秘籍,教你按照秘籍修行?” 可即便如此,沈墨鱼也担心多一个人知道那雪中遗卷的事便多一分危险,仍然刻意隐瞒,只是囫囵搪塞道:“那是自然。”剑书眉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不屑的望着沈墨鱼,徐徐说道:“哼,堂堂风雪孤侠,三十年前江湖第一高手,又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看来刀雪客也只是徒有虚名,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沈墨鱼虽说听出此乃激将法,却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怎会如此?我师父老人家的的确确是天下第一高手!他教我的武功,怎会出错?”沈墨鱼沉吟片刻,再三斟酌,终于问道:“你且说说,我这运气方式,哪里出错了?”剑书眉摸着光秃秃的下巴,便说道:“你且将你运气的经脉穴道告知于我?” 可沈墨鱼却支支吾吾,不肯相告,剑书眉笑着说道:“怎么,小子,你怕我偷学啊?当年风雪孤侠天下无双,自创武功百年罕有,他所创立的武功招式一定是极为精妙,高深莫测的。又岂是我等凡辈只听得个运功学位便可偷学?再者,此乃江湖大忌,我又怎会做此不义之事?” 闻听此言,沈墨鱼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点了点头,便放心的将自己运气的穴位一一按照顺序,向剑书眉说明。谁料那剑书眉听罢,竟拍着大腿,仰天大笑道:“我一不与刀雪客相识,二没看过甚么武功典籍,便知是你记错矣!”沈墨鱼急忙问道:“哪里记错了?” “若不是有这深厚的内力护住你的经脉,强行按照如此方法运气发功,正常人早已气血逆行,经脉爆裂而死。可你不仅毫发无损,还能阴差阳错的练成这化气为剑,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剑书眉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连连点头称赞,“可即便你有神功护体,久而久之,这错误的运气方式也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小子,你是否觉得,在你运功之时,右臂胀痛燥热?” 沈墨鱼回想一阵,果然如剑书眉所说,便急忙询问对策:“正是如此!那前辈,我该如何改正?”剑书眉便叫他将其中两处穴道调转,再按照他所说的经络穴位运功,沈墨鱼便扎稳马步,气运丹田,心中脑中想的皆是那剑书眉所传的运气方式,眼中忽然闪过一道耀眼璀璨的星光,只觉一股力量自丹田冲出,经由右臂,无比顺畅的汇聚在指尖,先前的不适感与寒冷尽皆被驱散,指尖凝聚着寒霜飞雪,席卷劲风,旋转杀出,飞雪呼啸,寒霜聚散,分开为九道蓝白的光芒,向前飞出,又化为飞雪,最终凝聚为一道璀璨的剑影,光芒万丈,寒气逼人,直向剑书眉飞去。 沈墨鱼并非有意向剑书眉出招,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而剑书眉见那剑气直向自己逼来,一时间也有些慌乱,刚想纵身躲开,却发现周身早已被无形的寒冰真气包围,形成一道寒冰壁垒,将他困在当中,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幸好沈墨鱼还未完全练成这招霜雪飞剑指,内力扩散,壁垒左侧也出现了一道空隙,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剑书眉抓住机会,从那空隙之中一跃而出,即便如此,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还是被沈墨鱼的寒冰劲气所创,脸色惨白,半跪在一旁咳嗽。 而那剑影则是不偏不倚,正此中剑书眉身后的红柱与雕栏,在一声巨响之后,蟾月太白楼顶便腾起大团的白烟云雾,将二人笼罩其间,而那巨响有如晴天霹雳,惊雷落地,震耳欲聋。待白烟散尽,剑书眉的嘴角滴落一滴鲜血,沈墨鱼摇摇晃晃站稳了脚,全然不顾自己大汗淋漓,望着自己的手指欣喜的笑道:“原来这才是霜雪飞剑指的真正威力,今日方的一见,原来我先前都是暴殄天物,真是有愧于师父!” 正当他抬起头来欲拜谢剑书眉之时,却见剑书眉已然负伤,必是为自己所伤,慌忙跑上前去,将其扶起,关心的问道:“前辈,你没事罢。”剑书眉轻轻推开沈墨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身看了一眼那已然被炸开一半的雕栏与大半皆化为齑粉的红柱,笑弯了眉眼,又对沈墨鱼说道:“小子,看样子,你要赔我一个完完整整的太白楼了。” 沈墨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对剑书眉下跪拜道:“前辈教我武功,为我解惑,让我今日方知这霜雪飞剑指的真正威力,前辈的大恩大德,沈墨鱼一定铭记于心!至于那破损的栏杆么......就日后再还罢!”剑书眉闻听前半句还有些感动,可待沈墨鱼说完后,嘴角与眉毛不自觉的抽搐起来,暗自骂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一点亏也不能吃啊......” “前辈,你的伤势......”“我没事,凭你如今的功力,还伤不了我的根基。”剑书眉笑着摆摆手道,似乎很轻松的模样,“你且记住,剑意相通,虽说你是凭借内力化气为剑,但我先前传授你的八门连影剑依旧适用,你好好琢磨,将二者融会贯通,若有不明之处,便来问我。”说罢,剑书眉又提着软剑就要离开。 沈墨鱼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见剑书眉就要离开,急忙将他喊住:“前辈!你对沈墨鱼恩重如山,我却无以为报,又不能拜你为师......不如,不如,不如我们结为兄弟罢!”闻听此言的剑书眉险些栽倒在地,满脸尴尬的转过身来,苦笑着说道:“小子,你真是出言不逊,你可知道,论年龄论资历,我可是能做你的师叔的。” “可你我并非同门,江湖人又一向不拘小节。待你我结拜之后,我便能以兄长之礼侍候前辈,不是更好么?”沈墨鱼和白星泪待在一起久了,就连这能言善辩也学得了几分。剑书眉不好拒绝,只得笑着答应:“你小子果然机灵,也罢也罢,今日我便结交你这个兄弟!” 两人便寻来些香烛,在那太白楼之上设坛祭天。二人齐齐跪于香坛之前,各执三支香,齐声喊道:“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剑书眉(沈墨鱼)二人在此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三拜之后,两人起身,已然义结金兰,不分彼此。剑书眉便吩咐道:“小子,你在此好好练剑,我去去便回。” 沈墨鱼见他又要进城,便笑着问道:“不知大哥要往何处去?莫非又是要去那玉台求凰之处潇洒快活?”剑书眉却冷笑一声说道:“哼,小子,我的事你少管,否则,哪怕你是我兄弟,我依旧会教训你。”说罢,便将他推开,就要下楼,忽闻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剑书眉便停下脚步,面色凝重,回身说道:“有人来了!” “莫非是那岑昏与白无寿前来报仇?”沈墨鱼大喜,便欲冲下楼去,与来人大战一场,可却被剑书眉拦下,两人推到角落,静待其变。 原来在沈墨鱼祭出那道剑影炸开太白楼顶的雕栏之时,那声巨响传播甚远。而此时从不远处的青石官道上正有一行人飞马赶来,一共四人,三女一和尚,闻听巨响传来,为首的那白衣女子便勒马停驻,觅声寻来,只见那太白楼之上闪过一道冰蓝的剑影,白星泪一眼便认出那是沈墨鱼的霜雪飞剑指,惨白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指着那太白楼顶喊道:“是沈墨鱼,一定是沈墨鱼!” 身旁的裴镜年遂问道:“想来必是沈公子的霜雪飞剑指了。只是不知,沈公子为何会在此处,莫非是被那两个贼人关在这楼中?”白星泪便抽出腰间白泽剑,直指蟾月太白楼,柳眉深锁,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寻了他几日光景,今日纵然是龙潭虎穴,本姑娘也定要抢出那浑小子!”说罢,便拍马上前,向太白楼奔去,身后三人不敢怠慢,相视一眼也急忙赶上,转眼间便来到太白楼下。 白星泪翻身下马,一脚便踹开那虚掩着的大门,提着剑便往楼上冲,裴镜年急忙在身后喊道:“白姑娘,小心埋伏!”可白星泪此时一心要救出沈墨鱼,咬牙切齿的冲上了第十层太白楼,见第十层的大门紧锁,便提起白泽剑,但见一道璀璨如星的白光闪过,那门锁便被劈开,白星泪抬脚一踢,破开大门,便破口大骂道:“究竟是哪路小鬼,该死的泼贼,还不速速现身,休在此处装神弄鬼!都给本姑娘出来,何我决一死战!” 第二卷 孤身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七回 流水易断难断情 而与剑书眉躲在门后角落的沈墨鱼一下子便听出是白星泪的声音,便挣脱剑书眉的手,一步便跨出了门后,正闪身到白星泪身前,张开臂膀就要将她抱住,满脸欣喜的喊道:“小橘子,你们终于来了!” 白星泪还未及作出反应,已然被沈墨鱼抱住,那熟悉的气息很快便占据了她整个脑海,温暖的臂膀将她紧紧抱住,欲罢不能。她很快便看清了沈墨鱼的面容,眼眸之中闪烁着泪光,琼鼻微酸,嘴角也有些抽搐,但很快便显露出狠辣的神情,满腹的怨气与怒意便翻涌上心,一脚踹开沈墨鱼,又反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沈墨鱼捂着有些红肿的脸愣在原地,可白星泪却又抱了上来,原本还有些疑惑的沈墨鱼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顾虑,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相拥着,直到裴镜年,明觉与安宁儿一同来到顶层时,见二人相拥,裴镜年与明觉相视一笑,倒是安宁儿,表情有些复杂,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谈情说爱也要挑个好时辰罢。” 闻听此言,沈墨鱼与白星泪如遭雷击,立即分开,可两人的脸早已通红滚烫,将眼神错开,各自后退三步。正在这尴尬之时,躲在一旁窥探已久的剑书眉才放心现身,徐徐走出,幽幽地说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真是虚惊一场......”白星泪见还有人在此处,问也不问,便吼道:“贼人,今日定要将你擒住!”说罢,便一剑直取剑书眉,向他心窝处刺去。 沈墨鱼被白星泪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惊得呆若木鸡,而事发突然,裴镜年等人也来不及阻拦,且看白星泪一剑刺出,剑书眉却不慌不忙从容应对,只是略微侧身,便躲过其锋芒,又闪电般的抬起右手,仅伸出两根手指,便将白泽剑按住,令白星泪动弹不得,那剑宛若粘在了剑书眉的指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误会,误会!”沈墨鱼慌忙上前来打圆场,对白星泪解释道。一面按住白星泪执剑的手腕,一面又对剑书眉介绍到:“大哥,都是误会,还请大哥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是特地来寻我的。”待剑书眉松了手,白星泪愤愤的望向沈墨鱼时,沈墨鱼才挠着后脑尴尬的对白星泪及众人说道:“此乃我的结义大哥,剑书眉。都是一场误会,小橘子,你快收了剑罢。” 白星泪闻言,狠狠瞪了一眼沈墨鱼,但还是听他的话收剑入鞘,又对剑书眉抱拳赔罪道:“晚辈安淮白星泪,多有得罪,还望前辈多多包涵。”裴镜年三人也一一上前作揖,自我介绍,剑书眉也客气的回礼道:“都是误会,已经过去了,在下剑书眉,乃是这蟾月太白楼的管事,受命于月丘府衙门。” “原来是管事大人,我等在此有礼了。”裴镜年闻言,便再度行礼。 剑书眉当即还礼,又对众人说道:“既然各位是这小子的朋友,那边也是我剑书眉的朋友。诸位请在此稍歇,在下正有事要进城一趟,正好买些酒菜,好招待诸位。太白楼破旧寒酸,还望诸位不要嫌弃。”裴镜年客气的抱拳道:“管事多礼了,请便。”剑书眉遂不在客气,头也不回的便下了楼,向月丘府城走去。 而沈墨鱼五人大难之后又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便齐聚太白楼顶,促膝长谈,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将几日来的繁杂心事尽皆抛之脑后。眼看天色渐晚,剑书眉却还未折返,裴镜年警惕的问道:“那管事大人为何还未归来,莫不是此事又有变故?” 而沈墨鱼却毫不担心,似乎成竹在胸,轻松的摆手笑道:“万万不会如此。我那大哥,风流成性,玩世不恭,但武功极高,说不定又是去那月丘府城中的风月之地潇洒快活去了,故而耽搁了正事。凭他的武功,定然不会遇到甚么意外。再者,他也算是月丘府衙门的人,何人敢动他?”裴镜年闻言,便放心的点了点头。 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沈墨鱼说的轻松,一旁的白星泪却稍显不悦,反来问道:“你才到了此处几日,为何便结识了一位如此了得的义兄?还知道那么多事,莫非你那义兄也常带你一同去风流快活么?”沈墨鱼急忙解释道:“甚么话,我安淮沈公子岂是那种人?此地之事,说来话长,等日后一一说明,不过有一事十分重要,我已然知晓,必须要告知你们!” “何事?”众人其声问道。 沈墨鱼遂徐徐起身,背着双手,踱步说道:“那便是我终于知道了我的仇人的身份,先前那两个贼人,一个叫做岑昏,一个名叫白无寿,他们与那中天府的黄泉道人皆是出身于同一门派,叫做金莲绕凤楼。而那金莲与金莲骨朵,正是他们门派的信物!” “金莲绕凤楼,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这消息是从何得知,是否可靠,还有其他线索么?”白星泪沉吟片刻便问道。裴镜年等人也是满头雾水,对此事毫无所知。沈墨鱼遂答道:“我对这金莲绕凤楼的了解也仅限于此,还都是从我义兄处得知。我早已和他定下约定,待他回来后,一定要向他问个明白。” 众人又聊了约莫一个时辰,直至夜色渐浓,月上枝头,那剑书眉才徐徐折返,左手挽着一只食盒,右手提着一坛酒,脸颊微红,已有三分醉意,先前沈墨鱼见剑书眉千杯不醉,今日不想为何显露醉意,莫不是酒逢知己么。见剑书眉的身形有些晃动,沈墨鱼急忙上前搀扶,接过食盒又要去接酒坛,不想剑书眉紧紧将酒坛抱住,一开口便是浓浓的酒气,熏得沈墨鱼睁不开眼。 “小子,我知道你不饮酒......你这几位朋友,不是女子就是和尚,想必也不饮酒,所以这坛酒......是我的......你可别和我抢......”剑书眉大笑着拍了拍酒坛,便晃晃悠悠回到了他常坐的雕栏前,望着那被沈墨鱼毁坏的顶层楼柱,微微一笑,眼神又不自觉的飘向远方的皎月,怀抱着酒坛,抽出腰间软剑,弹着剑身复又唱了起来: “明月无痕照我心,宝剑何解平生意,纵马狂歌多寂寞,唯有天涯思慕卿。笑看红尘多少怨,自古杜康负苦心。命里有时终须有,何须弹剑笑痴情。” 沈墨鱼便将食盒打开,里面正有剑书眉准备的上好的小菜七八叠,五副碗筷,饭菜尚稳,五人席地而坐,便吃起了晚饭。而白星泪似乎没甚么胃口,只扒拉了几口白饭,便放下碗筷,独自来到雕栏边,也学着剑书眉的模样坐在上面,却将两只脚皆悬在楼外,双手抓住雕栏,两脚不自觉的晃动着,思绪逐渐飘远。 沈墨鱼见白星泪似有心事,便也胡乱吃了几口饭,尽管仍腹中饥饿,却还是缓步走到白星泪身旁,看了一眼楼下,只觉心慌,不敢学白星泪的坐姿,便只是倚在雕栏之旁,两人背对背坐着。安宁儿见二人一声不吭的离开,正要去追,却被裴镜年拦住,小声说道:“他二人多日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罢。” “笑话,有甚么话不能明着和我们大家说,却要偷偷摸摸的说?”安宁儿不屑一顾的轻笑一声。可一直一言不发的明觉和尚却放下碗筷,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依小僧看来,白姑娘与沈公子二人历经艰险,同生共死,实是难得。此生若有机缘,或许可以喜结连理。” 安宁儿闻言笑道:“你乃出家之人,也懂得这些世俗之事么?”明觉却面不改色的回答道:“正因为先前小僧不懂,才要入红尘修行。若不懂得世人为何痴狂,又如何度化世人于阿鼻凡尘?小僧虽不懂男欢女爱,亦能看出,他二人之间,已有情愫。” 三人相视一笑,便不再多言。 而沈墨鱼背靠着雕栏,肩膀处还能感受到一丝白星泪的温热,夜色寒凉,月光如水,沈墨鱼的声音却十分温暖,面带着微笑,徐徐说道:“你找到这里,一定很辛苦罢......身为大小姐的你,一定从未经历过如此多的艰险,闯荡江湖,你后悔过么?” 沈墨鱼等了许久,却没能等来白星泪的会话,侧脸去看,之间白星泪也侧着脸,而她目光所向,正是那倚在雕栏边纵酒狂歌的剑书眉。沈墨鱼心里一阵酸楚,苦笑着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白星泪这才反应过来,回头望了一眼沈墨鱼,丝毫不给面子的淡淡说道:“啊?没有啊,你方才说了甚么?”沈墨鱼无奈的说道:“你似乎对我义兄很是在意啊。”白星泪嫣然一笑,撅着嘴笑着回答道:“你不觉得,你的这位义兄,不如他表面看上去那般么?” 第二卷 孤身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八回 明月怎有心 “你且说说,他如何就与看上去不一般了?”沈墨鱼急忙问道。 白星泪整张面容皆笼罩在如纱的月色之下,眸似星辰神似流水,闻言又是一声轻笑,便轻启朱唇,对沈墨鱼解释道:“你且看此人外表,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嗜酒如命,玩世不恭,不明就里者定会认为他是醉酒的狂徒,邋遢的乞丐。可他眼神如火,身手矫健,武功不俗,且出口成诗。足见其文武双全,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正是如此也。” 沈墨鱼随知如此,但心中仍有顾虑,便装作不以为然,冷笑着问道:“那又如何?”白星泪白了他一眼,便知沈墨鱼并不懂诗词歌赋,故而解释道:“嘁,你与为人人都像你一般不学无术?” “怎的,你莫非你懂诗词歌赋,能听出我义兄诗中玄机?”沈墨鱼试探地问道。白星泪便拍了拍胸脯,又摆起双腿,自信的说道:“那是自然,你义兄此诗,虽是随口吟来,却恣肆放旷,豪情万丈,气势磅礴之中不减柔情,既有仗剑天涯之愿,又有佳人同游之心。想必他从前,必是一位漂泊四海的侠客,更有一个心上佳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好歹是名门出身,堂堂的安淮府白家的千金大小姐,岂会不懂诗词歌赋?”沈墨鱼不屑的怼道:“那我还是安淮府沈家的大少爷呢!” 白星泪似乎想起了甚么,忽然变了脸色,有些落寞,满心酸楚都涌到嘴边,语气也平和了许多,幽幽地说道:“想当初我也对这些不感兴趣,可我爹却煞费苦心教我,逼我学这些,诗词歌赋,刺绣女工,三从四德,温良贤淑。我娘就是这样的人,结果呢?哼,到头来还不是被我爹负了心,郁郁而终?我只想学武,只有武功才能让我不再依靠任何人!” 沈墨鱼微微动容,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还恨你爹么?”白星泪闻言,陷入了沉思,过了良久,才柔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小时候恨他,现在离开家久了,我也不知道了。甚至,还有点想她。”白星泪满脸微笑,可沈墨鱼却看出其中的委屈与酸苦,刚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你后悔了么?”沈墨鱼问道。白星泪仰起头望着那一弯皎月,如叶如眉:“后悔甚么?”“后悔和我一起闯荡江湖,一起经历生死,一起逃出安淮府,还有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回去......”沈墨鱼的声音越来越小,双拳也不禁禁握,他迫切希望得到答案,却也害怕得到答案,没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生怕得到的答案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 白星泪却果断的摇了摇头,淡淡的回答道:“有甚么好后悔的,既然是我自己选的路,即便是打碎了牙,和着血,我也要咽到肚子里。毕竟,这才是我日思夜想的江湖!”白星泪张开双臂纵情高喊,似乎要将满腹的委屈都倾泻/出来。沈墨鱼禁握的双拳逐渐松开,或许这个答案,正是他所希望的。 而那在一旁已有七八分醉意的剑书眉赤红着脸,却还抱着那已然空了的酒坛,打着酒嗝,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玉舟随风西洲去。平生能有意几重?叠叠花影问落红。杜康去留飞蓬冷,潺潺易水盈箫浓。剑兮寒,月兮明,何时白衣离蟾宫,星河梦中醒同游......” “这几句倒有些意思。”白星泪闻言笑着说道,心情也好了许多,“看来你的这位义兄,还真有些魅力。”“会诗词歌赋便有魅力了?”沈墨鱼装作无意问道。白星泪笑着点头:“那是自然,若是有如此才华,又身兼武功与见地,那外貌反倒是其次的了。” 沈墨鱼便背着双手,凑到白星泪身后,俯下身来,将脸靠近了她几分,轻声回答道:“不就是诗词歌赋么,我也会。”白星泪有些忍俊不禁,柳眉星目各自弯成一弯,抱着小腹咧着嘴笑道:“你何时也会诗词歌赋了?若有佳句,便说来与我,让本姑娘问你品酌一二。” 沈墨鱼便直起了身子,低头踱步沉思。白星泪则是在一旁静静的望着他,满眼盈笑意。“若非有曹子建之才,岂能七步而成诗?但能说出一句来,已是不易!”白星泪忍不住调侃道。可沈墨鱼却徐徐抬起头,停下了脚步,连连说道:“有了有了。仅此一句,你且听好,易断流水难断情......” 上句一出,白星泪微笑着赞许道:“尚可,下半句如何?”沈墨鱼两眼直直的盯着白星泪的清眸,目光灼灼,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拳,手指都快陷入肉中,嘴唇微微颤动着,良久才将那下半句徐徐吐出:“明月惹心......我惹你......” “易断流水难断情,明月惹心我惹你?哈哈哈哈,你这也算诗么?”白星泪忽然捧腹大笑起来,可沈墨鱼却满脸严肃,温热的目光不曾衰减分毫。白星泪感受到那滚烫的目光,与沈墨鱼相视一眼,又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沈墨鱼所作的那句诗,脸色骤变,目光闪动,哑口无言,脸上的笑容也霎时间随风而去,烟消云散。 沈墨鱼又向白星泪的方向缓步逼近,面色不改,继续说道:“不错,易断流水难断情,明月惹心我惹你,不好么?”白星泪急忙将眼神错开,扭过脸去,不敢看沈墨鱼,可心跳呼吸皆以大乱,沈墨鱼听不见,可她自己自然知晓,左胸膛下的跳动,愈发激烈,脸颊也有些滚烫,脑中一片混乱,只得搪塞道:“好甚么好......” “小橘子,你为何不敢看我?”沈墨鱼有些心酸,轻声问道。白星泪紧咬后牙,装作愤愤的转过脸来,直视着沈墨鱼,强压着那浓重的喘息声,却掩盖不了绯红的脸颊,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怎得不敢看你了?你休要血口喷人!” 沈墨鱼依旧穷追不舍:“我说的是你的心,为何不敢看我?还是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过?”白星泪的双手死死的抓住雕栏,咬着下唇,终究还是心虚的将眼神错开:“甚么乱七八糟的,甚么放不放在心上,你再敢油嘴滑舌,花言巧语,休怪本姑娘在你身上搠出几个透明窟窿,看你还老不老实!” “若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为何会找到此处来?你不是老说我是你的累赘么,为何不放弃找我,继续去闯荡江湖?为何还要来救我?”沈墨鱼连连发问,白星泪却哑口无言,情急之下,翻身而起,一脚将沈墨鱼踢翻在地,又转身落下,红着脸咬着牙愤愤挥袖离去:“我吃饱了撑的行了罢!本姑娘去睡觉了,你若是敢跟过来继续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而只留下那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沈墨鱼,他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又说错了甚么,无奈的挠了挠头。而坐在一旁假装酒醉,看了多时的剑书眉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沈墨鱼急忙回头,见剑书眉虽仍面色赤红,满身酒气,却双目清澈,看上去十分精神清醒。沈墨鱼指着剑书眉的手指有些颤抖,似乎是怪他偷听,气愤的问道:“你,你,你不是喝醉了么!” “小子,你没听我方才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么?就这一坛酒,焉能将我灌醉?你也太小看你义兄我了。”剑书眉纵深从雕栏上跃下,来到沈墨鱼身旁,将他拉起,摇头笑道:“小子,花前月下谈情说爱,你可真是好本事啊。”沈墨鱼知道这是剑书眉在讥讽自己,便没好气的回答道:“甚么花前月下,甚么谈情说爱,我不懂你的意思。” 剑书眉便笑而不语,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大笑着转身回到自己房中休息去了,只留下沈墨鱼独自一人还留在楼顶,倚着栏杆望着那皎洁的弯月,思绪逐渐模糊,脑中又浮现出白星泪姣好的面容。夜色如化不开的砚底的墨,大团的乌云遮蔽了半边天,将那弯月挤到角落,很快便将最后一丝月光吞噬,眼看着就要下一场大雨,沈墨鱼却仍出神的站在楼顶。 “寒冬将过,这一场大雨之后,就要逐渐入春转暖了。”身后响起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沈墨鱼徐徐转头,见安宁儿披散着乌黑的青丝,身披一件红袍,缓步走来。此时的安宁儿少了平日的煞气与戾气,多了几分妩媚与娇软。沈墨鱼与安宁儿本就不算太熟悉,又隔了数日未见,自然有些陌生,挠了挠后脑,只得咧了咧嘴,无奈尴尬的问道:“你是......” “这小子原来早把我给忘了!”安宁儿心中暗骂一声,但仍是面不改色,以手遮面,轻笑一声,又挽了挽脸颊边的青丝,用葱葱玉指卷了卷,柔声说道:“沈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才几日未见,就将宁儿给忘了。” 第二卷 孤身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三十九回 醉梦苦难醒 沈墨鱼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安姑娘,失礼失礼。”便连忙作揖致歉。可安宁儿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却仍假意好心问道:“沈公子好生见外,你我虽相识不久,但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在中天府若非我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也破不了那妖道一案,再者,如今我舍命前来救沈公子,沈公子还将我当作外人看么?” “安姑娘何出此言?”沈墨鱼不解的问道。 安宁儿挽起青丝,在头顶盘一个发髻,踮起脚尖,缓步来到沈墨鱼身前,那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庞,连鼻尖的汗珠都能清晰看见,充斥着沈墨鱼的双眼,安宁儿娇软的身躯散发的淡淡幽香占据了沈墨鱼整个大脑,令他飘飘然。只见安宁儿轻声一笑,又羞涩的垂下头去,绞着手指徐徐说道:“直到如今,你我还以公子姑娘相称,岂不是见外?” “即便是裴捕头,我亦是以姑娘相称,称一声安姑娘,似乎并无不妥?”沈墨鱼答道。可安宁儿却半仰着头,瘪着嘴说道:“可我分明听见,你称呼白姑娘为小橘子,如此亲昵,如此特殊,我又为何不可?我可不管,今日,你必要将这称呼改了,显得亲近些方称我心。” 沈墨鱼虽然也曾放浪不羁,但毕竟出身于大户人家,自知男女授受不亲,觉得有些不妥,便后退两步,干咳一声,仓皇问道:“那依照安姑娘之言,如何称呼,方显得亲近?” “敢问沈公子年岁几何?”安宁儿步步紧逼,又凑到沈墨鱼身前问道。沈墨鱼已被她逼到角落,退无可退,望了一眼身后,便是十层之高,默默咽了口口水,又尴尬的回答道:“回安姑娘,小可今年二十有二。”安宁儿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踏出一小步,沈墨鱼方舒一口气,她又极快的转过身来说道:“我今年二十有六,虚长你四岁,不如你且称呼我一声宁儿姐,我唤你一声鱼弟弟。既显得亲近,又不失体统,你看如何?” 安宁儿边说边靠近,二人之间相距不过四五分,就要紧贴到一起,沈墨鱼生怕她再做出甚么出格之事,虽说那称呼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也只好暂且答应,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宁儿姐说甚么便是甚么。”安宁儿见他答应,颇为满意的嫣然一笑,极为炫目,怎奈沈墨鱼无心欣赏,又见安宁儿轻吐香舌,温润的舌尖自淡红的唇间探出,顽皮而妩媚。 沈墨鱼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呆若木鸡,直到安宁儿拍了拍他滚烫的额头,笑着说道:“那你早些休息罢,宁儿姐我便先去睡了,等明日再同你一起追查线索。”说罢,便轻盈转身,两手勾在身后,又踮着脚尖蹦跳着回到了剑书眉为他们每个人各自安排的卧房中休息。 偌大的太白楼顶层真真正正的只剩下沈墨鱼一人,而他仍呆立原地,似乎在回味方才那艳丽的情景,和安宁儿娇俏的身姿与神情。似乎意识到了有些不成体统,急忙甩了甩头,又拍了拍滚烫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的脑子已是一片混乱。 腰间的金莲再度落地,发出叮铃的声响,惊醒了沈墨鱼沉浸的美梦,弯腰将金莲拾起,躺在掌心,冰凉的触感一下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这才想起,自己闯荡江湖的目的,乃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仇人,以报血海深仇。大仇一日未报,他便寝食难安。“等明日一早,我一定恳求大哥将金莲绕凤楼的来龙去脉尽皆告知于我,爹,娘,你们放心,不出一月,我沈家的大仇便可报矣!” 沈墨鱼攥紧了掌心的金莲,又徐徐抬起头望了一阵漆黑的天,大雨将至,他也不再逗留,长叹一声便回到自己房中。正当他转身下楼之时,身后闪过两道黑影,但沈墨鱼并未察觉。盘腿坐在床榻之上,沈墨鱼回想了一遍剑书眉传授于他的运气法门与八门连影剑,思忖着还要多多练习,便吹熄了灯火,平躺就寝。 而那两道黑影则是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蟾月太白楼的顶层,翻身进入雕栏之内。此时那盘踞在夜空中多时的大团的乌云已被刺目的闪电劈开,撕成了无数小块儿,相互纠缠着撕扯着,幽蓝的闪电穿梭其间,引出惊雷连串,隆隆如战鼓,自远而近,震耳欲聋。 那闪电映亮了整片天空,也映亮了那停在太白楼顶的两人的身影,此二人正是先前在太白楼外不远处残杀白无寿的双胞胎兄弟。“那小子手上拿的是金莲绕凤楼的信物?”左边的黑衣人弟弟问道。右边的哥哥则是陷入了沉思,苦思冥想了一阵,疑惑地说:“没听说金莲绕凤楼还有这一号人物。方才听他的呼吸脚步,内功极为深厚,轻功几乎没有,武功极为奇怪,从未见过。” “莫非,是我们杀了那金莲绕凤楼的鹰犬,那金玄女派人来找我们报仇了?上次让那岑昏逃过一劫,或许,他还没死?”弟弟又问道。可哥哥却胸有成竹的摇了摇头:“不可能。即便是我们不杀,倘若金玄女知晓岑昏二人并未死,也会自己出手,清理门户,我们不过是助她一臂之力罢了。再者,即便是那岑昏还活着,也是重伤在身,万万不可能在一日之间去往千里之外的金莲绕凤楼报信。如此看来,可能只有一种情况。” 弟弟忙问道:“哥,别卖关子了,甚么情况?”哥哥遂冷笑一声回答道:“这小子不是金莲绕凤楼的人,却是金莲绕凤楼日日夜夜想要找的人!”弟弟的瞳孔急剧收缩,惊诧的说道:“沈墨鱼!他怎么会在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猜他现在一定在费尽心思收集关于了金莲绕凤楼的情报,他们一行人大破鲸鲨帮,大闹烟州府,智斗黄泉道人等诸多事迹早已在各路兄弟眼线之中传开,没想到如今来了这月丘府,真是冤家路窄。”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哥,他们杀了沙老四,不如我们今晚就动手,将这小子杀了,人头割下,交予门主,为沙老四报仇!”弟弟迫不及待的就要动手,却被哥哥拦住:“且慢!门主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兄弟俩只来此探听那个人的消息,不得暴露行踪,不得擅自行动,若是唐突引起了事端,我俩如何向门主交代?” 弟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自然明白哥哥言中之意,怎奈还是有些不舍得将到嘴的肉丢下:“哥,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小子溜走么?”哥哥思索片刻便说道:“这小子乃是金莲绕凤楼的目标,我虽不知金玄女目的何在,但此人能杀死沙老四,便说明身边必有奇人异士,他自己的内功也深不可测,贸然动手,形势未必于你我二人有礼,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起了警惕之心。不如立即回报门主,请他定夺,是杀是剐,或是绑了交给金玄女,皆由门主决定。” 弟弟又点了点头,两人就要离开,弟弟急忙扯住哥哥的臂膀,焦急的问道:“哥,险些忘了大事!那人的消息怎么办?”哥哥微微一愣,轻叹一口气,便说道:“事发突然,还是从长计议罢!”说罢,两人一齐纵身跃起,很快便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大雨倾盆,在闪电的映照下,如离弦之箭般从漆黑的幕布之中坠下,砸落在地,将冷硬的泥土地砸出一个个碗装的陷坑。窗外大雨滂沱,屋内躺在床上的沈墨鱼却是辗转反侧,整夜难眠,在床榻之上来回翻滚,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脑海之中一片浆糊,口中不知在念叨些甚么。 窗外忽然折入一道闪电的幽蓝光芒,可除了那滚滚雷声与雨声,竟无窗户被推开的细小声音。一声惊雷炸开,忽见一人身影从窗外翻入,踮着脚尖轻盈落地,又轻轻将窗户合上,不留下半点痕迹。屋内漆黑一片,那人的眼睛却明亮异常,缓步来到沈墨鱼床边,身形矮小瘦弱的黑衣人徐徐伸手,探向沈墨鱼的怀中。他只当是沈墨鱼早已熟睡,却不想沈墨鱼心惊肉跳,难以入眠。 当那温热的小手探入沈墨鱼怀中的一瞬间,半睡半醒的沈墨鱼忽然清醒,猛然睁开双眼,一把便按住了那人的手腕。黑衣人大惊失色,惊呼一声,抬起左手一记手刀劈在了沈墨鱼的手腕,逼他松了手,抽出右手便闪电般推开窗户上了楼顶,欲逃之夭夭。可沈墨鱼却猛地从床上跳起,又摸了摸怀中的《雪中遗卷》,尚在贴身衣物中放着,不曾丢失。 “莫不是有备而来?”沈墨鱼来不及想太多,一把推开房门便放声喊道:“抓贼啊,快抓贼啊!”声音传至各个房间,所有人都被惊醒,火速起身穿好衣物,带上兵器,就要来助沈墨鱼一臂之力,擒拿盗贼。 第二卷 孤身偏偏惹风尘 第一百四十回 风雨何时停 且说那黑衣盗贼手脚并用,宛若一只壁虎般,极为灵活的爬上了太白楼顶,脚尖只在瓦片上轻轻一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脚底生风,就要扬长而去,却不想正与一来人撞了个满怀,后退四五步,又落在了楼顶上。而来人也向后空翻一个筋斗,轻身落下。 黑衣贼人见来人挡住去路,星眸之中怒气盛放,沉下心来,定睛细看:这男子身形瘦高,面如冠玉,皮肤白皙,五指细长,一对狐媚眼颇似女子,手脚皆用白布裹了三四圈,扎的紧紧的,腰间系一根抹布,身着一领褐色的粗布短衫,斜戴着一顶四方帽,一副客栈酒楼店家小二的模样。可他的肩头却搭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锦袋,眼神闪躲,一看便不像好人。被黑衣人一撞,急急忙忙卸下箭头的包袱,一边打开查看袋中的物件,一边小声嘟囔道:“可别坏了我的宝贝儿,忙乎了一夜呢......” “你是甚么人,竟敢挡住我的去路!”那黑衣贼人轻声呵斥道。可那男子闻言却轻哼一声,又背好锦袋,反问道:“你这厮好生可笑,分明是你挡住爷的去路,却倒打一耙,反来问我?”待这男子站定,又上下打量起眼前这黑衣人来,此人虽身着夜行衣,用黑纱蒙面,但却掩盖不住那充满灵性的双眸,和那一对小巧的脚。 男子心中笑道:“原来是个女子,让我来戏耍她一番。”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便假意拱手奉承道:“哦~原来是同道中人,你我皆是梁上君子,又何苦相互为难?再者,不知阁下为何放着这月丘府城中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不偷,偏偏要偷这一座破楼?” “要你管!”黑衣人就要逃离此地,谁知那男子又闪身挡在她身前,张开双臂,迎上前去,满脸放荡的笑容,咧着嘴说道:“哎,兄弟,这是要往哪里去?何必如此着急?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不如同去城中喝一杯酒,如何?” “哪里来的如此多的废话?今日权且放你一条狗命,日后若再相见,必定取你性命!”那黑衣人怒骂一声,就要纵身跃起,使出轻功,扬长而去。谁知那男子见状,先发制人,左脚后撤半步,在身后一蹬,便若踏上青云,两脚交替蹬出,残影交叠,一跃足有一丈高,竟高出那黑衣人半个身子。黑衣人大惊失色,就要回身闪躲。 可那男子却猛然出脚,又向上飞去三四尺,一脚踏出,踩中黑衣人左肩,使了个坠身法,将数倍于自己体重的重量全都压在那黑衣人的肩头上,硬生生的将她踩回了原地。两脚站在黑衣人两肩之上,放声狂笑:“哈哈哈,兄弟,你我既是同道,按照道上的规矩,无论得手了甚么,都要见面分一半,想来兄台不会坏了规矩罢?” 男子一边讥讽,一边又暗自沉下真气,脚下的黑衣人已被压弯了腰,两脚踩中的瓦片已然露出几道裂缝。黑衣人早在心中骂了这男子千遍万遍,但似乎急着抽身,便强提一口气,粗着嗓子冷笑着问道:“不知兄台姓甚名谁?” 男子也不隐瞒,坦然回答道:“你且听好了,小爷姓徐,大名楼雨!”黑衣人闻言先是一惊,很快便恢复平静,理所应当的轻笑一声,拖长着声音说道:“哦~原来如此。我当时谁,原来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风花雪月无情手,徐楼雨。不想今日有缘得见,足下的轻功飞红夺月步果然厉害,真不愧有落红飞影花间藏,风雪神偷自当狂的名声。” 徐楼雨不屑一顾的暗笑一声,也假意迎合道:“足下能被我用这坠身法压了如此久的时辰,依旧面不改色,气息稳定如常,足见阁下的内功也是极为深厚啊!”二人相视一眼,眼中杀气腾腾,怒目相对,同时咬牙切齿的说道:“彼此彼此,过奖过奖!” 话音刚落,那黑衣人便率先动手,两手闪电般的出击,攥住徐楼雨的脚踝,降低重心,整个人抽身而出,同时将肩头的徐楼雨向身后一抛。徐楼雨两手在身后一拍,连连卸力,转身落地,只后退了两步便站稳了脚跟。再抬头望向那黑衣人,生怕她趁势偷袭,谁知那黑衣人无心恋战,早已消失在夜幕之中,只留下一句话,还回荡在风中:“早听闻阁下除了盖世轻功,还有一招拢雪摘星手十分了得,他日若有机会,定当与阁下过过招!” 徐楼雨自知穷寇莫追,再者自己还有要事要办,颠了颠肩头的锦袋,又打开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番,见无一毁坏,长舒一口气,作疼爱状拍了拍锦袋,心满意足的说道:“好宝贝,好宝贝,幸好你们还完好无损,否则我这一夜岂不是徒劳无功了?”眼见雨势越来越大,徐楼雨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浸湿,又背起锦袋,指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冷笑道:“哼哼,丫头,今日权且放你一马!小爷我还有要事,否则必要和你玩儿玩儿!” 而此时在太白楼中,剑书眉,沈墨鱼,白星泪,明觉与裴镜年将十层太白楼上上下下几百间屋子都搜查了一遍,还剩下几间房没有检查。当白星泪就要踹开一扇门时,房门忽然被人打开,安宁儿从房中走出,一如往常,只是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样子。白星泪见安宁儿走出,颇感意外,仔细回想一番,方才分明没看见安宁儿,为何她又突然出现在此处? “这间屋子我已经搜查过了,没看见鱼弟弟说的那个黑衣人。”安宁儿收起长刀,徐徐说道。白星泪却一脸严肃,打量着安宁儿,又指了指她的头发,问道:“你为何如此模样?”安宁儿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当即回答道:“方才我正在房中沐浴,闻听鱼弟弟叫喊捉贼,便急急忙忙穿好衣杉出来助阵了。” 白星泪冷哼一声,便要转身离开,可沉吟片刻,忽觉有些不对,急忙转身喊住那就要离开的安宁儿,问道:“你刚才称呼沈墨鱼甚么?甚么鱼弟弟?”安宁儿回头嫣然一笑,只是搪塞道:“此乃我和鱼弟弟的秘密,白姑娘若有疑问,自去问他便是了。”说罢,便快步离开,与众人会和去了。 而目送着她离开的白星泪则是目光灼灼,气的牙根痒痒,刚想拔剑,又愤愤的将白泽剑送回了剑鞘,迫于无奈,只得跟上前去。众人齐聚第九层大厅之中,沈墨鱼忙问道:“诸位可有甚么线索。”环顾四周,众人皆在摇头,唯独白星泪面若寒冰,抱着手臂,一言不发。沈墨鱼又不敢问,只得叹气道:“这该如何是好......” “沈公子丢了甚么重要的物件么?”裴镜年问道,“依我看,不如等明日去月丘府报官立案,如何?”剑书眉也点头说道:“如此甚是妥当。”而沈墨鱼却徐徐摇头:“不,我甚么也没丢,那贼人似乎并不熟练,或许是初次作案,还未得手,便已然被我发现,这才仓皇逃走。”“既然没丢甚么重要的东西,那便好了。”剑书眉也附和道。 谁知安宁儿突然冒出一句:“难道你已然知晓那贼人所为何来?”剑书眉也颇感奇怪:“对呀,那贼人为何放着一座偌大的月丘府城不偷,偏偏跑到这太白楼来。我这楼中并无甚么值钱的物件啊。”沈墨鱼自然知道,胸口贴心处放的乃是最为重要的《雪中遗卷》,幸好那贼人没能得手,但又不好向众人明说,只得搪塞道:“或许那贼人见月丘府城城防严密,不好入城行窃,才摸到此处,见我窗户未关,便摸了进来,想偷走我身上的银两。” “就你身上那些散碎银子,谁人稀罕。”白星泪不屑一顾的冷哼一声,扭头便走,沈墨鱼刚想挽留,头顶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剑书眉最先察觉,急忙喊道:“那贼人在楼顶!”话音刚落,剑书眉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白星泪等人也急忙跟上,众人各自使出轻功,齐刷刷的跃上了楼顶,只有沈墨鱼并无轻功,想抱着那红柱爬上去,却又怕摔落下去,粉身碎骨,最后只得留在第十层,干着急。 且说那剑书眉一行人不顾大雨,纷纷跳上了楼顶,正巧撞见那就要离开徐楼雨,只当他是沈墨鱼撞见的贼人,剑书眉便大喝一声道:“贼子,哪里走!”徐楼雨闻听身后动静,回头一看,只见五人追来,心里已有怯意:“又来?嘿嘿,小爷可没工夫没你们玩,小爷偏偏要走,看谁拦得住我!” 徐楼雨便脚底抹油,就要开溜,谁知刚离地三尺,就被那大步上前的剑书眉扯住了脚踝。徐楼雨惊呼不好,奋力向后一踹,挣脱了剑书眉的手,使出他盖世无双的轻功飞红夺月步,只见他身后残影交叠,迷惑了剑书眉的视线,有如月色笼纱,飞花团簇。 第一百四十一回 飘蓬总相见 “飞红夺月步?我当时谁,原来是传说中的神偷徐楼雨,哼,我不管你在别处如何为非作歹,今日你竟敢偷到我太白楼来,定要叫你走脱不得!”剑书眉一声轻笑,微闭双眼,轻喝一声,软剑随即出鞘,冲天而起,攥在手中,振臂一挥,两眼怒睁,真气外放,与剑气混在一处炸开,竟将眼前那些幻影震散。 徐楼雨闻听身后声响,回头去看,正巧见此一幕,胆战心惊,他向来以轻功著称,武功自然稍差一些,而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步伐竟被此人化解,自然慌张,而剑书眉又纵身一跃而起,脚踏寒风,大步流星,便追上前来。徐楼雨呆看了一阵,再反应过来之时,剑书眉已到眼前,伸手就要来抓徐楼雨。 “好轻功,好轻功。”徐楼雨一面称赞,一面迈开腿就要离开,可那箭头的锦袋却被剑书眉扯住,慌忙转身护住锦袋,飞踢一脚,直踹向剑书眉心窝。而剑书眉则是将软剑在胸口一挡,剑身弯折,又将徐楼雨弹了出去。徐楼雨自知不是剑书眉的对手,不敢与他缠斗,只是借此力道,转身便走。 剑书眉不防他如此机敏,见就要走远,顾不得许多,仗剑刺去,但见一道银白的剑气射出,宛若一道闪电,又似一条银龙,直向徐楼雨攥着锦袋的手刺去。徐楼雨大惊失色,为求自保急忙撇下那锦袋,降低重心,俯身又一掌贴着那剑身底部,就要打向剑书眉的手腕,将软剑夺下。 “哼,拢雪摘星手。”剑书眉暗笑一声,将手腕向下一抖,打中徐楼雨手腕,将其顶开,一人持剑,一人空拳,手臂交叠,手腕擦碰,招招不离对手一尺,式式皆往要害打去,二人并无杀心,但也难分高下,你来我往之间,已拆打了二三十招。这徐楼雨惊呼道:“此人能在方寸之间,施展剑法灵活自如,实在了不得!”而那剑书眉也面色凝重:“世人皆言徐楼雨轻功盖世,不想拳脚也如此凌厉。” 而二人争斗之间,与那锦袋一同向下坠去。徐楼雨生怕那一袋宝贝摔坏了,急地龇牙咧嘴,双眼不时向下撇去,心里惦记着那宝物,一时间拳脚之上便难以应付,眼看着力不从心,就要败下阵来,徐楼雨急忙使了个坠身法,立刻便比那剑书眉矮了一尺,挑起脚尖就要去够那锦袋。 可剑书眉早已看出他的意图,与此同时也一脚踢出,正踢中徐楼雨脚踝,二人又以腿较量起来,可剑书眉早看出徐楼雨心不在焉,故而手下留情,并未使出全力。眼看着那锦袋就要摔落在地,摔个稀烂,徐楼雨满头大汗,心急如焚。忽见二人脚下闯出几人,正是那沈墨鱼一行人等一直追到此处。 明觉远远便望见那锦袋从高空坠下,猜测其中必是贵重之物,便飞身而起,将那锦袋夺下,揽在怀中,平稳落地。众人忙将他围住,白星泪又仰起头喊道:“前辈,锦袋已被我等护住!”徐楼雨心底的石头虽已落了地,怎奈心灰意冷,更加无心应对剑书眉。剑书眉也无心刁难他,徐楼雨虽是偷盗之贼,但并未做过甚么伤天害理之事,或许是自己还保留的一丝江湖血气,令他不忍心将徐楼雨擒拿送官,故而只是趁徐楼雨分神之时,一脚踢中其小腹,将他踹开一丈远。 徐楼雨愣在原地,顿时明白了这是剑书眉故意放他走,却还依依不舍的瞥了一眼那锦袋,又与剑书眉相视一眼。剑书眉微笑着收剑入鞘,徐楼雨则是不屑一顾的冷哼一声,虽然输了拳脚,收了人情,但脸面不能丢,嘴上不能输,便高傲的说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何必手下留情?” 剑书眉并未回答,只是笑着拱手道:“世人皆言风花雪月无情手,神偷徐楼雨为人慷慨仗义,今日幸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若是阁下再不离开此地,等他们来了,你便走不了了。”眼见沈墨鱼等人正往此处赶来,徐楼雨虽然不惧,但他身为梁上君子,真实面貌若是被许多人见了,未免坏了规矩,故而也只是微微拱手,以作感谢:“阁下的人情日后定当送还,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今日阁下夺了我的宝贝,此仇我也会报!告辞!” 话音刚落,徐楼雨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剑书眉则是笑着自言自语道:“恩怨分明,好气魄。” “前辈——前辈——”白星泪等人的声音回荡在风雨之中,剑书眉闻声转身。裴镜年环顾四周,不见徐楼雨的踪影,便问道:“为何不见那贼人?莫非管事并未将他擒住?”剑书眉却回答道:“此人轻功绝伦,举世无双,先前他迟迟不肯离开,便是为了这一袋赃物,如今见锦袋被汝等护住,自知已然带不走,便扬长而去。我追他不上,只得作罢。” 众人淋着大雨,抬头望了望天,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回转太白楼。可几人刚一离开,不远处的怪木林中便又走出几人身影。前日在此处围杀白无寿的青衣公子与紫衣女子手中各自攥着一柄纸伞,拥簇着那被称作是门主的老者缓步走出。老者双眼微眯,一言不发,却是威风堂堂,杀气腾腾。那紫衣女子便抢先说道:“看来小狼他们又误打误撞了。” 另一侧的青衣公子一首撑着伞,一手打开墨色的折扇,扇面上乃是用银白的墨绘着一副苍劲的竹林图。青衣公子用折扇遮面,轻笑一声,又提了提长袍,生怕被雨水浸湿,细声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想着来见一见那金莲绕凤楼日思夜想的小子究竟有何神奇之处,不想却撞见了我们要找的人。容貌可以改变,可是这武功却是如何也隐瞒不了的。” 老者听了一阵,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竟展露一丝难得的笑容,长舒一口气,又将双眼闭上,徐徐说道:“举手投足之间,也是难以隐藏的。他终究还是他,逃到何处,如何隐姓埋名,也改变不了,这就是他的宿命......”“门主,不知门主打算何时动手?”紫衣女子垂头问道。老者却摇了摇头:“不急,不急,时机未到......”说罢,三人的身影又隐没在了树影之间。 且说众人拥簇着剑书眉回到了太白楼中,裴镜年率先问道:“前辈是否已然认出那贼人是谁?”剑书眉便如实答道:“他名叫徐楼雨,绰号风花雪月无情手,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其看家绝技飞红夺月步,独步江湖,天下无双,他若打定了主意想走,谁也留不住他。” “可前辈先前与他过招之时分明占尽优势,明明可以将他擒住,为何又要手下留情?”安宁儿表情古怪,阴阳怪气的问道。裴镜年也吐露了心中的疑惑:“管事乃是官府中人,受月丘府衙门之命在此看守太白楼,如今那徐楼雨在月丘府作案,为何不将他擒住送交官府?” 剑书眉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又指了指那摆在桌上的锦袋便说道:“我早已说过,我不过是个看楼的管事,比起那神偷,如何能胜过他的盖世轻功?我能稍占上风,乃是看中他心不在焉,一心一意皆在这宝贝之上,无心与我过招。后来他彻底死心,又下定决心要走,我岂能留得住他?我之过失,自然会向府衙禀报,幸好这赃物已被汝等夺下。” 沈墨鱼见气氛有些紧张急忙打圆场道:“我义兄已然尽心竭力,但人生之事,哪有顺风顺水,如今能夺下赃物已是万幸,至于那贼人,放走了也并不碍事。”众人遂点头作罢,而裴镜年忽又问道:“不知沈公子可曾看清,那徐楼雨是否就是潜入你房中的贼人?” 沈墨鱼仔细回想一阵,慎重的摇了摇头:“不,不是他。虽然我房中并未点灯,但借着窗外的光亮,我依稀能看出,那潜入我房中的贼子身形较为瘦小,那徐楼雨却身形瘦长,再者那贼人身着夜行衣,以黑纱蒙面,徐楼雨却是粗布短衫,皆不相同,应该不是。” “看来那徐楼雨只是在月丘府城中作案,逃跑时恰巧路过太白楼,被我们撞见,这才将这赃物劫了下来。”白星泪分析道。众人也觉得这推断十分合理,剑书眉便坐了下来,提起那锦袋说道:“如此便好了,等明日一早,开了城门,我便带着这些赃物回一趟府衙,向府尹大人禀报,寻找失主。” 可就当剑书眉起身之时,不小心将那锦袋扯开,露出那一袋子的金银珠宝,沈墨鱼当时便“哇”的一声喊了出来,两眼放光,强行把已经抬起的手压了下去,又擦了擦嘴边若有若无的涎水,咽了口唾沫,心里暗暗惊叹道:“这得多少银子呐!” 白星泪看在眼中,虽然也对如此多的珠宝动了心,也知晓现在艰苦的处境,但对沈墨鱼的反应仍不屑一顾的冷哼一声:“嘁,甚么出息。” 第一百四十二回 几度春水东归泪 安宁儿与裴镜年对那些金银珠宝并无动容,明觉也只是微微一笑,合上双眼,念经诵佛。可剑书眉一眼便望见那诸多璀璨耀眼的珠宝之中,夹藏着的一根十分普通的竹簪子,那竹簪子做的十分精致,但却终究改不了它的材质,相比那些光彩夺目的珍奇珠宝,昂贵首饰,却显得寒酸至极。 像徐楼雨这般的大盗神偷,是看不上如此廉价的东西的。只是一是匆忙,将所有珠宝首饰裹了遍走,这竹簪子也夹杂其间。剑书眉脸色骤变,目光闪动,急忙将锦袋收好,带在身边,一言不发的便要离开。众人随即起身,沈墨鱼刚想喊一声,却被白星泪拦住。剑书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停下脚步,微微侧脸,遍说道:“明日一早,便随我进城。” “兄长。”沈墨鱼不知此时是否合适,但还是忍不住问出那句话,“兄长,小弟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剑书眉仍让像往常一样,轻笑一声道:“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有话便说。”沈墨鱼有些慌张的向前迈了几步,便说道:“夜长梦多,今日之事,恐绝非看上去那般简单。烦请兄长将那金莲绕凤楼的来龙去脉全都告知于我,好让我即日启程便去找他们报仇。” 说罢,沈墨鱼又深深一拜,虔诚作揖道:“拜托了!” 可剑书眉却徐徐转身,漫不经心的走向沈墨鱼,将他扶起,摇头笑道:“并非我不想相助贤弟,只是我对那金莲绕凤楼也是知之甚少,今日我已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尽皆告诉你了。”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而沈墨鱼更是满脸震惊,后退三四步,无力的跌坐在一旁。 白星泪正在犹豫是否上前将他扶起,那安宁儿却抢先一步,将沈墨鱼扶起身来,又替他掸去沈墨鱼身上的尘土,柳眉微蹙,关心切切的安慰道:“至少已经得到了些许线索,总比一无所知的要好,鱼弟弟何必如此?”沈墨鱼长叹一口气,只得作罢,又苦笑着对安宁儿笑道:“多谢安姑娘......宁儿姐放心。”闻听沈墨鱼回答如此,安宁儿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白星泪脸色骤变,暗暗咬紧牙关,冷哼一声,便折返回了自己房中,可那摔门声却暴露了房间主人的心境。明觉忽然开口说道:“世人不解情何意,只叫白头空相许。”裴镜年闻听此言,也值得轻叹一口气,对于此事,她也是爱莫能助。 而剑书眉见众人的脸色都不甚好,便又大笑起来,上前拍了拍沈墨鱼的肩膀又说道:“贤弟何必如此心急??江湖如此之大,我虽不知金莲绕凤楼的底细,但真正知道的人又岂会没有?”“可偌大的江湖,我该去往何处寻找?”沈墨鱼仰着头问道。 剑书眉却笑着转身离开,只是摆了摆手,使出那传音入密,在沈墨鱼耳边说道:“明日我自会带你去见此人,权且暂歇一夜,休要心急。”沈墨鱼闻言便不再多问,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等待明日天亮。 且说那自白无寿被杀之后,重伤昏迷的岑昏只滚了几丈远,便撞在一块巨石边彻底昏了过去,幸好夜色浓浓,加之巨石怪木遮掩,才幸得留下一条性命。当他再醒来之时,周围的环境十分陌生,可任他如何回想,却记不起这到底是甚么地方,之前发生过甚么事。而他浑身上下的伤口处皆被纱布包扎,还敷上了药。虽然还有些疼痛,但已无大碍。 至于内伤,他只须调息一阵,便可恢复。 正当他盘腿运功,调息内力之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岑昏警惕的睁开眼,却急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逼出一口淤血卡在了喉咙中,下一秒又喷了出来。进门之人慌忙放下手里的铜盆,急急忙忙跑到他身边将他扶住,又关心的问道:“岑天王,岑天王,你没事罢?” 岑昏闻听这个称呼惊诧万分,急忙后撤一尺,指着那人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知晓我的身份!?”那人却当即下跪拜道:“我乃金莲绕凤楼三代弟子,李宗岚,乃是奉尊主之命,前来......”这弟子话还未说完,已然发狂的岑昏双目赤红,满脸震惊,惊慌之下,抽出摆在一旁的雷火鞭,趁那弟子不备,只用一鞭,便贯穿那弟子的胸膛。 鲜血洒在了那浑铜雷火鞭之上,竟让那铜鞭的光芒也暗淡许多。岑昏颤抖的手抽回雷火鞭,那弟子脸色惨白,僵硬的垂下头去,望着胸口那刺眼可怖的血窟窿,顿时气绝身亡,倒在一旁。岑昏慌忙起身,穿好衣杉,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间客栈之中,便急急忙忙收拾好包裹,又将那李宗岚的尸首藏在床底,用被褥遮盖,收拾好了血迹,就要闯出门去。 可刚一走到门口,岑昏的脑中便好似要炸开一般,痛不欲生,只觉头痛欲裂,两脚发软,双腿无力,跪坐在地,以头撞门,麻木自己,缓解疼痛。可就当疼痛稍有缓解之时,头颅又好似在一瞬间被千万根针扎中,耳畔嗡鸣不断,岑昏浑身颤抖,骨头仿佛要散架一般,全身酥软,生不如死。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想起那天晚上,白无寿死在自己面前的惨状,更让他痛不欲生。 可他仍强撑着虚弱的身躯,扶着门徐徐爬起,凭身子的重量撞开房门,不想又扑倒在地。 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一位女子急忙将岑昏扶起身来,又问道:“天王,你为何独自出门?你的身子还未恢复,宗岚为何不在此照顾你?”岑昏颤抖着仰起头来,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虚弱的问道:“你又是何人?”那女子嫣然一笑,便柔声回答道:“我乃金莲绕凤楼三代弟子楚歌,此次与宗岚一同回到中原,寻找沈墨鱼的下落。可不想,竟在鬼母林中寻见岑天王,尊主早有言道,天王非薄命之人,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你们,你们不是尊主派来,杀我的......”岑昏垂着头问道。楚歌微微一愣,又展开笑颜:“自然不是。尊主虽有通天彻地之能,但也不能断人生死。更未挖开天王坟开棺验尸,故而并不知晓岑天王还在人世。不过依弟子看,天王还是回金莲绕凤楼的为好。” 岑昏冷笑一声,问道:“何处......此言?” “我们虽不知天王为何会浑身是伤的倒在那鬼木林中,但江湖险恶,岑天王又有伤在身,功力还未恢复,我们二人又又命在身,不能照顾好天王。普天之下,除了金莲绕凤楼,何处才能供天王容身?”楚歌耐心的柔声解释道,“再者,时隔多日,尊主已然忘却了先前之事,也时常将思维天王挂在嘴边,加上现在楼中无人可用,依我看尊主已有后悔之意。” 岑昏又问道:“那依你看......我该回去向主上请罪?”楚歌点了点头:“不错。若是在金莲绕凤楼最危急之时,天王回归,向尊主请罪,尊主一定大喜,必将赦免诸位天王的罪过,还将为其余三位天王设坛立祠,常年供奉。当年我们被中原各大门派赶尽杀绝,只得苟全性命于塞外,害的我们背井离乡。如今凭借岑天王的地位和资历,与尊主一齐,带领我们,定能重回巅峰,杀回中原,报仇雪恨!” “杀回中原,重回巅峰......”岑昏双眼含泪,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又双目赤红的望着那女弟子,薄唇颤动,哽咽道,“莫非在你眼中,除了杀回中原,我们想要重归平凡的生活,就别无他法了罢......” 那楚歌认真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回答道:“看能,也只能如此了。天王,你已然走投无路了,回来罢,尊主一定不会怪罪你的。”岑昏复又垂下头去,苦笑道:“好一个不怪罪,好一个走投无路......”楚歌轻叹一口气,抬起头望了望四周,又探头向屋内望去,疑惑的问道:“咦,为何宗岚那小子迟迟不现身,莫非又偷跑去喝酒了?哎,真是误事!等折返回去,我定要禀报尊上,好好的惩罚他!” 闻听惩罚二字,低着头的岑昏脸上褪尽了血色,抽出被楚歌扶住的臂膀,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向屋内指了一指,轻声说道:“他就在屋内,你且进去找他罢,我在此处暂歇一阵,不必管我。”楚歌斟酌再三,道一声是,便要往屋内走。谁知她刚一转身,身后的岑昏便直起了身子,手中金光一闪,那雷火鞭当头落下,便砸在那楚歌的头顶。 这一招力道极重,加之楚歌毫无防备,颅骨被雷火鞭震碎,脑浆渐落一地,顿时便倒地身亡。见如此惨烈的死相,岑昏又想起白无寿死前的模样,狂性大发,又头痛欲裂,惊慌之下,来不及收拾尸首,撇下那雷火鞭便仓皇逃出客栈,撞到了数个客人。路人纷纷侧目,只当他是个疯子,并不在意。 第一百四十三回 罹难苦难断 且说那岑昏一路疯疯癫癫,横冲直撞的冲出了城门,倚在城门便正在偷闲的两名门吏见状,先是一愣,随后便大笑起来,左边那人指着岑昏的背影笑骂道:“这年头,疯子真是多如牛毛。”右边那门吏也笑得前仰后合,两人又调侃了一番,右边的门吏望着岑昏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见其身上沾染着血迹,脸色骤变,急忙拍了拍身旁还在捧腹大笑的同僚说道:“喂喂喂,快别笑了,你看那小子身上,似乎有血!” 左边的门吏也眯起眼睛看了一阵,方知此事绝不简单,便对同僚吩咐道:“你速速跟上前去,盯住那小子,我立刻去禀报大人!”两人便分头行动,一人快步跟上岑昏,一人则奔回府衙回禀。 谁知那门吏刚路过城南客栈,便被满头大汗,惊慌失措,从客栈内冲出的掌柜的撞了个人仰马翻,两人一齐跌坐在地,那门吏与掌柜的疼的龇牙咧嘴,路人们见状皆窃笑,议论纷纷,但又怕惹事上身,便匆匆离去,不敢围观。 那门吏忍着剧痛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又急又气,怒火攻心,迈步上前,揪着那装柜的衣领便将那提了起来,厉声怒斥道:“胆敢冲撞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罢!?”那装柜的连连求饶,双腿无力地打颤,险些快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声来。 “军爷,军爷,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军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掌柜的心急之下连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就差跪下来求饶。那门吏心里一想,也不便当街闹事,加之还有要紧事办,便松开了掌柜的衣领,皮笑肉不笑的问道:“王掌柜,究竟发生了何事,如此慌慌张张,是急着去上坟啊,还是赶着去投胎啊!?” 那苦命的王掌柜便连连摆手,指着那客栈之内,又颤声解释道:“军爷您快看看罢,我这客栈真是遭了祸事啦!那客房,客房之中......”门吏心急回府衙,不耐烦的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在这儿吞吞吐吐的,休怪我翻脸!”可那王掌柜生怕一将此事外传,自己这店坏了名声,也别想开下去了。便凑到门吏耳畔耳语一阵,那门吏脸色越听越差,眉毛都纠缠在了一起,那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拧出几两水来。 待王掌柜话一说完,那门吏便匆匆忙忙冲入客栈,王掌柜便提着长袍踮着小碎步也紧跟上去。 且说那岑昏自出了城,疯魔似的一路小跑拐进了城南不远处的林间小路,路边恰巧有些零星的摊位,甚么面汤烧饼馒头包子,茶水酒水一应俱全。岑昏两眼直勾勾的望着那刚出笼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雪白的肉包子,涎水不由自主的从嘴角低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几天几夜,只觉几天水米未进,腹中饥饿难耐,摸了摸空空的肚皮,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一夜大雨之后,天气虽是烈阳当空,却并未暖和多少,此时此刻若是能来上一两个包子果腹,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穿着单薄的衣衫佝偻着身子,在寒风中站着。饥寒交迫之下,岑昏再估计不了甚么颜面,左顾右盼,见路人匆匆,歇脚的人也并未在意他,便趁那包子摊的小二哥转身去收拾器具之时,快步上前,夺了两个包子便揣在怀中,撒开腿便跑。 正巧有隔壁喝茶的客人见此一幕,便放下热茶碗,笑着喊道:“喂,二牛,你包子没了,你包子没了!”此言一出,周围的客人一阵哄笑,那牛二闻言心觉奇怪,只当是客人耍他,刚开始还没怎么在意,转身望了一眼自己方才才揭开的笼屉,果然少了两个肉包。又见那岑昏一边逃跑一边回头,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忙踢了一脚蹲在路边的三四个乞丐,呵斥道:“还不亏去追!一群白眼狼!” 那些乞丐整日在这月丘府外徘徊,一二而去也都成了熟脸。有时候牛二的包子卖不完,无论菜的肉的,都会施舍给这几个乞丐,积点功德。这些乞丐也并非游手好闲之人,对于牛二平日里的恩惠,也都思忖着报答,今日见岑昏夺了包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牛二一催,四人便急忙起身,端着破碗,举着竹竿就要去追,其中一人甚至还吹了一声口哨,招来了一条骨瘦如柴的野狗,一同追捕岑昏。 岑昏腹中饥饿,徒有轻功却施展不出,不断回头,见那四个乞丐和一条恶狗面目狰狞的追上前来,便顾不得许多,在狂奔之中胡乱的将肉包塞入口中,那根本不是吃,而是吞,吞的他满脸肉汁与面渣,竟被噎住,连连打嗝,憋得他满额青筋,大汗淋漓。不妨脚下一个踉跄,便向前扑倒在地,手上还没吃完的半个包子也飞了出去。 那条野狗便趁此机会扑了上来,疯狂的撕扯着他的小腿,扯开了单薄的裤管,又开始啃食腿上的肉。四个乞丐也都冲上前来将他围在当中,手上的竹竿劈头盖脸的如同雨水般落下,岑昏也不反抗,而是将脸埋在土里,浑身颤抖着,蜷缩着,十指也都深深的陷入冰冷的泥土地中,很快岑昏背后的衣衫被一道道血痕浸透,惨不忍睹。 包子摊主牛二也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剃肉刀,锋利无比。推开乞丐,见岑昏已然没了动静,半死不活,便放下了刀,愤愤地踹了他一脚,又催了口唾沫,大声辱骂道:“呸,不长眼的小贼,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去打听打听,竟敢偷到你牛二爷爷的头上来了,今天不剁下你的右手给你小子长点记性,老子他么就不姓牛!” 说罢便要动手,忽然闻听背后一声叫喊声,五人一齐回头看,只见一个城门吏正快步跑来,四个乞丐慌了神,急忙劝阻牛二道:“牛二哥,为了这么一个泼贼别动了真气,两个包子不至于闹出人命来,我们兄弟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那军爷不知为何而来,我们还是赶紧走罢!” 牛二也深知其中轻重,没必要为这个家伙背上人命官司,便又啐了口唾沫,四个乞丐也都唾了一口岑昏,五个人便慌忙逃走。待那城门吏赶上前时,五人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城门吏抬头望了一眼,长叹一口气,又踹走了那不知死的野狗,低头望着那岑昏的惨状:满身血痕,背上没有一块好肉,左小腿已被那野狗硬生生撤下一块肉来,依稀能看见森森白骨,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和岑昏身下深入泥土的暗红色血液,城门吏也不禁微闭双眼,不忍心看。 “你啊你啊,真是该死不死。何苦去招惹那天杀的泼贼,遭瘟的瘟神?”城门吏苦笑着调侃了一句,忽见岑昏一阵抽搐,惊得他后退了半步。那岑昏竟徐徐将头抬起,左腿受了伤,已然站不起身来,竟靠着两臂撑着身子向前爬行了一阵,又捡起那早已碎成了渣的半个包子,还夹杂着许多尘土和泥垢,还在往嘴里塞。不知不觉之中,眼眶里竟滚下两行热泪,和着鲜血,皆落入泥中。 那城门吏被岑昏的反应所惊到,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又闻听不远处有人喊他,抬头望去。只见先前他的那位同僚门吏正快马奔来,赶到岑昏所在处便急忙勒马,望了一眼宛如狗一般的岑昏,又对那站在一旁的同僚说道:“老张,幸亏你追上这小子了。得给他留一条命。” 被称作老张的便笑着问道:“放心吧老杨,这小子,命硬着呢。”又见老徐表情严肃,忙问道,“发生了何事?”老杨便解释道:“此人牵扯上了城南客栈的两宗杀人命案,奉府尹大人之命,将犯罪嫌疑人缉捕到案,升堂审讯。”老张点了点头,可望着岑昏,又犯了难:“可这小子左腿几乎残废,怕是走不了路了。” “这有何难?”老徐抖了抖手中指头粗细的铁链,便说道,“将这小子用铁链栓了,拖着回府衙!府尹大人急令,不可耽搁!”两人急忙动手,用铁链锁住岑昏的双手,牵在手中,宛若牵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野狗一般,不顾岑昏的死活,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将他拖回了府衙。 而月丘府府尹温如松大人乃是一年近六旬的老汉,在这月丘府执政多年,名声不好也不坏。岑昏被直接关入死囚地牢,也并未如往常一般升堂审讯,问罪判刑,那温如松大人身着官袍,背着双手,佝偻着身子,在一众衙役和侍卫的簇拥之下,来到那戒备森严的死囚牢房。 狱卒们行礼之后便打开牢房,请温大人入内审讯。岑昏被绑在木桩之上,手脚皆被铁索捆绑,动弹不得,见一身着府尹官袍之人走来,便徐徐抬起那蓬头垢面的脑袋,强吊这一口气问道:“为何还不升堂审讯,将我问罪判刑!?” 第一百四十四回 到头仓皇难怨天 身旁的狱卒抬头望发了一眼那已然疯疯癫癫,满嘴胡话的岑昏,小心翼翼的拨开人群,凑到温如松身旁,俯下身去,小声说道:“大人,此人自被押入死牢后,便急于求死,我们也曾严刑拷打,可他除了三番两次的试图咬舌自尽以外,甚么都不肯说。” 温如松闻言,咧开嘴便笑了,那干涸的嗓子中发出用那衰老的如同枯树一般的声带摩擦而出的诡秘笑声,露出两排残缺不齐的黄板牙,徐徐说道:“不肯说?那两人的尸首经仵作验尸,分明是有武功在身的江湖人,而你?一个疯子,竟然能轻而易举的杀死他们,还真是不简单啊。” 温如松缓步走到岑昏身前,即便岑昏已被五花大绑,可温如松身旁的侍卫仍紧跟左右,不敢松懈一分一毫。温如松瞪大了那有些浑浊的双眼,又拨开岑昏挡在脸前的杂乱的头发,冷哼一声,背着手转过身去。身旁之人又小声在其耳边说道:“方才将他带回的城门吏禀报,此人还在城南偷了两个包子。”温如松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又笑着摇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升堂审讯了。为了他这种泼皮无赖,升堂判刑,反倒赃物了公堂。” “请大人明示,此人该如何处置?”身旁之人躬身问道。温如松忽然转身,指着那岑昏便问:“你可知罪?”岑昏大笑两声,点了点头。温如松又问道:“你可伏法?”岑昏闻言沉吟片刻,苦笑一声,又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哽咽。温如松便吩咐师爷备妥纸笔,请岑昏交代自己的罪行,写成案宗文卷和状子,再让岑昏画押。 师爷提笔问道:“罪犯岑昏,速将你的罪行尽皆袒露。”岑昏半仰着头,甩开乱发,让那张沧桑的,还带着血迹的脸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下,透过那双满是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师爷,让师爷毛骨悚然,两股战战。岑昏淡淡的回答道:“杀了人。” “你可知你杀的人,是何身份?”师爷又问。岑昏却答非所问道:“不该杀的人。”众人闻言皆惊,不知所言,岑昏接着说道:“杀了太多人,该杀的,或是不该杀的,也都杀了。若有罪过,也该千刀万剐,毫无怨言。何必多问,速速行刑。”师爷见他不肯坦言,便自作主张,随意写好了案宗,叫岑昏按了血手印,便算作画押。 呈到温如松眼前,温如松颇为满意的抚须点头,便又开口吩咐道:“既然犯人已然认罪伏法,那也不必再拖延,免得夜长梦多。来人呐,给犯人吃饱喝足,今日午时便在府衙门前行刑问斩。”岑昏闻听自己被斩刑,全无惧色,反倒轻声笑了起来,众人只当他的疯病又发作,便不再管他。 而温如松身旁之人领命退去,筹备诸事,谦卑的弓着身子,后撤两步,又微微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岑昏,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没人在意,他便极快的退出了牢房。 城门早已打开,按照约定,剑书眉便带着那装满宝物的锦袋,领着沈墨鱼一行人等,便进入月丘府城,可他们并未直接去府衙报案,而是来到一座熟悉的建筑前,沈墨鱼仍然印象深刻,剑书眉带他们来的地方,正是那名叫玉台求凰的窑子。沈墨鱼惊呼一声,急忙扯住剑书眉,又碍于左右两侧的白星泪与安宁儿,只得凑到他耳畔小声说道:“兄长,我可是老实人,你为何将我带到这风月之地来?不是说要找熟知金莲绕凤楼的人么?” “我说的那人,正在这玉台求凰之中!”剑书眉笑着回答道。 沈墨鱼闻听此言,惊得倒退一步,不可思议的大喊道:“不可能!难道天下的奇人异士,皆喜欢待在这窑子之中!”此言一出,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男子们指着沈墨鱼捧腹大笑,女子们则是粉脸一红,暗骂一声无耻,便匆匆走开。而沈墨鱼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旁的二女皆已变了脸色。 安宁儿到还好些,可白星泪却满脸厌恶,冷笑着讥讽道:“沈墨鱼啊沈墨鱼,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精进了不少啊,看来准是没少来这潇洒快活罢!”沈墨鱼情急之下急忙为自己辩驳:“说的甚么话,就来过一次......”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沈墨鱼又急忙改了口,“不是,那一次也是我来找我义兄的,我就算是有那心思,也没那闲钱啊,不是,呸,哎,今天,今天根本不宜说话......” 沈墨鱼接二连三的说错了话,百口莫辩,白星泪也不愿听他解释,满眼怨恨,抱着双臂,嘴角轻微抽搐着。裴镜年与明觉刚想帮着打圆场,安宁儿却抢先说道:“即便是来了,那又如何?休说是鱼弟弟只是来找剑前辈,便是他想来此处逍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有何不可?” 沈墨鱼闻听此言,无可奈何的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有些事越解释越复杂,说的越多,错的越多。白星泪见安宁儿出来为沈墨鱼解释,简直是火上浇油,心里噌的腾起一把火,怒气攻心,便甩手说道:“好!你们都有理,就我没理,行了罢!”说罢,扭头便走。沈墨鱼忙喊一声:“小橘子!”就要去追,却被安宁儿和剑书眉一同拉住,剑书眉笑着说道:“兄弟,你还是让她先冷静冷静罢,你若是现在追过去,小心被人家暴打一顿。”沈墨鱼闻言只得作罢。 “兄长,你所言是否当真。”沈墨鱼再度问道。剑书眉则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随我进去,一切便可明了。”沈墨鱼出于无奈,远远望了一眼白星泪离开的方向,白星泪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人潮之中,他只得随着剑书眉走入那玉台求凰,而安宁儿则是时刻陪在他左右。 明觉忽然双掌合十,虔诚的说道:“阿弥陀佛,管事大人,沈公子,恕小僧不能与你们同行,贫僧乃出家之人,今日若是入了这风月之地,他日必永堕阿鼻地狱。”众人自然能理解,裴镜年又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进去了。我便和明觉一齐去找找白姑娘罢,免得她又出了事。” 沈墨鱼大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待裴镜年与明觉转身离开,剑书眉三人便迈步走入玉台求凰,安宁儿小鸟依人的依偎在他身旁,沈墨鱼却闪电般的下意识躲开,安宁儿似乎有些不满,便小声说道:“看来你对那白姑娘很实在意啊,到现在还在想着她的安危,莫非你不想报仇了?” “宁儿姐说的哪里的话。”沈墨鱼已是心力交瘁,无心再多做解释,只是苦笑两声,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的这片崭新的天地。与他上次在门外所见不同,今日的玉台求凰极为清冷,清冷的有些不大正常,虽仍是珠帘映重门,彩锦织落衣,但却遮掩不了门可罗雀的事实。原本喧闹的玉台求凰,今日竟无一个客人,所有的姑娘都在各自的房中掩门叹息,而那老鸨则独自坐在堂中唉声叹气。 见有客进门,便急忙起身相迎,这老鸨三四十岁的模样,虽是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着一身紫红的外袍,甚是光彩夺目。见原是剑书眉来到,那张满是苦闷的脸上便展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来,但她不愿让客人知晓她的伤心事,又用愉悦的口气掩着朱唇笑着欢迎道:“原来是剑管事大驾光临,真叫我家兰衣好等。昨日她还与我说甚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不,剑管事这就来了。” “看来你的这位义兄,还是个风月场里的潇洒人物啊。”安宁儿小声调侃道,沈墨鱼也附和着笑了笑,想要插话,却又觉得不妥。而剑书眉则是奉承着拱手道:“妈妈今日一如往常般美丽,只是不知为何眉宇间增添了些许愁苦?”老鸨见隐瞒不过,剑书眉又是熟客,便如实说道:“哎,不瞒剑管事,今日一早,城中便发生了两件命案,幸得府衙办事利索,不消片刻便将那罪犯擒住,正午就要问斩,这满城的人啊,都打算去东市口看杀人。你说说这世道是不是变了,放着美貌俊俏的姑娘不看,偏偏要去看那血淋淋的砍头,哎,真是雪上加霜啊。” 剑书眉微微一笑,又问道:“哦?那这雪又是因何而起?”老鸨便说道:“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想必是如此了。昨夜我这玉台求凰遭了盗贼,丢了不少珠宝,那可,那可都是我的身家性命呐!哎,丢了金银,今日又如此冷清,这生意真是做不了了。”那老鸨抚着胸口坐在一旁,又扶着额头苦笑起来。 “我有一物,倒要请妈妈查验查验。”说罢,剑书眉便将那手中锦袋向桌上一丢,老鸨微微一愣,仍打开锦袋,双眼也亮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五回 风雨萧索朱颜减 “哎呀呀,正是,正是啊。”那老鸨激动地叫出声来,奸细的声音回荡在大堂之中,令沈墨鱼略感不适。而剑书眉却笑着问道:“妈妈是否认识?”老鸨点头如捣碎:“认识,认识,这些啊,这些正是我玉台求凰昨夜被那贼子偷走的珠宝!”说罢,激动的老鸨张开双臂就要上前拥抱剑书眉,见他略微后撤半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落下双臂,掩着下半张脸,眸中闪着泪光,激动地说道:“剑管事真是我们玉台求凰的大恩人,我都不知该说甚么好了。” 安宁儿于一旁说道:“原来这些珠宝正是妈妈丢失的,正巧昨夜在太白楼我们撞见了那贼人,将这些珠宝夺下,可惜却不幸让那贼人走脱。”说罢,还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剑书眉,似乎略带责怪的语气,接着说道,“如今物归原主,也免去我们到府衙报案寻主了。看来剑管事对玉台求凰十分熟悉啊,只看了一眼,便能认出这些珠宝是此处丢失的。” 剑书眉并未多做解释,倒是那老鸨容光焕发,满脸堆笑的上前说道:“那可不,剑管事不仅是我们的常客,还经常帮助我们。甚么教训流氓混混倒是小事,且看那玉台求凰的招牌也是剑管事的墨宝,想来当年我们这儿还叫作风雅轩的时候,客人极少,就这一个招牌啊,就把我们救活了,想来剑管事还真是我们这儿的福星啊!” 说罢,那老鸨又娇小一声,顺势将手中的团扇往那剑书眉的肩头上轻轻一拍,剑书眉则是谦逊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再说,在下所做的这些,不过都是为了兰衣姑娘。” 安宁儿闻听此言,便凝视着沈墨鱼的双眸,看的他有些发毛,又在他耳畔说道:“没想到你这义兄和你一样,是个情种。”沈墨鱼闻听此言,脸颊一红,只得尴尬的干笑两声,心里想的却是白星泪的安危。 老鸨闻听剑书眉此言,又掩面而笑,点头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剑管事这般的人物,能看上我们家兰衣,那是她的福分......”剑书眉却打断她的话,摇头说道:“不,能认识她,是我今生的福分。” “哟,剑管事这话说的太过客气了。毕竟是常客,又是我们玉台求凰的大恩人,即便是不给钱,我们也当笑脸相迎啊。”老鸨依旧带着那迎客的习惯性笑容,两眼却直勾勾的盯着剑书眉腰间的钱袋子。剑书眉便笑着取出一锭银子,塞到老鸨手中,老鸨急忙将银子收好,笑得更加灿烂了,在一连串的小声之后,老鸨便将剑书眉三人迎上楼,来到那兰衣姑娘的房前,又吩咐下人送来两坛好酒,再去备些酒菜。 在房门推开的那一瞬间,沈墨鱼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那自己二十多年来见过的最美的画面:与别处夸张华丽的装饰不同,这间古朴的屋子中皆是颇具雅致的书画丹青,件件价值不菲,可惜那徐楼雨不识珍宝,否则若是将这些书画卷去一两副,少说也可令他一两年衣食无忧。 而那跪坐着,斜倚在那的窗边之人,正是老鸨与剑书眉口中的兰衣姑娘,清眸如潭眉如月,琼脂敷面未粉黛。青丝舒展卷云香,朱唇一点映楼台。一颦一笑皆动心,一举一动醉梦呢。青蓝在身花羞谢,云髻暖风雁鱼归。 丹凤眼中似乎回荡着温暖的春水,微微合上,那柳眉不动,似乎在感受着吹拂在面颊的清风与洒满窗台的细碎阳光,如漆黑的云一般大团大团的青丝,因未戴簪子,尽皆倾泻在肩头。而那姣好的面容尽皆被笼罩在冬日的阳光之下,青蓝的长袍遮盖不住曼妙的身姿,丝质的锦袍上绣的大团的花,与那主人一比,逊色了七八分美丽。露出的雪白的肩头,与隐约可见的葱葱玉指,皆令人想入非非。 沈墨鱼无法用言语形容,只知此女的容貌是他从未见过的,但只需看一眼,便再已无法忘怀,只想着仙女落入凡尘,才该有如此容貌。相比安宁儿,裴镜年,与白星泪的各有特色,兰衣的美是清丽非常的美,不染尘埃的美,让任何人见了都不会生出恶念歹意,而是当作神明敬而远之,只在心里默默供奉着卑微的爱慕。 似乎在这一瞬间,沈墨鱼能理解剑书眉为何痴痴恋着这兰衣姑娘,似乎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剑书眉这般侠义人物的爱恋,但同时他也疑上心头,如此女子,究竟是为何沦落到这风月之地中,甘做红尘女子。 沈墨鱼两眼直直的望着兰衣姑娘,直到安宁儿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错开眼神,轻咳了两声。闻听门口有动静,那休憩的仙子便徐徐睁开双眸,循声望去。见剑书眉正站在门口冲她微笑,急忙起身,激动的唤了一声:“书眉!”与此同时,剑书眉也快步上前,口中喊道:“纯儿!”两人近在咫尺,紧紧相拥。 沈墨鱼与安宁儿也移步房中,将房门关了,站在一旁,静静地远远地看着,不敢打扰他二人。直到两人温存了片刻,剑书眉才意识到今日正事,向兰衣姑娘介绍沈墨鱼与安宁儿:“这位是我新任的义弟,沈墨鱼,这位是他的朋友,安宁儿安姑娘。”兰衣便欠身行礼:“怀纯见过各位。” “怀纯?兰衣?义兄,这是......”沈墨鱼与安宁儿一同回礼后,沈墨鱼发问道。剑书眉笑而不语,兰衣却嫣然一笑,令沈墨鱼感到有些炫目:“奴家本无姓名,自从随了妈妈落脚在这玉台求凰,每日为往来的客人弹琴助兴,便唤作兰衣,后与书眉相识,他为我取了个名字,叫做卫怀纯,我二人私下便是如此称呼。” “原来如此。”沈墨鱼二人恍然大悟。可话音刚落,卫怀纯却转过身去,掩面抽泣,剑书眉急忙上前抱住她的肩膀,柔声问道:“为何哭泣?”说罢又从怀中取出那支毫不起眼的竹簪,正是他从那些珠宝之中寻出,递到卫怀纯眼前。卫怀纯只看了一眼,便欣喜若狂的一把夺过,攥在手中。“昨夜玉台求凰失窃,我房中如此多的书画丹青一件未丢,却唯独丢了这支你赠予我的竹簪,书眉,你是从何处寻来?” “说来话长。”剑书眉温柔的牵起卫怀纯的手,二人来到木案旁席地而坐,沈墨鱼与安宁儿则坐在对面。剑书眉一边为卫怀纯梳理青丝,挽成发髻,又穿好竹簪,一边向她说明昨夜发生之事与来意。 打扮好的卫怀纯愈发清丽动人,沈墨鱼生怕自己再度失态,甚至不敢直视,只得略微拱手拜道:“请卫姑娘告知我金莲绕凤楼的底细,好让我报仇雪恨。”卫怀纯轻叹一口气,眉头微蹙,轻声说道:“虽说我不知你与那金莲绕凤楼有何仇怨,亦想劝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若是我为我沈家七十三条性命报仇,引来了更大的仇怨,那就让所有的报应,那就加在我沈墨鱼一人身上!即便永堕阿鼻,我也心甘情愿。”沈墨鱼双目含泪,激动的说道。身旁的安宁儿闻听此言,静静的望着沈墨鱼,眼伸古怪,却默不作声。 卫怀纯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剑书眉,目光相对,两人的手也紧紧地攥在一起,卫怀纯无奈的说道:“既然你是书眉的义弟,那我理当倾力相助。那金莲绕凤楼本是金羽辟邪宫的余孽重建而成,自数十年前,江湖动荡,十大门派联手剿灭了邪教金羽辟邪宫后,邪教圣女便下落不明。后江湖传言称,那邪教圣女重出江湖,改称金玄上主,广招当年残部,在北疆塞外重新组建金莲绕凤楼,坐下更兼有四大天王,各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回中原,报仇雪恨。” “四大天王......”沈墨鱼咬牙切齿的吐出四个字,又急忙取出那朵金莲,交予卫怀纯,“请卫姑娘明示,那金莲绕凤楼的所在和四大天王的身份。”卫怀纯将那金莲捧在手中看了一阵,便说道:“这金莲乃是金莲绕凤楼的独门暗器,金莲飞针,其上刻着的乃是个白字,这金莲骨朵刻的却是个岑字,乃是四大天王的信物。” “果然是他们!”沈墨鱼已是怒火中烧,想想自己曾于仇人多次擦肩,却没能将其擒住,便愈发气愤。卫怀纯接着说道:“四大天王皆听命于金玄上主,其中老大岑昏曾是金羽辟邪宫的十三金莲使者之一,资历最老,武功最高。老二白无寿,老三方在溪,老四朱皓皆身怀绝技,武功不俗。你若要找金玄女报仇,这四人必是你最大的障碍。” 沈墨鱼目光灼灼,急火攻心:“不错!他们的确是四个人!只是不知,为何那日只见其二,莫非,他们还有其他的计划?” 第一百四十六回 苍狼谋皎月 “根据我的猜测,金莲绕凤楼中一定发生了某种变动,否则按照传说中那金玄女的脾气,岑昏四人办事不利,屡屡不能捉走沈兄弟,要么就被她亲自杀了,要么就会继续执行任务,直到他们完成为止。而如今依你们所说,只见岑昏白无寿,不见方在溪与朱皓,照我看来,大概率是他们已然和金玄女反目,方在溪与朱皓被杀,岑昏和白无寿则是侥幸逃过一劫。”卫怀纯在听了沈墨鱼提供的线索后推测道。 沈墨鱼一拍木案便站起身来,激动的说道:“此言甚善!怪不得先前在断桥之时,岑昏与白无寿已有妥协之意,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要为已然做出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无论他们怎么忏悔,怎么跪在我面前求饶,怎么洗心革面,我都要报仇!我只要我的家人!可即便将他们千刀万剐,我的家人,活生生的人,也不会再回来了......”轻至深处,震动五脏六腑,沈墨鱼的双眼泛红,泪光闪动。 “如今只需找到岑昏与白无寿,将最后的威胁解决,就可直捣黄龙,找那幕后主使金玄女报仇雪恨,想来已是近在咫尺,鱼弟弟不必心急。”安宁儿一边安抚沈墨鱼,一边将他扶回了座位旁,接着说道,“江湖虽大,但岑昏与白无寿已是无路可走,想来若要找到他们,并非难事。” 沈墨鱼闻听此言,稍有好转,安宁儿便望向卫怀纯,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奉承道:“卫姑娘果真与一般的青楼女子不同,真是才思迅捷,足智多谋啊。”卫怀纯莞尔一笑:“安姑娘言重了,安姑娘三言两语便可安抚沈兄弟,想来也并非平凡之人。”安宁儿闻言脸色微变,却仍笑着点头,心里却思忖道:“此女绝不简单,城府甚深,还须多加防范,免得阴沟里翻船!” “不过岑昏二人与金玄女反目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风云变幻弹指间,谋事在人成在天。”卫怀纯徐徐说道。安宁儿点了点头:“虽说这只是个猜测,但这却是最符合现状的构想。金莲绕凤楼的四大天王葬送在了金玄女自己的手上,导致偌大的金莲绕凤楼无人可用,岑昏二人苟全性命流落于江湖之中,金玄女迫于无奈才会找上暗门七杀,请出沙绝天来捉鱼弟弟,倒也合情合理了。” “沙绝天?!”剑书眉与卫怀纯不禁一齐说脱了口,随后相视一眼。卫怀纯面色不该,依旧平静如水,徐徐说道:“沙绝天乃是暗门七杀排行第四的杀手,金莲绕凤楼肯请他出手,看来果真是无人可用了。不过你们既然能完好的坐在这儿,想必那沙绝天并未的手。” 安宁儿闻言冷笑一声:“甚么暗门七杀,不过是徒有虚名。一群躲在暗处的小小蝼蚁罢了,永远见不得光。休说那沙绝天没能得手,就连他自己都白白送了性命。”卫怀纯闻言有些惊讶,又瞥见安宁儿腰间宝刀,霎时间便明白了:“哦,原来如此。据我所知,沙绝天的武功在江湖上虽说不是顶级,也能堪堪挤入一流,安姑娘必定是深藏不露,真人不露相啊。” 安宁儿轻笑一声,并未在意,无意转头看向卫怀纯身旁的剑书眉,相较卫怀纯的平静如水,深不可测,剑书眉却一改先前,总是笑眯眯的模样,面如土色,表情凝重,沉默不言,似乎有甚么心事。沈墨鱼却无心问道:“这暗门七杀究竟是甚么组织,金莲绕凤楼既是邪教后裔,暗门七杀为何甘心与其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你也太高看他们了。像他们这样的江湖杀手组织,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管他要杀的人有罪无罪,是老是小,是男是女,只认银子不认人,更别谈甚么江湖道义,若是目标给的银子比雇主还多,反过来做掉雇主,也不是不能的事。”安宁儿冷言冷语的讥讽道,“所以他们与金莲绕凤楼只是雇主与雇佣的关系,收了钱,就要办事,哪里管金莲绕凤楼是正是邪?” 卫怀纯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安姑娘所言甚是。”而一旁的剑书眉的头越发的低,攥住卫怀纯的手也逐渐收紧,在玉手上留下一道勒痕,卫怀纯关切的看着满额大汗的剑书眉,柔声问道:“书眉,你......还好么......”剑书眉忽地惊醒,急忙摇头笑着解释道,只是那笑容却是十分勉强:“没甚么,你们继续说,我昨夜醉酒受了些风寒,休息休息便好了。我先出去走走,你继续在这,和我义弟他们说说暗门七杀的事儿。”说罢,剑书眉便起身出门,还抱走了两坛酒。 卫怀纯目送着剑书眉有些落寞的身影逐渐离去,纹丝未动,只是轻叹一声,在心里默念着剑书眉的名字,眉宇之间,增添了几分愁苦。安宁儿眯起双眼,似乎察觉了甚么,便故意问道:“这位剑管事看来对暗门七杀的事,不甚关心啊。”沈墨鱼却岔开话题道:“义兄若是不舒服,先去休息休息便罢了。卫姑娘,你继续说说这暗门七杀。万一日后金莲绕凤楼又与暗门七杀联手,知己知彼,才能让我更有胜算。” “你当真想凭你一人之力,对抗金莲绕凤楼与暗门七杀?你可要知道,即便四大天王已然殒命,你也不是那金玄女的对手。”沈墨鱼却坚毅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我或许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将来的事,谁也不好说。”安宁儿忽然说道:“谁说鱼弟弟是孤身一人?不是还有我们么?” 沈墨鱼刚想劝解安宁儿,卫怀纯却抢先说道:“你们或许能对付的了沙绝天,但暗门七杀与金莲绕凤楼,却不是匹夫之勇所能对抗的。” “所以我们更加需要了解我们的对手!”沈墨鱼扶着木案半跪着直起身来,凝望着卫怀纯的双眸,坚定不移,一字一顿的说道。“安姑娘难道不知暗门七杀的底细?”卫怀纯问道。谁知安宁儿俏脸一红,胡乱答曰:“我自知晓,你且说来,看看与我所知,是否吻合!”见沈墨鱼难改此心,卫怀纯虽不能理解,但还是如实相告:“既然如此,我便将暗门七杀的底细,告知于你。” 卫怀纯徐徐起身,缓步来到窗边,远眺不远处已然开始解冻的玉龙湖,朗声说道:“暗门七杀,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成立于十五年前,向来是拿钱办事,因此臭名昭著。但因其老巢极为隐蔽,从未有人知晓,故而诸多江湖正道也想过将其铲除,苦心调查,却是徒劳无功。若想联系他们,须通过特定的线人联系,所有的交易也都通过线人连接。倘若线人被捉,必会在第一时间自尽,不给任何人探听暗门七杀所在的机会。” “传说其门下有三百多名杀手,而暗门七杀之所以得名却是因为站在顶峰的七名杀手,各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虽然江湖英雄榜上无其姓名,可他们的武功却皆是一流。暗门七杀门主,白雪藏骨,穆引寒,创立暗门七杀,年仅五旬,却老当益壮。擅使一口大刀,自创北风刀法,为人做事果决,冷酷无情,更有言道''北风藏寒刀,惊惧八方侠,白骨堆成谷,至亲亦可杀!''传言其曾在三十年前的江湖正道追捕之中,力挫各大派,连杀三十一人,后又与风雪孤侠有过一战,未能战胜,侥幸逃脱。” 沈墨鱼面色凝重,心里想道:“能在与师父交手之中侥幸逃脱,此人如今的功夫,必定更加深不可测!” “排行第二的乃是一名女子,名叫鱼未初。无人知其身世,只知其有惊世容貌,勾魂夺魄,喜着紫衣,来去无影。身为女子,能在暗门七杀,只比门主低一位,足见其武功之高,深不可测。传闻鱼未初擅使飞针与飞刀,专攻人死穴。因此得了个夜月凌寒的绰号,又有言道其擅使毒,独门秘药千幻演梦极为可怖。却无人见过。” “排在第三位的是个叫做燕龙的汉子,此人身高九尺,体壮如牛,天生神力,嗜杀成性,却极重义气,视兄弟之命远胜自己。原先乃是京城死牢之中关押的一名死囚,因犯了杀人重罪被判斩刑,却不想在行刑之日,此人冲断铁索,将在场行刑的官员及官兵共计一百余人尽皆残杀致死,且死无全尸。其人擅使一柄铁锤,出招却无章法,但凶猛异常,人称斩阎罗。” “这排在第四的,便是那飞沙夺命,沙绝天,擅使一对飞斧,威力无穷。只是死在诸位手上,想必你们再熟悉不过。”说到此处,卫怀纯还稍作停顿,补上一句道,“诸位千万要小心。沙绝天与燕龙在暗门七杀之中感情最好,情同手足,乃是过命的兄弟,诸位杀了燕龙的好兄弟,必然引来他的报复!” 第一百四十七回 白头风吹雪 安宁儿却不以为然的蔑笑一声:“哼,那沙绝天是何等狂傲,不也一样殒命黄泉,死在我的刀下?想来那燕龙也无甚真本领,空有一身蛮力,若他真想为他的兄弟报仇,尽管放马过来罢!” 卫怀纯倒是被眼前这年纪轻轻口气却不小的女子连连震惊,也并非安宁儿出言不逊,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只凭拳脚刀剑说话。 “排在暗门七杀第五位之人被称作是折叶飞花,多情公子的柳相负。此人本是江南柳家的大公子,后不知为何坠入邪道,颇爱钻研一些奇门八卦的诡秘之术,此人无甚武功,但轻功却是一绝,精通书画音律,只凭一杆玉笛便可在万军丛中取人首级,更可迷惑人心,擅用迷药幻术,令人丧失抵抗能力。同时他还自诩是江南第一公子,天下第一美男。恃才傲物,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卫怀纯稍作停顿,便接着说道:“第六位,云相弈。传闻他乃是门主穆引寒的养子,剑法高超,无人能敌。” 见卫怀纯迟迟没有下半句,沈墨鱼连忙问道:“为何有关此人的信息如此之少?”卫怀纯长叹一口气,便答曰:“因为他乃是穆引寒的养子,穆引寒对他的期望尤其之大,更是希望百年之后,由他来执掌暗门七杀。可云相弈此人性情古怪,狂傲,乖戾无比,虽是武学奇才却对练武和门中事务及不上心,穆引寒本想让他多参加任务来树立威望,可云相弈却再三推辞,因此在江湖上极少露面,故而消息不多。” 沈墨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卫怀纯又补了一句:“但穆引寒曾为此子遍寻名师,其剑法之高,出手之狠辣冷酷迅捷,比起他义父的刀法,亦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最后一位,也是一名女子。”说到此处,卫怀纯目光闪动,但表情并无变化,双眸之中隐隐约约透着些许......想念之情,“此女名叫唐锁儿,原先只是云相弈的一位婢女,但因其聪敏过人,智力超群,冷静谨慎,被破格提拔到排行第七的杀手,可她并不会武功......故而作为暗门七杀的首席智囊,出谋划策,操纵大局。”卫怀纯多次停顿,似乎在回想着甚么。 暗门七杀七名首领的底细皆以说完,皆是不凡之辈,每个人都不容易对付,更何况暗门七杀门下还有三百多名杀手,加之金莲绕凤楼还有不少的弟子,他们若是联手,每个人啐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沈墨鱼,凭沈墨鱼现在的武功,若是想报仇雪恨,只怕还没见到仇人的面,就早已死无全尸,尸骨无存。 听完卫怀纯的介绍后,沈墨鱼垂着头默不作声,安宁儿见他满面愁苦,忧心忡忡,便安慰他道:“这些人只是徒有虚名,鱼弟弟休要放在心上。我见过你的武功,再多练些时日,定能出奇制胜。”沈墨鱼闻言,徐徐抬起头,强笑着拍着胸口说道:“那是自然,我沈墨鱼不怕天,不怕地,岂会怕这几个货色!宁儿姐不必担心!”转过脸去,沈墨鱼脸上的笑容霎时间便无影无踪,心里想道:“即便是用我一死,我也要拉着这些人,同赴黄泉!” 可安宁儿转念一想,愈发觉得不对劲,再看那卫怀纯的表情,看似平静如水,实则眼神慌乱,分明有所隐瞒,遂试探性地问道:“哎,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若是讲错了,还望卫姑娘多多包涵。” 卫怀纯方才还沉浸在回忆之中,闻言便清醒过来,急忙回答:“安姑娘但请说来,若是奴家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安宁儿便站起身来,踱步到卫怀纯身前,背着双手,踮着脚尖,露出一脸狡黠的笑容,开口问道:“我并非瞧不起卫姑娘,只是姑娘仅仅是这小小月丘府城,玉台求凰中的一名青楼女子,并非是江湖中人,为何消息如此灵通,对江湖形势了如指掌?” 她本以为有此一问必能让卫怀纯露出马脚,谁知卫怀纯微微一笑,从容对答道:“安姑娘不必介怀,正因我是青楼女子,这才有机会了解江湖上的事。我自幼便对江湖中事颇感兴趣,只因家乡闹饥荒,全家死于瘟疫,奴家一人流落江湖,寄人篱下,后又栖身于玉台求凰,来来往往皆是江湖中人,鱼龙混杂,我也留心些他们的言谈。见的人多了,久而久之,甚么消息便都知道了。也正因如此,姐妹们都笑话我,说是我迟早一天要成了江湖人。”说罢,又嫣然一笑。 安宁儿见她从容不迫,可如此答案,并不能令她满意,只得暂时做罢,转身回到沈墨鱼身旁。沈墨鱼则是起身躬身抱拳道:“今日多谢卫姑娘出手相助,他日定当重谢,我们不多打扰,这便告辞了。”卫怀纯也客套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留,沈公子与安姑娘请自便。”待二人走后,卫怀纯也离开屋子,一心要去看看那自顾自喝闷酒的剑书眉。 沈墨鱼与安宁儿辞别了剑书眉与卫怀纯,便出了玉台求凰。安宁儿仰着头问道:“如今作何打算?”沈墨鱼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自然是找到小橘子他们。”安宁儿闻言,环抱双臂,故意拖长尾音,摆出一副不悦的表情来,扭过脸去说道:“哦——原来你到现在还在想着白星泪,看来为你沈家七十三条性命报仇,在你眼中,远远比不上一个女子的安危。” “宁儿姐说的哪里话!在我沈墨鱼心中,为我沈家报仇雪恨乃是头等大事,但我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因为我而出事,所以小橘子的安危我不能不顾,她曾为救我费尽心思,我又岂能置之不顾?我已决意去寻她,若是宁儿姐不愿意,那就请自便罢!”沈墨鱼语气之中略带不满,说罢便拂袖而去,全然不顾安宁儿的脸面。 安宁儿见他果然独自离开,气的直跺脚,咬牙切齿的小声说道:“你这小子,软硬不吃,水米不进,看来和你套近乎这招已然是走到头了!老娘的手段还多的是,看你们如何招架!”说罢,便快步跟了上去。 且说那白星泪自从与众人分离,无处可去,又不想走远,生怕沈墨鱼不来追她,心里落寞非常,却又不知因何而起,郁闷在怀,无处抒发,见行人匆匆,皆往同一方向而去,口中亦有议论,驻足聆听,乃知今日开城门之时,城南客栈发生一宗命案,而府衙雷厉风行,已将罪犯拿住,审问判刑,一应完备,今日午时便要在东市口问斩,百姓皆去围观,白星泪遂心想道:“既然城中大多人皆去围观,且去看看也无妨。”更有私心,想着人多之处,或许沈墨鱼能去寻她。 来到东市口,远远便望见人潮止步,再看之时,只见两队披坚执锐的官兵将行刑台团团围住,又布下拒马与围栏,将围观的百姓阻隔在外。百姓么也算安分,仰着头望着行刑台,还在交头接耳,东市口一片噪杂喧闹。而白星泪也混在人群之中,进退动弹不得。 行刑台当中摆着一张桌案,其后乃是一张日出于海的屏风,乃是为行刑官准备。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看呐,府尹大人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向行刑台上聚集而去,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先是一队骑兵在前开路,人潮退散,紧随其后的便是府尹大人的座驾,捕头与师爷分列两侧,马车既停,撩开车帘,将府尹大人搀扶下车,迎上了行刑台,端坐于桌案之后。 那月丘府尹温如松却有几分父母官的模样,目光柔和却又不失威严,端坐于案后,只用眼神一扫身旁的捕头,不必多说,那捕头便心领神会,躬身一拜,便昂首阔步,迈步向前,抬头望了望天色,云开雾散,烈日当头,午时已到,正是行刑之时。只见在那捕头的抬手示意之下,一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便扛着大刀,率先走上台前,而两名衙役押着那披头散发,披枷带锁的岑昏走在其后,小腿上的伤还未痊愈,岑昏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对清晰的血脚印,佝偻的身子,满身的伤痕,那模样,极为狼狈。 白星泪一眼并未认出那犯人便是岑昏,只觉有几分眼熟,凝眉瞪眼,不自觉的踮起脚尖,想要看个清楚。两名衙役将岑昏押到台前,各自在其腿弯处一踢,随即按住其肩膀,叫岑昏跪倒在地,岑昏依旧是垂着头,乱发遮盖住了面容,纹丝不动,任人摆布。两名衙役退到一旁,刽子手走上前,等候下一步的指示。 温如松又看了一眼侍立身旁的师爷,师爷微微欠身,便绕道桌前,朗声说道:“犯人岑昏,于广安十二年正月二十八,在我月丘府城南客栈杀害男女各一,两人性命。犯人对其罪状供认不讳,已然签字画押。按照本朝律例,理应判处斩刑,即时问斩,以儆效尤!午时已到,即刻行刑!” 第一百四十八回 梅染血娇艳 寒风席卷整个行刑台,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风舌卷起那沾着点点血迹的状子飘落在岑昏深浅,在师爷的一声令下之后,那刽子手遂熟练地摘下岑昏身后的招魂牌,随手丢在脚边,又弯腰提起一直摆在身旁的酒坛,灌了一大口酒,又尽皆喷在刀身之上。 那漆黑的刀身浸满了酒水,在烈阳之下折射出粼粼寒光,锋利的刀口令人脊背发凉,在场所有的看客似乎都在此刻摒住了呼吸,瞪圆了双眼,甚至比那即将被斩的岑昏还要紧张,似乎全场只剩下了那刽子手一个活物般。而那刽子手则是悠哉游哉的按了按刀口,目光扫过刀身,又活动活动胳膊,甩甩手腕,便将那口大刀架在了岑昏的后脖颈上。 岑昏依旧纹丝不动,他的魂魄似乎早已在他身首异处之前就消散于九天了,此时的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心求死。当刽子手再度抬起手中大刀,就要将岑昏人头斩落之时,行刑台上忽然爆出数团烟雾。大团的烟雾极快的弥漫开来,将行刑台及其周围笼罩其间,巨大的爆炸声撼动天地,乾坤震荡。 爆炸声还未平息,周围围观的百姓们便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哭爹喊娘,扯开嗓子,哭天喊地的争相逃窜,撒腿边走,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可无论白星泪身旁擦肩而过多少百姓,她也不为所动,只是轻蔑的望着那些逃窜的百姓,不屑一顾的嘲讽道:“愚钝无知,何须惊慌?”说罢又将目光转向行刑台,嘴角上扬,“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故弄玄虚?” 可在那爆炸声刚响起之时,周围的官兵便一齐涌上高台,那捕头一手护住吓得躲在了木案之后瑟瑟发抖的温如松,一边高声喊道:“快!保护大人!保护大人!”官兵们急忙将温如松围在当中,逐渐缩小防卫圈,士兵们严阵以待,极为紧张,手中的长枪微微颤动,两眼却在那看不清三尺外的迷雾之中迷茫的搜寻着,提防着随时可能来临的危险。 果不其然,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剑光一闪,便在那无辜的刽子手脸上留下一道三寸长的血痕,刽子手两腿一伸,双眼一蹬,便仰天倒下,断气身亡。说巧不巧,正在此时,那些烟雾已然逐渐消散,白星泪连连拨开眼前残留的白烟,这才发现,偌大的东市口,除她以外,再无半个百姓,休说那些早已跑的精光的摊贩,家家户户皆关门闭户,只在窗户留一道缝,便于窥探。 而那行刑台上,乱作一团,上百名官兵在行刑台周围围得水泄不通,温如松还不知所措的躲在桌案后瑟瑟发抖,那捕头也是惊恐万分,紧闭双眼,口中念着佛经,祈祷平安,一手提着宝刀,一手护住府尹大人。那先前还狐假虎威的师爷如今也是躲在桌子后,却露出半个屁股,顾头不顾腚,颇为滑稽。 再看那岑昏,对周围的变故仍然不为所动,垂着头宛若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可他身旁的刽子手却早已气绝,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名瘦高的男子,一袭白衣却用狂放不羁的草书写满诗句,披头散发,却戴着一只银边半脸面具,遮住了面容,其手中长剑锋利无比,剑身上还沾着殷红的鲜血,那是刽子手的血。 周围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调转枪头,将那男子包围,却碍于他手中的兵器,面面相觑,不敢上前。而护住温如松的陈捕头闻听窸窣动静,小心翼翼的将双眼睁开一道细缝,观察着周围的变动,见爆炸声平息,烟雾消散,并无他事发生,便壮起胆子,站直了身子,睁开双眼,才发现那被官兵们围在当中的白衣男子,惊得后退了两步,吓得话也说不清楚:“快,快,你们快上啊,还愣着干嘛,快快拦住刺客!保护大人!” 温如松闻听此言,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陈捕头急忙将他扶起,重新坐在椅子上,略正衣冠,温如松也结巴起来:“有刺客?有刺客!快,快......”陈捕头也安慰他道:“大人休要惊慌,我们今日带了一百余人,定能拿住那刺客!”温如松这才有些放心。可那桌案还在颤抖,温如松大为疑惑,而那陈捕头才是伸手将那还在求神拜佛的师爷提了起来,三人齐齐向那男子望去。 明眼人皆可看出,这白衣男子执剑闯刑场,剑杀刽子手,其意图不过是为了劫法场,救岑昏,可他却好像在等待甚么,并未急着救出岑昏离开,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得到了命令的官兵们不敢违抗,十余个胆子较大的官兵对视一眼,各自点头便冲出阵列,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便齐齐向那白衣男子刺去。白衣男子似乎等待这一刻许久,见长枪从四面八方刺来,微微侧脸,竟然有些享受这被逼入绝境的感觉,直到最近的枪尖距离他不过一尺距离,他这才做出反应。 出手的速度于他闪躲的速度近乎一样的快,左手持剑向前一挥,剑柄竟脱手而出,在左手手腕旋转一周,食指在剑萼处一点,随即转身冲刺,绕过官兵,右手托出剑柄向前一送,银白的长剑当胸穿过。那冲在最前面的官兵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自己的步伐越来越缓慢,手中的长枪不由自主的滑落在脚边,眼前一黑,便倒地身亡。 周围的官兵皆惊呼一声,可那白衣男子却没停下剑招,忽然腾空而起,连踏数步,落在一人肩膀上,只将身子一转,便将那官兵的脖颈扭断,又在那具尸体背后,借力一踏,空翻一个筋斗,转身连出数脚,将眼前的六人踢翻在地,手中剑横扫而过,“砰砰砰”六声闷响过后,便是六具尸首倒下,身上的盔甲皆化为碎片,它们还保持着生前的表情,嘴角还挂着残留的血迹,凄惨而可怖。 正打算从背后包抄的七人见此惨状,便有些犹豫,可当他们在打退堂鼓之时,白衣男子极快的转身,俯身挥出一剑,璀璨的剑气横扫过那七人的身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七人拦腰斩断,行刑台上一时血流成河,刺鼻的血腥气味弥漫开来,而那温如松三人也呆若木鸡,对眼前这惨烈的场面全无应对之策。 “大梦魂断星河落,乾坤变换水倒流。剑落无痕渴饮血,纵横天地任我游!”那白衣男子忽然仰天长啸一声,惊得周围官兵连退数步,已有胆怯之心,十余人在他剑下不过片刻之间便尽皆惨死,而此人却不见疲态,应对自如,皆恐惧不敢上前。而那陈捕头呆呆望着,手中长刀不知何时已然落在脚边,这细微的声音竟被那白衣人察觉,向他投来的目光之中,分明充斥着猎人对猎物的渴望与玩味。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凌厉的杀气与窒息感,陈捕头已然顾不上甚么官威与颜面,转头便要走,口中还喊道:“大人救我!”谁知下一秒,白衣男子手中的长剑便在陈捕头的眉心处留下一个血窟窿,那长剑竟穿颅而过,不费吹灰之力,钉在那陈捕头面前的屏风之上,徐徐流出的鲜血和粘稠的脑浆让一旁早已吓破了胆的温如松与师爷反胃作呕,连连后退。 “回府,回府,回府!”温如松涕泗横流,满脸狼狈,躲在那颤抖的师爷背后连连哀嚎道。师爷也早有此心,急忙招呼那群吓呆了的官兵护卫护送府尹大人撤回回府衙,府衙的守卫远远比这刑场严密。见那白衣男子并无意追杀众人,那师爷临行前还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你......那江湖人,你胆敢留下姓名么!” 白衣人徐徐转身,指着那近乎昏厥,被一群官兵簇拥着架到马车上的温如松喊道:“风沙萧索月如钩,飞剑荡平九十州。魑魅魍魉藏爪牙,所谓正道胆气收!乾坤变色神惊惧,阴阳倒转鬼满愁。凌霄踏破云消散,折剑断骨命不休!我乃暗门七杀,云相弈。温大人,下次再见,我必杀汝!”说罢,此人又怪声大笑,叫在场者无不毛骨悚然,为之胆颤。 而站在不远处将所有事看在眼里的白星泪早已有出手之意,虽说她对这些官府爪牙的死并不动容,但劫走杀人罪犯,却是她难以容忍的。 白星泪心里想道:“此人看似出手狠辣冷酷,毫不留情,招招致命,但招式华而不实,不仅太过花哨,而且不合章法。正所谓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我白家剑法虽说不是天下第一,但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我自小练剑,一眼便能看出,此人根本不擅用剑,所谓剑气,不过是以内力外放掩人耳目罢了。只是此人劫法场,杀官兵,却用自己根本不擅长的兵器,究竟是为了甚么?” 正在思索间,只见那人收回长剑,回到岑昏身旁,收起剑落,便将他手脚上的铁索镣铐尽皆斩断。 第一百四十九回 步履维艰 正当那白衣男子扶住岑昏的肩膀,斩断其镣铐,要将他带离刑场之时,忽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急忙抬头,一剑迎面飞来,直取眉心,那人赶忙撇下岑昏,连连向后翻去,四五个筋斗之后,已是退无可退,便猛然踢出一脚,脚尖踩中那剑尖向下奋力一压,白泽剑便调转了剑身,白衣男子又顺势补出一脚,踢中剑柄末端。 刹那间便扭转了局势,白泽剑刺破长空,呼啸着反向白星泪飞来。而白星泪亦不惊慌,嘴角微微上扬,面带不屑的笑容,飞身而起,反手接住白泽剑,挽了个剑花便收剑入鞘。轻盈落在台上,并无多少声响,直起身子,便站在岑昏身侧,扫了他一眼,仍没能认出甚么。 白衣男子上下打量着白星泪,冷笑一声徐徐说道:“哼,我当是谁?丫头,你乃一介女流,为何多管闲事,插手江湖中事?”白星泪闻言便反驳道:“我乃是江湖人,为何不能管江湖事?”谁知那人又讥讽道:“你也是江湖人?哼,既然如此,为何替官府卖命,甘愿做他们的鹰犬爪牙?趁我不备,偷袭于我?” “我并非官府中人。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江湖中人,英雄豪杰,皆以济世救民,行侠仗义为己任。此人犯下杀人重罪,害了两条无辜的性命,若是叫我撞见他行凶,早已将他人头斩落。只是他既被官府拿住,就该由官府处置,将他判处极刑,也是公平合理,他罪有应得,岂容你插手?我如今阻止你救他离开,也是为了个公理正义。所以说,乃是你插手官府之事,而并非我插手江湖之事。莫非,此人乃是你的同伙,你急着救他离开,分明是他的同道,那你便是草菅人命的江湖败类,对你等这样的江湖败类,又有何道义可讲,休说是偷袭,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亦是你死有余辜!” 白衣男子闻言愣在原地,白星泪则是颇为得意半仰着头,却从未放下心中的警惕。而白衣男子则是轻笑一声说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说的头头是道。既然你这么想打抱不平,那我便来问问你,你怎知此人所杀之人便是无辜之人?你怎知那月丘府府尹乃是秉公断案,不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徒?你怎知此人就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你不明缘由,不分青红找白便阻止我救他,你才是那个不知廉耻的江湖败类罢!” “你!”白星泪闻言怒火攻心,此言分明是白衣男子以言语相激,但白星泪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便将岑昏护在身后,“噌”的一声掣出三尺青锋,剑指白衣人便怒斥道:“他该不该死,月丘府衙门有没有错判这桩案子,待我日后,定会查清。但你今日想带他走,还轮不到你来做主!”白衣男子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也执剑在手,毫无惧色的冷笑道:“那便更由不得你了!” 偌大的东市口街上早已不见一位百姓,寒风萧瑟,稍显寂寥。行刑台上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惨死的官兵尸首也被搬走,只剩下白星泪,白衣男子相互对立,以及依旧跪在一旁的岑昏。白衣飘动,杀气暗藏,寒风刺骨,长剑嗡鸣。两人目光相对,一时间火药味十足,但也谁不敢率先动手,虽说先发制人,但一旦自己先出手,便是将破绽暴露给对手,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破解之法。 耐性,亦是行走江湖的要诀之一,二人僵持不下,迟迟不肯动手,也是在比试耐力。白星泪自知耐性不足,已然要忍不住动手之时,那白衣人却抢先一步出剑,大步流星,一剑向白星泪咽喉刺去。白星泪不慌不忙,微微侧身,那长剑蹭着雪白的脖颈而过,锋利的剑锋割断了一律青丝,随风散乱。 而白星泪则是俯下身去,同时飞起一脚,向上一踢,将白衣人手中长剑震开,逼他倒退三步,趁他立足未稳,足见一点,飞身跃起,高过那白衣人半身,气运丹田,银白的剑气裹满剑身,放射出璀璨的光芒。白衣人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趁她剑招未成,便一剑向其小腹刺去。白星泪眼疾手快,空翻一个筋斗,便立在那白衣男子的长剑之上,白泽剑落下,化作无数道银白的剑影顷刻间从剑身之上倾泻而出。 白泽剑影阵将那白衣男子捆在阵中,寸步难行,刚出出招,白星泪又一剑当头落下,白衣男子急忙抬剑招架,接住白星泪那一剑,还未来及发力,周遭的剑影霎时间便化为万千星辰,璀璨耀眼,晃得那白衣人睁不开眼,诸多星辰又重新化为万千剑气,朝那白衣人刺去。那人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上又有白星泪青锋当头,躲避不及,已被剑气所伤,只在白衣之上留下无数道剑痕,渗出殷红鲜血,将白袍浸染,与墨迹相融。 剑气消散,白星泪轻盈落地,面带微笑,手中长剑光芒更甚。再看那白衣男子,果然如白星泪所想,招式华而不实,根本不会用剑,遇到真正用剑之人便露出了马脚,招架不住,口吐鲜血,连连后退,单膝跪倒在地,只用那长剑支撑着虚弱的身躯。谁知下一秒,那长剑化为星星点点的碎片,随风而去。 白衣人惊诧的望着手中残缺的剑柄,微微颤抖着。眼前之人缓步走来,抬头望去,正是白星泪。白星泪负剑于身后,淡淡的说道:“你虽杀了诸多官兵,但我念在你我同是江湖中人,今日且不杀你,你速速离去,休要再插手此事!”那白衣人却垂着头低声笑了起来:“哼哼哼哈哈哈,好剑法,真是好剑法,只是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使的是甚么剑法,可否告知?” “你且记好了,本姑娘乃是安淮府白家的白星泪,自然用的是白家闻名天下的星海剑法!”白星泪骄傲的说道。那白衣男子仍低着头,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既然是白羽生的女儿,那在下心里便有数了。”白星泪微微一愣,忙问道:“莫非你认识我爹?” “剑撼星辰白羽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我并非与他熟识,只是......”白衣男子话说一半,徐徐摇头。白星泪不耐烦的问道:“只是甚么?”“只是我若是杀了白羽生的女儿,想来那老家伙一定会气得气绝身亡罢!”白衣人出言不逊,白星泪脸色剧变,勃然大怒。谁知那白衣男子猛然抬头,闪电般的抬手,一道黑影便从宽松的袖手飞出,白星泪急忙后退,却晚了半步,粉嫩的脸颊被白衣男子的暗器隔开了一道小口子。 白星泪捂着受伤的脸,后退五步,那漆黑的血顺着指缝渗出,白星泪这才知晓,这暗器淬有剧毒,贝齿紧咬下唇,厉声斥责道:“呸!你这奸诈小人,竟然做出此卑劣偷袭之事?!”白衣男子徐徐站起身来,擦去嘴角鲜血,后撤半步便反讽道:“你偷袭便是合情合理,我偷袭便是卑劣之行,难道你白家之人,皆如你这般巧舌如簧?” 白星泪见他再三侮辱白家,怒气更甚,咬牙切齿道:“找死!”说罢便一剑飞出,白星泪紧随其后,攥住剑柄,旋转杀出,那剑气铺天盖地的向白衣人席卷杀出。可这白衣人却无先前那般慌乱,而是从衣袍之中抽出一柄亮银的弯月刀,那刀形态怪异,如月如钩,但却锋利无比,寒气逼人。 见白星泪一剑刺来,白衣男子不慌不忙,变换脚步,身子竟做出诡异的横斜,身形一晃,同时一刀挥出,避开势如破竹的剑锋,大有将白星泪手腕斩断之时,出招之狠辣,比起先前残杀那些官兵,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白星泪急忙收手,执剑去迎,兵刃相碰,白星泪一个踉跄,后退三步。可那白衣男子却不懂分毫,冷笑两声:“我若连你都对付不了,如何还能留在暗门七杀?” 白星泪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喘着粗气,正视那白衣男子。这一剑她分明使出了七八分的气力,却不能撼动其半步,实在是可怖。而白星泪也颇感奇怪,此人不过是换了给兵器,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仅武功大增,更是浑身上下充溢着乖戾之气。 “先前在中天府之时,曾与暗门七杀的沙绝天交过手,此人又是出身于同一门派,怪不得武功如此诡异。看来我要小心应对!”白星泪又仗剑上前,欲抢占先机,白衣男子持弯刀上前对阵,从容不迫,二人交锋三十余招,白星泪已然逐渐从攻势转为守势,渐落下风。而白衣男子却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不仅封死了白星泪的退路,力道越来越大,招式越来越狠,白星泪稍不留神,便会有性命之虞。 又拆了十余招,白星泪已是大汗淋漓,脚步渐乱,气息不稳,就连剑招也逐渐施展不开,愈发缓慢,破绽诸多。 第一百五十回 浮萍陷 白衣男子不仅已全然压制住了白星泪,还以言语相激,扰得白星泪心神大乱,招架不及:“这便是白家的甚么狗屁剑法么?哈哈,果真如此不堪一击。看来白羽生的老脸挂不住了,白家不仅颜面扫地,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你放心,放心的上路,过不了多久,你爹便会和你在黄泉路上相会了!” 那白衣男子又尖声怪笑起来,白星泪方寸大乱,急火攻心,情急之下,竟一脚踹中白衣人小腹,断喝一声,全身上下的内力皆汇聚于三尺青锋,银蛇腾空,猛然刺出,如疾风闪电,若急雨湍流。白衣男子后撤半步急忙抬刀去挡。谁知白星泪临时变招,并非攻其胸口,玉腕一提,剑尖便向上飘去,刺向白衣人面门。 白衣人惊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抬手,弯刀便在眼前一挡,虽然即时顶开白星泪的剑尖,却未来得及躲开那凌厉的剑气,一声惨叫之后,那白衣人用来遮挡面貌的银面具便被削成两半,摔落在地。而那人的面貌亦被剑气所伤,凄厉的惨叫声响彻空荡的街道,白衣人急忙用手捂住脸,可鲜血却从指缝溢出。 “哼,看你还敢不敢大放厥词!”白星泪正想乘胜追击,谁知那白衣人随即撤下一片衣衫将脸遮住,又放开手脚迎战白星泪,此人被毁了容貌,自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谁料他不仅没有败退逃窜,反而狂性大发,功力大增。白星泪这才知晓他的真实实力,原来此人先前只使出了七八分功力,如今自己将其激怒,才逼他全力以赴。 白衣人一声暴喝,以腰为轴,气沉丹田,双腿微弯,便如飞箭一般飞身而起,一刀当头斩落。白星泪急忙挥剑去迎,刀剑交错,寒锋相对,迸射火星连连,荡起狂风阵阵,白衣人双目瞪圆,眼眶将裂,眼中血丝密布,额头青筋显现,咬牙切齿,一击必杀! 只此一招,白星泪便嘴角抽搐,面如土色,深觉以先前不同。虎口微麻,手臂酸痛,拿剑的手也颤抖不稳。白衣人顺势调转刀口,贴着白泽剑身,就要向白星泪持剑的手指削去。白星泪惊慌之下,急忙将剑向上一托,用剑萼抵住刀口,不让他得逞。 可白衣人又加重了手里的分量,向下一压,便叫白泽剑脱手,白星泪俯身闪开,压低重心,那弯月刀便缴着白泽剑连连旋转,数周之后,白衣人随手一抛,那白泽剑便噌的一声飞出数丈之远,直插入路旁的墙壁之上。而白星泪失了武器,愈发惊慌,刚直起身子抬起头来,便见迎面飞来一脚,其速之快,完全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脚踢飞下了行刑台,重重摔在冷硬的地面上,荡起一片烟尘,又重重咳嗽了起来。 白星泪的嘴角徐徐流下一道鲜血,面色煞白,捂着已然青紫红肿的脸颊,忽然抬头向行刑台上望去,那一直如木头人一般跪在台上的岑昏竟在此时也抬起了头,待那寒风吹开挡住面容的乱发之后,白星泪这才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一眼便认出乃是沈墨鱼的仇人,先前在烟州府邱家与断桥皆有过一面之缘。面如土色的白星泪,清眸圆睁,小口微张,惊讶之情,尽皆显露于眉宇之间。 岑昏似乎也认出了白星泪,只是并无太大的波动,依旧是一副木讷的表情,一动不动的跪着。而那白衣人平稳的落在一旁,手里提着那弯月刀,缓步向白星泪走来,用来蒙住面貌的白布已被鲜血染红,他气得直发抖,咬牙切齿的说道:“丫头,今日你险些坏我好事,我即便不杀你,也要斩断你四肢,毁了你的容貌,方解我心头之恨!”说罢,又腾空而起,一刀劈下。 谁知忽地一阵狂风席卷,天旋地转,白衣人急忙抬头,只见一个光头和尚乘风而来,目光如炬,神行如电,将脖颈上挂着的佛珠扯下,向前一抛,双掌随即抬起,以浑厚的内力叫佛珠停滞在半空,极快的旋转着,忽地又向前一推,佛珠便呼啸着向白衣人胸口飞去。白衣人急忙变招,用刀尖勾住佛珠,又旋转数周,卸去力道,反将佛珠抛回。 而和尚则轻而易举的将佛珠收回,再度抛出,而那白衣人就要抵挡之时,和尚又飞出一脚朝他小腹踢去,他便翻了个筋斗用刀身横在身前一挡,防住了这一脚却防不住那佛珠,正砸中了他的脑袋,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气,当即喷出一口血来,摇摇晃晃的坠下身来,手中弯刀也再握不住,踉跄着落地,连退数步,浑身颤抖。 大和尚伸手扯住佛珠,往肩头一搭,又将双掌下压,正搭在那白衣人肩头之上。白衣人急忙向上抬手,制住其手腕。和尚大惊,欲抽开双手,却动弹不得。二人僵持一阵,难分高低,各自松手,又同时打出两掌,四掌相对,内力相平,一声巨响之后,各退五六步。 和尚转身望向倒在一旁的白星泪,白星泪强忍着疼痛道了一声:“明觉......”而此时裴镜年也赶到此处,见白星泪重伤在地,急忙上前将他扶住,抱在怀中,白星泪抬头望了一眼,有些落寞:“裴姑娘......”说罢,又冷笑一声,苦涩的喃喃自语道:“这混小子,果然没来......” 白衣男子见区区一个白星泪未除,又赶来两个帮手,而这和尚的内力更是深厚,竟然能和自己打个平手,即便他在与白星泪交手之时已然耗费了不少气力,但还是气愤不已,遂冷笑着讥讽道:“白丫头,枉你还以侠义正道自居,一人不敌,竟找来两个帮手!哼,不过即便今日是白羽生那个老家伙来,也留不住你!” 可白星泪闻听此言,强撑着身子推开欲在一旁搀扶的裴镜年,徐徐站起身来,指着那白衣人说道:“贼子,你休要口出狂言!今日我不必他二人相助,便可杀你!更不要我爹现身,因为你这种人,只会脏了他的剑!” “好大的口气!”说罢,白衣人又要出手,明觉就要阻拦,忽听闻不远处一人喊道:“明觉和尚,且住手!”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沈墨鱼快步跑来,安宁儿抢先一步,一脚踏出,飞身而起,心里却在打着小算盘,故意迟一步拔刀,道还未出鞘,便已来到白衣人身前。白衣人极快的出手,将她出鞘一半的刀又按了回去,同时打出一掌,正中其肩头,安宁儿惨叫一声,便被原路打回。 安宁儿一路倒退,正撞进沈墨鱼怀中,沈墨鱼又顺势将她抱住,关切的说道:“宁儿姐,你没事罢?!”安宁儿挣扎着应了一句:“没事......”便昏了过去。沈墨鱼情急之下,又无暇照顾安宁儿,只得将她交由裴镜年暂管。而白星泪见此一幕,气血攻心,加之先前所中暗器淬有剧毒,一直被白星泪用内力压制,如今心神大乱,内力减弱,先前又消耗了太多的内力真气,强行运功与白衣人交战多时,催动了毒性的发作,瞬间便变了脸色,一口黑血呕出,也昏了过去。 裴镜年急忙又将白星泪扶住,沈墨鱼急忙上前接过白星泪将他抱在怀中,急地满头大汗,此时他全心全意皆再白星泪身上,全然没有发现就跪在不远处的岑昏。白星泪忙问裴镜年道:“裴姑娘,小橘子她究竟怎么了......”裴镜年便将手指搭在白星泪的手腕上,沉吟片刻,又拨开其眼皮,看了看脸色,长叹一口气道:“白姑娘中了毒,事到如今只有暂时点住其穴道,压制毒发的时辰,再设法找到解药,否则,白姑娘她就......” “哼哼,她中了我的灵花蛇毒,药石无医,普天之下,除非我的解药,否则无人能解!她已是必死无疑了!”那白衣人闻言大笑道。沈墨鱼怒发冲冠,猛地站起身来,厉声斥道:“你好卑鄙啊!”“我卑鄙?哼哼,现在是你们五个人围攻我一个,到底是谁卑鄙?再者说来,我又不是甚么名门正派,正人君子,就算我卑鄙,那又如何?” 沈墨鱼本想怒斥他一番,但自己又没有白星泪那般的口才,和这恶人也不必白费口舌,便直截了当的说道:“快把解药交出来!”白衣人大笑着回答道;“哈哈,真是可笑,你叫我给,我便给,小子,你未免太狂妄些了罢!”沈墨鱼见难以强攻,只能智取,遂说道:“好,既然如此,不如你我赌一场,若你赢了,你便可离去,我等绝不阻拦。倘若我赢了,你便交出解药,我也不强留你!如何?” “小子,我为何要与你赌?”那人仍不肯妥协,冷笑一声,又摸了摸脸颊上那狰狞的伤疤,想起那一剑之仇,更加怨恨。可沈墨鱼却反问道:“你觉得你现在除了和我放手赌一场外,还有别的选择么!” 第一百五十一回 黯然心难绝 白衣男子闻言便暗自在心底思忖道:“如今我进退不得,先前又与那该死的白丫头纠缠多时,以致耗费了太多气力,这和尚一人便可与我打个平手,若是再加上那拿刀的女子,若他们左右夹击,我恐怕无法兼顾。倒是这小子,看上去吊儿郎当的模样,全然不像另外几人那般是练武出身,竟敢口出狂言,莫非有诈?不管了,且与他赌上一赌,说不定还能谋个脱身之法!” 想到此处,便轻笑一声,高声回应道:“好!小子,爷今日便和你赌一赌!”说罢,便飞身而起,来到那名居的墙壁边,一脚踩在墙壁上,左手抽出白泽剑,又弹身而回,将长剑抛给沈墨鱼。沈墨鱼快步迎上前,却晚到一步,狼狈的向前一扑,却没能接住白泽剑,反倒摔了个狗啃泥。 白泽剑落在眼前,此举引得那白衣男子捧腹大笑,险些直不起腰来,扶着膝盖摇着头笑道:“小子,你还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明觉与裴镜年也有些看不下去,扶着安宁儿与白星泪退到一旁,裴镜年担心的望着极快爬起身来的沈墨鱼,无奈的问道:“沈公子究竟有何计策?莫非他真要与那白衣人交手?此人武功如何?” “此人武功不差,沈公子恐不是其对手,但我相信沈公子定能出奇制胜。赢下这场赌局。”明觉双手合十,微笑着回答道。“出奇制胜?”裴镜年大为不解,明觉遂解释道:“恩师曾有言道,沈公子乃是大富大贵之人,定能逢凶化吉,破除艰难险阻。而沈公子也颇有些聪明才智,相信他胆敢与此人打赌,定是成竹在胸。” “聪明才智?”裴镜年忍俊不禁道,“小聪明还差不多。不过沈公子其人,明日里虽然游手好闲,吊儿郎当,不失浪荡公子本色,却是性情中人,其意志出奇的坚定。或许,他真能不负众望罢。”两人不再多言,只将眼神齐齐向正处于对峙的白衣人与沈墨鱼望去。 沈墨鱼连忙拍了拍满身的尘土,轻咳两声,两颊还有些难堪尴尬的红晕,却摆出一副武林宗师的模样,挺直了身子,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垂在身侧,并不去拾起眼前的白泽剑。白衣人见他迟迟不肯动手,便催促道:“小子,你还不出剑?莫不是想通了,想要束手待毙。也罢,省得我在这儿浪费时间,我这便送你们上路!” “且慢!阁下莫急,我这便出剑!”沈墨鱼双腿微曲,错开脚步,两手皆背在身后,手腕交叠,化掌为指,面不改色,暗自运气。此时他正在心中默念剑书眉所传授之运气法门,果然觉得得心应手,比起先前,真气更容易控制,且运转极为流畅,逐渐在指尖凝聚。 “这小子到底在搞甚么名堂?!”白衣人心里犯嘀咕,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提着弯月刀便大步向前,逼近沈墨鱼,步伐越来越快,白衣人在身下猛蹬一脚,冲天而起,双手持刀,从天而降,一声暴喝,荡开狂风烟尘,刀劈长空! 裴镜年与明觉只当是沈墨鱼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呆若木鸡,两人极为默契的高声喊道:“沈公子快快闪开!”明觉更是准备出手,飞身扑向沈墨鱼,要将他推开。 而一直在积蓄真气的沈墨鱼见白衣人一刀当头劈下,脑中浮现的竟是那晚在安淮府沈家中死在金莲绕凤楼刀下的诸多沈家人的场景,一个个熟悉的面庞,一颗颗亲人的头颅,在自己眼前被斩下,血,全是血...... 沈墨鱼一时间急火攻心,暴喝一声,下意识的催动丹田内力,自周身穴位经络喷薄而出,真气若平地惊雷,旋转爆开,炸出腾腾烟雾,那白衣人手中弯月刀仿佛砍在了生铁上一般,不能落下分寸,反被弹开,胸口更是被真气爆炸引起的狂风一顶,仰天吐出一口鲜血,连连翻腾,仓皇落地,连退十余步,踉跄不稳。 而明觉也被那真气旋风顶开,向后翻了三四个筋斗,才卸去力道,转身落地,单膝跪地,脸色也有些难看。裴镜年在原地早已看呆,不知所措。 就连那岑昏,也被狂风卷起,吹到一旁,撞倒在墙根之下,昏了过去。 可沈墨鱼正是出手之时,大喝一声便向前踏出一步,激起飞沙如箭,这一步,足有千钧之力,冠戴皆被冲散,衣衫狂舞,双瞳之中闪过一丝耀眼如电的青蓝光芒,掌心已然浮现一层白霜,又顺着五指汇聚于指尖,璀璨耀眼的剑气霎时间便从指尖飞出,汲取天地间的霜寒,众人只觉跌入冰窟中一般寒冷刺骨,牙齿打颤,身子僵硬,难以动弹。而那冰蓝的剑气呼啸回旋着飞向白衣人,宛若一条冰龙,吞噬所有的温热,就连血液都凝固在那一刹那。 “第一剑——”咆哮声震耳欲聋,回荡在天地之间。 “寒冰真气?!化气为剑?!”白衣人的瞳孔急剧收缩,连连后退,在那剑气从指尖迸出的一瞬间,他便感觉到了逼人的寒气,正欲躲闪,可四周出路皆被冷冽的寒风剑气包裹,若是强行突围,恐被其所伤。白衣人退无可退,又觉手脚冰寒僵硬,动作迟缓,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冲上前,断喝一声,额头青筋爆出,龇牙咧嘴,一刀挥出,使出全身的气力,弯月刀当即斩下,剑气与刀气相碰,看上去似乎你我不让分毫,可各有衰减之色。 僵持片刻,白衣人又上前挥出一刀,竟硬生生的将霜雪剑气劈开,分成两道,紧贴着白衣人左右两侧擦肩而过,在地上留下两道极深的剑痕,卷起碎石无数,后又随风消散,不见踪迹,却又化为点点霜雪,从天而降。 再看那白衣人,面色惨白,全无生气,单膝跪倒在地,眼神闪烁,嘴唇颤动,兀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弯月刀也出现几道醒目的裂缝,徐徐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沈墨鱼。正在此时,沈墨鱼又摆出左臂,一指弹出,霜雪飞剑乾坤净,冰寒凋零天地空!刺骨寒风卷集着打在脸上生影冰冷的雪团,正中那道令天地万物凋零枯萎,化为一抹白色的剑气,直逼白衣人而去。 “第二剑——” 沈墨鱼全然不给白衣人留有喘息之机,第二剑已到眼前,白衣人眼中第一次露出惊恐之色,极快的起身,第一个动作竟然是下意识的转身逃跑。可纵使他轻功再高,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焉能跑得过那剑气?仓皇转身望一眼,剑气已到眼前,急忙转身,横刀去挡,剑气便将其刀身贯穿,又钻入胸口,白衣人的眼神便在这一刻停滞,再无神韵,迷茫的瞪着双眼,剑气又从脊背正中大穴而出。白衣人脸色铁青,手中弯月刀霎时间化为齑粉,随风消逝。 众人再看那白衣人,挣扎着向前迈出一步,又直直的栽倒下去。只是此时还未断气。而沈墨鱼的第三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八门移位飞剑影,乾坤倒悬撼凌霄!”沈墨鱼嘹亮的声音再一次响彻街巷,百姓么闻听动静,又怕又好气,便纷纷透过那一道缝隙窥探着东市口的情形。 只见沈墨鱼双掌倚天,掌心剑影飞舞,强用内力将其压入掌内,逼入指尖,以寒冰真气为火淬炼,步伐变换,遍走八门,飞身而起,双手交叠,齐化为指,先后点出,沈墨鱼身前一瞬间便凝聚八把幽蓝的剑气,向前掷出,流水皆成冰,墨色染天地,八道剑影从天而降,将那白衣人困在当中,“八门......连影剑......”白衣人喘息挣扎着说道。 眼看那八道剑影其下,就要将白衣人扎成筛子,一旁民居的屋顶之上又落下两人身影,蹲伏着凝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看白衣人就要死在沈墨鱼剑下,便一齐纵身跃下,其中黑衣男子将手中与白衣人一般模样的弯月刀掷出,抛向沈墨鱼。 “休要暗箭伤人!”明觉见状,大喝一声,飞身而起,扫出一脚,便将那弯刀踢回。谁知此时黑衣男子身旁的紫衣女子又将左手向明觉所在方向一挥,明觉大惊,急忙闪身躲开,却不见任何暗器,方知中计,再回头看向沈墨鱼之时为时已晚,只得喊道:“沈公子小心!”紫衣女子故意使诈,骗开明觉,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摸,翻掌轻轻一弹,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便朝着沈墨鱼飞去。 沈墨鱼闻听明觉喊声,刚想收招,可银针已到眼前,躲闪不及,竟被其刺中左肩,内力顿时消散,真气运转受阻,身形便向下坠去。明觉急忙将他接住,免得他摔落在地。这个此空当,紫衣女子快步赶到墙角边将那昏厥的岑昏扛在肩头,又跳上屋顶,转眼便没了踪迹。 而黑衣男子则是小心翼翼的扶起重伤的白衣男子,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揽住他的腰,也急忙离开了此地。 第一百五十二回 剑冷梦飞烟 眼看那伙人扬长而去,明觉正要去追,却被裴镜年喊住:“慢,穷寇莫追!”明觉便只得回身,问道:“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安宁儿昏迷,白星泪的脸色越来越差,中毒已久,而沈墨鱼也生死未卜,两人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 正在此时,沈墨鱼的喉头微微蠕动着,长吐出一口气,竟将刺入肩头的银针逼出,脸色也逐渐转好,最后竟能直起身来,抚着胸口仰天叹道:“闷杀我也!”明觉与裴镜年又惊又喜,明觉又弯腰将那三根银针拾起,凑到鼻前嗅了嗅,大喜道:“原来只是涂了些迷药,幸好不是致命的毒针,加之沈公子内力深厚,因此这迷药的劲头也所剩无几了。” 可当沈墨鱼回过神来之时,急忙上前将裴镜年怀中的白星泪抢到自己怀中,只见白星泪大汗淋漓,眉头紧锁,双目紧闭,浑身微微颤抖着,面色铁青,透着一股黑气,嘴角还残留着斑点血迹,而脸颊上那道刺目的伤口,更是骇人的青黑色,分明是身中剧毒之状。 “我没用,都是我没用,我没能逼他交出解药,都是我的错......”沈墨鱼垂着头低声哽咽道。裴镜年却上前劝慰道:“沈公子,白姑娘身中剧毒,万万耽搁不得,须尽快将她带到玉台求凰暂歇,再请一位郎中来为她诊治。我方才点住她的穴道,也只能压制一时,若是再不动身,恐怕......” 沈墨鱼猛然抬起苍白的脸,点头如捣蒜:“此言甚是!”说罢,便又紧了紧抱在怀中的白星泪,便起身向玉台求凰奔去,全然顾不上身后的昏厥的安宁儿。裴镜年与明觉便扶着安宁儿紧跟其后。 且说那黑衣男子与紫衣女子救走了白衣人和岑昏,不敢落地,只走屋顶,落在一家客栈的屋顶上,掀开砖瓦,便跳入房中。而这房中已有数人在此等待。紫衣女子随手将岑昏丢在一旁,便跪倒在那暗门七杀门主穆引寒身旁,此女正是排行第二的夜月凌寒,鱼未初:“未初向门主交令,已然带回岑昏。” 而那侍立一旁的多情公子柳相负只是扫了一眼人不人鬼不鬼的岑昏,以折扇遮面,笑着说道:“此人如野狗一般,只剩下半条命,竟还要如此大动干戈,真是......”话还未说完,瞥见那穆引寒脸色不好,便知趣的闭了嘴。 穆引寒徐徐闭上双目,面露不悦,坐在桌旁,双手拄刀,徐徐说道:“但凭小九一人的武功,本是可以轻松带出这岑昏,难道那区区几个官兵,便能将他打成这副模样?”原来暗门七杀早有消息,得知岑昏被月丘府衙门捉住,便谋划了一场劫法场,带出岑昏,加以利用。同时以早已离开暗门七杀的狂歌醉剑云相弈的身份掩人耳目,同时也是为了引蛇出洞,未曾想到,这计划的第一步,就遭了差错。 执行计划,假扮云相弈劫法场的乃是排行第九的花间狼百里淮,而救他的黑衣人便是他的孪生哥哥林中虎百里山。先前残杀白无寿的,也正是此二人。此二人本是闲散的杀手,后被穆引寒招致麾下,顶替云相弈与唐锁儿的位子。此时的百里淮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满身伤痕的躺在百里山怀中,百里山满脸泪痕,双眼泛红,颤声答道:“我们赶到现场之时,小淮已是奄奄一息,若非鱼姑娘出手,恐怕此时已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穆引寒问道。 鱼未初凑到他耳畔,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尽皆说出,穆引寒徐徐睁开双眼,匪夷所思的自言自语道:“竟有这等事,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从未听说过如此人物。这伙江湖人的来历,你们可有人知晓么?”在座之人尽皆摇头,只可惜暗门七杀的第一智囊唐锁儿在其原先的主人云相弈离开后也下落不明,不然凭她的见识,定能知晓这些人的来历。 正在众人毫无头绪之时,一直昏迷的百里淮竟开口说道:“兄长,兄长......”闻听那极其虚弱的呼唤声,百里山大喜过望,急忙攥住弟弟满是血污的手,又哭又笑:“小淮,小淮,你再坚持坚持,兄长这便为你疗伤!”说罢,百里山就要为百里淮输送真气,可却被百里淮按住手腕,摇头苦笑道:“我自知命不久矣,兄长不必为我白费真气......” “小九,你可知害你的江湖人,是何身份?”鱼未初问道。 百里淮陷入了沉默,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妨口中又呕出几两血,眼神的光芒亦逐渐黯淡,胸口不断的起伏着。百里山眼睁睁的看着怀中的亲生弟弟死去,身体逐渐冰凉,却无能为力,无声的嚎哭着,撕心裂肺,肝胆俱裂。弥留之际,百里淮挣扎着坐起身来,紧紧的攥着百里山的衣袖,漆黑的布料上留下难以抹去的血迹,百里淮瞪圆的双眼死死盯着百里山,毫无血色的嘴唇颤动着,似乎有甚么话想说:“寒冰真气......” “小淮,你说甚么?”百里山泪眼朦胧的问道。 “寒冰真气,杀我的人......用的是寒冰真气,他还会......还会八门连影剑......”百里淮强提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说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八门连影剑!”除了穆引寒与百里淮,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呼一声。鱼未初急忙说道:“门主,他终于露出马脚了!”可穆引寒却并不如他自己料想的那般激动,他本以为,当自己找到了这逆子的线索,了解了自己多年来的夙愿,便会欣喜若狂,可当他听见“寒冰真气”四字,其所带来的震惊,远比八门连影剑要来的多。 穆引寒摆了摆手说道:“太白楼一见,已然证实了他龟缩于这月丘府的事实。想要处置这叛徒,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就连他擅自将八门连影剑传授给他人,老夫也无甚感想。倒是这寒冰真气,令老夫饶有兴趣。究竟是谁,能让那叛徒甘心传授自家绝学,此人还能同时身兼寒冰真气,实在是有趣。” “寒冰真气?莫非就是那风雪孤侠的独门绝技?”柳相负也有些惊讶。穆引寒点头说道:“不错。早年间老夫亦是年少轻狂,曾与天下第一的风雪孤侠刀雪客大战一场,他的寒冰真气实在是厉害,我虽不能取胜,亦可全身而退。不想如今,他已然销声匿迹,老夫亦是白发苍苍,如今得遇其传人,自然要见上一见。” “门主是打算,转移目标?还是利用那使出寒冰真气之人,引出那个叛徒?属下曾见过那人,或许能去调查一番。”鱼未初试探性的问道。 穆引寒却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无人能理解他的用意,亦无人能体会他的心情。 而百里山抱着百里淮,跪倒在穆引寒身前,连连叩首:“请门主开恩,救我兄弟一命!”穆引寒却面沉似水,毫不动容:“小柳,你的叶露玉凝丸又起死回生之奇效,不知是否带在身上?”柳相负闻言便在宽大的袖子中摸了一阵,用两指捻着一丸药丸,摊在掌心,回道:“此行出来的急,只带了一丸。”说罢,又望向穆引寒,等待他做出决策。 一边是奄奄一息的自家兄弟,一边是半死不活的外人岑昏,百里山不假思索的就要去将那丸药抢到手中,柳相负却向后退一步,面露难色,徐徐摇头,以眼神示意百里山不得轻举妄动。百里山读懂其意,便又对穆引寒拱手拜道:“我兄弟二人的性命乃是为暗门七杀而生,本该置之于度外,但若门主能救我兄弟一命,日后便能为门主卖命!还望门主垂赐!” 碍于穆引寒的威严,众人不敢求情,只等他做出决定。穆引寒却面无表情的摇头拒绝道:“无论对手是谁,这不是你们战败的借口,你们身为暗门七杀的头领,生来便该是战无不胜的。若是不敌,本就该以死谢罪,百里淮虽也曾立下不少功劳,但此次他办事不利,罪有应得。暗门七杀,不养无用之人。” 闻听此言,在座之人心里都不好受,但皆是敢怒不敢言。百里山更是震惊,双眼怒睁,浑身颤抖,却不敢反驳。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与胆怯,痛恨自己救不了自己的亲弟弟。可怀中的百里淮却早已紧紧的扯着百里山的衣衫,已是气若游丝:“兄长,替我报仇......报仇......”话音刚落,一口鲜血迸出,尽皆吐在百里山的衣襟处,脖颈一伸,两脚一蹬,便在兄长怀中,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百里山痛不欲生,颤抖的手轻轻将弟弟的双眼合上,抱着尸体徐徐起身,就要离开。颤颤巍巍的走了两步,又面无表情的回身请命道:“请门主准许,将小淮安葬。” 第一百五十三回 死生不惧亦无悔 穆引寒点头准许,待百里山走到门前时,却又说道:“小山,你须知晓,是那叛徒害得你兄弟二人阴阳两隔,他才是你和整个暗门七杀的仇人,明白么?”百里山薄唇微微颤动,沉吟许久才吐出一句违心之言:“......多谢门主指点......” 待百里山离开后,穆引寒又吩咐鱼未初去追踪沈墨鱼等人的下落,看看他们此时在何处,是否已然回到太白楼。鱼未初拱手领命,却稍显犹豫。穆引寒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冷言说道:“怎么,你做事一向不打折扣,这也是老夫最为器重你的原因,你应该知晓自己的价值。” “是,门主栽培之恩,未初永生难忘。”鱼未初又说出那早已说了成百上千遍的奉承之言,小心翼翼的问道:“小九毕竟是自己人,门主为何舍弃救他的机会,去救一个半死不活的外人?而且这岑昏的武功,也不过如此,甚至不如小山他兄弟二人,门主为何执意救他?”眼看着柳相负给那岑昏喂食了叶露玉凝丸,鱼未初大为不解。 穆引寒依旧面无表情,解释道:“并非我不想救他。老夫方才已然说过,暗门七杀不收无用之人。小九虽曾立下许多功劳,但这一次他却险些坏了整盘计划。况且岑昏的身份特殊,我们还可以以他为媒介,加以利用,吞并金莲绕凤楼,此事若成,何愁天下不尽归我手?相比起岑昏的身份,小九的性命,也就不值一提了。” 即便是跟随穆引寒多年,在听到这一句话之时还是难免觉得心寒。鱼未初脸色微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门主打算如何动手?”穆引寒道:“我自有安排,到时你便知晓。” “属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鱼未初又躬身请求道。 “有话便说。”穆引寒抚须说道。鱼未初徐徐跪倒在穆引寒身前,略微停顿,还是如实吐露心意:“请门主三思。无论如何,云相弈他毕竟是......”“毕竟是暗门七杀的少门主,毕竟是我的养子,对么?”穆引寒的脸色极为难看,双眸之中显露出极为少见的怒气,吓得鱼未初不敢抬头,“哼,那又如何?任何人背叛了暗门七杀,都是死路一条。曾几何时,老夫将他视若己出,是那么的器重他。养育了他二十余年,传授他武功,夜以继日,只求他有朝一日能继承我的衣钵,接过暗门七杀,纵横江湖!可他,却沉溺于诗词歌赋,终日饮酒浇愁!如此不成器的东西,还留他作甚!?” “但是......”鱼未初方想辩解,却被穆引寒打断,他愤愤起身,一挥衣袖,怒不可遏的说道;“好了!未初,你今日为何如此多的废话!只管执行任务便是,何必多言!作为棋子,是不需要这么多废话和无用的情感的,你好自为之!”说罢,竟拂袖离去。 鱼未初还呆呆的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柳相负与燕龙二人将那岑昏抬回床上,回身见鱼未初面色惨白,双眸前蒙上了一层雾气,轻叹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遍缓步走到她身前,将其扶起,又免得鱼未初多心,故意打趣道:“行了,起来罢,门主已走,你也不怕跪出病来,等你垂暮之时,谁来照顾你?” “多嘴!”鱼未初回过神来,轻声斥责道。柳相负则是掩面而笑,一对狐媚眼也弯成两道细缝,调侃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能忘掉少门主,还真是痴心一片啊。”鱼未初闻听此言,粉面晕出一片桃红,被戳穿了心事,自觉羞涩,竟极快的抬起手,指缝间刹那间多出三根银针,就抵在那柳相负的下巴处,恶狠狠的说道;“你再敢胡说,休怪我不念旧情!” 柳相负却毫无惧色,将折扇在掌心一拍,折好纸扇,轻轻挑开鱼未初的手,冷笑着说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何必自欺欺人?”鱼未初不敢直视柳相负的眼神,纵身从客栈窗口处一跃而出,空翻个筋斗便飞身落在屋顶之上,扬长而去。柳相负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真是事多,你们一个个,屁事如此之多,何日才能为老沙报仇,何日才能纵横江湖,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下群雄踩在脚底!”一直沉默不言的燕龙暴躁的挠了挠头,愤愤的坐在桌边,那庞大沉重的身躯险些将木椅坐断,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见柳相负如此痴态,心觉厌烦。 柳相负却回身笑道:“是是是,都怪我们,我们便是燕大哥独步江湖的绊脚石。是我们碍了你燕大哥的眼,小生这便走了。只是有一句,小弟还是要讲,就算要为沙老四报仇,也得找到那沈墨鱼一行人罢?” “婆婆妈妈的,难成大事!”燕龙不屑一顾的斥责道,“沈墨鱼那小子我自会去寻,你又往何处去?”柳相负拱手说道:“出去随便走走,也总比闷在客栈里陪着你和这活死人要好得多。那就劳烦燕大哥照顾这岑昏了,小生傍晚便回。”燕龙连连摆手道:“快滚快滚,免得老子看了心烦!” 柳相负无奈的苦笑两声,便迈步出了房门,微微侧脸,心里想道:“恐怕也只有你甘心做穆引寒口中那无情的棋子罢。” 且说暗门七杀各人皆怀心事,穆引寒独坐房中静心练功,却被心魔烦扰,总是想起那叛逃的养子;鱼未初孤身一人出了城,见太白楼空无一人,便回城中寻找剑书眉等人下落;燕龙在房中照顾那仍在昏迷的岑昏,可粗手粗脚的他岂会照顾人,不一会儿便趴在桌边呼呼睡去;百里山抱着百里淮出了城,在城郊的一处山坡埋葬了自己的兄弟,久久不忍离去;柳相负则是漫无目的在城中晃荡,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心里却暗暗期望着能与鱼未初相遇。 与其同时,那衣着华贵,宛若贵公子般的神偷徐楼雨也在月丘府城中游荡,昨夜玉台求凰走一遭虽到手了不少宝贝,却又在半途被那太白楼的怪人夺走,心中自然不爽,身为江湖上有名的神偷,必要遵循贼不走空的行规,今夜必要在这月丘府做一场大案,以解心头之恨。故而表面上漫不经心的徐楼雨,实际上则是在踩点。 午时方过一个时辰,大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喧闹如常,徐楼雨也颇为享受这市井的喧闹,他既能办的出惊天动地的大案,亦能做些小的偷鸡摸狗,用他的话来说,这便叫做:“能屈能伸,方为丈夫也。”扫见人群中有个把衣着光鲜之人,只需凑到其身旁,眨眼间,徐楼雨的手中便多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有些时候运气好,还能偷到几块成色不错的美玉或翡翠。 心满意足的掂了掂战利品,微笑着信步远去,听闻背后那些迟迟发现自己被盗的人心急的喊声,却令他颇为得意。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喧闹的集市之中,宛若一根针落入水中激起的水花声般细微,在徐楼雨耳中却是无比清晰。 这脚步声分明是从屋顶传来,大白天不走大道走屋顶,莫非是同道中人。徐楼雨心中暗笑,只当是遇见了也来踩点的同道中人,有意瞥了屋顶上一眼,只望见一个婀娜的背影,心里思忖道:“不想飞贼之中,还有如此貌美的姑娘?可如此轻功,过瓦有声,焉能做好飞贼?待我前去与她耍耍!” 心内一阵狂喜,徐楼雨难掩眸中笑意,急忙转身钻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之中,轻身一跃,也上了屋顶,脚尖在瓦片边缘一点,便向前跃去,风雨自飘摇,踏月扶云归,脚底不须沾地,便可乘风而去,故而没有丝毫声响,就连鱼未初也难以发现。 且看那鱼未初一路来到那玉台求凰的屋顶处,闻听熟悉的声音,便停下脚步,俯身贴在屋顶上,掀开一片瓦片,静静观察着屋内的情况。徐楼雨看在眼中,又眯着眼睛扫了一眼那门前的招牌,心里思索道:“玉台求凰......这不是我昨夜光顾的窑子么?没想到如此美貌的姑娘,亦有如此癖好?啧啧,待我上前戏弄她一番。”想罢,便蹑手蹑脚的向鱼未初方向挪去。 原来鱼未初身下的屋子之中,正是那剑书眉与卫怀纯在交心喝酒。剑书眉斜靠着窗边,右脚踩着窗台,左脚随意的耷拉着,手里提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酒壶,一口一口的灌着,可这小小一壶酒,经不起他如此的酒量,还没喝几口便见了底。窗边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皆是一杯杯早已倒好的酒水,剑书眉触手可得。而卫怀纯则是静静的坐在一旁,怀中抱着一张古琴,微微仰着脸,担忧的望着剑书眉。 剑书眉仍想去端酒杯,却被卫怀纯按住了手腕。 第一百五十四回 饮剑风雪浓 “何苦如此糟践自己?”卫怀纯有些哽咽,幽幽地问道。 剑书眉却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微笑着回答道:“怎得就糟践了?我不是每日都如此这般么?”卫怀纯却说道:“酒乃穿肠毒药,你在我面前尚且如此狂饮,殊不知独自在太白楼之时,又是如何借酒浇愁。你既来找我,何不将心中苦闷对奴家倾吐,又为何压在心底,折磨自己。书眉不肯让我分担,莫非书眉你从不将奴家放在心上?” “哈哈,是你多想了。我哪有甚么苦闷愁绪,又如何与你倾吐分担?平生之愿,无非便是快意潇洒,大醉一场,如此有多了一件。”剑书眉笑意盈盈,摇头晃脑。卫怀纯忙问道:“何事?”剑书眉笑得无比舒心,张开手臂朗声说道:“自然是来玉台求凰与你一同,促膝长谈,一醉方休!” 此言一出,那在屋顶窃/听之人心中一寒,神情呆滞。 卫怀纯微微一愣,面泛桃红,默默垂下头去,小声说道:“油嘴滑舌。”剑书眉见她羞涩神态,极为动人,无心说道:“你与我的一位故人颇为相似。”卫怀纯轻轻拍开剑书眉想要偷酒的手,将酒全都倒在脚边,收好酒杯,随口问道:“莫非是你从前的心上人么?” “哈哈,或许罢。过往之事,不提也罢。”剑书眉大笑两声,望了望早已空得干干净净的酒壶,神情有些落寞。卫怀纯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拗不过他,只得又倒了一杯酒,递到他身前,叹口气道:“这是最后一杯,再不可多饮了!”剑书眉连连点头,急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眼巴巴的望着卫怀纯,可卫怀纯却不再动容。 剑书眉抽出软剑,无所事事的弹着剑身,高声唱到:“白日青云飞直上,倚楼摘星自彷徨。世间多少潇洒事,却叹回首无杜康。万般错,少轻狂,霜雪白发珠泪凉,红叶素手冷弦藏。” 闻听此言,卫怀纯脸色微变,万般无奈,只得说道:“书眉,奴家且弹一曲,聊以消遣,解你心中苦闷,不知可否?”剑书眉笑道:“我本无苦闷,你尽管弹来。”卫怀纯微微颔首,怀抱古琴,欠身行礼,后退一步,徐徐跪坐,摆开古琴,素手微探,拨,弹,捻,按,挑,七弦颤动,琴声婉转,剑书眉享受的合上双眼,就连那在屋顶窥探的鱼未初,都难免沉醉于这凄美的琴曲之中。 卫怀纯面沉似水,素手拨弹,琴声若松烟百里,又如清溪激石,好似倾吐烦闷,又似抽咽哭诉。曲风一转,三分哀怨,七分怅然,终于释怀,平静而动人心魄,温和又不失跌宕,亦如飞雪翩然,红叶凋零,明月暗淡,心灰意冷,却又逢出路,柳暗花明。 情至深处,卫怀纯红唇微动,开口和曲唱道:“雪拂柳,花藏酒,云鬓含霜蹒跚走。春风错,愿如昨。几杯旧日,空怀萧索。陌,陌,陌!红绡旧,人独瘦,满眸欢喜今作何?松烟远,西窗前。灯花不见,更无人怜。远,远,远!”一曲歌罢,卫怀纯泪若珠帘断,伏琴抽咽。剑书眉剑眉颤动,眼神落寞,长叹一口气,便来到其身后,轻抚卫怀纯背脊,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道:“你有何愿,当与我说。” “奴家之心事,便是书眉不肯与我分担心中愁闷,偏要独自承担。”卫怀纯抽泣道。剑书眉无可奈何,轻轻攥住她的手,长叹道:“世间万般错,万般愁苦,并非有人承担便可减半,少一人知晓,便少一人被其困扰。我每日借酒浇愁,渴望大醉一场,忘却诸多繁杂之事,皆不能成。唯独在玉台求凰与你相守之时,方可将一切抛之脑后。清醒之苦,药石无医。你又何苦与我分担?” 卫怀纯却摇头说道:“西窗长听红烛泪,本当同诉巫山情。你我有心,执手一生一世,又有何不能讲明?倘若你我不能为彼此同甘共苦,分享喜乐哀愁,还不如从未相识。” 剑书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下巴轻轻放到卫怀纯瘦小的肩头上,嗅着那令人舒心的脂粉气味,徐徐说道:“不瞒你说,这些日来,我每夜心绪不宁,总觉要有大事发生,故而一直埋藏心中,今日便讲与卿。” “因何而起?”卫怀纯问道。剑书眉眨了眨眼,平静的回答道:“我的身世。”卫怀纯脸色微变,转过头去,低声道:“你从未提起过此事,倘若你不愿说,奴家怎好逼你?”剑书眉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万一哪天我走了,你也能知晓其中原因。” 卫怀纯惊诧着转头,疑惑的问道;“此言何意?书眉,你要去哪里?为何不带上奴家?”剑书眉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笑着摇头道:“不,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玉台求凰守着你,一辈子守着你。今夜还很漫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四目相对,情意浓浓,嘴唇重叠,感受着彼此的温热。 屋顶之人见此一幕,心中难免酸楚,忽地肩头搭上一只手,耳畔响起一声:“姑娘!”鱼未初惊呼一声,急忙跳起身来,不妨将一块瓦片踢碎,从缺口处落入屋中,惊动了剑书眉二人。剑书眉机敏的将卫怀纯护在身后,扫了一眼身前碎瓦,抬头望去,屋顶被人掀开一小块,自己竟未能发现,便按住卫怀纯红唇,望着那满是惊恐的双眸,示意卫怀纯不要出声,自己则翻身出了窗户,转身跳上了屋顶。 而在剑书眉跳上屋顶之前,反应极快的鱼未初早已逃离此地,连忙甩开徐楼雨的手,只和他打了个照面,便掩面仓皇离去。只留下那徐楼雨望着那曼妙婀娜的背影空喊道:“姑娘,姑娘!”已然望不见背影,难免咂舌道:“多好的姑娘,可惜奇奇怪怪的,八成是个疯癫之人。”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徐楼雨,徐神偷,不想今日又在此处相遇。在屋顶上找姑娘,阁下还真是江湖第一人啊。”徐楼雨徐徐转身,见是剑书眉,也颇为惊讶,微微一愣,连忙躬身行礼道:“我当时谁,原来是剑管事,失礼,失礼。” “不知徐公子在屋顶上鬼鬼祟祟,偷听我俩谈话,所为何事?莫非,是来踩点的么?”剑书眉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徐楼雨倒也算是真性情,连忙否认道:“哎,剑管事,这话你便说错了。我徐楼雨自诩天下第一盗,是我做的,便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承认!正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昨夜我已然光顾过这玉台求凰,便再也不会来了。今日我也并非来偷听你,你与那姑娘的谈话我一句都没听清,倒是那曲子还有些韵味。” 剑书眉环抱双臂,玩味的望着徐楼雨,点点头,似笑非笑的说道:“既然如此,徐公子在此处作甚?总不能是来吹风,看风景的罢?不过话说回来,此处看风景远不如我那太白楼,不如徐公子跟我走一趟?” 徐楼雨却满脸堆笑,心里早把剑书眉骂了成百上千遍,自知倘若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剑书眉的对手,只得奉承道:“剑管事说笑了。”转念一想,徐楼雨机智的反问一句道:“哎,不知剑管事在此处作甚?据我所知,这玉台求凰乃是一家妓/院,莫非剑管事在哪太白楼中寂寞难耐,来此地风流快活么?” 望着满脸淫笑的徐楼雨,剑书眉却毫无愠色,反倒坦然承认道:“我的相好就在此地,我来与她相会,有何不妥么?”徐楼雨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自然合理,自然合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剑管事的好事了!”说罢,腾空而起,飞身离去。剑书眉本就没想追他,微微一笑,便要折返。 谁知那徐楼雨攀住房檐,竟无意落入卫怀纯房中。卫怀纯见一陌生男子从窗户闯入,自然惊诧,急忙将古琴抱在怀中,退到角落,云髻散乱,泪痕依稀,脸色煞白,胸口微微起伏,瞪着一对清眸,死死盯着目瞪口呆的徐楼雨,生怕他做出甚么出格之事。而徐楼雨方一抬头,便呆若木鸡。绝色美人映入眼中,叫他这种进过无数间闺房,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飞贼也眼前一亮。 “好一个绝世女子,莫非九天落凡尘,世间岂能有如此绝色?”徐楼雨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只觉浑身燥热,但见卫怀纯这副惊恐的模样,方知自己失态,急忙躬身拱手,鞠躬拜道:“小可徐楼雨,见过姑娘。擅闯姑娘闺房,实在是出于无意,还望姑娘勿要见怪!” 卫怀纯见他并无恶意,反倒彬彬有礼,便壮着胆子喊道:“公子既然自知无理,还望公子早早退出屋去,恕奴家此时不便招待!”徐楼雨连声诺诺,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小可谨遵姑娘之言,这便离开!” 第一百五十五回 且听玉笛谁家落 直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卫怀纯一直怯生生的望着徐楼雨的背影,目送着他离开。谁知徐楼雨走到门前,忽地又停下脚步,思索片刻,便从腰间解下一块价值不菲的玲珑血环佩,此环状玉佩乃是寒山美玉精雕细琢而成,雪白通透的玉石之中却暗含一缕血一般的鲜红,透出一股略带寒意的少有的绝美,巧夺天工,外衬以镂空金饰,包裹住了一半,以取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意。下缀金黄的穗子与几小颗明珠。 徐楼雨将玉佩捧在手中,带着微笑反向卫怀纯走去。卫怀纯不知其所为何意,忙问道:“公子为何还不离开?”徐楼雨彬彬有礼的颔首说道:“正所谓美玉赠美人,姑娘其人,正如这玉佩一般,今特将此物,赠予姑娘,也算得上,为它找一个配得上它的主人。”此时的徐楼雨全然忘记,剑书眉方才说有一位相好在此屋中,满心皆是卫怀纯。 可卫怀纯怎会贸贸然收下他人礼物,再者二人萍水相逢,并不认识,第一次见面就送如此大礼,卫怀纯虽是青楼女子,却不是个轻浮之人,便委婉回绝道:“奴家与公子萍水相逢,怎好收下如此大礼?还望公子将此物收好,待来日遇见佳人,再托付不迟。” 徐楼雨刚想辩解,房门却被推开,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剑书眉负剑归来,只见徐楼雨竟未离开,反而将卫怀纯逼入角落,只当他是要轻薄卫怀纯。剑书眉一向是个潇洒不羁,大度之人,可卫怀纯却是他心底不可触碰的底线,卫怀纯也一直为他守身,今见此状,不由分说,怒从心起,拔剑直指徐楼雨,朗声斥道:“徐楼雨,你为何还不离开!难道你定要逼我出手么!” 卫怀纯见剑书眉归来,先前满脸的无奈与惊恐霎时间便烟消云散,急忙快步跑到他身旁,倚在身边,轻声唤道:“书眉......”而剑书眉也望了一眼卫怀纯,四目相对,怒气消去大半。徐楼雨先是被盛怒之下的剑书眉震慑,又见二人如此亲昵,方才知晓,眼前这位倾城佳人,乃是剑书眉口中的相好,心头一冷,竟有些苦涩,笑容也僵在了脸上,紧紧攥着手中的玉佩,不知该说些甚么。 对峙许久,徐楼雨徐徐说道;"原来如此,我想剑管事是误会了......小可并无恶意,只是想将此玉佩赠予姑娘,以表心意。"剑书眉却不屑一顾的冷笑着说道:“哼,你休要拿你偷来的东西,来玷污纯儿!收起你的心意罢,徐公子!” 卫怀纯闻言大为不解,便小声问道:“此话何意?”剑书眉便高声说道:“这位衣着华贵,出手阔绰的徐公子,乃是闻名江湖的天下第一大盗徐楼雨!”卫怀纯惊讶的捂住了嘴,难以置信的望向那一表人才的徐楼雨,眼神闪动,似乎将徐楼雨洞穿。 在佳人身前被戳穿身份,面子上自然挂不住,徐楼雨稍显难堪,无奈的垂下头去,沉吟片刻,复又抬起头来,轻咳一声便说道:“不错!我徐楼雨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我自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敢对天起誓,小可此生偷盗无数,却有五件事不做。一是不伤人害命,二是不糟践姑娘,三是不取红白之物,四是不偷穷人,五不偷救命的钱财。不仅如此,我还偶尔做些劫富济贫之事。而这块玉佩,乃是我徐家家传之物,并非从别处偷来。姑娘美玉无瑕,我怎会以赃物玷污?” “正因你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我才三番两次的放过你。没有赶尽杀绝。徐公子,前日里在太白楼我已然放了你一马,今日玉台求凰我再留你一条命,正所谓事不过三,若下次再让我见到你为非作歹,休怪我剑下无情!”剑书眉将卫怀纯护在身后,将软剑斜插在身前,那不容置疑的气势叫徐楼雨一震,后撤半步,剑眉微蹙,抿了抿嘴唇,轻叹一口气,便要离开。 “徐公子且慢。”卫怀纯忽然开口,将他喊住。剑书眉颇为意外,但并未插手打断,徐楼雨更是心中大喜,急忙又行礼道:“姑娘有何吩咐,小可一定照办!”卫怀纯略带歉意的望了一眼剑书眉,便走出他的保护,站在徐楼雨身前,柔声说道:“徐公子,你虽是大盗,但我看你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秉性不坏,为何不弃恶从善,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呢?” 徐楼雨闻言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倘若我不再行不义之事,姑娘可否正眼看我?” 卫怀纯嫣然一笑,绚丽耀眼,叫徐楼雨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点头笑道:“倘若徐公子改邪归正,日后再来玉台求凰,奴家定以朋友之礼相待。”徐楼雨眼神黯淡,有些失望,但还是朗声大笑道:“好!好!好!从今日起,我便与姑娘是朋友了。我也当着姑娘和剑管事的面发誓,江湖上再没甚么风花雪月无情手,神偷大盗徐楼雨,只有堂堂正正的徐公子!” 卫怀纯大喜,回头与剑书眉相视一眼,剑书眉也颇为满意的点头微笑。 徐楼雨见气氛正好,又将那块玉佩奉上:“既然我们已是朋友,小可便以朋友的身份,请姑娘收下此物!”卫怀纯仍推脱不受:“此事却是万万不可,还望徐公子休要再执着。”徐楼雨见她实在不愿收下玉佩,便不再强求:“罢了罢了,姑娘与剑管事乃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我若再多执着,只怕剑管事又要拔剑相向了。” 说罢,三人相视一笑。 “还未得知姑娘芳名?”临行前徐楼雨忽然问道。卫怀纯欠身行礼道:“卫怀纯。”徐楼雨连连点头,拱手拜别:“好名字,好名字!卫姑娘,后会有期!”剑卫二人亦行礼作别,待送出徐楼雨,复将房门关上。徐楼雨并未离开,而是在门前逗留了一阵,只听见屋内卫怀纯的声音复又响起:“若非命运所迫,又何以逼得人走上绝路?我投身青楼乃是迫不得已,他走上歪路亦是如此。奴家能在风月之地保全自身,他亦能在纸醉金迷之时保持清醒,留下一丝底线,自然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徐楼雨心头一暖,喜上眉梢,眼前也蒙上了一层雾,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无奈的摇头苦笑,回头望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玉台求凰,风月之地,还有如此佳人。剑书眉,你好大的福气啊。我徐楼雨一生没羡慕过别人,如今却......罢了,罢了,卫姑娘,他日重逢,我定不辜负你一番苦心。”低头看了看掌心冰凉的玉佩,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徐楼雨背着双手,哼着小曲儿,快步出门之时,忽见一行人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与他擦肩而过。心觉有些眼熟,回头去看,乃是沈墨鱼一行人,回想起那夜在太白楼前,剑书眉还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帮手,正是这几个人。但徐楼雨并未在意,稍作停顿,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只是从此以后,徐楼雨便多了个小习惯。每当他走街串巷之时,总会在一些小摊前逗留,若是寻得一两件稀奇古怪的宝贝,他便会想,卫姑娘会不会喜欢,想的头皮都快抓破了,最后还是一股脑的买了下来。结果却没有勇气再送出去,只得一直带在身边。 且说那沈墨鱼一行人才回来的路上,顺路也找了好几个郎中,可他们皆说安宁儿身体无恙,乃是急火攻心才致昏厥,稍作休息便无大碍。至于白星泪,他们不仅束手无策,就连中的甚么毒都说不清楚。沈墨鱼这才知晓,事到如今,恐怕只有他的义兄剑书眉,和那位见多识广的卫姑娘,才能救白星泪一命了。 于是沈墨鱼便在前开路,不顾百姓的抱怨和异样的目光,将人群驱散,抱着白星泪一路狂奔,顾不上大汗淋漓,汗流浃背,一口气跑回了玉台求凰。老鸨见沈墨鱼众人折返,笑盈盈的上前欢迎道:“哟,这不是剑管事的朋友么,剑管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人呐,快来招呼几位贵宾!” 可沈墨鱼此时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老鸨,抱着白星泪便奔上了楼,硬生生撞开房门,冲入了剑书眉房中。裴镜年将怀中安宁儿放在一旁休息,与明觉一同上前将目瞪口呆的老鸨扶起,明觉为了救人,也顾不得甚么清规戒律,只得入了这玉台求凰。两人替沈墨鱼致歉,又说明情况,呐老鸨嘟囔几声,不大情愿的摇了摇扇子,摆出一副难看的嘴脸,直到裴镜年往她手中塞了一小锭银子,这才又扭着水蛇腰,笑盈盈的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裴镜年与明觉又求老鸨安排了一间空房,将安宁儿安置其中,便赶到卫怀纯房中,与沈墨鱼回合。二人一走,那躺在船上的安宁儿也就睁开了眼。 第一百五十六回 昨夜风几何 “这白星泪对我早有疑心,三番两次阻碍我行事。如今她身中西域奇毒灵花蛇心散,无药可解,正是除掉她的好机会!若是她死了,日后再对沈墨鱼下手,必是事半功倍!”安宁儿暗自思量一阵,心生一计,便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的来到卫怀纯房前,伏在门边,静心窃/听。 房门被人撞开,剑书眉与卫怀纯自然大吃一惊,只见沈墨鱼怀抱白星泪,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全身已是酸软无力,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可却不肯松开怀抱中那已然全身紫黑,不省人事的白星泪。剑书眉二人急忙上前,剑书眉扶起沈墨鱼,卫怀纯抱住白星泪,剑书眉忙问道:“义弟,这是为何?” 沈墨鱼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白星泪,略带哭腔的说道:“休要管我,快,快救小橘子......救救她......”剑书眉只得将他靠在窗边休息,转身来看白星泪的情况。卫怀纯拨开白星泪的眼皮,又查看了她脸颊上的伤口,已然开始溃烂,周身皮肤紫黑,还有些许青色的斑点。剑书眉与卫怀纯各自端起白星泪的一只手腕,把脉一阵,两人皆面色凝重,沉默不言。 “义兄可知......小橘子所中何毒?”已然恢复了些许元气的沈墨鱼直起身子,焦急的问道。此时裴镜年与明觉也赶来站在一旁,想帮忙却插不上手。剑书眉松开手,让白星泪躺在卫怀纯怀中,两人相视一眼,长叹一口气,低声回答道:“灵花蛇心散。” “这灵花蛇心散是甚么毒?为何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裴镜年不由问道。剑书眉来回踱步,背着手说道:“此毒乃是从西域传至中原,因其毒太过狠辣,加之炼毒之法太过复杂残忍,故而江湖中极少有人用之。相传这灵花蛇心散乃是用九种毒花和九种蛇毒混合之后,叫活人服下,待此人受尽花毒与蛇毒折磨而死后,再取其心头精血,再混以花毒蛇毒,方可制成。此毒无论是从伤口渗入体内,还是直接混在饭食之中服下,皆会致命。中毒者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会伤口溃烂,周身成紫黑色,带有暗青色的斑点,只需三个时辰过后,便会全身溃烂,气血逆行而亡。若非你们即时点住白姑娘的穴道,暂时抑制的毒发,恐怕她已经不行了。” 在场所有人闻听此言,皆大惊失色,瞠目结舌。纵然裴镜年见多识广,也不免惊骇:“如此阴毒的剧毒,如今江湖上还有哪些人使用?”剑书眉摇了摇头,回头望向卫怀纯。卫怀纯思索一阵便回答道:“此毒原先是从西域传入中原,一般人根本没有条件收集九种毒花毒蛇,更不可能拿活人炼药。故而江湖传言,只有南疆紫衣神教在中原的一支,灵蛇百花谷的百里家,还在炼制这种剧毒。” “既然百里家能炼制剧毒,也定能解毒!”沈墨鱼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们这便启程去那甚么灵蛇百花谷!总是日夜兼程,也定要救小橘子!”说罢就要动身,却被剑书眉按住。剑书眉无奈的摇了摇头:“兄弟,没可能的。三个时辰之内,你是绝对不可能带着白姑娘去往千里之外的灵蛇百花谷的。” 沈墨鱼呆若木鸡,卫怀纯又叫他彻底心灰意冷:“即便是有法拖延白姑娘毒发,你带她去了那灵蛇百花谷,也是无济于事。百里家因其行事太过阴毒,炼制毒药,残杀活人,早在十年前就被江湖正道合力围杀,消灭殆尽了。如今虽不知是何人在用此毒,但其必定与百里家有极深的渊源。” “难道这世间,就无医治之法么......”沈墨鱼彻底泄了气,瘫软在一旁,明觉与裴镜年急忙安慰他,而门外的安宁儿却在暗自窃笑。 卫怀纯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再三斟酌,还是说道:“或有一法,可以医治。”沈墨鱼闻听此言,复又燃起希望,噌的一声窜起身来,又扑通跪倒在卫怀纯身前,连连叩首,涕泗横流,眼神却无比坚毅,拱手抱拳道:“请卫姑娘明示,究竟有何办法能救小橘子一命,便是叫我上刀山下火海,亦是在所不辞!” “这......”卫怀纯见他如此执着,又行此大礼,万般犹豫,唉声叹气,却不愿明说救治之法。剑书眉见她从未如此,便上前宽慰道:“有何医治之法,尽管说来,为何有所顾忌?”卫怀纯与他相视一眼,轻轻点头,只得交代那医治白星泪的法子:“这灵花蛇心散确实无药可解,但却有一番邦僧人,曾以自身浑厚的内力和独门的运气法门,将内力由天灵处灌入中毒者体内,将剧毒逼出。此法或可一试!” 众人闻言,各自松了口气,沈墨鱼也终于绽开笑颜,抚掌笑道:“太好了,小橘子有救了!小橘子有救了!”正当众人喜上眉梢,以为度过难关之时,卫怀纯又浇了众人一盆冷水:“可此法却不如听上去那般简单。以内力灌顶者,须身怀深厚内力,且精通番邦心法,方有可能成功。以中原武林如今的任何心法来看,都难以做到。若是强行运功驱毒,虽然亦有可能成功,但轻则会导致运功者元气大伤,经脉俱损,终生难以恢复。重则,二人都会有性命之虞......” 此言一出,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面无表情跪在一旁的沈墨鱼看了看自己的双掌,嘴角竟浮现出一丝微笑,可双眼却早已模糊,徐徐说道:“我可以。我身怀内力乃是我师父亲传,义兄也曾说过,我的内力无比深厚,定能救小橘子一命。” “万万不可!”剑书眉脸色微变,率先反驳道。沈墨鱼仰着头望向他,反问道:“为何不可?”剑书眉便说道:“你师父传你内力,乃是叫你行侠天下,惩恶扬善,而不是......”他话还未说完,沈墨鱼幽幽的望着体无完肤的白星泪,两滴晶莹落下,轻笑一声道:“我连她一人都救不得,何以救天下人?义兄和师父,都太高看我了。” 卫怀纯也附和剑书眉道:“沈公子,奴家也不建议你运功救治白姑娘。并非我等毫无同情心,只是此法太过冒险,加之你内力虽深,却不解用法,亦不知番邦心诀。你若是元气大伤,日后如何为你家人报仇,与那金莲绕凤楼对抗?又或是为此丢了你和白姑娘的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你一生所愿,也终将因此功亏一篑。沈公子,千万三思。” 这话宛若一把刀子,深深地扎进了沈墨鱼心底最脆弱,最难以触及之地。就连裴镜年与明觉都开始犹豫,是否真的要救白星泪。众人一时哑口无言,又过了一阵,眼看着时间一点点逝去,白星泪的体温也逐渐消散,沈墨鱼还是没能做出决定。一边是与她出生入死,命悬一线的挚友,一边是沈家七十三条性命的血海深仇,他本以为自己一直很坚定,今日却难以权衡。 见沈墨鱼如此为难,万般挣扎,痛不欲生,身后的明觉和尚上前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亦曾割肉喂鹰,舍己渡人,普济万民,今日便有小僧行佛陀之事,代沈公子救白姑娘一命。亦证我佛大道。我僧甘愿以此羸弱之躯,将全部内力用于治疗白姑娘,纵然身死枯干,亦无所悔。”裴镜年见明觉如此,竟也上前说道:“只恐你一人难以做到,便再算上我罢。” 沈墨鱼闻言自然万分感动,只是却摇头苦笑,转身面对二人,轻轻叩首道:“多谢二位美意,我已做出决定。我想......我想救小橘子一命,哪怕殒命身死,永堕轮回,此生不悔......”“沈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明觉与裴镜年将他扶起,三人满脸愁苦,沈墨鱼又后退一步,抱拳躬身,拜道:“小弟沈墨鱼,今生有幸得见诸位,与诸位相识,实是此生一大快事。我自诩风流潇洒,没有我师父半点侠义之心,一心报仇,不及他万分之一。我向来无甚主张,今日我便想自主一回,纵使今日是一命换一命,我也要救小橘子。我意已决,无须多说,此生无悔,唯有大仇未报,心有不甘,只求来世为我沈家七十三条性命和我师父当牛做马,以报恩德。若我今日身死,诸位亦不可替我报仇,否则我九泉之下,定难心安!” 说罢,又跪下三叩首,拜别众人,扶起白星泪,就要为她运功驱毒。 “你出去!”剑书眉忽然说道。众人皆愣在原地,不知他此言何意。剑书眉却轻笑一声,对沈墨鱼笑道:“臭小子,如此多的废话,生离死别,虽说太过肉麻,倒也显露出三两真情,看来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性情中人。先前乃是我故意试探,你们先出去罢,我自有救她之法。” 第一百五十七回 孤心亦曾感温冷 沈墨鱼闻言激动的颤抖着,急忙起身问道:“兄长果真有法医治小橘子?”剑书眉含笑点头,卫怀纯却表示质疑:“据我所知,除了真气灌顶以外,并无他法解此灵花蛇心散,书眉你又该如何解毒?” “我年少之时,亦曾云游四海,逍遥江湖,曾结识一位世外高人,讨得一个保命的仙方,供我护身。如今兄弟之友有难,我理当出手相助。”剑书眉胸有成竹的笑道。 众人喜出望外,重获希望,自然欢喜,沈墨鱼更是连连叩拜作揖,以表感谢,剑书眉催促他们出门,叫他们在门外静候,万万不可偷看和打扰他为白星泪解毒,否则不仅会功亏一篑,还会危及二人的性命。众人连声诺诺,一应遵从,乖乖退出门去,将房门关好,虔心祈祷,静待佳音。明觉更是为二人诵经求佛,以保平安。 而闻听众人就要出门,安宁儿也是第一时间回到了屋中,等待时机出手。 众人皆对剑书眉充满信心,唯独卫怀纯半信半疑,心里思忖道:“我与书眉相识多年,从未听他提及有次一事,甚么世外高人,保命仙方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书眉也并未吩咐我们准备药草一类,如何解毒?莫非他......”卫怀纯柳眉紧锁,面色沉重,缄口不言。 沈墨鱼在门前来回踱步,双手掌心已被汗水浸湿,心急如焚,不知屋内情况如何,忽然停下脚步,抬头问一句道:“宁儿姐如何了?”裴镜年便答道:“沈公子不必担心,我们依然将她留在房中休息,相信今晚定能恢复如初。”沈墨鱼点了点头,这才稍稍放心。 卫怀纯屋内,剑书眉将白星泪抱起,置于榻上,将其双腿盘起,双臂垂下,自然的搭在膝盖上,掌心朝天,两足相对。剑书眉低声说道:“为替你解毒,白姑娘,得罪了。”说罢,坐在白星泪身后,恪守心神,凝神聚气,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理顺经络,丹田之中凝聚真气翻腾,遍走双臂,汇聚于掌心之中,双目微微合上,双掌交叠,猛然出手。 世上哪有甚么世外仙人,保命神方,这不过是剑书眉的说辞,将众人支开,自己则单独为白星泪以内力洗体,真气灌顶,解毒疗伤。他之所以有此决定,甘心冒着损伤经脉,元气大伤,甚至生命危险出手相助,不仅是为了这真性情的义弟,更是为了他自己。他早有远离江湖之心,奈何这一身武功内力反成了累赘,欲何卫怀纯远走高飞,不问世事,萧洒人间,自然要想方设法除去这一身武功,如今即便是武功尽失,也无甚后悔,对他而言,反倒是种解脱,了断了曾经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这件事除了沈墨鱼以外,由他来做,最为合适。但未免众人担心,他只得寻个理由搪塞。他料想此计必会被卫怀纯识破,但他却坚信,卫怀纯不会明说。 剑书眉双手钳住白星泪两肩,拇指按住其肩井穴,白星泪的胸口微微起伏,柳眉微蹙,竟有了些许反应。源源不绝的内力便从拇指涌出,流入白星泪体内。剑书眉的脸颊一阵红一阵白,内力蒸腾,汗流浃背,又吐纳一口真气,一掌打在白星泪左肩,将她转过身来,双掌化指落下,点中其太渊穴,又在肺俞穴处一劈一按,冲击其经络,将其体内剧毒截成数段,逐个击破,排出体内。 内力流转,徐徐涌出,若狂狼奔涛,若飞泉瀑流,两掌重合,飞身而起,转身落下,双臂转动,残影连连,掌心相对,内力对冲,猛然拍出一掌,将全身的真气皆汇聚于右手掌心,左手往右手臂少海穴处一按,真气澎湃而出,灌入白星泪天灵。 此法果然有效,随着真气一点点灌入白星泪体内,将全身各处穴道经络处的剧毒逼出,浑厚的内力不仅逼出了剧毒,还修复了损伤的经络,白星泪周身的紫黑色已然逐渐褪去,整个人已被汗水浸透,青丝贴在煞白的脸颊边,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而此举对剑书眉的消耗乃是极大的,此时的剑书眉已是强弩之末,消耗了大量的真气不仅是对身体的透支,更是对经络的损伤。 可他不敢分心,一旦有丝毫的走神,不仅他自己性命不保,就连白星泪也会被内力反噬所伤,纵然他此时极为虚弱,也只能凭着一丝意识支撑着内力灌顶,直到最后一刻。 可就在此时,窗外忽然飞入一人,此人身形不高,且十分瘦小,身着一身白底红花衣,却以青铜兽面具遮面。蒙面人看了一阵,剑书眉正在全神贯注的救治白星泪,分身乏术,根本没有余力保护自己,便冷笑一声,不由分说,飞身而起,一掌向剑书眉打去。 剑书眉早已察觉身旁异样,又觉一股凌厉的掌风劈来,大惊失色,怒目瞪圆,汗如雨下,就在那一掌即将打中之时,断喝一声,急忙切断内力,将自己与白星泪分开,强行终止内力灌顶,同时向后仰去,避开要害,以免被那蒙面人重伤。蒙面人见一掌落空,恼羞成怒,但迫于情势,不敢恋战,极欲抽身,便反手一掌,向白星泪打去。 剑书眉见状,急忙一把将白星泪推开,蒙面人两招皆落了空,又闻门外之人听闻屋内动静,破门而入,便急忙跳窗而逃。可他的背影却映入沈墨鱼眼帘,前日里在太白楼的雨夜,那欲图偷走秘籍的黑衣人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沈墨鱼一眼便认出那人,高声喊道:“就是他!就是他在太白楼欲加害于我!” 裴镜年与明觉闻听此言,相视一眼,一齐跃起,同时从窗口飞出,望见那人身影,往安宁儿房中逃去,二人不敢怠慢,急忙去追。而沈墨鱼与卫怀纯则是急忙忙跑到剑书眉与白星泪身旁,各自将自己的心上人抱在怀中,连声呼唤,生怕他们有甚么三长两短。沈墨鱼见白星泪周身的紫黑色已然完全褪去,亦不见那青黑的斑点,虽脸色稍显苍白,身子还很虚弱,但已经恢复些许意识,躺在沈墨鱼温暖的怀中均匀的喘息着。 沈墨鱼难言喜色,下巴紧贴着白星泪温热湿润的额头,为她拨开紧贴颊边的碎发,抚摸着那滑腻的脸颊,喜极而泣。而卫怀纯则是抱着喘着粗气的剑书眉,满怀哀怨:“你还是选择了那个方法,其实根本没有甚么海外仙方,对不对?”剑书眉强提一口气,苦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如此雕虫小技,瞒不过你......纯儿,你不会怪我罢......” “但凡是你想做的事,无论是对是错,你都会倾力而为,奴家所能做的,只能默默在你背后支持你,又何来怪罪一说?只是你总喜欢将所有责任一肩承担,倘若你肯与我分担一二,也就不会如此了。”卫怀纯眉头不展,唉声叹气。剑书眉又强笑道:“既然如此,能来一杯酒么,为我解解乏......” “你又胡闹,现在是甚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喝酒?”卫怀纯语气之中全无责怪之意,反倒透着些许哭腔,清眸之中,雾霭朦胧。“半生逍遥心自在,唯有杜康解千愁啊!”剑书眉在卫怀纯的搀扶之下坐直了身子,一边调息内力,恢复真气,一边说道:“沈兄弟,你放心罢,我已然以内力真气为白姑娘驱散尽了体内剧毒,只要稍加休息调养,她必无碍。” 沈墨鱼轻轻放下白星泪,跪倒在剑书眉身前,重重叩头,诚心拜道:“义兄之恩,沈墨鱼必以死相报!”剑书眉却微笑着说道:“你我乃是自家兄弟,何必说此见外之话?难道你从未将我当作兄长,小子?” “是!”沈墨鱼难掩笑意,拜了又拜,“虽说如此,但兄长授业解惑救命之恩,必当回报。沈墨鱼甘受兄长之命,出生入死,绝无怨言!”剑书眉摆了摆手,又徐徐起身,险些没站稳,卫怀纯又急忙将他扶住,二人默契的相视一眼,剑书眉又打趣道:“好了好了,你带着白姑娘去休息罢。我还没死呢,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怪肉麻的。我要休息了,小子,你自便罢。” 说罢,卫怀纯便将剑书眉扶回床榻边躺下,又倒了一杯茶为他解乏。从怀中取出一条汗帕为他擦拭满额的汗珠。沈墨鱼也颇为识相,抱着沈墨鱼便来到一间空房,放下白星泪,静静的坐在一旁,望着熟睡的白星泪,那弯弯的睫毛撩动他的心弦,沈墨鱼托着腮就这样看着,竟不觉丝毫厌烦。 而剑书眉躺在床榻之上,让躯壳与精神都放松下来,享受着卫怀纯的侍候,长吐一口气,咧着嘴笑道:“幸得度过如此难关,险些叫你我二人阴阳两隔。” “呸呸呸,竟说些不吉利的话!”卫怀纯双眼泛红,红唇微动,“此法太过实在冒险,幸得你保住了性命,但只怕功力已然折损七八,再难恢复了。” 第一百五十八回 天涯远 剑书眉对此事早已释怀,并不在意,随口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清楚。今日虽消耗了太多真气,但并非难以恢复,加以时间,悉心调养,纵然不能全部恢复,亦可恢复个五六成。再者说来,纵然武功全失,那又如何?你我早有约定,过些日子,我便替你赎身,再辞去职务,从此我俩隐居世外,逍遥一生,这武功反倒成累赘了。他总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我只想在日后的生活里,满心都是你。” 卫怀纯粉面一红,柔声说道:“奴家全听书眉吩咐。” “日后还要有劳纯儿费心照顾我这浪荡子弟了。”剑书眉舒心的笑着,虽然笑容之中透出一丝疲惫,但为了不让剑书眉担心,卫怀纯也会心一笑,两人你侬我侬,不分彼此。卫怀纯忽然问道:“那白衣人所为何来,为何出手伤你,莫非是你从前的仇人?” 剑书眉疑惑的摇了摇头:“我并未看清他的身形容貌,亦不记得曾经认识这般人物,他所用武功,我也并未见过。只是此人杀气极重,出手狠辣,若非我反应及时,恐怕我于白姑娘,皆要死在他掌下了。不管怎么说,日后还是要多加防范才好。”卫怀纯点了点头,便继续侍候剑书眉休息。 且说那明觉与裴镜年眼见那蒙面人闯入安宁儿房中,又听闻安宁儿一声惨叫,暗道不妙,急忙破门而入,只见地上只剩一摊血迹,似有打斗之状。而那蒙面人与安宁儿皆已不见,似乎已然跳窗逃走。“好生奇怪的轻功,先前你我二人追他还能望见一点背影,如今他背着一个安姑娘,竟能全身而退?”明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镜年却严肃的说道:“还是将此事告知沈公子,再商议对策!”说罢,两人便折返而回,正巧碰见沈墨鱼从房中走出,便问道:“沈公子,白姑娘如何了?”沈墨鱼揉了揉眼睛,笑着说道:“你们放心罢,已然无事了,她正在休息,还是别打扰她了。对了,那蒙面人去哪了?可曾追到?” 明觉躬身合掌,摇头道:“阿弥陀佛,小僧有负沈公子重托,未能追上那白衣人。”沈墨鱼并不在意,叹口气道:“命该如此,幸得我义兄与小橘子无碍,罢了罢了。”裴镜年却补充道:“可他捉走了安姑娘。”沈墨鱼闻言大惊,方治好一个白星泪,又丢了一个安宁儿,跌跌撞撞冲进安宁儿房中,裴镜年与明觉紧随其后,三人在屋中搜查一番,除了那血迹似是因打斗留下以外,全无其他线索,此事毫无头绪,根本无从查起。 沈墨鱼心力交瘁,无奈的坐在桌旁扶着额头,唉声叹气。明觉与裴镜年亦是无计可施,纵然裴镜年曾追查诸多奇案,但对此无头案还是束手无策。沈墨鱼万般无奈,只得说道:“事到如今,只有等我义兄休息后,请教卫姑娘,看她是否知晓那白衣人的身份了。”三人面面相觑,只得如此被动。而自从回了玉台求凰,诸事繁杂,且叫人心力交瘁,至于那行刑台大战一事,沈墨鱼等人竟只字未提。 而那鱼未初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玉台求凰后,并未直接回到栖身的客栈之中,而是漫无目的的在月丘府中游荡,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落寞:“先是那唐锁儿,又是这青楼女子,原来我在你眼中,甚么都不是。”鱼未初苦笑两声,嘲笑自己又在胡思乱想,拍了拍额头,便折返而归。 回到客栈,天色已晚,太阳早已沉入天际的群山之后,晚冬虽过,初春将近,可这寒气却并非减少分毫,刺骨的寒风在耳畔呼啸,摇动那客栈门前已有些许褪色的红灯笼,老马哀鸣,夜色如墨,万家灯火,如群星坠落于平原,喧嚣吵闹,不绝于耳。鱼未初却好似与这凡尘俗世相隔,孤身而返,只见那柳相负靠在客栈门前的柱子旁,大冷天的摇着纸扇,似乎在等待着甚么。 见鱼未初终于归来,柳相负虽满眼欣喜,可表情依旧冷淡,与鱼未初相视一眼,急忙错开眼神,嘴上却不肯认输,阴阳怪气道:“哟,这是去打探情报了呀,还是去风流快活了呀,怎得如此疲惫落寞?”鱼未初停下脚步,白了他一眼,低声骂道:“废话连篇。” 鱼未初越是这般冷若冰山,柳相负越是难以释怀:“喂,你是瞎子还是聋子啊。”鱼未初终于停下脚步,扭头冷冷的说道:“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你,我不想说话。”柳相负将扇子往掌心一打,凑到她跟前说道:“门主正找你呢,你最好查到些甚么,否则,你知道下场。” “不用你提醒,我心里有数。”说罢,鱼未初便往客栈里走。 “喂。”柳相负犹豫再三,还是将她喊住。可鱼未初已然有些不耐烦,转身问道:“还有何事?不是门主急着见我么,还在这废话甚么?”柳相负并不回答,在怀中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只手掌大小的黑匣子,向鱼未初怀中一抛,鱼未初伸手接住,柳相负道:“给你的,拿着。” 鱼未初将那溢出异香的匣子凑到鼻前嗅了嗅,微微皱眉,问道:“这是甚么?”柳相负装作毫不在意,随口答道:“胭脂。女儿家该学着用用了。”鱼未初从不施脂粉,闻言更是冷笑一声,随手将那匣子又丢了回去,不偏不倚正砸中柳相负的额角,落在他手中。望着柳相负那僵硬尴尬的表情,鱼未初头也不回的向客栈里走去,只留下一句话:“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用罢。” 柳相负嘴角一阵抽搐,皮笑肉不笑的又将那黑匣子塞回了衣袖之中,快步跟上,与他一同觐见穆引寒。 穆引寒房中,他端坐于桌旁,那把骇人的大刀就搁在一旁,寒气逼人。身后侍立者乃是燕龙,身前所跪之人,便是鱼未初,百里山与柳相负。穆引寒不怒自威,徐徐问道:“未初,你出去了如此之久,可曾打探到了甚么?”鱼未初闻言微微一愣,脑中又浮现出在玉台求凰所见到的那自己日思夜想,渴望重逢的熟悉面孔,却忘了回答穆引寒的问话。 “未初,未初!为何心不在焉!”穆引寒的口气之中已有几分愠怒。 鱼未初慌忙答道:“是,门主!请门主恕罪,属下在城中搜寻几个时辰,并未发现少门主的身影,想必他还在太白楼,并未离开过。属下因今日里受了风寒,有些脑热,故而心不在焉,请门主责罚!”说罢,急忙垂下头去,不敢让穆引寒察觉自己异样的神色。 “荒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老夫苦心栽培你!”穆引寒厉声斥责,可鱼未初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放在心上。 穆引寒见柳相负似笑非笑,毫无严肃,便质问道:“小柳,你为何不在客栈之中与燕龙一同照顾那岑昏,反倒擅离职守,去城中游手好闲?”柳相负似乎早料到穆引寒会有此一问,拱手拜道:“启禀门主,属下并非是在城中游手好闲,而是在城中四下打听少门主的线索,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么说来,你乃是有所收获了?”穆引寒愠怒稍退,脸色好转,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柳相负难藏笑意,急忙说道:“不错!未初她虽未查出些甚么,但属下却有所收获。少门主如今并不在太白楼中,而是在那玉台求凰之中,与一位女子,醉生梦死,风流快活!” 鱼未初闻言大惊失色,她有意隐瞒,不想柳相负笑里藏刀。惊诧的转头瞪着柳相负,并不出声,以唇语示意之:“你跟踪我!”柳相负不屑的轻声一笑,同样以唇语回应:“他必死无疑!” 穆引寒面不改色,可一直眯着的双眼徐徐睁开,沧桑的声音有些颤抖:“玉台求凰,是何所在?”柳相负便如实答道:“回禀门主,玉台求凰乃是月丘府城东的一家妓/院,而令少门主魂牵梦绕,魂不守舍的正是一命叫做兰衣的青楼女子!”柳相负表面上装作不知情,其实他早已将一切打听纤细,令鱼未初防不胜防。 “荒唐!”一直压着怒气的穆引寒终于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一掌打在身旁的圆桌上,竟将其劈成两半,穆引寒苍白的胡须颤抖着,脸颊涨红,指着城东怒斥道,“荒唐至极!先前这逆子沉溺于诗词歌赋,终日烂醉如泥,荒废武功,已然是罪不可恕,如今,如今他竟然醉生梦死,被声色犬马所吸引,此子不杀,如何能泄老夫心头之恨,如何对得起老夫对他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 柳相负急忙附和道:“门主所言甚是,自古以来,子从父训,少门主忤逆犯上,叛逃出门,已是死罪。我暗门七杀素来赏罚分明,还望门主秉公处置,以正视听!”鱼未初方想辩驳,争取一线希望,奈何穆引寒已然发令。 第一百五十九回 咫尺梦不见 “柳相负听令!”穆引寒令出如山,从不更改。柳相负大喜,急忙应声道:“属下谨遵门主之令!”穆引寒遂吩咐道:“你速速以老夫的名义,按照从前联系锁儿的方法给她捎去一封信,告诉她不必回信,只须暗中配合我等的计划,她从前的过错,老夫可以既往不咎!” 穆引寒扫了一眼低着头的鱼未初,便取消了吩咐她办事的心思,又对柳相负说道:“此事办妥后,再去那玉台求凰,给那叛徒下最后通牒,倘若他还有半点良心,就该回来领死!”柳相负领命而去,穆引寒便将众人遣散,领着燕龙去往岑昏房中。 且说那鱼未初在穆引寒发令之时,已然做好通风报信的准备。可就当她欲起身离开之时,柳相负却与她擦肩而过,并不看她,却用冰冷的语气说道:“你得清楚,你是暗门七杀的人,你的命并不属于你自己,休要一错再错。”鱼未初本就厌恶柳相负其人,闻言更是心中气愤,便直率的反驳道:“不用你管。”说罢,便快步离开。 鱼未初回到房中,将房门紧闭,拉上门闩,急忙寻来纸笔,写下一张字条,写的正是:“天涯海角,越远越好!速速离开!”鱼未初斟酌再三,并未署名,也不期待回信。靠在窗边,吹了声口哨,招来一只信鸽,将纸条系在信鸽腿上,又摸了摸它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去找他。”便将其放飞,直到目送着信鸽飞远,才长呼一口气,关上了窗户,吹灭了烛火。 可那信鸽未飞出多远,不知从何处卷来几片柳叶,迎风飘荡,那柔软的柳叶仿佛在夜色之下纵情舞蹈,在哪信鸽身旁徘徊,久久不去。柳叶飘飞,四散而去,一人的身影出现在屋顶之上,冷峻邪魅的面容隐匿在月光之下,轻身跃起,脚尖踩中哪柳叶,柳叶略微向下一沉,那人的身子却愈发轻盈,徐徐转身,青蓝的袍袖之中探出一只宛若女人的手,拈来一片柳叶,在唇间一抹,再用拇指与中指掐了,向前一弹。 哪柔软的柳叶霎时间变成了要命的飞刀,但见寒光一闪,便将那雪白的信鸽脖颈切断,空中爆出一团血雾,雪白的羽毛纷纷飘落,随风消散。柳相负轻盈的落在路旁民居的屋顶上,冷笑一声,便又纵身跃起,向玉台求凰赶去。 夜月寒凉,万籁俱寂。月丘府城中的灯火也都逐渐熄灭,可这玉台求凰的兰衣姑娘房中,却还是灯火通明。此时已然临近戌时,剑书眉已然沉沉睡去,望着剑书眉嘴角舒心的笑容,卫怀纯并不感觉疲惫,反倒体会到了一丝久违的静谧与欢喜,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心上之人,不须言语,她便已然知足。想必日后这样的生活还有许多,卫怀纯更是满心期待。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只觉夜色渐深,愈发寒冷,便为剑书眉又盖上了一层薄毯,免得他照亮。自己则是披着一件紫红的夹袄,起身去关上窗户。透过那小轩窗,倚着窗框,抬头望见那月色如纱,披在不远处重峦叠嶂的之上,天色已然不早,卫怀纯就要关窗休息,不想竟在窗台处发现一只信鸽,咕咕的叫着,似乎在催促她做些甚么。 “这是......”卫怀纯有些难以置信,脸色微变,小心翼翼的将信鸽腿上系的纸条解下,待看罢纸条上的内容,脸色骤变,面如土色,脊背发凉,抖似筛糠。纸条被清风一卷,便从颤抖的手中落下,落在脚边,卫怀纯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无力的瘫软在了床边,颤抖的红唇全无血色,惶恐之间,不忘望一眼床榻上熟睡的剑书眉,见他并无反应,这才急忙将纸条拾起,快步走到床边,将纸条投入灯盏之中,将其焚毁。 情急之下,不料竟被那跳动的烛焰灼烧了指尖,下意识的惊呼一声,急忙攥住那手指。这细小的声响却将剑书眉惊醒,翻身而起,上前将卫怀纯拦腰抱在怀中,夺过那手指,凑到嘴边,轻轻吹气。四目相对,剑书眉满眼怜爱,卫怀纯却连连闪躲,做贼心虚。“为何如此不小心?”剑书眉柔声问道。 卫怀纯急中生智,连忙搪塞道:“方才我见窗外之风要将烛火吹熄,便要来添些灯油,一时晃神,不小心被烛火烧了一下,并无大碍,不必挂心。”剑书眉却摇头说道:“焉能不挂心上?”卫怀纯一面应付剑书眉,一面不时瞥一眼那灯盏之中的残灰,生怕剑书眉有所察觉,幸好剑书眉的注意都在她的身上,她便欲将注意力引来。 “都怪这风,我去关窗。”卫怀纯挣脱剑书眉温暖的怀抱,急忙将窗户关上,长舒一口气,怎奈心跳如鼓,纠结万分。剑书眉并未察觉异样,缓步上前,又走到卫怀纯身后,双臂环住其肩膀,不料卫怀纯被这一抱,全无甜蜜之意,反倒被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双手无力的垂下,按住窗户的手一松开,窗户竟又被寒风吹开。 “这风好生扰人!”卫怀纯险些哭出声来,万分委屈,转身一头扎进剑书眉怀中,低声抽咽。剑书眉满头雾水,全然不知卫怀纯今晚为何如此,但还是温柔的将她揽在怀中,拍着她的脊背,在卫怀纯耳畔笑着说道:“好啦好啦,或许是今晚的风月,也想与你我二人,共享这浓情蜜意之时。” 卫怀纯不再多言,徐徐扬起小脑袋,一半的脸还埋在剑书眉肩头,双目已然哭红,泪眼朦胧,泪痕依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剑书眉在她额角轻轻一吻,便揽住卫怀纯的腰,将她拦腰抱起,来到床边轻轻放下,自己又躺倒在床上,二人相拥,心跳愈发加速。 “书眉,我......”卫怀纯微微挣扎,便被剑书眉按住嘴唇,已是水到渠成之时,情至深处,二人皆按捺不住心中那把柔情之火,紧贴的身躯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两人的嘴唇靠的越来越近,正在此时,窗外忽然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卫怀纯脸色剧变,一把推开剑书眉,胸口微微起伏,眼神惶恐不安。 剑书眉大为不解,忙问道:“纯儿,你为何如此?莫非你身体不适?”卫怀纯咽了口唾沫,忙指着窗外说道:“这,这笛声......”剑书眉闻言,便静心欣赏那悠扬的曲调,清脆婉转的玉笛声回荡在猎猎寒风之中,倒是增添了几分苍凉与肃杀。剑书眉亦是懂得乐曲之人,闻听如此笛声,便起身来到窗边,双眼微闭,负手听了一阵,不禁微笑着赞叹道:“甚好,甚好,如水月色,佳人相伴,又有这般乐曲,纵使长夜漫漫,也是趣味盎然了。” 说罢,转身又对卫怀纯笑道:“怎么,这曲子不好么?若春来鸟飞回,万物皆复苏,一片生机,趣味盎然,听来令人神清气爽,不觉沉醉于期间,竟有些飘飘然了。吹笛者澄净豁达,心胸宽广,必是高雅之士。不想这小小的月丘府城中竟有如此隐居民士,文人骚客,枉我在此多年,竟从不知晓。明日我定要去寻他,请他教我吹笛,日后便能与纯儿的琴笛合奏了。” 卫怀纯闻言竟赶到一丝安慰与宁静,先前的恐慌也消减许多,不禁在心底自问道:“莫非是我太过紧张,以致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么?”可刚放下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笛声曲调却刀锋一转,苍凉肃杀,令人不寒而栗,战战兢兢,其间似有刀兵相碰,厮杀声震天,亦有痛彻心扉的哭喊求救之哀嚎,奸邪狂笑声,猎猎风声,刀剑挥舞声,箭雨劈空声,惊叫气绝声,百十种令人压抑的声响一时间竟全都囊括于那短暂的笛曲之中。 “飞叶破阵曲!”剑书眉与卫怀纯几乎同一时间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惊得肝胆俱裂,惶恐不安,幸得剑书眉望着窗外,不敢转身,让卫怀纯发现自己的异样,故而也并未察觉,身后卫怀纯满怀的不安。剑书眉颤抖着后撤半步,瞠目结舌,舌桥不下。忽觉三道劲风扑面而来,习武之人的警惕心令他下意识的出手阻挡。 奈何软剑不在身侧,只得闪电般的合上那窗户,只听闻三声闷响,乃是暗器钉入木头所发出的声响,待笛声渐停,逐渐远去,剑书眉才敢打开窗户,只见窗户外侧上扎进了三片单薄的柳叶,那柳叶薄而狭长,边缘极为锋利,普天之下,以此为暗器的,只有一人。 凑巧的是,此人与剑书眉乃是旧相识。 颤颤巍巍的将那三片柳叶摘下,捧在手中,这才发现,每片叶片上都写着几个字。剑书眉的注意力此刻都在这三片柳叶之上,全然没有察觉身后同样注视着这三片柳叶的卫怀纯的灼灼目光。 “折叶飞花,公子多情......”剑书眉难以置信的翻看着三片柳叶,满眼愁苦,咬牙切齿,凝眉怒目,“天涯海角,无处可逃......必死无疑......” 第一百六十回 倒悬 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急火攻心,加之内伤未愈,经脉俱损,未及恢复,剑书眉的脸颊颤抖着,紧咬下唇,眼神慌乱,竟喷出一口鲜血,斑斑点点的血迹浸润了掌心那三片柳叶,顺着叶脉徐徐滴落。卫怀纯见此幕,亦是左右为难,但为了不让剑书眉察觉异样,却还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上前将他扶住,替他擦去嘴边血迹,做惊诧状,柔声问道:“书眉,这是为何?” 剑书眉无奈的席地而坐,望向窗外月色,苦笑着摇头说道:“逃了八年,东躲西藏,本以为一生已然安定,却没想到,到头来功亏一篑......” 卫怀纯一面将剑书眉扶回床边,关上窗户,明知故问道:“书眉,此言何意?这几片柳叶又是甚么?你究竟在说些甚么?”剑书眉盘腿坐于榻上,无奈的摇头道:“纯儿,你是否还记得,我曾说过的,我的身世。”卫怀纯微微一愣,连忙表态:“我只知你不大愿意提起,若你仍不想明说,那我也不想知道。” “不,现在不说也不行了。”剑书眉凝视着卫怀纯的双眸,双眸之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卫怀纯心虚难当,错开眼神,假意去倒茶,捧起茶盏的手却有些颤动。剑书眉看在眼中,并不多说,只是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与身世尽皆袒露。 娓娓道来,诉说往事。看似轻松,内心痛不欲生。说罢,又握住脸色煞白,瞠目结舌的卫怀纯的手,微笑着问道:“如今你已然知晓,我便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杀手,暗门七杀门主穆引寒的养子,云相弈。当年我叛逃出门,隐姓埋名,只为求一生平淡潇洒,可终究没能逃过。如今他们已然寻到我之踪迹。你我毕竟相识多年,我不想为难你,更不想连累你。倘若你不愿与我长相厮守,想讨个平安,自是理所应当。今夜之后,我俩便不复相见。” 卫怀纯闻听此言,手中茶盏不禁滑落,摔碎在脚边,茶水浸透了裙裾,卫怀纯当即扑到剑书眉怀中,哽咽抽泣,靠在剑书眉胸口,诉说衷肠道:“书眉此言,莫不是嫌弃奴家乃是烟花女子么?”剑书眉忙解释道:“我何曾轻视于你?”卫怀纯却说道:“昔日曾听说,青楼女子为亦能倾心相待的挚爱香消玉殒,只当是传说。今日奴家以身处之,方知其心意。更有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自我俩在此地相识起,书眉从未嫌弃我是烟花女子,倾心相待,更是早已定下终身。莫非卿早已忘记,日后闲云野鹤,潇洒快活的约定?” “我何曾忘记?只是如今我元气大损,功力早不如以前。倘若他们来寻,我自保尚且不能,又如何护你周全?”剑书眉眉宇间满是愁苦心酸,心中纵有万般不愿,但也只能出此下策。若他未出手救那白星泪,或可一战,但如今,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卫怀纯直起身子,正视剑书眉,葱葱玉指从剑书眉的眉见划过,徐徐落下,在其胸口处轻轻一点,红唇微动,泪若雨下,哽咽说道:“情丝难解更难断,白头未老此生慢。玉碎剑折从不悔,比翼成蝶非书传。你我早已难分彼此,定下誓言,此生同甘共苦,笑对春秋,寒来暑往,永不分别。今日君出此言,莫不是要违背昔日诺言?剑书眉如何,云相弈又如何?善如何,恶又如何?纵然粉身碎骨,亦要同生共死,共赴黄泉。谈何分别?倘若不敌,我俩死时亦能相拥,那又如何?” “世间万般女子,却寻不见纯儿这般人物。”剑书眉自是感动万分,泪眼朦胧,强笑着一拍大腿道,“好!那我俩便再不分别,就算是死,也要做一对亡命鸳鸯!” “世间万千光景,若无君与奴家同看,又有何颜色?”卫怀纯微微合上双眸,静静躺在剑书眉怀中,徐徐说道,“但为君一人,妾不惜此身。”剑书眉却抱住她瘦削的肩膀,扶起身来,四目相对,浓情流转,百感交集,昔日那相伴身旁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本不肯分别,奈何今非昔比:“能与卿相识,已是不枉此生。” 说罢,两人紧紧相拥。片刻之后,剑书眉徐徐抽身离开,卫怀纯却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只有那清澈的双眸,早已被泪水浸满,闪烁着晶莹的柔光,宛若清潭一双,倒映出剑书眉的身影,卫怀纯紧紧咬着下唇,唇间渗出点点鲜血,却不能动弹分毫。 剑书眉徐徐起身,垂头苦笑道:“他们所想要的,不过我一人性命。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让连累女人,为我而死?请恕我难以履行昔日诺言,此生已负卿约,更恐无他日谢罪,待我先入地府,荡开一条往生路,纵然大闹森罗,亦要逼那阎罗王为你我改写后世情缘,修一段来世相逢,只盼到那时,你我只是寻常百姓人家,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卿百年之后,勿要喝那孟婆汤,以免忘却前尘。” 说罢,剑书眉便将早已双眼哭红,泪流满面,却无法说话的卫怀纯拦腰抱起,来到那一人高的香木柜橱前,将卫怀纯藏在柜中,后退两步,躬身一拜,道:“为保全卿之性命,只得先委屈纯儿藏身于此。我估计明晚便是他们动手的时机,待明夜一过,穴道便会解开,到那时卿切莫不可为我收尸,以免惹祸上身。此生再难相见,书眉百拜。” 香木柜橱的门徐徐关上,黑暗一寸寸的爬上了卫怀纯的身躯。可纵然她在心中,在脑海中如何千呼万唤,撕心裂肺,也无法阻止剑书眉的离开,看着他独自赴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周围尽是黑暗,殷红的鲜血从嘴角徐徐落下,卫怀纯默默流泪,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几何。 可剑书眉在关上柜橱的那一瞬间,便再也认不出那决堤而出的眼泪,可他不能受这感情的羁绊,否则,只会害了卫怀纯,害了玉台求凰的所有人,他熟悉暗门七杀的做事风格,他们之所以还未动手,血洗玉台求凰,就是给了自己最后一个机会,一个独自赴死的机会。提起软剑,翻窗而出,朝着城外太白楼方向走去。 第二日一大早,沈墨鱼便匆忙起身,穿好的衣服,赶到白星泪房间,并未敲门直接闯入房中,当房门推开的一瞬间,那雪白的裸背便映入眼帘,如玉般滑腻如雪般雪白的大块肌肤充斥着沈墨鱼的视线,淡淡的幽香更是缭绕鼻尖,难以散去,如此绝美的景色,叫沈墨鱼瞠目结舌,白星泪呆若木鸡。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了一遭,白星泪抱着衣服护住胸口,煞白的脸颊上转眼便晕出两朵娇艳的桃红,柳眉倒立,星眸圆睁。沈墨鱼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心里想的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却难以挪开那色迷迷,直勾勾的眼神,只觉脑中一热,头晕目眩,手脚都不收拾换。沈家家规甚严,加之沈墨鱼认识的女子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更何曾见过如此绝美景色? 待白星泪回过神来,怒发冲冠,急忙将外衫披在身上,遮住身躯,又飞身一脚踢出,正中沈墨鱼胸膛,将他踢出房去,房门随即又“嘭”的一声被关上,沈墨鱼撞在那栏杆上,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昏厥,但他却毫不在意,反倒捂着胸口痴痴地笑着。 且说住在隔壁的裴镜年与明觉和尚闻听屋外动静,以为是又有争斗,便急匆匆冲出门来,见沈墨鱼倒在回廊旁,皆惊呼一声,赶到其身旁,将沈墨鱼扶起,忙问道:“沈公子,发生了甚么事?!”沈墨鱼却大笑着站起身来,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那一脚力道不小,可他却心甘情愿:“哈哈,没事,没事!小橘子她好了,她好了!” 明觉与裴镜年相视一眼,松了口气,皆会心一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也轻松了许多。明觉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白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佛祖显灵,庇护弟子等人,也不枉小僧昨夜为白姑娘与安姑娘礼佛诵经,祈求平安了。”闻听安姑娘三字,沈墨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忙叹气道:“小橘子虽是康复了,可宁儿姐却下落不明,我险些忘了此事。” “沈公子莫要心急,待白姑娘出来后,我们一齐去找卫姑娘与剑管事打听打听便是。”裴镜年安慰他道。沈墨鱼点了点头,便倚在栏杆旁,似有心事。只听得屋内动静极大,不一会儿,衣衫整齐,生龙活虎的白星泪便提着宝剑怒气冲冲的踹开了房门,三步并作两步,掣出青锋,一剑朝沈墨鱼刺去。 裴镜年与明觉皆不知何以,不知所措。若非沈墨鱼躲闪及时,只怕已然死在白泽剑下。可纵然未被一剑穿喉,那锋利的剑锋还是刺破了一点沈墨鱼脖颈上的皮肤,渗出一丝鲜血。 第一百六十一回 寒来暑往心未变 白星泪横眉怒目,咬牙切齿,强压着满腔的怒火质问道:“沈墨鱼!刚才你到底看到了甚么,快说!”沈墨鱼闻言,又想起方才那令人痴绝的画面,但脖颈边随时都能取他性命的三尺青锋却让他无比清醒,小心翼翼的避开锋刃,用两指轻轻推开剑身,又急忙摇头解释,死不认账:“没,我甚么也没看见!” 白星泪不肯相信,怒气更甚,就要杀他泄愤,明觉与裴镜年急忙上前打圆场,裴镜年忙劝道:“白姑娘,你正是大病初愈,身子还虚弱的很,切不可因一时误会又勾起那体内残毒,那岂不是功亏一篑了?”明觉也附和道:“阿弥陀佛,白姑娘还是先收起剑罢,若是伤了沈公子,那便是一场罪过了!有话好好说,误会定能化解!” 幸好此地乃是老鸨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为众人准备的雅间,人少而清净,便于众人休息和养伤,否则叫外人见此一幕,便是更说不清楚了。 二人连番劝阻之下,白星泪心生厌烦,加之她本不想杀沈墨鱼,只是因一时气愤,急火攻心,才贸然出手,稍有冷静,便收剑入鞘,却依旧对沈墨鱼冷眼相待:“喂,沈墨鱼,你真的甚么都没看见?”沈墨鱼一脸无辜,捂着脖子上细小的伤口,点头如捣蒜。 见他态度诚恳,又只字未提方才之事,白星泪心里已然原谅了沈墨鱼,只是嘴上不肯服软,说一两句好话。缓步向沈墨鱼走去,吓得他连退数步,白星泪心觉好笑,皆藏在嘴角,将沈墨鱼逼入角落,一巴掌打开他摆在脖颈边的手,查看了一下伤口,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手帕,替他擦去血迹,收回身边,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喂,疼么?” “比起先前那一脚,这一剑倒是没甚么了。”沈墨鱼嬉皮笑脸的回答道。白星泪忍俊不禁,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双手在背后勾着手指,凑近沈墨鱼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眸问道:“那你,会记仇么?”沈墨鱼微微一愣,连连拱手拜道:“姑奶奶,我哪敢记你的仇啊,就怕哪一天得罪了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星泪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沈墨鱼也挠着脑袋笑了起来。就在方才,白星泪还要一剑杀了沈墨鱼,如今却又说说笑笑,好似没事人一般。裴镜年与明觉看在眼中,心中自然明白,裴镜年低声说道:“真是一对冤家。”明觉也只是微笑点头。 “哦对了,小橘子,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有甚么不适之处?手脚还灵便么?”沈墨鱼赶忙问道。白星泪闻言,这才回想起自己先前在行刑台与那白衣男子大战一事,后来裴镜年等人赶来相救,自己却中毒昏迷,不省人事,后面便甚么也不记得了。本以为此生命该如此,不想鬼门关走了一遭,今早醒来,便一切恢复如初,内伤外伤也都以治愈,就好似从未与那人交手过一般。 “欸,对啊,我只记得我中毒昏死过去,为何今日醒来,不仅毫发无损,还精力充沛,就连内力都好似增强了许多。”白星泪颇为惊讶,满脸诧异,难以置信。沈墨鱼见状笑道:“那便好了,看来你已然完全痊愈,否则也不会有精力想要杀我了。”白星泪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头一热,掐着自己的下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问道:“你们是如何替我解的毒?” 裴镜年遂说道:“说来话长,此事凶险万分,险些救不回白姑娘的性命,若非沈公子及时出手,将那白衣人重创,我们恐怕,都难全身而退,更不要说,为白姑娘解毒了。”白星泪闻言,转头望向沈墨鱼,表情极为复杂,眼神之中似乎隐藏着一丝感激,沈墨鱼本以为她要感谢自己,说不定还会以身相许甚么的,早已在脑中准备好一番说辞,不料白星泪却难以置信的说道:“就凭他?那人武功极高,沈墨鱼又怎会是他的对手?难道又是靠那霜雪飞剑指的偷袭?” 沈墨鱼颇为尴尬,挠着头咧着嘴一时无言以对,其实说实话,他自己心里都没底,至于能重创那白衣人,也是靠着剑书眉传授的招式,与刀雪客留下的内力。明觉忽然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白姑娘,的确是沈公子出手,正面击退了那恶贼,将你救出,也正是他抱着白姑娘跑遍了月丘府城中所有的医馆,找遍了所有的郎中,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个救你的机会。” 白星泪眼角一暖,鼻子有些酸涩,抿了抿嘴唇,不敢去看身后憨憨傻笑的沈墨鱼,欣喜的轻笑一声,眸间满是欢喜。裴镜年接着说道:“据卫姑娘所说,白姑娘中的乃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灵花蛇心散,此毒厉害无比,且无药可解。唯有以全身内力为介,灌入中毒者体内,将剧毒逼出,方可无碍。但此法太过冒险,一旦出了差错,两人皆不能生。同时,此毒发作极快,三个时辰便可要人性命,又对解毒者要求极高,若非内力深厚者,必会力竭而死,即便是将剧毒逼出,亦会元气大损,再难恢复。白姑娘能死而后生,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内力高深者?”白星泪心中猜的正是沈墨鱼,瞥了他一眼,却故意说道,“明觉师傅内力深厚,莫非你为我解的毒?”明觉笑着摇头道:“非也,非也。”白星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转身面向裴镜年:“那一定是裴姑娘。”裴镜年也摇头否认。白星泪全然没有在意没有出现的安宁儿,徐徐转身,缓步走向沈墨鱼,双眸含笑,嘴角上扬,踮起脚尖,万分笃定,胸有成竹的问道:“那,莫非是你救的我?” 沈墨鱼被那绚丽的笑容所吸引,记忆之中似乎白星泪从未对她如此笑过,那甜蜜的酒窝与清澈的双眸无一不让他沉醉其间,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多想告诉白星泪是他为她解的毒,犹豫片刻,还是苦笑着说道:“不是我。” 白星泪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有些尴尬,更有几分落寞失望,抿着嘴点了点头,不经意将眼神投往别处。沈墨鱼又说道:“是我义兄,剑书眉为你解的毒,你该去谢谢他。”白星泪背对着沈墨鱼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自会去谢他,不劳你操心。” “虽说是剑管事出手相助,但却是看在沈公子的面上,而且在剑管事出手之前,沈公子已然做好必死的打算,拼了命也要为白姑娘你解毒,已然留下了遗言,交代了后事,甚至愿意放弃为他沈家报仇,只是因沈公子不熟悉解毒之法,不仅害了自己,也反而会害了白姑娘,这才请剑管事出手。故而此事虽不是沈公子为之,与他也有莫大的关联!”裴镜年解释道。 白星泪眼眶湿润,心内暗喜,已然明了自己在沈墨鱼心中的分量,莫名的满足与欢喜,连连点头,就连语气之中,也稍待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谁对我好,我都知道......”趁众人不注意,白星泪极快的转过身去,摸了一把眼泪,又歪着脑袋对沈墨鱼说道:“一起去拜谢一下你那位义兄罢。”沈墨鱼点了点头,便与白星泪并肩而行。明觉与裴镜年在前头引路,故意加快脚步,给身后的二人,留下更多的空间。 “喂,小沈子。”白星泪并不抬头,一直望着脚尖,总是一副孤傲女侠做派的她,也难得露出几分娇俏的模样。沈墨鱼微微一愣,忙应声道:“啊?你叫我啊?”白星泪半仰着头,佯装愠怒:“对啊,怎么,不愿意啊?不愿意你也得憋着,你叫我小橘子,那以后我就叫你小沈子,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叫你小沈子。” 沈墨鱼苦笑着点了点头:“小沈子就小沈子罢,我打不过你,你说的都对。”白星泪自然知道他是让着自己,凭借沈墨鱼如今的武功,自己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了。沈墨鱼也早已不是她在安淮府遇见的那个翻墙头偷橘子,在白水清雅耍无赖的浪荡公子了。 “喏,这个给你。”说罢,白星泪从腰带上解下一只小铃铛,一只光芒早已黯淡的小铃铛。沈墨鱼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到白星泪之时,他就见过这个铃铛,白星泪一直随身携带,无时无刻。白星泪似乎做出了甚么重要的决定,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爹只知道逼着我练武,就剩下这个铃铛一直陪着我。” “如此重要之物,为何转赠予我?”沈墨鱼问道,“即便是你想报恩,也不必要如此用心。倒不如请我吃几顿饭,还则罢了。”白星泪闻言,白了他一眼,又长舒一口气,徐徐说道:“这不是报恩,这是一个......一个愿望。” 第一百六十二回 但问真心莫问天 “一个愿望?”沈墨鱼有些难以置信。 白星泪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一个愿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想好了,只要你肯说,无论甚么愿望,我都会答应你。一旦你做出了决定,许下了愿望,这铃铛你也要还给我。所以,这愿望和这铃铛一样,无比珍贵,你懂么?”沈墨鱼欲言又止,重重点了点头,便小心翼翼的将铃铛收在身边,生怕丢了。 见他如此上心看中,白星泪也是颇为满意,但还是警告道:“倘若你在许愿之前丢了这铃铛,我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的剁下来,再把你双眼挖出,鼻子与双耳一并割去!”沈墨鱼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捂住了发凉的两耳,白星泪见他如此狼狈滑稽,笑声连连。 四人一同来到了卫怀纯房中,沈墨鱼上前叩门道:“兄长,兄长,沈墨鱼特来拜谢义兄,兄长,卫姑娘,你们在么?”叩门许久,不见丝毫回应。沈墨鱼等人心觉古怪,但又不好擅闯。此时已近辰时,难道剑书眉二人还未起身?正当沈墨鱼欲继续敲门之时,白星泪却一把将他推开道:“当断不断,必出祸患,久不开门,不是没人,就是出了事!”说罢,便当机立断,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果不其然,这里根本一个人没有。就算再敲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人应声的!”白星泪回头白了一眼沈墨鱼,沈墨鱼也只是挠着头笑了笑。“奇怪,为何我义兄与卫姑娘都不在屋中。”“看来只能下次再拜谢他了。”四人走入屋内,察看一番,并未发现异常,也无甚打斗痕迹。只有桌上的一张字条,映入白星泪的眼帘。 “你们来看。”白星泪将纸条拾起,忙高声喊道。其余三人便凑上前来,只见那纸条上写的正是:“我与纯儿出城闲游散心,切莫挂心,勿念。”白星泪读罢字条,便问道:“这是你义兄的笔迹么?”沈墨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这说话的口气的确像他。况且这屋内又无打斗痕迹,我义兄为替你解毒,元气大损,他二人出去闲游散心也是人之常情,看来只能等晚上他们回来再拜谢他了。” 众人遂退出房去,又将房门关上。可怜那被关在香木柜橱中的卫怀纯,闻听房门被人打开,又是沈墨鱼等人的说话声,便想大声呼救,怎奈穴道被点住,口不能言,又无法挪动身子发出些许声响,闻听房门再度关上,燃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 而沈墨鱼四人出了门,提议进城闲游,找一家不错的酒楼好好吃一顿,一向扣扣嗖嗖的沈墨鱼竟然要自掏腰包,一来是为了替大病初愈的白星泪补补虚弱的身子,二来是为了庆祝四人同心协力,劫后余生,又度过了一道那关,四人的友谊也远胜往昔,今非昔比。 为了迁就明觉,断绝他推辞不去的理由,白星泪特地叫沈墨鱼点了一大桌子的素菜,凑了一桌全素宴,可这家乃是月丘府有名的素玉阁,做的素材名冠天下,人尽皆知,即便是寻常的菜蔬亦能做成山珍海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自然也价格不菲,叫沈墨鱼白星泪这俩富家子弟也难免眼前一亮,口中生涎,胃口大开。沈墨鱼还特地嘱咐那小二去买了三笼屉素馅的包子,摆在一桌精致的菜肴中间,美曰其名,雅俗共赏。 四人在素玉阁二楼拐角僻静处的雅间里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便闲扯聊天,也难得落个悠闲自在,只怕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沈墨鱼拍了拍鼓胀的肚子,心满意足的道:“江湖险恶,呃,只怕日后再难像今日这般快活了。”白星泪心情正好,闻听此言,白了他一眼,瘪着嘴说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明觉放下手里的筷子,又说道:“阿弥陀佛,沈公子是快活了,只是不知此时,那安姑娘的安危如何?”沈墨鱼一拍大腿,直起身子喊道:“哎呀,险些忘了大事。本想着去找卫姑娘询问一下那日偷袭我义兄和小橘子之人的身份,好追寻宁儿姐的下落,不想若非明觉提醒,反倒误了大事。” “嘁,她不在此处,不是刚刚好?”白星泪闻听沈墨鱼叫安宁儿叫的如此亲热,心内不爽,不屑一顾的说道,“看来你对你这宁儿姐还真是牵挂啊,才认识几日便叫的如此亲近,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沈墨鱼苦笑着说道:“你休要再落井下石了,细细说来,此事还与你有些关系呢!你不想着救她倒也罢了,还以言语来讥讽我二人,哎......” 白星泪柳眉微蹙,站起身来质问道:“姓沈的,你把话说清楚,她安宁儿究竟怎么来了,又与我有何关系?”裴镜年便解释道:“白姑娘,你休要误会。沈公子也是一时心急,此事说来话长。安姑娘为了救你,被那行刑台上的白衣人所伤,所幸只是昏厥过去。而在剑管事替你运功疗伤之时,眼看大事将成,不知从何处闯入一蒙面人,据沈公子所言,正是前日在太白楼雨夜闯入的黑衣人,欲加害你二人。幸得剑管事将你护住,我们及时赶到,那人仓皇而逃,我们非但没能将其追上,反倒叫他掳走了安姑娘。我们想要去救,怎奈无计可施,无从查起。” “我当时甚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么说来,你们是将那安宁儿被人掳走一事的罪过都算在我头上咯?”白星泪皮笑肉不笑的冷言说道。方才还轻松愉快的气氛霎时间便凝固起来,火药味十足。沈墨鱼急忙牵住白星泪的手,拉着她坐下,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哪里的话,此事乃是天降横祸,并非谁之过错。可毕竟宁儿姐曾有恩于我们,那日在中天府外,黄石河畔,若非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等又如何走到今日?她既有恩于我们,如今深陷泥沼,我们又怎能袖手旁观?” 裴镜年点头附和道:“不错,受人滴水恩,当思涌泉报。所以我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救回安姑娘,怎奈毫无头绪,加之白姑娘你大病初愈,不便远行,一时间,实在是,不知所措。”白星泪半信半疑,转头望向明觉,小声问道:“明觉师傅,你是出家人,我相信你说的,此事果真如此么?”明觉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现在你肯相信我们了罢。”沈墨鱼笑着说道,又往白星泪的碗中夹了一筷子菜,“本想借助那博学多识的卫姑娘,怎奈他二人出城闲游。如今更为他法,我们也无计可施了。不知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侠白星泪,有何见地?”白星泪闻言,粉面一红,冷哼一声,便放下芥蒂,托着香腮沉思片刻,徐徐说道:“我倒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 沈墨鱼忙问道:“有何妙计,速速说来。” “我曾听我爹说过,如今江湖上虽各派林立,势力极多,难以统一,但实力皆大不如前。唯有一家,虽根基尚浅,却是后来居上,久负盛名,独步江湖,天下敬仰,声望极高,且距离月丘府不过百里路程。”白星泪说道。 裴镜年被白星泪这一说,也颇有些映像,忙接过话茬道:“白姑娘说的可是,月丘府往西方向六百处的花隐谷,鹤林崖,氤氲山庄么?”“不错。正是那氤氲山庄。”白星泪接着说道,“氤氲山庄创派不过三十年,却能一跃而上,成为如今江湖中实力最为深厚的门派,其势力更是广布天下,江湖人更有言道,陆有氤氲,水有惊沙。” “此氤氲山庄竟能与惊沙帮抗衡?”沈墨鱼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他们先前与惊沙帮打过交道,不敢想象,天下竟还有堪比惊沙帮的门派。白星泪却说道:“不仅是抗衡,氤氲山庄的势力分布虽不如惊沙帮那样密集,但论实力,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更重要的是,惊沙帮乃是水贼老巢,那氤氲山庄却是名门正派,侠义人士。若是能求他们出手,凭借氤氲山庄的实力与势力,纵然天涯海角,也能找到那掳走安宁儿的人。” 沈墨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半信半疑道:“即便有如此门派,必是高高在上之辈,又怎肯屈尊,帮助我等江湖散人?”白星泪颇为得意的挑起嘴角,笑着说道:“这氤氲山庄以行侠仗义立身于江湖,因此才赢得了诸多老资历门派的尊重,但凡江湖中人,只要能上山进入氤氲山庄,便可请氤氲山庄做一件不违背侠义的事。而且我爹爹曾说过,他年轻时曾与那氤氲山庄的大庄主有些交情,倘若我等入庄表明身份和来意,无论是出于公理还是私心,氤氲山庄定会出手相助!” “竟有如此好事!”沈墨鱼了却了一桩心事,难掩满怀欣喜,“太好了,倘若氤氲山庄出手相助,宁儿姐便有救了!” 第一百六十三回 落月孤摇曳 “左一个宁儿姐,又一个宁儿姐,真是烦人......”白星泪面露不悦,小声嘟囔着的坐回了位子上,裴镜年略有察觉,便以眼神示意沈墨鱼安慰安慰白星泪,沈墨鱼也早有领会,忙上前赔笑着夸赞道:“宁儿姐将要得救,这都是小橘子的功劳啊。我替宁儿姐,以茶代酒,拜谢小橘子。”说罢,便捧起茶盏。 白星泪牙根作痒,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又不是为了她?”沈墨鱼急忙附和道:“是是是,那是理所应当,小橘子乃是为了江湖道义,真不愧为一代女侠!”说罢便将满杯茶水一饮而尽,以表敬意。白星泪全然不想理会,只是自顾自的拨弄着碗里剩下的米饭。 “我对那氤氲山庄也早有耳闻,庄内有四位庄主,乃是结义兄弟。大庄主卓一平为人老成敦厚,古道热肠,深藏不露。但据说太过迂腐,总是墨守陈规,顽固不化。人称广寒隐松。有剑名为松止。四人之中年龄最长,资历最老,这氤氲山庄也本是卓一平的家产,其余三人皆是在氤氲山庄颇有名声后才入庄结拜。卓一平其人却是能称得上是一方豪侠,不仅对氤氲山庄周围的百姓广施恩徳,还立志除尽天下恶贼,如今其又与白姑娘的父亲有旧,想来我们若是去求他相助一臂之力,也是轻而易举了。”裴镜年介绍道。 “二庄主公孙忘景,四人之中武功最高,但年纪却并不大,甚至要比怕三庄主还稍年轻些,不过其武功却令三庄主折服,又早来一步,故而排在第二位,绰号云锦断溪。在江湖上更是久负盛名,但凭一柄云溪剑,叫江湖上黑白两道尽皆折服,无人不敬佩。据说这公孙忘景天资极高,是个练武奇才,更是武痴,自幼习武,十二岁便已然大成。但令他广为传颂的,却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容貌。” 沈墨鱼闻言只觉好笑:“容貌?江湖上不是说只认拳头,不认其他么?只听说过以武功或是人品著称,还从未给听说过有人因容貌被人广为传颂。” 白星泪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沈墨鱼,满眼皆是不屑,似乎在嘲笑他无知的模样:“奈何人家公孙二庄主貌似潘安,俊美无比,就连最美的女子都自愧不如,无数人为之倾心。更兼其武功高强,为人却并不高傲孤僻,反倒和蔼可亲,待人真诚,对朋友更是倾力相助,侠义心肠。如此完美之人,所到之处,都会被夹道欢迎,以致水泄不通。” 裴镜年苦笑着说道:“只可惜那公孙忘景痴心于武功,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在意,甚至有些厌恶。听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每次外出,都要以面具遮面,以免被人认出。” 沈墨鱼环抱双臂,靠在椅背上微微后仰,努了努嘴,半信半疑道:“天下还有如此奇人?等到了氤氲山庄,我定要好好拜会拜会。”白星泪忽然插嘴道:“就怕到时候人家见你吊儿郎当的模样,将你当作江湖宵小,地痞流氓,一剑杀了,你也休要找我们托梦报仇。”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唯独沈墨鱼满脸尴尬,小声嘟囔道:“甚么话......”待笑声逐渐平息,裴镜年便接着说道:“这三庄主名叫萧衍,为人直爽豁达,心直口快,虽有些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却是嫉恶如仇,侠肝义胆。有剑居山,重六十六斤,非天生巨力者不可挥舞自如,人称阵破千军。此人曾在荡天渡口与惊沙帮长老激战一天一夜,两败俱伤后被路见不平的卓一平救起,故而投在了氤氲山庄,做了这三庄主。” “这四庄主么......”裴镜年说起这四庄主,便稍显犹豫。 沈墨鱼见他提起前三人,眼神之中难掩敬意,可偏偏提起这四庄主之时,那敬佩之意便荡然无存了,这反倒勾起了他的兴趣,忙问道:“这四庄主如何?” 裴镜年微微一笑,便接着说道:“这四庄主么,名叫公孙无求,四人之中年纪最小。此人比起他三位兄长,无论是人品还是武功,都差了一大截。传说其剑法平平,却擅使暗器,绰号影剑藏花。无甚战绩,在江湖上只能排二流,使一对双剑,一曰问花,一曰寻柳。为人更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长相丑陋却喜好附庸风雅,爱结交文人雅士,只是那些真正的文人雅士却不愿理会。公孙无求在江湖上的名声一直不是很好,不是个能深交之人。只是这几年,公孙无求极少在江湖上现身,不知为何。” “问柳寻花,寻花问柳,照这么说来,这公孙无求还真是人如其剑啊。只是如此小人,为何能在那群侠聚首的氤氲山庄坐上这四庄主的交椅呢?”沈墨鱼满头雾水的问道。 白星泪便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背着手缓步走到窗边,背靠着窗口接着裴镜年的话说道:“江湖上对此事也是颇有微词,风言风语,数不胜数。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个说法,便是那公孙无求乃是二庄主公孙忘景的同胞兄弟。当初公孙忘景仰慕卓一平的名声已久,又欲寻个栖身之处,便与公孙无求一同上山拜会卓一平,欲结拜金兰之时,卓一平本不愿与公孙无求结拜,但公孙两兄弟毕竟是手足至亲,共同进退,卓一平又不肯放走公孙忘景,迫于无奈,才妥协答应。” “后来在卓一平的指引下,萧衍又投入山庄。本当公孙无求是三庄主,萧衍只能排第四,奈何他却说甚么,男子话大丈夫,岂能屈居小人之下?但他却为公孙忘景的胸怀和武功折服,甘愿排在其后。公孙无求自然勃然大怒,为了不损害兄弟情谊,卓一平只得叫萧衍与公孙无求二人比武论高下。事实证明,年纪,资历与武功都高出公孙无求一大截的萧衍,才配做这氤氲山庄的三庄主。自那次比武后,公孙无求与萧衍一直不和,直至今日。” 白星泪方才说罢,裴镜年又急忙解释道:“当然,这些只是江湖传闻,陈年往事,已然无从知晓,除了当事人以外,外人是绝不可能知晓真相的。谣言止于智者,我们也不该听信这些风言风语。” “只怕此事并非空穴来风,既有如此传闻,想必真相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哼,据我猜测,那氤氲山庄之中亦是貌合神离。”白星泪似乎并不把甚么氤氲山庄放在眼中,不屑一顾的说道。 沈墨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既然有如此多的风言风语,有损氤氲山庄的威名,那他们为何不出手阻止?反而放任这些流言在江湖上传播?” 话音刚落,脑袋又挨了一巴掌,疼的他脖子一缩,回头问道:“为何打我?”白星泪冷笑着回答道:“我看你不仅是个吊儿郎当的浪荡公子,还是个木讷呆子。阻止?如何阻止?难不成氤氲山庄的人还能将所有传播谣言的人尽皆杀了?但凡他们对此有一丁点动作,岂不是坐实了传言,证实他兄弟四人的确不和,给他人有可乘之机?” 沈墨鱼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在理,在理!” “这些年来,江湖上对氤氲山庄的传言的确不在少数。无论是他们的身世,还是氤氲山庄能在三十年内崛起的传说。除了卓一平以外,其余三人的真实身世外人并不知晓。卓一平从他父辈手中接过氤氲山庄之时,可谓是临危受命。那是他已是中年,在风雨摇曳之际,为了氤氲山庄的发扬光大和对抗内外的压力,才不得不第一次打破陈规,收纳外人,与公孙等三人结拜为兄弟,以此来壮大势力。从事实看来,他的决定是对的。如今的氤氲山庄,四人五剑,号称天下无敌,侠名远播,令宵小丧胆,叫群丑现行,其实力与势力的强大,乃是不争的事实。”裴镜年徐徐说道。 沈墨鱼一拍大腿,望着满桌子还未吃完的菜肴,又舔了舔满是油光的嘴唇,朗声说道:“好,那就决定了!等今晚我义兄与卫姑娘回到玉台求凰后,我们便去向他们辞行,出发去往哪氤氲山庄,不仅能求那卓一平庄主出手救出宁儿姐,说不定还能请他们铲除金莲绕凤楼,还江湖一个太平呢!不过在此之间,先得吃饱肚子才行!” 了却了这桩心事后,沈墨鱼又胃口大开,风卷残云的将剩下的菜肴一股脑的夹到自己碗中,堆成小山似的,继续大快朵颐,嘴里还不时嘟囔道:“不能糟蹋粮食,不能暴殄天物......”那模样,全然不似从前的浪荡公子哥。 裴镜年与明觉不再动筷子,而是望着沈墨鱼那滑稽的吃相哭笑不得,一旁的白星泪则是翻了个白眼,咂舌道:“真是头猪。”自己却又端起碗筷,颇为优雅的继续享受美食。 雅间的门忽然为人推开,店小二躬着身子恭恭敬敬的走进雅间,笑着问道:“不知各位这顿饭吃的还满意么?” 第一百六十四回 命悲天 “甚好甚好......”沈墨鱼一面扒着饭碗一面口齿不清的回应道,裴镜年又起身往那小二手中塞了一钱银子,算是给了赏钱。那小二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连声道谢,便欢天喜地的捧着银子出了门。谁知方将雅间的门关上,小二脸上的笑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望了望躺在掌心的银子,小二攥紧了拳头,再摊开手掌之时,银子已然化作一堆银粉,轻轻一吹,便随风散去。扯下贴在脸上的面皮,易容之下的真实面容,竟是那被白衣蒙面人掳走的安宁儿。安宁儿冷笑一声,回头望了望雅间,沈墨鱼几人的声音不时传出,叫安宁儿愈发不自在:“哼,若非我的归墟神功还未连成,不能将你这小子的一身内力占为己有,我早已下毒将你们一网打尽,再取走雪中遗卷!” “既然你们还不来找我,那我便继续在暗处,与你们好好较量较量了。”说罢,安宁儿身形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远在那月丘府衙门之中,早已乱成一团。昨日正午行刑台上,那自称是云相弈的江湖人劫走死囚,杀害多条人命的事叫那府尹温如松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当日他们仓皇逃回府衙之后,温如松也曾派人回到现场再探,谁知行刑台上一片狼藉,似有剧烈打斗之状,而当衙役们询问四周百姓之时,却无一人能完整说出当日情形。 这叫温如松犯了难,不仅仅是为了法场被劫一时,丢了死囚事小,况且那被死囚所害的两人并无甚家眷,亦无苦主报案,但若是走漏了风声,传到了上级耳中,只怕他这月丘府府尹的乌纱帽,也就保不住了。更何况那江湖人早有言道,必会取他性命,更让温如松吓破了胆。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捕头就惨死在自己眼前,他焉敢不信? 故而他整夜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在睡梦之中便丢了性命。以致于白天精神不振,无力处置府中公务,府衙内的案宗诸事更是一直搁置,或是交给师爷代为处置。为防不测,他还是叫府衙内所有的衙役和官兵将衙门包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期间不准百姓来报案告状,亦不须衙内之人外出,日常的衣食住行俱都有专人备妥,其余人等即便是睡觉也必须留在衙门之中。 可府衙中人俱都成了惊弓之鸟,只是第一日便大半没了精神,如此的防备,又焉能阻止那胆大包天的江湖人。温如松本想将此事报与上级,请上头派兵前来,可又怕被责骂办事不利,故而只得封锁消息。同时派出多个曾混迹过江湖的衙役,伪装成百姓模样,去四处打听,那云相弈究竟是何许人也。 此时的温如松又累又困,心力交瘁,水米不进,茶饭不思。用手撑着额头靠在那木案边休息片刻,他年事已高,若是再如此煎熬下去,只怕迟早会累垮了身子。侍立身旁之人,只剩下那跟随多年的师爷,安慰他道:“大人切莫捱坏了身子,还是歇息歇息罢。府衙内固若金汤,就连个鸟儿都飞不进来,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有甚么用?有甚么用!你也不是没看到,那江湖人狂傲至极,武功极高,人多又如何,还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温如松气的直拍桌子,皱纹堆叠在一处,须发颤抖,一夜之间,似乎又苍老了十岁。 师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对答。就在此时,门外衙役迈步闯入内堂飞报:“报——禀报大人......”温如松见他如此匆忙,以为是已然调查出了云相弈的身份,立即直起身子问道:“说,快说,是不是查到了甚么!”师爷也在一旁附和道:“你还不快说!” 那衙役便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刀刃之上穿着一张纸条。温如松见他怀揣利刃,惊得跌坐在地,瞠目结舌,嘴巴大张,却说不出话来,那师爷急忙闪身挡在温如松身前,厉声质问道:“你,你要作甚!”衙役连忙单膝跪下,将短刀与纸条一并奉上,道:“回禀大人,此飞刀传书乃是方才所得,这张纸条被扎在府衙大门之上。故而前来呈给大人!” “此书是何人所留?”师爷忙问道。衙役面露难色,垂着头抱拳答道:“这,属下不知。”师爷回头望向温如松,温如松便以眼神示意他将纸条取来。待温如松看罢纸条,又气的浑身发抖,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怒目瞪圆,须发倒立,徐徐抬起右手,向门外一指,断续说道:“传,传本府之命......将那看守府衙大门的衙役打入死牢!” “是!”衙役稍作犹豫,便领命而去。待其走远,师爷急忙扶着脸色铁青的温如松坐下。温如松连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平静下来,又将纸条递与身旁的师爷,皮笑肉不笑的冷言骂道:“你看看罢,这就是你所说的固若金汤!”师爷急忙双手接过纸条,只见其上写的乃是:“今夜我必取你首级——云相弈。” “又是这云相弈,又是他......”这下一向假装冷静的师爷终于慌了神,眼神涣散,面无血色,两腿打颤,脊背发凉。“报——”又有人闯入内堂来报,此时的温如松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仿佛半只脚已然踏入了阎罗殿,半死不活,魂不守舍的摆摆手说道:“有何要事,速速报来......” “回禀大人,负责调查云相弈身份的兄弟,已经回来了。”那衙役回禀道。温如松茫然抬起头,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迫切的喊道:“快,快,快快讲来!”那衙役扫了一眼身旁瑟瑟发抖的师爷,便迈步上前来到温如松身旁,耳语一阵,便静静推出门外,将大门关上。温如松脸色骤变,先是难以置信,后又大为不解,最后只剩下满腔的怒意,一拍身前木案,自言自语道:“竟然是他......” 师爷急忙凑到温如松身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究竟是谁?”温如松冷笑一声便答道:“衙役回禀,那云相弈乃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多年前退出江湖,在我月丘府中隐姓埋名,如今他便叫做剑书眉,乃是我月丘府衙门的太白楼管事。” 师爷闻言先是一惊,随后细细思索一阵,忽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大人,此事绝不会错!定时这剑书眉干的好事!欲加害大人!”温如松尚有些疑虑,便问道:“何以见得?当年他走投无路,本府收留了他。这么多年来更未亏待过他,待他不薄,俸禄从未间断。照理来说,于他乃是有恩。他们江湖人不都是知恩图报的么?他纵然不思报恩,为何又要加害本府?” “大人乃是君子,君子岂会知晓小人之心?”师爷漆黑的眼珠一转,狡黠的说道,“他们江湖人桀骜不驯,自视清高,本就不愿与官府打交道。当年之所以投靠大人,的确是走投无路,但并非代表他从心底感激大人。其实他根本不愿久居人下,那剑书眉定是不甘心自己一身武功埋没在那太白楼中,故而早有预谋!” 温如松稍加思索,虽觉有些道理,但还是难以信服,抚须皱眉,徐徐问道:“可当年本府颇为器重他一身的武功,曾要将女儿嫁给他,更是要为他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他却推而不受,反倒选了个看管太白楼的闲差,因此本府还派人去修缮太白楼,也被他拒绝。照理来说,他不是那种贪图权才之人。” 可这师爷却摇头笑道:“大人不愧是君子,把这世上的人,想的也太善良了些。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更有常言,人心难测。试问普天之下,何人不爱权势,几人不喜金钱?可偏偏有些人,总是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演一些天下皆醉我独醒的戏码,以此来掩人耳目。”此言一出,温如松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欲言又止。 师爷接着说道:“剑书眉正是这样的人。他表面上装作不爱权势金钱,对大人的赏赐与恩德推而不受,暗地里却别有勾当。属下早听说过坊间和衙内的许多闲言碎语,说前前年大人举办中秋晚宴,宴请府衙内诸多下属之时,却唯独缺了他。害得他一个人在太白楼喝了一整夜的闷酒。属下还听说,剑书眉对大人颇有微词,说甚么大人无恩无德,无真才实学,做不得一府之主。正所谓凡事不会空穴来风,此事即便是假,但只怕剑书眉心中亦早有不满。而那剑书眉又久居城外太白楼中,人烟稀少,远离大人,无人监视,他有甚打算,有何计划,无人知晓,若是他居心叵测谋划多年,大人岂不是危在旦夕?” 见那温如松已然动摇,师爷便继续推波助澜,添油加醋道:“大人,剑书眉只怕早有以下犯上,取代大人之心!计划多年,如今正是他动手之时!” 第一百六十五回 指尖冷飞蝶 “大人,你仔细想想那剑书眉的为人,狂放不羁,桀骜不驯,武功极高,喜好诗词歌赋,又擅长用剑。昨日劫法场之人,不正是如此?如今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大人若再不先发制人,只怕,只怕......”那师爷的声音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此时的温如松已是怒火中烧,紧握的拳头五指已然发红,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强压满腔怒意,咬牙切齿道:“只怕如何......”那师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悲怆,连连叩首道:“属下追随大人多年,大人待属下恩重如山,大人身系一府百姓的安危,性命重如泰山,小人无德无能,命贱若蓬草,小人情愿替大人而死,属下这便去太白楼请死,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求那剑书眉放过大人!” 说罢,这师爷还煞有介事的三叩首拜别温如松,大义凛然的起身迈步向屋外走去,却在推门的一刹那被温如松搅喊住:“师爷且慢!”师爷再回头之时,已是泪流满面,躬身拜道:“大人还有何吩咐,小人临死前,一定替大人完成。” 可温如松却面色凝重,徐徐坐在案前,两手撑着双膝,徐徐问道:“师爷可有良策,剑书眉武功高强,要想拿下他,并非易事。”师爷见他已然下定决心,快步来到他身旁,俯下身子,语速极快:“正因如此,大人宜当先发制人,免得夜长梦多!而行事更当从简,越复杂的计划,越容易败露!依属下看来,大人应当派人火速出城,请驻扎在月丘府城外青湖山的月丘督府军孙大人派兵前来,将太白楼团团围住。以重甲兵当先,弓箭手于其后,万箭齐发,纵然他武功再高强,也不过是瓮中之鳖,必死无疑!” 师爷一脸势在必行,胸有成竹的模样。可温如松却皱着眉头,缓缓摇头,摆手说道:“不可,万万不可。”师爷忙问道:“大人还有何顾忌?”温如松坦然说道:“此计不够稳妥,再者剑书眉是否便是那云相弈还有待商讨,我们不能妄下定论。况且督府军驻扎地距离此地有五十多里地,如此多的人马大摇大摆的急行军赶来,势必会引起百姓恐慌,更会让剑书眉有所警觉,若他先一步逃走,你的计划岂不是落了空?若他并非云相弈,岂不是平添误会?” “那依大人所言,何计才算稳妥?”师爷表情复杂,小心翼翼的问道。 温如松其人虽胆小如鼠,但却精明无比,关于牵扯上自己的事更是无比上心,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来在官场之中亦是八面玲珑,故而才能稳当当的坐在这月丘府衙门的一把手。他沉思一阵,便抚须说道:“师爷,你去传本府之命,派两名衙役取本府手书出城去一趟太白楼,就对那剑书眉说,本府有事传唤他来,但不讲明所为何事。倘若此事与他无关,他为人坦荡,定会前来。倘若他心怀鬼胎,别有用心,必会推而不受,到那时再动起刀兵,也为时未晚。” 师爷闻言大喜,忙拜道:“此计甚善!大人深谋远虑,神机妙算,属下不及,属下不及啊!”温如松闻言,心内怨愤减去大半,反而轻松了许多,抚掌大笑道:“若非如此,本府焉能走到今日?事不宜迟,师爷你速速去办,不可耽搁!”师爷随即领命而去。 当这师爷办妥了温如松吩咐的事,便搓着手回身向自己房中走去,四处张望了一番,脸上竟显露出一丝失望,小心翼翼的回到房中,将门关上,一转头,身前突然出现一人,惊得他连连倒退,紧贴在门上。直到看清来人的面目,这才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躬身拜道:“原来是柳公子,真是吓煞老夫了。” “小生在此恭候多时了。方才有幸目睹师爷风采,果然名不虚传。师爷不愧是八面玲珑,巧舌如簧,三言两语便叫那温大人相信了你的言辞,不负你我之约啊。”柳相负的笑容之中藏着狡黠与诡异,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到师爷面前,“这是孝敬师爷的,请师爷收下。” 师爷见状,喜上眉梢,急忙将手掌在身子两侧蹭了又蹭,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接过那银票,只扫了一眼,一千两银子,这是他一辈子都攒不下的财富,满脸的皱纹都揉在一起,点头哈腰,连连拜谢:“多谢柳公子,多谢柳公子!”柳相负却笑道:“你不必谢我,这是师爷应得的。既然大事已成,小生就不便打扰了。”说罢,便要告辞离去。 师爷此时一心一意皆是那一千两的银票,哪里顾得上其他,两眼盯着银票,双脚寸步不行,嘴里却假惺惺的说道:“柳公子慢走,柳公子慢走!”柳相负轻笑一声,转身正欲推门,表情骤变,极快地转身将手指一弹,一直藏在掌心的柳叶便绷得笔直,顺着手指飞出,极快的划过那师爷的脖颈,流下一道细小的血痕,师爷的笑脸便永远定格在了此处,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柳相负缓步走到他身前,望着那僵硬笑容,不禁也笑了起来,弯腰将其手中银票扯出,揣在怀中,又将落在一旁的柳叶收好,冷笑着摇头说道:“师爷,慢走啊。”说罢又在尸体旁留下一张字条,诸事皆毕,纵身一跃,从那预先掀开的瓦片缝隙中跃出,盖好瓦片,便扬长而去,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且说那剑书眉此时正独自坐在那太白楼顶,斜倚在栏杆边喝着闷酒,忽见不远处的城门之下飞出两道烟尘,不一会儿,但闻两声烈马嘶鸣停在太白楼下,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剑书眉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徐徐转头,慵懒的循声望去,只见两名衙差全副武装,提着官刀来到他身前,相视一眼,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拜见剑管事。” “你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剑书眉强撑着睁开双眼,有气无力的问道。二人虽然从同僚那已然知晓了不少有关剑书眉的传闻,但对剑书眉还是颇为敬畏,不敢造次,亦不敢直起身子说话,咽了口唾沫,规规矩矩的说道:“我二人奉温大人之命,前来有请剑管事去一趟府衙。” 剑书眉一向千杯不醉,即便喝了大半日闷酒,可脑子依旧清醒,闻言便问道:“温大人从不请我去府衙,今日为何......又主动来请?你二人......你二人可知所为何事?”二人如实答道:“回禀管事,我二人属实不知,所为何事。只是奉大人之命来请管事,还请管事,速速动身。等到了府衙,一切便会明了。” 剑书眉本就不想为难二人,点了点头便吩咐道:“我已然知晓......即刻便动身前去府衙面见温大人,你二人先行一步,回去交令罢。”两名衙差闻言皆松了一口气,妥善完成了任务,他们也好向温如松交代了,又躬身一拜,便向剑书眉辞行,转身正欲离开,二人的身形迎风一颤,两声闷响后,两名衙役便脸面朝下,直挺挺的栽倒在地。剑书眉大惊,急忙上前查看。 只见二人的后脖颈处,皆刺入一片血淋淋的柳叶,伤口极为细小,但却无比致命。如此手法,剑书眉一看便知是何人所为,双眼微微泛红,闪烁着点点晶莹,此二人虽是官府中人,与他乃是同僚,甚至都不算是下属,对他却是十分恭敬,从未有所冒犯,可如今却遭人毒手,惨死于自己眼前。一向好脾气的剑书眉也难免勃然大怒。 加上喝了一天的闷酒,此时的剑书眉已是怒发冲冠,直起身子怒吼道:“柳相负——柳相负——”两声之后,无人应声,却将那鬼木林中正在休憩的老鸦惊飞,四散逃去。剑书眉悲愤交加,脸颊涨红,脖颈与额头处青筋显现,怒吼咆哮道:“柳相负!你若要冲着我来,便速速现身,何苦伤害这两位无辜的公人!柳相负,速速现身!” 话音刚落,一朵青莲绽开,从天而降,落在太白楼顶,徐徐转身,待衣衫平静,手提玉笛的柳相负微微一笑,颇有礼貌的拱手拜道:“少门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话音刚落,身后阶梯深处又传来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剑书眉急忙转头看去,黑暗之处,徐徐显现出一个清晰且庞大的身影,那身影似乎将整个狭窄的阶梯撑满,直到走出之时,才蹦出一句粗犷的声音:“这楼太小了,太小了!” 剑书眉表情微变,逐渐凝重,与来人相对一眼,剑书眉竟然先拱手行礼:“燕三哥,许久不见。”燕龙一贯严肃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足见其对这位少门主的敬重:“少门主,别来无恙。” “不知二位今日来我太白楼所为何事,难道,就是为了取这二人的性命么!那未免也太过了罢。”剑书眉强压着怒火,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右手下意识的向腰侧软剑摸去。 第一百六十六回 白头空幻灭 柳相负早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微微一笑便极快的出手,弹出一片柳叶向剑书眉腰间飞去,“当”的一声脆响,软剑随即被打落在地,没了兵器的剑书眉同时面对柳相负与燕龙,自然是毫无胜算可言。剑书眉面色凝重,环视二人,拱手说道:“请二位表明来意。” 燕龙一贯是直性子,直来直往,不喜欢拐弯抹角,迈步上前说道:“请少门主和我们回暗门七杀领罪,我们也自然会顾及旧日情分,请门主开恩,况且门主与少门主乃是父子,有何误会,说开了便是,必不会怪罪少门主。何必顶着个叛逃出门的罪名在此处受罪!” “叛逃出门?哼,果然好大的罪过。”剑书眉冷笑一声,转头又问柳相负道,“他想做甚么?”柳相负展开折扇,轻轻摇动,淡淡地回答道:“多年未见,门主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少门主,自然是想见见你,以叙父子之情。”剑书眉又质问道:“只是见见?” “自然是要将少门主带回暗门七杀,稍加惩处,以正视听,否则难平悠悠众口。”柳相负如实答道。剑书眉闻言仰天大笑,苦笑着说道:“原来如此,说甚么父子情深,甚是想念,不过是客套话罢了,说到底不过是派你二人前来捉我回去伏法认罪。恐怕在他眼中,早就不认我这个义子了罢。也罢,反正,我也不认他这个义父了,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我早已回报,倘若他还要纠缠不清,二位就将我人头斩下,向他领赏去罢。” 燕龙突然迈开脚步,一把将柳相负推开,柳相负满脸怒意,却是敢怒不敢言。燕龙转过身来,又对剑书眉躬身一拜道:“少门主,请你还是和我们二人走一趟罢。今非昔比,事到如今,你已然没有其他选择了。”剑书眉目光闪动,脸色微变,上前将燕龙扶起身来,叹一口气道:“燕三哥,我一直颇为敬重你,将你当作兄长对待,更不想为难你二人,且容我一问,倘若我执意不肯回去,老东西又将如何对我?” “既然少门主已然将话说到如此地步了,那我也不便隐瞒。少门主,你看得起我这个粗人,尊我一声燕三哥,我也认你这个兄弟。可作为兄长,我实在不忍心看你沦落到如此地步。”燕龙一贯看重兄弟情谊,在暗门七杀之中,除了穆引寒,能叫燕龙看得上眼的,也不过沙绝天与云相弈两人,鱼未初虽排位第二,却是个女流之辈,柳相负之流,他一向看不上眼,至于后来的百里兄弟,他更是不正眼以待。如今沙绝天殒身,云相弈又身处绝境,他这个做兄长的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白白送了性命,“实话实话,我们此行前来,其实就是来知会少门主一声,传达门主的命令。” 剑书眉似乎已然预感到了穆引寒阴沉的杀气,沉吟片刻,还是从心问道:“他有何打算。”燕龙遂回答道:“门主有令,倘若少门主愿意返回门中,则门主宽宏大量,念及父子之情,关禁闭十年后,所有罪责一笔勾销,日后少门主掌权,继任为门主,一样可以带领我等纵横江湖,不再受此官府窝囊气。倘若少门主一意孤行......” 燕龙欲言又止,剑书眉连忙问道:“怎的?”柳相负却闪身挡在燕龙身前,将手中折扇向剑书眉胸口一指,冷笑着答道:“倘若少门主一意孤行,今夜亥时,便是你命丧之时!”虽然剑书眉心中早有预料,猜想到穆引寒会有此一招,但还是心头一寒,双眸之中闪过一丝绝望和落寞。 可他并未被此影响太久,反而抚掌大笑,摇头说道:“我当时甚么,原来只是来下最后通牒。禁闭十年?那与杀了我又有何分别?这样的结局,我早就在我离开暗门七杀的那一天就想到了,若我有丝毫惧怕,当初就不会做出如此选择。你们回去向那老家伙复命罢,曾经的云相弈,如今的剑书眉,永远都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倘若他想要我的性命,就让他自己来罢,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太白楼等他!你们两个,还不够资格。慢走不送!” 说罢,剑书眉竟转身又去喝酒。燕龙闻言,已知剑书眉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无法回头,重重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就要离开太白楼。谁知那柳相负嘴角微微一抽,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剑书眉的背影,不知是为了鱼未初,还是被剑书眉的桀骜不驯所激怒,竟又飞出一片柳叶,将剑书眉手中酒坛打的粉碎,酒水尽皆洒出,泼了剑书眉一身。 燕龙闻听声响,转身怒斥柳相负道:“姓柳的!你在干甚么!门主只说要我们来传话,何曾要我们伤害少门主,你这么做是以下犯上!”柳相负已是怒火中烧,闻听此言,宛若火上浇油,冷笑着对燕龙说道:“以下犯上?可笑之极!这个叛徒又不是我暗门七杀的人,我如何以下犯上了!”燕龙本就不善言辞,一时哑口无言,只得灰头土脸的先行一步离开。 剑书眉并不在意,而是当着柳相负的面将湿漉漉的上衣落下,拧干之后又搭在肩头,嘴角上扬,眼神迷离,不屑一顾的笑道:“柳相负,你应该知道,凭你一人之力,杀不了我。”柳相负微微一愣,但随即又展开笑颜,一双狐媚眼宛若毒蛇一般直勾勾的盯着剑书眉,徐徐说道:“不错,云相弈。凭我一人之力,的确杀不了你,不过自然有人杀得了你。只怕你在今夜亥时之前,便会丢了性命。” “哦?你又有何毒计,说来听听。”剑书眉晃荡着双脚,嬉皮笑脸的问道。柳相负便说道:“云相弈,哦不,剑书眉管事,你当真以为那月丘府衙门的狗官信任你罢?你当真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太白楼中逍遥快活,终日饮酒赋诗作乐么?”剑书眉原先还不怎么在意,闻听此言,脸色骤变,正戳中他的软肋,忙问道:“你此言何意?” “哼哼,你也会害怕么?”柳相负见他眼神之中已露几分怯意,心里没来由的享受,笑道:“不妨告诉你,这两名衙差正是那狗官派来试探你的,倘若你孤身前往府衙,便无事发生。但倘若你不肯赴约,不消一个时辰,便会有大批人马将这太白楼围住,那时你便插翅也难飞腾。如今时辰已到,你不仅没有赴约,还将两名衙差杀害,剑书眉,你觉得你还有退路么?想必再过一个时辰,这太白楼就要化作废墟了罢,哈哈......” “可他二人分明是......你,你陷害我!”剑书眉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就掉入了穆引寒设下的迷局陷阱,这场阴谋,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将他紧紧困在当中,逃脱不得,“原来这些都是你们早已设计好的!”剑书眉怒气冲冲的快步上前揪住柳相负的衣领,那灼灼目光似乎要将柳相负吞噬。 可柳相负却一脸轻松的笑着将剑书眉的手拨开,后撤半步,又轻轻拍了拍满身的尘土,摇头说道:“少门主啊少门主,你不要怪罪我们,这些都是门主他老人家一人的安排,我们怎好违抗?奉劝你一句,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否则,哼哼......”说罢,柳相负便纵身跃下太白楼,使出轻功,化作一道青色的流星扬长而去,只剩下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还回荡在猎猎风中:“今晚亥时,城东十里,群星寒潭,便是汝葬身之地......” 待柳相负走后,剑书眉失魂落魄的踉跄几步,跌坐在地,无奈的垂着头,用手撑着虚弱的身子,喘着粗气,一时急火攻心,又催动还未痊愈的内伤,叫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这么多年......功亏一篑了......”剑书眉哭笑不得,摇头苦笑。稍歇了一阵,恢复了些许体力,回想起柳相负的话,也觉得这太白楼不宜久留,此时他只怕是百口莫辩,温如松如何也不会相信他的辩词。 万般无奈,只得将两名衙差的尸首葬在楼下空旷处,环顾四周,寂静无人,提着软剑,戴着斗笠,生怕被人认出身份,急匆匆便往城东十里地外的群星寒潭赶去。 那群星寒潭乃是月丘府城的一处奇观,乃是天地所生的一处圆形活水寒潭,一年四季,水冷如冰,却从不结冰,潭面宽约一百二十尺,故又唤作百尺群星潭,潭水清澈见底,潭中错落着姿态各异的怪石三十六座,壮观瑰丽,清雅俊秀,宛若群星望月,故得名群星寒潭。穆引寒便约剑书眉于亥时在此处决战。 果不其然,温如松先得到回报,师爷被人在房中杀死,行凶者还留下字据,写明乃是云相弈所为,更有熟悉剑书眉的衙差说那伤口细小,正是剑书眉的软剑所留。后又有探子飞报,前去请剑书眉赴约的两名衙差下落不明,可剑书眉却不在太白楼中,顶层还有残余的血迹。 第一百六十七回 黯然魂断醉梦醒 温如松仿佛被抽干了灵魂般,瘫软在交椅之上,心想着那两名衙差已是凶多吉少。温如松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毫无防备,方寸大乱,他原本以为,即便剑书眉有心造反,也顶多只是找个理由推辞不受,可他压根没有聊到,剑书眉竟敢杀了两名衙差,这几乎是摆明了向官府宣战。 一直跪在其身前等候着温如松吩咐的衙差额角滑落豆大的喊住,抱拳的双手微微颤抖,双眼不时上抬瞥一眼温如松的反应,只见温大人目光呆滞,神色惶恐,脸色惨白,轻咳一声,便问道:“大人,事到如今,我们是否该先发制人,以防不测?” 温如松方才在斟酌是否要向上头汇报此时,先前还在担心丢了乌纱,如今看来,自己旦夕之间便可能像那师爷一般丢了性命,比起性命,这官位又有何舍弃不得?温如松下了决心,急忙扯来一张纸,提笔便写,写罢,盖上官印,封了信封,烧了戳子,便对那衙役吩咐道:“快!你急忙传本府之令,叫人日夜兼程,飞马去临近州府求援,请他们多派人手!再差人去承天府报信,将此信交予参知理军司的侯大人,他见此信必会派兵相助!” “可是,大人,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倘若那剑书眉在援军到来之前就......”那衙役欲言又止,不敢再说。温如松却连连点头,自言自语道:“对,对,对,你说的有理。”便又吩咐他道,“这样,你再派一队人马,执本府官印,前往月丘督府军驻扎地,请他们派兵前来相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将太白楼围住再说!十万火急,速速去办!” 衙役不敢怠慢,随即起身,飞奔撞出门去。可温如松却是坐立不安,总觉得剑书眉会来府衙向他索命,与其担惊受怕,不如走为上计,他一面吩咐家眷立刻收拾行囊,雇好马车,离开月丘府,回承天府避难,自己则是在督府军大队人赶到城外之时,自己便领着城中的官兵与衙役合兵一处,将太白楼团团围住,欲守株待兔。 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既然是引起满城风雨,闹得全城百姓口耳相传,纷纷猜测是要打仗了,不想却只是为了一个区区的剑书眉。 正在此时,官道旁一人正坐在路边酒肆喝酒,滚烫的三碗烈酒入喉,取出一块质地极佳的手绢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水,又微微侧脸,便将十数步外酒客与小二之间细声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微微一笑,徐楼雨摇头道:“剑书眉啊剑书眉,没想到你竟然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刚又倒了一杯酒,正端起碗凑到嘴边,手却停在半空。 “那剑书眉是生是死,与我并无半点关系。可倘若他丢了性命,卫姑娘岂不是会痛不欲生?”想到此处,脸色微变,喉头蠕动,那美酒似乎也没了滋味。斟酌咱三,还是放下了酒碗,拔腿便走。正要离开,愣在原地,又折返回桌边,从袖中取出一钱银子,放在桌见,这才放心的离开。 且说那沈墨鱼一行人吃饱喝足,又在城中闲逛了一阵,直到黄昏,料想着剑书眉二人也该回来了,便回到玉台求凰。一路上听闻路旁百姓闲聊,提到些甚么打仗,用兵,只觉满头雾水,又不好上前详问。直到回了玉台求凰,向老鸨问起剑书眉与卫怀纯是否已然回来,老鸨却满脸疑惑,说道:“他们二人今日往何处去了,屋子里也空无一人,想找兰衣弹几首曲子也寻不见人。我一日未曾见着,先前还为他们担心来着。” 沈墨鱼忙说道:“他二人今日一早便去城外闲游散心,可我们也未曾遇见,如今仍然未回,莫不是遇到了甚么变故?”老鸨闻言更是诧异:“啊?他二人一早便出门了?不可能啊,今日一早开门,我便坐在此处迎客人,他们俩大活人若是出门,我怎么没见着?” 此言一出,白星泪当即变了脸色,沈墨鱼挠着脑袋满头雾水的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恍然大悟,四人瞬间明白了甚么,便一同急匆匆的向楼上卫怀纯的屋中赶去。将门踹开,依旧是空无一人。四人并不多说,极为默契的分头在屋内搜寻着线索。 裴镜年不愧是捕快身边,扶着窗框蹲下身子搜寻线索之时,指尖触碰到了几道细微的裂缝,便急忙起身查看,果然见那窗框边留下三道痕迹,似乎是极薄的暗器造成,且力道极重,故而这裂缝十分清晰。裴镜年便喊其余三人前来,看罢那唯一的线索,沈墨鱼慌了手脚:“莫非是我义兄与卫姑娘遭遇不测,被人掳走?” “可昨晚你们并未听见甚么异样的动静,单凭你义兄的武功,普天之下,有谁能悄无声息的将他二人掳走?”白星泪托着下巴,神色凝重的分析道。此时明觉却忽然摇头:“不,小僧昨夜在屋中参禅之时,确实听到了一阵笛声,那笛声杀气极重,恐怕是来者不善。”裴镜年闻言也点头说道:“不错,若非明觉提起此事,我竟没有在意。” “笛声......”沈墨鱼只觉颇为熟悉,忽地想起卫怀纯曾提起的暗门七杀中的多情公子柳相负,其人最好音律,擅长吹笛,又绰号折叶飞花,能以残花落叶为暗器,而那窗框边的三道细小痕迹,分明是叶片才能留下!“暗门七杀!一定是他们!”沈墨鱼眼前一亮,蹦出一句话道。 白星泪三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沈墨鱼便解释道:“暗门七杀,坏事做绝,下手狠辣。我们先前在中天府时,曾杀了他们中排行第四的沙绝天,卫姑娘也曾提醒我,小心提防他们的报复!定是他们找上门来,打听到了我义兄的下落,便设法用毒将其与卫姑娘迷晕,不声不响的带出玉台求凰,又留下这字条误导我们,实际上是想以此为诱饵,逼我们现身,他们好为沙绝天报仇雪恨!” 白星泪闻言拍了拍沈墨鱼的肩膀,笑着说道:“不错不错,都会推理了。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沈墨鱼此时心里正烦,一把拨开她的手,斥责道:“都甚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此言一出,方知自己失态,又接住白星泪落下的手,在其掌心轻轻一捏,柔声说道:“对不起。”白星泪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况且此事是她不对在先,自然也不会在意,抽出玉手便说道:“哼,不愧是奸邪宵小之辈,只会些下三滥的招数。可即便如今我们已然知晓他的阴谋,又如何去寻你义兄?” 裴镜年打断他二人的思路,摇头说道:“不,此事不会如此。倘若暗门七杀想通过你义兄引诱我等上钩,与他们决战,定会留下线索供我们追踪,或是设法通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全无音讯,无迹可寻。你们有谁见过,为了金银绑架了人质的绑匪,千方百计的不想让苦主知晓被绑架一事?” “照你所说,我们又当如何?”白星泪问道。裴镜年便提议再在此屋中找找线索,众人无计可施,只得遵从。果不其然,当沈墨鱼不抱着任何希望打开那一人高的香木柜橱之时,一个娇软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帘,惊得沈墨鱼后撤半步,待看清那人面容,才慌忙上前将其接住,半蹲着将早已昏厥过去,面如土色的卫怀纯抱在怀中。 那还带着些温热的邮箱的玉体娇躯叫沈墨鱼微微一颤,纤细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散乱不堪的发髻与珠花更添几分妩媚,叫沈墨鱼又不免呆若木鸡,咽了口口水,不敢挪动分毫,生怕伤了卫怀纯,急忙喊众人前来。白星泪见他抱着卫怀纯一动不动,心内五味杂陈,便上前将其推开,接过卫怀纯抱在怀中,仰着头问道:“此是何人?” “她便是我义兄的相好,我的嫂子,卫怀纯卫姑娘。”沈墨鱼一边活动着有些酸涩的大腿和手臂,一边解释道。白星泪这才松了口气。望着卫怀纯禁闭的双眼与毫无血色的朱唇,颤动的眉毛与若雪的肌肤,身为女子的白星泪都不禁在心里赞叹道:“好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裴镜年正端来一碗水,凑到卫怀纯嘴边,右手捏着她的下巴,小口小口的给她喂水。 一杯水下肚,众人便合力将其送回床榻上休息,裴镜年上前为其诊脉,良久,才长舒一口气道:“诸位放心,卫姑娘只是被人点了穴道,加之精神紧绷太久,太过疲惫才暂时昏厥,想来稍加休息,便有好转。”“可她为何会被人点住穴道关在那柜子中,憋到此时?”白星泪回身坐在小几一侧,托着香腮问道。 沈墨鱼思索片刻,便上前说道:“定是我义兄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了保全卫姑娘,才将其藏入香木柜橱之中,躲避那暗门七杀的贼子!” 第一百六十八回 红玉泪似血 白星泪却摇头反驳,鼓胀着嘴说道:“不该是如此。暗门七杀行事果决狠辣,不会留下活口。见不到卫姑娘,他们一定会把玉台求凰翻过来找个遍,而不是只捉走一个剑书眉。再者说,你义兄他既能点住卫姑娘的穴道,将她藏匿于柜中,分明是意识清醒,可若他并未被迷晕,即便是元气大损,也不会一点动静一点痕都不留下,就被人抓走。故而你说的,几乎没有可能。” 沈墨鱼闻言泄气的坐在她身旁,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只能等卫姑娘醒后,再问清情况了。”众人皆叹一口气,左右为难,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太阳一点点落山,时间一丝一缕的流逝着,不知不觉,竟过去了几个时辰,沈墨鱼的撑着脸颊倚在小几旁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忽地头上挨了一巴掌,剧痛使他从睡梦中惊醒,全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转头去看,窗外已然是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灯火与黯淡的星光。 只见白星泪等人皆伏在床边,他也揉着惺忪睡眼凑了过去,只见卫怀纯的脸色稍显红润,似有转好的迹象,满怀欣喜,睡意全无,忙扒开明觉,半跪在床边轻声呼唤道:“嫂子,嫂子......”卫怀纯的唇间透出几声细微的回应。见卫怀纯已然恢复了意识,众皆狂喜,沈墨鱼整理了一番情绪,又唤道:“嫂子,你可知我义兄剑书眉如今在哪?” 闻听剑书眉的名字,卫怀纯脸色骤变,原先的血色再度褪的一干二净,险些吓坏了众人,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卫怀纯的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竟要挣扎着坐起身来。白星泪急忙将她扶住,裴镜年则在其身后轻拍脊背,待理顺了气息,卫怀纯强撑着眼皮,睁开双眼,断续说道:“快,快去......快去救书眉......有危险......” 沈墨鱼闻听此言,便慌了手脚,忙问道:“我们该去何处救他?”卫怀纯的嘴唇颤动,吐出三个字:“太白楼......”沈墨鱼恍然大悟道:“我们早该想到是去太白楼,这便动身,去助我义兄一臂之力!”正欲起身出门,却见其余人皆不动身,便回身问道:“你们为何还不动身?” “总得留一个照顾卫姑娘罢。”裴镜年说道。沈墨鱼深觉有理,点头答应,沉思一阵便说道:“这该是男人该做的事,明觉,跟我走,就让小橘子和裴姑娘留下,照顾卫姑娘。”明觉与裴镜年倒无甚异议,白星泪却起身愤愤说道:“甚么话,沈墨鱼,你莫不是看不起我,竟将我留在此处照顾人?你的内功虽高,但论外功,尚不及我一只手,如何能助你义兄一臂之力?你若不服,我俩便比试一番,谁赢谁去!” 沈墨鱼本有私心,想着此一去只恐凶多吉少,白星泪大病初愈,若是再为他身赴险境,只怕他这辈子都难以报答了。可偏偏白星泪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她一贯执拗,沈墨鱼也是万般无奈,只好答应:“行行行,大小姐,大女侠,既然如此,你就与我们一同去罢。”白星泪鼓了鼓嘴:“这才像话。” “那便请裴姑娘好生照顾我嫂子了。”沈墨鱼对着裴镜年躬身行礼,深深一拜,裴镜年急忙回礼道:“沈公子客气了。”稍作告别,三人正欲离开。只见房门被人推开,三人同时后撤半步,警惕的齐声呐喊道:“谁!”这倒让难得走一次正门的徐楼雨吃了一惊,微微一愣,见原是沈墨鱼等人,便笑着环抱双臂,一副看笑话的模样道:“还挺整齐,不过啊,气势上差了一些。” 沈墨鱼壮起胆子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来此何事?”见眼前三人剑拔弩张,徐楼雨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又摊开手掌笑道:“来窑子还能干嘛?你问我,那我倒要先问问你。你们几人,小小年纪,为何在这玉台求凰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白星泪仔细回想,只觉此人身形面貌十分熟悉,脑中闪过雨夜中的那一个身影,恍然大悟,拔剑怒斥道:“原来是你!雨夜在太白楼行窃的那个贼人!”沈墨鱼等人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徐楼雨无奈的摇了摇头,拨开白星泪的剑尖,轻笑一声道:“不错,正是老子。不过老子今天不是来陪你们几个小鬼胡闹的,老子还有正是要办。” 说罢,就要硬闯,沈墨鱼三人急忙将他拦住,怒斥道:“贼子,你休要无礼!你想对我嫂子作甚么?”徐楼雨闻言倒觉惊奇,诧异地问道:“嫂子?卫姑娘是你嫂子?莫非剑书眉是你兄长?”“不错!剑书眉正是我的结拜义兄,若是你怕了,便退出门去,再敢无礼,就休怪我等动手了!”沈墨鱼说罢就摆开架势,似要与徐楼雨大战一场。 可徐楼雨却无意与他纠缠,眼神穿过三人之间,落在那躺在床榻上,脸色极为难看的卫怀纯,心急如焚,急忙推开沈墨鱼,就要冲到床边,却又被白星泪等人合力挡了回去,正当他忍无可忍欲大战一场时,卫怀纯闻听动静,微睁双眼,问道:“可是徐公子么......”众人闻言皆愣在原地,徐楼雨连连点头,跪倒在床边,扶着卫怀纯的手,便说道:“卫姑娘,正是在下!卫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卫怀纯轻轻抽出被徐楼雨攥住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徐楼雨也并不觉得尴尬,裴镜年便替卫怀纯说道:“卫姑娘她并无大碍,稍加休息便没事了。”徐楼雨这才松了口气。而沈墨鱼三人凑到他身旁,意外的问道:“你们竟然认识。”卫怀纯刚欲解释,徐楼雨却抢先说道:“你们放心,我与卫姑娘不过只是朋友关系。今日前来,亦是有要事相告。” “嘁,你能有甚么要事相告?”白星泪冷笑着问道。 “关于剑书眉之事。”徐楼雨说的轻松,可周围人的反应却是异常的大。卫怀纯更是直接坐起身来,顾不得自己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便攥着徐楼雨的手腕,赶忙问道:“书眉,他如何了?”徐楼雨见卫怀纯如此激动,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可他又拿来的资格吃醋,只得说道:“他被困在太白楼中,月丘府府尹温如松与月丘督府军将太白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墨鱼便说道:“既然如此,义兄他便更需要我们的帮助。”说罢就要离开,却被白星泪扯了回来,沈墨鱼疑惑地望着她,白星泪冷笑着说道:“怎么,你想一你一人之力,对抗官府的军队么?”沈墨鱼微微一愣,叹了口气,无奈的坐回了原位,不再说话。这下轮到徐楼雨嘲笑沈墨鱼了:“你小子休说去太白楼救人,只怕现在你连城门都出不去了。” “此言何意?”众人问道。 “为了以防万一,月丘府全城戒严,城门处亦有官兵严加把守,若非有令牌,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月丘府城。”徐楼雨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 可白星泪却突然问道:“你既然如此熟悉城外的情形,莫非你是从城外进来的?”“不错。”徐楼雨答道。沈墨鱼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看到了复燃的希望,忙攥住徐楼雨的手无赖的问道:“既有进城的方法,自然就有出城的方法,徐公子,徐大侠,求你告知,如何出城,才能救我义兄?” 徐楼雨两眼之中满是嫌弃,却还笑嘻嘻的抽出自己被沈墨鱼紧紧攥住的手,向卫怀纯的方向挪了挪,起身背负双手,仰着头高傲地说道:“哼,普天之下,还没有我徐楼雨去不了的地方。区区官兵,能奈我何?只是,小子,你不是我。” “可徐公子,你定有办法,定有办法救他的是不是......”卫怀纯眼角泛红,清眸之中泪光闪动,晶莹积蓄,楚楚可怜,徐楼雨哪里见的了她如此憔悴心急的模样,遂俯下身子柔声说道:“卫姑娘休要担心。我有一计,或可一试。只是此计,稍有风险,不知......” 沈墨鱼急忙表态道:“纵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卫怀纯也急忙坐起身来,在裴镜年的搀扶下就要跪在床榻上向徐楼雨叩首,却被徐楼雨急忙拦住,眉头紧蹙,满眼关切,苦涩的说道:“卫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卫怀纯轻声抽泣,佝偻着身子,垂下头去,柔声回应道:“若徐公子能解救书眉于危难之间,来生,奴家愿为徐公子当牛做马,以报恩德。只是今生已许书眉,再难,再难对他人动情......” 徐楼雨闻听此言,既有些感动,更多的却是苦涩与无奈,苦笑一声说道:“卫姑娘,我徐楼雨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曾经更是惯走梁上的贼子,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早日遇见卫姑娘,早那剑书眉一步......但我徐楼雨亦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我从未奢望卫姑娘许下我甚么,但求卫姑娘一笑,此生亦是无悔了。” 第一百六十九回 风雨来时空楼影 卫怀纯闻言,欣然一笑,即便徐楼雨能从眼角挂着的泪珠看出卫怀纯是有多么勉强,但却心满意足,嘴角微微颤动着,收起落寞的神色,回身对沈墨鱼说道:“小子,敢与我走这一遭么?” 沈墨鱼重重点了点头,徐楼雨又望向白星泪等人,见众人从半信半疑到如今都愿意相信他,虽然徐楼雨心中知晓,这不过是看在卫怀纯的面子上,但这难得的被人信任的感觉,已然足够他放手一搏了。“好,既然如此,你们在此好好照顾卫姑娘,等我回来。” 说罢,还不及众人回应,徐楼雨便从窗口处飞身而出,转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中。白星泪还是有些不愿相信这个看似突然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便问道:“这个徐楼雨,真的可信么?”众人皆沉默不言,唯独卫怀纯点头应道:“我愿意相信他。” 果然没有辜负卫怀纯,才不到一个时辰,徐楼雨便折返而回,翻窗而入,将怀中抱着的四副督府军铠甲丢在一旁,拍了拍满身的灰尘,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当众人不解其意,纷纷询问之时,徐楼雨便说道:“穿着这督府军的盔甲,便可名正言顺,大摇大摆的出城,而且还能混入围剿太白楼的队伍,打听一下剑书眉如今的情况。” “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一旦被戳穿,便是万劫不复。”裴镜年并不惧怕,只是万事小心,总不会出错。可徐楼雨却道:“我早有言在先,此举有几分危险,但却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天色昏暗,加之已过数个时辰,守城官兵松懈,此时正是最好时机。更何况,我还有这个。” 说罢徐楼雨便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黄灿灿的,颇为炫目。此牌正是督府军出入军营的凭证,众人皆有些吃惊,白星泪更是惊诧的赞叹道:“这你也能偷到?”徐楼雨则是不屑一顾的笑道:“这又如何?休说是他一个小小的督府军军营,纵然是他承天府的皇宫,我亦是来去自如。” “可太白楼不比城池,按理来说,如此多的人马,早已能将太白楼踏平,纵然他武功再高,又如何能坚持到现在?莫非其中有诈?况且府衙为何突然翻脸,将太白楼包围?”裴镜年忽然问道。白星泪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沈墨鱼却说道:“即便是陷阱,现在我义兄深陷其中,纵然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他一闯。倘若诸位有所不便,我亦不为难,此行纵然我一人孤身,也要救出我义兄!” 剑书眉不仅对沈墨鱼有传授武艺之恩,更是对白星泪有救命之恩,白星泪向来不惧官府,轻哼一声便说道:“去自然是要去,只是不能不动脑子,白白丢了性命。”徐楼雨便说道:“此间只此一法,事不宜迟。”沈墨鱼等人相视一眼,决定冒险一试,便随着徐楼雨换上军服铠甲,拜别了裴镜年与卫怀纯,就要出城。 临行前沈墨鱼再三嘱托裴镜年好好照顾卫怀纯,和徐楼雨的眼神却始终在卫怀纯身上。似乎感受到了灼灼目光,卫怀纯与他相视一眼,便错开眼神,垂下头去。在这一刻,徐楼雨终于释然,微微一笑,胸膛中纵有万千言语,也都随着那转身消散而去,哪怕是一句拜别,也没能说出口。 沈墨鱼,白星泪与明觉遂跟在徐楼雨身后,身着军服,大摇大摆的城门而去,来到城门前,守城的士兵例行公事,将四人拦下,斥责道:“哪来的刁民,不知道府尹大人已然下了命令,今日不得出城么?”徐楼雨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竟一耳光扇了过去,打得那士兵满眼金星,找不着北。这士兵的同伴便要上前将四人擒住,却被徐楼雨喝止。 “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可是督府军的人,你们府衙的守城官兵哪来的权力管老子,还不速速放行!” 照理来说,看守城门的乃是月丘府衙门的驻守官兵,与督府军并不属于同一阶层。而督府军乃是奉承天府的皇命驻守督察一方水土的重要部署,督府军统领与府尹看似平级,互相管制,却是督府军暗暗压制,看管府衙。自然也就高人一等,一向由当今圣上方能调动,就连府衙也无权调派,故而就连温如松都只能“请”他们动手,对督府军更是不敢怠慢。 两人借着昏黄的灯火,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阵,而白星泪毕竟是女子,只得侧过脸去,避开两人目光。官兵们见徐楼雨四人果然身着督府军军服铠甲,而且徐楼雨还亮出了腰牌,定不会有假。方才还凶神恶煞,飞扬跋扈的神色顷刻间荡然无存,赔笑着阿谀奉承道:“原来是四位督府军大人,小的眼拙,小的该打!”说罢,还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少放屁,你就说说,老子今天能不能出城,还是,你们要向你们那狗屁温大人汇报汇报啊。”徐楼雨愈发的嚣张,眼前的两人就越惶恐,闻言皆汗如雨下,脊背发凉,面面相觑,身子越来越低,就差趴在地上求饶了。白星泪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还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捂住了嘴。 “哎哟,督府军大人饶命,饶命啊,此事不必通知温大人,不必通知!大人,请......请出城门。”两人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点头哈腰,身子也不敢直起来,送走了昂首阔步,大摇大摆的四人,这才松了口气,抹了一把满额的汗,其中一人抱怨道:“得,这冬天还没结束呢,给我整一身汗。”令一人也难免望着徐楼雨的背影暗自骂道:“妈的,狗仗人势的东西。” 此言落入徐楼雨二中,他倒也不生气,反倒有几分得意,又背着双手领着三人一道往太白楼赶去。 来到太白楼,却发现难以靠近,周围数十丈皆被督府军的军队包围,士兵们甚至在此地安营扎寨,准备过夜。中军大帐中,温如松与督府军统领孙祢摆酒设宴,席间,温如松满面潮红,举杯笑着敬道:“老朽多谢孙将军派兵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孙祢乃是个正值壮年的汉子,身披盔甲,腰悬利刃,俨然一副将军模样,也回敬道:“欸,温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我乃是同僚,互相协助亦是理所应当。只是,只是本座此行调动了一个骠骑营的兵马,若是让上头知晓了,我的这乌纱帽,也就难保了。”说罢,故作为难状。温如松既然知晓其中道理,便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从桌子底递给了孙祢。孙祢不动声色的接过银票,扫了一眼数目,喜上眉梢,还故作淡定,收了银票,只顾喊温如松喝酒,大人大醉一场,伏案而睡。 且说那徐楼雨一行人借着腰牌,趁着夜色竟在军营之中畅行无阻,本想设法靠近太白楼,怎奈楼下守备太过森严,难以接近,正踌躇之间,听闻前来换班的士兵抱怨道:“二哥,你说这楼上一个鸟人都没有,我们还在这儿看个甚么劲儿。”另一人便叹气答曰:“害,你懂甚么,这乃是温大人的计策,叫甚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守株待兔,等着那人自投罗网!” “那我们究竟再等甚么人啊?” “你小子怎么如此多的屁话?好好站岗,少打听不该打听的!” “剑书眉不在太白楼中!”徐楼雨压低声音回身对众人说道。沈墨鱼险些叫出声来,幸好被白星泪及时捂住了嘴,扒开白星泪的手,又小声笑道:“太好了,我就知道区区一个骠骑营,怎么能拦住我义兄?没想到他早已脱身,卫姑娘可以放心了。” 白星泪却拍了拍他的脑袋,苦笑着说道:“我要是你,我就不会高兴的这么早!”沈墨鱼挠了挠头,疑惑道:“为何如此说?”徐楼雨接过话茬说道:“哼,他要是在这儿反倒好了,如今他不在太白楼中,我们又去何处找他,往何处救他?如何能完成卫姑娘的交代?” “方才我便想问了,徐楼雨,你为何对我嫂子的事儿如此上心,你究竟有甚么企图?”沈墨鱼忽然严肃的问道。这话说的不大是时候,众人还身处督府军骠骑营中,徐楼雨微微一愣,轻哼一声便说道:“你懂甚么,混小子,不该问的少问。” 沈墨鱼却冷笑着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色胆包天的贼子,我嫂子虽是烟花女子出身,但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我义兄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侠,他二人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你若是敢动甚么色心,我就与你拼命!”说罢,竟揪住徐楼雨的盔甲,似乎真会与他动手一般。 徐楼雨却不屑一顾的推开他,指着沈墨鱼,严肃的回答道:“臭小子,我今天就把话和你说明了。不错,我是喜欢卫姑娘,我从第一眼见到她变喜欢了,我一向有甚么说甚么,绝不藏着掖着,你能奈我何?这事儿很复杂,说不清道不明。但我和她之间,并无感情,我亦知晓,她早将真心给了剑书眉那家火,但我徐楼雨绝不是甚么不堪的人,我绝不会染指卫姑娘,听清楚的么!” 第一百七十回 月依稀 沈墨鱼这才松了口气,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只是对徐楼雨仍怀有戒心,却说道:“那便最好了。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快设法找到我义兄,免得横生枝节。”徐楼雨望了望周围,轻叹口气,便对众人吩咐道:“你们立刻拿着这块腰牌离开这里,但不要回城里。” “你想做甚么?”白星泪问道。 “我自有主张!待我打听清楚了剑书眉那家伙的下落,自会去寻你们!”说罢,徐楼雨不再多言,纵身一跃而其,脚尖在营帐顶端轻轻一点,身子便随风旋转数周,翻腾三两跟斗,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沈墨鱼三人并无他法,只得相信他,便一切按照徐楼雨的吩咐照做。 且说此时在哪群星寒潭之上,波光粼粼,怪石林立,月色笼纱,清风拂面。星罗光点降九天,棋布寒色风未变。百尺寒潭深几许,万丈弦月色不减。远看那一潭寒水,与天际交融。天地皆一色,似乎将乾坤万物皆纳于潭中,潭中明月,皎洁如常,但清风一卷,褶皱起波澜,散成多少星点,激荡乱石,浸润岸边。 万籁俱寂,唯有月色与潭水不肯安歇,细看之时,那潭中似有一乌篷船,泊在岸边,似潭中一叶,渺小且模糊。再看之时,床上卧有一人,傲视乾坤,悠然自得,自在快活,立剑于左侧,酒坛在右手,翘着二郎腿,卧望长空,夜幕如墨,又似棋盘,星如棋子,那人与天博弈,对酒当歌,明月相伴,清风为伍,盛气凌于天地间。 “我有长夜三千梦,星河倒转天地旋。他日飞马随剑时,尽皆对酒于花间。笑谈红尘醉昨夜,今朝白头催霜雪。或当鹧鸪回堂前,残红褪减心未倦。” 吟罢大笑三声,剑书眉翻身坐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披一件白袍,半露着胸口,随意恣肆的坐在船头,脚尖勾起酒坛,向上一踢,亦不去看,只是用右手接住,凑到嘴边,便灌了一大口酒,“好酒,好酒!可惜无人与我共饮!可惜,可惜!”笑罢,将酒坛掷于潭中,但闻“咕咚”一声,激起一片涟漪,便沉入潭底。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冷风又吹皱了潭水,却不能撼动剑书眉脚下的乌篷船半分,剑书眉眯着双眼仰头望天,眼看亥时将近,微微一笑。果不其然,一炷香后,先是一阵笛声随风飘来,笛声如月色,沉静婉转,悠扬舒展,剑书眉心中却难免有些紧张。乌篷船周围的湖水与软沙也都躁动不安起来,大小不一的水珠与沙砾跳动着。 曲调骤变,四周随即恢复平静,可看似平静之中,却又暗藏肃杀之气,剑书眉脸色微变,嘴角那抹笑意却从未消减,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三片柳叶夹杂其间,闪烁着令人战栗的锋芒,直逼剑书眉面门。剑书眉身形一晃,便翻身而起,转身落于乌篷船一旁的怪石之上,白衣随风飘扬,发丝浸满月光。 而他先前所站的船头之上所立的,只剩下三片扎入木板两寸有余的柳叶,与他的还在鞘中的软剑。 “如约而至,甚好。”剑书眉不用回头,便知晓柳相负已然先到一步。二人身影相叠,在潭中倒影,柳相负轻身落在剑书眉身后的巨石之上,居高临下,满脸古怪的笑容,拱手行礼道:“少门主,我们又见面了。”剑书眉仍不转身,只是侧脸问道:“那老家伙呢,莫不是人老了,走不动道了。” 柳相负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门主稍后就到,少门主不必挂心。只是门主有令在先,派遣小可前来与少门主通报一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少门主,若你现在改过自新,承认自己从前犯的错误,门主依然准许你回归暗门七杀,不仅饶你一条性命,还将免去全部责罚。” “哼,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话从你这种人嘴里说出来,真是一种侮辱。老家伙还是不肯改改他的倔脾气,事到如今,还想着陈年旧事,也罢,今天就做个了断罢。”剑书眉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并不把柳相负放在眼中。柳相负自然知晓受到了侮辱,但剑书眉不再是云相弈,自己也就没了先前的诸多顾虑,虽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语气之中,却多了几分杀气。 柳相负抬起眉眼,瞥了一眼剑书眉,冷言说道:“少门主,小可奉劝你一句,莫要不时抬举。”剑书眉却讥讽道:“你的抬举,不要也罢。”柳相负屡屡受辱,一向傲气的他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小可便不客气了。”说罢,身形一闪,纵身跃下,一掌朝剑书眉打去,两人便同立于一块不过三步宽的怪石之上。剑书眉虽背对着他,闻听身后动静,微微侧身,让开那一掌,随即手肘向后一摆,打向柳相负胸口。 柳相负那一掌擦着剑书眉耳根,刚想顺势向其脖颈处落下一记手刀,却未想到,剑书眉先将小臂展开,一掌正拍中柳相负面门,打了个猝不及防,柳相负脚下踉跄不稳,就要向后栽去,剑书眉竟出手拉了他一把,柳相负见时机大好,恩将仇报,一脚踢出,正攻下三路。 剑书眉哪里会被他阴招所伤,早在他出脚的那一刻便也踢出一脚相迎,将其力道化解,同时脚踝一转,卡在柳相负两脚之间,轻轻一勾,同时松开扯住柳相负的双手,任凭柳相负栽倒在地。柳相负急忙出掌,双手在身下一撑,一个鲤鱼打挺,自以为站起身来,却不想胸口又挨了剑书眉一掌,便龇牙咧嘴,咿咿呀呀的落入水中,战不数合,便浸了个透心凉,成了个落汤鸡。 剑书眉转过身来,双眸含笑,望着那泡在冰冷的潭水中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柳相负,笑道:“此潭之水,寒凉如冰,你若再不上来,或是以内力御寒,只怕是会伤了根基。”柳相负脸色煞白,咬牙切齿的从水中跃起,立于案边,寒风一勾,更让他两股战战,虚寒直出,不禁打了个喷嚏,双目怒视着剑书眉。 剑书眉却微笑着对他说道:“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单凭拳脚功夫,你连三流都算不上。”可柳相负虽然败阵,以他对剑书眉的熟悉程度来说,方才那一掌力道不大,难道是剑书眉有意保存实力,还是不将他放在眼里?故而试探道:“哼哼,少门主的拳脚功夫,这么多年未见,却退步不少啊。” “你不必探我的虚实,若是不用飞叶破阵曲,绝不是我的对手。”剑书眉依旧平静,俯视着柳相负的眼神中,却游离着一丝蔑视。柳相负心想道:“如此近的距离,只怕是我架势还未摆开,他便一剑刺来,我必丢了性命。这该如何是好?”斟酌再三,只好冷笑着问道:“那你为何还不出剑。” 却没想到,剑书眉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你还不配我出剑。” 柳相负闻言脸色骤变,心里早将剑书眉咒骂了千百万遍,却是敢怒不敢言。正当他犹豫不决,进退两难之时,远处一行人缓步行来,正是穆引寒众人。目光相对,积攒多年的想念却无法言说,今日不想在此处重逢,为的只是决出生死,实在是令人叹惋。站在穆引寒身后的鱼未初痴痴的望着剑书眉,剑书眉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千言万语,难以言表,心中五味杂陈,却化作躬身一拜,剑书眉垂下头去,诚恳的拜道:“鱼二姐,燕三哥,好久不见。”剑书眉只与他二人打招呼,更是只认他二人,还算是朋友一场。燕龙面色凝重,二人最后的情谊已在太白楼斩断,即将刀剑相向,此时不便回礼,故而未作理会。倒是鱼未初,侧脸望了望穆引寒的脸色,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目光闪动,迫于穆引寒的威严,不敢造次,只得作罢。 剑书眉却不觉得尴尬,直起身子,又与穆引寒相视一眼,只见其白发满头,虽威严不减分毫,但却苍老了许多,便客气的说道:“老家伙,你变老了。”穆引寒并未回应,只是双眼微眯,长叹一口气。良久,才说道:“老夫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可以不咎既往,倘若你再一意孤行,休怪老夫不在念及父子之情。” “老家伙,你对我有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我本当用我一生来报答你。可你真的把我当作是儿子么?”剑书眉皱着眉头问道。穆引寒拄着大刀,傲立风中,任凭那寒风卷着白发与胡须,开口道:“老夫如何不将你视若己出?待我百年之后,这暗门七杀就将归你掌管,这不好么?” 剑书眉却说道:“可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二十年来,你除了让我替你杀你,你还教过我甚么?你除了让我成为一个不知冷暖,没有感情的棋子,让我的双手沾满鲜血以外,你还给过我甚么?” 第一百七十一回 三杯两盏换人间 穆引寒眼神中的柔光在闻听此言后霎时间便烟消云散,迈步向前,徐徐说道:“你要的?你想要的是甚么,诗词歌赋?还是借酒浇愁,又或是与女人风花雪月,风流快活?笑话,你所想要的不过都是一场虚幻罢了,等你快活完了,潇洒完了,到头来,甚么都不会剩下。我给你的,才会永远存在。” “可倘若有一天,我的生命连我自己都无法掌控,那我宁可不要。”剑书眉立于巨石之上,双眸之中闪烁着点点泪光。穆引寒徐徐转身,长叹一口气:“早知有今日,老夫就不该收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逆子。” 剑书眉却道:“我早已为你杀了那么多你想杀的人,你的大恩大德,也算是得到了回报了。”穆引寒略微停顿,声音有些沙哑:“只此而已么?”剑书眉面沉似水,薄唇颤动:“我不是你的棋子,我有我自己的情感。我更不是你,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有七情六欲......” “所以你只是个棋子!你做不了执棋者。若想成为霸者,必须要摈弃这些拖泥带水的感情!唯有无情,方能执棋,方能不乱方寸,方能落子无悔。”穆引寒回身怒指剑书眉说道。可剑书眉却反驳道:“不,你错了!自古以来,唯有情者方可称霸。执棋者亦有喜怒哀乐,亦会因错走一步棋而后悔,可棋子却没有感情,受人驱使。你一声追求无情霸道,到头来,不过是做了别人的棋子!” “你!”穆引寒闻言勃然大怒,气的抖似筛糠,鱼未初等人更是吃惊,穆引寒虽然颇具威严,但却极少如此盛怒。剑书眉是唯一一个能彻底激怒穆引寒的人。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乃是依旧平淡的剑书眉,只是脸色,稍有些难看。穆引寒紧咬牙关,怒气更甚,似乎下定决心般,一字一顿的说道:“从今日起,老夫再没你这个义子!我二人恩断义绝!” 谁料此言一出,剑书眉紧皱的眉头却舒展开来,苦涩一笑,并非他对这个义父毫无情感,只是知晓穆引寒已然说出此言,便定要做个了断,遂躬身一拜,久久不肯起身。穆引寒却毫不客气,转过身对众人说道:“你们还不动手?!”鱼未初左右为难,可柳相负却出手果断。他三番两次被剑书眉欺辱,早已怀恨在心,如今穆引寒与其父子关系已断,自然也就没了顾忌。 柳相负便对身旁燕龙说道:“燕三哥,你且助我一臂之力。”燕龙哪里肯理他,暴喝一声便率先出阵,挥动着手中巨锤,便朝剑书眉掷去。与此同时,柳相负也将玉笛横在唇间,指尖轻动,飞叶破阵曲随即回荡在群星寒潭的乱石之间,扬起水花阵阵,劲风叠叠。百里山却并未跟来,不知身在何处。而鱼未初则是还站在穆引寒身后,不肯动手。 “你为何还不出手,更待何时?”穆引寒质问鱼未初道。鱼未初只得胡乱搪塞:“以三敌一......未免胜之不武。”穆引寒却说道:“对待这个叛徒,还谈甚么胜之不武?今日定要他王明此处,方泄老夫心头之恨!你做事向来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今日却如此搪塞,莫非有私心么?” 鱼未初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与燕龙左右夹击剑书眉。可剑书眉却后撤半步,急忙喊出一句:“且慢!”二人遂停下脚步,等他把话说完。剑书眉面露难色,喉头徐徐蠕动着,良久,才说道:“我实在不想与二位交手。”鱼未初只是望着他,不知该说些甚么。倒是燕龙,长叹一口气,手中大锤却从未放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今生难做兄弟,来世有缘再聚罢!” 而一旁的柳相负见二人对剑书眉尚有顾忌,迟迟不肯动手,心中自然恼怒,内力催动笛声,杀气腾出,震荡起水波冲天,剑书眉脚下所踩的那道乱石竟被溅起的水花形成的水刃撞断,而头顶又落下三道气刃,紧逼而来。幸得剑书眉反应极快,侧身闪开,在空中旋转几周,便落在一旁的乌篷船上,而方才的那块巨石,已被气刃切成数块碎片,只听问“砰砰砰”几声巨响,腾起一阵烟雾,便落入潭底,消失不见。 “拔剑罢,你躲不掉了!”燕龙大喝一声,剑书眉表情凝重,自知今日已难全身而退,唯死战而已,心头一横,故而用脚尖一踢,软剑应声而起,左手攥住剑鞘,右手把住剑柄,横在身前,徐徐抽出银白的软剑,寒锋在月色之下,锋芒更盛,寒气逼人,映亮了剑书眉惨白的脸颊,“噌”的一声,银蛇尽出,振臂一挥,目视二人,也大喝一声,响彻天地。 “放马过来!” 燕龙看得起剑书眉,相信他的实力,以他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二人殊死一战,既决胜负,也决生死。一锤迎面飞来,剑书眉横剑去挡,剑身弯折,紧贴剑书眉胸口,虽将巨锤顶回,自己也身形暴退,在空中连连踏步卸力,落在岸边。而那乌蓬船,已被飞叶破阵曲激起的巨浪淹没,截成两段。 又是一锤飞来,燕龙使足了气力,乃是为了一击必杀,剑书眉急忙用左手抵住剑尖,欲拦下巨锤,怎奈剑刃与巨锤相碰,火星四溅,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巨锤回旋着向来时之路飞回,剑书眉却又后退七八步,持剑的右手虎口处酸麻无比,两臂微微颤抖,就连五脏六腑似乎都遭到了内力创伤,双脚深深的陷入软沙之中,顿时喉头一腥,却被他忍住。 柳相负眼神若毒蛇,曲调急转而下,沙尘四起,杀气潜伏,剑书眉顿时被内力劲气包围其间,进退不得。而那飞回的巨锤又被冲天而起的燕龙双手攥住,当头落下,却偏偏给剑书眉留下了一个抽身闪躲的空位,剑书眉急忙跳出包围,退到一旁。燕龙双腿一震,内力震荡,四散开来,竟将柳相负的内力震散。 剑书眉颇为感激的看向燕龙,燕龙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柳相负瞥见此幕,自然是咬牙切齿,心里大骂燕龙,急地刚放下玉笛,又凑到嘴边,对剑书眉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燕龙左手抡锤,当头落下,剑书眉并不闪躲,亦不防守,而是以攻为守,左脚一蹬,飞身而起,一剑刺出,剑尖挑中巨锤柄处,向上一拨,便挫其锋芒,趁燕龙晃神,转身一脚正踢中燕龙左肩,可这不轻不重的一脚根本无法撼动泰山似的燕龙,正当剑书眉欲一剑斜劈而下之时,却被燕龙抓住了空子,抓住其脚腕,随手一丢,便将轻飘飘的剑书眉丢入群星寒潭之中。 剑书眉撞中一块巨石,眼前一黑,便脸朝下栽入寒潭之中,溅起巨大的水花,寻不见身影。柳相负大喜过望,急忙凑到潭边探头张望,一直没有出手的鱼未初也神色紧张,关切的望着潭中情形,倒是燕龙平静如常,他相信剑书眉绝不会因此丧命。果不其然,正当柳相负以为剑书眉已死,欲抚掌大笑之时,潭中水流却忽然开始回旋,互相冲激,将巨石搅断,分列八位。 鱼未初见状,眉头舒展,欣然的笑了起来,燕龙的嘴边也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倒是那柳相负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水流在八个方位形成了八道漩涡,从中飞出八道银白的剑影,如银蛇狂舞,若蛟龙腾飞,正当中闪出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水珠若珍珠四散,清风若羽翼展开,剑书眉从潭中跃出,满头发丝与湿漉漉的衣衫紧贴着脸颊和身躯,纵然身形有些颤抖,却目光灼灼,不减分毫。擦去嘴角鲜血,断喝一声,手掌在剑柄末端一拍,双掌交叠,摆开双臂,一剑飞出。 八道剑影也随着那软剑一齐飞出,竟绕开了鱼未初,直逼不断后退,神色惶恐的柳相负,如此近的距离,柳相负完全来不及出招,便会被扎成筛子。谁知当那剑气将要取下柳相负性命,燕龙,甚至穆引寒都想出手救他一救之时,剑书眉脸色骤变,瞳孔急剧收缩,悬在半空的身形当即坠下,落在乱石之上,半跪着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鱼未初等人皆以为剑书眉乃是被寒潭的水伤了元气,殊不知剑书眉早已为救白星泪一命元气大伤,经脉俱损,实力大减,又受这寒潭影响,这一剑虽是蓄势待发,但耗费了太多真气,未到柳相负面前,便随风消散,剑书眉的内力所剩无几,更是牵动伤势,逼出一口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燕龙皱起了眉头,鱼未初更是心急如焚,想要上前安慰救助,却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穆引寒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一切,不为所动。柳相负方在地府门前走一遭,惊出一身冷汗,见自己大难不死,只当是剑书眉气数已尽,心中大喜,急忙起身,又吹奏起飞叶破阵曲。 第一百七十二回 断珠帘 只见剑书眉连连翻腾,踉跄着落在群星寒潭岸边,身形晃荡不稳,单膝跪倒在地,手中的软剑微微弯折,支撑着主人的身子。鱼未初想要上前搀扶的手却因穆引寒的眼神僵在半路。而柳相负却是步步紧逼,无形的曲调扫过剑书眉身周,沙尘四起,席卷着狂风,化为无数道气刃,回旋着向剑书眉逼近。 与此同时,那怪诞的笛曲还在侵蚀着剑书眉的意志,剑书眉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所有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摇摆不定,脑中似有百虫齐鸣,嗡嗡作响,无法断绝,刺痛耳膜,扰乱心智,叫剑书眉不得不提起内力与之相抗,但五脏六腑又仿佛收到了冲击,催动肝肠,痛不欲生。 但生来习武的剑书眉仍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周围的杀气,攥住剑柄的右手一转,软剑在身下一顶,又空翻而起,方才所里之地轰的一声炸开,腾起白烟与飞沙,剑书眉的软剑贴在腰间,在空中旋转数十周连连躲闪,怎奈那爆炸紧追其后,剑书眉终究是气力不支,转身稍慢,便被那飞来的气刃割破胸口,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 剑书眉的身形一坠,栽倒下去,急忙翻起身来,横剑在前,随手从身上衣杉扯下一缕布条,随意的蹭了蹭伤口。一股杀气又扑面而来,急忙抬头去看,那爆炸而起的白烟还未消散,从中又撞出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是那燕龙。燕龙虽屡次为剑书眉解围,可当他自己动手之时却毫不含糊,招招致命,只因他不愿让自家兄弟死与小人之手。 一锤照面门而来,剑书眉急忙躲闪,同时一剑刺出,二人身形重叠,各自占领了对方先前所站的位置,同时转身,燕龙的大锤距离剑书眉的面门不过一寸距离,剑书眉手中软剑也已然架在了燕龙脖颈之上。目光相对,满是杀气,剑书眉侧脸啐了口口中淤血,收回了软剑。燕龙气得直发抖,又横劈挥出一锤,剑书眉俯身躲过,一脚往燕龙脚踝处一踢,同时一剑向上刺出。 燕龙急忙将头向后一躲,缩了脖颈,那剑身冰凉的触感从笔尖划过,但剑锋稍挫,便摆手向下一抓,揪住剑书眉的左肩向上一提,松开手哇呀呀挥出一拳,正中剑书眉胸口,将他击飞数丈,燕龙亦不怠慢,双腿错开同肩宽,气沉丹田,灌入双腿,暴喝一声便蹦跳而起,回旋三周便将手中巨锤飞出,剑书眉急忙一剑劈下,剑气纵横,与巨锤相撞一处,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剑书眉手中软剑竟被打飞,旋转几周坠落下来,斜插在一旁,本当坠下的身子却被燕龙接住,稳稳当当的落了地,随手将剑书眉丢在一旁。 剑书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色极为难看,内力真气所剩无几,更无气力再战。见他如此狼狈,一直在观战的穆引寒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便是你追求的自由之身么?看来这几年你已被酒色财气害了身子,以致于内力不进反退,武功也如此稀松,方有今日惨败。” “我自生来非冷鞘,何须刀剑伴残生?”剑书眉却无半点惧色,反倒朗声大笑起来,翻身而起却又盘腿坐下,望着不远处斜插着的软剑,拨开紧贴脸颊的乱发,似笑非笑的望着穆引寒道:“今生已然知足,红尘俗世,无可留恋。若想去我性命,来便是了。” “老夫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肯认错,你依旧是暗门七杀的少门主。”穆引寒微眯的双眸之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搭在刀柄上那布满皱纹的手也有些颤动。可剑书眉却坦然摇头笑道:“你自知晓我脾气。昔日闻听,古时剑客,宁折剑断骨,不肯屈服,我今日,亦当效仿。” 燕龙表情微变,却默默回到穆引寒身后,鱼未初却立于潭边,披着月光,痴痴的望着剑书眉的背影,柳相负无意瞥见鱼未初那满是柔情的眼神,怒火中烧,便快步赶到剑书眉身旁,一巴掌就要落下,却被剑书眉攥住手腕,动弹不得。柳相负一面挣扎着,一面阴阳怪气道:“我的少门主,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又何须在乎这尊严颜面?难道这尊严,还能典当个三五两银子,给你临死前再风流潇洒,还一回花酒么?” 剑书眉却不懂怒,反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如此坦然,叫柳相负更加气愤。“你这小人,若是我云相弈此生尚有遗憾之事,便是没能亲手杀了你!”剑书眉说罢,松开钳住柳相负手腕的手,又顺势将其向后一推,柳相负竟踉跄着跌坐在地,仓皇爬起身来,恼羞成怒,就要取剑书眉性命,却被穆引寒喊住。 “且慢。” 柳相负回头望了一眼,眉头一阵颤动,心决不安,犹豫不决,只得落下抬起的手掌,重重叹了口气,快步回到穆引寒身旁,无奈的劝道:“门主,此人已经铁了心的背叛暗门七杀,若不尽早杀之,不仅难平门中徒众之心,难绝天下悠悠众口,更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鱼未初闻听此言,急忙喊道:“柳相负,你少挑拨离间!” 柳相负刚想反驳,却又被穆引寒抬手阻止:“老夫何时说过,不杀这叛徒?只是老夫自有安排,轮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闻听此言,柳相负不好多说甚么,生怕触怒了穆引寒,只得灰头土脸的退到一旁,依旧恶狠狠的瞪着剑书眉,咬牙切齿的嘟囔着甚么。 “未初,你过来。”穆引寒唤道,鱼未初便乖乖地来到他身前,躬身拜道:“门主,有何吩咐。”穆引寒以手指剑书眉,面无表情,平淡的说道:“你替老夫,杀了这叛徒。”鱼未初脸色剧变,猛然抬起头来,清眸瞪得滚圆,红唇不见半点血色,惊得她后撤半步,只当是自己耳朵出了甚么问题。 “怎么,你没听见么。杀了他。”穆引寒接着说道,“你从不违背老夫的命令,自从来了月丘府却三番五次的出差错,今日便叫你将功折罪。”鱼未初沉默许久,才回应一声“是。”颤抖的身子徐徐转身,步履蹒跚的向剑书眉走去,又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一阵寒光闪过,指尖便多出三根致命的银针。 剑书眉依旧坐在原地,面色不改,见鱼未初奉穆引寒之命前来取他性命,心内虽有些苦涩,但却强笑着说道:“二姐,自小就属你对我最好,我们便如同亲姐弟一般,今日我能死在你手上,也算是,也算是不枉我俩相识一场了。”鱼未初胸口极快的起伏着,虽极快的合上了双眼,却拦截不住那从眼角决堤而出的泪水,似断珠帘般从脸颊边滑落,她亦是紧咬牙关,迟迟不肯动手。 而正在此时,在鬼木林中已等待多时的沈墨鱼等人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忽见一人身影急匆匆落在跟前,急忙上前围住。徐楼雨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群星寒潭!剑书眉就在那儿!”沈墨鱼三人面面相觑:“群星寒潭是何所在?”徐楼雨无奈的揪着头发,长叹一口气,又跺了跺脚说道:“快,跟我走!再晚到片刻,只怕那家伙性命全无!” 沈墨鱼一听剑书眉危在旦夕,命悬一线,自然是立即动身,马不停蹄,怎奈沈墨鱼乃是唯一不会轻功的人,万般无奈之下,徐楼雨只得背起沈墨鱼,四人一路向群星寒潭处赶去,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回城中通知卫怀纯,只能祈祷剑书眉福大命大,再他们到来之前撑下去。 群星寒潭边,柳相负见穆引寒有此一招,自然是在一旁窃笑,暗自称高,若是叫鱼未初杀了剑书眉,自己不仅除去心头大恨,更是能让鱼未初从此死心,自己好达成目的。见鱼未初迟迟不肯动手,他便在一旁煽风点火:“门主,这鱼未初迟迟不肯动手,只怕她是念及旧情啊。若是门中人人皆如此,只怕门主人迟早心尽失啊。” 穆引寒冷笑一声,便对鱼未初说道:“你还在等甚么?莫非你要违抗的老夫的命令么!?” “属下......不敢。”鱼未初不敢转身,抽泣着回应道。“那便速速动手,你不过是老夫的一颗棋子,让若你不从命,那老夫亦可弃子换人,何须你在此优柔寡断?”剑书眉闻言便站起身来,将鱼未初护在身后,怒斥穆引寒道:“她才不是棋子!她和你这老怪物根本不是一路人,二姐她亦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你又何来的资格评判她?” 鱼未初闻听此言,心头一暖,半仰着头,又是无声的哭泣,紧咬下唇,身形颤动,心里不断的重复道:“我不是棋子......我亦有感情......”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皆是曾今与云相弈一起的日子,那是她在暗门七杀之中唯一的温暖和牵挂。 “鱼未初!莫非你要学着叛徒么!”穆引寒断喝道。 第一百七十三回 鬓染香魂灭 “我才不是甚么棋子......”鱼未初闻言竟苦笑出声来,脸颊还挂着泪珠,滑过唇边,双眼紧闭,哽咽着长叹一口气,再度睁开朦胧的双眸之时,其中却多了一丝果决与杀气,极快的闪身将手一抬,指尖三道银光闪过,三根银针边应声飞出,直逼穆引寒胸口。 穆引寒虽知她早有怨念在心,却未曾料到她竟会公然造反,急忙出手,只将袍袖一挥,便轻而易举的将银针打落,穆引寒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好,好!今日老夫便清理门户,将汝等叛徒一网打尽!”当即吩咐柳相负与燕龙动手,围杀叛徒。燕龙大喝一声,便挥舞巨锤,毫不犹豫的与那鱼未初战到一处,可柳相负却怀有私心,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只得又将目标转向剑书眉。 燕龙毫不留情,右手执锤向前直突,鱼未初腰身一弯,便躲过其锋芒,同时将左脚摆起,踩中燕龙小腹,双手在身下一弹,便踏着燕龙的胸口连步直上,燕龙手忙脚乱的想要将其捉住,怎奈鱼未初身形极为灵活,庞大沉重的燕龙在她面前丝毫占不到便宜。鱼未初又转身踢出一脚,正踢中燕龙下颌,叫他踉跄几步向后退去。 而剑书眉此时早已气力全无,柳相负亦是心系鱼未初的安危,二人皆不时瞥向鱼未初,关心她的安危,全然顾不上拆招,二人便赤手空拳,斗了三四十合,不见胜负。倒是那燕龙与鱼未初颤抖近百合,不见分晓。魁梧的燕龙摇摇晃晃,被灵活的鱼未初捉弄得晕头转向,但鱼未初却伤不了燕龙,一时间不分胜负。 穆引寒在一旁观察许久,深深感叹,人心难测,平日里看似顺从他的属下却一个个心怀鬼胎,暗藏私心,如今叛徒未除,又多出一个鱼未初,更令他气恼不已。斟酌之下,便决定自己出手。反手将手中大刀斜插在一旁,鹰视狼顾,身形一闪,宛若一道幽蓝的流星,又好似索命的恶鬼般,闪身来到那正在恶斗的燕龙与鱼未初之间。 向两侧拍出两掌,硬生生将两人震退分开,世人皆道穆引寒乃是以刀法闻名江湖,殊不知掌法也如此了得。他自创一套风雷掌,修炼十余年,已然达到掌起风雷的境界,方才那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便将二人各自震退十余步,鱼未初脸色煞白,双眼迷离,跪倒在地。而燕龙虽还屹立在寒风之中,亦是面如土色,似乎受了内伤。 “没用的东西。”穆引寒侧脸望了望满脸羞惭的燕龙,燕龙亦抱拳退下,穆引寒便转身对付那鱼未初。眼神交汇之际,鱼未初不禁打了个寒颤,穆引寒一向是她最为敬畏的人,如今将要面对他,叫鱼未初不由得胆颤心惊,但为了剑书眉,为了她自己,她愿意放手一搏。 与其被动出手,不如先发制人!鱼未初左脚后撤半步,双眼死死盯住穆引寒心脏的位置,若想对付穆引寒,必须一招制敌,否则必死无疑。脚踝一转,猛蹬一脚,便飞身而出,一脚踢去。穆引寒却不出手,任由她来到面前,才徐徐抬手,看似缓慢,一举一动之间,似有雷鸣之声。 轻而易举的抓住鱼未初的脚踝,叫她无法抽身。鱼未初当即将身子向下一坠,又踢出一脚,旋转着挣脱了穆引寒的控制,向后翻腾数周,又转身用右手掷出三道银针,左手在身后紧贴腰间一弹,又飞出三根银针,六道寒光直逼穆引寒胸口大穴,誓要置他于死地。穆引寒却不慌不忙,待那银针即将要穿透身躯之时,蓦然出手,手腕翻转,两掌向身下一震,澎湃的内力宛若江海翻潮,将银针震退,纷纷落下。 鱼未初自知失手,大惊失色,刚想后退,以谋长久之计,怎奈眼前的穆引寒身形一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身后忽然腾起一阵凌厉的杀气,后脖颈一凉,急忙转身去看,只见穆引寒果然出现在身后,一掌迎面打来。鱼未初想退却退不得,想抬手阻挡,却比登天还难,周身早已被内力包裹,宛若被坚固无比的铁索捆绑,动弹不得。 眼看那一掌就要将鱼未初颅骨震碎,惊得她闭上了眼,心头一横,已有必死之心,结果那扑面而来的劲风却戛然而止,徐徐睁开双眼,眼前的穆引寒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见踪迹,鱼未初又惊又疑,这才察觉身上的束缚也早已消失。正当她疑惑之时,忽听闻不远处两声大喊。 “未初(二姐),小心!” 鱼未初循声望去,只见剑书眉与柳相负二人皆神色惶恐,恍然大悟,脸色剧变,再转身之时已是为时已晚,胸口便挨了穆引寒一掌,浑身登时失去了知觉,胸口也凹陷下去一块掌印大小,鱼未初面无表情的望着满脸杀气的穆引寒,微张的嘴似乎想说些甚么,怎奈已无法发声,全身上下再无半点血色。 可穆引寒却并未打算如此放过她,右掌收回,又闪身来到鱼未初身后,左手打出,掌心风雷纵横,乌云翻滚,一声霹雳惊破之声后,便打中鱼未初脊背,微微一声骨裂声响并未有任何人察觉,但鱼未初双眼突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化作一团血雾,又星星点点的落在她惨白的脸颊上。穆引寒仍未收手,又转身与鱼未初擦肩而过,反手一掌落下,又是一声雷鸣,伴随着幽蓝的雷光奔涌,鱼未初便被击飞数丈之外,躺在软沙之上不断的痉挛,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目光呆滞,早已没了神采。 穆引寒悄然落在一旁,身后的燕龙却面色凝重,暗自咽了口唾沫。柳相负见鱼未初已然奄奄一息,慌乱之间急忙推开剑书眉,跌跌撞撞的奔向鱼未初,两脚一软便跪倒在她身旁,颤抖不止,六神无主,想要为鱼未初疗伤,却不知从何下手,两臂撑着单薄的身躯,无声的流下两行热泪,过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未......初......” 剑书眉惊恐的望着那惨烈的画面,急火攻心又牵动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又吐出几口鲜血,身子一软便躺倒在地,捂着剧痛的胸口无声的哭泣着。而已是垂死之际的鱼未初见柳相负来到身边,模糊之间,竟将他错认成是剑书眉,以为剑书眉尚留有一丝对自己的情感,嘴角竟颤抖着勾起一抹笑容来,眼角又滑落一滴泪珠,想要表明心迹,怎奈一开口便是鲜血涌出,想要抬起手最后一次感受剑书眉的温暖,冰冷的指尖轻轻划过的,却是柳相负的脸颊。 在柳相负柔情的注视下,鱼未初心满意足的合上了双眼,手臂的无力的垂下,香消玉殒,嘴角还带着那抹微笑。柳相负呆呆的跪了许久,随即又仰天长啸,捶胸顿足,声嘶力竭,痛哭流涕,他从未如此痛痛快快的为自己心爱的人哭过一次,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不复相见,叫他痛断肝肠,不愿独生。不顾一切的将鱼未初抱在怀中,将自己的脸颊和鱼未初逐渐冰冷的脸贴在一起,呜咽了一阵。直到穆引寒冷言说道:“这便是叛徒的下场,尔等要引以为戒,切莫重蹈覆辙!” 谁知柳相负闻听此言,布满血丝的双眸恶狠狠的瞪着穆引寒,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仇人,啐了口唾沫,便放下怀中的鱼未初,站起身来,抹去颊边鱼未初的鲜血,缓步向穆引寒走去,抽出腰间玉笛,逐渐加快脚步,飞身而起,将手中玉笛向穆引寒打去。穆引寒毫无防备,急忙躲开,擒住柳相负的双臂,难以置信的质问道:“你又是为了甚么?一个女人?!” “老怪物,你永远不会明白!”柳相负似笑非笑的盯着穆引寒愤怒的双眼,自己却动弹不得。穆引寒又说道:“你若要女人,老夫可以给你无数个女人!叫你这多情公子,夜夜笙歌,潇洒快活!”柳相负却一改往日故作儒雅的模样,往穆引寒脸上啐了口唾沫,大笑道:“去你的潇洒快活!” 穆引寒怒发冲冠,杀心顿起,转身抽出斜插在一旁的大刀,刀柄紧贴手腕旋转一周,反手向身后刺去。冰冷的刀刃瞬间便贯穿柳相负的躯壳,鲜血喷涌而出,柳相负的表情也永远定格在了脸上。待穆引寒徐徐转过身来,脸色若万载寒冰,一字一顿的说道:“叛徒,必死无疑。” 柳相负却大笑着又喷出一口鲜血,落在穆引寒的脸上,顺着那皱纹滴下。穆引寒往刀柄处一拍,刀身便在柳相负腹内旋转搅动,将五脏六腑尽皆搅碎,早已断气,却死不瞑目的柳相负终于抱着穆引寒的大刀,徐徐倒下。燕龙见此一幕,心里对柳相负第一次产生了些许敬佩之意,但望着穆引寒杀气腾腾的背影,心中却满是胆怯和怨念。 捂着胸口倒在一旁的剑书眉见柳相负与鱼未初相继死在穆引寒手上,已是泪流满面,悲愤交加。 第一百七十四回 泪不减 剑书眉想要挣扎着坐起身来,怎奈伤势过重,还未起身便又重重的倒在一旁,眼眶瞪裂,牙缝间渗出鲜血,浸润了双唇,双手十指深深陷入身旁的软沙之中,无奈的攥紧双拳,转头望向那斜插在一旁,迎风摇摆的软剑,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月色之下的群星寒潭也宛若被蒙上一层轻纱,脑中昏昏沉沉,一切都仿佛在梦中,只有那剧痛令他一直清醒。 匍匐着向软剑方向爬取,想要与穆引寒决一死战,怎奈手腕却被穆引寒踩住,喉中传出低声嘶吼,颤抖着仰起头望向那穆引寒模糊的脸,刚想开口说话,却又被其扼住咽喉,整个人被硬生生提了起来,父子对视,却是杀气腾腾,怨愤满满。 “你好好看看,他们皆是因你而死。”穆引寒讥讽道,“这皆是你自作自受。”剑书眉徐徐抬起手,试图掰开穆引寒的手,怎奈气力全无,只得冷哼一声,面带微笑,眼中怒气却不减分毫,反驳道:“半生如此......皆拜你所赐......”穆引寒见他仍执迷不悟,遂将他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群星寒潭岸边,三步之外,便是软剑,可剑书眉却无力去拔起。 “你看看你狼狈的模样,连剑都再提不起。你还不肯承认你错了。”穆引寒双眼微眯,既有怨愤亦有不解,始终不肯相信,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可他只是想叫剑书眉不受那些虚妄的外物干扰,这也有错么?剑书眉再说不出话来,只是扭过头去,不再看穆引寒。 穆引寒已知他必死的决心,怎奈实在不忍心亲手杀死自己养育多年的义子,便徐徐转过身去,合上双眼说道:“燕龙,你替老夫收拾了罢。”燕龙并无犹豫,躬身一拜便缓步来到剑书眉身旁。穆引寒喉头蠕动,轻叹一口气,竟从眼角滚落一颗浑浊的泪,顺着那满是皱纹,苍老的脸颊,落入软沙之中,不见了踪影。 可燕龙来到剑书眉身旁,二人相视一眼,剑书眉便合上双眼,静静等死,忽觉自己丹田处的穴道被人点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暖流涌入体内,他惊讶的睁开双眼,只见燕龙蹲在他身旁,先是为他封住了几处穴道暂时压制内伤,随后又为他运功输送内力,逼出体内淤血。随着剑书眉将积压在喉部已久的那口淤血吐出后,脸色也逐渐好转。 “燕三哥......”剑书眉虚弱的说道,“你,何必如此......”燕龙却一言不发,待运功完毕,自己已是满头大汗,而剑书眉虽说未恢复全部功力,至少伤势暂无大碍。燕龙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将软剑拔起,摆在剑书眉身旁,又转身望向穆引寒的背影。穆引寒闻听身后动静,以为燕龙已然处置了那叛徒,便转身查看,却见剑书眉不仅没死,反倒似有转好之势,怒上心头,忙问道:“燕龙!连......连你也要背叛老夫么?” 燕龙却摇了摇头,道:“救少门主一命,算不得背叛。”说罢又郑重其事的朝着穆引寒躬身一拜,“属下违抗门主之命,罪不可恕,死有余辜,望门主与少门主能化解恩怨,重归于好。门主,还请珍重。”穆引寒怒不可遏,正要动手清理门户,闻听此言,愣在原地。而剑书眉也在一瞬间明白了燕龙意欲何为,急忙抱住他的脚踝,声嘶力竭的喊道:“燕三哥!切莫做傻事!” 谁知燕龙的徐徐抬起双臂,握紧双拳,身形却不动分毫,紧闭双唇,双眼瞪得滚圆,少顷,嘴角便留下一行血迹,那宛若泰山般的巨大身影便重重的仰面倒下,扬起一片沙尘。这钢铁般的汉子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断心脉,只为换兄弟一条活路。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亲人一个个死在面前,剑书眉将燕龙的尸首抱在怀中,失声痛哭,脖颈与额头上青筋鼓出,脸颊通红,咬牙切齿的喊道:“老东西——我要你,血债血偿!”而穆引寒也未料到今日会有此下场,踉跄着向前一步险些栽倒在地,垂下头去,急忙用长刀抵住苍老的身躯,急火攻心,不由逼出一口鲜血,可他却含在口中,又吞了下去。满头白发随风飘散,穆引寒的牙齿有些打颤,眼珠乱转,自言自语道:“你们都背叛老夫,都背叛老夫......哈哈哈哈,如今你们都死了,老夫还活着,只有老夫还活着,足见你们都是错的,这些就是你们的报应!老夫才是对的,才是对的!” “老夫才是对的!”穆引寒振臂高呼,近乎癫狂,阴阳怪气的大笑着,叫剑书眉不禁有些战栗,但他已退无可退。望着那疯疯癫癫,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剑书眉却不知晓穆引寒已然是垂暮之年,疾病缠身,宛若在寒风中摇曳的烛火,瞬息即灭,穆引寒也从未和任何人提起。 剑书眉放下燕龙的尸首,左脚一跺,软剑便应声而起,左手接住剑柄,反手一抛,又用右手接住,迎空一劈,撼动天地,剑气丛生,剑书眉目光如电,咬牙切齿,剑指穆引寒,冷冷的说道:“老东西,轮到我们决一死战了。”寒风之中,披头散发的两父子刀剑相向,难得默契,皆想置彼此于死地,亦不抱侥幸苟活之心。 群星暗淡,寒潭微波,冷风如刀,天地变色。那一弯银钩已然渐渐沉入水中,与那潭面上倒影而出的半弯皎月凑成一整只,半虚半实,非实非虚。而月色也逐渐收敛,如墨的夜空之中团集着大片的乌云,纠葛翻腾,其间夹杂着幽蓝耀眼的闪电,耳畔乃是如鼓点般隆隆的雷声,似又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可这场雨后,冬天便彻底结束了,万物复苏的春日,或许,真的要来了。 果不其然,在剑书眉与穆引寒对峙之时,他们头顶早已盘集了大片的乌云,大雨滂沱,转瞬间便从云间倾盆落下,落在软沙之上,砸出一个个小坑,落入潭中激起水花片片,涟漪朵朵,落在群星乱石上,激荡起别样的乐曲,那分明是急促的催命曲。 穆引寒与剑书眉就在大雨之中对峙,任那冰冷的雨水冲刷去残留的血迹,将头发与衣衫浸透,顺着鼻尖和下颌,滴落在手背,和刀剑之上,弹起一小片水花,映出那还未完全消散的零星月光。正当此时,忽听闻不远处传来一声剑鸣,从黑暗处迸射出一道照耀天地,撕裂乌云的冰蓝光芒,剑气凝聚,化为一道剑影,直逼穆引寒后背脊梁。 穆引寒却还在全神贯注的与剑书眉对峙,不知是一时松懈了警惕还是已然年迈,又或是那大雨弱化了他的感官,竟未感觉到身后的异样,倒是剑书眉,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小心!”穆引寒急忙转身,见一道剑影飞来,癫狂的大笑着推出两掌,电闪雷鸣之间,便将剑气化解,炸开一团烟雾,天边一道惊雷闪过,映亮了大片天空,与穆引寒,剑书眉二人的侧脸,更将烟雾驱散,显现出沈墨鱼,白星泪,明觉三人身影。 “霜雪飞剑指......”穆引寒饶有兴趣的望着沈墨鱼,看的他有些发毛,“刀雪客与你有何关系?据老夫所知,他从不收徒弟。”沈墨鱼随口回答道:“关你屁事!”穆引寒倒不生气,借着问道:“那你为何背后偷袭?”沈墨鱼冷笑着回答道:“你这老贼自不量力,竟敢图谋害我沈墨鱼的义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穆引寒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又大笑起来:“原来你便是杀了沙老四的沈墨鱼,那金玄女果然对老夫有所隐瞒,她只说要杀沈墨鱼,却未告诉老夫,这沈墨鱼乃是刀雪客的传人,还学会了他的看家本领霜雪飞剑指,好小子,今日你也走脱不得!”沈墨鱼见他竟说出自己师承何处,慌了手脚,却又不敢显现出自己的怯意,便壮起胆子问道:“你又是何人?” “老夫穆引寒此生唯一的败绩便是那风雪孤侠,可惜老夫寻不见那刀雪客,杀不了他报仇雪恨,今日老天开眼!老夫便杀了他的唯一的传人!”穆引寒双臂朝天,朗声大笑,叫沈墨鱼三人皆毛骨悚然,不由得后退半步,沈墨鱼更是惊诧的问道:“你,你便是暗门七杀的门主,穆引寒?!” 瞥见一旁鱼未初三人的尸首,沈墨鱼与白星泪不禁咽了口唾沫,沈墨鱼摇头轻声说道:“生不愧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真该千刀万剐!”白星泪虽有三分怯意,但她立志行侠仗义,岂能为此折腰?不由分说,抽出白泽剑,剑指穆引寒道:“呸,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今日我白星泪女侠就要杀你正道!” 倒是明觉望见那三条陨落的人命,面露悲色,摇头叹息,顾不得还在雨中,便跑到一旁,取出随身携带的木鱼,为三人念起往生咒,超度亡魂。 第一百七十五回 空求怎许别无恙 而沈墨鱼似乎反应过来甚么:“原来便是你,与金莲绕凤楼勾结害我,如今又要杀我义兄,今日必要取你性命!”说罢,便要与白星泪一齐,与穆引寒激起一场大战,可剑书眉却急忙喊道:“且慢动手!”话音刚落,便飞身跃起,挡在沈墨鱼二人与穆引寒之间,对沈墨鱼说道:“此事与你二人无关,速速退去!” 沈墨鱼却道:“义兄,若非你出手相助,只怕我与小橘子早就没了性命。如今你遭逢大难,我等又岂能袖手旁观?加上此人又与金莲绕凤楼有关,我岂能放过他!”白星泪又点头附和道:“此言不错,再者,除魔卫道,此等杀人狂魔,留在江湖之上亦是个祸患,今日除之,方可无碍!” 可穆引寒闻听此言,又振臂大笑,朗声讥讽道:“不错,老夫就是杀人狂魔,老夫就是该死的大恶人,天下人皆恨不得食我肉饮我血,不想今日竟轮到你两个小辈叫嚣,也罢也罢,快快来取老夫性命罢!杀了老夫,你们便能名震天下,威名远扬!” 剑书眉见他二人杀气与怒气皆盛,固执己见,轻叹一口气,只得吩咐道:“好兄弟,你既要帮我,便答应我一件事。”二人虽上前问道:“有何要事,但说无妨!”剑书眉闪电般出手,极快的点住他二人穴道,叫沈墨鱼与白星泪不能移动分毫,却还可以说话。“义兄,你这是作甚?”沈墨鱼惊诧的问道。剑书眉却面色凝重的转过身去,任由他二人如何叫喊,也不肯为他们解穴。 白星泪放弃挣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哼,看来今日,我们要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位义兄送命了。”沈墨鱼却不肯言弃,一边不济事的挣扎着,一边问道:“何出此言?我义兄武功高强,定能胜那老贼!”白星泪却无奈的长叹一口气,眼神飘向仍在不远处礼佛诵经的明觉,似乎发现了救命的稻草般,双眸之中又绽放出光芒,忙喊道:“明觉,快快为我二人解穴,好为剑大侠助阵!” 沈墨鱼闻言大喜,也忙同她一起喊道:“明觉,明觉快来!” 明觉闻听声响,正好结束了法事,便起身欲为二人解穴,可剑书眉却阻止道:“小师父,你乃出家之人,为何要做杀生之事?”明觉慌忙问道:“剑管事此言何意?小僧何时做杀生之事?”剑书眉遂说道:“小师父若为他二人解穴,他二人必会与此老贼生死相搏,凭他二人武功,最多便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三条性命皆葬于你手,岂不是杀生?” “原来如此,善哉善哉,小僧已然明了,不再插手此事便是。”说罢,明觉果真退到一旁,对白星泪与沈墨鱼的叫喊置若罔闻,只顾坐在一旁默念佛经。 穆引寒一直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剑书眉的一举一动,不禁冷笑着说道:“哈哈,不想你今日竟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做事拖拖拉拉,思前想后,这便是你要的情感么?”剑书眉挺剑在前,并未多言,倒是沈墨鱼轻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哼,你又岂能知晓我义兄是何等的高尚,他舍己为人,慷慨相助,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乃是真真正正,顶天立地的大侠!” “哈哈,他,大侠?哈哈哈......”穆引寒闻言,竟捧腹大笑起来。 沈墨鱼有些恼火,遂问道:“老恶贼,你笑甚?” “老夫乃是你口中的老恶贼,那你们的好兄长,你们眼中顶天立地的大侠,便是小恶贼了!”穆引寒指着剑书眉,无情的嘲笑道,他早已失了神智,癫狂起来。剑书眉沉默不言,沈墨鱼几人却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沉吟片刻,刚想开口发问,剑书眉却抢先回答道:“不错,他便是将我捡来,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义父,穆引寒,我便是暗门七杀的少门主,云相弈。” “云相弈!”白星泪脸色骤变,瞳孔收缩,脑海中又回想起那日在相信他上,那身着白衣,自称是暗门七杀云相弈的蒙面人,吃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沈墨鱼却咽了口唾沫,仍不肯妥协:“那又如何?即便我义兄乃是你的养子,可他早已与你分道扬镳,堂堂正正的做人,行侠仗义,有何不可?哪像你这种人,两手沾满他人的鲜血,尚不知悔改,真该下十八层地狱!” 穆引寒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又大笑着说道:“不错,老夫两手沾满鲜血,可他呢,你一口一个大侠,一口一个行侠仗义,光明磊落,可死在他剑下的无辜之人,又何止百位?镇东府凌家七十三条性命,淮林府李家三十六条性命,落雁府陈家一百三十二口......太多了,数不胜数,我都记不清了。你口中顶天立地的大侠,曾今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逃避罢了,他不敢面对过去的自己,想要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寻求一丝安慰。只不过,杀了人就是杀了人,任你做多少侠义之事,也是无济于事,哈哈......” 剑书眉不禁惭愧的低下头去,可沈墨鱼仍不肯相信:“你骗人,你这恶贼,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我义兄怎会......”“他说的都是事实......”剑书眉徐徐转过头去,被雨水呛了一口,提剑的手有些颤抖,苦笑着说道:“不错,我云相弈杀人无数,罪不可恕。”可转身又将软剑指向穆引寒,哽咽着说道:“今日我便先杀了你,再自尽以谢天下。” 沈墨鱼与白星泪皆陷入沉默,不再多言,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只是沈墨鱼还未从连番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眼神慌乱,不知所措,神色落寞,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天真。 穆引寒冷笑一声,后撤半步,左手扯来大刀,双手攥住刀柄,拄在身前,徐徐说道:“那斌让老夫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能耐?”剑书眉也后撤数步,横剑在侧,错开双脚,摆开架势。二人拉开距离,在雨中对峙一阵,刀剑相对,目光如火,似要吞噬彼此。 天边乌云深处又炸开一道霹雳,照亮夜空,两人断喝一声,剑书眉挺剑迈步刺出,剑气丛生,璀璨如星,直向穆引寒胸口刺去;再看穆引寒,白发狂舞,神情癫狂,大刀剁在身旁的软沙之上,左手提住刀柄,拖在身后,激荡起风吹黄沙,卷集着雨水,裹挟着寒风,似寒冬降临,待临近剑书眉之时,便大喝一声,扬起刀刃。 刀光一闪,剑气飘扬,身形相错,但见一道耀眼的光芒,如流星般在雨夜的混沌之中炸开,巨大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刺痛耳膜,震摄心神,宛若平地惊雷。群星寒潭之上以及案边被刀气与剑气所侵,炸起数丈高的巨浪,与层层烟雾飞沙,呛得沈墨鱼三人睁不开眼,连连咳嗽。可待烟雾稍减弱些,便强忍着不适急匆匆睁开眼,一齐向爆炸中心望去。 待烟雾散尽,穆引寒与剑书眉的身形显现出来,穆引寒仍举着大刀,纹丝不动,剑书眉亦是傲立雨中,软剑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只是嘴角多了一点血迹。穆引寒转身又斜劈出一刀,双目赤红,手背青筋爆出,大刀斩下,刀气如北风呼啸肆虐,剑书眉急忙转身俯下身子抬剑去挡,随即又飞出左脚,直踢中穆引寒的小腹。 穆引寒并不闪躲,而是用内力将其震开,剑书眉踉跄着向后栽去,穆引寒步步紧逼,连连转身出刀,转眼间连出八刀,刀气交叠在一处,便要将剑书眉切成数块儿。好在剑书眉眼疾手快,连连后退,左脚一踏,飞身而起,空翻个筋斗又接上数步空踏,左指在剑身一抹,一剑刺出,分出八影,扫中刀气,绞在一起,又补了数剑,凌厉的剑气与刀气才相撞在一起,烟消云散,平分秋色。 急忙转身,穆引寒大刀已到面前,剑书眉急忙下腰躲闪,那刀锋一转,又顺势向下劈去,要将剑书眉腰斩。剑书眉急忙用软剑在身前一挡,力挫大刀锋锐,再反转手腕,挽了个剑花,弹开穆引寒,翻身站稳,迈步飞出,手中软剑应声而出,飞向穆引寒眉心。剑书眉大步流星,飞身而起,脚掌在剑柄之后一顶,那剑尖迸射出璀璨的剑气,将雨珠劈开,直挺挺刺向穆引寒。 穆引寒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后撤半步,转身辟出一刀,将剑气化解,顺势将软剑打回,剑书眉从容不迫的接住软剑,连出数脚,踢中穆引寒。穆引寒便横刀挡在胸前,接住其攻势,猛然抬头,剑书眉早已一剑刺来,片头躲开,反转刀柄,长刀脱手,双掌一翻打在刀身之上,将剑书眉震退十数步。 剑书眉以一个鹞子入林轻身落下,两人方分开不过片刻,又鏖战在一处,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第一百七十六回 血里霜 不知是因为穆引寒有病在身,还是年老体衰,又或是力不从心,有意防水,三十回合能,剑书眉竟能与其堪堪打个平手。三十回合后,剑书眉已然渐走败势,招架不稳,气息紊乱,招式缓慢,破绽频出,剑书眉本就内伤未愈,经脉俱损,加上燕龙输送给他的内力已然消耗殆尽,一个不留神便被穆引寒踹出数步之外。 还未来的及抬剑,穆引寒大刀已到面前,慌忙后仰,锋利的刀刃还是在胸口划开一道猩红的刀口,鲜血渗出,又被雨水冲刷消散,剑书眉急忙用软剑将长刀挑开,回身将剑护在胸前,连连旋转,穆引寒连出数刀,皆被剑书眉以剑护体,暂时挡了回去。 可剑书眉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出招不仅逐渐变慢,甚至失去章法。穆引寒早看出他的破绽,却一直留有回旋的余地,刺耳的大笑之声,不绝于耳。 “看来你义兄已是败局注定了。”白星泪一直观察着局势,柳眉微蹙,轻叹口气道,“虽说他曾作恶多端,但毕竟救过你我二人性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穆引寒刀下,未免有些......哎。”沈墨鱼错开目光,不敢去看剑书眉的惨状,忙问道:“他二人毕竟是父子,难道如今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 白星泪闻言,冷笑着回答道:“父子?他二人刀剑相向,毫不留情,全无父子之情,倒是像多年不见的血海深仇,”沈墨鱼又问道:“难道就没有打败那穆引寒的方法么?”白星泪又叹了口气:“如今你我二人被你那自作主张的义兄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怎得帮他?除非......”说罢,眼神向下落去,落在一旁的明觉身上,小声喊道:“明觉,明觉。” 明觉仰起头回应道:“白姑娘何事?若是要小僧为二位解开穴道,请恕小僧无能为力。”白星泪咂舌道:“哎呀,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我何曾要你替我解开穴道。我是要你去助那剑书眉一臂之力?”明觉不解的问道:“白姑娘何出此言?剑管事正与穆施主生死相搏,小僧又何能相助?” “你只需趁他二人激战之时,趁那穆引寒不备,从背后偷袭,一招致命,大事可定!”白星泪眼里放光,笑嘻嘻的说道。可明觉闻言却慌了手脚,急忙合上双眼,连连默念阿弥陀佛,良久,才一脸惊诧的回应白星泪:“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白姑娘此言差矣!小僧乃是出家之人,岂能背后偷袭,伤人性命?再者,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此举也甚为不妥,有失公道。” 白星泪却皱着眉头哭笑不得的笑骂道:“你这呆和尚,空知大道理。那穆引寒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你与他讲甚么江湖规矩,说甚么公平正义?倘若再留他在世上,便是留下一个祸患,总有一天,更多的人会因他而死,你今日不杀他,他日他便杀别人,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说说,你这不是罪孽深重么?再者,今日你不出手,他二人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你若出手,那便只死穆引寒一人,一条性命总比两条性命好罢,你仔细想想,是否如此?” 明觉闻言陷入沉默,沉吟片刻,复又抬起头来,摇头说道:“白姑娘,恕小僧难以从命。小僧乃佛门中人,在小僧眼中,众生平等,休说那穆引寒施主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又或是那剑书眉管事也曾杀人无数,再小僧看来,只要他们肯放下屠刀,回头便是归途,一样可以皈依佛门,重新做人,洗去从前的罪孽,并无差别。他人无法替他们决定自己的生死,故而今日小僧万万不能插手。” “木讷和尚。”白星泪与沈墨鱼极为默契的同时说道。 见说不动明觉,两人便又将目光转向剑书眉与穆引寒。剑书眉已然逐渐招架不住,遍体鳞伤,可穆引寒的脸色也不甚好看,刀剑相碰,各退数步。剑书眉双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倚着斜插在一旁的软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雨水顺着垂下的发丝低落,体内内力大乱,再使不出八门连影剑。而穆引寒则是拄着大刀,颤颤巍巍的直起了身子,却一阵咳嗽,急忙用手抹去嘴角血迹,大笑着望着狼狈不堪的剑书眉。 剑书眉终于认输,艰难的抬起头来,虚弱地说道:“你赢了......杀了我罢......”穆引寒却尖声大笑,摇头说道:“混小子,老夫可没这么容易就放过你,老夫从不赌博,唯一一次豪赌,将一生都押在了你的身上,可你却背叛了老夫......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巧......”剑书眉已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对生死更是早已置之度外,更确切的说,此次决战,他根本没打算全身而退,故而微微一笑,说道:“你又有甚么把戏?” “老夫要你死在你的幻想之中......”穆引寒诡秘一笑,话音刚落,一人裹挟着衣衫不整,云髻散乱的卫怀纯与被点住穴道的裴镜年翻了个跟斗,从天而降,落在穆引寒身旁,此人正是一直没有现身的百里山。此人能将二人擒住,且来去自如,足见其武功远胜其弟。“裴姑娘!”沈墨鱼三人见状,惊诧地喊出声来。怎奈裴镜年纹丝不动,只得以眼神示意众人,按兵不动。 “怀纯......”已然不抱希望的剑书眉见到被挟持的憔悴的卫怀纯,瞪圆了双眼,一时间急火攻心,牵动伤势,又喷出一口鲜血。卫怀纯见他伤势如此之重,心急如焚,痛不欲生,便剧烈的挣扎起来,喊道:“书眉,书眉!”可却被百里山钳住双手,动弹不得。剑书眉踉跄着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提剑质问穆引寒道:“老匹夫!你拿一个女人作甚么文章?你究竟有何居心?” 穆引寒也直起了身子,与他对视,笑道:“据老夫所知,你生性潇洒,浪荡不羁,本爱漂泊,却甘心屈居那温如松麾下,在那小小的月丘府城做一个破楼的管事,正是为了这个青楼女子。今日老夫便当着你的面,杀了这女子,断了你的幻想,断了你的心,断了你所谓的感情。杀手,一辈子就只能是杀手,你逃不掉的。” 说罢,就要下令百里山将卫怀纯杀死,剑书眉暴喝一声,双目赤红,又挺出一剑,向百里山刺去。穆引寒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手腕翻转,呼地抬起一掌,向前极快的推去,掌风卷集着风沙将全是破绽,毫无招架之力的剑书眉打翻在地,连连呕血,卫怀纯看在眼中,失声痛哭,就要咬舌自尽,先走一步,却被百里山看穿意图,点了穴道。 “可恶,这该死的徐楼雨到底去哪了!?他不是回城里接应了么?”沈墨鱼低声骂道。白星泪不屑一顾的说道:“像这等鸡鸣狗盗之徒的话岂能相信?八成是他胆怯,自己跑了。”原来徐楼雨在领着众人赶往群星寒潭之时,忽然提起要回城里看看卫怀纯的情况,以免横生枝节。未曾想到,卫怀纯与裴镜年被捉,徐楼雨却不见踪影。 正当众人临近绝望,百里山要动手将卫怀纯杀死之时,徐楼雨匆匆赶来,见状急忙从袖口处抖出一枚铜钱,捻在指尖向前一推,将那铜钱弹出,刺破雨水,正打中百里山抓住卫怀纯的手,剧痛令百里山下意识的松了手,还未反应过来,徐楼雨已到身后,急忙转身,徐楼雨有从袖口闪出一道寒光,在百里山脖颈间一抹,百里山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徐楼雨一掌将裴镜年向一旁推开,同时抱住卫怀纯,替她解了穴道,二人相视一眼,卫怀纯双眸噙泪,脸色煞白,徐楼雨却是会心一笑,还未及松开怀中佳人,徐楼雨脸色骤变,眼神涣散,顿失神智,竟一口血吐在了卫怀纯胸前,双臂无力的垂下,卫怀纯也滚落在地,仓皇爬起身来,踉跄着跑到剑书眉身旁,将他抱在怀中,脸贴着脸。 原来徐楼雨满心皆是卫怀纯,毫无防备,脊背挨了穆引寒一掌,震断了经脉,已是必死无疑,跪倒在地,双眼无神的望向剑书眉二人,眼角无声的落下两滴泪,苦涩一笑,便仰面倒下。卫怀纯见状,又急忙撇下剑书眉,赶到徐楼雨身旁,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肩头,捂着嘴哽咽,连声呼唤道:“徐公子,徐公子......” 徐楼雨见她为自己流泪,长舒一口气,双眼微睁,再看不清卫怀纯面容。刚一开口,又涌出一口鲜血,却还强撑着身子,在迷离之际微笑着说道:“我知......卫姑娘......颇好,颇好诗词,不知可否......不知可否赠小可一句,以做......黄泉之伴......” 第一百七十七章 琴瑟不响独彷徨 卫怀纯百感交集,一时语塞,并非她无情无义,不愿如此,却是左右为难。剑书眉却并不怪她,反而理解。可徐楼雨见卫怀纯如此为难,心头酸楚无法言说,两眼一闭便静静等死,卫怀纯柔弱的声音却突然在耳畔响起:“满楼花影独摇曳,山雨未来空无人......” 徐楼雨临死前得此一句,已是心满意足,潸然泪下,强提着最后一口气,嘴角颤抖着绽开一个令人心酸的笑容,不禁感叹道:“我徐楼雨......枉称天下第一盗......我纵能偷得天下至宝,却,却偷不走你的心,哈哈哈......”徐楼雨忽地大笑起来,三笑之后,便气绝身亡。 徐楼雨的身子一点点失去温度,卫怀纯垂下头无声的哭泣着,剑书眉见此一幕,双眸也有些模糊。沈墨鱼与白星泪更是又惊诧又心酸,对徐楼雨平添几分感激与敬佩,怎奈斯人已逝,徒留遗憾。对穆引寒的憎恨,愈发的深。而在那裴镜年被徐楼雨推开的一瞬间,明觉眼疾手快,飞身跃起,便将她接住,抱在怀中,转身落下,又为裴镜年解了穴道。 裴镜年宛若受惊的兔子,露出极少在外人面前显现的柔弱一面,面红耳赤的从明觉怀中弹开,怎奈长时间的点穴导致双腿发麻,就要向前栽倒,又一把被明觉抱住了腰,慌乱之间,明觉迅速合上双眼,怎奈那柔软纤细的腰肢的触感与温度是雨水掩盖不了的,明觉的耳朵发红,急忙说道:“裴姑娘,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裴镜年红着脸将他的手拨开,转身拱手道:“多谢明觉小师父。”裴镜年又转头望向沈墨鱼二人,忙问道:“为何不为他二人解穴?”明觉一面扶起裴镜年,一面将方才之事告知与她,裴镜年听罢轻叹一口气,转身将二人穴道解开,明觉并不阻止。四人匆匆上前,两女扶起卫怀纯,两男扶起剑书眉,并肩而立,共同面对那穆引寒。 穆引寒横刀在侧,不屑一顾的嘲讽道:“来一个老夫杀一个,来两个老夫斩一双!纵使你人多势众,在老夫眼中,不过若蝼蚁一般!”剑书眉苦笑着望着沈墨鱼的,无奈摇头,徐徐说道:“你啊你啊,还真是不令人省心......我已不是你心中的大侠,你又何必如此?”说起此事,沈墨鱼心中不悦便一并涌出,他虽然埋怨剑书眉欺骗了自己,但却不能否认他救过自己的事实,遂说道:“纵然你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但对我们也屡施恩惠,做人焉能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今日我们从这老恶贼手中救你一命,也算是报答你的恩情了。从今以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不再相见。” 剑书眉微笑着点点头:“罢了罢了......恩怨分明,也不失为一条好汉......”说罢眼神又转向满脸杀气的穆引寒,轻笑一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胜他?”沈墨鱼闻听此言,默不作声,错开眼神,无奈的垂下头去,不知所措,无言以对。剑书眉便叫他扶着自己,缓步向前,当在众人身前,与穆引寒对峙。 “放过他们,我任由你处置......”剑书眉平淡的说道。 穆引寒却冷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涎水乱流,宛若个满头白毛的老怪物,指着剑书眉又癫狂的笑了起来,此时的他已是一阵清醒,一阵疯癫:“你凭甚么和老夫谈条件,你们皆是必死无疑!”剑书眉却甩手挽了个剑花,强装镇定,却已是色厉内荏,再无气力大战一场,纵使体内剧痛,却仍强心稳定心神,轻咳一声说道:“若我放手一搏,你未必......未必能全身而退,到头来不过两败俱伤,这难道是你希望的么?” “你难道当真以为,老夫杀不了你?”穆引寒的双眼眯成一道缝,表情怪异,低声问道。剑书眉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冷笑一声又将软剑一挥,划开一道剑气:“你大可来试试。”两人再度剑拔弩张,似乎又要激战一场,可穆引寒却突然说道:“老夫说过,要让你死在你自己的幻想之中。” “痴人说梦......”剑书眉话还未说完,刹那间脸色骤变,嘴角颤抖,牙缝间又渗出鲜血,布满血丝的双眸瞪得滚圆,沈墨鱼等人也都愣在原地,待白星泪反应过来,急忙一掌抬起,将卫怀纯打开,卫怀纯手中短刃还留在剑书眉体内,鲜血顺着短刃柄末一滴滴落下,卫怀纯一个踉跄便翻身而起,空翻一个筋斗落在穆引寒身旁,先前的愁容满面早已不复存在,依稀泪痕也被雨水冲刷殆尽,其身手虽不算高手,但亦是习武多年。 卫怀纯揭下脸皮,显现出本来面目,这么多年全靠易容术遮盖本来的面目,让她越来越不了解自己,躬身一拜,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属下唐锁儿向门主交令,叛徒......已除。”穆引寒闻言大笑:“小子,你一生因女人放荡不羁,最终却死在女人手里,这是何等的讽刺?”沈墨鱼急忙抽出带血的短刃,可剑书眉已是命悬一线,回天无力。 沈墨鱼万分心焦,四人将剑书眉拥簇在当中,一面提防穆引寒偷袭,一面连声呼唤道:“兄长,兄长!”剑书眉却合上了眼,闻听穆引寒此言,并不惊讶,他早料到会由此一天,终日为此提心吊胆,这一天还是来了。剑书眉躺在沈墨鱼怀中,低声嘟囔:“锁儿......锁儿......”唐锁儿闻听公子唤她,眼神慌乱,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眼中映出那奄奄一息的剑书眉,心头百感交集,又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剑书眉却徐徐睁开双眼,望向唐锁儿,熟悉的面容令他莫名的安心,迷离之际,仍面带微笑:“锁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知道......你在我身边......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喜欢上这种生活,这种远离暗门七杀的生活......走罢,走罢,别再,别再......”话未说完,口中又喷出一口鲜血,便永远的合上了眼。沈墨鱼四人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场面,一时间不知该做些甚么。 而那目睹剑书眉咽气的穆引寒竟并无自己想象的那般心满意足,一阵狂笑之后竟无声的滴下两滴泪,落寞的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的拖着刀转身,与唐锁儿对视一眼,轻笑一声,用沙哑沧桑的嗓音说道:“此事皆是你的功劳,老夫必定赏你,必定赏你......”穆引寒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就要转身离开。可唐锁儿却直起了身子,徐徐抬起手,袖中又落下一柄短刀,电光火石之间便向穆引寒刺去。 只一刀,便贯穿了穆引寒的小腹,穆引寒惨白若雪,皱巴巴的脸颊不断地颤抖着,双眉一横,便极快的转身将唐锁儿一掌打开,正打中胸口要害处,震断其心脉,自己却捂着小腹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咬紧牙关质问道:“你,你胆敢背叛我......”口含鲜血的唐锁儿展露微笑,回首望了一眼怒目瞪圆的沈墨鱼与早已离去的剑书眉,徐徐说道:“方才那一刀,是唐锁儿为了完成命令而刺......这一刀,是卫怀纯,为了......为了剑书眉所刺......何谈背叛?”说罢,便仰面倒下。 穆引寒闻言气血攻心,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两腿一蹬,也栽倒下去,只是双眼不合,死不瞑目。手中还攥着那把令他笑傲江湖的大刀,嘴巴微张,鲜血从小腹渗出,随着雨水,浸透软沙。 沈墨鱼四人就静静在雨中望着满地的尸首,纵使那一向向往江湖的白星泪也难免扪心自问:“这,便是江湖么?”正当众人欲为剑书眉收尸之时,忽听闻雨声渐小,风停云收,眼看着天色将变,又有一人踏风而来,连翻数个筋斗,落在不远处群星寒潭中最高的一块石头上。众人急忙警惕起来,向来者望去。只见此人迈步而出,脚尖在潭中一点,连一片涟漪也为未留下,便踏着潭水,如履平地,缓步走到案边。 望着满地尸首,来人长叹一口气,竟说道:“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沈墨鱼四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身周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银光,竟将似花针般的细雨尽皆拨开,以致衣衫不湿。白星泪一眼便望见那人手中攥着的宝剑,长约三尺七,宽不过两指,通体白玉凿,暗纹云锦缀,金片折松柳,紫玉刻流水,叫白星泪这喜爱宝剑之人不禁赞叹道:“好剑!” 四人见来者并无恶意,相视一眼,便并肩向前。来者对四人的靠近亦无防备,白星泪上前一步抱拳拱手道:“敢问尊驾何人,为何要来此处?”那人轻笑一声,也拱手还礼道:“氤氲山庄,公孙忘景。” 第一百七十八回 云锦奔流断松溪 四人齐声惊呼,再定睛细看,公孙忘景将兜帽摘下,露出俊逸非凡的面容:脸若雕刻板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女人般的妩媚,却不失男子的浩气俊秀,剑眉之下那一对桃花眼,眸若流水,倒映着月色,流转露出浩然正气与独有的温柔,薄唇微张,嘴角上挑,鼻若悬梁,唇若涂丹,肤如凝脂,精致的五官无一不证明这江湖第一美男子的名副其实。 再看其衣着,更是透出一股文雅俊杰的气息:修长挺拔的身子如松般挺立在寒风之中,着一身雪白的直襟长袍似溪水流光般垂到脚边,内衬是上好的冰蓝丝绸,雪白的领口点缀这几片暗青色的竹叶纹理,长袍之下露出的袖口处用亮银金丝绣着流云绣锦的纹路,腰间黑底白云纹的宽腰带上缀着一块儿成色极佳的墨玉,洒下金色的穗儿,更显华贵。外披一件白色的雪狐大麾,垂下身后的兜帽似飞雪飘散般舞动着。公孙忘景既为戴冠,亦为插簪,满头乌发随风飘扬,别样潇洒。就连那脚下的靴子,都绣上了金色松针的纹理。 众人眼前一亮,心中对公孙忘景的好感别样的高,正想见识见识他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白星泪率先上前拜道:“原来是氤氲山庄的二庄主公孙大侠,晚辈白星泪,见过公孙大侠。”沈墨鱼等人也一齐拜道:“见过公孙大侠。”此时风雨已停,公孙忘景便收了一直外放的真气,叫白星泪等人不禁在心里赞叹道:“如此收放自如,功力何其之深?” 公孙忘景并未摆出高高在上的大侠模样,而是微笑着还礼道:“诸位多礼了,无须抬举,称我公孙便是。”沈墨鱼忙推开白星泪,挡在她与公孙忘景只见,躬身拜道:“岂敢岂敢,我等晚辈,在前辈面前岂敢造次?敢问前辈来这儿有何贵干?”公孙忘景遂抱拳回答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奉了我兄长,氤氲山庄大庄主卓一平之命,闻听暗门七杀来月丘府作乱,故而前来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想来到此处,暗门七杀已然全军覆没。在下来迟一步,有负兄长重托,实在惭愧。” “公孙前辈无需自责,此事本与你们氤氲山庄无关,可前辈不忍坐视暗门七杀祸乱江湖,不辞辛劳,披星戴月感到此处助阵已是侠中典范,吾辈楷模。”白星泪昂着头说道,眼里与语气中难藏对公孙忘景的仰慕与敬佩。可偏偏是这倾慕的口气令沈墨鱼有些不悦,轻咳一声,便小声嘟囔着:“马后炮。” 公孙忘景眼神扫过四人,又客气的问道:“不知诸位是何身份,为何来到此地?莫非也是为这暗门七杀而来?莫非,这暗门七杀正是被诸位少年英雄所除?”白星泪刚想接话,可抬起的手却被沈墨鱼压了下去,沈墨鱼灵机一动,故意介绍道:“我乃是少侠沈墨鱼,这位是女侠白星泪,那位是明觉小师父,还有一位裴镜年女侠,我们四人乃是名震江南的安淮四侠,不知公孙前辈是否有所耳闻?” 裴镜年与明觉闻言皆摇头苦笑,相视一眼,并无言语,倒是白星泪一脸厌恶的望着嬉皮笑脸的沈墨鱼,暗道一声:“真不要脸,甚么安淮四侠,也太难听了罢。”可公孙忘景闻听此言,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并未揭穿,而是郑重其事的行礼道:“久仰,久仰。这么说来,暗门七杀正是被四位年轻有为的少侠所击败?” “并非如此!”白星泪本以为沈墨鱼会冒功领赏,没想到沈墨鱼却突然严肃起来,断然否认道,“他们乃是被我义兄剑书眉夫妇所杀,怎奈我义兄夫妇已然伤重身亡。”说罢,面露悲伤,又回头望了望剑书眉的尸首,苦不堪言。公孙忘景也严肃起来,剑眉一蹙,长叹一口气道:“江湖代有才人出,更有无数英雄隐姓埋名,暗施恩德,广行侠义,却从不显山露水,更不求甚么虚名,不为世人所知。与之相比,我等庸俗之辈真是相差甚远,实在令人惭愧。在下孤陋寡闻,虽从未听说过剑书眉此名,但相信他夫妇二人一定是侠肝义胆的侠义之士。” 沈墨鱼重重点头道:“正是如此!” 白星泪闻言,暗自思忖道:“久闻公孙忘景性情温良谦逊,不卑不亢,文武双全,又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得见,果真如此!世上真有如此奇人!”忙安慰道:“公孙前辈太过谦逊,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人不晓,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公孙前辈自己,还是氤氲山庄,行侠仗义之事不下千百件,却从不挂在嘴边,即是如此,就足以令那些沽名钓誉之徒惭愧了!” “白姑娘过奖了。”公孙忘景连连摆手道。 寒暄过后,公孙忘景的确给四人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平易近人,没有大侠的架子,温良恭谦,就如同自家兄长一般,与之相交,如饮美酒,不觉沉醉其中。但公孙忘景又提起安葬剑书眉等人一事,令四人再度陷入悲痛之中。待天亮之后,月丘府城的戒严不知为何也解除了,沈墨鱼四人便将剑书眉与卫怀纯合葬在一处,埋在月丘府城北的一处荒地,他们不怪卫怀纯,只怪唐锁儿,合葬一处,也是为了让他二人能在黄泉之下做一对不受约束的逍遥夫妻,好过在人世间饱受折磨。 又委托公孙忘景去月丘府城代买些香烛元宝,待葬下二人尸首筑起像样的坟墓后,后又立起一块石碑,上书贤伉俪大侠剑书眉,女侠卫怀纯夫妇之墓,焚香祭拜,沈墨鱼四人行跪拜叩首之礼,公孙忘景也躬身行礼,上香以表敬意。待诸事皆毕,公孙忘景又问道:“传言暗门七杀七名首领倾巢而出,为何只有穆引寒四人尸首与两个不知何名之人,不见沙绝天,云相弈与唐锁儿三人,莫非情报有误?” 跪在坟前的沈墨鱼闻言,凝重的表情稍稍变化,嘴角挑起一抹微笑,淡淡的说道:“不瞒前辈,沙绝天已在多日前就被我等在中天府外斩杀,而云相弈与唐锁儿早在多年之前,便以不在人世。”公孙忘景有些吃惊:“竟有如此消息,氤氲山庄竟全然不知。”沈墨鱼等人又将徐楼雨的尸首葬在不远处,也立碑祭奠,公孙忘景这才晓得:“原来他便是天下第一盗,为何也殒身于此?” 白星泪轻叹一口气,咬着下唇,柔声说道:“说到底,不过一个情字。”“阿弥陀佛。”明觉忽然双掌合十,开口说道,“七情六欲本难断,喜乐哀愁不易开。真心苦寻消宿命,纷纷扰扰尘埃来。红尘百年几时休,痴儿怨女早白头。莫道有情笑无情,到头不过一场空。” 众人不解,唯公孙忘景领会其意,故而说道:“小师父之意,我已理解七八。江湖百年,纷纷扰扰,恩怨不断,皆因一个情字。喜乐哀愁,恩怨情仇,皆因情而起,因情而终。可七情六欲乃是人性之始,有心方有情,无情便无心,但人一无情倒也算不上是人了,人一无心变成了行尸走肉,怪物一般。故而如此,心与情,既是人性至宝,已是万恶之源。妄自猜测,一家之言,胡乱言之,不知小师父是否满意?”说罢,偏过头静静地望着明觉。 明觉大喜,连连点头道:“公孙施主,颇有慧根,我佛慈悲,善哉善哉。”公孙忘景微微一笑,颔首回礼道:“小师父言重了。”白星泪从他二人对话中似乎也能参透一二,裴镜年也深有此感,白星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所以江湖终究是江湖,不会为一人而改变,是么?”公孙忘景却笑着回答道:“那也未必。我倒愿意相信,人定胜天。” 公孙忘景的回答令白星泪颇为满意,那绚丽的笑容更是令她如沐春风,如痴如醉。插不上话的沈墨鱼的有些汗颜,咳嗽两声直起身来扯了扯白星泪,白星泪却甩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表示鄙夷,令沈墨鱼实在尴尬。可公孙忘景却说道:“闻听小师父教诲,在下感受颇多。有个提议,不知可行否?”众人忙回道:“但说无妨。” “将穆引寒等人也一并安葬,好叫他们转世投胎,免做孤魂野鬼。”公孙忘景此言一出,叫四人震惊。沈墨鱼表情古怪,不解的问道:“你不是奉命来杀他们的么,为何还要安葬他们?”公孙忘景遂回答道:“在下的确是奉命除掉他们,乃是因为他们祸乱江湖,作恶多端,但斯人已逝,其一切罪孽也都随着他们殒命此地而消散,与其让他们陈尸荒野,不如叫他们在黄泉之下好生反思,来世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明觉闻言,不禁赞叹道:“公孙施主宅心仁厚,真是难得,善哉善哉,施主广施恩德,一定会有好报。”公孙忘景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第一百七十九回 蹄奔命 沈墨鱼虽然憎恶穆引寒之流,但公孙忘景已然开口,自己倒并不反对。再者,他无意间瞥见白星泪那崇拜倾慕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楚,此时他若表态反对,反倒显得自己低人一等,倒叫白星泪看扁他了。故而与众人一同将穆引寒等人的尸首合葬在群星寒潭不远处,以“回头是岸”四字立碑,公孙忘景还请明觉为其诵经超度。一切用度花销,亦是由公孙忘景所出。 明觉遂盘腿坐在一旁,摆出木鱼,恰着念珠,微闭双眼,便念诵起《佛说阿弥陀经》,以此来超度亡魂:“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迦叶,摩诃迦旃延,摩诃俱絺罗,离婆多,周利槃陀伽......” 正所谓风刀徒引寒,十年做苦霜。天地自相弈,意锁往何方。情或本难了,未有当如初。多情怎相负,风雨满楼诉。疏狂眉白染,心怀纯不改。唯有江湖乱,明月催我行。 众人了却了在月丘府的诸多事务,又回剑书眉坟前上了一炷香,公孙忘景便要动身折返氤氲山庄,告别众人:“诸位,暗门七杀既已覆灭,在下就要回氤氲山庄向我兄长交令了。不知诸位少侠有何打算?”白星泪刚要开口又被沈墨鱼拦下,心内不爽,甩手在沈墨鱼肩头重重一拍,满头雾水的瞪着他。但沈墨鱼却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反倒强忍着疼痛对公孙忘景强笑着说道:“不瞒前辈,说来也巧,我等正打算前望氤氲山庄。” 公孙忘景并没有太吃惊,反倒有些奇怪:“哦?竟有如此之巧?既然如此,若不嫌弃,诸位少侠不如与在下同行。”沈墨鱼刚要拒绝,嘴巴却被白星泪捂住,狠狠向后一拉,致使他险些栽倒在地,幸好被裴镜年扶住,沈墨鱼与裴镜年相视一眼,一个满脸尴尬,一个会心一笑。白星泪却抓准机会答应道:“如此最好!能与公孙前辈同行,互相有个照应,亦是我等的荣幸!” “白姑娘言重了。既然如此,我们这便上路罢。”说罢,公孙忘景暖暖一笑,戴上白玉半脸面具,遮住面容,便领着众人向氤氲山庄方向而去。因沈墨鱼并无轻功在身,故而众人为了迁就他,也只是徒步缓行。后因怕耽搁了时辰,便在临近州府雇了辆马车,沈墨鱼四人坐在车上,公孙忘景则徒步在侧,却不落半步。 白星泪放下马车的车帘,不由得赞叹道:“公孙前辈的轻功果然了得,真是叫人敬佩。”沈墨鱼却摆着一张臭脸环抱双臂,斜着眼不屑一顾的说道:“嘁,有甚么了不起的。在我师父面前,不过也是区区后辈罢了。”白星泪见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亦不生气,反倒调侃道:“是是是,我承认你师父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但他如今年事已高,人在何处,是生是死尚且不知。可公孙前辈却是风华正茂,不仅武功高强,还有如此相貌,性格更是温和谦逊。人言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倒觉得前辈十分完美。令天下女子倾慕,今日幸得一见真容,亦是此生无憾了。” “瞧瞧你那副模样,还想做女侠呢,女虾还差不多!”沈墨鱼小声嘟囔着,白星泪却听得一清二楚,张牙舞爪的就要和沈墨鱼动起手来,幸得被裴镜年与明觉拉开,白星泪喘着粗气,忽地又笑了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堂堂风雪孤侠的传人,却连轻功都不会,若不是因为你,说不定我们早就到了氤氲山庄。又说不定根本不会来月丘府,引出这么多事来。此事若传扬出去,你师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话说刀雪客为何偏偏选了你做传人?” 此言一出,沈墨鱼脸颊涨红,哑口无言。倒是马车之外传来公孙忘景的声音:“诸位,天色已晚,还是尽快找个落脚处暂过一夜罢。”白星泪闻言又挑起车帘,探出小脑袋笑道:“都听前辈吩咐!”众人遂在鹤阳镇的一家松云客栈中暂歇一夜,傍晚除明觉独自在一旁吃素面以外,其余四人围坐在一张桌用饭,沈墨鱼大快朵颐,风卷残云,公孙忘景却细嚼慢咽,儒雅非常,二人对比鲜明。 白星泪看在眼中,自然对沈墨鱼更加看不起,那鄙夷的目光被沈墨鱼瞥见,不禁停下碗筷,抬起头来相视一眼,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放声喊道:“小二,结账!”白星泪与裴镜年皆吃惊的放下了碗筷,平日里沈墨鱼一向抠门,今日为何如此主动大方。白星泪遂笑着问道:“哟,今日的太阳莫不是落到东边儿去了,铁公鸡都会主动结账了。” 裴镜年忍俊不禁,公孙忘景却微微一笑,也放下碗筷,从怀中抽出一块锦帕,擦了擦嘴,对沈墨鱼说道:“沈少侠,这顿饭不如由再下来请罢。”沈墨鱼表面摆手说道:“不必,不必,小爷有的是钱。”心里却在暗自滴血。待小二笑嘻嘻的来到桌边,搭在小臂的抹布往肩头一甩,弓着身子恭敬地问道:“诸位这顿饭吃的还满意不。” “甚好。”沈墨鱼一面说着,一面指着那银两。小二急忙将银子捧在手中,点头哈腰道:“不用,不用这么多。”沈墨鱼的嘴角有些抽搐,却还强要面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多的便给你留作赏钱。”小二连忙拱手三拜道:“多谢公子!”白星泪扒着饭碗,抬起眉眼瞥见沈墨鱼那令人放心的小表情之时,自然晓得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并不揭穿,只是暗自窃笑。 可公孙忘景却转头望着那小二,只相视一眼,小二的笑容便比先前更加灿烂,就要下跪叩拜,却被公孙忘景拦住,可他还是喊道:“小的参见二庄主!”沈墨鱼等人闻言皆惊,周围的食客,掌柜,伙计闻言皆停下手中的事,一齐起身来到桌前,齐刷刷下跪叩拜道:“参见二庄主!”公孙忘景虽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我只是途经此地,并非久住,诸位还是继续忙活自己的事罢,不必管我。” 众人便各自回到本来的位置,皆是满脸喜气,并无半点不情愿,看来皆是百姓自发如此。正当沈墨鱼四人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之时,原先那小二便笑着说道:“不瞒诸位,这松云客栈,乃是氤氲山庄的产业,这鹤阳镇呐,若非是氤氲山庄的救助,只怕是早就变成一片荒地了。我等既受恩惠,岂能忘恩负义。这顿饭呐,本店请啦!”说罢,又将银子还给了沈墨鱼。 “虽说如此,但你们也是小本生意,若是免了这一顿饭钱,你们又如何生活?”说罢,公孙忘景自己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交到那小二手上,小二刚要开口,却被公孙忘景抢先一步,“你若是不收,我便再不来了。”小二喜笑颜开,手下银子,连声道谢,又回转柜台。掌柜的又为五人备下干净的屋子,关怀备至,十分体贴。 白星泪又赞叹道:“前辈真乃天人也。”沈墨鱼却面露不悦,一言不发。 休整一夜,众人就要启程,奈何马车太过缓慢,当地的百姓闻听公孙忘景住在松云客栈,纷纷带着鸡鸭鱼肉,担壶提浆,前来探望,公孙忘景将众人的礼物一一谢绝,寒暄一阵便要辞行,百姓们又为五人备好了马匹,公孙忘景执意出钱买下,百姓拗不过他也只好答应。五人翻身上马,沈墨鱼因骑术不精,遂与白星泪同骑一匹。百姓么夹道相送,目送五人远去。 白星泪第一次体验这种奇妙的感觉,攥着缰绳痴痴的说道:“原来做大侠,就是这种感觉么?”公孙忘景闻言微微一笑,侧脸说道:“百姓们夹道欢迎,自然是好事。只是这并不该是驱使我等江湖人行侠仗义的根源。多少人为了虚名迷失了本心,本末倒置,以致酿成悲剧,我辈须引以为戒。行侠仗义,广施恩德,为国为民,方可称侠。心系江湖,而非名利,始终如一。你如何待人,别人便如何待你。” “晚辈明白!”白星泪在马上抱拳行礼,沈墨鱼却暗自在她腰间一扭,痛的白星泪表情扭曲,急忙转头,怒气冲冲的问道:“你做甚么!”沈墨鱼凑到她耳畔小声说道:“我说白女侠,你还是好好骑马罢!你看看我们都比他们落下一大截了!”白星泪却瘪着嘴不屑地说道:“你若不满,自己下去走!”说罢,愤愤的一踢马镫,策马赶上。 一路上公孙忘景谈了许多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见闻与自己对侠的理解,白星泪听的如痴如醉,沈墨鱼一开始还不屑一顾,听得久了,逐渐觉得公孙忘景的魅力着实之大,见多识广还独有见地,对很多问题都能一针见血,着实令他佩服,自己对他的反感也逐渐消散,愈发能理解白星泪的心情,敬佩公孙忘景。 第一百八十回 暗锁连环 路上,公孙忘景忽然问道:“不知诸位有何事要拜访我氤氲山庄?”沈墨鱼遂回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且不宜外传,须见到卓庄主方可明说。”“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再过问。”白星泪双眼时不时瞥向公孙忘景腰间的云溪剑,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不知前辈可否将宝剑借我一观?”话一说出口,便有些后悔,江湖人向来与兵器为重,视贴身兵器如性命,怎会轻易交给他人? 可公孙忘景微微一愣,便笑着解下宝剑,递与白星泪,在场之人都为其魄力所震惊。白星泪如获至宝,双手接过宝剑,捧在手中。那冰凉的触感贯穿全身,通透白玉剑鞘折射着几缕阳光,令白星泪头晕目眩,脸颊微红。攥住剑柄抽出剑身,只见其上刻着云溪二字,字旁仍有流水云锦纹路,剑刃锋利无比,的确是吹毛立断,杀人不见血的宝剑。 “云溪剑果然名不虚传。”白星泪赞叹道,“宝剑配英雄,如此宝剑,只有在前辈这等人手中,才不算辱没了它。”公孙忘景接过白星泪交还的宝剑,随口说道:“氤氲山庄,虽不是甚么大户人家,但兵器却是不缺。神兵利刃也倒有七八件,倘若姑娘喜欢,可凭自家本事,在我山庄之中取走一柄宝剑。”白星泪嫣然一笑,并不在意,因为对于她而言,任何神兵利器都比不上白泽剑。 五人四马,策马扬鞭,蹄声阵阵,沙尘飞扬,踏破春水,穿梭林间,短短数天,见过冬雪消融,见过春雨甘霖,见过柳生新芽,见过万物复苏,春天真的来了。 临近四月,六百多里的行程转瞬即逝。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花隐谷,此时的谷中正是万花齐放,姹紫嫣红,绚丽夺目。深谷之中,鸟雀齐鸣,异香萦绕,四匹马从谷中小径穿过,不禁放缓了脚步,生怕惊动了那些沉寂了一整个冬季刚刚苏醒的生灵,柔和的春风带来阵阵香气扑面,叫人沉醉其间,寻不见方向,比起那刺骨的寒风,不知好了多少倍。 待一行人穿过了花隐谷,走在最前头的公孙忘景忽然勒住缰绳,众人遂在他身旁停下了马。公孙忘景指着不远处那隐于薄雾中的连绵青山,郁郁葱葱,宛若一条蜿蜒的青龙,面带微笑,徐徐说道:“再往前十里地,便是鹤林崖,自崖上上去,便是氤氲山庄了。诸位,这也算一场考验,不是所有人都有能耐上氤氲山庄,但想来区区小事,难不住诸位少年英雄,我先走一步,回去通报。诸位,告辞了。” 话音刚落,马鞭一响,公孙忘景胯下白马便奔出去十余丈,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雾霭深林之中。“上氤氲山庄,这也算是考验么?”沈墨鱼轻笑一声问道,可却没人接茬,令他灰头土脸,极为尴尬的垂下了头。裴镜年急忙为他圆场,笑着说道:“未必,公孙前辈不会无的放矢,待我等到鹤林崖下,便知分晓。” 四人亦从林间穿过,竟望见野兔奔走,小鹿穿梭,百鸟合奏,万物争鸣,新生和谐,赏心悦目。待来到鹤林崖下,白星泪暗自偷笑,回头瞥一眼沈墨鱼,已然是脸色煞白,眼神慌乱,叫白星泪愈发想笑,最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裴镜年遂问道:“白姑娘为何发笑?” 白星泪抬头望了一眼那建在悬崖上的氤氲山庄,不禁笑道:“怪不得前辈说这也算一场考验,原来氤氲山庄乃是建在鹤林崖上。你们看这鹤林崖,高不过十余丈,但新雨方过,岩石湿滑,泥土松软,难以落脚。可凡习武之人,轻功略有小成,便可来去自如。我之所以发笑,乃是笑偏偏有人内功深厚,却不精轻功,此事对我等乃是易如反掌,可对他,啧啧。” 裴镜年与明觉闻听此言,忍俊不禁。沈墨鱼脸颊涨红,知道她在内涵自己,无可争辩,却不肯认输,遂赌气说道:“这么矮的悬崖,我只须轻身一跃,便可上去,有何难处?”白星泪闻言大笑道:“哈哈,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咯!”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奔来一行弟子,来到众人身前抱拳道:“敢问可是沈墨鱼,白星泪,明觉与裴镜年四位?”沈墨鱼四人下马回礼道:“正是。”为首的弟子遂笑礼相迎,接过缰绳,对众人言道:“我等奉二庄主之命恭候多时,请诸位将坐骑交予我等,即刻上崖。他正在山庄门前相候。”四人拜谢,待弟子走远,白星泪咬了咬嘴唇,两手在身后勾着手指,转身对沈墨鱼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上头等你沈大侠光临咯?” 说罢,白星泪遂将手中白泽剑向上一抛,宝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回旋数周,尚未落下,白星泪双腿微曲纵身一跃,左脚在剑柄处轻轻一踩,倒转乾坤,甩手接住宝剑,又空翻一个筋斗,扶摇直上,落在了鹤林崖边。裴镜年见状,对沈墨鱼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向前冲去,竟垂直走上了那悬崖,离地数丈,双脚一弹,连翻数周,脚尖又在悬崖峭壁上一点,飞身直上,两手攀住崖边,两腿上摆,也上了悬崖。 明觉的轻功更高,先对沈墨鱼躬身一拜,道一句:“阿弥陀佛,小僧先走一步。此处悬崖虽高,但这氤氲山庄定有别处通道可以上去,沈公子不如去找找,另寻他径。”说罢,便转身面对悬崖,只是轻身一跃,有如脚下生风,踏云飞起,稳稳当当的落在崖边。白星泪,裴镜年,明觉三人已然回合,便俯身朝崖底望去,却不见沈墨鱼踪迹。正疑惑间,忽听闻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嘿,我在这呢!” 三人循声望去,见沈墨鱼跟着方才那一行弟子从山侧通道上山,相视一眼,会心一笑。原来沈墨鱼听从了明觉的建议,紧赶慢赶跟上了从侧山供仆人上下山用的通道来到山庄门前,亦不失为一种智慧。四人遂一同朝山庄望去。此地虽不是江南,但山庄风格,却蕴含江南风雅,不比西北其他处的粗狂豪迈,倒显得别为精致。 白墙青瓦,海棠飘飞,霞光瑞霭,清幽闲适,春风环绕,云雾停栖,松节迎客,仙鹤隐林,山清水秀,山间雾霭若轻纱飘扬,乱云飞出,崖边青山对峙,绿树滴翠,奇峰遮天,怪石卧波。若女子淡妆浓抹,犹抱琵琶,似男子不失风骨,傲然挺立。门庭却宽广气派,门前红柱上写着一副对子:左手是钟灵毓秀,右手是人杰地灵。正当中门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的正是四个苍劲的大字,氤氲山庄,颇有古人骨节之风。大门忽地被打开,三人从中迈步而出,身后跟着众多弟子。 为首那人,虽四五十岁模样,却依旧身姿挺拔,健步如飞,着一身宽松的暗青色长袍,袍上所绣乃是仙鹤徘徊于松间,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头上顶一只银冠,下颌留一簇花白的胡须,虽是满脸皱纹,却暗暗透出一股难以抹去的威严与豪迈,深陷的眼窝之中乃是一对炯炯有神的双眸,此人生的端正老成,想必便是氤氲山庄的大庄主,广寒隐松卓一平。 卓一平左手边那面带微笑的绝美男子便算是沈墨鱼四人的“老”朋友,云锦断溪公孙忘景。 卓一平右手边大步流星,气宇轩昂,摆臂有力,气撼山河,身着棕黑色短装,留着络腮胡子,笑容爽朗长相憨厚,四肢发达的精壮汉子,便是人称阵破千军的萧衍。 氤氲山庄四位庄主三位出门相迎,足见其毫无架子,真诚待人,遵循着来者皆是客的老理。可却唯独不见那绰号影剑藏花的四庄主公孙无求。沈墨鱼四人见状,急忙一齐躬身行礼道:“我等晚辈,拜见氤氲山庄三位庄主。”卓一平微笑着拱手还礼,淡淡的说道:“四位少侠的威名,老夫早有耳闻,久仰许久,无缘拜会,今日一见,此生无憾。” 萧衍便在一旁挠了挠头说道:“大哥,哪里需要如此多的繁文缛节,不如请四位少侠入厅拜茶罢。”卓一平瞪了他一眼,幸得公孙忘景打圆场,苦笑着说道:“大哥,三弟此言有理。你那些客套话也该收收了。”卓一平尴尬一笑,抚须道:“叫诸位见笑了,四位少侠,请入庄拜茶。”说罢边让开一条路,将沈墨鱼四人迎入庄内。 “传闻卓一平迂腐不化,太过老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白星泪凑到沈墨鱼身旁小声嘟囔着,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议论着。裴镜年则是环顾四周,探清情况。明觉则一路跟着裴镜年,并不多言。在卓一平三人的引领下,一行人穿过庭院,就要进入大殿正厅,沈墨鱼抬头望了一眼,那大殿门前的匾额上写的正是“侠隐山居”四个端正的大字,一旁还有四个小字“万古风雅”,飘逸若龙。 第一百八十一回 花径缘客扫 而门边却倚着一个十余岁模样的小童,怀里抱着扫帚,沉沉地睡着。卓一平刚要开口却被公孙忘景拦下。公孙与他相视一眼,便缓步走到哪小童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小童随即苏醒,揉着惺忪睡眼自然的伸了个懒腰,睁开眼便望见三位庄主站在自己身前,吓了个半死,急忙起身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庄主恕罪,庄主恕罪!” “不成体统。”卓一平眉头微蹙,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却并无甚责怪之意,倒像是长辈对晚生的教诲。而公孙忘景则是蹲下身子,扶住哪小童肩旁,用袖口蹭了蹭小童额头的灰尘与眼角的泪珠,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柔声问道:“为何在此休息?” 小童逐渐稳定了情绪,垂着头挠着脑袋说道:“我扫完了地,觉得有些困乏,故而,故而一时没忍住,在此处睡着了......可我,可我地已经扫完了。”公孙忘景闻言笑着接过他手中的扫帚,直起身子温柔的说道:“去罢,回房歇息去罢,初春方至,这衣裳可不得少穿,在此休憩,难免会着凉。” 那小童自知二庄主待人温和,故而也壮起了胆子,吐了吐舌头,躬身行礼,便快步跑开。公孙忘景随手将扫帚搁在门边,见众人皆以走入殿中,便紧跟其后,三位庄主坐在大殿之上的主位,左右手各摆下两张铜案,侍女端来温热的香茶,沈墨鱼四人落座其中。 “二弟,你总是如此对待弟子,虽说是不愿责罚他们,可未免坏了规矩。正所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日后他们犯了大错,如何管教?”卓一平严肃的说道。公孙忘景却微笑摆手,不以为然道:“大哥,此言虽说不错,但有些事却算不上是错。只须提点一二便可,不必大动干戈。再者,但凡是原则问题,小弟亦从不让步。”卓一平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见沈墨鱼四人皆坐定,卓一平遂起身拱手道:“四位少侠能来我氤氲山庄,实属我山庄幸事。荒僻孤地,无以相待,只以我氤氲山庄独有的苦松香茶以做接风之礼,还望诸位海涵。”白星泪也代众人回礼道:“卓庄主过谦了。氤氲山庄,侠名远播,江湖皆知,万人敬仰。我等亦是慕名而来,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亦是无憾了。” 说罢,卓一平三人捧起身边茶盏,沈墨鱼四人也起身捧茶,除了沈墨鱼这不解风雅之人将那热茶一饮而尽,其余人皆是小小泯一口,又坐回位置。可那茶水与舌苔接触的一瞬间,沈墨鱼的脸便成了猪肝色,一股苦到心慌的味道瞬间占据了整个身子,甚至要将其魂魄挤出体外,叫他头皮发麻,止不住的颤抖。茶水含在口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无意瞥见其余人皆平淡如常,唯有他的反应最大,也只得硬着头皮一股脑的将茶水吞下,颤颤巍巍,铁青着脸徐徐坐下。白星泪见他如此模样,瞬间便明白这夯货做了甚么,却是抿着嘴偷笑,轻咳两声,朗声说道:“果然是好茶!”卓一平闻言大喜,微笑着问道:“哦?这位姑娘也懂茶么?” “回禀卓庄主,此茶入口虽苦涩难耐,但若含于口中,稍缓咽下,在茶水滚入喉中的一刹那,便会返上一股回味深远的香甜,沁人心脾,疲乏尽解。”白星泪煞有介事的说道。卓一平颇为满意的抚须点头:“姑娘说的不错,这也正是这苦松香茶之名的由来,正是取苦尽甘来之意。不知其余三位,是否喜欢?” 裴镜年行礼道:“此茶回味深远,实在是好茶。”明觉却起身拜道:“阿弥陀佛,小僧并不懂茶,不敢妄加评论。”卓一平微笑点头,又将目光转向表情古怪的沈墨鱼,沈墨鱼只得苦笑着点头道:“好茶,实在是好茶。”话音刚落,白星泪突然喊道:“卓庄主,我们这位沈少侠实在是喜欢这苦松香茶,故而一饮而尽,茶盏都空了,还是快快为他续上罢。” 沈墨鱼瞪圆了眼,还未反应过来,卓一平便大笑两声,吩咐侍从为沈墨鱼续了香茶,沈墨鱼两眼发直,瞪着眼前那飘着暖雾的香茶,咽了口唾沫,额角滑下一滴汗珠,又猛然抬起头瞪着嬉皮笑脸的白星泪,咬牙切齿,却不敢明说,生怕冒犯了卓一平。 “老夫久不出山庄,故而对江湖中事已然知之甚少,前日里派遣我二弟公孙忘景下山追捕那暗门七杀的恶徒,不想今日便折返归来。”卓一平颇为满意的说道,“方才他已与老夫讲明,暗门七杀已被诸位除去,四位少侠年纪不大,却能有如此武功与侠肝义胆,为武林除害,实在是江湖幸事。英雄出少年啊,看来我们这些老骨头,已经比不上年轻人了。老夫在此多谢诸位少侠了。” 一句简单的调侃,却道出了卓一平满怀沧桑与欣慰。公孙忘景与萧衍却相视一眼,微笑着频频点头。 白星泪忙安慰他道:“卓庄主老当益壮,不让廉颇,更在江湖上久负盛名,我等小辈,武功不精,更无才徳,纵然能泛起些波澜,也难以与前辈相提并论。”卓一平见白星泪实在机灵,刚要开口夸赞,沈墨鱼却突然站起身来,躬身一拜,拱手说道:“卓庄主,我有话要讲。公孙前辈并未道明实情。” “哦?”卓一平倒是颇为震惊,回首瞥了一眼满头雾水的公孙忘景,忙问道,“此言从何说起?”沈墨鱼直起身子,难得严肃,板着脸说道:“暗门七杀乃是我义兄剑书眉拼上自家性命,才得意消灭,如此大功,我等实在不敢冒认。倘若庄主真的要谢,便请去月丘府外,我义兄夫妇坟前祭拜。”说罢,又躬身行礼。 萧衍见沈墨鱼口出不逊,正要驳斥,却被卓一平拦住。他并不觉得被冒犯,反倒郑重其事的真起身来,略微拱手:“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魄,老夫实在佩服。这便派人前望月丘府祭奠剑书眉夫妇,以表敬意。尚且不知诸位姓名,烦请告知。” 沈墨鱼不卑不亢,拱手回道:“安淮府,沈墨鱼。”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中气十足,气息浑厚均衡,卓一平一眼便看出要害,遂问道:“少侠如此年纪,内功竟如此深厚,老夫恐不及也。不知少侠师从何处?”沈墨鱼却回道:“请恕晚辈无礼,晚辈的武功不知师从何处,亦不知师父名姓,他传我功夫后便没了踪影,我至今寻他不得。”此话半真半假,亦是沈墨鱼的心眼,见人留一手,防人之心不可无。 卓一平毫无愠怒之色,请沈墨鱼坐下后,又转过身来询问白星泪。白星泪如实答道:“安淮府白家,白星泪。”卓一平一眼便认出了白星泪腰间的宝剑,忙问道:“敢问姑娘腰间宝剑,可是白泽剑么?”白星泪含笑点头:“庄主认得么?”卓一平便凝视着白星泪的相貌,眼神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满脸欣喜,激动的喊道:“像,太像了,不知姑娘从何处得到的白泽剑,又与白羽生有何关系?” 白星泪遂从铜案后走出,转身到殿中,单膝跪下,恭敬地拜道:“白羽生之女白星泪,拜见卓伯伯。”卓一平快步走下台阶,激动万分,将白星泪扶起,眼中含泪,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果真是白羽生的女儿!?”白星泪连连点头,卓一平上下打量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白星泪,不由得赞叹道:“白驹过隙,时光如梭。老夫喝你满月酒的日子似乎还在昨日,不想如今已经是武功高强的女侠了。二十年未见,你爹他还好么?” “我爹他一切安好,也时常和我提及卓伯伯,思念之情,无以言表。”两人一阵寒暄过后便回到原位。待裴镜年与明觉又一一做过介绍后,卓一平点头赞叹道:“英雄最年少,潇洒过红尘。四位少侠武功高强,才智超群,实在令老夫敬佩!老夫已吩咐下人大摆筵席,今晚遂为诸位接风洗尘!” 沈墨鱼四人齐声回应道:“多谢卓庄主!” 卓一平又转身对公孙忘景吩咐道:“二弟,你与四位少侠稍熟悉些,趁着天色还早,不如就由你带着少侠们在庄中游览一番,也好给下人充足的时间准备。”公孙忘景点头答应。谁知那萧衍却绕开两人,径直走下台阶,冲着沈墨鱼而去。而没有不知他为何如来,吓得向后挪了挪,却被萧衍一把抓住肩膀,一番试探后,萧衍也瞪圆了眼,惊诧的叹道:“好小子,内力竟如此惊人?” 沈墨鱼闻言长舒一口气,急忙转头抹去额角汗水,又回过神来嬉笑着躬身拜道:“三庄主言重了,言重了。”萧衍还是有些狐疑,又打量了一番沈墨鱼,摇头说道:“费解!费解!小子,不如你和我打一场,我心里便有数了。” 第一百八十二回 徘徊旧亭台 “三弟!休要无礼。”卓一平并无责怪之意,微笑着对萧衍说道。萧衍的反应吓得沈墨鱼魂飞魄散,两腿发软,连连摆手拒绝。 公孙忘景遂爽朗的笑了两声,眯着眼睛忙打圆场道:“萧兄弟,你就别为难沈少侠了。他一行人风尘仆仆来我山庄做客,此非待客之道。即便是要切磋切磋,也该等他们休息一夜。若你真的按捺不住,不如我俩比一场。” 闻听此言,萧衍的兴致消减大半,长叹一口气,摇晃着手指指着公孙忘景笑骂道:“忘景兄啊忘景兄,你这张嘴啊,真是叫人佩服。比你的剑还有利三分。也罢也罢,今日不比,日后再提。只是可惜,若是不能与这位沈兄弟好好切磋一番,着实叫人技痒难耐啊!”说罢又转身拍了拍沈墨鱼的肩膀,沈墨鱼满脸堆笑,却是脊背发凉。 待公孙忘景领着沈墨鱼四人出了殿门,卓一平与萧衍两兄弟又面对面坐了,攀谈起来。卓一平将茶盏退到他面前,淡淡的说道:“三弟,来者皆是客,你怎能与客人切磋比武?实在不符合规矩啊。日后可莫要再胡来,免得坏了我氤氲山庄的脸面,落个待客不周的名声。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萧衍咧着嘴干笑两声,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拍着大腿笑道:“大哥,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一遇到高手,就忍不住和他过上两招。那位沈墨鱼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内功着实深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此年纪便有如此功力,不是练武奇才,就是武功定有玄机。若非交手,实在不知。大哥,你亦是习武之人,难道不想见识见识?” 卓一平微微一愣,沉吟片刻,终究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缓步走下台阶:“不错,老夫对那孩子的武功也非常好奇,也罢,此事日后再提,未为晚矣。只不过我氤氲山庄之所以能在短短数十年间名震江湖,后来居上,正是凭借仁义二字立足武林,如今氤氲山庄的处境并不乐观,爬得越高,无数人的眼睛盯着你,做错一步,都会跌入深渊。正是多事之秋,还须小心从事,步步为营,高处不胜寒呐。” 萧衍闻言又打趣道:“大哥你总是如此忧心忡忡,真是杞人忧天。” “小心为上嘛。”卓一平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眼神忽变,转头问道,“四弟呢,为何不见他?”萧衍木讷的摇了摇头,并不知晓。提起这影剑藏花公孙无求,卓一平便气不打一处来,一口气闷在胸口,徐徐吐出,叹声说道:“真是太不像话了。这公孙无求毫无规矩,不听调遣不说,做事亦无分寸,行事不端,总爱耍小聪明,迟早有一天,氤氲山庄的名声会败在他的手里!若不是因为二弟,老夫早就......” 卓一平还是没能将后半句话坦然说出,碍于公孙忘景的颜面,他也一直没有和公孙无求翻脸,貌合神离,卓一平打心底是不愿和此等人为伍,称兄道弟的。萧衍干咳两声,也附和道:“大哥,都是兄弟,明面上不说,可我们心底都清楚。但凡庄中要事,皆由你我与忘景兄商量,我们兄弟三人齐心协力,从不经那公孙无求之手,他又如何从中作梗?大哥不必太过担心。” “话虽说是如此,可四兄弟之中若是公然排挤老四,难免会落人口实,叫武林中人嘲笑。到那时我氤氲山庄名声扫地,还不是功败垂成。”卓一平对公孙无求实在是束手无策,摊开手掌长叹一口气,迈步走出了大殿。萧衍也急忙起身,紧跟其后。 再说那公孙忘景领着沈墨鱼四人,在山庄中游览一番。沿途诸多弟子向公孙忘景行礼,公孙忘景毫无架子,俱都回应。走到庭院正中,公孙忘景转身向四人介绍道:“我氤氲山庄足有八百余亩,建造于鹤林崖之上,背倚二百八十里青屏山,主峰唤作归棠峰,高约五百丈,极为险峻。山上乃是我氤氲山庄的禁地,非重罪受罚或是庄主允许者不可入内,通常乃是我兄弟四人静心修行之所在。” “此处乃是整座山庄的中心所在。正对着坐北朝南的正殿便是侠隐殿,往东乃是膳房及内院,往西乃是弟子及下人的居所。侠隐殿后乃是我兄弟四人的下榻之处。侠隐殿西北便是望花楼,高三十丈,通常是用来举办宴会,招待贵客之地,此时节于楼上俯瞰,便可望见花隐谷百花盛开,绚丽夺目。望花楼之北乃叫听风台,氤氲山庄向来以研习传承剑法为主,故而这听风台乃是铸剑重地,有弟子日夜看守。侠隐殿东北乃是浊清阁,用于收藏各处经典,秘籍。亦有弟子看守。浊清阁之北,叫做寻棠小筑,乃是一处亭台,台中有一株巨大的海棠树,你们也是赶得巧了,不出三日,那海棠花定然盛放,其风景堪称天下一绝,若有闲时,在此地休憩观赏,亦是一种享受。” “非我夸口,山庄之大,广纳天下风光,一时难以说尽。”公孙忘景颇为骄傲的介绍道,听的沈墨鱼四人云里雾里。白星泪强笑着说道:“氤氲山庄果然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不仅山清水秀,更有像前辈这样的人杰,真不愧是后来居上的江湖名门。” 公孙忘景略微拱手,微笑道:“白姑娘过奖了。”说罢,又领着众人在庄内闲逛,不知走了多久,那疲倦的太阳也沉入西山,将最后一丝霞光也收回天际。偌大的山庄便隐入夜幕之中,收起了白日里的雄壮,更添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典雅,直到飞檐之下悬起灯笼,整座山庄便又被照亮。 沈墨鱼四人已然走的倦乏,却又不敢明说。可公孙忘景看在眼中,自然是明白在心,微笑着将众人领到寻棠小筑休息,又命仆从捧来香茶,供众人解乏。四人坐在那寻棠小筑的亭台之下,放松的捶打着大腿膝盖,耳畔清风徐徐,鼻尖花香萦绕,沁人心脾,不禁让四人昏昏欲睡。见送来茶水,白星泪,明觉与裴镜年皆是道一声谢,便接过茶盏,小口的泯着,倒是沈墨鱼,满脸苦笑,推辞不受。 坐在石桌旁的公孙忘景见状,遂笑着说道:“沈公子大可放心,此茶乃是普通的香茶,并非苦松香茶,乃是用山中泉水冲泡,十分甘冽,但喝无妨。”沈墨鱼尴尬的接过茶盏,小心翼翼的凑到嘴边,探出舌尖,小小的舔了一口,并未品出味道,稍过一阵,一股清香与甘甜便从舌尖绽放,扩散开来,沈墨鱼这才放心的大口大口的喝着茶水,当茶水滚入肚中的一刹那,一天的乏累似乎都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喝罢沈墨鱼也不由得的赞叹道:“好茶!”又转身对公孙忘景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小声说道:“叫公孙前辈见笑了。”公孙忘景亦微笑着回答道:“沈少侠不爱喝苦松香茶,又不敢在我兄长面前明说。日后在下一定注意,给沈少侠的茶都是普通的茶,少侠不必为难。”沈墨鱼闻言,急忙起身一拜。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一阵,五人便坐在亭台之下闲谈寒暄,聊得越多,越觉得公孙忘景和蔼可亲,对他既敬重又仰慕。公孙忘景博学多识,能言善辩,无论是与白星泪谈起江湖中事,还是与裴镜年交流陈年奇案,又或是与明觉探讨佛法,都能对答如流,平静如常,更令众人敬佩万分。 而沈墨鱼则是在白星泪三人与公孙忘景聊的兴起之时,晃着脑袋,在寻棠小筑的回廊与亭台之中四处乱逛,东看看西瞅瞅,凑到那株还未开花的海棠树前嗅一嗅,哼着小曲看着风景,忽见那灯笼光照不到的黑暗之处透出一双满是杀气,异常凶狠的眼眸,惊得沈墨鱼后退三步,又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公孙忘景等人,壮起胆子,迈步上前察看一番。 谁知那双眼睛不进反退,紧逼上前,还伴随着低沉的笃笃声,沈墨鱼彻底慌了神,回身便走,却被一个沙哑的嗓音喊住:“小子,站住!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氤氲山庄之中?”沈墨鱼不敢回头,亦不敢回应,匆匆忙忙跑回公孙忘景身旁,白星泪三人便问他为何如此,沈墨鱼却喘着粗气连连摆手,说不出话。公孙忘景见他魂不守舍,如此慌乱,遂起身探头,正巧与那黑暗中的双眸相视一眼。 “四弟,休要胡闹。”公孙忘景眉头一皱,淡淡的说道。 那黑暗之中的身影便显现在灯火之下,此人虽身着一领华贵的丝质白袍,却披头散发,垂在脸前的大半头发将右半张脸尽皆遮住,可暴露在外的左半张脸却是鼻歪眼斜,上扬的嘴角不时抽搐两下,露出尖尖的虎牙,脸颊边还有一块刺目的斑点状胎记,令人见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人不仅丑陋异常,双腿还有残疾,只凭两根拐棍吃力地支撑着身子。 第一百八十三回 影阑珊 沈墨鱼四人闻言,面面相觑,相视一眼,不禁齐声说道:“四弟?”他们这才想起,氤氲山庄那久未现身的四庄主公孙无求,原来正是眼前之人,果真如传言那般相貌奇丑无比,叫人见了不禁心有余悸。 可那公孙无求却冷笑一声,拄着拐杖,拖着跛足缓步上前,打量着沈墨鱼,徐徐说道:“我听庄中下人说,今日大哥在望花楼大办宴席,欲为四位从安淮府来的少侠接风洗尘,我便欲见识见识,是怎样的人物,值得大哥如此大费周章。这几位莫非便是所谓的贵客?” 沈墨鱼与白星泪见他言语中带着刺儿,心内不悦,只是略微拱手客套,并无言语,倒是裴镜年与明觉依旧恭恭敬敬的行礼。公孙忘景遂为公孙无求一一介绍沈墨鱼四人,公孙无求的眼神在四人之间流转,最终落在沈墨鱼身上。 听罢公孙忘景的介绍,又见沈墨鱼与白星泪一脸轻蔑,却满身尘土,衣衫残破,愈发轻视,竟大笑起来:“我当是甚么英杰才俊,武学奇才,原来不过是四个毛孩儿,乳臭未干,还不知礼数。大哥的眼界未免太低了些,竟将如此货色当作贵客,岂不是自降身价?到那时,江湖同道皆要以为我氤氲山庄是甚么收纳叫花子的地方,徒增笑柄罢了。” “四弟,莫要出口伤人!这四位少侠曾在月丘府立克暗门七杀,绝非一般人物!”公孙忘景厉声斥责他道,公孙无求冷哼一声,并不在意,反倒冷言道:“我却不信。”白星泪可没那么好脾气,闻听此言,怒火中烧,但毕竟在氤氲山庄之中,不敢造次,只得冷笑着说道:“久闻四庄主侠名,今日一见,果真如江湖传闻一般啊。” 公孙无求正欲转身离开,闻言竟停下脚步,侧脸瞪着眼问道:“是何传闻?”白星泪遂起身背着手,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煞有介事的说道:“传闻氤氲山庄四位庄主皆是名震江湖的侠客,其中尤以四庄主公孙无求最为出名。凡我江湖中人,谁人不知,影剑藏花,武功不差,风流下作,偷袭专家。” 说罢,又转身面对那气的直发抖的公孙无求,嘴角微微上扬,颇为得意。公孙无求脸颊涨红,恨得咬牙切齿,急匆匆转过身来,抬起左手拐杖指着白星泪怒斥道:“丫头!你说甚么!”白星泪故作愧疚,连忙躬身致歉道:“哎呀呀,晚辈方才无意之言,说的乃是自江湖上听来的传言,不知是真是假,还望四庄主莫要见怪!” 公孙忘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万般无奈,左右为难,此事毕竟是因自家兄弟而起,他也不好插手,最终只得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四弟,休要再多言!”说罢,便叫来下人,吩咐他们将四庄主扶回房中休息,稍晚些再参加宴会。待送走了公孙务求,又转身长叹一口气,苦笑着对众人说道:“叫四位少侠见怪了,我这位兄弟,性情古怪,极难与人相处,还望诸位不要放在心上。” 白星泪倒是无所谓,再者自己嘴上胜了一筹,自然满意,遂拱手道:“二庄主放心,我等自有分寸。毕竟像二庄主这般完美的人,世上寥寥无几。”公孙忘景又笑着摆手道:“白姑娘说笑了。”此时的沈墨鱼缓步凑到白星泪身旁,坐在她身边伏在她耳畔说道:“正所谓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你今日虽说一时得胜,但却得罪了那公孙无求,日后难免遭他刁难,又当如何?” “若他有心刁难,也是针对我,与你何干?再者,他若真有本事,我也不怕。何须你操这份心?”白星泪小声回道。沈墨鱼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关心你么。”白星泪粉面一红,忙用手肘重重一顶沈墨鱼的肩膀,咬着牙细声斥道:“谁要你关心!” 正在此时,又有弟子寻到寻棠小筑来,见公孙忘景与沈墨鱼四人皆在此处,长舒一口气,躬身拜道:“参见二庄主,四位少侠。大庄主有令,有请四位少侠分别回房沐浴更衣,以赴望花楼晚宴。”公孙忘景点点头,便向众人告辞,独自往望花楼而去,沈墨鱼四人则是在弟子的引领下各自回到卓一平为他们准备的厢房中,见屏风之后早已准备好了一桶热汤,以供众人洗浴。 而一旁的木椅之上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为他们准备好的全新的衣衫,皆是上好的布料,看来卓一平是真将他们当作贵客招待。沈墨鱼一回到房中,在屋内等候多时的两名小丫鬟便欠身行礼,看模样二女只比沈墨鱼稍小三两春秋,沈墨鱼毕竟出身大户,自小身边便有无数侍女跟从,也不害臊,却学了乖巧些,先冲二女抱拳行礼,倒叫二女羞涩起来:“我等皆是下人,少侠何必如此拘礼?岂不是坏了身份?” 沈墨鱼却挠头笑道:“我既入江湖,不再是富贵子弟,江湖中众人皆平等,只分善恶,何分贵贱?再者有谁生来便该是下人?在我眼中,我是客,你二人是主,正好对等,何谈坏了身份?” 二女闻言,相视一笑,捂着小嘴又将那清水似的眼眸望向沈墨鱼,娇滴滴的款款走上前,一边为沈墨鱼宽衣解带,一边说道:“这山庄以往也来过不少客人,但无论身份何等尊贵,又或是寻常人物,皆不如少侠这般。我二人生来命贱,哪怕是在这氤氲山庄,也没有几人肯正眼看我们下人。除了公子以外,也就只有二庄主了。” 沈墨鱼抬起双臂,任由二女为他宽衣,闻听二女将他与公孙忘景相提并论,心中大喜,忙问道:“你们且说说,我与二庄主想比,如何?”二女闻言,便咯咯的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断断续续的回答道:“还,还差得远呢......”沈墨鱼有些尴尬,咧着嘴干笑两声,便不在多言。 良久,沈墨鱼又开口问道:“你二人叫甚么名字?” 左边着红衣的丫头便说道:“奴婢唤做晴玉。”右边那穿紫衣的丫头答道:“奴婢叫做雪钗。”沈墨鱼连连点头:“好名字,好名字。是谁人给你们取得?”晴玉遂回答道:“奴婢姐妹二人自八岁便被买入山庄做丫头,姓名自然都是二庄主取得。” 待将沈墨鱼残破不堪,满是尘土的外袍与内衬一并脱下,二女各执一件,叠整齐搭在小臂上,就要扔出门外,却被沈墨鱼急忙阻止,将外衫抢回,从中摸出鼓鼓囊囊的荷包,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憨笑着说道:“切莫丢了这衣服,虽说破旧了些,但毕竟是花银子买的。”二女又痴痴的笑了起来,雪钗问道:“听少侠方才言语,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为何如此节俭?大庄主以命我等为少侠准备了新衣裳,何苦再留下这件旧的?” 沈墨鱼望着那还沾着些许血点的旧衣服,脑海中皆是他们一行来经历的无数坎坷,苦涩一笑,淡然说道:“正所谓一分钱难道英雄汉,我们也不可能永远依靠氤氲山庄,这衣服,也算是种纪念罢。”二女闻言,鼓着嘴垂着头,悄悄抬起眉眼,小声嘀咕道:“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替沈墨鱼将衣衫收好,又要服侍他沐浴,却被沈墨鱼断然拒绝。 沈墨鱼独自转屏风后,将贴身的衣物除去,跳入木桶之中,将整个身子浸入热水。此时正值初春,寒气还未散去,对于沈墨鱼来说,难得洗一个热水澡,倒成了无比奢侈的事。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烦心事太多,此时泡在这飘满花瓣的热水之中,放松的合上双眼,疲惫不堪的身躯渐渐失去知觉,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暖流与蒸汽令沈墨鱼沉醉其中,眼看就要沉沉睡去,忽听闻屏风后窸窣动静,方觉二女尚未离开,便惊醒过来,尴尬的咳嗽两声,问道:“你们为何还不离开?” 二女齐声答道:“我等奉大庄主之命前来侍候沈少侠,直到沈少侠离开山庄,否则奴婢二人就要日夜守候。稍后还要为沈少侠更衣,好参加今夜的晚宴。”沈墨鱼闻言汗颜,摇头苦笑,内心思忖道:“没想到卓一平这个老家伙,还有如此习惯,真是令人费解。”可即便昔日在家中,他也未曾叫侍女如此贴身服侍,一时间,未免有些难以应付。 而二女亦有私心,除了卓一平的吩咐以外,她们本就不愿离开。如此年纪的小姑娘,本就玩心颇重,可偌大的氤氲山庄,竟无一人能与她们闲聊玩耍,甚为苦闷。弟子将她们当作下人,从不正眼相待,其余仆人也都各司其职,不敢擅离职守,四位庄主之中只有公孙忘景对下人亲近些,可这也由不得两女胡闹,乱了规矩。 今日得见沈墨鱼,见沈墨鱼不仅年纪与她二人相仿,亦不轻视她们身份卑贱,而是诚心相待,且幽默风趣,叫她姐妹二人颇为倾心,更暗觉幸运,想留在沈墨鱼身旁多相处相处。 第一百八十四回 心未定 晴玉与雪钗二人见与沈墨鱼十分投缘,便要戏耍他一番,趁沈墨鱼不备,两人便卷起袖口露出雪白的藕臂,转入屏风之后,不待沈墨鱼拒绝,便用那滑腻温润的指头在沈墨鱼额角与肩头轻轻按着,又不时捧起些热汤浇在他露出的小半截身子上,替他驱散疲劳。 沈墨鱼本想拒绝,可不觉享受起来,又见她二人并无出格的举动,便也就不大在意,任由她们去了。晴玉一边替沈墨鱼按着肩膀,一边轻咬下唇,眼眸似水,伏在沈墨鱼耳畔柔声问道:“沈少侠感觉如何?”沈墨鱼昏昏沉沉的随口答道:“甚好,甚好......”雪钗又在另一侧细声问道:“奴婢二人服侍沈少侠可还满意?”“满意满意......”沈墨鱼喃喃答道。 “听闻沈少侠也曾是富贵人家的大公子,为何会放弃锦衣玉食,流落江湖,甘心风餐露宿,过着苦日子?”晴玉瞪着灵动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沈墨鱼则是苦涩一笑,徐徐摇头应道:“说来话长......待日后有空,我在与你二人细细讲明。你们且休息去罢,不必在此荒废了时辰......”雪钗闻言欣喜道:“沈少侠真好!不仅没拿我姐妹二人当作下人,还如此照顾我们。只不过庄主之命不可为。” 晴玉又点点头添了一句:“不过我们是真心诚意的愿意服侍沈少侠!” “哈哈,不必左一个少侠,又一个少侠的叫我。”沈墨鱼轻咳一声,尴尬的笑了笑,他虽常在人前夸口,自称为大侠,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大侠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可其背后所要承担的责任,是他如今远远无法承受的,他知道自己的分量,再者,此地亦无外人,他没必要在两个丫鬟面前摆谱。 雪钗又鼓起香腮纳闷道:“别人都巴不得我们称他一声大侠,沈少侠为何不愿意?真是个怪人。”沈墨鱼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倒是晴玉急忙打圆场道:“既然沈少侠不愿我们如此称呼,便换个叫法好了。再者如今我姐妹二人服侍沈公子,沈少侠这称呼倒显得有些生分了呢。欸,依我看,不如就叫沈公子,如何?” “甚好甚好。”沈墨鱼的脸颊绯红,连连点头,摇晃脑袋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心里暗自思量道:“这热汤洗的人浑身燥热难耐,得先支开她二人,万一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来,小橘子若是知道了,定会将我碎尸万段。”眼看着宴会就要开始,沈墨鱼也洗浴完毕,两名丫鬟捧来一条干净的锦帕,替他擦拭了上半身,又被沈墨鱼红着脸赶出了屋子,待沈墨鱼擦好了身子患上了干净贴身的衣物,再由二女替他穿好外衫。 卓一平送来的新衣服竟然意外的何替,贴身的绒布玄色内衬甚是暖和,外面乃是一领雪白的对襟窄袖长袍,袖口领口处皆以冰蚕青丝绣出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细碎纹路,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虽算不上如何华贵,但却是舒适且别有风雅韵味。令晴玉雪钗二人皆不禁称赞道:“真是人靠衣装佛要金装,沈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 两女赞不绝口,叫沈墨鱼羞愧难当,但却心中欢喜。又闻听门外弟子叩门道:“沈少侠可曾准备妥当?大庄主有请。”沈墨鱼遂推开屋门迈步走入后院,晴玉雪钗二人则随那弟子先行一步,好为众人引路。沈墨鱼四人的屋子相互挨着,互相有个照应。而出门的一刹那,沈墨鱼下意识的转头望去,正与白星泪对视一眼,回想起方才与两名丫鬟在屋中之事,心中有鬼,瞬间涨红了脸,又急忙将眼神错开。 可他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白星泪眼中,早看出他的反常,挑起嘴角,狡黠一笑,便快步赶到沈墨鱼身旁。沈墨鱼见她向自己走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尴尬的挠着脑袋冲着白星泪傻笑。白星泪凑到他身前,仰着小脑袋,努了努琼鼻,上下打量着沈墨鱼,故意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看的沈墨鱼微微发抖,心里发毛。 “小沈子,你干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事?难道心里有鬼?”白星泪眯着眼睛问道。沈墨鱼支支吾吾,言语不清,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已然走远的晴玉雪钗二人,白星泪抓住这一闪而过的眼神,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遂冷笑一声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原来是和两个小丫鬟风流快活了啊!小沈子,可真有你的啊!”说罢,又在沈墨鱼腰间,两指掐住一小块肉,狠狠一拧,疼的沈墨鱼龇牙咧嘴,急忙解释道:“休要胡言!胡乱污人清白!” “哼!今天本女侠心情大好,暂且不与你计较。此帐日后再算!”说罢,白星泪又踮着脚尖,一蹦一跳的向后退了几步,轻咬贝齿,略吐舌尖,面带微笑,两手在身后勾着手指,徐徐转了一圈,又问道:“好看么?”沈墨鱼这才发现,白星泪也换上了新衣服,一身极为贴身的织锦青袍将白星泪娇小玲珑的身材衬托得一览无遗,轻纱与金丝纹理的点缀恰到好处,显得白星泪乖巧又略带几分顽皮,优雅又不失侠者英气,十分适合她。 沈墨鱼痴痴的看着,看得入神,竟忘了回答,直到脑袋上又拍了一巴掌才揉着头点头如捣蒜:“好看,真好看!”白星泪看似毫不在意的冷哼一声,实则心内欢喜非常。少顷,裴镜年与明觉也从房中走出。只不过他二人都无被人服侍的习惯,全靠自己。此时的裴镜年难得换上一身女装,修身的红衣英气逼人,妩媚非常,披散在肩头的青丝还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湿气,叫众人见识到了裴镜年极为少见的一幕。 而明觉则是换上了一身新的僧袍,一半漆黑一半橙红,上绣着精美的玄鱼飞天,佛陀普渡众生等图样,袖口处还用极为精密的针脚绣着经文,绣工极为精巧。脖子上挂着的乃是明觉师父所赠的宝贝挂珠,他一直收在行囊之中贴身携带,视若生命一般,万分小心。今日特地挂上,乃是为了表达对卓一平等人的敬重。 沈墨鱼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禁调侃道:“明觉啊明觉,没想到你这穷酸和尚经过一番打扮之后,也如此精神嘛。”白星泪却翻了个白眼,满脸鄙夷的望着沈墨鱼:“这是甚么话,人家明觉小师父本就比你形貌好看许多,武功又高,还精通佛法,底蕴比你深了不知多少,你怎好意思评价他?”沈墨鱼一时语塞,灰头土脸的垂下头去。 而明觉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二位说笑了。出家之人,本心无旁骛,一心所为,无非普救众生。若能参领佛陀之道,便是这副皮囊亦能舍弃,并不在意,更何况这一身衣衫,在小僧眼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四人遂不再耽搁,昂首阔步,精神昂扬的向望花楼走去。而当裴镜年路过明觉身旁之时,嫣然一笑,对他说道:“今日的确不比往日,俊秀非常。”说罢便快步跟上了沈墨鱼与白星泪。 徒留那满面绯红,方寸大乱的明觉在原地逗留一阵,眼神慌乱,不知所措,一种别样的情感在心中萌发,佛教上并未记载,师爷也从未教过他,这奇妙的感觉令他第一次赶到无知与困惑,沉默许久,才缓步跟上众人的脚步。裴镜年的笑容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在白马寺中长大,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善男信女前来参拜,所为之事,也大同小异,却无一人,给他留下如此之深的印象,以致于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令他辗转反侧,只得日夜诵经,平复心情。 四人一齐来到望花楼前,卓一平,公孙忘景与萧衍已在门前恭候多时,见沈墨鱼四人姗姗来迟,便侧过身子,道一声:“请。”将四人迎入楼中。望花楼第一层已然摆下铜案八张,中间四张乃是主位,沈墨鱼四人的座位依旧分列两侧。桌上早已摆好了美味佳肴,山珍海味,美酒水果,应有尽有。众人走入楼中,只见公孙无求早已坐在主位的第四张铜案之后,随手将拐杖丢在一旁,盘起双腿,斜倚在桌边,左手提着酒壶便往口中大口的灌着酒水,已有三分醉意。 见众人走来,竟置若罔闻,全然不顾,依旧沉醉其中。卓一平见他这副不守规矩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出来,重叹一口气,又转头与公孙忘景相视一眼。公孙忘景尴尬的笑了笑,又用略带愠怒的语气轻声斥责公孙无求道:“四弟,为何如此无礼?客人尚未入座,你怎能就先喝醉了呢?”公孙无求闻言抬起眉眼望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并未作答。 萧衍可不像卓一平与公孙忘景这般好脾气,见公孙无求如此嚣张,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发作,便只是朗声说道:“不管他!我们吃我们的!这种人就任由他去,是生是死,皆由天定!” 第一百八十五回 盛气凌 卓一平三人无可奈何,沈墨鱼四人亦不放在心上,便随他去了。各自入座,宴会随即开始。氤氲山庄毕竟是风雅之地,不比那凡尘俗世,自然没有甚么莺歌燕舞,宴会倒也简朴,只有三两乐师琴瑟和谐,鼓瑟吹笙,于一旁助兴。众人各自捧起面前的酒杯,明觉则是以茶代酒。公孙无求依旧独自沉默着喝酒,全然不顾他人反应。 “四位少侠能来我氤氲山庄,叫我庄内蓬荜生辉,实乃幸事。怎奈山庄地僻山荒,只以粗茶淡饭为诸位接风洗尘。”卓一平起身微笑着抬手说道,又率先将杯中之久一饮而尽,以表欢迎之意,“诸位,请!”沈墨鱼四人亦起身举杯,齐刷刷望向卓一平三人道:“多谢卓庄主。”各自将杯中茶酒喝罢,坐下身来。 卓一平与身旁的公孙忘景相视一眼,遂笑着说道:“能与四位少侠结识,实乃老夫之幸。再者我与白姑娘的父亲白羽生乃是故交,今日得见故人之女,亦是叫老夫欢喜非常。且诸位在月丘府与那剑书眉伉俪血战暗门七杀,为武林除一大害,更是帮了我氤氲山庄一个大忙,按照规矩,你们自上山来我庄中,必是有事相求。但请说来,倘若在我山庄内力范围之内,老夫绝不推辞!” 沈墨鱼遂拱手应承道:“卓庄主言重了。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晚辈的确有一事,想肯请卓庄主出手相助。若能得氤氲山庄一臂之力,晚辈定当报此厚恩!”卓一平忙说道:“沈少侠英雄出少年,我氤氲山庄理当相助,有何所求,但说无妨。” 沈墨鱼略整衣冠,起身来到那正厅中央,跪在当中,拜了又拜,叫卓一平等人又惊又疑,面面相觑,不知所为何故,公孙忘景急忙问道:“沈少侠为何行此大礼?”沈墨鱼长跪不起,目视前方,拱手徐徐说道:“晚辈有一好友,前些时日在月丘府被一蒙面人掳走,至今全无线索,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晚辈肯请卓庄主相助晚辈寻找这位好友。” 白星泪等人自然知晓他所说之人乃是安宁儿,这也是一行人来此地的目的之一,虽说是理所应当,合情合理,但白星泪心里难免有些别扭。卓一平闻言点头抚须问道:“虽说是全无线索,但氤氲山庄耳目颇多,分散的也广,想必能有所收获。敢问沈少侠的这位好友,是男是女,姓甚名谁?” 沈墨鱼遂回答道:“她名叫安宁儿,乃是一名女子。”随后,他又将安宁儿的外貌详细的形容了一番,公孙忘景叫弟子取来纸笔,沈墨鱼一边说,他一边从容下笔,在纸上绘制出沈墨鱼所形容的模样,待沈墨鱼说完,公孙忘景又润色了一番,便叫弟子将那墨迹尚未干的画像捧到沈墨鱼身前,白星泪三人也一拥上前,只见公孙忘景仅用片刻光景便绘制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只凭沈墨鱼三言两语,竟将安宁儿的外貌绘制的几乎无二。 “像,极像,太像了!”沈墨鱼痴痴的望着那画像,赞不绝口。白星泪瞪了他一眼,可沈墨鱼并未察觉,仍不断的咂舌摇头,感叹连连。就连名叫与裴镜年也不禁赞叹道:“二庄主妙笔生花,真是当世罕见呐!”看罢画像,沈墨鱼又转交给弟子,交换与氤氲山庄。 卓一平大笑着说道:“哈哈哈,我这二弟,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无所不能。”接过画像,端详一阵,见墨迹已干,又将画像卷起,交给一旁侍候的弟子,吩咐道:“命庄中擅画之人,将此画像誊抄百幅,叫弟子快马送往各处关口客栈,吩咐他们注意往来行人,小心调查关于画中这位姑娘的线索。一有消息,速速回报。” 那弟子称一声是,便领命而去。白星泪三人各自回座,唯有沈墨鱼还立于厅中,卓一平遂对他言道:“沈少侠暂且放心,凭借氤氲山庄的势力,即便寻不见那姑娘,也能得到三两线索,依老夫看,不出五日,定有消息回报。这五日便请沈公子以及诸位宽心,在我庄内好好休息,静待佳音。” 沈墨鱼大喜,躬身一拜:“多谢卓庄主!”一桩心事方才了却,令一桩心事又涌上心头,沈墨鱼眉宇间愁云密布,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本想求那卓一平出手相助,借氤氲山庄之力与金莲绕凤楼抗衡,以此来谋一个报仇的机会,怎奈他突然想起先前在太白楼时与剑书眉的谈话,若是氤氲山庄不肯助,倒还罢了。可倘若氤氲山庄果真与金莲绕凤楼展开一场激战,必然免不了诸多伤亡。 可他便是为了一己私心,牵扯其他无辜之人,卷入自家仇怨,平添多少亡魂债,叫他于心难安。可若是不求氤氲山庄相助,报仇之事,遥遥无期,忘不尽头,故而叫他万般为难。左思右想,轻叹一口气,还是选择沉默,缓步走回铜案之后,徐徐坐下,一言不发,只顾独自喝闷酒。此时此刻,他竟能体会到剑书眉的心情,这酒果真能叫自己暂时忘却那些日夜折磨他的往事。 卓一平见沈墨鱼不喜反哀,心中疑惑,遂开口问道:“沈少侠莫非还有心事,为何不肯明说?老夫也好为诸位排忧解难。”沈墨鱼刚抬起的头复又垂下,欲言又止。白星泪见他如此墨迹,十分反常,便已将他心事猜中七八,知他为难之处,难免有些心疼,但又生怕伤了沈墨鱼的心,灵机一动,便起身替他说道:“回禀卓伯伯,他有无心事,我却不知。不过我却有一件压在心底许久的恩怨,无法了却,踌躇至今。” 沈墨鱼闻听此言,猛然抬起头来,望向白星泪的眼神十分古怪,不知是喜是怒。可白星泪并不理会他的目光,迈步来到厅中,又对卓一平拱手拜道:“回禀卓伯伯,不知卓伯伯肯否助晚辈一臂之力,解了这桩恩怨。”卓一平忙起身回道:“老夫与你爹交情匪浅,理当倾力相助,但说无妨!” “昔日晚辈有一挚友,本是家庭和睦,不知愁苦为何物。后不知为何,得罪了那金莲绕凤楼的贼人,全家竟惨遭屠杀,全府上下七十三条性命无一生还,唯独我那位挚友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可他从此以泪洗面,终日想着报仇雪恨,怎奈金莲绕凤楼势大,难以抗衡,便请我想个对策。如今幸得卓伯伯相助,晚辈便请卓伯伯凭氤氲山庄之力,剿灭那邪门歪道,金莲绕凤楼。” 白星泪说罢,再看一旁的沈墨鱼,竟合上了双眼,眸中早已蓄满了眼泪,身子微微颤动着,一时间难以言语。卓一平等人听罢白星泪的诉说,面面相觑,陷入无尽的沉默。过了许久,卓一平才徐徐坐下,表情复杂,目光闪动,双唇颤动,沉吟片刻,说道:“金莲绕凤楼?莫非便是那金羽辟邪宫的余孽在漠北塞外组建的金莲绕凤楼。” “正是!”白星泪点头肯定。 “当年金羽辟邪宫作恶多端,为祸一方,中原武林苦其久矣,便合各大门派之力,杀上辟邪宫剿灭邪魔。经此一战,辟邪宫主战死,十三圣使也折损七八,武林同道念在罪不及他人之义,故而手下留情,留了那圣女金玄一命。”公孙忘景徐徐说道,“后又有消息称,金玄女集结昔日部下,重建金莲绕凤楼,欲杀回中原,一雪前耻,找各大门派报仇,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并无甚么动静。多半是那金玄女自知难以与中原武林抗衡,只得作罢。” 卓一平闻言,接过话茬说道:“不错,不过我们对金莲绕凤楼知之甚少,敌在暗,我在明,贸然行事,只怕......”他倒并不惧怕金玄女,只是他本是氤氲山庄的大庄主,不能意气用事,要为山庄上下百名弟子着想,从大局思考。公孙忘景却摇头说道:“大哥,除魔卫道,乃是我等素来的心愿与使命。昔日我等曾立下誓言,要剿灭天下做恶之人。本来那金莲绕凤楼并未做出甚么出格的事,也未曾贸然回到中原,我们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他们卷土重来,又回到中原兴风作浪,还将白姑娘朋友一家屠杀殆尽,实在是人神共愤,罪不容诛。氤氲山庄向来以侠义立足于江湖,如今岂能袖手旁观?” “忘景兄此言不错!”萧衍向来是个急性子,他早已按捺不住,闻听公孙忘景一番言谈正说中他心里所想,一怕大腿便站起身来,粗着嗓子豪迈地说道,“金莲绕凤楼如何?金羽辟邪宫又如何?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今日不做乱,来日也定会重蹈覆辙。若是我等死后,他们贼心不改,我们岂能死而复生,到那时江湖上岂不是又是腥风血雨,徒增杀戮?依我看,不如先发制人,剿灭那金莲绕凤楼,斩杀金玄女,以绝后患!” 第一百八十六回 黑白难断 “三弟,不可鲁莽!此事须从长计议。”卓一平并非不愿相助,实在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氤氲山庄就将万劫不复。他身系振兴氤氲山庄的使命,怎能让这偌大的家业,折在他的手上。可萧衍却转过身来,左手背在右手掌心一搭,无奈的说道:“大哥,氤氲山庄素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今日大敌当前,你却为何畏首畏尾?这是在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公孙忘景却突然说道:“三弟,休要心急。大哥说的也有些道理。金莲绕凤楼毕竟不比一般宵小,若想将其铲除,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稍有不慎,我等恐皆难以脱身,更何况大哥还有家业相累,岂能贸然行事?还是从长计议的为好。” 卓一平思量再三,眉头紧皱,对着白星泪开口问道:“白姑娘,你的这位朋友如今身在何处?”白星泪还未回答,沈墨鱼便起身迈步,来到她身旁,轻轻牵住白星泪的手腕,用早已湿润的双眼紧盯着卓一平三人,抹了一把眼泪,苦涩一笑,拱手道:“回禀卓庄主,正是在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那一直低着头肚子喝酒的公孙无求都微微一愣,放下手中酒壶,抬起头望向沈墨鱼,嘴角勾起一抹颇具玩味的笑容。 “晚辈沈墨鱼,原是安淮府人士,家中祖辈皆是江湖中人,唯独晚辈乃是初入江湖。而就在数月之前,金莲绕凤楼的四大天王带着一帮杀手夜闯我沈家,将我府上七十三条性命,包括我爹娘和所有的家人尽皆杀害。晚辈却因安淮府白马寺的住持大师,正是明觉的师父,出手相助,方才侥幸逃脱魔爪,留下一条性命。” 沈墨鱼平静的复述着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梦魇,虽然表明平淡,内心却无比痛苦煎熬,白星泪看在眼中,不仅和他握紧了手,轻咬下唇,眼角泛红。沈墨鱼接着说道:“后来晚辈报官无果,又无家可归,只得流落江湖,闯荡至今,寻找仇人的下落,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为我沈家七十三条性命报仇雪恨!如今已然知晓,仇人便是金莲绕凤楼,便想独自找那金玄女与四大天王报仇!” “独自报仇?”卓一平三人面面相觑,又急忙问道,“既然是沈少侠遭此横祸,为何方才不肯明说?” 沈墨鱼遂回答道:“不瞒诸位庄主,晚辈与那金莲绕凤楼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今生难安。但这毕竟是我的私事,且事关重大,我亦知金莲绕凤楼实力非凡,若是真动起刀兵,难免会平添多少亡魂,晚辈绝不想因我一人而葬送中原武林群侠的性命,故而不久之前,晚辈已然决定独自前往金莲绕凤楼,与金玄女决一死战,即便死在塞外,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卓一平等人闻言皆陷入沉默,明觉与裴镜年则是无比震惊,白星泪更是惊诧的望着沈墨鱼煞白的侧脸,愤愤的将他的手甩开,哽咽着质问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甚么叫独自前望金莲绕凤楼,决一死战?甚么叫此生无憾?你将我置于何地?” “你本与此事无关,又何苦为了我身赴险境,冒如此大的风险?”沈墨鱼目光闪动,心中酸楚,无以言表,柔声说道。白星泪却紧咬牙关,强忍着不让那挂在眼眶的泪珠落下,冷笑着说道:“哼,谁是为了你身赴险境。金莲绕凤楼作恶多端,我身为女侠,本就该为民除害,除暴安良,与你何干?你休要自作多情。” 沈墨鱼一愣,竟缓缓点了点头:“好......你做的决定,我改变不了。但我只求你不要因为某个人做出甚么傻事,凡是不要太拼命。白白送了自家性命。只有留下这条命,你才能继续做女侠,继续帮助别人。”白星泪闻言,将忙背过身去,合上双眼。沈墨鱼接着说道:“尤其是......尤其是不要为了我......” 白星泪瞥了他一眼,便快步冲出了望花楼,沈墨鱼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呆立原地,无可奈何,连连叹气。卓一平见状,急令身旁弟子领着一群人追出门外,吩咐他们保护好白星泪的安危,切莫出事。明觉与裴镜年相视一眼,也一齐追出门外。 沈墨鱼嘴唇轻颤,脸色极为难看,拱手拜谢道:“多谢,卓庄主......卓庄主能出手相助寻找安宁儿一事,晚辈已然万分感激。但金莲绕凤楼一事,实在是晚辈一人的恩怨,不敢劳烦氤氲山庄。晚辈,先走一步。”沈墨鱼就要出门,却被卓一平就连忙喊住:“沈少侠且慢!”沈墨鱼站住脚跟,回身问道:“卓庄主还有何吩咐?” 卓一平起身走下台阶,快步上前,拉住沈墨鱼的双臂,语重心长的说道:“沈少侠的侠肝义胆,仁义之心令老夫既敬佩,又惭愧。少侠切莫误会,老夫并不是想袖手旁观。金莲绕凤楼虽然势大,但我氤氲山庄也不会怕他。无论是为了沈少侠的私仇,还是为了武林安危,金莲绕凤楼都不除不可。只是此事不可贸然行动,须有周详的计划,方可行事。沈少侠,不如这样,你看如何,你且在庄中暂歇一阵,一来是等候关于那安姑娘的消息,二来也好与我等商讨出一个可行的对策。” “既然如此,晚辈,多谢卓庄主了!”沈墨鱼闻言激动万分,就要下跪拜谢卓一平,又被卓一平拦住。正当此时,一旁的公孙无求忽然举杯大笑道:“哈哈哈,不自量力,以卵击石!”卓一平大惊,怒气冲冲的转身质问道:“四弟,你此言何意?”萧衍也在一旁附和,怒目圆睁道:“四弟,莫非你认为我氤氲山庄不足与那金莲绕凤楼抗衡么?” 公孙无求随手将酒壶掷在地上,扯过拐杖撑在腋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满身酒气,冷笑着讥讽道:“哼哼,大哥三哥切莫误会,小弟并非此意。我氤氲山庄,实力雄厚,名震江湖,此事不假,但金莲绕凤楼根基之深,高手如云,神秘莫测,亦是事实。当年合各大门派之力,尚未能将金羽辟邪宫全歼。今日氤氲山庄根基尚浅,两家若动起刀兵,只会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而难以将一方彻底消灭,届时难免会叫一些平日里见风使舵,投机取巧的宵小之徒渔翁得利。到那时,不仅无法除去金莲绕凤楼,反倒葬送了氤氲山庄,岂不是得不偿失?” “四弟所言有理,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周密的计划。金莲绕凤楼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公孙忘景闪身挡在公孙无求之前,急忙解释道。公孙无求却望着那沈墨鱼,满眼杀气,厉声质问道:“哼,依我看,分明是这沈墨鱼不安好心,图谋不轨,欲害我氤氲山庄!” 卓一平三人闻言震惊,沈墨鱼也有些不知所措,忙问道:“四庄主此话从何说起?我沈墨鱼何时暗藏祸心,要害氤氲山庄?” “四弟,说话要有根据,岂能信口雌黄,污人清白?”卓一平也轻声斥责道。 公孙无求却侃侃道来:“大哥,此人话里漏洞百出,尽是破绽,大哥休要中了他的计谋!他说他沈家乃是被金莲绕凤楼所害,金莲绕凤楼沉寂多年,为何偏偏害他沈家,不害他人?一无动机,二无证据,但凭他一面之词,实在难以取信!依我看,这小子分明就是金莲绕凤楼派来的细作,欲挑起两家大战,说不定金莲绕凤楼早已做好准备,要将我氤氲山庄一网打尽!大哥,此人留不得,宜当速速处置!” 卓一平闻言亦有些起疑,故而转身问沈墨鱼道:“沈少侠莫要见怪,老夫这位四弟,心直口快,不修边幅,但其心可鉴,并无恶意。敢问沈少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是金莲绕凤楼所为?”沈墨鱼自然知晓四大天王乃是为了《雪中遗卷》而来,可若坦然说出,实在有违刀雪客的吩咐,故而避重就轻,取出那随身携带的金莲飞针,捧到卓一平身前,解释道:“卓庄主请看。” 卓一平两指捻住飞针,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沈墨鱼则在一旁说道:“此乃金莲绕凤楼的独门暗器,他人难以仿造,也无几人见过。我爹正是被这金莲飞针所害!”卓一平徐徐点头,抚须说道:“不错,不错!正是那金莲绕凤楼的暗器,老夫当年见过一次!”沈墨鱼又补充道:“此事明觉亦知晓全部过程,卓庄主若仍是不信,大可问他,他乃出家之人,并不会胡言乱语。” 说到此处,卓一平已然相信沈墨鱼所言非虚,摆手笑道:“不必再问明觉小师父,老夫相信沈少侠所说之事。今日宴会就此作罢,沈少侠早日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老夫便在侠隐殿拜茶恭候,与少侠共同商讨讨伐金莲绕凤楼的计划。” 第一百八十七回 奔涌星河畔 沈墨鱼抱拳谢道:“如此甚好,多谢卓庄主。”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可他身后不远处佝偻着身子的公孙无求,他似乎没有料到沈墨鱼果真能拿出证据,先前那狡黠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五官拧在一起,显得极为狰狞,见沈墨鱼就要离开,兀地大喝一声道:“小子!休走!” 说罢,两手扯住双拐,在身下一撑,竟飞身而起,向沈墨鱼俯冲而去。沈墨鱼闻听身后动静,并未想太多,毫无防备的转过身来,但见公孙无求步步紧逼,惊得沈墨鱼连连后退,可终究没能躲过,胸口重重挨了一记拐棍,打了个旋儿便翻身摔倒在地,捂着胸口挣扎着爬起身来。 再看那公孙无求,平稳的落在一旁,双脚悬空,只凭借双拐支撑着身子。卓一平三人见状,便一拥向前,将公孙无求围在当中。卓一平指着公孙无求,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厉声呵斥道:“四弟!你太荒唐了!沈少侠乃是氤氲山庄的客人,你怎能如此无礼!速速退下!”萧衍更是上前拍了拍沈墨鱼的胸口,说道:“沈兄弟,你切莫和这家伙一般见识,免得坏了身份。”说罢,又转头瞪了一眼公孙无求。 “三哥这话是甚么意思?莫非这混小子是你的兄弟,我公孙无求才是外人么?”公孙无求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萧衍依旧不给他好脸色看,冷笑着回答道:“哼,你是甚么样的货色,你自己心里清楚!”正当众人似乎要吵起来之时,公孙忘景急忙将公孙无求护在身后,转身怒目相对,竟抬起手来扇了他一记耳光,怒骂道:“四弟,你这次真是太出格了!快与沈少侠道歉!” 公孙忘景打得极重,在公孙无求狰狞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掌印,可公孙忘景心里亦是万分纠葛,虽然心疼自己的兄弟,但却是保护他的唯一方法。 公孙无求却捂着脸,摆出一副极为无辜的模样,瘪着嘴,泪光闪动,无奈的说道:“哥,他人不懂我,难道你还不懂我么?难道我公孙无求不是氤氲山庄的人,不为氤氲山庄着想么?正是因为我也是庄中的一份子,我才有义务阻止这场飞来横祸。金莲绕凤楼,万万打不得。若要讨伐,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说罢,又望向卓一平。 卓一平摊开双手,愤愤的说道:“即便如此,那这也是你我兄弟间的事,关上门有甚么意见自家说明便是,何苦伤了无辜之人?”沈墨鱼捂着尚有些疼痛的胸口,怒气冲冲的望着公孙无求,心里对他的憎恶愈发深厚。可公孙无求却依旧不肯退步,抬起右手拐杖指着沈墨鱼的鼻尖说道:“无辜之人?这小子分明是想害我氤氲山庄,死有余辜!待我杀了他,若那是大哥仍要治我的罪,小弟一肩承担!” 话音刚落,趁卓一平三人还未回过神来,竟向前撞开公孙忘景,挥动着拐杖便向沈墨鱼面门打去,沈墨鱼当即后退,那拐杖舞动的极快,从他鼻前蹭过,带起的劲风扫中面门,令他眼前一黑,耳畔忽又扫起一阵风声,公孙无求方收回左手拐杖,又将右手拐杖打出,沈墨鱼闻听动静,向后下腰,躲过那横扫千军的一击。 可公孙无求出招极快,招招紧逼,专攻下三路,带着旋风,丝毫不给沈墨鱼喘息之机。可偏偏沈墨鱼的外功基础几乎为零,拳脚功夫半点没有,又不会轻功,不及躲闪,冷不防小腿便挨了一记拐棍,重心不稳,便向前扑倒在地,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却又被公孙无求用拐杖勾住腋窝,向上一挑,复又将他抬起身来,沈墨鱼还未回过神来,眨眼间又挨了七八招,已然是满身伤痕,全无招架之力,被公孙无求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令人诧异的场面叫卓一平三人看的目瞪口呆,一是不敢相信公孙无求竟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江湖晚辈出手如此狠辣,二是不敢相信沈墨鱼的武功如此之差。卓一平很快回过神来,气的浑身发抖,心中以往压抑的对公孙无求的不满似乎在此一刻尽皆爆发出来,指着那公孙无求的背影咬牙说道:“你看看你的兄弟,简直无法无天!事到如今,你还不制止么?!” 公孙忘景也没想到公孙无求如此出格,既愤怒又羞愧,就要出手制止,未曾想竟被萧衍挡住,只见那汉子环抱双臂,微笑着望着正在缠斗的二人,又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卓一平与公孙忘景,大笑着解释道:“不着急制止那家伙,我早就好奇这小子武功如何,也想看看,这老四又多少能耐。等老四要下杀手之时,再出手阻止也不迟。” 卓一平见他如此言语,先是一愣,随后又将袍袖愤愤一挥,瞪着眼道一句:“简直是胡闹!”说罢便拂袖而去,再不管这荒唐的事。公孙忘景碍于萧衍,也不便出手,只是默默的看着,心中祈祷公孙无求千万莫做出甚么更加过分的事。 沈墨鱼连连中招,气息大乱,内力乱窜,只得抓住空挡连连后退,躲闪公孙无求的招式。眼前公孙无求一记拐杖往胸口刺来,沈墨鱼急忙侧身躲过,可又有一记拐杖从右手边横扫而来,向下落去,沈墨鱼想要去抓,却扑了个空,那拐杖打中脚踝,胸口又被公孙无求重重一推,遂仰面倒下。 喘息之间,瞥见公孙无求冲天而起,两柄拐杖合在一处,攥在手中,带起猎猎狂风,就要向下落去,势如破竹,力劈山河。沈墨鱼两腿一蹬,想要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两腿却酸软无力,只得在地上打滚躲闪,公孙无求步步紧逼,可那拐杖每次距离打中沈墨鱼都差出三四寸的距离,叫沈墨鱼,公孙忘景皆松了一口气。 可萧衍却看得不过瘾,他本以为沈墨鱼的外功能与他的内功一般惊人,即便达不到一流水平,但至少也能与公孙无求战个平手。可如此看来,却是沈墨鱼被公孙无求单方面压制,全无还手之力,不禁在心中反思:“是我高估了这小子,还是我低估了这瘸腿的老四。”又看了一阵,见沈墨鱼已无翻盘的可能,公孙无求也从一开始单纯的出招凌厉,变为频出杀招,似有杀心暗藏,便料定沈墨鱼就要败阵。 “咳,本以为一场鏖战,未曾想竟如此鸡肋。罢了罢了,忘景兄,我先走一步。”说罢就要离开望花楼。正在此时,一直忍耐的沈墨鱼终于忍无可忍,情急之下,怒火迸出,随即调动真气,将内力汇聚于掌心,握紧拳头,向上冲去的同时弹出两指,在公孙无求眉心方向一点,那冰蓝的剑气便冲天而起,向公孙无求面门飞去。 本以为稳操胜券的公孙无求就要痛下杀手,谁知眼前忽地迸出一道耀眼的剑气,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怎奈他悬在半空,已是进退两难,在剑气迸射而出的一瞬间已没了回旋的余地,只得放开真气,护住心脉要害,同时将拐杖交叠,挡在身前,欲以自身内力强行化解沈墨鱼的招式,可他的内力一见沈墨鱼蓄势而出的霜雪飞剑指,便如泥牛入海,霎时间烟消云散。 好在那剑气也随即炸开,爆开一团如雪花般的白雾,公孙无求仍被那溅射开的剑气所伤,喷出一口鲜血,身形猛然下坠,摔倒在公孙忘景身前,两根拐杖具被打断,公孙无求躺倒在地,剧烈的咳嗽着,随着胸口不断的起伏,吐出一口口鲜血,脸色苍白,望着沈墨鱼表情古怪,强提一口气,虚弱地问道:“这是甚么武功......” 沈墨鱼站稳脚跟,直起身子,蹭了蹭嘴角,整理了一番衣衫,冷笑着对公孙无求说道:“你不配知道!”先前欲离开的萧衍无意间撞见这一幕,惊得他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些甚么,他闯荡江湖数十载,竟不认得这神秘的剑招,用手指打出的剑招。不仅仅是内力的压制,更是招式的胜出,公孙无求败得并不冤枉,只是很奇怪,很疑惑。 可世上毕竟还是有识货之人,在沈墨鱼出招的刹那之间,那冰蓝剑气出现的那一刻,公孙忘景便认出了剑招,滚圆的双目之中满是不可思议的光芒,嘴角微微抽搐,表情极为复杂,与此同时,心里惊叹道:“霜雪飞剑指!一定是霜雪飞剑指!”他深知这霜雪飞剑指乃是风雪孤侠刀雪客的不传绝技,沈墨鱼能习得如此剑招,必与刀雪客有着莫大的关联,但此事事关重大,不宜声张,便将满腔的惊讶压在心底,思忖着私下里去探探沈墨鱼的口风。 想到这,公孙忘景急忙上前扶起公孙无求,将右肩承在他左腋之下,公孙无求的左臂搭着公孙忘景的肩膀,公孙忘景对他柔声说道:“走,兄长这便替你疗伤。”说罢便扶着公孙无求走回房中,与沈墨鱼擦肩之时,公孙忘景还满面歉意的颔首致歉道:“今日之事,全由我一人承担,日后在下定向沈少侠好好陪罪,望勿挂心!”说罢便快步离去。 第一百八十八回 沧澜风变换 且说那萧衍在一旁看得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火急火燎的冲到沈墨鱼身旁,辅助他的肩膀,拍着他的手背朗声大笑道:“好小子,好小子!我就知道,你并非是个无用的孬种!今日出手教训那嚣张跋扈的公孙老四,真叫在下刮目相看呐。” 沈墨鱼的笑容略显疲惫,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叫他精神紧绷了一夜,疲于应付,一心只想着回房休息,强笑着说道:“三庄主见笑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说罢就要告辞离去,却被萧衍扯住胳膊,一时难以挣脱,满头雾水,不知其所为何事。 萧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即便有些尴尬,但还是坦然直接的问道:“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沈兄弟方才所使的是何武功?又是从何处习得?竟如此厉害。”可昏昏欲睡的沈墨鱼闻听此言,猛然清醒,睡意全无,急忙搪塞道:“三庄主请恕罪,晚辈今夜太过困乏,已然无心闲谈,若有要事,明日再说不迟。晚辈告辞了。” 沈墨鱼用力抽出被萧衍攥住的手,跌跌撞撞的闯出门去,顾不得刚换上的新衣服被公孙无求打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还有伤痕青淤,回到自己房中,吹熄了灯火,踢开被子,合衣倒头便睡,似乎早已忘记白星泪一事,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这似乎是他近些日子来睡得最为安稳香甜的一夜。 不知时辰几何,房门竟被推开,一捧油灯的昏黄光芒映亮了脚下一小块土地,两人蹑手蹑脚的摸进沈墨鱼的卧房,生怕惊醒了他。灯火映亮了两人的面庞,正是晴玉与雪钗两个丫头,来到沈墨鱼身旁,见他睡得正香,又和衣而睡,故而替他脱下外衫,又取来一盆温水,用锦帕蘸了,雪钗掌灯,由晴玉为沈墨鱼擦拭伤口。 好在只是些皮外伤,并不碍事,待诸事皆毕,又为沈墨鱼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衣服,摆在床头。沈墨鱼全然不知,只是嘟嘟囔囔的说着些外人听不懂的梦话,两女相视一笑,又替他盖好被子,以免着凉,收拾妥当,便又轻手轻脚的离开。 再说那白星泪,并未走远便被众弟子及明觉,裴镜年追上,好言安慰了一阵,遣散众弟子,明觉与裴镜年又开导白星泪平复了心情,三人在寻棠小筑歇了一阵,便欲折返回望花楼,见望花楼早已无人,便向周围弟子询问,弟子告知宴会已然结束,又提起公孙无求与沈墨鱼打斗一事,三人俱惊,忙问其缘由,却无弟子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询问沈墨鱼去向后,便忙赶到沈墨鱼房前,却只听见阵阵喊声,众人遂松了口气,白星泪怒上心头,正欲冲入门中将沈墨鱼揪出,幸得被明觉与裴镜年二人合力拦住,便只得作罢。眼看天色已晚,诸事皆推到天亮后再商量,便各自回房休息,安稳一夜。白星泪却整夜难眠,独自倚在窗边,望着那一弯皎月发呆,余事不提。 忽见一人影落在沈墨鱼房顶之上,竟能在守卫森严,高手如云的氤氲山庄来去自如,不被发现,那黑影停留一阵,便又离开,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墨鱼倒是睡得安稳,可那萧衍却辗转反侧,他素来喜欢直来直往,沈墨鱼却躲躲闪闪,不肯直截了当的讲明自己所学的究竟是何门何派的武功,彻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再三斟酌之下,决定去找卓一平探讨探讨。当即翻身下床,穿好衣杉,快步来到卓一平房外,见灯火通明,便知其尚未休息,亦不叩门,推门便进。 “大哥。”爽朗的声音响起。萧衍生性豁达,不拘小节,纵使卓一平这般看重规矩的人也对他无可奈何,在些许小事上也只得迁就于他。卓一平正盘腿坐在床榻之上运功调息,双目微闭,闻听声响,便知萧衍到来,双掌缓缓下压,搭在两膝之上,一周天运气罢,遂徐徐睁开双眼,将胸口纳的一口真气吐出,开口问道:“三弟,有何事非要深夜商讨?” 萧衍转身将房门关上,便迈步到卓一平身前的圈椅前坐下,拍着大腿,似乎若有所思,一时间忘了回答卓一平的问题。卓一平见他如此模样,心觉好笑,提高了音量接着问道:“三弟,有话便说。你这是甚么表情?”卓一平抬起头来苦笑着说道:“大哥,你说这阵破千军的名声,也是我闯荡江湖数十载一剑一剑打出来的,与我比武交手过的江湖人士,也不下三百,无论正邪。虽说算不上博学多识,但他们的武功套路我都略知一二,唯独没见过那沈家小子的武功,你说奇怪不奇怪?” “哦?竟有此事?”卓一平闻言也颇为惊诧,忙问道,“沈少侠与老四斗得如何了?”萧衍靠在椅背上一拍大腿,大笑着说道:“害,早散了。老四这回算是丢了脸面了,分明是他自己挑事,最后却败给了晚辈后人,还只用了一招。若是传扬出去,定叫人贻笑大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过我虽不知沈墨鱼的武功路数,却看出他修内不修外,先前一直被老四压制,最后却一招制敌。内功极高,但几乎不会拳脚,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卓一平垂下两腿,真起身来,负手在屋中踱步,闻言语重心长的说道:“英雄出少年啊,看来这沈少侠还真有些本事。虽说老四双脚残疾,但武功不低,沈墨鱼竟能一招便将他击败,真是后生可畏。只是修内不修外,或是修外不修内,皆是习武大忌。徒有招式,练的再灵巧,也不过是眼花缭乱的空架子,不堪一击。徒有内力,在与人交手之时,风险极大。多数时候,未待内力打出,只怕先死在他人剑下。唯有内外兼修,招式与内力相结合,才能发挥出武功的至高境界。” “大哥说的极是,若是这小子不能做到内外兼修,只怕他这辈子的造诣也就如此了。哎,我观他筋骨不错,运气法门与招式皆十分精妙,若是能加以调教,日后定能成才!可惜,实在是可惜。”萧衍不禁感叹道。 卓一平脸色微变,忙回身问道:“老四情况如何了?”萧衍遂回答道:“二哥扶他回房疗伤去了,并未伤及要害,想来并无大碍,大哥不必担心。”卓一平便松了一口气,徐徐点头道:“这便好了,明日再叫二弟好好开解开解他,免得他再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来。我们万万不可与沈墨鱼他们结下梁子。哦对了,今晚老四被沈墨鱼击败一事,你切莫声张,再叫在场的弟子,千万不可透露半句,免得走了风声,叫老四脸上挂不住,反叫他怨恨起我们。” “知道了,大哥。”萧衍随口答道,脑子里想的还是沈墨鱼的招式,那从指尖迸出的剑气,实在是精妙,这不仅需要极为深厚的内力加持,还需要极强的驾驭之力,运气的法门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便会叫人经脉逆行,气血倒转,走火入魔。纵然是萧衍这般的高手,也做不到将内力化为剑气,逼出体外,还能有如此威力。 想的入迷,萧衍不禁摆开架势,右手伸出两指,学着那沈墨鱼出招的模样,照葫芦画瓢的模仿着。卓一平回头望见手舞足蹈的萧衍,忍俊不禁,便问道:“三弟,老大不小的人了,为何如此没个正形。”萧衍哈哈大笑两声,起身说道:“大哥,你是没看见那沈墨鱼的武功,真是神奇,我向他问起此事,他却胡乱搪塞我,遮遮掩掩,好不爽利。他定然有所隐瞒,明日我必要问个清楚!” “哦,天下武学,万变不离其宗。他的招式又如何神奇,你且说来,与我听听。”卓一平闻言也稍有些兴趣,遂问道。萧衍便兴致勃勃的向他描述了一番沈墨鱼随手使出的,那从指尖迸射出的冰蓝剑气。卓一平越听下去,越觉得难以置信,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表情凝固,满眼震惊,待萧衍说罢,竟许久没有话说。 萧衍连声呼唤,才将沉浸在惊诧之中的卓一平唤醒,卓一平剑眉倒立,表情严峻,徐徐摇头道:“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萧衍大笑着问道:“大哥,你在嘟囔甚么呢,甚么不可能啊。”卓一平忙问道:“你果真见那沈墨鱼指尖迸出了一道冰蓝的剑气?” “的确如此。”萧衍有些摸不着头脑,木讷的点头回答道。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卓一平这才肯相信萧衍说的是实情,他的这位三弟一向坦诚,必不会以言语哄骗他,卓一平万分震惊,扶着圈椅的把手坐在桌旁,两眼直勾勾的不知盯着何处,右手颤颤巍巍的伸到桌前,手背险些碰翻了茶盏,哆哆嗦嗦的将茶盏凑到嘴边,呷了一口茶压压惊,又继续发愣。萧衍见他这副模样,愈发起疑,忙俯下身子,凑到他身前问道:“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甚么?” 第一百八十九回 剑心何所在 萧衍见卓一平默不作声,不禁也严肃起来,他虽大大咧咧,但面对要紧之事,也能稳重起来,沉吟片刻,忙仰头问道:“大哥,莫非那沈墨鱼真如老四所说,来者不善?”卓一平回过神来,闻听此言,眉头舒展,轻笑一声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有些意外,不敢相信这沈墨鱼果真有如此奇遇?” 萧衍不解,遂问道:“大哥此言何意?” “你有所不知,找你所描述,这位沈少侠所用的武功,乃是三十年前纵横江湖的风雪孤侠刀雪客的不传绝技,霜雪飞剑指。”卓一平语气极为平淡,但双眸之中充溢着精明的光。萧衍闻听此言,一时难以接受,呆滞了许久,才徐徐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传说中的风雪孤侠.......霜雪飞剑指......” “不错。”卓一平身形微微晃动,这么多年来,他为修武道,心如止水,再没甚么能让他如此震惊,不禁微笑着说道,“风雪孤侠,漂泊江湖,无影无踪。多少传闻说他已然西归,今日得见,看来那传言已然不攻自破。三十年来,多少江湖人为了寻找刀雪客与《雪中遗卷》送了性命,想必他之所以躲躲闪闪,不肯与你明说,也正是因为如此。怕泄露了刀雪客的行踪,与《雪中遗卷》的下落。甚至就连他的内力,都是刀雪客传给他的。否则以他的年纪,几乎不可能练到如此成就。” 萧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卓一平接着说道:“但老夫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待明日探探他的口风,再说不迟。此事休要声张,以免横生枝节。” “我自知晓。但是,大哥,倘若那小子果真是风雪孤侠的传人,又当如何?”萧衍抬头问道。卓一平答曰:“还能如何?自然是好好待他。今日之事,再不能发生。老夫见他虽有些放荡不羁,但却性情纯良,是个可造之才。如果他果真是刀雪客的唯一传人,那江湖未来数十年,可能又要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出现而改变了。” “那大哥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萧衍又问道。卓一平沉思片刻,抚须说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只怕他沈家被金莲绕凤楼灭门也是因为这风雪孤侠传人的身份。这是一把双刃剑,收获名利的同时,却要遭受飞来横祸。这亦是极难担当的责任,金莲绕凤楼的追杀不会因此停止,沈墨鱼一行人漂泊四海,来到我氤氲山庄,我们便要保护好他们。看来金莲绕凤楼一战,是势在必行了。传令下去,自明日起,加强庄内各处守卫,务必保护好他们。” 萧衍躬身抱拳一拜,斟酌再三,还是问道:“大哥,那个人......”卓一平立即打断了他尚未说完的话,压住他的手腕道:“不必多说。老夫知道你要说甚么。他多日未来,不知为何。但我等依旧不可掉以轻心,给了他可乘之机。至于讨伐金莲绕凤楼一事,明日再详议不迟。”萧衍闻言,欲言又止,终究一言不发的退出门外。 待萧衍走远,独自站在房中的卓一平痴痴的望着窗外的天色,已然临近四更天,他还未安寝,而是在心中盘算:“倘若能将此子纳入我氤氲山庄之中,振兴山庄之事,便指日可待了......” 说回那公孙忘景两兄弟回到房中,公孙忘景便替公孙无求运功疗伤,幸得沈墨鱼出手不重,且公孙无求及时避开,才避免被伤及要害。稍调息一阵,便恢复了大半,公孙无求仍盘腿坐于榻上,公孙忘景则是立在他身旁,苦口婆心的劝道:“兄弟,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出格!日后千万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哥,你我乃是亲兄弟,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么?”公孙无求撩起那被垂下的发丝遮住的右半边脸,原来那半张脸亦是狰狞异常,右眼自眉毛往下,乃是一道刺目的伤疤,足足有三村之长,致使其右眼失明,只以眼罩与头发遮蔽,但公孙忘景并不嫌弃自己的兄弟,或是因此看低了他。公孙无求故作委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一心为氤氲山庄着想,到头来,反倒背了个骂名,真是可笑。” 公孙忘景见他仍巧舌如簧,不肯认错,气得发抖,指着公孙无求便骂道:“你这不知分寸的家伙,死不悔改!事到如今,你还狡辩甚么?他人不了解你,难道你我乃是亲兄弟,我这做哥哥的,还不知道你打的是甚么算盘么?做的甚么勾当?” 公孙无求闻言,脸色骤变,眼中杀气难藏,却一闪而过,阴沉着脸,挑起嘴角,抬头问道:“哦?那兄长不妨说说,我有何算盘?又做甚勾当?” “说甚么为了氤氲山庄,还诬陷无辜之人,说白了,难道不是为了那金莲绕凤楼么?沈墨鱼再未表明来由之前,你默不作声。却在提起金莲绕凤楼时,你的反应最大!甚至还想杀人灭口,置我氤氲山庄于万劫不复之地!你居心何在!”公孙忘景一改往日儒雅随和的模样,额头青筋爆出,脸颊涨红,额角细小的汗珠密布,唾液飞溅,怒发冲冠道,“你说,你是不是还与那金莲绕凤楼有联系?!” 公孙无求面无表情的拨开指着他面门的手指,摇头苦笑道:“兄长啊兄长,没想到我俩虽是一母所生,同胞兄弟,却是误解颇深,貌合神离。难道在你心里,我竟如此不堪么?” “甚么叫我轻视你?那是你自己不争气!祖宗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公孙忘景抖似筛糠,急火攻心,气息大乱。 公孙无求却冷笑起来,那笑容既诡异又阴险,满是轻蔑与嘲讽:“我不争气?我怎地不争气了?甚么才叫争气?莫非要像你一样,为了一己私欲把自己弄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走投无路,寄人篱下,才算是争气么!哥,你没资格说我,比起你,我已经争气太多了,至少我不会逃避,不会惺惺作态。你空有一身武功,对任何人只会和颜悦色,低声下气,这,才是给祖宗丢尽了脸!” 公孙无求此番言论宛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正刺中公孙忘景的软肋,惊得他连连后退,撞中身后的圈椅,两腿一软便坐了下来,脸色苍白,沉默不言。公孙无求见状,又急忙换了一副神情,凑上前去,蹲在公孙忘景身前,攥住他双手说道:“哥,你就信我一次。我与金莲绕凤楼早断绝了往来,先前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再者,这好处你不也得到了么?此事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我今晚之所以出手,的确是想阻止大庄主,一旦我们与金莲绕凤楼开战,只会生灵涂炭,玉石俱焚呐!” 见公孙忘景眼神闪烁,已有些许动摇,公孙无求当即添油加醋,推波助澜道:“哥!你我已然退无可退,氤氲山庄是我们最后的归宿,我岂能毁了他?我是真心为它好。若是氤氲山庄不复存在,我们哥俩又当何去何从?” 眼见公孙无求如此真诚,不似扯谎,公孙忘景又实在不愿意责怪自己的兄弟,便摸了摸他的额头,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吩咐道:“那好,我再信你一次。你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明日再商讨出一个两全的办法,为时未晚。你好自为之罢。早些休息。”说罢,便起身离开公孙无求的卧房。 望着公孙忘景蹒跚的脚步,落寞的身影,先前还眼泪盈眶,真诚无比的公孙无求冷笑一声,又露出阴险的表情,无情的讥讽道:“真是个伪君子。”说罢还啐了口唾沫,丝毫没有对亲兄弟的尊重与手足之情,“哥,自我俩出生那刻起,便永远绑在一起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现在的想法......” 长夜漫漫,尽头难寻。有人梦里吃酒,有人饮风难眠。待油灯中最后一截灯芯燃烧殆尽,烛台上的蜡烛粉身碎骨,一声辽远的鸡啼便扯开了夜幕的边角,叫那黑白交融的天际线迸射出耀眼的白光。红日自此升起,攀着那东山的肩膀,悬在天边,将朝霞抛洒,布满了半边苍穹。 一夜安枕,沈墨鱼醒来之时,呆呆地掀开被子,见自己浑身上下只剩下贴身的内衣,窗外鸟语花香,他却无心欣赏,此时正有脚步声靠近,吓得他急忙用被子盖住身体,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直到那晴玉与雪钗端着铜盆捧着巾帕走入屋中,他才松了口气。 二女见沈墨鱼已然睡醒,遂笑道:“沈公子终于醒了。我俩也好为公子洗漱更衣了。”沈墨鱼这才望见了摆在床边的新衣服,挠了挠额角,疑惑地问道:“我昨晚的衣服呢?怎么不见了?谁给我换的衣服?”两女相视一眼,便捂着嘴咯咯的笑出声来。 晴玉遂回答道:“自然是我俩给你换的,那衣服都破了,如何穿得?今日给公子换一身新的,免得遭人议论。那衣服我拿回去补补,若是公子有需要,再给你送来不迟。” 第一百九十回 祸事自来 “你,你,你,你俩给我换的衣服......”沈墨鱼惊得话也说不连贯,舌桥不下,瞠目结舌,那脸宛若熟透的柿子一般,“那岂不是被你俩看光了!”晴玉与雪钗相视一眼,又娇笑起来,笑得沈墨鱼心慌意乱,按住被子的手又压重了几分。 “我俩尚且不在意,沈公子为何如此害臊?男子汉大丈夫,何须计较如此小节?看看那江湖上的大侠,哪个不是身边跟着三四个贴身的丫鬟,休说是更衣沐浴,哪怕,哪怕是要了身子,也,也......”晴玉的声音越来越小,面若粉桃,万分娇俏,一旁的雪钗也面泛桃花,两女目光流转,轻咬红唇,似笑非笑的望着那沈墨鱼,叫沈墨鱼彻底慌了手脚。 沈墨鱼并非木讷之人,他深知若是再继续下去,他非要剁了自己不可,急忙裹着被子,遮住要害,跳下床榻将两女赶出房外,自己又急匆匆关了房门,披着衣服将脸浸在铜盆的温水之中,果然卸去大半欲/火,也清醒了许多。正当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圈椅之上,用那巾帕擦脸之时,忽听闻门外晴玉雪钗二女凄厉的惨叫声,微微一愣,也不顾还没穿好外衫,便冲出了屋子,只见二女跌坐在门前,粉面若雪,脸色惨白,目光呆滞,抖似筛糠,似乎受了甚么刺激。 “发生何事?”沈墨鱼急忙蹲下身子,右手刚自然的落在晴玉二人的肩膀之上,可两女却反应剧烈,急忙弹开,颤抖着抱在一起,又撕心裂肺的凄声惨叫,直叫沈墨鱼满头雾水,手足无措。 裴镜年与明觉一早便起身,极为默契的来到那寻棠小筑,相视一笑,并未多言,一个勤于练功,一个则在礼佛诵经。两人不在后院,故而未能赶来。倒是那一夜未眠的白星泪,临近四更天时才昏昏沉沉的没了意识,直到那太阳已然悬在窗外,这才逐渐苏醒过来。穿好衣杉,梳洗完毕,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便思忖着前去找沈墨鱼说个清楚。 忽闻门外惨叫之声,机敏的提着宝剑冲出门去,左顾右盼,只见沈墨鱼蹲在卧房门前,衣衫不整,身前乃是两个神色慌张,云髻散乱,抱在一起发抖的小丫鬟,白星泪瞬间变了脸色,柳眉倒立,横眉怒目,拔出白泽剑便指向沈墨鱼,厉声怒斥道:“畜生,你都做了甚么!”说罢,箭步上前,一剑刺出。 沈墨鱼全然不知是何情况,闻听白星泪呐喊,遂转头望去,却见一剑刺来,急忙闪身,左手按住了锋利的剑刃,急忙问道:“你这是做甚?”白星泪面泛红晕,咬牙切齿,跺脚说道:“你这登徒子,自己做的好事,还敢问我?小畜生,纳命来!”说罢,又挥剑砍出,丝毫不露情面,也不给沈墨鱼解释的机会,逼得沈墨鱼连连后退,躲闪不及。 可那晴玉与雪钗见二人打斗,愈发慌张,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回想起方才所见,仍是心有余悸,红唇毫无血色,颤颤巍巍的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晴玉急忙制止道:“白姑娘!切莫误会!”白星泪一脚踹开沈墨鱼,回头质问道:“这登徒子究竟对你们做了甚么,你们尽管说来,我为你们做主!” “此事与沈公子无关......”晴玉瞪圆的清眸之中满是泪水与惊恐,惊魂未定,细声说道。身后的雪钗死死攥住晴玉的衣角,咬着嘴唇也徐徐点头,表示同意。白星泪却见她们如此慌张,只当是沈墨鱼威胁她们,故而怒气冲冲的走上前来,盯着二女道:“有何所惧?莫非是他威胁你们?由我做主,不必怕他!倘若他真做出甚么畜生的事,我就,我就......”白星泪回头望着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沈墨鱼,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晴玉与雪钗二女却肯定的摇头的否认,沈墨鱼揉着屁股,龇牙咧嘴的爬起身来,瘸着腿走到白星泪身后,小声嘟囔道:“我都说了此事与我无关,我都一头雾水,这倒好,事儿没弄清楚,先白挨了一顿打,上哪说理去。”白星泪自知理亏,错开眼神,红着脸细声应道:“下不为例!” 沈墨鱼见她难得显露着羞涩的一面,面若桃花,可爱非常,遂壮起胆来,顺势将右臂搭在白星泪的肩膀之上,揽住其脖颈。那冰凉的指尖的触感在脖颈之后若隐若现,身子却燥热难耐,浓重的男人气息撩拨的白星泪心神大乱,从未体会过如此感觉的她内心极为复杂,不知是喜还是怒,自己也说不明白。急忙转头,故作发怒,质问道:“你做甚么?” “怎么,你把我打伤了,还不许我撑一会儿么?”说罢,沈墨鱼又揉着臀部,似乎白星泪那一脚踹得不轻。白星泪心虚理亏,心里又暗自欢喜,竟有一丝甜蜜,故而并未将沈墨鱼推开,任由他搭着肩膀,为了分散自己注意,又忙问晴玉与雪钗二女:“那你们为何惨叫?” 二女脸色稍微好转了些,心情也稍有平复,咽了口唾沫,一齐指了指那回廊的木梁之上,白星泪与沈墨鱼相视一眼,不解其意,遂顺着二女所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当他们看清了头顶的情况之时,也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沈墨鱼更是双腿一软便半跪了下来,白星泪虽然挺立原地,却是满眼恐慌,身形颤动,煞白的小脸全无血色,却还嘴硬,干笑两声嘲笑沈墨鱼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自己却再不敢抬头看一眼。 “我们去通报庄主!”晴玉与雪钗急匆匆逃离此地,去找卓一平等人,只留下白星泪与沈墨鱼两人,正巧裴镜年与明觉有说有笑的从寻棠小筑方向回来,老远便望见神情异常的沈墨鱼与白星泪,心觉疑惑,便走上前去,与他二人回合。裴镜年与明觉顺着沈墨鱼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那木梁之上躺着一个血淋淋的弟子尸首。 那具尸首已然面目全非,之所以还能认出那是氤氲山庄的弟子,乃是凭借他斜差在木梁上的佩剑,与腰间吊着的被鲜血染红的令牌。更令然惊骇的是,那具尸首的面部已然血肉模糊,看不清相貌,赤裸的上半身自咽喉往下,肚脐往上,被剖开了一道大口子。与其说是被刀剑剖开,倒不如说是被活生生撕开,裂口呈现碎絮状,足见凶手的指力极为惊人。 裂口处的血液早已凝固,肋骨向两侧摆开,宛若一只折翼的秃鹰,极为可怖。但仔细观察,便可发现尸体腹中早已空无一物,五脏六腑尽皆丢失,莫非这凶手残杀这无辜的弟子,正是为此? 沈墨鱼抱着白星泪的肩膀瑟瑟发抖,不敢再看。纵然白星泪自诩女侠,更以闯荡江湖,全无所惧作为目标,但见到如此景象,腹内也不禁翻江倒海,见那血肉模糊之状,心觉恶心,油然而生一种呕吐的感觉,却只是干呕连连,急忙捂住嘴巴,不让他人察觉。 幸得裴镜年办案多年,恐怖狰狞,缺胳膊少腿,奇形怪状的尸体与层出不穷的各种匪夷所思的死法也见了不少,故而除了惋惜之情并无其他。身旁的明觉则是轻叹一口气,掐着念珠念起佛经,为亡魂超度。待佛教念罢,明觉又与裴镜年二人合力将尸体搬了下来,摆在院中。适逢卓一平,公孙忘景与萧衍三人带着大批弟子赶来后院,远远望见那尸首,相视一眼,虽面色沉重,但却是出奇的平静。 沈墨鱼四人并肩而立,各自行礼。卓一平三人也一应还礼。裴镜年遂说道:“方才晚辈擅自检查了尸首,未经庄主允许,请卓庄主勿怪。”卓一平则摆手说道:“不必如此拘礼。不知裴姑娘还有如此高术,不知可曾看出些甚么?”裴镜年遂答道:“晚辈曾做过数年的捕快,故而稍懂些仵作之术。方才一番查看,已知死者死因乃是被撕开胸膛及小腹,又被挖出五脏六腑所致。死亡时辰大概是四更天左右。但其面貌被毁,却不知所为何故。” 卓一平听罢,长叹一口气,身旁的公孙忘景与萧衍二人的脸色,也不好看。卓一平只用一个眼神,便示意身后大弟子上前查看。弟子虽掩住口鼻,再那尸体一侧端详了一阵,又用两指小心翼翼的捻起那不知在血水中泡了多久的令牌,看罢才回复卓一平道:“回禀大庄主,的确是昨夜负责守夜打更的弟子,二庄主座下的陈宁涛。” 卓一平闻言,侧脸望了一眼公孙忘景。公孙忘景面色凝重,满脸悲怆,接过大弟子手中的令牌,缓步走到尸体旁蹲下身子,身形略微晃动,语气稍带哽咽:“他本想着再过一个月,便下山看望他的老母,不想如今,却......”这话终究没能说完,卓一平也深感悲伤,当即吩咐弟子往陈宁涛家中送去一百两银子,供其养老。 第一百九十一回 恶念若沧海 白星泪察言观色,见卓一平三人既没有多震惊,亦无多少愤恨,反倒有些异常的平静,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徒有伤悲,定是有所隐瞒,心中疑惑,故而开口问道:“晚辈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卓一平吩咐弟子将陈宁涛的尸骨焚化,将骨灰与遗物整理完毕后一并送返回乡,闻听白星泪发话,故而转身应道:“白姑娘有何话讲?”白星泪眉头微蹙,面沉似水,拱手问道:“敢问三位庄主是否知晓,此事是何人所为?”卓一平三人闻言愕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吟片刻,卓一平长叹一口气,只得抬手回答道:“请四位往侠隐殿拜茶,老夫自会将实情相告。”众人遂一齐向侠隐殿走去,路上,沈墨鱼紧贴在白星泪身侧,白星泪却难得没有将他推开,任由他靠着。沈墨鱼又得寸进尺,将脸凑到白星泪耳畔,小声问道:“小橘子,你是不是察觉到了甚么?” “我隐约觉得,此事绝不是一般人所为。凶手能在高手如云的氤氲山庄来去自如,残杀弟子,而三位庄主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束手无策,实在令人感到怀疑。故有此问。”白星泪如实回答道。 沈墨鱼不禁咂舌道:“啧啧啧,不愧是小橘子,果然是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呀。”白星泪闻言,粉面微红,却冷哼一声,反问他道:“油嘴滑舌,我纵使有三头六臂,又如何比得上能令你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宁儿姐?” 沈墨鱼闻言微微一愣,挠着后脑手足无措,急忙岔开话题道:“昨夜之事,是我错了......”白星泪遂停下脚步,转头问他:“怎的错了?你自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看法,都有道理,如何有错?”沈墨鱼惊喜道:“这么说,你不怪我?”“哼,本女侠哪有那么多功夫和你争这些。只不过,铲除金莲绕凤楼,我必要去,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你。”白星泪甩开臂膀,大步跟上队伍,全然不理会在身后傻笑的沈墨鱼。 一路上,只见庄中弟子皆议论纷纷,面色古怪,神色恐慌,但一见到三位庄主路过,当即缄口不言,继续练功习武。白星泪看在眼中,深感奇怪。虽说陈宁涛在氤氲山庄中被杀,但也不至于弄得满庄风雨,人心惶惶。 众人入殿拜茶,公孙忘景履行诺言,叫下人特地给沈墨鱼送上普通的香茶,沈墨鱼深觉有心,一如众人般品茶润喉,端坐如昨,白星泪又问道:“卓伯伯,现在可以将实情告知我等了罢?”卓一平面露难色,却还是叹了口气,遣散左右弟子及下人,又吩咐掩上殿门。 卓一平徐徐起身,左手摆在腹前,右手负在身后,缓步走下台阶,在殿中踱步,面色凝重,久久不言,沈墨鱼问道:“卓庄主似乎有甚么难言之隐?”卓一平闻言与公孙忘景相视一眼,终究还是说道:“二弟,此事还是你来说罢,老夫实在......难以启齿......”公孙忘景与萧衍相视一眼,便对众人说道:“不瞒诸位,诸如陈宁涛之死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沈墨鱼四人闻言皆惊,白星泪急忙将手中茶盏放下,沈墨鱼却将刚喝的一口茶尽皆喷出,手忙脚乱的擦着满襟的茶水,赶忙问道:“未曾想到这高手如云的氤氲山庄之中,竟有如此令人骇然之事!?”卓一平三人默契的摇头叹息,就连那一贯傲气直爽的萧衍也不禁惭愧起来。 “这也正是我兄长难以启齿之处。说来惭愧。不瞒诸位,陈宁涛之死,并非偶然。剖开胸腹,五脏丢失,死状极惨,但这却是这个月第二起同样的事。半年以来,山庄之内,每个月都会有三四个弟子暴毙庄内,死法,都如陈宁涛这般,一模一样。也正因如此,庄内人心惶惶,弟子们整日提心吊胆。我等,亦束手无策。”公孙忘景叹气道。 “怎么可能?”沈墨鱼似乎不敢相信,在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如今江湖上天下第一庄的氤氲山庄之中,弟子频频暴毙,四位武功盖世的庄主却都束手无策,简直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怪不得一路上弟子们议论纷纷。此时的氤氲山庄,只怕已如一盘散沙,人心难聚。 白星泪问道:“那这半年来,诸位庄主又是如何应对此事?” “半年以来,庄内共被杀害弟子二十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且在庄中职位高低各不相同,凡有家眷者,皆如陈宁涛般,将骨灰,遗物及抚恤金送还原乡,无有家眷者即葬在山上。”卓一平将对死者后事的安排说的十分详细,却对凶手只字不提,令白星泪愈发怀疑。 裴镜年却忽然问道:“既然如此,卓庄主为何不报官查案?”萧衍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用那如洪钟般的声音回答道:“凡我江湖中人,素来不愿与官府中人打交道,我氤氲山庄乃是天下第一庄,江湖上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我们,又岂能委曲求全,去往官府投案?岂不是显得我氤氲山庄无能,还要靠外人来查案,败坏我家名声?” “只怕到头来案子查不出个所以然,弟子们白白送了性命,丢的还是自家脸面?难道这氤氲山庄的脸面,真比自家弟子的性命重要?”沈墨鱼在心中嘀咕道,却万万不敢将此话摆在明面上说,内心里对氤氲山庄的印象也差了许多,面色稍显不悦,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一向不善言辞的明觉却突然插话道:“不如请裴姑娘出手调查此案。裴姑娘原是安淮府的总捕头,经验丰富,想必定能将此案调查个水落石出,还氤氲山庄一个公道。如今裴姑娘已然身处江湖,并非府衙之人,想来由她出面,也不会坏了氤氲山庄的规矩。” 沈墨鱼,白星泪闻言惊诧的望向明觉,似乎有些意外这话从明觉口中说出,裴镜年却并未感觉甚么异常,静静等待着卓一平的态度。明觉见二人目光灼灼,颇具玩味,羞臊的又急忙垂下头去,恰着佛珠微合双眼,默念阿弥陀佛。 可卓一平三人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明觉的提议,欲言又止。白星泪却从三位庄主的只言片语及神色之中察觉到了甚么,眉角微微一颤,稍加思索,抬头又问道:“请恕晚辈妄自猜测一句,依晚辈看来,凭借四位庄主通天彻地之能,绝不会任由有如此骇人之事在氤氲山庄之中存在半年之久,以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莫非诸位前辈,已然知道凶手是何人?” “不错。白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我们的确知晓凶手是何人,更与其正面交过手,也正是如此,此事十分棘手,只怕一时难以结束。”公孙忘景回答道。 沈墨鱼四人急忙其声问道:“凶手是谁?” “祝溪虎。”卓一平薄唇颤动,说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纵使有裴镜年这般见多识广,白星泪如此对江湖颇有了解之人,也从未给听说过祝溪湖这个名字。不曾想正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竟将天下第一庄搅得昏天黑地,叫四位庄主束手无策。 沈墨鱼见其余三人皆满头雾水,和自己一般,终于不再显得自己像个白痴,竟然有些得意,轻咳两声,仰头问道:“不知这祝溪湖是何方神圣,竟能在氤氲山庄之中连杀二十三人,又在四位庄主夹击之下全身而退?为何江湖上从未给听说过此人名号?” “俗话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可我等虽久居这山庄之中,对江湖上的风吹草动一样了如指掌。只是在此事发生之前,我们亦从未听说过此人。”卓一平抚须叹气,剑眉深锁,那脸色阴沉的似乎能拧下一盆水来。 萧衍却赶忙解释道:“沈少侠这话说得可不对。那祝溪虎的确是有些本事,可他却定然不是我四人联手的对手。只是此人精明的很,神出鬼没,大哥,我与老四都与其交过手,竟不能胜,好在除了老四,我与大哥并没有败阵,却屡屡被他全身而退。每当我四人皆在庄中之时,或是忘景兄坐镇庄中时,他便不肯现身,只是残杀我庄中弟子,实在可恶!” 白星泪闻言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忍俊不禁,半认真半调侃的问道:“莫非是那祝溪虎自知不是二庄主的对手,故而时刻躲着他么?”公孙忘景闻听此言,下意识的望向卓一平,卓一平则是叹气说道:“曾经或许如此,只怕不久的将来,就连二弟,也难以战胜那祝溪虎了。” “此话从何说起?这祝溪虎究竟是何等人物,竟有如此本事,就连大庄主你也能胜他?”白星泪闻言瞬间严肃起来,忙问道。众人的目光皆汇聚在那满面愁容的卓一平身上,等待着他讲述有关那祝溪虎的来龙去脉。卓一平停下脚步,回身徐徐说道:“并非老夫及三弟四弟无能,实在是这祝溪虎太过阴险狡诈!” 第一百九十二回 溪有猛虎风云来 卓一平提起祝溪虎之时,即便如此稳重老成的他,也难已掩藏心中怒火:“这祝溪虎,看模样与老夫年龄一般,可他的武功,端的是邪门至极。且此人生性狡诈,神出鬼没,难寻踪迹。我等也曾想过引蛇出洞,奈何他极为谨慎,从不肯轻易现身出手。时不时来我庄中,趁我等不备,残杀弟子,除了二弟外,我等皆与他交过手,竟不能胜,还屡屡让他逃脱。而氤氲山庄虽大,却不能无时无刻加强戒备。事发之初,为了防止人心惶惶,风声鹤唳,我等遂将真相隐藏,对外只称那些失踪的弟子乃是奉命下山。可久而久之,还是走漏了消息。以致于如今庄内议论纷纷,甚至不时有弟子逃下山去,说来实在是惭愧。” “怪不得昨夜谈起讨伐金莲绕凤楼一事时大庄主忧心忡忡,似有顾虑在心。想必就是因为这祝溪虎躲在暗处,蠢蠢欲动,成了庄主的后顾之忧,才不敢轻动罢。”白星泪问道。 卓一平点头叹气:“这的确是原因之一。如今氤氲山庄实在是疲于应付那祝溪虎,不知他何时再来,我等亦早有讨伐金莲绕凤楼之心,奈何这心病不除,倘若我等倾巢而出,势必会给了那祝溪虎可趁之机。到那时氤氲山庄便是腹背受敌,全军覆没。氤氲山庄的基业,不能毁在老夫手中。” 沈墨鱼闻言便起身拱手说道:“卓庄主,晚辈深感前辈大恩,讨伐金莲绕凤楼一事也幸得前辈肯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但如今氤氲山庄大敌当前,晚辈请愿在讨伐金莲绕凤楼之前,先贡献一己之力,协助大庄主捉住那祝溪虎,为江湖除害,为氤氲山庄排除心病,到那时氤氲山庄再出手讨伐金莲绕凤楼,也算是公平合理。” 此话说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卓一平定会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他兄弟四人尚且不能捉住那祝溪虎,一个毛头小子口出狂言大放厥词,他又怎会放在心上?可此话却是沈墨鱼所说,若非昨夜萧衍与卓一平的一番谈话,叫卓一平怀疑沈墨鱼乃是刀雪客的传人,便不得不慎重起来,闻言大喜,急忙说道:“倘若沈少侠及诸位肯鼎力相助,老夫亦是感激之至。” “卓伯伯客气了,卓伯伯待我等如上宾,又与我爹深有交情,于公于私,我等皆该倾力相助,何以言谢?”白星泪笑着说道,但转眼又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郑重问道:“但有一点,请卓伯伯如实相告,我等也好提前准备。” 卓一平遂说道:“白姑娘但说无妨。”“这祝溪虎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又如何邪门,以致于三位庄主都束手无策,我等小辈,又能做些甚么?”白星泪问道。 萧衍闻言,火急火燎的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一拍大腿咆哮道:“提起此事,我就来气。那祝溪虎的武功,我等竟从未给见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故而一时间难以破解。虽交手数次,却全然看不出章法与套路所在。我与他初次交手之时,他只能仓皇应付,狼狈逃窜离去。可后来不知怎的,功力增长的极为迅速,不过十数日,竟已能与我打平,简直是,简直是匪夷所思!”说罢,萧衍暴躁的挠着脑袋,暴跳如雷,怒火中烧。 卓一平补充道:“正如三弟所说,祝溪虎的武功招数与内功绝非一般的武功,老夫虽称不上事百事皆晓,但也算是对江湖了如指掌,竟也看不出他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不过有一点老夫基本已能判断,他的武功,邪气凛然,杀戮之气颇重,且增长极快,违背了一般武学的成长规律,似乎不像是中原所有,至少,曾经并未在中原出现过。” “莫非出自西域?”白星泪半仰着头揣测道,“传闻西域有奇术,与中原相差极大,且从不循规蹈矩,因其修行之道讲究急功近利,且重杀伐,喜杀戮,极为残忍血腥,故而一直被中原武林视若邪术,中原群侠也从不屑学习。倘若这祝溪虎出自西域,也难怪诸位庄主没能看穿他的招数。” “白姑娘所言极是。先前二弟也曾有次推断,但苦于庄中无有识得西域武功之人,故而难以验证。”卓一平徐徐说道。 白星泪微微一笑:“原来二庄主早已料到。只是说得再详细也不如见上一见,倘若那祝溪虎现身,使出其武功,或许能有破解之法。”众人再度陷入沉默,少顷,公孙忘景开口说道:“在下倒有一计,或可一是,只是不知能否骗过那祝溪虎,引他现身。”众人忙问道:“有何计策,速速讲来?” “说来也简单,就是先将氤氲山庄要讨伐将金莲绕凤楼的消息散布出去,再择良辰,由兄长与我以及四弟,带领庄中大半弟子佯装下山,只留三弟与沈少侠四位在庄中坐镇,布下天罗地网的同时给那祝溪虎造成我氤氲山庄空虚的假象,引诱他现身,可我等却不走远,只走三十里驻扎。倘若祝溪虎现身,三弟便发出信号,我等随即快马奔回庄内,杀他个措手不及。里应外合,夹击祝溪虎,合我兄弟四人及沈少侠四人之力,定能铲除祝溪虎!” 萧衍想也不想,便一拍大腿道:“此计甚妙!忘景兄为何不早说?” “此时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氤氲山庄之时,先前时机未到,也没有由头。”公孙忘景微微一笑,解释道。只是沈墨鱼仍有疑惑,托着下巴不紧不慢的问道:“只是不知,二庄主为何要将讨伐金莲绕凤楼的消息提前放出?那不时给了金玄女准备的机会与时间,到时再讨伐,只怕会难上加难。” 公孙忘景遂解释道:“那祝溪虎生性谨慎,极为狡猾,胆大心细,轻易不肯现身。我等若无理由突然下山,难免会叫他起疑,致使其难以入局。若是提前将消息放出,叫他知晓我等动向,自以为掌握了我等的一举一动,才好请君入瓮。至于金莲绕凤楼嘛,沈少侠不必担心。我等并非即日就要讨伐金莲绕凤楼,哪怕放出消息,叫金玄女知晓,她也是徒劳无功,白做准备。反而能令她日后松懈,那时再出其不意,反而能有奇效。” “再者说来,鬼鬼祟祟的偷袭,实在非我武林中人所为之事。氤氲山庄更不比那些江湖宵小,凡事都要讲规矩,叫那金玄女做好准备也好,免得到时胜之不武,坏了规矩,丢了氤氲山庄的脸面。”卓一平再度提起他的规矩,似乎在他眼中,哪怕是金莲绕凤楼这般罪孽深重所在,也该一视同仁,按照江湖规矩办事。 萧衍大笑三声,也附和道:“不错不错,大哥所言甚是!奇袭有甚意思,就该让那金玄女知道,我氤氲山庄要讨伐她的金莲绕凤楼,将辟邪宫余孽一网打尽,还江湖一个太平!更该昭告天下,让天下人见识我氤氲山庄的威风!”他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正巧我也早想与那金玄女过过招,真刀真枪,光明正大的比武,看她比起那老家伙又有多少本事!” 众人又你一言我一嘴的商讨着如何引出祝溪虎的办法,但翻来覆去,似乎找不到一个比公孙忘景之计更好的提议,故而便决定先放出消息,三日后依计行事,引蛇出洞。氤氲山庄的众弟子也再暗自做好准备,将兵器磨利,勤练武功,等待着那一场近在咫尺的大战。 而卓一平则是走到明觉身前,拱手躬身一拜,明觉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起身还礼,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晚辈何德何能,能受卓庄主如此大礼。”卓一平微笑着回答道:“老夫非拜小师父,乃是拜佛陀耳。先前听白姑娘与沈少侠谈起,小师父乃是安淮府敕建白马寺的监寺高僧,想必对佛法领悟之深,不下尊师。” “大庄主言重了,小僧修行尚浅,不及家师万分之一。”明觉谦逊的回答道。 “小师父过谦了。”公孙忘景起身笑道,“先前在下与小师父探讨佛法之时,已能看出小师父道行极深,见解独到,颇有佛陀之风。”白星泪笑着说道:“明觉,你休要再谦虚了。二位庄主既有此言,想必是有事相求。”明觉闻言,便又还礼躬身,徐徐问道:“不知庄主有何吩咐,倘若又能用得着小僧之处,小僧定然鼎力相助。” 卓一平眉宇之间萦绕着一缕难以消散的悲恸,似乎更加憔悴苍老:“近些时日来,老夫终日忧心忡忡,夜晚难以入眠。可怜我氤氲山庄二十三位弟子丧命于祝溪虎之手,虽已然处理好后事,但难免有些仓促。诸位来到我氤氲山庄,定是天意。老夫遂想请得道高僧,明觉小师父为我庄中丧命的弟子做一场超生法事,以告慰亡魂。” 明觉闻言,并无理由推辞,随即应下。卓一平大喜,忙令弟子备好相关事务用度,各式法器一应俱全。 第一百九十三回 往生难极乐 青灯幽幽乾坤照,一捻黄土魂魄招。度亡承天心若定,掌中痴念轮回消。香烟袅袅扶摇上,几度随莲六道逃。善恶莫非自有辨,世人难解佛陀高。 烈日当头。氤氲山庄外院演武场上,早已设下一处祭台,台前摆上一张香案,案上所设,乃是二十三位故去弟子的灵位,一侧摆满祭品瓜果香烛纸钱,由公孙忘景率领众弟子跪在灵前,焚烧纸钱,点起香烛,焚香祭拜亡魂。另一侧则是萧衍带领一众弟子,亦恭恭敬敬的手执一张明觉抄写的佛教,盘腿坐下,齐声念诵。 演武场上一时青烟直上,异香阵阵,诵经声朗朗。而那大庄主卓一平则是立于明觉左后侧,早已沐浴更衣,郑重其事的双手合十,亦默念佛经,恭敬的祭拜着。沈墨鱼,白星泪,裴镜年三人则在不远处盘腿坐着,他们并非氤氲山庄中人,不必参与这场法事。可如此大的场面,却依旧不见那四庄主公孙无求。 “你们说,除了昨夜暴毙的陈宁涛,其余二十二人,皆已故去多时。此时才想起做超生法事,能有多大作用?”沈墨鱼歪着脑袋无心问道。白星泪则是白了他一眼回答道:“你懂甚么?依我看,这超生法事非做不可。一来是为祭奠故去弟子的亡魂,二来是为了安抚庄中人心,免得人心大乱。卓伯伯心思缜密,顾虑周全,岂能不知?” 沈墨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裴镜年却微笑着说道:“佛门之中,以天,神,人,鬼,傍生,地狱为六道,万物生灵,生从其来,死回其中,是谓轮回。世间万物,皆从此理,难以跳出,永生永世,受轮回之苦。佛教认为,人故去后,除了那善果众多,颇有功德之人能去西方极乐,成就金身,以及那罪大恶极之人打入阿鼻地狱以外,其余皆为亡魂,即中阴之体。中阴之体势必要再入轮回,投胎转世,可未必还能再世为人。倘若以超度法事,为其平添功德,便能使投胎之人不受阳间之苦,未转世之亡魂,免入傍生道。故而这超生法事,无论是早或晚,须有此法,方可使故去之人少受些苦难。此为善果功德,何以不为?” 白星泪与沈墨鱼两人闻言俱惊,相视一眼又窃笑起来。裴镜年满头雾水,忙问道:“二位为何发笑?”沈墨鱼煞有介事的挪着屁股凑到裴镜年身旁,小声问道:“裴姑娘为何如今对这佛法如此了解?”裴镜年则是笑着回答道:“多了解一些,有何坏处?”沈墨鱼又与白星泪对视一眼,再无他言。 抬头向明觉处望去,只见其披上袈裟,脖颈处挂着那串璀璨精致的挂珠,左手掐着念珠,右手敲着木鱼,双眼微闭,口中默念往生咒,为亡魂引路,超生度苦。氤氲山庄众人一齐跪拜,祭奠二十三位弟子。三位庄主并无甚么架子,也单膝跪地,祭拜亡魂。 当明觉念到最后一句,就要结束法事之时,忽听闻耳畔猎猎狂风起,抬头望向天空,方才还万里无云的碧空霎时间风云团集,变了天色。众人正疑惑间,又见山林之中百鸟齐出,叽叽喳喳,喧闹震耳,阴风席卷山庄之内,竟将祭台前香灰吹熄,香烛挂倒,火星溅落,竟将一旁的纸钱点燃,那干燥的纸钱碰上了炽热的火星,“噌”的一声便燃起熊熊大火。 那火迎风晃了晃,便长了三尺,跳动的火舌有如绽放的赤色莲花,绚丽夺目,却是致命的美丽,一点点将整张香案吞噬殆尽。明觉微微皱眉,不慌不忙便退到一旁,卓一平等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有条不紊的组织弟子们打水来将火扑面,同时又吩咐弟子将二十三张灵位收好,另寻他处摆放祭拜。 不远处的沈墨鱼见状,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甚么,若不是白星泪踹了他一脚,竟还在原地发呆:“小沈子,愣着干嘛,还不速速去救火!”三人便匆匆赶到卓一平身旁,白星泪急忙问道:“卓伯伯,这是怎么了?” 卓一平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比先前更沧桑了几分,微微一愣,闻言遂强提着一抹微笑回答道:“哦没甚么,方才一阵风,吹倒了香烛,并无大碍。你们看,这火快被浇熄了。此地虽通风云,好在极为空旷,不至于叫火势扩散。”可白星泪却不以为然,她离得较远,可依然能看出,方才吹倒香烛的阴风,分明带着三分杀气,此时正值初春,怎会有如此怪异之象。 刚想开口发问,公孙忘景快步走上前来,对众人说道:“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看来今日的超生法事难以继续,不如再做准备,另选良辰吉日,再行不迟。”卓一平无奈点头道:“也罢,也罢。只好如此了。” 正当众人欲转身离开此地,往侠隐殿上而去之时。忽听闻一阵沧桑低沉的笑声自天际飘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那笑声非比寻常,震动心魄,众人急忙一起转身,循声望去,卓一平更是变了脸色,面露愠怒,两眼死死盯住那越来越大的黑影,迈步出阵,挡在众人身前。公孙忘景似乎也察觉到了甚么,便与卓一平并肩而立,萧衍亦匆匆赶来。 三人将沈墨鱼四人挡在身后,共同面对那落在院中的魁梧人影。更有言道:暗云飞黄沙,偃龙潜风华。阻溪藏猛虎,哭神笑鬼家。 再看那来人约莫四五十岁,却是身高八尺,魁梧非常,可他面貌清癯,病恹恹的模样。且印堂发黑,似重病在身,命不久矣。满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狂舞,似一头发狂的狮子,十分威武。深陷的眼窝之中那一对射出精光的眼珠有如贪狼饿虎,单凭目光便能叫人心惊胆战。鹰钩鼻下留着一撇横胡,下颌处亦有一小撮山羊胡。 浑身上下衣衫褴褛,残破不堪,比那路边的乞丐无二,甚至还要脏污三分。可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袍,似乎是用无数片乌鸦羽毛平凑而成,还沾有点点血污,散发阵阵腥臭。那迎风倒立的羽毛有如一片片漆黑的利刃,令人脊背发凉,两腿发软。而那从黑袍之下探出的双手,竟不像那张老脸一样布满皱纹,手指极为细长有力,且关节突出,一看便知,是精通拳脚的高手。 可此人气息平稳浑厚,只恐其内功也不可小觑。 沈墨鱼等人正疑惑时,卓一平已然厉声叱问道:“祝溪虎!你终于肯现身了!”祝溪虎毫无惧色,负手而立,缓步向众人紧逼而来,两脚踏过那还冒着腾腾热气,闪烁着点点火光的残破香案,将其踏碎,沾了两脚黑灰,留下一串脚印,最终停在卓一平身前三丈处,大笑着指着他回道:“卓一平!我早已说过,老子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氤氲山庄,名门正派,却在背后密谋害人,岂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萧衍本就不服,闻听此言,胸中怒火顿起,当即迈步而出,厉声骂道:“呸!老贼,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们何时密谋害人?又怎地道貌岸然?今日你若不将话讲清楚,我必叫你来得去不得!” 祝溪虎闻言仰天大笑,又提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冷言讥讽道:“哈哈哈,萧老三,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口出狂言?你们单打独斗不是老子的对手,便在背后密谋,设下毒计,想要请君入瓮,合力害我性命,岂不是道貌岸然,密谋害人?若有真本事,就与老子好好打一场,不然就趁早带着你这些猴子猴孙滚出鹤林崖,将这氤氲山庄的牌子砸了,免得哪里败在老子手里,叫世人耻笑,哈哈哈......” 那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不禁叫在场的众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卓一平三人则是怒火中烧,又岂是那萧衍,他自视甚高,如今却被一个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此讥讽,不够沉稳的他当即中计,如同一堆干柴被一颗火星点燃,怒发冲冠,不及卓一平等人阻拦,一个箭步便冲上前去,挥拳长啸道:“老贼住口!休要猖狂!你接得住我这一拳么!” “三弟!不可鲁莽!”卓一平急忙在其身后喊道。可两人已然站在一处,难舍难分,卓一平碍于江湖规矩又不好出手阻止,那样反倒落实了祝溪虎所说的话,丢了氤氲山庄的脸面。可在卓一平身后的白星泪却急地跺脚道:“卓伯伯,你还在等甚么?祝溪虎已然现身,虽不如我等计划的那样,但此时我等俱在,不如一齐上前,诛杀恶贼!岂不是一劳永逸?” 卓一平却面色凝重,摇头拒绝道:“不可。” 沈墨鱼与白星泪皆惑,一起问道:“为何不可?” “此时他二人以一敌一,倘若我等插手,岂不是坏了江湖规矩?此事若传扬出去,定叫外人耻笑我氤氲山庄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卓一平回答的极为严肃,丝毫不像是说笑。 第一百九十四回 重剑堪破阵难开 “对这种江湖败类,还要讲甚么江湖规矩?此等恶人,留他在世上多活一日,便会死更多的人,不如尽早除之,免得日后成就大患!”白星泪又想起那弟子惨死之状,厌恶与憎恨油然而生,望着那祝溪虎嚣张的神情,噌的一声便抽出宝剑,却被身旁的沈墨鱼压住了手腕。 沈墨鱼对着她默默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可卓一平却轻叹口气,转头说道:“白姑娘,规矩就是规矩,无有规矩,不成方圆。江湖便是如此。而规矩是永远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的。无论是名门正派的正道人士,又或是作恶多端的亡命之徒,都该一视同仁。若是坏了规矩,如何能立足于江湖?” 沈墨鱼众人这才明白,卓一平果然如外界传闻所说那般迂腐,他所谓的规矩和脸面就像两座大山,深深扎针于他的心底,难以撼动,在他眼中,所谓的规矩似乎比身家性命还要重要三分。 白星泪微微一愣,似乎是卓一平的回答刺破了她一直以来对江湖的幻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默默收剑回鞘,垂下头去一言不发。沈墨鱼瞥见身旁白星泪神情落寞惆怅,默默牵住了她的手腕,却得不到白星泪的回应。 公孙忘景亦无可奈何,贸然出手只会遭到卓一平的阻止,便叹一口气,颔首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期望三弟能打败这恶徒了。” 再看那若飞箭般冲出的萧衍,蓄势待发的一拳足有千钧之力,其虽善剑法,但练功到一种境界,便知世间武学,多少相通,自从剑法之中领悟出一套拳法,已然练到炉火纯青,可即便是这蓄势而出,力速兼备,极快的一记重拳,还未及祝溪虎面门,就被其轻描淡写的抬手挡住,萧衍当即变了脸色,竟再不能动弹分毫。 萧衍脸色铁青,似乎有些尴尬,更是万分疑惑,但仍是怒气占了大半。他曾与祝溪虎交手三次,虽知祝溪虎的武功再不断精进,但这速度却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先前无论如何他还能与祝溪虎打个平手,可如今只消一拳,他心里便没了底。自己的内力如同泥牛入海,探不到祝溪虎的深浅,拳头也被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望着萧衍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模样,祝溪虎随即大笑起来,难免讥讽道:“萧老三啊萧老三,你素来以剑法著称,倘若你用剑,或许你我还能过上十几个回合,可如今你赤手空拳,怎是老子的对手?”话音刚落,暗劲自掌中出,察觉到微末变化的萧衍脸若猪肝色,五官扭曲。 祝溪虎随即将手腕一转,同时向前一推,便轻而易举的将萧衍推出一丈以外,萧衍的身子在半空顺着祝溪虎手腕转动的方向连连翻腾三周,身形下坠,摇摇晃晃站稳了脚跟,可还未回过神来,祝溪虎手呈爪状,一爪便朝萧衍面门袭来。萧衍急忙错身躲闪,左肩与祝溪虎靠在一处,顺势抬手向外一撑,同时逼出内力,大喝一声,两脚下所踩的石砖便被霸道的劲气震碎,下陷了一寸。 可那外放的劲气并没能如预料般将祝溪虎震开,再看那祝溪虎翻了个筋斗连出两爪,又在半空中一踏,后翻三圈,直突直进,有如鬼魅,招式之间带起阴风阵阵,黑气丛生,且其中血光闪现,邪气凛然。照理来说,阳刚克阴邪,可萧衍自创的那套破阵剑拳在祝溪虎怪异鬼魅的招式下丝毫占不到便宜,甚至还渐落颓势。 见那两道漆黑的爪印当头劈下,萧衍倒吸一口凉气,俯下身子脚跟一转急匆匆闪开,那两道爪印飘荡出阵阵血腥气味,腥臭无比,且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石砖劈破。可即便萧衍反应极快,左小腿处还是被祝溪虎招式波及,裤腿被爪印割破,露出的皮肤留下一道一寸三分长的血痕。 “可恶!”正当萧衍的注意皆在那伤口之上时,不防那祝溪虎又一掌横扫而来,萧衍急忙抬头,脑中一团浆糊,下意识的抬起双臂交叠挡在胸前,被一掌拍中,双臂却无多少损伤。原来那掌力分为三叠暗劲,一震散丹田内力,二震伤周身经络,三震动护心血脉,萧衍猝不及防,正中其招,双臂甩开,仰天喷出一口鲜血,祝溪虎连连翻腾,悬在半空又甩出一脚,正踢中萧衍胸口,将他踹飞数丈,直到撞中那角落的石狮子,才停下后退的趋势,跪倒在石狮之前,双手撑地,又吐出一口鲜血。再看那石狮子上,竟被魁梧雄壮的萧衍撞出不少裂痕。 十回合未到,萧衍竟败下阵来。 “大哥,再这么下去,三弟恐有性命之虞!”公孙忘景心急如焚,急忙说道。卓一平亦担心萧衍的安危,怎奈却无法战胜心里那道坎,只得闭上双眼,眼不见心不烦。众人皆焦急万分,眼看那祝溪虎就要了结了萧衍,可他却停下了脚步,负手而立,朗声大笑道:“力阵破千军,一剑撼天地。如今却以拳脚对敌,莫非是看不起老子么?速速出剑,与我过招。卓庄主,你看,如何?”说罢,又笑眯眯的转头望向卓一平。 眼睁睁看着兄弟被打伤,祝溪虎又屡屡出言冒犯,卓一平已是怒不可遏,身旁的公孙忘景又附和道:“大哥!我们总不能看着三弟死在这恶徒掌下罢!?”卓一平终于徐徐点头,怎奈萧衍来得匆忙,并未随身带兵器,众人之中,也唯有白星泪剑不离身,公孙忘景急忙转身对着白星泪拱手说道:“白姑娘,借你宝剑一用!不知可否?” 白星泪并未作声,只是木讷的将宝剑递了过去,可经此一事,她也看破了氤氲山庄的本来面目,自以为这里并非她以为的那般洞天福地,人杰地灵,便暗下决心,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无论如何,恶贼不除,为祸江湖,祝溪虎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应对。 再看那公孙忘景,接过白泽剑,扯住剑柄,抽出银蛇般的宝剑,大喝一声:“三弟接剑!”萧衍闻声抬头,只见一剑飞来,便直起身子,两脚一踏,飞身而起接住剑柄,挽了个剑花落下身来,横剑在前,又与祝溪虎对峙起来。可萧衍惯用重剑,轻飘飘的白泽剑在他手中有如鹅毛,但胜似无物,施展起力拔千钧,气盖山河的破阵剑法,亦只有七八分的威力。 而萧衍已然顾不得许多,不敢怠慢,迈步上前,挺剑刺出。且看那祝溪虎却无心再与他对招,目光灼灼,望着那站在卓一平身后的白星泪,目瞪口呆,神情怪异,如梦似幻,有些难以置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沉吟许久,才吐出一句:“烟儿......”众人闻言愕然,不解其意。 “烟儿?”就连白星泪自己也是满头雾水。 虽见白星泪满脸疑惑,但祝溪虎却是喜出望外,绽放出别样的笑容,眼里的杀气顿时烟消云散,转化为暖暖的温柔之情,颤抖的薄唇之间不断重复着“烟儿”这个词,却全然顾不上还在与萧衍生死相逼,竟转身快步走向白星泪,惊得白星泪连连后退,沈墨鱼也机警的挡在白星泪身前。 公孙忘景指着祝溪虎质问道:“恶贼,你又有甚么企图?”祝溪虎全不理会众人的质问与目光,一心只顾走向那白星泪。冷不防左侧的萧衍已到跟前,一剑刺出,至刚至阳的破阵剑法霸道十足,且直进直退,全无周旋回转之余地,誓要拼出个玉石俱焚,方才罢休。 祝溪虎全无防备,左臂便被白泽剑割开,剑气入体,脸色骤变,身形暴退数步,单膝跪倒在地。萧衍得了优势,便要乘胜追击,前冲半步,手腕一转,剑尖划出一个半弧,徐徐上抬又顺势落下,势如破竹,力破千军,双手攥住剑柄,便将宝剑向祝溪虎脖颈处挥去。 不想祝溪虎身中一招,竟被激怒,低吼一声一脚扫出,攻向萧衍下盘,萧衍飞身躲过,剑势依旧,剑气纵横,祝溪虎贴地翻滚,闪身躲过,又一拳打中萧衍小腹,震破萧衍丹田,将其内力震散,萧衍咬紧牙关,憋住喉中一口鲜血,反手持剑,又向其脊背刺去。祝溪虎收回右拳,双掌化拳,交叠冲出,正打中萧衍两膝,又转过身来,双掌在身下一拍,从萧衍两腿之中,裆下滑过。 翻身而起,转身踢出两脚,将萧衍踹倒在地,可萧衍仍然不肯弃剑,两脚勾住地面,直直弹起身来,强忍剧痛,快步靠近祝溪虎,贴身颤抖,步步紧逼,一剑刺左肋,一剑破丹田,提剑破天门,落下斩脖颈,一时间见光漫天,将祝溪虎团团包围,屡攻要害,尽显霸道。 可祝溪虎却左躲右闪,尽皆闪过其招,虽难免被其剑气破开衣衫皮肤,但却并无大碍,两眼仍紧盯白星泪,看的她心里发毛。 第一百九十五回 侠心谁自知 祝溪虎与萧衍胶着一处,难分敌手,二人各怀心事,一个心不在焉,一个一心要将对手置于死地,一时间不分胜负。但在明眼人看来,已是胜负已分。那祝溪虎仍两眼盯着白星泪,却随手应付便能与萧衍对招拆招。卓一平等人不禁皱眉,而萧衍见久攻不破祝溪虎的防守之势,难免急火攻心,怒上心头。 且看他双目赤红,怒吼一声,竟又将方才散去或是被祝溪虎震散的内力再度凝聚,灌于宝剑之上,纵身跃起,当头一剑劈下,使出个七十二路破阵剑法中的霸王掷鼎,那手中白泽剑剑气爆射,缠绕着剑身徐徐腾出,似乎将先前剑势增长数倍,看看就要将那祝溪虎劈成两半,谁知那祝溪虎却全然不受那剑气所制,左脚后撤半步,一个翻身便跳脱抽身,翻腾落在萧衍的身后,一爪拍出。 “不好!”公孙忘景惊呼一声道。 萧衍此时已是怒火攻心,心智大乱,纵然剑势庞大,却行动滞缓,破绽极多,不见了祝溪虎,这才迟缓的转过身来,怎奈祝溪虎一爪劈下,正拍在胸口,留下三道血痕,将衣衫扯破,殷红鲜血喷薄而出。萧衍急忙点住胸口穴道,暂时止住伤势,又一剑刺出,似乎已然不过死活,势必要斩杀祝溪虎,方解自己心头之痕。 此时的萧衍仿佛一只发狂发怒的猛虎,向祝溪虎扑来,祝溪虎向后一仰,甩出左脚踏住萧衍的小腹,双手攀住那布满剑气的白泽剑,而萧衍却是弓步扎稳,寸步不让。两人又僵持起来,皆不动挪动分毫,表情狰狞,痛苦不堪。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之时,那祝溪虎却变了脸色,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便趁那萧衍及众人不备,撤出左手,捻住手指一弹,指尖便迸射出一道内劲,红光闪过,直钻入萧衍腹中。萧衍身形晃动,迎风摇摆,两眼瞪得滚圆,眼眶似要裂开,面色铁青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便向后仰去,可他却在昏厥之前使出全身的气力,交叠双掌在那白泽剑剑柄末端奋力一拍,使出个剑破山河,便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祝溪虎,你暗中偷袭,好卑鄙啊!”公孙忘景见状大怒,不禁怒斥道。 祝溪虎却连连后退,甩开袍袖,转身抚须大笑道:“那又如何?老子可没你们有如此多的顾虑,胜便胜了,使些手段又有何妨?哪像你们,畏首畏尾,宛若一个个乌龟大王八!”笑声刚落,惊见那白泽剑正向自己飞来,倒吸一口凉气,后翻三个筋斗,见躲闪不开,那宝剑直奔胸口而来,便扎稳马步,俯下身子,两掌徐徐自身侧抬起,掌心翻滚着黑气与血光,纠葛翻腾,汇聚一处,在胸口抱球,只等那白泽剑到了眼前,竟停止在半空,进退不得。 再看那祝溪虎,纳一口真气,沉入胸膛,转动手腕,暴喝一声,双臂猛然打开,且看那白泽剑被黑气缠绕,剧烈颤抖起来,最后竟“嘭”的一声应声炸开,碎成无数星点随风而去,只留下那剑柄落在祝溪虎脚边。 此时的卓一平等人已来到萧衍身旁,将他扶起,卓一平又用内力自脊背灌入,护住心脉,保他一条性命。而白星泪眼睁睁的望着那白泽剑被祝溪虎打成碎片,又惊又怒,又气又怨,双目噙泪,指着祝溪虎怒斥道:“恶贼!还我剑来!”说罢腾空而起,飞身扑向那祝溪虎。 祝溪虎大喜,急忙亦飞身相应,公孙忘景见此一幕,生怕白星泪被祝溪虎所伤,急忙跃起挡在他二人当中,抱住白星泪,又转身拍出一掌。掌风所向,震退祝溪虎,祝溪虎亦无防备,加之先前被萧衍所伤,气力不及,惨叫一声便捂着胸口仓皇逃去,不见了踪影。沈墨鱼等人就要去追,却被卓一平阻止:“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沈墨鱼方才见白星泪腾空之时,不及阻拦,已是提心吊胆。幸得公孙忘景相救,可白星泪不知因过度伤悲还是受了惊吓,昏死过去。公孙忘景遂安慰道:“沈少侠莫要担心,白姑娘并无大碍。”沈墨鱼这才放心,从公孙忘景怀中接过白星泪,揽住其腿弯,紧紧抱在怀中,撒开腿便往卧房里奔去,明觉与裴镜年也向卓一平二人告辞,与沈墨鱼一同离开。 且说那卓一平招来弟子将萧衍抬回房中休息,又与公孙忘景紧随其后,回到房中,遣出弟子,吩咐他们门外守候,二人则立于萧衍身侧,公孙忘景见萧衍气息断续,面如死灰,心急如焚,急忙问道:“大哥,三弟他如何了?”卓一平面沉似水,内心却是翻江倒海,痛苦不堪。非他不念手足之情,只是左右为难,亦令他无奈。 卓一平微合双眼,抚须徐徐说道:“三弟他急于求胜,被祝溪虎的邪门武功所伤,真气大乱,内力消散,且他又妄自使用那损伤经脉的凝气之术,致使气血攻心,真气逆行,如今心脉俱损,五脏六腑皆被祝溪虎所伤,周身经脉无一处不受其害,纵使华佗扁鹊在世,只怕是也回天无力了。”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三弟丢了性命?”公孙忘景无奈地问道,面露苦涩,摇头叹气。 卓一平却摇头回道:“方才我以用真气护住三弟心脉,倒不至于丢了性命。日后再稍加调理,每日以真气灌顶,药石为辅,短则半月,长则一年,或可恢复如常,只是武功全无,形同废人。”公孙忘景遂亦无可奈何,束手无策,但闻听能保住性命,也只得叹息道:“也罢也罢,若是能保住性命,武功尽失又如何?可是......只怕依三弟的性情,定会生不如死......” 卓一平无奈的摇了摇头,一甩衣袖回身坐下,神情颓唐落寞,一边叹气一边说道:“二弟,依你所见,老夫执拗于规矩二字,是否做错了呢?”公孙忘景却宽慰他道:“大哥自有大哥心中的道理,但小弟亦有愚见。虽说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但不知变通,固执己见,却也不妥。想当年大哥力排众议,打破陈旧,招我等上山共成大事,今日生死之战,那祝溪虎明知大哥执着于规矩二字,故意激怒三弟,致使其险些丢了性命。此事大哥虽有责任,却也怪不得大哥。怪只怪那祝溪虎阴险狡诈,非寻常人等。” “二弟休要以言语相慰,看来此事的确是老夫之过。只是亏欠三弟诸多,难以弥补。”卓一平面如土色,唇无血色,身形颤动,两眼含泪。见他如此自责,公孙忘景又连忙安慰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大哥休要太过在意,幸得如今三弟还能留下一条性命,他形如烈火,太过刚直,江湖凶险莫测,危机重重,如今虽说丢了武功,却可借此机会退隐江湖,重归平静,未尝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两人相视一眼,难藏悲恸,沉吟片刻,公孙忘景见无话可说,便告退离去,只留下卓一平守着萧衍。 且说那沈墨鱼,明觉与裴镜年三人守在白星泪一旁,直到日落西山,黄昏时分,白星泪才徐徐醒来。眼还未完全睁开,噌的一声便从床上坐起身来,口中胡乱喊道:“白泽剑,白泽剑!”沈墨鱼见她披头散发,面色憔悴,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楚楚可怜,心内不忍,便一把抱住白星泪,在她耳畔柔声唤道:“小橘子,小橘子!” 先前在月丘府白星泪重伤初愈之时,尚无今日这般憔悴不堪,泪眼朦胧,死咬下唇,倒在沈墨鱼怀中,靠在他肩头便痛哭起来。明觉与裴镜年相视一眼,知趣的退出房去。只留他二人在屋中倾吐衷肠。沈墨鱼遂问道:“小橘子,那白泽剑果真如此重要么?” “那是......那是我娘的......遗物......”白泽剑乃是白星泪的娘亲遗留之物,自小便跟着白星泪,经历了多少风霜,虽算不上甚么神兵利器,却是极富感情,难以舍弃。怎奈如今皆化为星点,随风而去。白星泪对娘亲最后一点思念也随之消散,自然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伏在沈墨鱼的肩头不停抽泣,那断珠似的眼泪早将其衣衫浸湿,可沈墨鱼此时的心情却与白星泪一般,见她如此伤心愁苦,亦是悲上心头。便紧紧的抱住白星泪,轻拍她的脊背,强笑着安慰她道:“小橘子,你且莫要担心,好好睡上一觉,待明日一早,我必还你一把白泽剑。” 闻听此言,白星泪当即抽出身来,抹了一把眼泪,粉面泪珠未干,眼角泪痕依旧,瞪着一双清眸琼口微张,半惊喜半惊诧的问道:“此话当真?”沈墨鱼郑重其事的点头说道:“当真。”白星泪竟一反常态,并未嘲笑或是讥讽沈墨鱼,乖乖的躺回了床上,沈墨鱼又为她盖好被褥,见天色渐暗,便离开了白星泪的卧房。 第一百九十六回 苦海无涯无舟渡 星若珠泪,夜幕遮眼。此时不知是何时辰,但已是月朗星稀。氤氲山庄之中早已熄了灯火,各自休憩。虽说今日发生之事仍令人心有余悸,但除了少数几人外,大多数弟子还是能安然睡去,只是不知,又有几人在熟睡之中被残杀致死。 而此时一贯早睡的沈墨鱼却并未吹熄烛火,还是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根长约三尺六寸的木头,又借来一把小刀,攥在手中,忽而拿远,忽而凑近,眯着眼睛比比划划了半天,眼看着夜色渐深,那微弱的烛火迎风摇曳,沈墨鱼亦是哈欠连天,满脸倦态,却仍不肯休息。 晴玉雪钗二女本想伺候他早早休息,却见沈墨鱼不知再做些甚么,不敢多问,便候在一旁,静静坐着,晴玉又护着那烛火,以防被夜风吹灭,同时在灯下一针一针的缝补着沈墨鱼残破的旧衣衫,而身旁的雪钗早已扛不住长夜漫漫,趴在桌边沉沉睡去。晴玉害怕她着凉,便替她披了件衣服。 昏昏欲睡的沈墨鱼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的内侧,剧烈的疼痛感贯穿全身,直冲天门,刹那间睡意全无,精神抖擞,努力睁了睁双眼,望见那烛火光下的两名丫头,微微一笑,便放下手中的木头与小刀,起身关了窗户,回头对还在补衣服的晴玉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二人快些回去休息罢。” 晴玉闻言,歪着小脑袋绽放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柔声笑道:“公子还未休息,我们做下人的怎敢离开?待甚么时候侍候公子休息了,我们再回去不迟。” 沈墨鱼摇头笑道:“你们俩要跟着我一起熬,只怕今晚都别想睡了。”再三催促下,晴玉只好扶着半梦半醒的雪钗回房歇息,留下了那件修补完备的外袍,沈墨鱼将衣服捧在手中,还能感到一丝温热和少女的幽香,有些感叹。又回头望了望靠在床边那根丝毫没有变化的木头,扶着额头,只得继续琢磨。 用那根木头不断与只剩下剑柄的白泽剑做对比,削削减减,敲敲打打,又停下了打量一阵,觉得满意之处就用锉子打磨,不满之处便用小刀再三比对后继续一刀一刀的微微调整修改。功夫不负有心人,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那油灯盏中的灯油都快被熬干,灯芯也所剩无几之时,原先的那根木头竟已变成一刃有模有样的剑刃。 虽说这木头做的剑刃既不锋利,也无甚韧性,更不精巧,比起那白泽剑相差甚远,但他却是沈墨鱼煞费苦心,一点一点敲凿打磨而成,合在那剑柄之上,倒也颇为相配。总算是完成了这偌大的工程,沈墨鱼已是筋疲力尽,心满意足的抱着那木剑倒在床榻之上,不消片刻,便鼾声如雷。 再说那卓一平,原先独自守在萧衍房中,见天色已晚,萧衍亦无大碍,气息逐渐平稳,看来已然脱离危险,便吩咐门外弟子悉心照料,自己则回房调息,方才为踢替萧衍守定心神,调理真气,修复经脉,他自己亦耗损了不少真气,满头大汗,正是虚弱之时。回到房中关上大门,便没了动静。弟子们依旧各自守在各处要害及岗哨,不敢松懈分毫。 可再看那萧衍房中,卓一平刚离开不久,那守在门前的弟子忽觉困倦难当,身子与神智便不听使唤,摇摇晃晃,跌坐在地,倚在那房门边便昏睡过去,全无知觉。房门悄然打开,黑暗之中一个瘦削的身影走入房中,毫无动静,眨眼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那躺在床上的萧衍,都随之一起消失,没了踪迹。 正当那黑影带着萧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逃之夭夭时,却有人在暗处看的一清二楚。微微一笑,闪身离去,不留一丝痕迹,雪白的衣角在黑夜之中拂过,闪过一只血色的飞燕,随风飘扬,栩栩如生。 凄风偃月星遁逃,百草方生又折腰。风声鹤唳兽惊惧,乾坤变色神鬼销。乱石穿空洞死门,人迹罕至飞花遥。不见昔日仗剑客,却叹迷途错难饶。 归棠峰上,新生的百草嫩芽又被凌冽寒风吹得东倒西歪,尽皆臣服,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却无栖息之地,狂风拂过干枝枯林,宛若神哭鬼笑,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天地皆暗,笼罩万物,一片死寂。顺着那藏在乱石之中的羊肠小道,左拐右入,右出左进,每见到一棵梧桐树便左转向前,走上了那归棠峰顶的一处天然平台。 那平台距离山顶不过三丈,连接着峰体,台上有一山洞,许久不经打理,杂草丛生,乱石堆砌,洞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梧桐归棠处,修心养身地”十个端正娟秀的大字,一旁还有个大大的“禁”字,同时注明氤氲山庄禁地,擅入者死的字样。想必这便是公孙忘景口中氤氲山庄用于惩处禁闭,静心修行的禁地了。 从洞口向洞中望去,五步之外一片漆黑,光不能进,风难以入,极为诡异。而那黑影带着昏迷不醒的萧衍,缓步爬上了山,黑影似乎十分吃力,身形晃动,一步一喘。不想眼看着快到达目的地,肩头的萧衍竟苏醒过来,睁开双眼只见周围既熟悉又陌生。自卓一平坐上这氤氲山庄庄主之位,招来三位贤弟与自己共同执掌山庄之时,便极少有人因受罚来到这禁地,加之卓一平等人又逐渐习惯在自己房中练功,故而也不常来这偏僻的荒处。 似乎是发现自己被人扛着上山,萧衍也认出了此乃归棠峰,紧咬牙关遂挣扎起来,一掌拍在那黑影的肩头。萧衍虽说没了内力,但毕竟是习武之人,自小练武,这一掌的力道自然不会小。黑影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在此刻苏醒,大为意外,毫无防备之下,竟被萧衍推开,两人各自贴地翻滚三周,又跳将起身,面面相对,大惊失色。 当萧衍看清那人面目之时,瞠目结舌,转身便要逃离此地,怎奈那黑影冷笑一声,便扑上前来挡住其去路。萧衍未曾想到此人身首如此迅捷,情急之下,抬手便打,怎奈他内力全无,方才乃是偷袭得逞,如今那黑影有了防备,自然不会叫他得逞。侧身闪过,又扯住萧衍臂膀,绕到他身后,趁萧衍不备,左手死死锁住其咽喉,右手抵在他的后腰,将萧衍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可萧衍两手掰住那黑影的双臂,喘着粗气,断续质问道:“你,你......你一直以来,都是假装的......你究竟有甚么企图......”那黑影闻声冷笑,凝视着萧衍的双眼,一边继续加强力道勒住其脖颈,一边回答他的问题道:“不错,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萧三哥......” 话音刚落,猛然发力,便将萧衍脖颈拧断,看着那面色青紫,两眼突出,面露惊恐的萧衍尸首,公孙无求微微一笑,揪住其后衣领,将尸体提起往肩头一搭,又拄着拐杖往上山禁地处走去。 扛着萧衍的尸体弯腰走入那漆黑的山洞中,将其丢在脚边,从怀中取出一只火折子,吹然后用手心护住,半摸索着来到山洞角落处,拨开杂草,只见左下角处的一块砖石极为突兀,便将其向下轻轻一按,一阵轰隆声从洞中传出,惊走栖息在山顶的鸟儿。轰隆声后,那砖石所在之处,便挪开了一道细缝,公孙无求遂将手伸入缝中,扯住一根铁索,向外一拉,山洞的另一侧便迸射出一缕光亮。 那光亮越来越明显,将整个山洞映照通明,而角落处竟多出一块一方大小的空隙,空隙之下乃是直往洞下的阶梯。公孙无求遂再度扛起萧衍的尸首,顺着那石阶走下,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之时,又听闻三声敲击砖块声,那空隙便应声关闭,一如往常,全无破绽。 走下七十二级石阶与三十六级玉阶后,便来到一处极为宽阔的石厅。那石厅四角各有一盏油灯,将石厅照亮。这石厅与氤氲山庄的侠隐殿一般大小,就藏身于归棠峰中,但此处隐蔽所在,恐怕连卓一平自己都不甚清楚。石厅之中除了一张石床与两个蒲团以外并无他物,显得十分空旷,面对着石床的那块石壁上却悬挂着一张杏黄色的人体画像,画像上被人用朱砂圈圈划划,注解极多,周围写满了字,画像边缘却已然残破不堪,似有撕扯的模样,且沾有血迹,想来必是人血无二。 当公孙无求将那尸首丢在石厅中,又望向那石床上所坐之人,似乎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并不吃惊,亦盘腿坐在其身旁,将两手搭在膝盖上,运转真气周天,休养生息,运气练功。良久,忽听闻身旁之人凄声惨叫,那叫声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叫闻者俱惊,毛骨悚然,冷汗直出。幸得此处封闭且偏僻,否则若传扬出去,定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第一百九十七回 一失足成千古恨 公孙无求却不为所动,对身旁异样置若罔闻,依旧自我调息着内力。身旁之人仍用双手捂住脸颊,身躯冰冷异常,抖似筛糠,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露出的脖颈胸膛和小手臂上皆布满了血痕,似乎是癫狂之中自己抓出来的,就连身下那坚硬无比的石床,都被此人抓出数道清晰的痕迹。 待内力运转一周天后,公孙无求终于起身转向面对那身旁之人,见此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斜倚着靠在墙边,两臂无力的垂下,双目呆滞,而那散开的头发再遮不住极为丑陋狰狞的面庞,那雪白的皮肤之下,仿佛有血色的肉、虫吞噬翻滚着,留下数道小拇指大小的紫红色创口,皮肤下血红色的经络鼓出,有如长虫蠕动,甚为可怖,不禁令人胆寒。 公孙无求面沉似水,嘴角挑起一抹诡秘的笑容,撑着拐杖,对那人说道:“兄长莫急,小弟这便替你疗伤。”说罢就要靠近蜷缩在墙角的公孙忘景。谁知公孙忘景反应剧烈,神色惊恐,连连摇头,一边闪躲一边摆手惊叫道:“不,不要给我疗伤,不,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要......” “兄长,难道你想就此放弃这治疗之法?莫要忘了,此法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之路。你若强行终止,纵然你武功再高,也难逃这百虫穿心,痛苦而死的下场。再者说来,倘若你真的如此死了,又该以何面目,去见那卓一平等人?难道要他们看到这面目全非,丑陋不堪的尸首,相信这乃是他们尊重爱戴的二庄主么?”公孙无求似笑非笑的说道。 公孙忘景闻言大惊失色,全身上下又剧烈颤抖起来,手脚痉挛,不受控制,摇头晃脑的尖声惊道:“不,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公孙无求闻听此言,颇为满意的微笑点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长。兄长稍待,小弟这便为你煎药。” 说罢便转身将那萧衍的尸首翻过身来,将拐杖靠在一旁,扒开他的外衫,又将两手交叠,十指微扩,又弯曲呈爪状,骨节突起,如野兽一般,手腕想靠,徐徐转动,指尖便有血色云雾缭绕,此时的公孙无求满脸贪欲与杀戮之气,低吼一声,便将十指插入萧衍的胸膛,转动手腕,一寸寸硬生生将萧衍胸膛处的皮肉撕开,骨骼掰断,露出那腹内血淋淋的五脏六腑。 虽说其五脏六腑早已被祝溪虎所伤,但萧衍毕竟是习武之人,且功力深厚,又有卓一平的真气疗伤加持,故而乃是寻常弟子不可比拟的。公孙无求便将其经络扯断,五脏六腑尽皆取出,又取来几只玉盘和玉碗,摆的满满当当的,一切准备妥善后,便将萧衍的五脏六腑用内力碾碎成末,又以滚烫的鲜血加以调和,用手沾了那血肉转身坐在床边,扶起公孙忘景,用手替他将这血型污秽之物尽皆涂抹在脸颊之上。 待一碗血肉涂抹殆尽,公孙无求又将剩下的血肉残渣自行吞入腹中,直到将所有血肉吃完,公孙无求的面色竟红润了许多,那丑陋的胎记与伤疤便减淡了几分,公孙无求心满意足的舔了舔满是鲜血的嘴唇,又转身望向呆若木鸡的公孙忘景,敷在脸上的血肉早已渗入皮肤之中,只留下些许残渣,也落在床边,方才那张丑陋狰狞的脸便恢复如初,只留下那惨白却俊朗的面容,仿佛方才那些蠕动的血虫都是梦幻一般,根本不存在。 “兄长已然恢复容貌,不必担心。稍歇一阵,便可下山了。”公孙无求拾起拐杖,撑在腋下,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公孙忘景却迟钝的坐在床边,过了许久才用沧桑低沉的声音说道:“近些日子,这血虫幻毒比往日发作的更为频繁了,这该如何是好?” 公孙无求却为他开解道:“兄长莫要担心,此乃吉兆。听闻大病将愈之前,必回有病情加重之征兆,如今这血虫幻毒发作的愈发频繁,正是预示这此毒将要散去,血虫已然虚弱无比,正在垂死挣扎,只要挺过这一关,日后便不用再受此折磨了。”可公孙忘景却若有所思,望着那面朝下躺倒在血泊中的尸首,忽然问道:“此人是谁?” 公孙无求冷哼一声,笑道:“兄长大可自己去看看。”公孙忘景遂起身将那尸首翻过身来,正与那萧衍布满血丝,满是惊恐的双眼对视,惊得魂飞魄散,两眼一翻,踉跄几步便仰面倒地,公孙无求急忙将他扶起身来,却被公孙忘景一把推开,摇摇晃晃站稳脚跟,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指着公孙无求,双目含泪,厉声质问道:“你这恶贼......萧衍乃是自家兄弟,亦是你的兄长,你为何,为何将他杀害......难道你是铁打的心肠么?” “哼,自家兄弟?可笑之极。他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亦未当我是自家兄弟,我又凭甚么当他是我的兄长?”公孙无求皮笑肉不笑的冷眼答道,“不错,我公孙无求乃是铁石心肠,无情无义,不像你公孙忘景,义薄云天,乃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从不屑做此丧尽天良之事!小弟与兄长相比,还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公孙忘景闻言恼羞成怒,迈步上前便甩了公孙无求一记耳光,怒斥他道:“你休要巧言令色!你若像当初那样杀个飞禽走兽倒没甚么,再不济哪怕杀他一两个弟子也无可厚非,但今日你不顾手足之情,残杀兄长,简直,简直是禽兽不如!”公孙无求愤愤一挥衣袖,反来讥笑公孙忘景道:“好一个禽兽不如。不错,我公孙无求在世人眼中乃是禽兽不如之人,不配呆在这义薄云天,侠名远播的氤氲山庄之中。那你呢?你公孙忘景就配么?” 此言一出,惊得公孙忘景后撤半步,浑身发抖。公孙无求却步步相逼,言语若刀:“江湖人人尽皆知,氤氲山庄二庄主公孙忘景,文武双全,侠肝义胆,更有惊世容貌,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完美无瑕。可却唯独小弟知晓,你不过是一个阳奉阴违,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害人性命的伪君子罢了!” “我......”公孙忘景心中有愧,满脸羞惭,无言以对。 公孙无求见他如此模样,便换了一副表情,摆出一副若软心肠说道:“兄长,在小弟心中,你才是我唯一的兄长。我俩的血缘关系是天地也难以抹去的。你我手足之情,岂是外人所能比拟?怎奈你我兄弟二人,身世坎坷,无依无靠,若非那金羽辟邪宫见我俩可怜,忍痛割爱,施舍这血虫幻毒之法,才有你我兄弟今日模样,否则,大哥哪有今日的名声和地位?休说练不成那惊世骇俗的武功,还要留下一副丑陋的皮囊,给那些人嘲笑。” 见公孙忘景已被说动,公孙无求便继续添油加醋道:“不瞒兄长,小弟今日杀了这萧衍,取了其心肝来解这血虫幻毒,亦是无可奈何之举。” “此言,何意......”公孙忘景转过身去,不敢直视公孙无求,低声问道。 “我俩一母所生,生来便是这副丑陋的模样,后因父母早逝,无依无靠,流落江湖,不知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苦,乞讨为生,饥寒交迫。我的双脚也是因为偷了一个馒头,被人打断。你带着我四处投医,却因没有医资,被人赶出。眼看就要死在路边,幸得遇见那金羽辟邪宫的老宫主相救,得以结束了四处漂泊的生活。老宫主心善,传授我二人武功,使我俩有了傍身之技,后因我俩诚心祈求这改变容貌之法,老宫主迫于无奈才将血虫幻毒之法传授于你我。只可惜,这血虫幻毒虽能使人改变容貌,治愈伤痛,功力大增,却会蚕食人的精血,并不时有副作用。后来,兄长改变了容貌,我俩武功大成,才又向金莲绕凤楼讨了个解毒的法子。若是从此放弃,岂不是功亏一篑,回到从前的苦日子?难道如今的这些,兄长,你能忍心割舍么?” 公孙无求满脸柔情,柔声接着说道:“如今正是大功告成之时,待你我解了这血虫幻毒,便再不用害人性命,到那时我便随兄长行侠仗义,也留个传世美名,岂不美哉?”公孙忘景终于长叹一口气,无奈的点头说道:“也罢,只好如此了。只是你又何苦害了萧衍的性命,他已然武功尽失,生不如死,如今你却......” “兄长未免也太过迂腐了。”公孙无求解释道,“不瞒兄长说,此时正是那血虫垂死挣扎之际,寻常弟子的血肉只怕难以压制其毒,萧衍虽武功尽失,但其经络,血液及五脏六腑之中还残留有他及卓一平数十年的功力,若非有此功力,只怕难以压制你我身上的血虫幻毒。如今虽结果了他一人的性命,却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少害几人性命,这难道不是好事?” 第一百九十八回 凉夜怎安 在公孙无求巧言令色,加以“宽慰”与“开解”,公孙忘景心中那所谓的坚持终于开始动摇,似乎也有些认同,但终归是碍于如今的身份地位,很多事已然身不由己,故而只得长叹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已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难回头了。不过你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公孙无求闻言大喜:“兄长,你终于想通了!” 似乎是回想起了当年的苦日子,但却逃不过那满心的负罪感,公孙忘景忧心忡忡的转身说道:“想当年老宫主在我俩的再三恳求下,才将血虫幻毒之法传授予你我,却不肯施舍解毒之法,那时我尚有些疑惑。直到后来,金莲绕凤楼找到了我们,金玄女慷慨相赠解毒之法,我才知晓老宫主的用意。怎奈为时晚矣。想当初老宫主对我兄弟二人关怀备至,悉心照料,恩重如山,怎奈辟邪宫一战,老宫主身死,我俩却侥幸逃过一劫。如今老宫主的教诲还记在心头,可却是物是人非......” “小弟知晓兄长心中所想,但试问兄长,倘若老宫主还在世,是否会看着你我二人因那血虫幻毒痛苦而死?”公孙无求道,“所以兄长不必自责,料想老宫主只是觉得时机未到,否则凭他对我兄弟二人的关心,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公孙忘景点了点头,替公孙无求整理了下衣服,柔声说道:“世人皆道我能言善辩,殊不知我这弟弟比起我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公孙无求微微一笑,后撤半步,躬身拜道:“兄长谬赞。”公孙忘景沉吟片刻,负手而立:“小弟,你的腿,好些了吗?” 公孙无求便甩开那两根拐杖,原来他早已不需要它们,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逢场作戏罢了:“回兄长,小弟已能正常行走,想来不消一个月,定能恢复如初,到那时小弟便能学会轻功,再不用依靠这两根拐杖了。但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些日子,小弟仍需要借助他们。” “不错。如今我兄弟二人如履薄冰,走错一步便会跌落万丈深渊,永劫不复。表面功夫,仍需做好。步步为营,方能笑傲江湖。”公孙忘景忽然发问道,“对了,那金莲绕凤楼,你可断了联系?”公孙无求未曾料到他还有此一问,急忙果断地回答道:“当然!请兄长相信小弟,自金玄女将解毒之法交予我二人后,小弟再没与那金莲绕凤楼联系过。” 公孙忘景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依然今非昔比,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虽说没少倚靠他们,但我们如今的身份和地位都让我们必须和他们断了联系。否则万一传扬出去,氤氲山庄二庄主四庄主暗中勾结金莲绕凤楼余孽,定会叫你我身败名裂!这一辈子的努力,也都付诸东流。小弟,切莫松懈啊。” 公孙无求点头如捣蒜:“小弟谨遵兄长教诲。” 说罢公孙忘景就要转身离开,脚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旁萧衍的尸首,低头看了一眼,长叹一口气,又转头对公孙无求吩咐道:“处理好尸首,切莫被人发现。早些回庄内休息罢。”公孙无求又躬身拜道:“恭送兄长。” 待公孙忘景离开后,公孙无求才直起身子,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又轻蔑的低头扫了一眼萧衍的尸首,蹲下身子拍着那冰凉的脸颊,肆意讥讽道:“萧三哥啊萧三哥,平日里你最看不起我,没想到今日,你却落得这般田地,真是可悲啊。”说罢便拾起那丢在一旁还沾着斑驳血迹的短刀,狂笑着在其尸首脸颊两侧割画出无数道血痕,直到萧衍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方才泄去心头之恨。 而公孙无求处理尸首的方式也是别具一格,倘若将尸首藏匿,不免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以致功败垂成,不如随手丢在山庄之内,显眼之处,叫别人发现了,趁机嫁祸给那祝溪虎,乃是上上之策,天衣无缝。故而趁着夜色仍浓,公孙无求不敢耽搁,随即将萧衍的尸首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在了萧衍房中的横梁之上,这才回屋休息,绝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公孙忘景先走一步,但毕竟是深更半夜,不敢从正门回房,便落在屋顶之人,趁他人不备,守卫困乏之际,掀开屋顶瓦片,跳入房中,落地无声。方回屋中,便听闻门外动静,似有争执之声,不及将瓦片恢复原位,慌忙开门,只见白星泪面色苍白,衣衫单薄立于门前,柳眉深锁,面露不悦,正在与门前守卫弟子拉拉扯扯,争执不休。 “发生何事?”公孙忘景轻咳一声,朗声质问道。两名弟子万般无奈,闻听公孙忘景之声,匆匆转身行礼道:“回禀二庄主,白姑娘深夜来访,我等见屋内灯火已熄,以为二庄主早已休息,故而将她拦住。谁知白姑娘不肯离去,故而一时起了争执。” 白星泪也抱拳行礼道:“二庄主,晚辈深夜造访,唐突之至,且莫怪罪。”公孙忘景松了一口气,又展露微笑道:“原来如此,通报一声便是,何须伤了和气。下次若是白姑娘再来造访,休要阻拦,向我通报一声便可。”两名弟子相视一眼,躬身齐声道:“属下遵命。”说罢,两人便又停止了腰板,为白星泪让出一条路,再度立于屋门两侧,守卫警戒。 公孙忘景遂将白星泪迎入房中,关上房门,还未及白星泪回过神来,公孙忘景已然将小几上的油灯点燃,昏黄的灯光瞬间充溢了整间屋子,白星泪环顾四周,只见公孙忘景的屋子与他们的并无不同,并未因为他二庄主的身份就如何的铺张浪费,奢华富贵,反倒有几分古朴的典雅,甚是整洁。公孙忘景吹熄了手中火折,转身见她呆立在原地,便笑着接待她道:“白姑娘,但请入座。” 白星泪这才回过神来,深鞠一躬,稽首拜道:“晚辈深夜唐突来访,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二庄主不要见怪。”公孙忘景仍是面带微笑,坐在小几旁摆出两只玉杯,沏满茶水,温热的茶水飘出两缕白烟,飘散出别有风味的异香,公孙忘景将其中一杯推到白星泪身前,柔声说道:“且莫在意,我这儿也不是甚么琼楼玉宇,天宫宝殿,想来便来,无需顾忌。长夜寒凉,先坐下喝一杯热茶驱寒,再说无妨。” 白星泪闻言,遂放下顾虑,敞开心扉,坐在小几的另一侧,双手捧起温热的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双眼微眯,舌尖轻轻点过下唇,不由感叹道:“好香啊,与那苦松茶全然不同呢。”公孙忘景眯着眼睛笑道:“此乃塞外琼花茶,甚为难得。白姑娘,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白星泪急忙咽下口中茶水,将玉杯重新置于桌上,清了清嗓子,正要说出心中所想,却欲言又止,一反常态,扭捏起来,不知从何说起。 公孙忘景亦不催促她,只是微笑着静静等待着。白星泪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竟反问道:“眼看天色将明,二庄主为何还未休息?”公孙忘景微微一愣,灵机一动,便回答道:“方才正在打坐练功,故而还未休息?”白星泪又瞪着两只清潭似的星眸问道:“练功为何不点灯?” “为防扰乱心境。”公孙忘景抿一口茶,从容对答。 “那我岂不是打扰了二庄主清修?”白星泪有些惶恐,垂下头去揪着衣角小声说道。 公孙忘景错开眼神,不敢与白星泪相视,似乎有些紧张,强装镇定,却仍滴水不漏的回答道:“白姑娘切莫挂怀,并无大碍。姑娘,你究竟想问甚么,但说无妨。我若知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星泪闻听此言,似乎像做了甚么决定一般,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正视着公孙忘景问道:“方才二庄主说不点油灯是为了不扰乱心境,二庄主这般境界之人,也会为外物所扰么?” “我非圣人,更非天神,亦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六根未断,谈何超脱于俗世,又怎会不被外物所扰?”公孙忘景微笑着如实回答道,“我等习武之人,欲更上一层楼,便难免回有进取之心,说到底,不过也是一种欲望罢了。既有欲望,便难以清心寡欲,恪守心神。故而更需要我等潜心修行,放低姿态,不计较一时的得失,方可成就大道。白姑娘,不知我的回答,你还满意么?” 白星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懂了,前辈,有欲望并非甚么可耻之事,江湖纷乱,红尘滚滚,几人能超脱其中,不让红尘。漫漫修行路,不可一蹴而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不动摇初心。” “白姑娘的悟性果然非比寻常。”公孙忘景赞赏道。 “二庄主说的哪里话,我还只是个晚辈,怎能比得过二庄主。还有一事,困扰我许久,此心结不解开,晚辈实在难以释怀。”白星泪又犹豫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回 红尘江湖远 “但说无妨。”公孙忘景依旧不急不慢,悠然说道。 白星泪遂吐露肺腑之言,眼神不禁飘向窗外,似自言自语道:“这江湖,究竟是甚么样的江湖......”公孙忘景不解其意,遂问道:“白姑娘此言何意?”白星泪解释道:“不瞒二庄主,晚辈此行江湖,乃是瞒着我爹爹偷跑出来的。我生在白家,自幼与刀剑为伴,从小便听我娘给我说些江湖上的故事。” “她曾不止一次的向我将其我爹爹当年纵横江湖的故事,那一个个惊心动魄,侠肝义胆的传说,仗剑江湖,纵马红尘的生活,实在是令我向往已久。怎奈我爹爹顽固不化,虽传我武功,却要将我永远禁锢于闺阁之中,嫁与他人,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我一心向往江湖,怎可答应?便趁大婚之日趁乱逃出,只叫我的贴身丫鬟冒名顶替,替我成了婚。我才得以逃出安淮府,随沈墨鱼等人踏上了这漫漫江湖路。” 公孙忘景观其神色,听其言谈,心有便有了数,婉转的反问道:“姑娘是否有后悔之意?”白星泪闻言愣住,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急忙摇了摇头,犹豫不决,最终只能说道:“不瞒二庄主,其实我也不清楚如今我心中所想,是否后悔,故而深夜来访,想问个明白,看看二庄主是否能为晚辈在迷津之中指出一条明路。” 公孙忘景点头笑道:“白姑娘言重了。指点迷津不敢,不过在下倒有一问,请白姑娘如实回答。”见白星泪点头答应,公孙忘景遂接着问道:“敢问白姑娘当初是否仅仅是为了感受这江湖才不肯出嫁,逃出安淮府?” 白星泪闻言陷入沉默,沉思片刻,郑重其事的回答道:“其实,并不全是。一来,我的确向往江湖已久,想要独自出来闯荡闯荡,而不是整日被关在闺房里做些甚么女工刺绣。二来......”白星泪羞于启齿,公孙忘景却微笑着一语道破:“莫不是因为与白羽生老前辈赌气之故?” “让前辈见笑了。”白星泪有些羞涩,垂下头去低声答道。公孙忘景呷了一口茶,徐徐说道:“不知白姑娘因何缘故,心怀芥蒂,与白前辈置气,想必不仅仅是因为他要你相夫教子,做个寻常富贵的千金小姐,而不许你涉足江湖?” “不入江湖,练武何用?”白星泪闻言当即抬起头来辩白道,“不错,他不闻不问,丝毫不体谅我的感受,就要将我嫁与别家纨绔,我自然不愿。但却不只是如此。不仅是这一件事,其他的事,只要是我爹执意要做的,我就偏不做。凭甚么我的人生要在他的指掌之下?我究竟是为了自己而活,还是为他而活?” 公孙忘景摇头笑道:“此话倒也不错,只是他毕竟是长辈,还须掌握分寸,不可无礼造次。纵然是他不对,你也该与他讲明,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谈谈心,总比两人都憋在心里,相互怄气的好。” “我知此理,他亦知此理。可我们偏偏就不能好好讲话。”白星泪颇为无奈的解释道。公孙忘景闻言函授暗笑,又抬头说道:“闻听此言,莫非白姑娘对白前辈积怨已久?”白星泪遂袒露实情:“说来倒也不错。这些话我已然憋在心中二十年,我与他虽为父女,但在一起相处的日子,寥寥无几。” 公孙忘景颇为疑惑:“怎会如此?” “我自幼乃是被我娘一手抚养长大,我爹除了督促我练武以外,在我儿时记忆之中,甚至都没见过他几面。他总在外闯荡,潇洒江湖,我娘却替他解释,说他不改当年本色。后来他总算回到家中,可却痴心练武,终日将自己关在屋中。少数几次出关,竟是为了惩罚我偷跑出去玩,他亲自打了我三十大板,打得我血肉模糊,直叫我娘哭了半月有余。” “若非我娘,我只怕熬不过那段艰苦的日子,白家也只怕早已落寞。我曾问我娘,为甚么爹爹每日痴心于武学,对家中事务,和我母女二人全然不顾,是不是他不爱我们。我娘却总为他开脱,说他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负。本以为我能与我娘相互倚靠一生,谁知我娘因过度操劳,积劳成疾,后大病不治,辞世而去。无论是我娘走的那天,还是发丧的那一天,我爹竟都没有露面,枉费我娘对他痴心不改,至死还在念叨他的名字?我怨他,恨他,愤他,他辜负了我娘,如今又要来插手我的生活,凭甚么?二庄主,你说,如此样的爹,配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说道激愤之处,白星泪不禁站起身来,面露愠怒。 公孙忘景未曾想到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羽生还要如此一段往事,只得推拖道:“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恕在下直言,此乃白姑娘与白前辈的家事,我实在不好评判。” 白星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后撤半步,躬身拜道:“晚辈失礼,一时失态说走了口,还望二庄主莫要怪罪。”公孙忘景见气氛不对,又急忙岔开话题,问道:“不如说回当初,白姑娘自涉足江湖之后,有何感想?是否还保持着儿时的幻想?” “或许......或许我爹爹不让我涉足江湖,不无道理......”白星泪神情落寞,坐回小几旁,双手捧住那还有一丝温热的玉杯,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苦笑着说道,“我曾想象的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侠肝义胆,如今看来,似乎都是镜花水月,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终于触碰到后,却又一碰就散。” 公孙忘景反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初入江湖之时,看似可以全无顾忌,肆意洒脱,最终却发现终究囿于刀剑,逃不过人情二字。”白星泪说道,“那些所谓的行侠仗义,可能都不堪一击,很多时候繁杂诸事,偏偏由不得自己做主,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孩提之时,我娘曾抱着我赏月,指着那一轮玉盘言道蟾宫之中嫦娥之事,就好比这江湖,我曾对它们怀有无比的向往,如今看来,只怕这江湖与蟾宫都是寒凉难耐的。这是否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公孙忘景闻言微微一笑,从容笑道:“《金刚经》上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换而言之,你一心所求,所幻想的江湖,行侠仗义,仗剑江湖,未必是虚幻,但也未必是真实。你若痴心于此,那万般皆为虚幻,若你认清当下,从容相待,或许便能看破这所谓的江湖。” 白星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公孙忘景又补充一句道:“不过人这一生,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快者,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慢者,数十年光景,遥遥无期。有时候,总需要一些虚妄幻想,支撑自己活下去。毕竟,世上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敢问前辈,那究竟甚么是善,甚么是恶?”白星泪又问道。 公孙忘景遂解释道:“此乃在下一家之言,白姑娘姑且听之。依我看来,善即是恶,恶极是善。二者并非对立,乃是同根同源,相互依存。有善便有恶,有恶就有善。正如光与影,相生相克。但世间大多数人或事,并非只能以善恶加以评判,江湖亦非非黑即白。有时善心之源,乃是为恶。恶念只始,也可是善。只是过程不同,所造成的结果亦不同罢了。其中真谛,世人皆有自己所想,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白姑娘,你要学会自己去参悟。” “二庄主所言极是,晚辈定要好好参悟。”白星泪点头笑道,忽地发现玉杯之中,倒影着一弯银白的月牙,心觉奇怪,便趁公孙忘景低头品茶之际,急忙抬头,正瞥见那被挪开的几片瓦片,不禁疑惑,心中难免思忖道:“为何二庄主屋中要挪开几片砖瓦,又为何深夜练功,莫非是在集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么?” 心中困惑方除,疑虑又上心头,不好开口发问,只得推脱道:“多谢二庄主为晚辈解开心中疑惑,天色不早了。晚辈这便告辞,二庄主早些休息罢。”公孙忘景遂起身相送,白星泪又连连行礼,开门送走了白星泪后,公孙忘景这才想起那几块还未归位的瓦片,急忙转身,忽见角落暗处立着一人,身披黑袍,头戴面具,悄无声息,惊得他后撤半步,急忙质问道:“何人在此?” 那人默不作声,公孙忘景又横眉冷对,厉声问道:“何人在此,速速现身?”那人闻言,用沧桑沙哑的嗓音笑道:“哈哈哈,传闻氤氲山庄二庄主为人儒雅平和,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也是个不知礼数的冒失莽撞人罢了。” “阁下夜闯氤氲山庄,藏在我住宅之中窥听他人谈话,究竟谁才是冒失莽撞人?”公孙忘景讥讽道。 第两百回 血云消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啊,公孙二庄主。”黑衣人的声音不带有一丝其他语气,冰冷如霜。 公孙忘景逐渐发现端倪,此人似乎已然藏在屋中许久,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自己来到屋中,隐藏在暗处,隐匿气息与脚步声,致使公孙忘景都没能察觉他是何时到来,此人的内功与轻功是何等的恐怖。想到此处,公孙忘景不禁也警惕起来,徐徐抬起双臂,拱手行礼道:“敢问尊驾名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黑袍人闻言冷笑一声,缓步向公孙忘景走来,宽大的黑袍遮住了此人的身躯,全然看不到他的步伐,也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与呼吸声,这让公孙忘景愈发紧张,黑袍人又开口笑道:“短短的时间就让在下见识到了两副面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伶牙俐齿,好一个潇洒儒侠,侠肝义胆的公孙二庄主,想必也只有如此了得的公孙二庄主,才能做出杀害结拜义弟,这般丧尽天良的下作事罢。” 公孙忘景闻听此言,如遭雷击,脸色骤变,匆匆转身望着那擦肩而过的黑影,嘴角不住地抽搐,却还强装镇定。黑影徐徐转过身来,那面具之下炯炯有神的双目满是玩味的喜色,开口调侃道:“二庄主,不必反应如此剧烈,还是镇静些的好,否则不就是自露马脚,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么?” “我不懂你在说些甚么......尊驾还是说明白些的好。”公孙忘景仍在做困兽之斗,不肯袒露即将被戳穿的实情。黑袍人沉吟片刻,遂说道:“二庄主是个聪明人,我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想来只需我稍微点拨,便可明了在下所想,而不是在此浪费你我二人的时间。否则,恐怕自明日起,江湖上就会流传一些不为人知的,二庄主不想让外人知晓的传闻,致使氤氲山庄,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说罢,黑袍人果断转身,就要离开。“且慢!”公孙忘景急忙将他喊住,皮笑肉不笑的试探性问道:“尊驾想要甚么?” 黑袍人轻笑着转过身来,点头说道:“看看,二庄主不愧是聪明人,说实话,难免江湖上那么多人对二庄主倾慕已久,若我是个女子,只怕也难免倾心于二庄主了。”公孙忘景面无表情的冷言说道:“有话便说,何须如此多言?” “二庄主果然快言快语,说实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我是同类人。在下亦不想为难二庄主,做出甚么违背良心的事。在下今日深夜造访,只求一事。倘若二庄主应允,在下即刻便走,对今夜归棠峰上所发生的事,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对外界泄露只字片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二庄主大可放心。”黑袍人不紧不慢的徐徐说道。 “尊驾所为何事?”公孙忘景依旧面无表情,“但有一点,我提前讲明。但凡是违背侠义,谋害他人的事,在下宁死不从。”谁知那黑袍人闻言大笑,丝毫不怕被门外的守卫听见,摇头笑道:“二庄主啊二庄主,事到如今,你还将侠义二字挂在嘴边,哎呀呀,你还真是厚颜无耻啊。不过你放心,我可没你那么下作。”黑袍人句句诛心,丝毫不给公孙忘景任何的颜面。 黑袍人从宽大的袍袖之中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我只要公孙二庄主否认一件事便可。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的损失,也不会有任何人因此丢了性命,更不会对氤氲山庄不利,你看如何?” “否认何事?”公孙忘景感到有些不安,急忙问道。黑袍人负手而立,缓缓走到公孙忘景身旁,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一人朝东一人朝西,忽地一阵迎风卷过,将屋内灯火吹熄,公孙忘景脊背之后腾起一阵寒意,只见头顶上那被挪开的瓦片空隙中洒下几缕月光,映亮了他半边面容,与那黑袍人的半边面具。 黑袍人的声音暗藏杀机,难掩怨愤,在公孙忘景耳畔轻声说道:“自今夜你我二人分别之时起,二庄主便谨记一件事,今夜没人任何人来找过你,一夜无事发生。无论是我,还是那白星泪,二庄主对外提起之时,都要矢口否认。” “为何要否认白姑娘来找过在下,你究竟是何人,有甚么企图,又与白姑娘是何关系?”公孙忘景侧过脸去,凝视着黑袍人的双眸,接连发问道。黑袍人却避重就轻,随口答道:“你放心罢,我与她乃是旧相识,只不过是想借她之手完成一件早就该完成的事罢了,不会伤害她的。如此一来,便不会违背你所谓的侠义,二庄主,你看如何?” 公孙忘景犹豫起来,左思右想,实在不知他究竟在打甚么如意算盘,便用言辞搪塞道:“可即便我不认,那门外的两名守卫弟子,他们却见到白姑娘深夜来访,又当如何?”“这是我的事,你大可放心,我自会去处理。”黑袍人笑着回答道。 “你想做甚么?杀了他们么?”公孙忘景怒目圆睁,紧握双拳,当即怒斥道,“倘若你敢对他们不利,恕我难以遵从阁下的要求!” 谁知那黑袍人竟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声渐停,直起身子冷言说道:“公孙忘景啊公孙忘景,万人敬仰的大侠做久了,这层皮你自己都扒不下来了。倘若你的春秋大梦醒不来,我可不介意帮你醒!杀了他们如何,不杀他们又如何?保不准他们有一日也会死在你公孙忘景的剑下!你杀的人,还少么?你休要在我面前摆那副二庄主的架子,我有无数种办法,叫你兄弟,身败名裂!你苦心经营了几十年,不就是为了今日的名号与地位么?为了几个可有可无的小辈,至于搭进去你这么久的付出么?孰重孰轻,你自己掂量掂量罢。” 两人擦肩而过,黑袍人再度要离开,不想又被公孙忘景喊住。黑暗之中,公孙忘景的表情看不真切,徐徐垂下头去,干笑两声,转过身来,微微抬起眉眼,望着那满眼疑惑的黑袍人,微微拱手:“在下遵命便是,我也相信,尊驾定能信守承诺,不将归棠峰之事泄露出去,只是在下有个请求,请尊驾指点指点。” “说来听听。”黑袍人显然是没有料到公孙忘景竟然还敢提条件,不过听听倒是无妨。公孙忘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轻声问道:“请尊驾留下姓名。”黑袍人微微一愣,当即拒绝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一到,必会让你知晓我的身份。” 公孙忘景又加一句道:“既然尊驾不肯留下性命,那便请再留下另一物。”“何物?”黑袍人问道。公孙忘景抬起头来直视着黑袍人的双眸,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尊驾的性命!”话音刚落,但见漆黑之中一道弧光闪过,有如流星般迅速,转眼间已来到面前,公孙忘景猛然抬手,一掌便朝黑袍人要害胸口打去。 “看来归棠峰上,要为尊驾立一块墓碑了!”公孙忘景威胁道。黑袍人虽未料到他敢放手一搏,但亦早有防备,见那一掌拍来,电光火石之间,转身向墙边奔去,踏住墙壁垂直而上,左脚尖一点,向后仰出个跟斗,跳到公孙忘景身后,急忙转身,挥动斗篷便朝其背后打去。 与此同时,公孙忘景也转过身来,俯身扫出一脚,直攻黑袍人下三路,同时躲过那贴满而过,锋利如刀的斗篷,黑袍人从容的闪过那一腿,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双臂,各自打出两掌,四掌相对,自掌心迸射出数道极强的内力劲气,将一旁的小几震得粉碎,桌上的玉杯顷刻间也化为玉粉。可如此大的动静,门外的守卫似乎没有发现。 两人又同时后撤半步,公孙忘景从容稳住身形,虽面色凝重,但却没有丝毫损伤,眼看就要再打出两掌,只见那黑袍人仰天大笑道:“哈哈,没用的,二庄主。你我平分秋色,不分高低,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我只是想来与阁下做个交易罢了,没必要伤了和气。你我即使打到天明,也难分出高下,倘若生死相搏,那便也只能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何必如此?” 见公孙忘景已然开始动摇,黑袍人又强压着血气说道:“再者说来,万一你我棋逢对手,放手一搏,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忘乎所以,将这氤氲山庄给拆了,二庄主又如何向卓庄主交代?莫非还要在下出面,向整个氤氲山庄的弟子讲一讲,归棠峰上的勾当么?” 眼看公孙忘景杀气再起,黑袍人一挥斗篷,笑着说道:“二庄主,在下这便告辞了,后会有期。”说罢,扯住斗篷一角,往身上一遮,整个人向后仰去,撞入身后的墙壁之中,化为一团赤红的云雾,渐渐消散而去,黑袍人耳欲不见了踪影,不知是障眼法,还是闻所未闻的轻功。 第二百零一回 倩影做燕星垂泪 公孙忘景急忙追上前去,摆手扫开云雾,却早已不见那黑袍人的踪影,耳畔却还回荡着那人的声音:“二庄主,在下会在暗处与你共同进退的......”公孙忘景自然明白,这句话乃是为了警告自己,那黑袍人就在暗处监视着自己,好让公孙忘景依承诺行事,否则,归棠峰之事,恐怕真的要被公之于众了。 公孙忘景嘴角不自觉的抽搐着,面色阴沉,咬牙切齿,他从未如此恐惧与愤懑,纵使他在江湖上是如何的叱咤风云,如今却要被人玩弄于鼓掌,受他人威胁,是在让他难以平复。更令人气愤的事,纵使公孙忘景两兄弟是如何的小心翼翼,终究还是被人发现,险些阴沟里翻船,叫他如何不怒? 本想佯装先答应下来,再出其不意,出手将那黑袍人杀死,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不想却被那人趁机逃走,使公孙忘景进退维谷,如今也只好按照那黑袍人的要求去做,想来也并无大碍。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原先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吱呀呀的徐徐打开,刺骨的寒风像奔走的野马,嘶鸣着涌入屋中,吹的公孙忘景睁不开眼。待阴风平息,只见那在门口负责守卫的弟子仍尽职尽责的一动不动,见五门被风吹开,两人相视一眼,无意瞥见那站在屋中的公孙忘景,遂一齐转身躬身拜道:“二庄主,您还没休息么?” 这两人就站在门外,照理来说,屋内有任何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两人似乎全然不知公孙忘景仍未休息,这不问还不要紧,一问便难免勾出公孙忘景的怀疑,或许是他做贼心虚,疑心顿起,徐徐背起双手,走到那两名弟子身前,强行提起一丝微笑,对二人问道:“你们可曾听见甚么?” 两名弟子不明就里,面面相觑,满头雾水,沉吟片刻便如实答道:“回禀二庄主,我们甚么也没有听见。”再看那公孙忘景,眼露杀机,却仍不动声色,面沉似水,语气却寒凉如冰,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原来如此。”原来这两人满脸疑惑的表情在公孙忘景看来,不过是为了敷衍搪塞的手段罢了,两人定是已然知晓方才屋中的谈话,但害怕被自己知晓,故而才支支吾吾,推脱不知。 公孙忘景假意关上房门,佯装休息,在屋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见那两名弟子已然转过身去,遂又将屋门撞开,闪电般的探出两手,趁弟子还未回过神来,便将他二人脖颈拧断,干脆利落,出手狠辣,毫无拖泥带水,一击毙命。待两名无辜的弟子倒地断气后,他又将尸首暂时藏在屋中,想日后寻个时机尽快处理。 待诸事处理皆毕,公孙忘景才和衣而睡,却是辗转反侧,终夜难眠。白星泪则是径直回到屋中,虽心中仍有疑惑,但因太过疲惫,很快便沉沉睡去。 至于黑袍人,自使了个障眼法,全身而退后,便逃到氤氲山庄外,鹤林崖上一小片竹林之中,捂住胸口倚在那竹边,背脊高低起伏,两腿打颤,不由得身子一软,蜷缩着半跪倒在一根竹子旁,喘着粗气。将漆黑的兜帽撩起,露出那乌云般的大团柔顺的青丝,与那倒映着皎洁月光的纯白面具,面具的角落,依旧画着一只赤色的血燕。 将面具揭下,露出那张姣好却扭曲的面容,安宁儿紧咬下唇,浑身颤抖,面无血色,惨白若雪,额角密布细小的汗珠,目光闪动,一看便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安宁儿不敢怠慢,急忙盘起双腿,直起脊背,落下双臂,自然的搭在两膝之上,开始调息内力,疗理内伤。片刻之后,安宁儿喉头一阵蠕动,柳眉深锁,脸颊绯红,双唇之中逼出一口鲜血,吐在一旁。 安宁儿的脸色稍转红润,徐徐睁开双眸,拭去颊边汗珠,气息渐平,扶着竹子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这公孙忘景果然名不虚传,武功竟如此了得。我只接了他一掌,险些伤了根基,功亏一篑。怎奈我的归墟神功还未大成,等今夜夺了那《雪中遗卷》,再将沈墨鱼的功力化为己有,休说一个公孙忘景,便是天下群雄合力,我也不放在眼中!” 又歇了一阵,抬头望了望,眼看天色不早,体力也恢复大半,便又起身跃入氤氲山庄之中:“大事将成,不可怠慢。”趁天还未亮,换了一身衣装的安宁儿便再度混入了氤氲山庄之中,只为她那苦心经营许久的计划。 果不其然,正当沈墨鱼抱着那花费了一夜苦心的,用木头修复的白泽剑呼呼大睡之时,房门竟被人打开。来者捧着一盏油灯,小臂处搭着一件衣衫,望见了那抱着白泽剑还穿着衣服穿着鞋袜便呼呼大睡的沈墨鱼,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原来是小丫头晴玉心系沈墨鱼,生怕他还未休息,加之又连夜做了一件新衣裳,正要给沈墨鱼送过来,便深夜前来。门前的守卫弟子却不知去了何处,不见踪迹,晴玉并未察觉甚么不对劲,还是将油灯摆在小几之上,打了个哈欠,便来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抽处那被紧紧抱住的白泽剑,靠在床头,生怕惊扰了沈墨鱼的好梦。 无意中瞥见了那安然的睡相,小丫头又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大大咧咧的,全不像个富家公子样,纵然是闯荡江湖,也该长几个心眼,照顾照顾自己才好。”说罢,便温柔的替沈墨鱼脱去鞋袜和外衫,又抬起他的小腿,让他舒舒服服的平躺好,又为他盖上了锦被,将做好的新衣裳叠成整齐的方块,摆在床头,又坐在床边哈欠连天,痴痴的望了一阵沈墨鱼,不知不觉丢了魂,直到窗外的夜鸮咕咕地叫着,似乎点破了她的心意,这才红着脸匆忙起身,依依不舍的就要离开。 正当晴玉要开门离去之时,房梁之上却轻盈落下一个黑影,此人身穿白星泪的衣装,与白星泪的相貌更无差别,只是清澈的双眸却多出几分邪气。还未待那小丫鬟察觉身后异样,那白星泪便一掌将其背脊打断,一声闷响后,晴玉便倒地身亡。白星泪将其拖到门边,翻过身来,将她眼皮掰开,嘴角下撇,嘴巴微张,刻意摆弄出一副惊恐的模样。 似乎是觉得这些还不够,白星泪又将晴玉的右手食指指尖刺破,将些许血液沾染在晴玉的唇齿之间,又攥着她的右手,在斜前方写下一个掌心大小的“白”字,营造出晴玉被人打伤,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咬破指尖写下凶手线索的假象,又将晴玉的右手掌盖在那白字之上。为了显出濒死的仓促与急迫,还刻意不将白字写完,没有写出那封底的一笔。 待布置好了现场,白星泪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来到沈墨鱼的床边,见他睡得安稳,冷笑一声,又瞥见那摆在床头的新衣裳,回想起方才那小丫鬟娇俏的模样与自言自语的媚态,心中五味杂陈,故而轻声讥讽道:“沈墨鱼啊沈墨鱼,你还真是个风流人物,就连这氤氲山庄小小的丫鬟都倾心于你,你何来如此魅力?” 沉吟片刻,那白星泪紧锁的眉头再度舒展开来,点头笑道:“罢了,罢了,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大事将成,岂可废弃?你休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不开眼的师父,偏偏选中了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说罢,便点住沈墨鱼的穴道,鼾声骤停,将他护在胸口的手臂掰开,摸了摸其胸口的衣衫,紧贴皮肤,空无一物,白星泪心觉奇怪,心想着前些时日分明差点就夺得那《雪中遗卷》,莫不是这小子长了心眼,换了藏匿之处? 果不其然,当那白星泪无意间指尖触碰到了沈墨鱼的裤子时,脸色骤变,两片红云很快的在颊边晕染开来,不由紧咬贝齿,暗暗骂道:“这腌臜的泼皮,天杀的混账,竟如此阴险。将如此珍宝藏在......藏在裆下......”白星泪一边咒骂,一边却犹豫起来。 经过一番心里斗争,那白星泪终于克服了心理,暗自思忖道:“也罢,也罢,为成今日大事,已然盘算多年,岂可因此放弃?”说罢,便鼓起勇气,错开眼神,两手伸入沈墨鱼裤中摸索,果不其然,待指尖触碰到那温热褶皱的书册,便急忙将其抽出,只见那泛黄的书页之上,赫然写着“雪中遗卷”四个字。 这白星泪大喜,先前的怨愤与羞涩一扫而空,不及细看,顾不得许多,便就将那《雪中遗卷》小心翼翼的藏在怀中,又扫了一眼那沈墨鱼。本想一掌将他杀了,又怕现在杀了沈墨鱼,致使其经络血脉失去了活力,难以将其内力占为己有,便想一掌将其阉割,叫他一辈子都与女子彻底断去关系,但那手刀停在半空许久,最终还是没能下手。 第二百零二回 虚幻化梦生嗔怒 此人自以为即将得手,大事将成,沈墨鱼扔毫无反应,难免心中大喜,便随手摘下树脂贴脸面具,露出那熟悉的姣好面容。这假扮白星泪之人,正是赤燕谷谷主,安宁儿。 自窃取了那《雪中遗卷》后,安宁儿又扯住沈墨鱼左臂,将他强行拉了起来,又一掌打在其左肩,使沈墨鱼转过身来,脊背朝向安宁儿,用双手锁住其肩胛骨,按住肩膀大穴,向后一扯,紧紧扣住沈墨鱼手腕。手指连连点出,封住沈墨鱼的奇经八脉,将周身内力尽皆逼入其丹田。 安宁儿所修的归墟神功,乃是一种能将他人内力汲取而出,化入自己体内,为我所用的玄妙武功。怎奈她初练此功,尚未大成,且修行归墟神功需要修行者本身具有极为深厚的内力,否则非但难以练成,反而会被心法反噬,走火入魔。 安宁儿如今的内力与修行的时间都不足以使出十成功力的归墟神功,只能将汲取出的内力暂存体内。倘若三个时辰内未将化来的内力排出或是化为己用,便会遭其反噬,伤及性命。 时不我待,安宁儿不敢怠慢,加之若逗留太久,恐被人发现,故而便飞身而起,落在沈墨鱼身前,盘腿坐下,轻喝一声,两掌齐出,又将沈墨鱼调转方向,面朝自己。 左掌贴在沈墨鱼丹田处,右手按住其天灵,徐徐收回双臂,交叠一处,再度打开,绕圈画圆,逆行真气,颠倒周天,阴风回旋,幻影相连,安宁儿面沉似水,双眸微闭,调整着呼吸与内力。 左臂卡在右臂腋下,徐/徐/向前拨动推出,右手手掌化指,先放出一缕自己的内力,以做牵引,在沈墨鱼额头轻轻一点,注入其体内,又瞬间变指为掌,转动手腕,五指微曲,逐渐向后拖拽,欲一气呵成,将沈墨鱼全身内力,尽皆吸出。 谁知刚一接触沈墨鱼的内力,原先还有些欣喜,小心翼翼的安宁儿刹那间变了脸色,猛然睁开双眼,目光闪动,满面骇然。急忙欲抽出自家内力,收手作罢,谁知又被沈墨鱼的内力缠住,难以抽身。 安宁儿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只得舍弃了那几缕内力,不想被沈墨鱼周身放出的幽幽蓝光所伤,但听闻一声闷响,惊竟将距离沈墨鱼不足一尺的安宁儿弹开七八尺远,不及反应便跌坐在地,双手已然失去知觉,微微颤抖着,惊疑不定。 方才那一震,看似平淡,但威力不小,颤颤巍巍抬起双掌,方知虎口处已被震裂,流下两行温热殷红的鲜血,安宁儿面如土色,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摇头叹息道:“定是那刀雪客高瞻远瞩,早料到今日之事。今日我非败在沈墨鱼之手,而是败于那风雪孤侠!” 原来果真如这安宁儿所料想的那般,早在刀雪客将其内力传授于沈墨鱼之时,便已然料到,恐将来有一日,沈墨鱼因势单力薄为奸人所害,定有精通邪门武功的歹人觊觎其深厚内力,故而在雪中遗卷的每一章心法都添了一句,使沈墨鱼无论是否大成,都能练成一套恪守心神,保全自身的心法。 此套心法须在奇经八脉被锁或是周身穴道被封之时方能显出其厉害所在。但凡欲图他人内力者,须扼其经络,锁其穴道,封其经脉,将周身真气与内力逼入丹田汇聚,方能占为己有。刀雪客此举正是要趁那觊觎内力之人,自以为将要得手,洋洋得意,放松警惕之时,出其不意,趁其不备,聚奇经之能,合八脉之力,调动丹田内力,充盈周身七百二十处穴位,瞬间释放而出,重创歹人。 若非安宁儿本身功力不弱,只怕她早已死在方才那幽幽蓝光之下。 正当安宁儿支撑着羸弱的躯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之时,惊觉那复又倒在床榻上的沈墨鱼,问听动静,竟有所反应,更为惊诧,心想道:“怎会如此?我分明封住了他的穴道,莫非他又解穴之法?可我也与他打过交道,从未听他提及此事。更何况,他方才分明还在酣睡......” 安宁儿尚在疑惑之中,沈墨鱼却扶着沉重的脑袋坐起身来,左手撑在身下,竟感觉周身骨骼宛若散架了一般,奇痒难忍,疼痛难耐,故而从睡梦中惊醒,却对方才发生之事,浑然不知。而刀雪客在《雪中遗卷》中暗藏的那套心法,更是能在外放内力的同时,冲开被封锁的所有穴道经脉。 眼看着那沈墨鱼即将睁开双眼,安宁儿宛若受惊的野兔,飞快地拾起落在一旁的树脂贴脸面具,又扑向沈墨鱼,未等他看清眼前情况,便劈下一记手刀,正落在沈墨鱼脖颈之上。 不知是下意识的控制力道,还是安宁儿有意为之,这一记手刀不重不轻,只是将沈墨鱼击晕,昏睡过去。安宁儿见他倒下,再度合上双眼,这才松了口气,长叹一声后怒上心头,今夜非但未能成事,甚至还差点阴沟里翻船,泄露了身份,自然令她怒不可遏。 换做他人,安宁儿定会一招毙命,一了百了,可却对沈墨鱼屡次手下留情,此事为何?只见安宁儿立于床榻之侧,俯视着那昏睡的沈墨鱼,剑眉倒立,冷笑一声道:“换作他时,我必杀你。今夜不取你性命,是你还有些利用价值,沈墨鱼,你我后会有期!” 说罢便匆匆推门离开,可她没有想到,在她推门离去的一刹那,身后躺倒在床榻上的沈墨鱼竟徐徐睁开了双眼,只看见一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有些像白星泪,未及细想,便又昏死过去,顿失知觉。 而那安宁儿故意将那沾了晴玉血迹的,从白星泪房中偷来的衣衫又悄悄送了回去,趁白星泪睡得香甜之时,藏在床榻之下,后又匆匆离去。 站在氤氲山庄之外,安宁儿回首忘了一眼那天边的鱼肚白,眼看天色将明,又回想起在沈墨鱼房中的惊险,摸了摸怀中的《雪中遗卷》,轻哼一声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虽说未能将你的内力占为己有,幸得已然得到这江湖上人人觊觎的《雪中遗卷》,想必以我的功力及天赋,快则一年,慢则五年,大事可成矣!” 话锋一转,安宁儿又摇头冷笑道:“沈墨鱼啊沈墨鱼,一场好戏在等着你呐。事到如今,我看你如何解开这个迷局。只是我却不能在此看戏,好生可惜!”幸得安宁儿并未被伤及根基,说罢便纵身一跃,跳下鹤林崖,扬长而去,眨眼间变没了踪迹。 且听天际一声鸡鸣,刺破了漫漫长夜,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铜盆落地的闷响声,与清水溅落声,一齐而出,震动了整座氤氲山庄,也惊醒了昏死一夜的沈墨鱼。沈墨鱼猛然从床边弹起,正疑惑呐惨叫声从何而来,下一刻便望见了那跌坐在房门边的小丫头雪钗,身下皆是水渍,铜盆倒扣在身旁,双目无神,面色惨白,抖似筛糠。 雪钗这副惊恐的模样,沈墨鱼分明见过,便是前日里目睹了那搭在房梁之上被残杀的氤氲山庄弟子尸首。只是如今雪钗的惊慌无措,远远胜过那次。沈墨鱼匆忙下床,一眼便望见了那同样满面惊恐的晴玉,只是相比雪钗,晴玉的脸色铁青,且一动不动,完全看不出呼吸起伏,更令人骇然的是,晴玉瞳孔涣散,嘴角还残留着一线早已干涸的血迹。 沈墨鱼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不安,却偏偏驱使着他缓步向晴玉的方向挪去,面露惶恐,唇无血色,徐徐蹲下身子,颤颤巍巍的抬起右手,颤抖着伸向晴玉的鼻尖之下,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呼吸,宛若晴天霹雳,双目圆睁,瞳孔收缩,向后一仰便跌坐在地,手足无措,没了主意。 片刻之后,闻听雪钗惊叫的几名弟子与裴镜年,明觉二人便匆匆赶来,却偏偏少了那白星泪。原来是白星泪昨夜合眼的晚,太过伤心加困乏,故而睡得沉了些,并未听见窗外动静,也无人喊她起身,故而并未到场。待明觉等人赶到沈墨鱼房中后,裴镜年忙开口问道:“沈公子,发生了何事?” 沈墨鱼呆滞的转过头来,双目噙泪,眼角泛红,一言不发的抬手指着那晴玉的尸首,众人皆惊,众弟子急忙欲上前将尸体抬出,却被裴镜年一力拦下。众人皆疑,裴镜年遂解释道:“如此多人,只恐破坏了现场,诸位听我一言,皆退出房去,再由我来验尸,在此之前,万万不可挪动尸首。” 怎奈那弟子不知裴镜年的身份,亦不知她有甚么手段,领头的弟子便昂着头掐着腰说道:“裴姑娘,这我可做不了主。这晴玉丫头怎么说也是氤氲山庄的人,想必是昨夜又被那大恶人所害。如此大事,自然要禀报庄主,方可决断。仅凭裴姑娘三言两语,实在是很难叫人从命呐。” 裴镜年尚未开口,明觉竟躬身拜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既然如此还是快些去禀报卓庄主罢,免得耽搁了时辰。” 第二百零三回 缘何解 偌大的氤氲山庄,弟子众多,参差不齐,鱼龙混杂,难免会出几个这般狂傲的弟子,倒也合情合理。那为首的弟子便用蔑视的眼神扫过眼前的这几个颇为“嚣张”的外来户,轻哼一声,便转过身来对身后的四五名弟子吩咐道:“你们在此看住这些家伙,我去禀报庄主。”说罢,又转头看了一眼沈墨鱼等人,才拂袖而去。 剩下的几名弟子便将沈墨鱼三人及雪钗赶出了屋子,只留那晴玉的尸首还躺在原处,早已冰冷如霜。在沈墨鱼被赶出房屋的一刹那,他似乎回过神来,想起了甚么,急忙挣脱裴镜年与明觉的搀扶,跌跌撞撞摇摇晃晃的跑回床边,将那修复好的白泽剑抱在怀中,才被氤氲山庄的弟子拖出了屋子。 五名弟子并肩而立,手执兵器,挡住房门,将众人隔绝在外。而沈墨鱼则是怀抱着白泽剑,面无表情的蹲在墙角,满脑子都是晴玉尸首的模样,那空洞的眼神,毫无生气的脸,分明在昨夜还是灵气满满的贴心小丫头,如今却只剩下一具冰冷的死尸。沈墨鱼一时难以接受,直觉胸口闷痛,满怀苦涩,难以言说。 裴镜年与明觉见他这副模样,亦是束手无策,左右安慰,仍不见沈墨鱼回应,只得作罢。又见一旁雪钗痛哭流涕不止,裴镜年便上前蹲在她身旁,左手轻拍其脊背,右手轻轻拂过其脸颊,替她拭去眼角泪珠,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柔声问道:“姑娘,不知你叫甚么名字,那死者与你又是何关系?” 怎奈那雪钗仍涕泣不止,甩开裴镜年的手,双手紧紧捂住垂下的脸颊,断续哭嚎着,险些昏厥过去。裴镜年无法查验尸首,又问不出任何线索,纵然有心帮助破解此案,也是无能为力。只得徐徐站起身来,对着明觉徐徐摇头,两人一时束手无策。 雪钗不知裴镜年的身份,可沈墨鱼却知晓。 “她叫雪钗,屋里的那个......叫晴玉。”沈墨鱼的声音极为虚弱沙哑,略带哽咽,却又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泛红的双眼中徘徊着泪水,“她二人乃是氤氲山庄的丫鬟,情同姐妹,昨夜她二人一直陪我到深夜才结伴而归,不知今日为何,为何......天人永隔......” 沈墨鱼话未说完,哽咽起来,便合上了双眼,阻止那即将落下的泪珠。裴镜年点了点头,算是得到了一些消息。谁知那一直在抽泣的雪钗闻听此言,抹了一把眼泪,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沈墨鱼便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直把那额头磕破,殷红的鲜血沾染了些许尘泥,落在那煞白的脸颊上。 众人皆不解其意,震惊不已,沈墨鱼急忙起身正要将她扶起,岂知雪钗抬起那满是泪痕的俏脸,湿润的双眸凝视着沈墨鱼,叫他愈发心碎。雪钗遂哭嚎道:“沈公子......虽说我姐妹两人身份低贱......但我与姐姐相依为命已然多年,她若去了,我何以独生?如今我万念俱灰,别无他求,但有一事......求沈公子无论如何也要答应......” 沈墨鱼怎生受得了她这副模样,见她又要叩拜,撕心裂肺,急忙答应道:“好好好,你说甚么便是甚么。但有要求,尽管说来,我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做到......”说罢,两人又抱头痛哭一阵,裴镜年与明觉只在一旁看着,亦是感同身受,心情沉重。 良久,那雪钗才断续说出请求:“姐姐她昨夜扶我回房睡下,后又说要为你送去一件连夜赶制好的新衣裳,谁知一夜未回......我本以为她在你处睡下,谁知她竟遭人所害,丢了性命......沈公子,姐姐在世之时,对我说你乃是真正的大侠,虽潇洒不羁,却是侠肝义胆,赤心热血之人,如今她白白丢了性命......还望白公子找出凶手,为她报仇雪恨!” 可沈墨鱼闻听此言之时,却是面露难色,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雪钗见他并不回答,满脸疑惑的望着他,许久,沈墨鱼无奈的垂下头去,满脸羞惭,默默流泪,苦涩笑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晴玉,我没她想的那么好,没甚么本事,更不是甚么大侠,我,我,我空有行侠仗义之心,却无能为力......但是......” 沈墨鱼话未说完,又被雪钗的吼叫打断:“怎会如此?姐姐说过,你是大侠,你便是大侠!?如今这般推脱,莫非你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说罢,不及沈墨鱼解释,便一把将沈墨鱼推开,捂着脸快步跑开。沈墨鱼呆立原地,想要拉住她的手也僵在半空,无话可说。 “裴姑娘,你可有破案之策?”沈墨鱼神情落寞,目光呆滞的转过头来,望着裴镜年。裴镜年却摇头说道:“还没仔细验查过尸首与案发现场,我也不好说。更何况若是卓庄主不许我们插手此事,我也无能为力。” 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数人快步走来,而那低头快跑的雪钗便与来人迎面撞了上去,惊退三四步,慌忙抬起头来,只见自己撞中的人乃是卓一平,惊慌失措,急忙跪下叩首道:“奴婢该死,冲撞了大庄主!奴婢该死!”公孙忘景与卓一平相视一眼,闻听弟子来报,知晓了原委,也是悲痛不已。 更何况他们深知晴玉雪钗二人感情至深,如今晴玉遭人所害,独留雪钗一人,自然难免痛不欲生,如今如此失态,也是情有可原,故而并不动怒。怎奈公孙忘景身旁的公孙无求见状,抬起拐杖便要打,嘴里还叫骂道:“不长眼的丫头!”可拐杖还未落下,便被公孙忘景抬手挡住,又俯身扶起泪流满面的雪钗,替她掸去身上的尘土,轻声说道:“回去歇歇罢。” 雪钗不敢照做,又瞪着一双无助而惶恐的清眸望向一旁的卓一平,见他点了头,才谢恩离去。而卓一平,公孙忘景,公孙无求三人,领着数名弟子匆匆赶来,唯独不见三庄主萧衍。不过三日,已然出了两条人命案,而且都是在这后院出的事,卓一平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若是传扬出去,他这氤氲山庄天天死人,只怕老脸都丢尽了。 卓一平身旁的公孙忘景亦是面色沉重,只有那公孙无求,似笑非笑,叫人好不舒服。 见卓一平等人到来,沈墨鱼三人便慌忙上前,沈墨鱼更是当即躬身一拜,诚心求道:“请卓庄主务必将此事交予晚辈等人处理!晚辈必要还晴玉雪钗一个交代。”卓一平微微一愣,与公孙忘景相视一眼,两人皆满头雾水,忙问道:“沈少侠,此话从何说起啊?” “倘若我等不能验尸,查看案发现场,只怕不能揪出凶手,晴玉在黄泉之下,恐难安心!”沈墨鱼如实说道。 卓一平闻听此言,心中便明白了大半,他虽然迂腐,却不是个愚钝之人,当即率领众人,来到沈墨鱼房前,只见五名弟子将屋门死死挡住,还未开口,那些弟子见卓一平等人到来,当即跪下拜道:“参见大庄主,二庄主,四庄主。”卓一平并未准许他们起身,而是负手问道:“你等为何当在门前,不准他人进入?” 几名弟子闻言咽了口唾沫,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不愿做替罪羊,仰头如实答道:“回禀大庄主,是.....是,是三师兄让我等在此看守,以免他人破坏案发现场。”说罢,那人又垂下头去不敢作声。而此人口中的三师兄,正是先前那嚣张的为首弟子,这三师兄此时却换了一副面貌,颇为谦恭的赔着笑转到众人身前,下跪拜道:“徒儿擅自做主,却是为了氤氲山庄着想,若师父要责罚徒儿,徒儿甘愿领罪!” 原来此人正是卓一平坐下三弟子风靖玄,故而平时嚣张跋扈,卓一平因他并未触犯规矩,且天资聪颖,对他颇为喜爱,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未等卓一平发话,公孙忘景便发声打圆场道:“大哥,靖玄他也是情有可原,依我看也不无道理,还是免去责罚罢。” 可卓一平微微一笑,却说道:“老夫何时说过要责罚于他?保护案发现场,乃是理所应当。靖玄此事做的并无差错,何谈责罚?汝等起身退下罢。”风靖玄众人闻言大喜,急忙起身退到一旁。而沈墨鱼见此一幕,亦不动怒,仍诚心请愿道:“卓庄主,请务必让晚辈等人彻查晴玉被害一案!” “哼,大言不惭。汝等小辈,何来查案之能?更何况只不过死了一个小丫鬟,何须大费周章,弄得满庄人心惶惶?”公孙无求闻言不禁尖声嘲笑道。可沈墨鱼却对他怒目相视,回想起那夜在宴会之上公孙无求刁难沈墨鱼一事,想来两人也是因此结下了梁子,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第二百零四回 乾坤颠 未及沈墨鱼反驳,公孙忘景遂站出身来挡在公孙无求身前,一是防止沈墨鱼激怒公孙无求横生枝节,二来是阻止公孙无求继续惹是生非,激起矛盾,同时回首瞪了一眼公孙无求,示意他住口。公孙无求冷哼一声,却不再多言。 沈墨鱼刚想开口,卓一平却抢先一步,面如静水,抚须徐徐说道:“这似乎不大合规矩罢。沈少侠,晴玉毕竟是我氤氲山庄的丫鬟,今日不幸死在庄中,自然应当由我庄中之人负责调查,岂能交予外人?” “那个所言不错!”公孙无求不顾公孙忘景接连以眼神相劝,最终还是昂着头嚷道,“难道我氤氲山庄无人可用么?只不过死了一个丫鬟,依我看,不消三日便可破案!” “哦?四弟为何如此巨果决?莫非你有甚么线索么?”卓一平回首问道。公孙无求不假思索,便回答道:“大哥,我氤氲山庄名震江湖,且戒备森严,寻常宵小,闻风丧胆,哪个有本事在我庄中行凶杀人?故而依小弟看来,此事定是那祝溪虎所为!” 卓一平闻言点了点头,道:“四弟此言,倒也不无道理。那祝溪虎修炼邪门武功,须以人血及五脏六腑为引子,我庄中已有二十三名弟子遭他毒手,只不过,这下人被杀,还是头一次发生。”话音刚落,一旁的裴镜年却断然否决道:“绝非如此!”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卓一平尚未开口,公孙无求抢先怒斥道:“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卓一平却抬手将公孙无求拦住,严肃地问道:“裴姑娘何出此言?莫非你早已看出其中端倪?” “回禀卓庄主,晚辈尚未检查过案发现场及尸首,但根据二位庄主方才所言,在下几乎能断定,绝非四庄主所说那般简单。”裴镜年不卑不亢的拱手说道。而公孙无求见被一个小辈如此反驳,自然气急败坏,正欲破口大骂,却被公孙忘景拦住,公孙忘景闻言便凑到卓一平耳畔,轻声说道:“兄长,前日那位明觉小师父曾说过,这位裴姑娘出身府衙,尤擅查案,不如就让她彻查此事,也要还晴玉一个交代。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兄长切莫轻视。” 卓一平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深表同意,若是将晴玉之死置之不顾,倒显得这氤氲山庄先前所做的诸多侠义,全都是狗屁了。可卓一平尚有些犹豫,总觉得要将外人扯入氤氲山庄的事物之中总有些不妥,但裴镜年却机灵的说道:“请庄主允许晚辈协助氤氲山庄侦破此案。” 这协助二字看似平平无奇,却将自己的地位放低,至少在台面上,依旧是客随主便,即便传扬出去,名声也好听些。闻听此言,卓一平大喜,先前的犹豫与顾虑一扫而空,当即便坦然应道:“好,裴姑娘既有如此信息,那便请裴姑娘进屋,查看现场及尸首!” 说罢,卓一平便踏入屋中,其后紧跟着公孙忘景,公孙无求,沈墨鱼,裴镜年,明觉五人,其余弟子皆在门外把手,不准任何人靠近打扰。 房门紧闭,众人围成一个弧形,将晴玉的尸首围住,退开四五尺的距离。除了那沈墨鱼还面带悲怆,其余人皆是面色平静。似乎是早已司空见惯如此场面。卓一平抬手请道:“裴姑娘,尽管查验罢。”裴镜年遂缓步走到晴玉尸首前,蹲下身来,先是细细端详了一番肤色,后又探出两指,摆在其脖颈及胸前心脏处,心跳与脉搏早已停止,尸体也冰凉如霜,且开始僵硬,瞳孔涣散,毫无生气。裴镜年遂说道:“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死亡的时辰,大概是四更天左右,距离现在,月末有三个时辰。” “嘁,不过如此。我也能看出来。”公孙无求随手将拐杖搁在一旁,转身坐在茶几边,一个人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还不忘讥讽裴镜年。 “四弟休要胡闹。”公孙忘景喝止道,又转头说道,“四更天时分,理应尚有守卫弟子,为何无一人目睹晴玉被杀?”公孙忘景颇感奇怪,当即将房门推开,对着门口的弟子吩咐道:“汝等速去查明清楚,昨夜负责后院把守的弟子是哪几个人,从速来报。”弟子们领命而去,公孙忘景复又将房门关闭,此时裴镜年又拨开了晴玉尸首的眼皮与双唇,查看了身体四肢,调转过身来,摸了一阵脊背。 公孙忘景遂问道:“裴姑娘可有其他发现?” 裴镜年沉吟片刻,面色凝重,眸露疑惑,柳眉紧蹙,似在回答公孙忘景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好生奇怪,据我看来,晴玉姑娘的脊背被人一掌打断,脊柱断裂,这才是致死的原因。且凶手出手极重,根本没想留活口,故而一出掌便是必死一击,怎会又留下如此痕迹?” “甚么痕迹?”除公孙无求还在悠然自得地喝着茶,其余众人急忙问道。 “晴玉姑娘的齿间与唇间残有血迹,却并非被打断脊柱吐血所致,这唇上斑点的血迹加上右手食指处的细小伤痕,似乎是因咬破手指所留下的痕迹。可照理来说,那致命的一掌落下的一刻,晴玉便已然没了命,又如何能残存下一口气,咬破自己的手指,她如此做,又是为了甚么?”裴镜年抬起晴玉的右手,若有所思的咬着下唇嘟囔道。 明觉细想一阵,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阿弥陀佛,有没有可能是在晴玉姑娘被杀害前,自己咬破的手指?”裴镜年却摇头否决道:“不大可能。你们且看,凶手出手果决且致命,定是习武之人,且武功不低。而晴玉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倘若是习武之人要杀她,定然不费吹灰之力,且不会被她发现,故而屋中并未留下甚么挣扎的痕迹。既然晴玉并没有发现凶手的踪迹,也没能料到自己丢了性命,怎会在如此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之前,刻意咬破自己的手指,所为何故?这根本解释不同。” “她咬破手指,莫非是要留下甚么痕迹,好让我等查出凶手?”公孙忘景忽然说道。 裴镜年闻听此言,当即在尸体周围搜索起来。果不其然,就在晴玉尸首右手原来摆的位置,被裙裾遮去了一小块痕迹,故而裴镜年方才未有注意到。可当她拨开裙裾,看清那痕迹之时,却又变了脸色,似乎有些惊恐,急忙将裙裾盖了回去,喘着粗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众人见她神色慌张,表情古怪,急忙问道:“可曾找到甚么?” “这......”裴镜年徐徐直起身来,却是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可看她先前的举动,分明是找到了甚么。沈墨鱼已然按捺不住,早已想揭开凶手的面纱,便不言不发的迈步走向晴玉,不顾裴镜年的阻拦,拨开被裴镜年刻意挡住的痕迹,待看清了那还差一笔,尚未写完的“白”字,怒目瞪圆,攥着衣角的手愈发的紧,却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煎熬无比。 见裴镜年与沈墨鱼一个个看了那痕迹后神态反常,卓一平,公孙忘景与明觉便也凑上前来,待看见了那“白”字后,也是万分震惊,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沈墨鱼颤抖的手放下晴玉的裙裾,面色煞白,头重脚轻,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却险些栽倒在地。幸得裴镜年急忙将他扶住,安慰他道:“沈公子你休要多想,一个字代表不了甚么!” “裴姑娘......你说,这个血字,是否是晴玉临死前,咬破手指拼命留下的线索......”沈墨鱼虚弱的声音却穿透了每个人的心,只见他眼角泛红,泪光闪动,可想而知,在他心中,已然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方才想起的,昨夜见到的熟悉背影。可他仍然不敢相信,是白星泪害了晴玉的性命。 “这......”裴镜年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那一直在喝茶的公孙无求拄着拐杖起身大笑道:“哈哈,这还用说?依我看,定是晴玉熟识之人杀了晴玉,故而令她毫无防备,惨遭毒手。却在弥留之际,奄奄一息之时,拼死留下了这凶手的名号!”说罢便也凑上前去扫了一眼,见用鲜血所写的,乃是一个“白”字,便冷哼两声,窃笑不已。 沈墨鱼挣脱裴镜年的搀扶,用那木剑支撑着身子,泪眼朦胧,抬起头来直视着卓一平,问道:“卓庄主......敢问庄中可有姓白的弟子......”卓一平稍犹豫了一阵,还是如实答道:“不瞒沈少侠,说来也巧,我氤氲山庄共有弟子三百一十二人,下人四百余名,却无一人,是白姓。” “这么说来,整个氤氲山庄之中,只有一人姓白......”沈墨鱼悲极生喜,竟苦笑起来,只是那泪流满面的痛心模样,令众人不敢直视。 第二百零五回 万般皆是错 可裴镜年与明觉还是不敢相信,白星泪乃是光明磊落之人,又是他们的挚友,深知其性情品德,无缘无故,无仇无怨,怎会杀害氤氲山庄的一个小丫鬟?明觉遂赶忙问那卓一平道:“敢问大庄主,晴玉可曾认识庄外的江湖人?又或是与庄外之人结怨,故而遭此杀身之祸?” 未及卓一平与公孙忘景回答,那公孙无求却用拐杖指着明觉笑骂道:“大胆的秃驴,休要在此混淆视听,推卸责任!分明是你们的朋友白星泪杀害我氤氲山庄之人,却还假意查案,分明是想销毁证据,死不认账!这晴玉自小便被买上山来做丫鬟,从未下过山,虽说也服侍过不少江湖中往来的大侠,但却伺候的小心得当,从未与他人结怨,如何能有结怨之人将她杀害?再者说来,即便是有人怀恨在心,也不会等到此时才痛下毒手,如今证据确凿,凶手分明是那白星泪!” 话音刚落,裴镜年二人尚不及辩白,房屋大门便被弟子撞开,正是那先前那几个被公孙忘景遣去查清昨夜守夜弟子的数人,跌跌撞撞,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分明是有要紧事来报。可卓一平见他们如此狼狈,有失体统,擅自闯入,不合规矩,一时心中不悦,便厉声呵斥道:“老夫等正在谈话,汝等为何冲撞?速速退去!” 公孙忘景却急忙阻止道:“且慢!”待喊住将要离去的几名弟子,又转身对卓一平说道,“大哥休要动怒,看这几人神色匆忙,定有要事禀告。待闻名缘由,再定夺不迟。” 卓一平闻听此言微微一愣,轻叹一口气,也只得作罢道:“也罢,汝等速将原委说清,有何要事相报。若非有理,老夫定当重重责罚!”几名弟子闻言冷汗直出,急忙下跪叩拜,为首的风靖玄更是两腿打颤,浑身发软,连连叩首,祈求宽恕,卓一平有些不耐烦,便催促道:“休再叩拜,从速讲来!” 那风靖玄抬起头来,颤颤巍巍的拱手回禀道:“回......回,回禀大庄主,二庄主,四庄主,昨夜守夜的弟子,找到了......找到了......”说罢,又咽了口唾沫。裴镜年,明觉闻听此言,觉得此事尚有转机,难免喜上眉梢,可沈墨鱼却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心如死灰,掀不起一丝波澜。 “哦?”公孙忘景大喜,急忙凑上前问道,“那为何不将他们带到此处来?我正有要事要问他们,汝等速退,传守夜弟子来见!”公孙忘景一挥衣袖,就要转身,谁知那身后的风靖玄忽然又哭嚎一声道:“回禀二庄主,他们,他们来不了了......” 众人闻言俱惊,且满心疑惑,公孙忘景回身问道:“此是为何?” 风靖玄回禀道:“他们,他们都死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如遭雷击,就连那方才坐下的卓一平与公孙无求也吃惊的站起身来,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一夜之间,竟死了如此多的人,一时间屋中陷入了无尽的沉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无话可说。过了许久,公孙忘景颤抖着探出手,指着那风靖玄问道:“你怎知他们皆死了?死了几人?如今尸首在何处?” 风靖玄遂如实答道:“他们皆死在后山归棠峰下,共有一十七人,皆是昨夜在后院守夜的弟子,我等寻了许久才发现他们的尸首。隐于林木茂盛间......”卓一平闻听此言,霎时间冷汗直流,彻底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了茶几旁,面露愁容,神情落寞,原来他此时此刻想的不是那一十七人的性命,而是如今氤氲山庄死了如此多的弟子,再不能将凶手捉住,若是传扬出去,定会叫氤氲山庄名声扫地,若果真如此,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也都将付诸东流。 而公孙忘景却不忘又问那风靖玄:“死状如何?” “他们皆赤裸上身,被剖开胸腹,五脏六腑尽皆丢失,死状......极惨......”风靖玄早就知晓那祝溪虎杀人极为残暴嗜血,却从未亲眼见过,如今见了一次,至今还心有余悸,难以释怀。而当他如实地描述了众弟子死状后,卓一平等人极为默契的同时脱口而出道:“祝溪虎!” 此事手法与先前氤氲山庄被杀的弟子一般,可想而知,分明是那祝溪虎所为!可他从来是每隔一阵子只杀一人,为何昨夜连杀一十七人?这也正是疑惑之一。公孙无求想也不想,一拍桌子便恍然大悟道:“大哥,此事分明是那祝溪虎凶性大发,连杀我庄中一十七人,如此作恶多端,满手血腥之人,我等岂能容他再为祸江湖?” “话虽如此,可此事尚有疑点。”公孙忘景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皱着眉头问道。 公孙无求反问道:“兄长此话从何说起?” “此事虽像是那祝溪虎所为,但却有违常理。祝溪虎作恶多端不假,但他先前却是每隔数日杀害一人,为何昨夜连杀一十七人,还皆是我后院的守夜弟子?只怕这难以说得通。”公孙忘景如是说道。 公孙无求却连连摆手,满脸无奈,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忙对那公孙忘景言道:“兄长聪明一世,如今怎糊涂起来?此事已然是证据确凿,万般线索皆指向一人,依我看来,这一十七名弟子的死,还是与他们和那白星泪有关!”说罢,一指沈墨鱼三人。不知他是因先前与沈墨鱼结下梁子怀恨在心,故意报复,还是另有他图,别有用心。 众人又惊,又岂是裴镜年与明觉,满脸无辜,急忙问道:“四庄主休要出口伤人,信口雌黄,我等几时有害人之心?若无证据,岂可血口喷人,污人清白?”公孙忘景也急忙圆场道:“四弟!不可胡言乱语!”公孙无求却阴笑着拄着拐杖上前对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此事并非你等亲手所为,只怕与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还望四庄主明示!”裴镜年粉面微怒,厉声说道。 公孙无求遂冷笑着说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何人有罪,何人清白,待话讲明,诸位心中自有决断!”环视众人,稍作停顿,便接着说道,“祝溪虎乃是我氤氲山庄头号大敌,阴险狡诈,嗜血残暴,恶贯满盈,死有余辜,残杀我庄中弟子数十人,此仇不共戴天。而昨夜连杀一十七人,且皆是这后院昨夜守夜的弟子,在我看来,这并非巧合,而是一场配合?” “甚么配合?”众人齐声问道。 “乃是为了与那白星泪配合!”公孙无求一句话说来容易,却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我见那白星泪与这沈墨鱼关系并非一般,眉来眼去,只怕早已暗许芳心,如今见晴玉雪钗二人服侍沈墨鱼得当体贴,备受宠爱,生怕情郎被他人夺去,故而心中生恨,早起杀心。昨夜月黑风高,正是她动手之时。” 众人满脸震惊错愕,静静听着公孙无求有模有样的讲述着此事的来龙去脉,竟似乎像是他亲眼所见一般:“白星泪遂勾结那恶人祝溪虎,先将后院中守夜的一十七名弟子尽皆杀害,藏于后山,故而留下可趁之机,叫那白星泪趁着晴玉深夜来到此处,将将她一掌杀害!如此看来,这一十八条性命,岂不是与那白星泪有关?!” 公孙无求却还不肯罢休,眯着眼瞥向那沈墨鱼三人,冷哼两声,继续说道:“而这几人却推说不知,在我看来,分明是假装无辜,混淆是非,推脱责任!纵然的的确确非他们亲手所为,白星泪与祝溪虎勾结,却是铁证如山!传秦时有连坐之罪,包庇罪犯,焉能算得无辜?故而这几人,也该诗作同犯!来人呐!” 此话掷地有声,有如平地炸雷,将沈墨鱼三人震慑住,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对答。门旁一应弟子遂起身应道:“弟子在!”公孙无求用右手拐杖一指沈墨鱼三人,似笑非笑的厉声说道:“快将这几名杀人凶犯拿下!当即斩首,以祭奠我氤氲山庄中被杀弟子的亡魂!” “领命!”五名弟子在风靖玄的带领下,皆手提宝剑,气势汹汹的上前,欲将沈墨鱼三人拿下,卓一平与公孙忘景也不好出面阻止,事到如今,也只能看他们自己如何脱罪。 而沈墨鱼在生死之时,都未有畏惧之色,今日分明是遭人陷害,污蔑清白,却是双目无神,魂不守舍,全无反抗之心,若非裴镜年与明觉二人苦苦各自扶住他一条臂膀,只怕他早已跌坐在地。而裴镜年一面搀扶着沈墨鱼,一面喝止那迎面走来的弟子道:“尔等且慢!” “你还有何话说?!”公孙无求问道。 裴镜年怒发冲冠,银牙暗咬,挺直腰板,抖擞精神,义正言辞,声音洪亮的质问道:“在晚辈看来,四庄主方才所言,才是真真正正的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第二百零六回 暗潮汹涌 公孙无求闻听此言,怒及反笑,也不及驳斥裴镜年,翻反而面向她问道:“那我倒要听听,在你看来,甚么是黑,甚么是白?”裴镜年遂为白星泪辩解道:“四庄主不分青红皂白,不待此案查清,便要抓人问罪,是何道理?晚辈出身府衙,也破解过不少杀人悬案,为何如今四庄主查也不肯查便要匆忙乱下定论,又是何道理?” “哼。”公孙无求冷哼一声,嚣张的气焰却减小了几分,“你莫非就是想将此事掌握在你手中,任你摆布,而白星泪又与汝等有交,难道你不会颠倒黑白,替白星泪脱罪?到那时,真相怎能大白?死去之人含冤九泉不说,我氤氲山庄的名声也将扫地!就因为你们几个外人,还想插手此事,难道要葬送我大哥几代家业?” “你错了!”裴镜年不卑不亢,昂首挺胸道,“四庄主,你错了。晚辈出身府衙,也闯荡江湖数年,深知人无信不立的道理。无论是我身处官场,还是身在江湖,都没有放弃公正二字。这两个字说来容易,却有不可衡量之重量。晚辈虽不敢托大,但也请诸位相信。倘若晚辈能够参与此案的调查,无论凶手是谁,我都会将他,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可笑之极!”公孙无求闻言却无情的嘲笑着她,“别忘了,你现在是个江湖人,不是甚么府衙的狗屁的捕头,你那些所谓的历练在我等面前不值一哂,你有甚么本事要我相信你能秉公断案,就凭你口中的法?甚么法,笑话?莫非是王法?你的王法管不了这儿!” 裴镜年却厉声驳斥道:“不!王法或许管不了江湖,但江湖之中,依然有法!” 此话极为响亮,回荡在整间屋子中,渗入每个人心里。公孙无求皮笑肉不笑的冷眼问道:“甚么法?” “正法!天地之道,正义之法!”裴镜年毫无怯懦之色,誓要与公孙无求抗争到底。 而此时公孙无求似乎也被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的气魄震撼,一时间无言以对,当他咽了口唾沫,眼珠疯狂转动,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时,公孙忘景却挡在公孙无求身前,轻声说道:“四弟,够了,休要再如此鲁莽。”公孙无求轻哼一声,只得顺从的退到一旁坐下,瞥了一眼身旁依旧六神无主的卓一平,心中难免想道:“大丈夫当泰山崩于其面不改色,如此之人,难做大事,这氤氲山庄,迟早落于他人之手。” 转念一想,公孙无求难免又高兴起来:“既然迟早要落入他人之手,那我为何不尽早将这偌大的家业攥在自家手中?”此时,一个阴毒的计划便在公孙无求心中应运而生。 而公孙忘景却转身对裴镜年说道:“裴姑娘,方才我大哥早已言明,请裴姑娘协助我等彻查此案,务必要将凶手擒住,不能叫亲痛仇快,污蔑无辜之人,放纵有罪之恶,但至于如何处置凶手,不如待查清真相后,再商量不迟。” 裴镜年的表情微微好转,抱拳拜道:“就依二庄主所言。” 停顿片刻,裴镜年便又拱手说道:“晚辈心中对此案凶手是否是白星泪尚且存疑,不知晚辈可否说出心中所想?”公孙无求当即说道:“自然可以,姑娘请说。” “此案疑点重重,而对于四庄主主观臆断,认定白姑娘就是凶手,而晚辈却认为,此案尚有几处疑点。”裴镜年徐徐说道,而明觉与沈墨鱼似乎又重燃一丝希望,他们实在不愿相信此事是白星泪勾结祝溪虎所为,可沈墨鱼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熟悉的背影,却令他难以释怀。 裴镜年接着说道:“我等与白姑娘乃是第一次来到氤氲山庄,在此之前我非但与诸位庄主毫无交集,更是几乎没有出过安淮府一步。而四庄主却说白星泪勾结祝溪虎,杀害庄中弟子,根据大庄主先前所言,祝溪虎是约莫半年前出现在氤氲山庄,而那时,我等尚在安淮府中,过着在平凡不过的日子,从未来氤氲山庄。就连祝溪虎之事,也是诸位告知我等,白姑娘根本不可能与祝溪虎结识,何谈勾结?” “你说此话,有何证据?”公孙无求冷笑着问道。 裴镜年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反问道:“那四庄主又有何证据证明晚辈所说,皆是虚言?”“我......”公孙无求一时语塞,只得继续保持沉默,而裴镜年却说道:“倘若诸位不信,大可在安淮府中好好调查一番,相信凭借氤氲山庄的势力,想要调查清楚,并不困难。” 公孙忘景点点头,回首望向卓一平,见他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心中疑惑,遂缓步挪到他身旁,凑在卓一平耳畔唤道:“大哥,大哥。”卓一平依旧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闻言轻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老夫已六神无主,此事全由二弟代我处置。”此话落在一旁的公孙无求耳中,想要取代卓一平的野心与对他的轻蔑更甚。 而公孙忘景也是颇为无奈,只得全权掌握大局,对裴镜年说道:“此言甚为有理,关于白姑娘是否曾与祝溪虎有过交集,氤氲山庄定会彻查清楚,绝不会冤枉无辜之人。请裴姑娘继续......” 话未说完,就被忽然起身的公孙无求打断:“兄长,我有话说!”众人跟遂将目光汇聚于其身,公孙无求便质问裴镜年道:“昨日我因有事,未能参加故去弟子的超度法事,故而也没能见到昨日精彩的戏码。有弟子来报,祝溪虎偷袭三庄主,将其重创,而自己也被三庄主所伤,原因,即使因为那姓白的丫头。” “四弟,你此话何意?”公孙忘景企图阻止公孙无求,却被其推开,公孙无求看似吃力的拄着拐杖来到裴镜年身前,又阴笑着说道:“据那弟子所说,祝溪虎乃是因为双目时刻注视着白星泪才被三庄主所伤,否则,他完全有能力全身而退,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祝溪虎与白星泪有旧么?” 裴镜年不仅没有被公孙无求激怒,反而微微一笑,摇头说道:“照四庄主这么说,反而能证明白星泪与那祝溪虎并不相识了。”公孙无求惊道:“何以见得?!” 裴镜年遂耐心的为他解释道:“四庄主对昨日祝溪虎偷袭超生法事一事,看来所知甚少,而那报信的弟子,也并未将此事的细枝末节告知四庄主,才让四庄主有此误会。不错,不知为何,昨日祝溪虎的确是一直紧盯着白姑娘,而白姑娘却对他极为恐惧,祝溪虎更是喊了白姑娘一句,烟儿,岂不是坐实了祝溪虎将白姑娘错认为他人的事实么?倘若四庄主不信,大可向二庄主询问一番,他当时也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一切过程。” “那又如何?或许是白星泪的身份有假,或许她根本就叫白烟儿!”公孙无求已然丝毫不顾逻辑,只是随口胡乱诬陷。而未待裴镜年否认,公孙忘景却对公孙无求怒斥道:“荒唐!白姑娘乃是江湖前辈白羽生的掌上明珠,亦与大哥有旧,此事绝不会有假!四弟,你且退下,休要在口出狂言!” 公孙无求迫于无奈,只得重回自己的位子,只是此时他看向公孙忘景的眼神颇为奇怪,充溢着不满与轻蔑。而此时的氤氲山庄暗潮汹涌,宛若一个巨大的无底深渊,让人难以捉摸,却也难以挣脱,深陷其中。 “裴姑娘,你方才所言甚是,如今我也相信,白姑娘天真活泼,性格直爽,光明磊落,绝不会与祝溪虎那般恶徒同流合污,或许那一十七名弟子被杀只是个巧合。但请恕我直言,哪怕是裴姑娘如此分析,也只能证明白姑娘并非与祝溪虎勾结,杀害那十七名弟子。但是......”公孙忘景坦然说道,“但是晴玉之死,只怕她依旧难脱干系。” 裴镜年便解释道:“二庄主莫急。待晚辈细细说来。方才我粗略查尸首之时已然说过,此案的一个重大疑点便是,晴玉的致命伤乃是在背部。凶手以极重的掌力将晴玉的脊椎打断,一击毙命,却无可能还能留下一丝气息咬破手指写下甚么线索。而晴玉并非习武之人,自然也不会甚么闭气之法,以此来骗过那武功高强的凶手。试问一个已死之人,怎么会死而复生,为查案之人留下如此重要的线索?” 公孙忘景点了点头,似乎是猜中裴镜年还有后话,故而并未搭腔。果不其然,裴镜年接着说道:“而我检查晴玉指尖的伤口时,伤口虽已然近乎愈合,但却依稀能看出,切口细小且极为平整,不像是用牙齿咬破,倒像是用刀剑划开。故而不排除,是凶手故意将视线引向白姑娘,意图嫁祸栽赃,故而将晴玉杀害后,刺破其手指,再写下那残缺的白字,混淆视听。” 第二百零七回 剑心不语 裴镜年分析的井井有条,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可公孙无求依旧不肯相信,裴镜年便摆出最后一条有力的证据,徐徐说道:“方才我已说过,晴玉之死,乃是被人打断脊柱而死,故而得知,凶手的拳脚功夫与内力都非常人所能及。” “裴姑娘,恕我直言,倘若是精练外功的高手,或许不需要内力加持。”公孙忘景如实说道。裴镜年却不反驳,反而点头笑道:“的确如此。”公孙无求不待裴镜年解释,当即便放声嘲笑道:“前言不搭后语,漏洞不攻自破,真是可笑。” 裴镜年却将脚跟一转,徐徐走到晴玉身旁,侧过脸来,平静的说道:“四庄主未免也太心急了些。晚辈方才只是肯定二庄主的话,照理来说,只要外功练的如火纯情,不用内力一样可以凭借掌力将人的骨骼打断,但若是只凭借外力,不仅对凶手的要求十分苛刻,更何况,那样难免会留下掌印与痕迹,更会叫人看出,凶手练的是甚么武功,如此而已。并非晚辈前言不搭后语。” “莫非晴玉脊背之上并无掌印痕迹?”公孙忘景有些震惊,原来早在众人并未在意之时,裴镜年便已然撩起晴玉的衣物查看了是否有掌印存在,来验证自己的想法。见公孙忘景有些难以置信,裴镜年便请他同看。待查验了尸首,公孙忘景惊讶的点头道:“果真如裴姑娘所说,这凶手出手狠辣,且内力不凡,反倒是外力并未使出多少,只凭内劲震断脊柱,若非二三十年的苦练,恐怕难以做到。” 裴镜年三人闻言皆大喜,又急忙说道:“敢问二庄主,有如此证据,是否能证明,白姑娘并非杀害晴玉的凶手?” 公孙忘景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少时才绽开尴尬的微笑,长舒一口气道:“世人皆知,白姑娘的父亲白羽生前辈以剑法闻名于江湖,白姑娘更是继承了星海剑法的衣钵,可她虽精于剑法,拳脚倒是并不出众。如此掌杀晴玉的功夫,仅凭白姑娘,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此看来,的确是最为有力的证据。裴姑娘断案如神,实在令人佩服。不错,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此事果然与白姑娘无关,只是那凶手自作主张,试图将我等的注意力引到白姑娘身上,其心之狠辣歹毒,可见一斑,可他却未曾料到,我氤氲山庄之中,有一位断案如神的裴姑娘。” 裴镜年连受褒奖,粉面微红,受宠若惊,连连躬身拜道:“二庄主过誉了!”身旁的明觉也不禁微笑起来,连连点头,对裴镜年赞叹不已。只是那看似松了一口气的沈墨鱼,笑得却有些勉强,依旧愁云满面,似有心事未解。而公孙忘景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望向不远处的卓一平。 此时的卓一平已然回过神来,只是老脸还有些苍白,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右手垂在腹前,左手别在身后,轻咳一声说道:“白姑娘本是老夫旧友之女,从千里之外来到我氤氲山庄,本当奉为上宾,以礼相待,不该怀疑。但此事事关重大,须小心谨慎。如今既已查明与白姑娘无关,老夫也不便在此处打扰诸位少侠休息。”说罢便对身旁公孙两兄弟道,“二弟,四弟,随我去侠隐殿。” 可正当公孙忘景欲随卓一平离开后院时,公孙无求却依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笑眯眯的望着那裴镜年,直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公孙忘景与卓一平回首见他不肯离开,正要发问,却被他抬手拦住:“大哥、兄长且慢!这位裴姑娘看似分析的头头是道,颇有道理,但小弟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裴姑娘。” 未及卓一平与公孙忘景表态,裴镜年又站出身来应道:“四庄主还有何疑惑?晚辈自当为四庄主开解。”公孙无求遂撑着拐杖起身笑道:“不过是,杀人动机。方才裴姑娘罗列了许多证据,却偏偏漏掉了动机二字。不知是刻意为之,别有用心,还是......” 沈墨鱼已然忍无可忍,当即怒斥道:“请四庄主休要在出口伤人!” “我何时出口伤人?小子,我只是把事实讲出来罢了,你为何心急?莫非你心虚么?”公孙无求反问一句,便叫沈墨鱼哑口无言。裴镜年毫不动怒,这么多年在府衙的摸爬滚打已然令她极少将喜怒摆在表面上。待安抚了一番沈墨鱼,又转身对公孙无求拱手道:“那便请四庄主指点指点。” 公孙无求冷笑一声便说道:“你方才所言,乍看之下,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动机,往往才是一件案子的根源,没了始,何以有末?而我坚称白星泪才是凶手,便有动机可断,方才我已言明,定是那白星泪嫉妒晴玉与沈墨鱼走得太近,才痛下杀手,可如今你却说凶手另有他人,那便请裴姑娘解释解释,晴玉这样一个几乎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小丫头,为何会遭此毒手,你所谓的凶手,他的动机又是甚么?” 裴镜年闻言陷入沉默,这的确是个她忽略的漏洞,但从诸多线索来看,此事的确与白星泪无关。但凶犯为何要趁晴玉独自来到沈墨鱼房中之时将她杀害了,难道仅仅是为了栽赃白星泪?又或许晴玉无意间发现了甚么,才让凶手狠心将她除掉,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其他解释...... 可一旁的沈墨鱼却表情突变,双眼圆睁,两腿打颤,原来此时的他才反应过来,两、腿、之间空荡荡的,似乎少了些甚么,自己藏在裤裆处的《雪中遗卷》竟不复存在,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甚至有些欢喜,原来他转念一想,那《雪中遗卷》一事太过重大,除了他自己与师父以外,应该无人知晓,他更是从未给将此事告知白星泪等人,并非沈墨鱼不信任众人,只是此事身为凶险,能少牵扯一个人都算是一种功德。 如今自己藏在裤裆,贴身摆放的“珍宝”丢失,定是被那凶手偷走,想来这便是凶手的动机。而晴玉只是无意中来到了沈墨鱼房中,破坏了那人的计划,才白白送了性命。既然白星泪并不知晓《雪中遗卷》一事,更不会来沈墨鱼房中,扒下他的裤子偷取那《雪中遗卷》,如此以来,白星泪嫌疑全无!至于那本所谓的《雪中遗卷》,沈墨鱼更不担心。正所谓狡兔三窟,他早就有所准备。 虽然不能推断出凶手是谁,但只怕他与先前在太白楼时试图偷书的贼人关系匪浅。也能解释沈墨鱼昨夜见到的那个酷似白星泪的背影,定是凶手为了配合她利用晴玉留下的这些看似合理的线索而设下的诡计,假扮白星泪,好诬陷于她,再利用沈墨鱼推波助澜,火上浇油。但这贼人却没能料到,沈墨鱼并未将《雪中遗卷》之事告知白星泪,沈墨鱼也庆幸自己,幸好迷途知返,没有错怪白星泪。 只是疑惑刚解开,沈墨鱼又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之中:可那凶手为何要陷害白星泪一人,而且,凶手似乎是个女子?一旁的沈墨鱼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一阵喜,一阵悲,一阵疑惑,一阵微笑,吸引了公孙无求的注意。公孙无求嗤笑一声道:“这位沈少侠莫非得了疯病么,为何喜怒无常,如此滑稽可笑?” 而此时的沈墨鱼,心中已然坚信此事并非白星泪所为,即便此时依旧不宜说出有关《雪中遗卷》之事,但却心有底气,理直气壮的直起腰板来,挣脱明觉的搀扶,在裴镜年,明觉,卓一平,公孙忘景与公孙无求的注视下趾高气扬的背着手来到公孙无求身前,大摇大摆的微微拱手拜道:“四庄主说笑了。只是晚辈看四庄主在此摇舌鼓唇,听得有些乏了,困倦难当,实在无趣。与其让四庄主在此枯燥的说些废话,不如请嫌犯到此一谈,更为直接。” 言语之间,满是不敬,不屑与挑衅,两人早有芥蒂在先,如今又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火药味儿十足。卓一平等人却不劝架,只是静静的看着。而公孙无求被沈墨鱼的言辞激怒,怒及反笑,嘴角抽搐着问道:“小子,你休要嚣张。我正要将那恶徒白星泪捉来对峙,誓要还晴玉一个清白,待汝等罪名坐实,哪还由得你在此嚣张跋扈?” 沈墨鱼见公孙无求先是说晴玉不过是个小小丫鬟,不必小题大做,如今又看上去尽心尽力的为晴玉讨个公道,放着数十名弟子的大仇不报,却揪着白星泪誓要置其于死地,便料定这公孙无求正如江湖传言一般,是个腌臜的坯子,便不再以礼相待,尽显其放荡不羁的一面。 沈墨鱼看似谦恭的重新行礼,后撤半步,缓缓抬起双手,交叠在一处,深深一拜,垂下头说道:“四庄主说的哪里话,晚辈与晴玉乃是好友,如今亦想与四庄主同心协力,查出凶手,何来嚣张跋扈一说?反倒是有些人,狂吠多时,却不知唇干舌燥,只顾泼脏水,我都替他害臊。”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零八回 飞落梅前歌 明觉与裴镜年闻言皆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沈墨鱼也是洋洋得意,话中带刺,分明是针对公孙无求,公孙无求何许人也,岂能不知?但公孙忘景与卓一平在一旁,自己又不好发作,只得将此仇记于心间,思量道:“小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时机成熟,老子定叫你粉身碎骨!” 说罢,公孙无求当即吩咐弟子去将白星泪请来,适逢白星泪已然起身,退开房门,只隐约听见沈墨鱼房中有些许吵闹,心中正疑惑,又见弟子走来,躬身拜请道:“请白姑娘与我等走一趟。” 白星泪微微一愣,轻声问道:“何事?”那弟子不肯直言,只是搪塞道:“请白姑娘勿要多问,只是快去便是了。”白星泪无可奈何,毕竟身处氤氲山庄之中,客随主便,哪有不顺从之理。说罢,只得与那弟子一同来到沈墨鱼房中,只见除了萧衍未到,其余人皆在此处,门边还躺着毫无生气,早已死去多时的晴玉。 白星泪还未反应过来是甚么情况,便被沈墨鱼扯住手腕,拉到身旁,又将抱在臂弯中多时的白泽剑塞到白星泪手中。白星泪木讷的接过那宝剑,满头雾水,又想起昨日沈墨鱼对自己的承诺,下意识的抽出剑身,只见那打磨的甚是锋利的木制剑身,虽说算不得精巧,但却能看出,倾注了许多心血。 更何况沈墨鱼出身富贵,哪里做过如此精巧的木工,虽说还是有些粗糙,但却令白星泪心头一暖,不觉眼角微红,略有湿润,挑起嘴角,甜美一笑,梨涡泛出多多艳红,绚烂的笑容令那在一旁盯着她看了许久,期待反应的沈墨鱼更为痴迷沉醉。 “谢了,呆瓜......”白星泪星眸一瞥,扫了一眼沈墨鱼,又收剑回鞘,却没有甩开一直拉着她手腕的沈墨鱼的手,沈墨鱼亦是痴痴的憨笑着,挠着脑袋,不必多言。两人并肩而立,在他们身后的裴镜年与明觉见此一幕,不禁长舒一口气,相视一眼,频频点头,会心一笑。 白星泪变换了表情,略显严肃,拱手环顾氤氲山庄三位庄主,问道:“不知三位庄主唤晚辈前来,所为何事?”卓一平与公孙忘景未及开口,公孙无求便指着白星泪的鼻尖阴笑着骂道:“白星泪,你自己做的好事,却还佯装不知?我劝你尽早交代,免得真相大白之时,便是你白家身败名裂之日!” 白星泪全然不知眼前这疯子在说些甚么,劈头盖脸遭了一顿骂,心中自然不服,当即反问道:“晚辈实在不知四庄主此言何意,还望阁下言明!倘若情况属实,但凡我白星泪做出半点丑恶之事,但死无妨,但若非我所为,四庄主又当如何?” 公孙无求冷笑两声,又拄着拐杖凑上前两步,回道:“倘若是我错怪了白姑娘,自当赔礼谢罪。”说罢,便用拐杖指着那门旁的尸首,质问白星泪道:“姑娘可识得此人?” “见过几面,并不熟识。只知她乃是氤氲山庄派去服侍沈墨鱼的丫头。”白星泪如实答道。公孙无求道:“既然姑娘不知,那我便告诉姑娘,此人乃是我氤氲山庄中的丫头,晴玉,她与雪钗奉命去服侍沈少侠,却在昨日不幸遭人杀害,姑娘可知,凶手是何人?” 白星泪坦然说道:“自然不知。我熟睡一夜,此时方起。就连晴玉被害一事也是四庄主方才告知于我,我怎会知凶手是何人?”公孙无求踱步来到白星泪身旁,绕着白星泪四人转圈,目光流转,故作惊疑道:“哦?白姑娘竟然不知凶手是何人?这倒也奇怪了,若是姑娘果真不知,那为何晴玉临死前偏偏留下了白姑娘的姓氏,这难道不是有关的凶手线索么?” 白星泪闻言,又惊又疑,只当是公孙无求胡乱诬陷,回身去望,果然见晴玉身前手边,用血写着一个残缺的“白”字,怒目圆睁,柳眉深锁,此时公孙无求却又言道:“氤氲山庄之中并无一人姓白,除了你这个外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解释,白姑娘,难道你还不承认,杀害晴玉的凶手便是你么?” 沈墨鱼见白星泪惊诧不已,一时难以回答公孙无求的问题,便怒斥他道:“四庄主,你是有何用意?方才裴姑娘早已摆出三条证据,证明了白星泪与此事绝无干系,只不过是凶手误导我等,栽赃陷害罢了。就连大庄主与二庄主也已然承认此事,你为何还要揪着不放?” “证据?可笑之极。我大哥二哥受汝等小辈蒙骗,我可不会上当!”公孙无求仍固执己见,一心认定,白星泪就是杀人凶手,“所谓的证据,不过是汝等编造出的一家之言罢了,何以见得,就是真相?” 可沈墨鱼此时此刻攥着白星泪的手,体内一股暖流在经络之中流窜,难得的鼓起勇气,难得的挺身而出,反驳公孙无求道:“那你所谓的真相,难道不是你的一家之言么?!你只管将罪责推到一人身上,却对证据与线索视而不见,晚辈斗胆问一句,四庄主究竟是何用心?难道非要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等致于死地么?” 公孙无求闻听此言,勃然大怒,表情狰狞,眸藏杀气,当即恐吓道:“小子,你最好搞清楚,你现在身处在氤氲山庄之中,若你再敢口出狂言,我便叫你不能活着走出这氤氲山庄!” 一直沉默的白星泪闻听此言,终于有了反应,一阵冷笑后,抬起头来,凝视着公孙无求,她问心无愧,此事本不是她所谓,她有何惧怕?便挺起胸膛,笑着问道:“四庄主这是争辩不过,就要恐吓我等么?莫非这氤氲山庄,都是如四庄主这般,颠倒黑白,善恶不辨的人么?!难道这天下第一庄,乃是个藏污纳垢之所在么?!” 一旁的卓一平如遭雷击,他数十年来小心翼翼的维护着氤氲山庄的名誉与声望,如今若让白星泪等人将此事泄露出去,即便是氤氲山庄最终能将消息压下去,只怕也难免要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见身旁的卓一平反应极大,公孙忘景自然了解大哥此时的恐惧与忧虑,遂快步走到公孙无求身旁,抬起手便;落下一记耳光。 公孙无求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踉跄着倒退两步,跌坐在小几旁,瞪圆的双眼似要将眼前怒气冲冲的公孙忘景活吞下去,捂着脸颤抖着质问道:“兄长!你为何如此?”公孙忘景纵有万般不忍,也不能再放纵自己的亲兄弟肆意妄为,玷污氤氲山庄的清誉,指着公孙无求的手指也频频颤抖,俊逸的脸庞早已扭曲:“休要在胡闹!” “胡闹?我只不过想叫真相天下大白,何罪之有?兄长不思侦破此案,缉拿凶手,却反来打我,是何道理?”公孙无求撕心裂肺的怒吼着质问道。 公孙忘景却道:“休要在口出狂言!混淆黑白!” “凶手就在眼前,已是证据确凿,何为口出狂言,何为混淆黑白?”公孙无求道。 “此事非我所为!”白星泪言道。 “分明巧舌如簧!”公孙无求诡辩道。 “莫要诬陷好人!”公孙忘景,沈墨鱼,明觉与裴镜年齐声道。 “净是一派胡言!”公孙无求争辩道。 “为何固执己见?”卓一平苦言道。 “真相却是如此!”公孙无求仍坚持道。 “究竟何等居心?”沈墨鱼与白星泪齐声怒问道。 “君子自然坦荡!”公孙无求应对道。 一时间,屋内嘈杂声一片,争吵不休,永无止境,叫人愈发心烦,到最后已是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顾甚么证据线索,只是胡乱争论,毫无结果与逻辑,见众人争执无果,心乱如麻的卓一平断喝一声:“暂且作罢——”这一生呐喊震人心魄,叫大地都抖上三抖,众人遂停下争辩,一时间又鸦雀无声,齐刷刷的望向卓一平,似乎方才的争吵根本没发生过。 “如此争吵下去,何时是个头?依老夫看来,此事暂且作罢。日后再谈!老夫此时并不想知晓凶手是谁,只想尽早平息下去。”卓一平神情落寞,尽显沧桑,摆手说道。可公孙无求依然不肯作罢,不依不饶,说道:“大哥且容我最后说一句。只要白姑娘回答我一个问题,解我心中之惑,我便承认此事并非白姑娘所为,当即向姑娘叩头谢罪,以表歉意!” 白星泪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惧他的问话,便点头答应道:“四庄主大可发问,晚辈定然如实相告!” 公孙忘景面色阴沉,嘴角藏笑,不知是早就有所准备,还是突发奇想,便问道:“先前裴姑娘查验尸首后,言道晴玉约莫是在四更天时遭人杀害,此话不假?”裴镜年点头道:“不错,正该如此。” “好!那便请白姑娘告知我,昨夜四更天时,白姑娘身在何处?有何人能为你证明?倘若白姑娘替我解惑,我立即下跪谢罪!”公孙忘景说道。 第二百零九回 休言负了缘 白星泪仔细回想着昨夜四更天时自己的所在,沈墨鱼却直截了当的说道:“四更天还能在哪?当然是在休息呀。不信你大可去问那些弟子......”公孙无求断喝一声打断他道:“白少侠!我问的是白姑娘,而不是你!而且莫非白少侠忘了,昨夜在此守夜的弟子早已遭了那祝溪虎的毒手,无一生还!” “这......”沈墨鱼无话可说,只得将目光转向白星泪,期待她给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回答。白星泪却摇头说道:“不,昨夜四更天时,我并不在房中休息。而且我也有证人能证明我,绝无时间去害人。” 公孙无求丝毫不相信白星泪的证词,转身坐下,将拐杖随手一搭,笑着问道:“哦?既然如此,还请白姑娘将话讲明。”白星泪转头望向一旁背着双手的公孙忘景,微笑着说道:“昨夜四更天时,我正在二庄主房中,向二庄主求问解惑。”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公孙忘景,等待他做出回答。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不过两条路,坦然承认,证实了白星泪的不在场证明,还她一个清白。再者,就是矢口否认,那白星泪便会百口莫辩,坠入深渊。公孙忘景这才反应过来,昨夜那黑袍人的用意究竟是为何,他分明是想借助自己,将白星泪置于死地。 而公孙忘景虽不知此人与白星泪有何仇怨,为何要如此设计害人,但却是万般纠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倘若他承认白星泪确曾到过他房中,那便会违背了自己与黑袍人的约定,而那黑袍人既有本事夜闯氤氲山庄,来去自如,且从公孙忘景手中全身而退,自然是有本事说到做到,便会将手中攥着的公孙忘景的把柄公之于众,叫他身败名裂。 可若公孙忘景矢口否认,那他则可以明哲保身,不受其害,而白星泪则难免会背上杀人害命的罪名,难以洗脱。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污人清白,实在是有违侠义,公孙忘景本不该为之,怎奈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正如同将公孙忘景与白星泪面对面置于悬崖顶上,顶上只能容下一人,要么公孙忘景转身跳下悬崖,万劫不复,身败名裂,要么就只能“牺牲”白星泪,“牺牲”他所谓的坚持了大半辈子的“侠义”,来成全他的好名声,继续维持着这副假面具,愧疚一生,直到黄泉。 白星泪本以为公孙忘景会直接承认,还他清白,可许久不见回音,心中难免有些疑虑,却又看不懂公孙忘景的表情。而公孙忘景亦是左右为难,实在难做决断,脑中就如有千百只小虫侵蚀啃噬一般,痛痒难忍,不禁令他回想起那血虫幻毒发作时的模样,满脸血疮,痛不欲生,猛然惊醒,方知方才的痛感皆是幻觉,但也难免惊出一身冷汗。 公孙无求亦在等待着兄长的回答,似笑非笑的望着公孙忘景,见他表情古怪,便以然猜出七八分真相。他以然料到白星泪所言,十有****确有其事,但不知为何,自己的这位兄长碍于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似乎犹豫不决,不肯说出实情,便欲推波助澜,催促道:“兄长,是否确有其事?” “这......”公孙忘景尴尬一笑,嘴角微微抽搐着回答道,“白姑娘此言,我实在不知。昨夜我早已睡下,不曾起身。四更天时更是熟睡已久,不曾记得有人夜访,也并未接待过白姑娘。不知,是否是白姑娘记错了?”公孙忘景无法判断那黑袍人是否如他所言果真在一旁监视着他,他也不会知道,安宁儿早已离开氤氲山庄,只是公孙忘景生性谨慎,从不肯冒险,倘若要拿他的“一世英名”做赌注,他甘愿舍弃一切,来保全自身。 更何况,白星泪不过是个外人。纵使背上如此罪名,又有何妨? 当公孙忘景放下心中“芥蒂”之时,便是他所谓“锄强扶弱”的宝剑不再锋利之时。 而公孙忘景的态度已然表明,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沈墨鱼,明觉与裴镜年一时间不知究竟是谁撒了谎,白星泪,还是公孙忘景,亦不知他们中的一人为何如此。更令白星泪震惊的事,她全然不知昨夜还在温柔细心,开导自己的公孙忘景,为何翻脸不认人,将铁铮铮的事实遮盖,反来诬陷自己的清白? 卓一平终是长叹一口气,抚须摇头,却不说话。倒是那公孙无求闻言大笑,一拍桌子便撑着拐杖站起身来,指着白星泪呵斥道:“白星泪!事到如今,你还有何好说?分明是你杀害了晴玉,还死不承认。如今我兄长以然戳破了你的谎言,希望你履行诺言!”说罢,竟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丢在白星泪身前,阴笑着说道,“你爹白羽生年轻之时纵横江湖,也算有些名声,倘若江湖中人知晓白羽生的女儿,乃是个杀人害命还死不承认的宵小之徒,岂不是玷污了你白家的名声?” 此话分明是在逼白星泪以死谢罪,而白星泪却双目含泪,紧咬下唇,紧盯着公孙忘景。公孙忘景心怀愧疚,不敢与之对视,只得侧过脸去,错开眼神。白星泪拾起脚边的匕首,攥在手中,微微颤抖,忽地一阵大笑,却是双目泛红,泪流满面。 “丫头,你笑甚么?”公孙无求问道。 “我笑氤氲山庄,不过如此。”白星泪轻笑一声,面无惧色,依旧昂首挺胸,哽咽着说道,“二庄主四庄主所言,晚辈无话可说。亦不想争辩。只是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白家无干,更与我爹无干!”公孙无求冷笑一声说道:“你终究还是承认了。” 白星泪却悲怆笑道:“公道自在人心,今日我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只是我非向汝等低头,乃是向公理正义低头!古人以死明志,以死来保存名节,我辈亦当如此!我今日就要看看,凭我白星泪一人之鲜血,能否叫江湖人看清,这氤氲山庄,究竟是个甚么所在?!” 说罢,白星泪就要挥刀自尽,明觉与裴镜年惊呼一声,就要上前阻拦,公孙无求则是笑眯眯的望着这期待许久的一幕,而公孙忘景则是垂下头去,合上双眼,唉声叹气,不忍直视。可白星泪的匕首终究还是没能扎进胸口,刀刃被沈墨鱼牢牢攥住,锋利的刀口早将他的掌心割破,眼红的鲜血顺着掌纹低落。 这个平时会因为一点小磕小碰痛的龇牙咧嘴的家伙,这一次竟硬生生徒手接下了一刀,随着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沈墨鱼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见众人呆若木鸡,皆被他的举动惊诧,可他仍强笑着对白星泪苦涩说道:“你还要看到几时?莫不是要待我的血流尽么?” 白星泪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撇下匕首,抽出手帕来替沈墨鱼包扎,怎奈血流如注,丝绢的手帕很快便被血水浸透,白星泪只得又扯下一块衣衫,裹在其左手,裴镜年则是点住沈墨鱼肩膀穴道,止住伤口血流。白星泪脑中一片混乱,一边为沈墨鱼包扎,一边垂下头去,不愿让沈墨鱼看到那滚落的珠泪。 沈墨鱼干笑两声道:“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有何好哭的?” 白星泪并未搭话,只是抬头白了他一眼,又继续为其小心翼翼的包扎好伤口,虽不时碰到刀口处,疼痛难忍,但沈墨鱼还是咬牙挺住,自始至终没有叫嚷一句,实在是一反常态。公孙忘景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四个小辈相互扶持,他们出身不同,经历不同,甚至秉持的信念与观点皆不同,却异常的同心协力,令人费解。 而那心狠手辣的公孙无求却没有丝毫动容,只觉好笑,在他看来,眼前的四人不过是四个自不量力的蚂蚁罢了,自己前日里在宴会之上的失手也只是一时疏忽,不曾防备,被那沈墨鱼钻了空子,遂大笑道:“哈哈,小子,想玩英雄救美?只可惜,你还没那个本事。休要逞能,你们四个,一个都走不了,这氤氲山庄,便是你们的这些不自量力之人的坟墓。老子这便送你们一齐上西天!” 说罢,就要动手。身旁忽又响起一声浑厚的喝止声:“够了!这氤氲山庄究竟是你公孙无求一手遮天,还是老夫的氤氲山庄!”众人闻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卓一平,此时的他已然忍受不了公孙无求的放肆与猖狂,积压了多年的不满,终在此刻爆发。 公孙无求却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怒发冲冠的卓一平,嬉笑着说道:“大哥,你且莫急。这四个家伙胆敢在我氤氲山庄之中放肆,今日小弟便将他们杀了,一来可为故去弟子及晴玉报仇,二来亦能杀鸡儆猴,警告那些居心叵测的江湖宵小,岂不是一举两得?” 第二百一十回 长溪飞烟孤鸿变 “氤氲山庄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倘若不是看在你兄长的面上,我早已将你逐下山去!”卓一平急火攻心,表情扭曲,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指着公孙无求的手愈发颤抖。公孙忘景更是在一旁附和道:“无求,休要在此口出狂言!速速退下!” 公孙无求微微一愣,便冷笑着起身,一言不发的就要往门外走去,众人目送着他撞开房门悄然离开,公孙忘景又转回身来,向白星泪致歉道:“白姑娘,我四弟他一时失言,还望你勿要怪罪。”可白星泪却只顾为沈墨鱼包扎伤口,丝毫不理会一旁躬身致歉,低声下气的公孙忘景。 其中缘由,自然只有他二人才明白。 公孙忘景稍显尴尬,一旁的卓一平又轻咳一声,上前打圆场道:“白姑娘,我与你父乃是至交好友,本当将诸位奉为上宾,不想今日闹出如此大的事,还险些误会了白姑娘,招待不周,老夫心中实在有愧。倘若白姑娘定要我氤氲山庄给个交待,老夫也定然遵从招办。” 此话分明是断了白星泪的退路,碍于自己爹爹的颜面,不得不明面上原谅卓一平等人,毕竟咄咄逼人的是那公孙无求,翻脸不认人的是这公孙忘景,与卓一平的确无关。白星泪遂起身拱手还礼道:“卓庄主客套了。”她已然心如死灰,自然将称呼换回从前,更显生硬疏远,“我等外人,也不好在此叨扰,待我们收拾好了行囊,即刻便离开氤氲山庄!” 卓一平与公孙忘景相视一眼,轻叹一口气,不好阻拦,只得任由她离开。可沈墨鱼却突然犹豫起来,白星泪见他表情复杂,面色古怪,便问道:“怎么?你还不想走?”沈墨鱼只得如实袒露心声道:“非我流连此地,只是那探寻宁儿姐消息的弟子未回,若我们此时离开,岂不是前功尽弃?” 闻听此言,白星泪剑眉倒立,怒从心中来,先是被人诬陷,后又提起这安宁儿,更是火上浇油,白星泪一时气氛,甩开沈墨鱼的手便喝道:“既然如此,你大可去找你那宁儿姐罢!你我从此分道扬镳,不复相见!”说罢就要推门离去。 此言叫沈墨鱼手足无措,心烦意乱,正要去拉那白星泪,忽闻门外一阵刀兵之声,众人惊疑,不待将门推开,先前守在门前的众弟子便一齐将房门撞开,原来乃是被人打飞,摔落在地,生死不知。众人慌忙抬头,齐向门外望去,只见那公孙无求正挥动着两根拐杖,与那卷土而来的祝溪虎鏖战。 招不过数合,公孙无求已然招架无力,躲闪不及,被祝溪虎一掌拍开,跌坐在地,吐血不止。“小弟!”公孙忘景断喝一声,就要去救公孙无求,可祝溪虎此行的目的非在氤氲山庄,躲开公孙忘景便直冲向白星泪身旁,左手落在其左肩处,右手揽住白星泪的右臂,朗声说道:“烟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白星泪不解其意,死命挣扎,口中喊道:“恶贼!你欲何为,还不将我放开!”谁知那一旁的公孙无求捂着胸口痛苦地喊道:“白星泪!你果真与祝溪虎同流合污,事到如今还在演戏,氤氲山庄竟毁于你手!”公孙忘景急忙将他扶起,卓一平,沈墨鱼,明觉与裴镜年见状,一齐上前,将祝溪虎围住,正要一齐动手,合力擒拿祝溪虎。 而祝溪虎却镇定自若,随手点住白星泪的穴道,制住其挣扎,又伏在其耳畔说道:“烟儿休怕,待为父将这些杂碎击溃,便带你走!”白星泪虽被点住穴道,却依旧能开口说话:“我与你本不相识,为何如此?恶贼,你究竟有何预谋,速速将我放开!” 谁知祝溪虎不再理会白星泪,而是将她护在身后。公孙忘景欲上前助阵,怎奈被怀中公孙无求扯住衣衫,摇头示意他休要插手。卓一平众人一齐出掌,朝祝溪虎打来,祝溪虎不慌不忙,后撤半步,沉下双膝,纳一口真气于怀,遍走周身,将两掌游离身前,左手掌心朝内,右手外翻,遮住双眼,落于胸前,黑云顿起,血光闪烁,断喝一声,翻掌推出。 霎时间掌中万千黑云夹杂着红光若利箭般四射而出,邪魅至极,阴气极重,众人不及防备,且掌力皆被那黑云撕扯开,化为烟云散,但闻轰隆声不绝于耳,有如惊雷落地,晴天霹雳,又见黑云腾腾,充斥着宽敞的房间,遮住了众人视线,而沈墨鱼,裴镜年与明觉皆被其掌力所伤,摔倒在地,口吐鲜血,而卓一平也脸色难看,连退数步,捂着颤抖的右手,掌心已被破开一道创口,血流不止。 祝溪虎于云雾中大笑道:“哈哈,我神功将成,汝等皆不再是老子的敌手。待老子功成之时,便是你氤氲山庄覆灭之日!”说罢,正欲下死手,以此来震摄氤氲山庄,随手扯来一人,经是沈墨鱼。此时的沈墨鱼早已昏死过去,幸得有真气护体,并无大碍。祝溪虎抬掌便打,白星泪急忙喊道:“手下留情!切莫伤他!” 谁料那祝溪虎果真戛然而止,撇下沈墨鱼回身揽住白星泪,点头说道:“好!你说留情,那便留情!”说罢,不待众人回过神来,便将白星泪扛在肩头,扬长而去,眨眼间便没了踪迹。期间公孙忘景几次欲上前与祝溪虎大战一场,可却皆被公孙无求拦住。 公孙忘景无奈问道:“为何拦我?” 公孙无求却道:“氤氲山庄,气数将尽。不如顺水推舟,静观其变。倘若皆无变故,便一如既往。倘若遭逢巨变,也好留个退路。生死由天,岂有人定?万般皆是命数,兄长若是此时出手阻拦,岂不是逆天而行?”公孙忘景见他诡辩如常,满脸坏笑,不见伤痛,惊问道:“你并未被那祝溪虎所伤?” “我与他战不数合,故意卖个破绽败给他罢了。否则,以你我二人如今的功力,纵使他祝溪虎有再大的能耐,还不是束手就擒?”公孙无求阴笑两声,又拉起公孙忘景的手,摆在掌心,拍拍他的手背,徐徐说道,“兄长,小弟这是在救你啊。” 公孙忘景急忙抽出手,愤愤不平道:“你答应过我,除了为解去你我二人身上的血虫幻毒,不再做伤天害理之事,如今那白星泪与你我二人素无愁怨,为何与她针锋相对,将她置于死地?”公孙无求却暗笑道:“兄长莫要说我,你不也是隐瞒了真相么?” “我......”公孙忘景被点破心思,自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接话,公孙无求便顺水推舟道:“兄长,你我皆有苦衷,日后定会向兄长讲明。但小弟向兄长保证,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我兄弟二人。” “为了你我二人,却害了多少人性命!”公孙忘景已然有些后悔,却又万般无奈。公孙无求凝视着他的双眸,似笑非笑,徐徐说道:“可你没有退路了。从你心安理得的接受解毒之法开始,兄长,苦海无涯,回头非岸,而是万丈深渊。”公孙忘景叹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怎生是好?” 此时正待那黑云散开,沈墨鱼,明觉与裴镜年皆昏死一旁,唯独那卓一平,席地而坐,盘起双腿,打坐调息,运气疗伤。公孙两兄弟遂一拥上前,齐声问道:“大哥,你没事罢?”过了一阵,卓一平才稍有好转,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微睁双眼,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慢悠悠点点头,公孙忘景便松了一口气。 卓一平合眼问道:“白姑娘......何处去了?” 公孙无求一面拦住正欲开口的公孙忘景,一面咬牙切齿的回答他道:“大哥,那丫头果真与祝溪虎暗中勾结,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内,里应外合,欲图谋我氤氲山庄!今日一见,便是坐实了他二人的奸计!” 卓一平尚显犹豫,仍不敢断言,只得说道:“白姑娘秉性纯良,不当如此......”公孙无求又添油加醋道:“大哥,事到如今,你还在维护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依小弟看,只怕这白星泪的身份有假,或许她只是外貌与白羽生之女颇为相似,而大哥并未见过,故而一时受了蒙骗!方才小弟见那祝溪虎,对白星泪言听计从,照此看来,他俩不仅早有谋划,那白星泪,还多半是幕后主使!为达目的,竟不惜将她的同伴打伤!” 卓一平终于相信,徐徐摇头,长叹一口气道:“没想到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也不能看清人心,罢了罢了,或许老夫真的老了罢......”公孙忘景欲言又止,公孙无求却附和道:“此事并非大哥之过,实在是那祝溪虎与白星泪太过狡猾。” 公孙两兄弟遂在卓一平的吩咐下,将沈墨鱼等人另换他处安置,同时将重伤的弟子抬回房中加以救治,最后才将卓一平扶回房中,一边疗伤,一边商议后续之事。 第二百一十一回 霜雪欲来朦月色 且说回那岑昏。早在月丘府时,岑昏疯癫出逃,本当为府衙斩首,却被穆引寒设计救下。 但穆引寒并非出自好心,他深知岑昏乃是金玄女心腹,金莲绕凤楼难以割舍之左膀右臂,穆引寒本想拉拢岑昏,叫他埋伏于金莲绕凤楼中,一来可制衡金玄女,监视其一举一动,为暗门七杀未来的扩张和他的野心埋下一个最为有利的棋子。二来亦可早做准备,试探金玄女是否是可以利用的目标,倘若日后两家刀兵相见,亦可先下手为强,趁其不备,拿下金莲绕凤楼。 怎奈那岑昏自从被从法场上救回,便一言不发。穆引寒曾数次与他交谈,可岑昏却双目无神,呆若木鸡,穆引寒勃然大怒,本欲杀之,又因众人力阻,声称若是此时将岑昏杀害,只怕会引起金莲绕凤楼发注意,致使暗门七杀的计划全盘崩溃。穆引寒方才作罢。 后岑昏遂被穆引寒关在客栈之中,本欲留下燕龙看守,但因穆引寒深知剑书眉脾性,欲以燕龙使二人相持,故而倾巢而出,与剑书眉等人于群星寒潭边大战一夜,两败俱伤,穆引寒也伤重殒命,暗门七杀尽破。 而那岑昏本已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心想穆引寒得胜归来后,定会逼自己回到金莲绕凤楼做暗门七杀之卧底细作,倘若不允,则穆引寒必加罪于他。可将至天明,未见暗门七杀众人回转,心中起疑,等至午时,疑心更甚,遂独自来到城中,路闻闲言碎语众多,却又不甚详细。只知今早有渔夫往群星寒潭边,惊见满地血迹,似有打斗之状,慌忙到府衙报案,府衙却因线索极少而不了了之,只以悬案结案。后因此事太过蹊跷,流传至坊间,倒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岑昏料想定是暗门七杀与沈墨鱼等众激战一夜,既不见穆引寒等人回转,必是暗门七杀已被沈墨鱼等人尽数击溃,不禁回想起法场之上,沈墨鱼三剑击败百里淮一事,一面惊叹这沈墨鱼已然成长到如此地步,一面又在盘算日后的去向。 原来这岑昏表面疯癫,心中却依旧清醒。只是先前太过清醒,以致不再抱有希望,加之兄弟皆亡,自己又先后身陷月丘府衙与暗门七杀,难以脱身。故而本欲一死了之。今遭此变故,实乃天无绝人之路。岑昏极信天命,今见天不亡他,必是要留他一条性命,为兄弟复仇,故而这便成了他日后赖以生存下去的唯一信条。 可如今岑昏身无分文,且伤势未愈,且暗门七杀虽死,但究其根本,追根溯源,他兄弟四人阴阳两隔之仇,实乃拜金玄女所赐。他受辟邪宫老宫主厚恩,本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保存老宫主的最后一丝血脉。怎奈辟邪宫一战,太过惨烈,致使金玄女心怀怨愤,性情大变,乖戾跋扈,心狠手辣,誓要报仇,故而视人命若草芥,驱属下于虎狼,一时间怨声四起,但又敢怒不敢言。 金莲绕凤楼乃是金玄女广纳边塞饱受战乱之苦的各族百姓重建而起,弟子多为饥民逃兵战俘,亦有不少辟邪宫曾经的弟子,他们大都因吃不饱饭,或是无家可归,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金玄女传其武艺,加以控制,但因其性格乖戾,诡异多变,阴晴不定。纵使岑昏等追随辟邪宫的老资历者,也难免会触怒金玄女。且因金玄女处罚弟子的刑罚过重,曾几度有欲逃离金莲绕凤楼者,皆被捉回残杀,一概不留。 其刑法残酷,闻所未闻,令人骇然,且常死无全尸。金玄女雷厉风行,毫不讲情面,故而大多对金羽辟邪宫并无感情的弟子早有怨言在心,却不敢表现。岑昏等人看在眼中,虽也有不满,亦曾劝进金玄女,却被驳斥而回。岑昏本料自己一生终将为金羽辟邪宫而死,不想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纵使想退出江湖,不问世事,此时亦是难上加难。 大难不死,心内怨愤更甚,一时间遂将过往之罪,尽皆加持于金玄女。但他深知金玄女继承了老宫主的衣钵,武功高深莫测,他非其敌手,四大天王其三尚在时,四人联手尚不是其对手,更何况此时岑昏孑然一身,又如何与金玄女抗衡? 思来想去,唯有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伺机待发,方有报仇之日。心里一横,便顾不得许多,当即动身,往北进发,因其曾为府衙所囚,故而便将自己衣衫扯破,又在泥潭中打滚,弄得全身脏污不堪,臭气熏天,扮作叫花子模样,疯疯癫癫的混在人群之中混出了城。守城官兵见此模样,避之尤且不及,更无盘查。 待岑昏出了城,已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凄风似刀,苦无脚力,且身无分文,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出北关以至塞外,遂蹲守城门外,趁天色渐晚,月起东山,朦朦胧胧之时,见小路处一行人马匆匆赶来,欲借宿城外客栈,岑昏定睛细看,便知其乃是一行商队。不由大喜。趁商队歇马之时,便于路旁蓦然出手,攻其不备,夺下一匹快马,又抢去多少钱财,揽入怀中,飞身上马,猛踢马镫,烈马嘶鸣,纵蹄狂奔,身后之人苦苦追赶不及,但见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且闻: 沙冷凉碧血,风温月满弓。 珠光催夜色,春寒新草折。 蹄疾八百里,倒悬命难休。 阴邪自讽哂,善恶两难收。 赤心染做污,本当罪酆都。 回转多歧路,不见青山中。 遥记曾几时,也曾潇洒征。 徒有嗟吁志,到头一场空。 岑昏一路不敢多歇,沿路更听闻那伙商人早在月丘府投案,发下四海文书,缉拿岑昏,却因天色黯淡,未能看清其面貌,故而只将画像画的极为丑陋,全无半点相信。但岑昏却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风声鹤唳,忧心忡忡。非饥寒交迫,人疲马倦之时不敢歇息。 即便驻马歇息,亦不敢进城,只在城外村落中暂歇,却不过夜,宁可露宿荒野,不肯投宿客栈。以斗笠遮面,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裳,更不敢将那珠宝拿去挥霍,每次只去当铺典当其中一二,换来些许银两,充做盘缠用度,买些热汤饼充饥果腹,倒也快活。却因大事在身,不敢饮酒。马倦之时,买些马草来与之,一路进程极快,日夜赶路,不出一月,便直达北关,奔赴金莲绕凤楼。 重回故地,百感交集。行至楼外荒地处,此处正乃先前埋葬岑昏四人的墓地,五味杂陈,悲痛不已,翻身下马,对着不远处的小山坡下跪叩拜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天不亡我岑昏,得有今日,大仇报后,必于此处自尽以谢天下,跟祭奠我故去的手足兄弟,此心之诚,天地可鉴!岑昏,百拜。”说罢,双目流下两行清泪,再三叩拜,才起身上马,却仍留恋不舍,屡屡拨马回转,驻足许久,才长叹一口气,向金莲绕凤楼奔去。 未及靠近,门前弟子当即拔剑喝止道:“来者何人,且通报姓名!” 岑昏并不答话,面沉似水,待靠近楼前,弟子正欲动手擒拿,岑昏方才翻身下马。待两名弟子看清了来人面貌,相视一眼,又惊又喜,当即下跪拜道:“参见岑天王!”岑昏将二人扶起问道:“为何如此大礼参拜?今日岑昏不为他事,乃是为了谢罪而来。” 两名弟子遂说道:“不瞒岑天王,天王此时归来,正是时候。自那日天降大雨后,主上便令弟子掘开坟墓,只见三天王与四天王尸首于其内,却不见岑天王与二天王,主上大惊,言道:‘天降异象,必有奇人。大难不死,势在可贵。’因此主上非但没有派人去捉拿二位天王,反来叫我等四下寻找,务必将天王请回。” 这倒是令岑昏颇为惊讶,难以置信的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此时楼中正是用人之时,一时气愤,斩了四位天王后,主上本有悔意。如今天王归来,主上焉能不喜?定然会赦免先前罪责,重用天王!”左边的那弟子喜笑颜开,激动地说道。 岑昏徐徐点头,若有所思。他料想以金玄女的脾性,并非是心生悔意,而是金莲绕凤楼中已然无可用之人,故而只得借助暗门七杀行事,不想如今暗门七杀已被击破,金玄女走投无路,万般无奈,只得设法请回岑昏,加以利用。自己依旧只是她的一枚棋子,只是如今,这枚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 想要重新获得金玄女的信任,岑昏尚需表现出认罪之状,抱着必死之心,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故而说道:“速与我去通报!”左边那弟子道一声“是”,拱手一拜,便折返回楼中通报。岑昏又对右边的弟子吩咐道:“速去找一条绳索来,将我缚住,方可见主上!” 那弟子惊问道:“主上定然不会怪罪天王,天王何故如此?” 岑昏答曰:“休要多问,只管如此。”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二回 不问明月问青天 弟子颇为为难,但又不敢违背,便寻来一条绳索,按岑昏所说,将他紧紧缚住,片刻后,便有大队弟子迎至门前,一齐叩拜道:“参见岑天王,恭迎天王归来!”岑昏却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在众弟子的簇拥之下,缓步向楼顶而去。 来到金莲绕凤楼顶,熟悉而陌生的屏风交叠于眼前,众弟子未得宣唤,不敢上前,只送到门前,又不敢离去,只是在门后探头探脑,目送着那岑昏走入房中。眼前便是珠帘,珠帘后,便是那偌大的画卷,绘制着当年金羽辟邪宫的景象,画幅之下,便是那金玄女常坐的香榻。 铃铃声响,异香萦绕,岑昏跪在珠帘前,双手被绳索缚在身后,垂着头,瞥见那珠帘一角,雪白的玉足踏着绣着奇艺花样的毯子出现,只闪过一刹,便又被鲜红艳丽的裙裾遮住,岑昏不敢抬头,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就悬在头顶,压迫着他,甚至不敢喘气。 金玄女依旧身着红锦绣袍,以红纱半脸金面具遮面,头戴赤金凤冠,华贵庸丽,盘腿坐于香榻之上,只将袍袖一挥,“嘭”的一声响后,屋门便应声关闭,惊吓了那门后窥探的一众弟子。金玄女冰冷的声音响起:“若下次再敢如此,便剜去双眼,割下口鼻!”众弟子闻言惊出一身冷汗,霎时间做鸟兽四散。 岑昏依旧跪在珠帘前垂着头,不敢抬头,他全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到头来还是难以战胜自己的内心,默默咽了口唾沫,金玄女的声音若万载寒冰,回荡在耳畔:“天王为何如此狼狈模样?是那群弟子不长眼,还是天王有意效仿廉颇之负荆请罪?” “属下......属下自知有罪,故而,故而用绳索自缚,前来请主上降罪。”岑昏断续说道,身形微微晃动。金玄女面不改色,依旧平静如常,毫无波澜,语气也无多少变化,徐徐说道:“哦?天王乃我金莲绕凤楼的股肱之臣,擎天之柱,何罪之有?” 岑昏胆战心惊,面容扭曲,汗不敢出,屏气凝神,双眼瞪圆,停顿片刻,便如实说道:“属下有罪......” “且说与我听。”金玄女催问道。 “主上罪属下,赐一死,属下本该认命。不想天可怜见,大难不死,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属下为了活命,违背了主上之命,流窜于江湖,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走投无路,今日特来请罪。”岑昏脑中一片混乱,有些语无伦次。谁料那金玄女闻言轻笑:“如此说来,岑天王乃是走投无路,才回转归来。” 岑昏闻言大惊,魂飞魄散,急忙叩首道:“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属下一时失言,还望主上勿怪!”金玄女并不在意,她自始至终没有信任过他人,在金羽辟邪宫覆灭的那一刻,她对任何人都不再抱有信心,所有的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过是为了复仇的棋子罢了。对一个棋子,自然没必要动怒。 金玄女见只有岑昏一人,便问道:“为何不见白天王。”岑昏当即回答道:“回禀主上,白无寿已然命丧暗门七杀之手。”金玄女微微一笑:“如此看来,如今我金莲绕凤楼四大天王,仅剩岑天王一人。岑天王乃是老宫主的左膀右臂,如今又是我金莲绕凤楼的顶梁柱,大事若想成就,须倚仗天王诸多。岑昏听令,自今日起,过往罪责,一概赦免。赐你为圣金莲追凤使,领天封大明王,总管楼中之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岑昏又惊又喜,急忙叩拜道:“属下罪该万死,怎敢受此大恩?” “莫非你又要抗命不成?”金玄女质问道。岑昏忙否认道:“属下不敢,属下领命。”金玄女遂又一挥手,便将岑昏身上紧缚的绳索解开,又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摊开于掌心,反手将书徐徐推出,以内力为媒介,送到岑昏面前,金玄女言道:“此乃我金莲绕凤楼的不传绝学,不动明王拨天掌,你且用心研习,日后为我金莲绕凤楼出生入死,再不可违抗圣命。” 岑昏双手捧起那本秘籍,欣喜若狂,又急忙叩首谢恩,待送走了那金玄女后,才敢徐徐起身,只是他的眼神之中再看不到半点欣喜,只剩下无尽的惆怅与愤恨。待收好了秘籍,岑昏便推门而去,回到自己久违的房间,闭门不出。众弟子亦不敢打扰。自今日后,岑昏领命就任,处理楼中事务,训练弟子,一概亲历亲为,悉心处理,好不得当,金玄女似乎对其信任更甚,令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计划。余事不提。 且说那白星泪自被祝溪虎夺走,因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只得大声喊叫,期盼着有人能听见他的呼救,前来出手相助。怎奈她越喊嗓子越干,越走越绝望,祝溪虎不知要将她带往何处,只觉此地甚是偏僻,人迹罕至,鸟兽绝迹。不知走了多久,以祝溪虎的轻功竟走到了日落西山之时,才停下脚步,来到了一处山坳,在一处山洞前歇脚。 祝溪虎放下肩头的白星泪,将她靠在山洞旁休息,自己则坐在不远处的一条小溪旁,两岸皆是碎石滩,荒僻偏远,且周围林木茂盛,遮天蔽日。祝溪虎见天色将晚,便捡来柴火,生火取暖。白星泪本想趁他离开之时冲开穴道,可却提不起半分内力,手脚酸麻,心惊胆战,始终不知眼前这恶徒究竟要做些甚么。 谁料那祝溪虎生完火后便要来将白星泪抱到篝火旁,可白星泪却扯开嗓子喊道:“恶贼,休要碰我!”祝溪虎似乎被她这厉声喝斥惊吓到了,后撤半步,两眼瞪得滚圆,极为无辜的摊开双掌无奈的说道:“烟儿,为父扛了你半日有余,为何碰不得你?再说,若你不在篝火旁取暖,一夜寒凉,你身子单薄,如何能经受得住?” “呸!恶贼!恬不知耻!”白星泪咒骂一声,又扭过头去愤愤说道,“只知有人好为人师,殊不知世上还有人好为人父,真是可笑!谁是你家女儿,你又是谁的父亲?休要在此大言不惭。再者说来,本姑娘身强体壮,区区寒夜,能奈我何?今日我便是坐在此地,冻死在这山坳,也不肯与你一同在篝火旁取暖!” 谁知话音刚落,白星泪便打了个喷嚏,一阵寒风卷过,不禁打起寒颤,颇为尴尬。祝溪虎微微一愣,不顾白星泪反对,便又将她扛在肩头,抬到了篝火旁坐下,坐在她身旁一边用手中竹竿拨弄着那柴火,让火烧的更旺些,同时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旁的白星泪解释道:“此地地势低洼,昼夜温差极大,此时又正值初春,半夜仍较为寒冷,若非有这篝火,今晚可难熬咯。不过山洞里要好得多。” 白星泪仍一言不发,鼓胀着嘴,面色红润,双眸之中似乎闪动着泪光。祝溪虎见状,长叹一口气道:“你还是不肯原谅爹。”白星泪不做理会,祝溪虎揣着手垂着头,用极为颓唐的语气问道:“究竟要爹做甚么,你才能原谅爹?”白星泪眼中闪过一道灵光,当即说道:“你先将我穴道解开再说!” 祝溪虎闻言大喜,道:“若爹爹解开你的穴道你便肯原谅我么?”说罢当即起身将白星泪周身穴道一一解开,怎奈白星泪被点住穴道多时,即便解开了穴道也无法立刻恢复行动,手脚依旧酸麻,便在心中盘算道:“反正我也不是他的女儿,不如先骗他替我解开穴道,恢复了行动再说。” 白星泪一边揉着脚踝与手腕,一边环顾四周的情形。此处地势低洼,林木茂盛,须确定了方向,方能逃离。否则一旦进了密林,很可能被困其中,再难逃出。 她依稀记得来时的方向,自己被扛着往东走了许久,而此时太阳已然落下西山,正是在眼前这条小溪的正前方,也就是说,她只要沿着小溪的流向走,便能回到氤氲山庄。 怎奈祝溪虎就在身旁,片刻不离,怎能有机会逃走。见祝溪虎兴高采烈的张开手臂,朗声问道:“烟儿,你是不是肯原谅爹爹了?”白星泪生怕靠近自己,小步向另一侧挪去,同时摇头说道:“不行!”祝溪虎无奈的问道:“你还想让爹爹做甚么,你尽管说,爹一定满足你!” 白星泪见白泽剑不在身旁,虽说那只是把被修复的极为粗糙的木剑,但依旧能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且总比赤手空拳要来的好些。细细回想一番,定是在来时的路上,不慎遗失,白星泪便对祝溪虎说道:“要想我原谅你,倒也容易,我的剑丢在了来时的路上,你去帮我找回。” 祝溪虎闻言毫不犹豫,似乎也不担心白星泪会趁此机会逃离,转身便走,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替白星泪寻剑去了。白星泪大喜,本欲跟踪祝溪虎找到出逃之路,却因体力还未恢复,只得作罢。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三回 沙冷烟溪东 白星泪曾试图起身跟随祝溪虎,但还未走出几步便又栽倒在地,脚踝处仍肿胀酸痛,难以前行,如此情况,更无法使出轻功,若是鲁莽行事,难免会跟踪不成反被祝溪虎发现,暴露了自己的意图,激怒了祝溪虎,白星泪无法保证是否还能留下一条性命。与其如此冒险,不如冷静的先休息片刻,既能思考对策,又能恢复体力。 果不其然,纵然祝溪虎武功再高,身手再好,也难以在月光都难以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之中找到一把剑。而白星泪已然恢复了大半体力,只是尚有些饥饿,好在那大团的篝火依旧在燃烧,身旁便是堆积的干柴,使她得以感受到来自眼前那跳动的火焰的温暖。 橙红的火焰,若跳动的玫瑰,在黑夜中盛放,亦照亮了白星泪略带愁苦的面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却没有放弃希望。抬头望了望头顶无限的夜幕,万籁俱寂,耳畔除了风声,便是火烧干柴的窸窣动静,朗月当空,无星无月,白星泪并不知道此时的时辰,只知道她若再不动身,很可能就再也无法脱身。 此时她的体力已然完全恢复,关节的疼痛感也近乎消散,她起身活动了一番身子,便从那堆篝火中抽出了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柴,权当火把,既可照明,亦能驱赶野兽蚊虫。 白星泪遂按照自己先前的想法,往东走,往东走或能走出这片山坳,回到氤氲山庄,与白星泪等人回合。想到这,白星泪不禁有些愣神,思绪繁杂,心里思量道:“那混小子,这时候,会在费尽心思的找我么?”但她很快便被刺骨的寒风吹醒,迈开步子,沿着小溪南侧的碎石滩,朝着东部的密林中走去。 她告诉自己,只要一直朝着既定的方向走,不要转向,就不会迷失,定能走出密林。可她并不知晓此处地形的诡异,她一心护住那随时可能会被吹熄的火把,全然忘了自己的目的与想法,一进入密林后她很快便慌了神,再难分出东西南北。 一时间,白星泪只觉周围的黑暗皆是一模一样,毫无分别的。不仅如此,遮天蔽日的密林还遮挡了仅有的月光,却放肆的任那寒风挑衅着微弱的火焰,让白星泪慌张不已,她一向并不惧怕黑夜,但此时已是万般无措,似乎自己的下一步一定是错误的,都会导致她误入歧途,原本安静的四周,不知何时,竟传来鸟鸣狼啸之声,不时有矮小的黑影与窸窣的动静,更令她胆战心惊。 白星泪喘着粗气,紧张的瞪着双眸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蹦出一只袭击的恶狼,与此同时,她更害怕会与祝溪虎相遇,紧张的气氛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理智,白星泪愈发觉得,不能再在此处空耗时间,那样只能是自取灭亡。 她终于决定再度迈开脚步,凭着直觉继续向东走,她以为的东。不知走了几时,手中的火把彻底熄灭,那烧焦的木炭味与清烟就缭绕在她的周围。白星泪再度停下了脚步,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闭上双眼,连连做着深呼吸,她能听到周围每一个细小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那顺着脸颊滑落的汗珠,终于,当她睁开双眼继续前进之时,终于在约莫五十步外看到了微弱的光芒。 白星泪欣喜若狂的向那光芒奔去,当她灰头土脸的钻出密林的一刹那,她本想振臂高呼,来庆祝这侥幸逃脱的胜利时刻,可当白星泪睁开双眼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她才发现这不过是自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实给她一记当头棒喝,她终于还是回到了原地——眼前一片熟悉的场景,山坳,山洞,与那小溪旁碎石滩上还在燃烧的篝火。 白星泪最后一丝希望被击碎,她开始怀疑,仅凭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逃脱这个魔窟。或许这便是氤氲山庄始终无法找到祝溪虎,实施反攻的原因之一罢。白星泪落魄的回到篝火旁,但并未因为这仅有一次的失败而彻底放弃,纵然看似已然没有任何希望和转机,但是异常冷静的白星泪仍在盘算着,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正在此时,祝溪虎已然折返,他也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全身衣衫皆被树枝割破,裸露的皮肤也沾染了灰尘与泥垢,此时的祝溪虎更像是个乞丐,而不是个修行邪门武功,大闹氤氲山庄,残杀了诸多弟子的恶徒。更令白星泪不解的是,此时祝溪虎的神情没有半点颓唐或是不满,甚至充满了慈爱与温柔,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眸,更是闪动着欣喜的光芒,他也看到了白星泪,二人对视,祝溪虎兴高采烈的挥动着手臂,宛若一个孩童。 他的手里,是完好无损的白泽剑。祝溪虎真的找到了它。 见祝溪虎向自己跑来,白星泪惊讶的站起身望着他,直到祝溪虎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白星泪才回过神来,厉声呵斥道:“站住!”祝溪虎果真停下脚步,木讷的望着白星泪,黯然神伤,但还是将手中的白泽剑递了出去。白星泪接过宝剑,紧紧攥在手中,扯住剑柄向外一拉,露出的不再是银白的剑身,而是纯木的长剑,但这却聊胜于无。 白泽剑在手,令白星泪恢复了些许安全感,将剑紧紧抱在怀中,这或将成为自己自保的最后防线,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篝火,双眼却不时瞥一眼身旁祝溪虎的动静,生怕他有甚么企图,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但长时间的高度紧张令她疲惫不堪,更难堪的时,她的饥饿感越来越清晰,似乎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似乎是察觉到了甚么,祝溪虎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气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只早已死去多时的野鸡,胡乱的将羽毛扯去,却又将其聚成一堆,似乎有意收集一般。待将那野鸡褪尽了羽毛,又随手抄起身旁的竹竿,将其穿过野鸡,便将其架在篝火之上烧烤。 片刻之后,诱人的香气便在白星泪鼻尖前挑衅,若非白星泪有意克制,恐怕早已被攻破理智,但她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自己身旁坐着的并非是个慈祥的老人,而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可当那只烧鸡烤好之时,白星泪双眼紧闭,死死咬住牙关,侧过身去,迫使自己忽视那不断挑战自己的饥饿与诱惑。 祝溪虎痴痴的望着那只诱人的烧鸡,他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初春方至,且又是深夜,能捉住的活物极少,这只野鸡已经是祝溪虎费了许多功夫的战利品了,只是他却难以独享。祝溪虎舔了舔嘴唇,颤颤巍巍的将那烧鸡凑到鼻前,贪婪的吸了一大口香气,权以果腹,犹豫片刻,便将烧鸡递到了白星泪眼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如同那篝火一般温暖:“吃点罢。你应该饿了。” 白星泪终于忍不住那原始的本能,一把夺过烧鸡,大快朵颐起来,全然不顾吃相和那滚烫的烧鸡给嘴唇带来的刺痛感。空着肚子只能削弱自己,不如先填饱肚子以求长久之计。 虽然她也曾犹豫是否要给祝溪虎留下些许鸡肉,但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恐一时难以逃出此地,与其对付一个精力充沛的祝溪虎,不如先将其削弱,哪怕这种饥饿感对祝溪虎微乎其微。 但或许是祝溪虎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果真如父亲一般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白星泪还是没能忍心独吞那一整只鸡,擦了擦满嘴油光,趁祝溪虎慌神之时,将仅剩的一只鸡腿摆在了身旁的碎石之上。 祝溪虎见状大喜,迫不及待的将那鸡腿夺在手中,迫不及待的便一股脑吞下肚子,嚼也不嚼,将鸡肉与骨头尽皆吞下,这对于他来说虽是微不足道的施舍,却令他的内心得到了一丝喘息与温暖。当他狼吞虎咽的咽下那仅有的食物后,一直沉默不言的白星泪竟然开口问道:“喂,这便是你平日的生活?” 祝溪虎以为她在问食物的事,微微一愣,干笑两声便回答道:“也不算是,平时可以吃得更好。只是这时候刚入春,而且天色已晚,只能找到这个。等以后,爹给你捉野猪来,那个更香......”祝溪虎话未说完,便被白星泪打断:“我是说,这就是你的藏身之处么?你一直都藏在这山坳之中,周围都是密林,致使氤氲山庄找不到你?” 白星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出去,即便是这里条件再好,哪怕是祝溪虎盖起一座皇宫,供白星泪居住,她也不会动摇自己的想法。之所以会有此一问,乃是为了试探祝溪虎的口风,试图套出逃离此地的方法。祝溪虎久居此地,来去自如,定然知晓。 祝溪虎冷笑一声,便无情嘲讽风道:“氤氲山庄那群蠢材,如何能找到此处?”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四回 黯星寻不见 白星泪闻言愈发心急,却又不敢暴露心中意图,只得强装镇静,稳住阵脚,假意问道:“哦?那你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来去自如,却不叫他人找到此处?” 谁知那祝溪虎竟对白星泪毫无戒心,起身背负着双手,微笑着徐徐说道:“烟儿,你有所不知。此地名唤种玉鹤径,又叫种玉谷。距离氤氲山庄足有近百里之遥,且地势低洼,四周皆有密林,无论四季时节,林中常年盘踞着迷雾,一旦入林,南北不分。虽说此时初春才至,新叶方生,但亦能形成一座天然的迷宫或是城墙,将这绝境之地与外界阻隔。当初老子找到如此绝境修行武功实属不易,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呐!故而你大可放心,他们是不可能找到此处的。”说罢,还颇为得意的点了点头。 白星泪心里暗道一声:“糟了。没想到这恶徒早有准备。”情急之下,白星泪将他如此信任自己,不如冒险一试,灵机一动,遂赶忙问道:“那你为何能进出自如,不受制约?莫非,你有甚么窍门?” 祝溪虎闻言抚须大笑道:“哈哈,哪里有甚么窍门,说来也简单......”话还未说完,祝溪虎脸色骤变,无意中望见那白星泪满脸期待的模样,祝溪虎这才提起警惕心,遂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中,为能让白星泪如愿。此计不成,但白星泪已然别无他法,照祝溪虎所说,此地乃是绝境,那沈墨鱼等人找到此处的可能性便是微乎其微。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死一试。白星泪见祝溪虎神情恍惚,毫无戒备,而白泽剑已在手中,自己更是吃饱喝足,早恢复了体力,不如先发制人,攻其不备。或能侥幸制服祝溪虎,逼他放自己离开此地。可她偏偏忘记,眼前这看似慈祥的老人,却是能力压萧衍,挫败卓一平的存在。而祝溪虎的武功,更是与日俱增,深不可测。 可白星泪素来不会只想不做,说时迟那时快,右手按在剑柄处,极快的抽出剑身,纵然那木制的剑身使得这把白泽剑不再似先前那般得心应手,但总比赤手空拳要好得多。 白星泪面色严峻,紧咬牙关,一剑刺出,祝溪虎却仍未察觉,不知是有心毫无防备,还是早已魂上九霄。锋利的木剑缠绕着凌冽的剑气刺伤了祝溪虎左臂,祝溪虎这才反应过来,不顾那渗出的鲜血,而是迈步上前打出一掌,这一掌不重不轻,且并未朝要害而去,否则白星泪早已死在他的手下。 祝溪虎暗中收力,旋转手腕,将手掌徐徐收回胸前。不知为何,四周原先平静的空气在这一刻皆随着祝溪虎的动作翻涌奔腾起来,聚于掌中形成一道漩涡,这便是先前祝溪虎在氤氲山庄大破萧衍的那一招。白星泪全无反抗之力,手中白泽剑不受控制,竟脱手而去,直直飞向祝溪虎手中。 祝溪虎毫不客气,接过白泽剑又随手向上一抛,后撤半步,双手翻掌向上拍出,断喝一声,又闻一声巨响,空中应声多出一团炸开的云雾,祝溪虎轻描淡写的便将那白泽剑化为齑粉,随风而去,似乎是在示威,又有些像在泄愤。白星泪惊诧的望着那沈墨鱼交还到自己手中的白泽剑再度化为乌有,粉面苍白,而此剑两次被毁,皆是因为眼前之人。 “我不曾害你,你为何要出手伤我?”祝溪虎大为不解,双眸之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凝视着白星泪,似乎是泪光,但那却不是铁石心肠,杀人如麻的祝溪虎所该有的。 白星泪怒上心头,悲愤交加,心中压抑许久的话一股脑全都倾吐出口,当即呵斥道:“像你这般杀人如麻的恶徒,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若不杀你,日后叫你又去害更多的人!” 可祝溪虎不仅没有被白星泪的话激怒,反而面露悲色,悲恸不已,叫白星泪十分吃惊。祝溪虎哭丧着脸苦笑道:“他人说这些话,我全不在意,江湖上人人要杀我,老子只当放屁,可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也怪爹么?你也要杀爹么?你还不肯原谅爹么?” 祝溪虎接连发问,白星泪却毫无怜悯之心,反而冷笑着说道:“笑话,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你的女儿,却连女儿都能认错。看来你这当爹的,也是不过如此。本姑娘和你说明白了!我乃安淮府白家小姐白星泪!星海飞玉剑白羽生的女儿!你是何人,焉敢口出狂言?” “星海飞玉剑......白羽生......”祝溪虎闻言沉入了沉思,表情却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阴毒,不经面露杀气,破口大骂道,“白羽生,白羽生是甚么东西!?一定是,一定是你受了他人蒙骗,错认了爹娘!一定是,一定是的!” 白星泪见祝溪虎提起此事时神情癫狂,语无伦次,不由得有点慌张,咽了口唾沫,两眼死死盯着祝溪虎,不敢分神。 而祝溪虎却抬起头望着她说道:“我才是你爹!我才是你爹!那个白羽生,一定是他骗你的!此人真是歹毒,他日我必杀他!我必杀他!”白星泪闻言心急如焚,纵然她如何怨恨自己的爹爹,但他仍是白星泪唯一的亲人,岂能叫他被奸人所害,丢了性命。白星泪指着祝溪虎呵斥道:“呸!你这恶贼,休要无礼!”说罢又要挥拳去打。 谁知祝溪虎非但不躲,反而张开双臂,欲将白星泪揽入怀中,吓得白星泪左躲右闪,连连后退,冷不防左脚踩入石缝中,致使其跌坐在地。祝溪虎见状大惊,急忙上前想要将她扶起身来,白星泪见状又立即阻止道:“你且站住!”祝溪虎果然停下脚步,站立不动,却难言满眼关怀。 白星泪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如今苦无兵器在手,再想与祝溪虎一战,只怕是天方夜谭,强攻不得,只得智取,白星泪见他又陷入癫狂,神情呆滞,似乎是因思女心切所致,错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女儿,心想着不如稍加利用,求一时平安,以谋长久之计。 “烟儿,你究竟如何才能原谅爹?爹在赎罪了,这十几年来,爹一直在想尽办法赎罪,只为了求你原谅......爹已经失去你娘了,不能再失去你了......”祝溪虎情至深处,竟然还流下了两行泪水,白星泪愈发震惊,眼前之人,与方才那个出手果决狠辣,杀气腾腾,叱诧风云的祝溪虎,未免相差太大,近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格。 见他如此痛心疾首,难免让白星泪想到了白羽生,离家许久,不知爹爹近况如何。说实话,她心中的怨愤早已消去大半,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岂会一辈子针锋相对?更何况她不止一次的听府中下人说,白羽生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对着娘的灵位流泪,尤其是在白星泪的娘亲忌日之时,白羽生更是茶饭不思,昼夜不眠。 虽知祝溪虎罪孽诸多,杀人无数,但白星泪却难以掩藏心底那一丝同情,只得叹口气,表情严肃,语气却丝毫不改其冰冷:“喂,你休要再如此了。八尺的汉子,为如哭哭啼啼,好似个多愁善感的女儿家?”祝溪虎闻言当即抹去泪水,抬头憨笑道:“你不怪爹了?” 白星泪脸色骤变,不禁又后退一步,满脸厌恶,警惕地说道:“恶徒,本姑娘再说一遍!我并非你女儿,你清醒些!”可祝溪虎却不肯相信,固执的辩驳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分明是烟儿,你分明是我的女儿,祝飞烟!你一定是还在怪我,莫非你在责怪爹打断了你的宝剑?” 白星泪哑口无言,全无插话的机会,那祝溪虎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想给白星泪一个交代,不待她回答,便抢先说道:“对。一定是这样!你再此等着,好好休息!爹这就去给你找一把剑,一定比你原先的那把更好!你等着!就算是那卓一平,公孙忘景的剑,我也能给你抢来!”说罢,纵身一跃,刹那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星泪嘴巴微张,表情复杂,不过也松了口气,至少祝溪虎已然离开此地,纵然自己无法走出那密林,今夜也能过得安稳些了。若想平安逃离此地,非是可一蹴而就之事。而对祝溪虎所说的话,白星泪也是全不当真,微微一笑,只当他是疯癫病又犯了,口出狂言,不知跑到何处发疯去了,倒也不必在意。 见时辰不早,白星泪遂攥起一只火把去那身后的山洞中查看了一番,只见此处乃是一个天然的石厅,干燥宽阔,且又不被寒风所侵,正好休息。遂在此地权且休息一夜,诸多烦心事,皆抛掷脑后,暂且不提。 这一夜睡得倒是安稳,看来祝溪虎一夜未归,会不会是误入深涧,丢了性命,又或是葬送于野兽腹中,左思右想,大为不解,却又有些激动,毕竟这些情况,无一不有利于自己。但转念一想,倘若祝溪虎死在荒郊野外,自己却也再难走出这荒僻绝境。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五回 终归冷了剑 走出山洞,虽不知几时,却见朝霞半空染,白溪激乱石,日出东山尽,飞鸟隐林中,阳光正好,本该心神气爽,白星泪却是心思沉重。岸边的篝火早已熄灭多时,祝溪虎果然一夜未归。 白星泪左顾右盼,只见东方的密林之中,有一黑影攒动,速度极快,披着霞光快步而来——来者正是祝溪虎。白星泪又惊又喜,又气又怨,心情复杂,五味杂陈,直到那祝溪虎来到眼前,憨笑如常,双手却背在身后,笑而不语。 白星泪见他灰头土脸,蓬头垢面,衣角还带有血迹,似是方经历了一场激战,心中厌恶感油然而生,却又不表露于表面,冷言道:“一夜未归,何处去了?” 祝溪虎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睛道:“爹为你寻剑去了......”谁知此言一出,又激怒白星泪,厉声呵斥道:“休要在以我爹自居!我早已说过,我并非你女儿!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山洞之中!”与剑眉倒立,怒发冲冠的白星泪相对比,那身材魁梧的祝溪虎竟好似个受了委屈的孩童,眼中闪过一道失落,无辜的撇了撇嘴,沉吟许久,才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 说罢,又变了表情,化悲为喜,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双手亮出,捧着一把宝剑,递到了白星泪身前。白星泪未曾料到他真的是去寻剑,亦未料到以祝溪虎的身手一去便是一夜,更未料到像如此莽夫,如何能选出好剑来,便有些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但见祝溪虎执拗的捧着那把剑挡在自己身前,白星泪只得低头扫了一眼那柄剑,只看了一眼,便被其吸引住。白星泪自幼习剑,家中更是剑术世家,自然对宝剑颇为青睐。闯荡江湖者,焉能没有好兵器?更何况好马焉要有伯乐识得,白星泪自是识货之人,只一眼,眼神便再难离开那把宝剑,不禁赞叹道:“真是把宝剑!” 说罢,不待祝溪虎言明此剑来历,便从其手中接过那柄宝剑,擎在手中,凑到眼前细看:抽出宝剑,只见此剑长三尺七寸,倒像是个男子用剑,却又只宽两指,尽显儒雅之风。剑身狭长,亮银如霜,双刃锋利无比,一看便是上好的寒铁细心锻造而成,且铸剑师的功力惊为天人,剑身末端刻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翎羽分明,英气不俗。 再看那剑萼处,极像是老树盘根,细看又似一棵古松,苍劲庄重,与剑柄浑然一体,与精致的剑身相比,看似粗糙,实则别有用心。剑萼与剑柄更像是大巧不工,反而相得益彰。 白星泪赞叹不已,捧在手中看了又看,甚是喜欢,一旁的祝溪虎见她如此喜欢,也不敢插话,生怕又惹白星泪生气,只是连连点头,心中亦是欢喜非常。可白星泪欢喜之余,更多的乃是疑惑,此剑一看便是有身份之人的佩剑,绝非寻常人家之物,祝溪虎是从何处得来,不禁问道:“此剑可有名?” 祝溪虎毫无心计,摊开两掌随口答道:“我非用剑之人,怎知此剑何名?”白星泪心决不安,撇下宝剑转身质问祝溪虎道:“那这把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祝溪虎大笑着指着那剑回答道:“此乃卓一平老儿的佩剑!昨夜我夜闯氤氲山庄,趁他不备,杀他个人仰马翻!趁他氤氲山庄大乱之时,我便趁机盗走了这把剑!哈哈,看来我眼光不差,你果然喜欢!” 谁知白星泪闻听此言,如遭雷击,眼瞪如牛,当即将那手中宝剑丢在一旁。原来卓一平平日里并不随剑在侧,只是摆在房中,故而白星泪并不认识这便是卓一平的佩剑,松止。而白星泪心中虽然怨愤氤氲山庄诬陷自己的清白,但此事的确与卓一平并无多大关系,再者他又是白羽生的故交,白星泪打心底依旧奉他为长辈,自然勃然大怒。 “你这恶徒莫非害了我卓伯伯!?”白星泪急地变了声调,一气之下就要拾起宝剑来杀那祝溪虎,幸好最终理性战胜了冲动,只是将松止剑护在胸前,喘着粗气,怒目瞪圆,瞪着祝溪虎,满眼杀气。 祝溪虎却大为不解,白星泪前一秒还对此剑颇为喜爱,如今知晓是卓一平的佩剑后竟性情大变,还口口声声称呼甚么卓伯伯,叫祝溪虎心中不悦,一甩衣袖便转过身去,愤愤说道:“怎么?莫非你不喜欢此剑么?我夜闯氤氲山庄皆是为了你,你却反来怪我,真是好没道理!还甚么卓伯伯,难道我甚为你的爹爹,还比不上他卓一平么!” “你果真害了他的性命!呸!你这恶徒,丧尽天良还血口喷人,说甚么为了我?今日我便用这松止剑杀了你,为卓伯伯报仇雪恨!”祝溪虎一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白星泪恼羞成怒,悲愤交加,眼中泪光闪动,拔剑便朝祝溪虎一剑刺来。祝溪虎闻听身后剑鸣,匆忙转身,迎着那剑锋便打出一掌。 这一掌掌风呼啸,有如虎啸山林,扑面而来,白星泪只觉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耳畔只留下一声宝剑落地的清脆响声,便昏厥过去。当白星泪再度苏醒之时,乃是坐在山洞之中,全身上下并无半点疼痛,体内更有一股暖流徐徐涌动着,带动着她的真气,运转周天,大为奇怪。 意识逐渐恢复,便知原是那祝溪虎在身后徐徐纳入真气与内力,救治自己,便挣扎着真起身来,踉跄着转身与祝溪虎对视,依旧不改满眼杀气,轻咳一声便质问他道:“你既要杀我,为何又要救我......”祝溪虎面沉似水,长叹一句道:“你乃是我的女儿,我怎能狠心害你性命?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我祝溪虎,并非铁石心肠之人。” 可白星泪却不肯原谅他,冷言讥讽道:“休要在做戏了......”祝溪虎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白星泪只当他又要伤害自己,左顾右盼,寻找虎身之物,却寻不见,一时间心急如焚,已有赴死之心。谁知那祝溪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表情狰狞,转身提起那靠在一旁的松止剑,丢给白星泪。 白星泪下意识地接过宝剑,木讷地看着祝溪虎。祝溪虎却说道:“我知道你怕我,也不肯原谅我。但这把剑已然还不回去了,无论你是怎么想的,如今它的处置权在于你手,你是用也好,丢也罢,与老子无关!”说罢,便要快步走出山洞。 当他与白星泪两肩交错之时,白星泪怀抱宝剑垂头问道:“你真的杀了卓一平庄主?”祝溪虎停下脚步,表情复杂,跺脚拂袖说道:“哎呀呀,你真是......哎,也罢,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我并未杀他,但我估计,他也活不了几日了。氤氲山庄偌大的家业,迟早落在他几个外姓兄弟手上!你已无大碍,我去给你找些吃的......”说罢,便迈步而出。 白星泪却冷笑一声,不肯相信,啐了口唾沫暗骂道:“恶贼欺我。”用怀中宝剑支撑着还未完全恢复的身子,来到角落,席地而坐,思绪繁杂,心乱如麻,不知沈墨鱼等人如何,不知卓一平等人如何,身处山坳,有如与世隔绝,不禁令她万般绝望,唉声叹气,终日愁眉苦脸。 而此时在氤氲山庄之中,空荡的侠隐殿大门紧闭,一人端坐于殿上,手中摆弄着那精致的瓷壶,嘴角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显得极为漫不经心,此人便是氤氲山庄四庄主公孙无求。而在他身前的那个踱步许久,满额大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之人,便是其兄长,氤氲山庄的二庄主,公孙忘景。 公孙无求见他在身前踱步已久,不免有些令人心烦,一面继续把玩着那小瓷壶,一面安慰他道:“兄长何故如此心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公孙忘景却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公孙无求无奈的说道:“你说得倒轻松,大哥如今重伤在身,这庄内大小的事务都搁置下来,如何是好?昨夜那祝溪虎又闯入庄内,一连杀害了二十六名弟子,又将大哥打伤,以致如此。你又偏偏将我拦下,是何道理?” 公孙无求见他言语之中尽显责怪埋怨之意,遂冷笑一声,反讽道:“兄长说笑了,凭小弟这三脚猫的功夫,怎能拦得住执意要救大哥的兄长。”公孙忘景闻言愣在原地,无言以对,满脸尴尬。沉吟片刻,才回答道:“你说你自有道理,我才袖手旁观,如今你且说说,你究竟有何道理?” 公孙无求遂放下瓷壶,徐徐站起身来,并没有倚靠那一对拐杖,毕竟在公孙忘景面前,他并不需要隐瞒甚么。缓步走下台阶,来到公孙忘景身前,微微一笑,便说道:“兄长所担心之事,无非便是庄中之事,无人处理。可兄长莫要忘了,大哥虽然重伤,你我亦是这氤氲山庄的庄主。”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六回 未断绝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公孙忘景表面上厉声喝斥公孙无求,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更难藏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早落在公孙无求眼中,“大哥重伤尚在医治之中,你我兄弟该鼎力相助,岂能趁人之危,架空大哥?” 公孙无求却背着双手大笑几声,缓步走到公孙忘景身后,徐徐说道:“我可从未说过要架空大哥,兄长为何迫不及待的说出自家心里话?”公孙忘景闻言满脸错愕,急忙否认道:“你分明早有此意!” “兄长不必心急。你我乃是亲兄弟,难道小弟我还能告密不成?”公孙无求转过身来与公孙忘景相视一眼,展露出诡秘的微笑,冷哼一声,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公孙忘景这般敢想不敢为的懦弱,便果断说道:“既然兄长不愿做这个恶人,那便由小弟来做。日后兄长在江湖上依旧是一副好名声,全不会受半点染渍。” 公孙忘景是何等的聪明,可有些时候却只能装作糊涂,他早想到以公孙无求的性情,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不敢面对,明知故问道:“你这话又是甚么意思?你想做甚么?” 公孙无求冷笑一声,苦涩地摇了摇头,见公孙忘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坦白说道:“兄长,此处并无外人。我们兄弟俩,也该说说心里话罢。恕小弟多问一句,大哥可还记得,我们当初为何上氤氲山庄,寄人篱下?” 公孙忘景遂回答道:“自然是为了寻个栖身之所,闯出一番名声。辟邪宫覆灭后,你我二人无处可去,又怕被人当作是辟邪宫余孽铲除,便想等武功大成后,找个可靠的门派投靠,行侠仗义,洗脱往日罪责,也好落个名留青史。后适逢大哥卓一平广纳贤才,遂上山投靠,蒙大哥赏识,义结金兰,生死与共。如今你我已是氤氲山庄的庄主,此处便是我们的家,怎可说是寄人篱下?” “哼,兄长还是太过仁慈了!”公孙无求指着卓一平屋子的方向冷言斥责道,“兄长待那卓一平如长兄,可他真的当我们是兄弟么?兄长你且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庄中大事,仍是他一人说了算,何曾轮到我等做主!?他表面上视我等为兄弟,平起平坐,实际上却对我等呼来喝去,指使若弟子!兄长能咽下这口气,我可不能!” 公孙忘景并非不知此事,卓一平表面上器重他,也只是因为公孙忘景的名声和武功,所谓的兄弟情,更像是一种若即若离的纽带,维系着这微妙的关系。真要论起卓一平对公孙两兄弟的信任,实际上还远远不如他对萧衍的感情。公孙忘景看在眼中,心知肚明,卓一平也知道公孙忘景早已知晓,但都心照不宣,有时想想,或许这种默契,真的能维持一辈子。 可如今的公孙无求正是要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公孙忘景不由得叹口气说道:“那又如何?这本就是大哥的家业,本当由他一日做主。哪怕大哥百年之后,也当由他选定传人,而非你我所能决定。”“那可未必。”公孙无求迫不及待的打断他的话,阴笑着回到了台阶之上,转身坐下,又捧起那瓷壶摆弄起来,“毕竟,死人是不会做决定的。” 他说的轻松,公孙忘景却如遭雷击,怒目瞪圆,大声喝阻道:“无求!你究竟想作甚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甚么!你变得太可怕了,兄长也不认识你了......我绝不能看着你堕入深渊......” “堕入深渊的不是我,而是你,兄长......”公孙忘景轻笑一声,并不正眼看公孙忘景,“你早已堕入自己的幻想之中,名声,武功,容貌,将你拖入万丈深渊,再也回不了头,你难以舍弃的太多了,所以也注定了你的顾及太多,投鼠忌器,难成大事。一步错,步步错。” “不,错的不是我,是你!你这是大逆不道!”公孙忘景歇斯底里的吼叫着,连连摇头,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公孙无求,额角青筋显露,渗出汗珠。公孙无求的话接连破开他理智的防线,将他逼入绝境,再难回头。公孙忘景又喊道:“你已经害了萧衍......绝不能再害大哥......” 此时的公孙无求端坐在偌大的侠隐殿上,居高临下,台阶下是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公孙忘景,似乎公孙无求才是这氤氲山庄的主人,公孙忘景则是个等待受罚的罪人。公孙无求的笑声愈发猖狂,见公孙忘景眼神慌乱,慌不择言,便徐徐说道:“兄长啊兄长,何为大逆不道?你是我的亲哥哥,使我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的亲人。我若是害了你,才叫大逆不道。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我未来的筹划,倘若你执意认为小弟才是错的,那既然大错铸成,再错一次,又有何妨?” 公孙忘景跌坐在地,抖似筛糠,全无半点英气,俊逸的脸也早已因痛苦而扭曲,宛若血毒发作一般。公孙无求遂起身走下台阶,将他扶起,又在身旁搀扶着兄长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上台阶,扶他坐在正当中的位置上,那是卓一平的位置。 公孙忘景反手攥住公孙无求的手腕,泪流满面,抽泣着问道:“小弟......你究竟想要做甚么,你告诉我好不好......”公孙无求面无表情的淡定拨开他的手,坐在他身旁,悠然捧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轻声说道:“兄长莫要慌张,我只不过是想彻底掌握氤氲山庄罢了。至于卓一平,我非无情无义之人,只要他不妨碍我的计划,我怎会害他?” 公孙忘景见得到了他的承诺,也只得木讷的点了点头,可双眼依旧无神,刚要起身,又跌坐在交椅之上。公孙无求遂伏在他耳畔说道:“兄长所想要的,不过是名留青史,侠名远扬。而兄长所担心的,亦不过是那血虫幻毒之事暴露。待小弟掌握了整座氤氲山庄,那这世上,便再无人会知晓我兄弟二人的把柄,到那时,我们便以氤氲山庄为根基,以谋江湖。” 说罢,又扶起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的公孙忘景。公孙忘景却轻轻将他推开,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迸出一句话:“......都听你的......”说罢,便颤颤巍巍的独自推门离开了侠隐殿。 门外风云变幻,乌云团集,电闪雷鸣,天色已变,看来暴雨将至,狂风吹散了公孙忘景的头发,又将他的背影隐去,吞噬了那沉重的脚步声。而狂风肆虐,让侠隐殿的大门再难关上,风雨鱼贯而入,公孙无求却独自负手立于殿中,衣衫狂舞,身后那断续的背影随风变换,他微眯着双眼,睥睨氤氲山庄,他多年的筹划,终将从此刻开始,一一实现。 殿后忽然闪出一道黑影,立于公孙无求身侧。公孙无求微微一笑,头也不转,便知来者身份,平静的说道:“此地并非谈话之地,还请使者移步。”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那一对陪了公孙无求半辈子的拐杖,倚在殿中。 而此时恰有两名弟子从门外路过,一着白衣,一着青衫。见侠隐殿中空无一人,只有公孙无求的拐杖留在殿中,不免有些疑惑。待二人吃力的顶着风雨关上了殿门,正要离开,其中那白衣弟子随口说道:“哎,这些日子真是多灾多难啊,昨夜又死了二十多个弟子,看来这氤氲山庄是待不长久了。再不离开,说不定我俩哪一天也共赴黄泉了!” 青衣弟子闻言急忙捂住他的嘴,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松开手埋怨他道:“可不敢胡说!若是叫别人听见了,告诉庄主,可有你小子好受的!”白衣弟子却推了他一把,说道:“瞧你那点出息!注定一辈子做不了大事!恶徒祝溪虎昨夜闯山门,一连残杀了二十多名弟子,听说个个死无全尸,场面极惨!大庄主身负重伤,现在还在闭门养伤。三庄主重伤未愈,如今大庄主又......哎,若是那祝溪虎再来,又该如何是好?最后死的,不还是我们这些弟子嘛。” “说起这三庄主,听说啊,三庄主他失踪啦,下落不明整整一日,可这消息却被压了下去,不知道二庄主是怎么想的。竟然不准我们去找,说是怕误中歹人奸计!”青衣弟子小声嘀咕道。 白衣弟子闻言大惊,急忙说道:“啊?竟有此事!如此以来,我们更该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与其被抓住惩罚,我还是先保住这条小命为好!”他正欲离开,却被青衣弟子一把扯住衣袖,笑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瞧瞧你这胆子。不是还有二庄主和四庄主嘛,二庄主武功盖世,定能保你我平安!”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七回 金兰破碎风飘絮 可那白衣弟子却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道:“四庄主?得了吧!就他那一瘸一拐的德行,估计还得二庄主护着他。再者说来,二庄主虽说武功盖世,但仅凭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护的了成百上千的弟子?而且......”那弟子欲言又止,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才敢继续说道:“我可听说了,昨夜祝溪虎重伤大庄主之时,二庄主与四庄主分明在场,却袖手旁观。这事儿可千万别外传......与其把我这条性命赌在这鬼地方,倒不如脚底抹油,先走一步!” 氤氲山庄的弟子大多对公孙无求是表面尊重,背后奚落。不仅是因为公孙无求常年活在公孙忘景的庇护下,更是因为他的尖酸刻薄,早已令众人厌恶不已。 青衣弟子阻拦不及,那白衣弟子便要转身离开,可当两人皆转过身来时,却又停下脚步,满脸惊诧与惶恐,急忙一齐躬身拜道:“参见四庄主!”此时那一对拐杖竟又回到公孙无求手中,面无表情的公孙无求撑着拐杖凝视着二人,语气中不带有一丝情感:“你二人为何在此?” 青衣弟子见身旁的白衣弟子早已吓得瑟瑟发抖,遂代他说道:“回禀四庄主,我二人途经侠隐殿,见殿中无人,门却敞开着,故而将殿门关上,正要去后院打扫。” 公孙无求似乎并没有听到方才两人的对话,也没有动怒,只是平静的问道:“哦,打扫之事,暂且搁下。你们可知沈墨鱼三人现在何处?”青衣弟子回道:“正在后院白星泪房中。沈墨鱼的房间因被视作案发现场故而已然不准进入。” 公孙无求点头赞许道:“做的不错。那本庄主再吩咐你们做一件事。若是做的好了,有赏。”两名弟子哪敢要甚么奖赏,只想在公孙无求手下讨一个平安,闻言咽了口唾沫,又齐声应承道:“属下遵命,四庄主但请吩咐!” “白星泪,勾结祝溪虎,杀害我庄中下人,图谋不轨,证据确凿,现已畏罪潜逃,其同伙沈墨鱼,明觉,裴镜年三人尚在庄中。宜早做决断。本庄主现命你二人去库房取来玄铁大锁,将沈墨鱼三人困在房中,再将窗户全部钉死,叫他们寸步难离!每日只给一顿饭,除此之外,绝不可开门。若是走脱了一人,必拿你二人问罪。”公孙无求吩咐道。 两人当即领命,就要离开。谁料刚一转身,直起身来,就听闻两声闷响,两名弟子惊诧慌张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两人的胸膛皆被那公孙无求的拐杖穿透,只留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甚是骇人。“噗噗”两声,两名弟子应声倒下,气绝身亡。 天边两道蛇形闪电蜿蜒着劈开墨色的乌云,亦照亮了公孙无求充满杀气的眼神。霎时间风雨大作,草木尽折。 从公孙无求背后又闪出两名弟子,皆是公孙无求的得力心腹。公孙忘景望着那两名弟子的尸首,依旧面无表情,说道:“你二人将他们的尸首处理后,再去按照我的吩咐办事,务必不可出甚么差错。”两名心腹一言不发,只是躬身一拜,一人扛起一具尸体便爬上了屋顶,向后山奔去。 待两人走远后,先前在侠隐殿上的那个黑影再度现身,定睛细看,来人披着一件漆黑如夜的斗篷,在昏暗的天色下全然看不清身形与面容,只见那斗篷上用银白的丝线绣着凤凰的模样,极为精巧细致,凤凰眼睛处还缀着一颗血红的宝石。 黑影轻笑两声徐徐说道:“四庄主雷厉风行,做事果决,卧薪尝胆多年方有今日之成果,大事将成,真是可喜可贺。”公孙无求似乎对此人颇为尊重,转身拜道:“使者谬赞了。”两人毫无顾忌的并肩而立,一齐走回了公孙无求的房中,而一路上的弟子,早已被公孙无求撤走。 而此时的沈墨鱼,明觉,裴镜年三人,的确共聚白星泪房中,商议着后续的计划与打算。屋外风雨飘摇,屋内倒是平静如常,只是三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沈墨鱼坐在小几边一言不发,只是接连唉声叹气,扯着衣角,挠着脑袋,无奈的重复着一句话:“这该如何是好?” 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白星泪的安危,三人更非没有试图追下山去,寻找白星泪的踪迹,可每每至山门前,却又被氤氲山庄的弟子挡了回来,问其缘故,只以一句“未得庄主吩咐,不敢擅自开门”为由搪塞。众人不好硬闯,只得去找卓一平,可却又吃了闭门羹,原因便是卓一平伤势未愈,正在静心养伤,不得打扰。 三人万般无奈,只得去求助公孙忘景。可公孙忘景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对他们的请求置之不理,推脱庄中之事皆由卓一平做主,如今卓一平闭门不见任何人,他也无可奈何。公孙忘景终日满面愁容,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沈墨鱼三人不明缘由,以为他只是操心庄中事务与卓一平的安危故而才身心俱疲,此事只得作罢。 正因如此,他们三人已被困在氤氲山庄中整整一日,全无脱身之法,闻听昨夜祝溪虎再度夜闯山门,不仅杀害了二十余名弟子,还重伤了卓一平,更叫他三人提心吊胆。不知如今白星泪身在何方,生死如何。 见沈墨鱼终日来只重复这一句话,裴镜年也别无他法,只得安慰他道:“沈公子,你切莫担心,不知为何,那祝溪虎似乎对白姑娘颇有好感,此次将她劫走,恰恰也为白姑娘解了围,未必是件坏事。想来那祝溪虎,一时间定不会伤害白姑娘。再者说来,白姑娘她为人机敏,定能与恶徒周旋,周全自身......” 沈墨鱼却难有裴镜年这般好的心态,满面愁容,苦涩一笑,摆手说道:“话虽如此,可我此时心乱如麻,你我又被困在这氤氲山庄中,寸步难离,如何能去救小橘子?祝溪虎杀人如麻,万一他狂性大发,小橘子岂不是性命不保......” 沈墨鱼揉着有些酸痛的太阳穴,唉声叹气,可坐在一旁的明觉见二人皆如此痛苦,过意不去,遂对沈墨鱼说道:“阿弥陀佛,沈公子,裴姑娘,白姑娘自有我佛庇佑,定能逢凶化吉。与其在此徒耗精神,不如让小僧来为二位解释佛法之道,或许你们能从中体会一二,因此释怀。” “罢,罢,罢!”沈墨鱼正在心烦,却被明觉这一句话激怒,牵动心中愤恨与怨念,起身指天,立眉怒目,朗声说道,“明觉,你休要拿佛法来糊弄我。我才不信甚么我佛庇佑,如果神佛果真存在,他们为何要叫好人蒙难,叫恶贼逍遥!你所谓的佛法,为何不能救这世间疾苦?!” 此话一出,叫明觉错愕,愣在原地,接话也不是,沉默也不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裴镜年见气愤实在尴尬,干笑两声又来打圆场道:“沈公子休要心急,待我等逃出生天,定能将那恶徒绳之以法,还白姑娘一个交代......” 她话未说完,又被沈墨鱼打断:“他的佛没用,你的法就有用了么!若你所谓的王法,果有其用,为何它叫我一家死于非命,难以伸冤!”裴镜年被沈墨鱼这一喝,也惊诧的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他二人皆没见过沈墨鱼如此动怒,性情大变,眼泪纵横,几近崩溃不只是困在此地已久,还是心系白星泪的安危。但他二人却能理解,故而并未反驳。 再看那沈墨鱼,发泄完积压在心中已久的仇怨后,颓唐的坐回原位,精神涣散,近乎瘫软,垂着头低声抽泣着。裴镜年正欲安慰他,沈墨鱼却自己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对二人道:“对不起诸位......此事不怪你们,自始至终,皆是我一人之过。若不是我贪心......若不是遇见了我师父......你们,你们都不会被牵连进来,我家人也不会因此丧命,小橘子也不会被祝溪虎捉走,下落不明......我们更不会被困此处,都是我一人之过......” 裴镜年见他满脸皆是绝望,生怕他做出甚么伤害自己的事,便一把攥住他的手说道:“沈公子,你切莫做傻事,如今白姑娘生死未卜,你大仇未报,怎能自暴自弃?” 沈墨鱼微微一愣,恢复了神智,强笑一声,轻轻拨开裴镜年的手说道:“裴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我只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由我引出的这诸多繁杂之事,也该由我去承担。小橘子是无辜的......先前顾忌太多,如今我要放手一搏......” 明觉与裴镜年相视一眼,齐声问道:“沈公子有何打算?”沈墨鱼却道:“别无他法,事到如今,我等只好硬闯。唯有出了这是非之地,方可去寻找小橘子的下落。到那时,是生是死,皆由天定。但此事太过凶险,本与你二人无关。若你们想留在此处,我亦尊重你们的决定。”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八回 梦留海棠心如铁 明觉与裴镜年毫不犹豫,一齐回答道:“我二人愿随沈公子冲下山去,不受此约束!”三人交换了眼神,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正欲合力冲出房门,却不想还未及动身,忽地听闻屋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三人慌忙转身,却见整间屋子所有的窗户连同大门一齐被关上,随后便是一阵钉凿锤打之声,三人全然没用时间做出反应,能逃出的通道几乎在一瞬间全都被封死,最后便是一声闷响,那把沉重的玄铁大锁已然将大门锁死,沈墨鱼三人再难离开一步。 明觉与裴镜年试图去推开窗户,却是无济于事,沈墨鱼疯狂的捶打着房门,冲着屋外怒吼道:“尔等这是甚么意思?快快将门打开!”可无论他如何咆哮嘶吼,甚至用身子去撞击房门,用小几上的瓷杯打砸,也是徒劳一场。 待沈墨鱼逐渐力竭,倚在门边喘着粗气时,屋外这才有了回应。脚步声极为杂乱,几乎有很多人,说话声不甚清晰。沈墨鱼三人遂将耳朵贴在门边静听。只听闻一弟子在院中朗声喊道:“恶贼白星泪勾结恶徒祝溪虎,图谋我氤氲山庄。今白星泪畏罪潜逃,遂将其同伙沈墨鱼,裴镜年,明觉三人关押于此屋中,等候发落,任何人不得擅自开门,放走囚犯,直至捉住那白星泪为止!尔等听清楚了么!” “弟子领命!”屋外回应声震耳欲聋,足见负责看守沈墨鱼三人的弟子何其之多,沈墨鱼瘫软在门边,喘着粗气,却依旧不改满面的怨气与愤怒,裴镜年与明觉也束手无策,只得将沈墨鱼扶起,三人又坐会小几旁,却无话可说。 屋外大雨滂沱,电闪雷鸣,诸多弟子打着纸伞立于院外,不敢懈怠。他们深知,曾经他们只敢在心底看不起的四庄主,如今才是这座山庄真正的掌权者。 纵横千里的闪电如幽蓝的狂蛇,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撕开漆黑如墨的云团,纠缠着燃烧的雷火,若战鼓隆隆,叫神鬼震颤。肆虐的狂风卷集着若银针般的雨水侵蚀着世间万物,叫那刚冒出的嫩芽与新枝饱受摧残,这倾盆暴雨对初春新生无疑是最大的打击与考验。而那寻棠小筑的一树海棠,却傲立于风雨之中,尽管已显些许憔悴之色。 公孙无求与那黑衣使者面对面站在屋中,公孙无求请他入座,黑衣使者却屹立不动,公孙无求敬奉茶水,使者亦是一概不受。公孙无求尴尬地捧着茶盏,徐徐收回双手,心中虽有些不满,却不敢表露出来,反而笑着调侃道:“使者一路赶到氤氲山庄来舟车劳顿,为何不先歇息片刻。我氤氲山庄好茶无数,绝不会必金莲绕凤楼差。” 那黑衣使者闻言大笑,却伸手阻止道:“不必客套了公孙庄主。你我既心知肚明,为何不坦诚相见。我金莲绕凤楼的人可没这闲情逸致,我此次赶来,正是奉了主上之命,特来恭贺公孙庄主。卓一平重伤,萧衍下落不明,而令兄公孙忘景似乎对权力之事并不挂心,如今这氤氲山庄,真可谓是尽归你四庄主了。” 公孙无求闻听此言,当即单膝下跪,双掌交叠相捧,举过头顶,以表敬意,垂着头说道:“若非主上鼎力相助,慷慨施舍血虫幻毒,传授武功,无求焉有今日?如今氤氲山庄已在掌握,不日便可进而取天下,到时大事一成,便可恭迎主上重回中原!无求日思夜想,无时无刻不再想着那一日早些到来!只是......” “只是甚么?四庄主,你该晓得的,此事事关重大,绝不可出甚么岔子。主上布局多年,若是栽在你的手上,这罪责,你可担当不起。”那黑袍使者居高临下,望着公孙无求一字一顿的说道。 公孙无求便起身凑到其身前小声道:“是,无求自然知晓。只是此事还须小心为上。如今萧衍已死,卓一平少一臂膀,我兄长定不会阻拦我,只有两人,若是处置不当,便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黑袍使者沉吟片刻,昂首问道:“一人是卓一平,如今他已然身负重伤,斩草除根也好,当作傀儡也罢,是杀是留,平你做主。还有一人是谁?” “祝溪虎。”公孙无求满眼杀气与阴毒,做了个斩杀的手势,小声说道,“卓一平已然不足为惧,今夜我便解决了他。只是祝溪虎其人虽是主上派来与我合作,内外夹击,图谋氤氲山庄之人,但如今大事将成,已然不再需要他。更何况我见此人狂傲不羁,不受约束,若是有一日他狂性大发,破坏我等计划,岂不是......”公孙忘景抬起眉眼,观察着那使者的反应,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使者大笑三声,摇头笑道:“四庄主,你好大的野心呐。未免也太歹毒了些,见他人已无利用价值便要斩草除根?不过,那祝溪虎乃是受主上亲自指派,你我皆无处置的权力。待我回到楼中定为你禀报主上,请她定夺,再设法通知与你。在此之前,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公孙无求闻言后撤散三步,表情有些古怪,却还躬身拜道:“无求遵命。不知使者是否还有吩咐?”那黑袍使者遂捧起公孙无求的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我虽只见过寥寥数面,但好待也算是故人。我且叮嘱四庄主一句话,权且记在心间。” “使者请指教。”公孙无求抽出手又躬身一拜,十分虔诚的问道。 使者冷笑一声便说道:“我知你四庄主,精明机敏,胆大心细,敢做敢为,野心极大。”使者故意稍作停顿,公孙无求却是面无表情,使者便接着说道,“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我奉劝四庄主一句,收起你的算盘,藏好你的野心,若是你胆敢怀有异心,主上定不会饶了你。” 公孙无求闻言大惊,急忙表态道:“无求之心,天地可鉴,忠心不二,怎敢背叛主上?”使者点头道:“如此才好。既然如此,我即刻启程,将情况回报主上。小事你自可决断,若有大事,速来急报。吾去也!”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可公孙无求何许人也,岂会终日受他人摆布?正如使者所说,他野心极大。深知金玄女不过是在利用他,而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金莲绕凤楼,如今大事将成,岂会受他人羁绊?在他的构想中,全不惧怕金玄女,等到氤氲山庄全部落入自己手中,彻底夺权,铲除所有绊脚石之时,就将一切作责推给金莲绕凤楼,再放出消息,号召天下英雄,集结中原武林之力,追杀辟邪宫余孽。 大事若成,他便是天下人的英雄,到那时,叱诧风云,掌握中原武林,号令群侠,亦不是梦。 他早将自己当作天下第一,怎会受此等人的威胁?猛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缕杀气。而那使者刚欲抬脚迈出门,却见眼前飘过几片海棠花,蒙住自己双眼,使者大惊失色,房门“嘭”的一声被公孙无求关上,只觉背后杀气腾腾,脊背寒凉,急忙转身,可公孙无求抬起的右手袍袖中飞出一柄剑,攥住剑柄,一剑平挥。 剑气丛生,闪过一道银光,将使者眼前的海棠花切成两半,又将其双眼刺瞎,血泪迸出,使者还未及叫喊出声来,咽喉处又挨了一记直刺,一剑穿喉,当即毙命。可公孙无求向来是做事果决狠辣,斩草须除根,左手向下一按,袍袖中又飞出一剑,一收一刺,两剑交叠,一齐杀出,刺入使者腹中,剑锋一转,双剑错开剑势,一走上一走下,当即将那使者劈做两半,鲜血溅了公孙无求一身,可他却毫不在意。 公孙无求全然不怕因此得罪金玄女,他早做好与金莲绕凤楼翻脸的准备,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一条退路,背水一战,方能成事。否则只会徒增顾虑,畏首畏尾。用他的话来说,不敢放手一搏,如何能逐鹿天下? 待将尸首处理完毕后,他便将那尚在滴血的双剑别在腰间,迈步向卓一平的房间走去。影剑藏花,公孙无求,不再跛脚的氤氲山庄四庄主,终归要用他的双剑,给这江湖留下一道难以洗去的血光。 而此时在那八十多里外的种玉谷中,为了避开大雨,白星泪与祝溪虎皆栖身于那山洞之中,亦燃起一丛篝火,两人之间却间隔甚远,只因白星泪不想让祝溪虎靠近她。白星泪以死相逼,祝溪虎万般无奈,只得顺从。 可即便是白星泪不愿承认,但也发现那双手沾满他人鲜血,杀人如麻的魔头,似乎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此时此刻,他确实像一个思念女儿的慈父,而不像是可以伪装。离家许久,白星泪也不时思念白羽生,可却又不肯这么快服输,毕竟江湖甚大,等待她去闯荡的还有许多。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九回 风雨也甘冽 或是因此产生了些许共情,但白星泪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此时此刻,祝溪虎在她眼中依旧是那个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恶徒,只是时不时会犯起疯病,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白星泪怀抱松止剑,瞥了一眼那满面沧桑的祝溪虎,见他双眼之中充溢着浓浓的思念,不禁在心里想道:“不想这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焉有这如此真情?莫非是他有意表现,想来赚我?” 思来想去,便决意问上一问,看看祝溪虎话中是否有漏洞,便知其思念之情是否为真。白星泪轻咳一声,小声说道:“喂,你曾说过,你的女儿叫祝飞烟?她今昔年岁几何?模样如何?” 祝溪虎原见白星泪终于肯开口说话,而颇为惊喜,却见她有此一言,叫他的心又冰冷如霜,薄唇颤动,相顾无言,眼中满是愁苦,直到白星泪错开眼神,祝溪虎才扭过头去,出神的望着那簇燃烧的篝火,许久才说道:“你......真的不是烟儿?真的不是我的女儿?” 白星泪见他情感真挚,绝不像是刻意表现,似乎是因思女成疾,才不时犯起疯病来。故而耐心的向他解释道:“我早已对你言明,我叫白星泪,而不是祝飞烟。莫非你女儿与我相貌无二,故而认错了?” 祝溪虎却是垂着头缩成一团,沉默不语。白星泪又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容貌相似,又有甚稀奇?我今年已然二十,你女儿年岁几何?”祝溪虎闻言大惊,脸色骤变,迟缓的转过头来,眼里的希望与期盼终于熄灭,沉吟许久,才说道:“烟儿如今......该一十有六了......” “如此你总该信了罢?”白星泪哑然失笑道,“我与你女儿相差四岁。怎会是一人?”可祝溪虎却突然疯癫,猛然起身,惊的白星泪接连后退。可祝溪虎却吼叫道:“不可能!定是不愿与爹相认,故而才编造谎言来骗爹!” 说罢,竟跪倒在白星泪面前,白星泪瞠目结舌的望着他不知所措,可祝溪虎却嚎啕大哭道:“究竟要爹如何,你才肯原谅爹?”可白星泪却急忙说道:“我的确不是你女儿!难道你女儿就没甚么特征可以辨认么!?” 白星泪一招反问,倒叫祝溪虎记起了甚么,起身说道:“小时我怀抱烟儿练武,却不慎将她摔落,因而脑后留下了一道伤疤!我因此追悔莫及!你说你不是烟儿,敢叫我摸摸你脑后么?” 白星泪本该拒绝,生怕祝溪虎有甚非分之想,可倘若不允,又难以证实自己的身份,一时间两难无断,但却无意间望了一眼怀中的松止剑,遂想道:“让他摸一下就此了断也罢。倘若再纠缠下去,如何能脱身?且松止剑在我手中,他若起了歹念,我必可趁其不备,一剑杀之!” 想到这,白星泪才松了一口气,小步向前挪去,伸长了脖子垂下头对着祝溪虎,却暗地里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攥住松止剑,蓄势待发。 可当祝溪虎颤颤巍巍伸出那布满皱纹的右手轻拂过白星泪的后脑时,的的确确没有摸到任何伤痕,他表情狰狞扭曲,却又忽地舒展开,却止不住的放声大笑,笑得白星泪毛骨悚然,嘴角上扬,却是笑中带泪。右手徐徐抬起,又紧握成拳,苦笑连连,以致虽还挂着那苦涩的笑容,却已是嚎啕大哭,声泪俱下。 白星泪于心不忍,正欲安慰他,谁知祝溪虎蓦然出手,反手便钳住白星泪的咽喉,杀气顿起,一字一顿道:“既然......你并非我的烟儿......留你何用?”说罢,便又添了几分力道,似乎铁了心要将白星泪掐死。祝溪虎力道极大,且出乎白星泪的意料,她毫无反抗之力,双脚已然有些悬空。 可白星泪依旧没有放弃抵抗,纵然无法挣扎,也想拔出那松止剑,与祝溪虎拼个你死我活。可那窒息感已然令她手脚无力,脑中天旋地转,眼前逐渐模糊,呼吸越来越急促,可却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以致于手中松止剑刚拔出一道缝便又脱手,落在脚边。 祝溪虎一对牛眼瞪得滚圆,咬牙切齿,将满腔怨念与愤恨皆化为手中力道,手背青筋暴起,眼看就要将白星泪的脖颈拧断,可白星泪却依旧毫无惧色,即便已是脸色由涨红转至青紫,仍死死盯着祝溪虎所在的方向,那眼中的倔强与不服输,叫癫狂的祝溪虎又陷入回忆之中。 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与白星泪无二,亦是这副神情,死死的盯着自己,似乎有甚么深仇大恨一般,下一刻又拔剑相向,恨不得杀了自己,可那身影却是自己的女儿。祝溪虎多想上前将她紧紧抱住,哪怕那冰冷的长剑会刺穿他的胸膛,只要他的女儿肯原谅他,虽死又有何妨? 祝溪虎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为了女儿而做,可如今他却不知女儿身在何方。眼前逐渐模糊,那原本清晰的身影再度消散如烟云,化为泡影,不复存在,只有那满是怨愤的双眼和倔强的神情,留在了眼前的白星泪身上。祝溪虎终究没能下得去手,清醒之时,便徐徐松开手,转过身去,不让白星泪见到那老泪纵横的狼狈模样。 “你不是烟儿......”祝溪虎又苦笑起来,这次他笑的,乃是自己,那个痴心妄想的自己。 白星泪跪坐在地,扶着那留下一道清晰痕迹的玉颈,痛苦不堪,几乎是贴附于地,连连干呕,大口地喘着气,可她不敢怠慢,当即强忍着转身将松止剑抱在怀中,抽出剑身指向祝溪虎,欲一剑刺来,怎奈未跑出几步,便又眼前模糊,踉跄着跌倒在地,手中松止剑也仓啷啷落在了祝溪虎脚边。 可祝溪虎却冷笑一声,拾起松止剑,转身来到白星泪眼前,就将那剑斜插在她的身前,说道:“就凭你的武功,还远远不是老子的对手。省些力气罢。”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可白星泪却用双臂支撑起身子,倔强的昂起脑袋质问祝溪虎道:“站住......你为何手下留情?莫非你要我因此感激你么......若是如此.......我劝你尽早打消念头.......” 祝溪虎闻言大笑三声,转身望着她轻蔑的说道:“可笑!迂腐!果然不是我祝溪虎的女儿。不过你真的和烟儿很像,尤其是脾气。老子不杀你,因为老子在找女儿,你虽不是烟儿,可你也是他人的二女,今日暂且留你一命。等日后我寻得烟儿,再叫你做她的丫头,贴身服侍她!” “呸!白日做梦......”白星泪借助松止剑徐徐站起身来,啐了口唾沫骂道。可祝溪虎却毫不在意她那厌恶的神情。白星泪再度剑指祝溪虎道:“那你为何残杀氤氲山庄那诸多弟子?难道也是为了你女儿?他们与你无冤无仇,却落得如此下场。你非冷血之人,为何如此残忍?你的烟儿为人子女,我亦为人子女,难道那些弟子,就不是他们爹娘的子女么?” 可祝溪虎不仅不知悔改,反而理直气壮的振臂叫嚷道:“那又如何?我杀他们,也是他们罪有应得,谁让他们跟错了人。庄主犯下的错,难道不他庄中之人一齐承担么?”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甚么叫跟错了人,甚么叫罪有应得......”白星泪听的满头雾水,不解其意,“庄主犯下的错......你是说卓伯伯?怎么可能?难道,难道你是说卓伯伯他做错了甚么事,有愧于你?不可能,不可能啊,你是邪,他为正,他怎会有愧于你?就算,就算是如此,那也是他一人之过,与庄中弟子何干?” 祝溪虎闻言频频冷笑,一挥袍袖,不屑一顾的说道:“哼,他卓一平根本不是甚么忠厚之人!可以说是道貌岸然,虚伪的君子!我的烟儿......就是因为他,才,才.......”每当提起烟儿,祝溪虎的神情便会变得无比落寞,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不顾那白星泪依旧举着剑,不知何时就会一剑刺来,要了他的性命,竟徐徐坐下,望着那一簇篝火,说起当年之事:“我与烟儿,和烟儿娘,本是鹤林崖山外水棠村的一家农户,虽是粗茶淡饭,日子过的倒也算快活,至少比起如今,要好的太多......” “呸!谁要听你编造谎言来蒙骗我!速速放我离开,否则,我必杀你!”白星泪一边威胁,一边后退,企图与祝溪虎拉开距离。可祝溪虎却飞身点住白星泪的穴道,干脆连话也不让她说。望着白星泪那慌张的双眸,祝溪虎轻笑一声,摇着头回到篝火旁,继续说道:“可惜十六年前的一日,我遇见一老僧,我万万没想到,那是一条不归路......”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回 长夜命薄冷 祝溪虎提起从前,平静而美好的生活时,难藏那眉眼中的怀念与欢喜,可讲起那老僧时,却是满脸的憎恨与怨愤:“我原也是个勤勤恳恳的庄稼人,春种秋收,年复一年,可我却不愿这么碌碌无为下去。村子因靠近氤氲山庄,因而不时有江湖人路过,有时借宿我家,我也听他们说过不少江湖上的事。” 提及此事,祝溪虎的眸中闪烁着光芒,似乎还在幻想,他心中的江湖:“久而久之,我便对他们所说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十分向望,那惊心动魄的故事与生活,不正是那时的我日思夜想的么?自那时起,我遂终日倚在家门前幻想着仗剑天涯的生活。以致于荒废了农事。” “眼看家中余粮越来越少,日子过得愈发清苦,烟儿她娘却没有半分怨言。比起村子里那些嘲笑我只会做白日梦,不切实际的人,笑我年近半百却痴心妄想闯荡江湖的人,烟儿她娘不仅没有发过一句牢骚,还做些替他人缝补衣裳的零活,来补贴家用。维持着整个家的生计。可这样的日子,却是难以长久的。” “后来,烟儿出生了。老来得子,我本该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可我依旧沉浸在那镜花水月的江湖梦中,全然不顾烟儿她娘身子虚弱无比,还要维持生计,她苦苦支撑,以致积劳成疾,更显憔悴。我却对此无动于衷......后来烟儿她娘实在支撑不住,只得向邻里借粮,一开始人家怜悯,还能施舍些粮食。可久而久之,谁愿意将本就不富裕的粮食,让给别家?” “怎奈家中良田早荒废许久,我一家踌躇无措,万般无奈之时,烟儿她娘竟背着我独自去田里耕作。她本憔悴虚弱,又如何能吃的那种苦,又随身带着尚在襁褓的烟儿的照顾,致使她每日都精疲力竭,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后来,村中来了一位老僧,他一眼便认出我,说我乃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可惜错过了最佳练武的年纪。” “我那时痴醉于人们口中的江湖,哪里还顾得那许多。头脑一热,竟抛下烟儿与烟儿她娘,拜了那老僧为师,求他传我武功,我好去闯荡江湖。他并不拒绝,只说我尘缘未了,我却执意要拜,他只得收我为徒,将我带离了村子。不知走了多久,我随他到了一处寺庙前,他为我剃度,授我法号,传我武功,我亦日夜苦练,不问世事。” “可那样的日子,也没能如我所愿,持续太久。突来的三年大旱,致使饥荒连连,田地干裂,颗粒无收,路有饿殍,白骨遍野,就连树皮与鸟兽虫蚁皆被争相抢夺食尽,百姓们再找不到半点粮食。当地府衙本奉上天旨意,开仓放粮,以救济灾民,但那府衙的官员却从中牟利,层层盘扣,中饱私囊!眼看着饥荒蔓延,百姓们只得去求那氤氲山庄。可小小的一座氤氲山庄,又有多少粮食,能救济多少灾民?故而还是日日有大批的人因此饿死,活下去的人,竟然靠交换亲人的尸首,烹煮而食,以保全自身!” “很快,那饥荒便蔓延到寺中,寺中所有的粮食都被拿出救济灾民,可饥肠辘辘的灾民络绎不绝,又岂是一座小庙所能承担?很快,寺内再找不出半点粮食,休说那些红了眼的灾民,就连和尚们也饿死了大半,活下来的灾民为了逃命,开始争抢寺内的镀金佛像,贩卖换钱,去府衙高价买粮食来活命,以致最后,有些僧侣也加入其中,寺院也因此落败。” “老和尚本是那寺院的方丈,纵使他武功高强,也防不住人心如豺狼,他宁死也不肯吃一口粮食,只将所有皆让给灾民和僧侣,果不其然,很快他便圆寂,幸好,他没有亲眼看到村民们争夺那些佛像,拆毁寺院。老和尚圆寂,寺院一片荒芜,活下来的僧侣也早已四散逃去,我将老和尚的尸首葬在庙中,已是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我一心沉醉于练武,全然不知在寺中待了多少年。当这幻境破灭之时,我猛然想起,烟儿和烟儿她娘。我发了疯似地一路奔回村中,可这里早已是一片荒芜,残垣断壁,白骨累累,我回到那荒草丛生,熟悉而陌生的家门前,却不见一人身影。这里的村民早已逃走,我哭嚎着拨开那堆积在家门前的碎石与泥土,想要找回烟儿和她娘,却一无所获......” “我坐在残垣断壁之上哭了一天一夜,却是是束手无策。当我万般悔恨抛弃家人,随那老和尚上山学武,欲以死谢罪之时,竟让我寻见了一位曾今的老邻居。我问他可曾知晓烟儿她娘和烟儿的下落。他却告诉我,在我走后的一个月,烟儿她娘便已然故去......” 祝溪虎老泪纵横,低头哽咽,稍作停顿,又接着说道:“那时烟儿尚小,便没了爹娘,邻居们可怜她,便将她送上了氤氲山庄,求卓一平收留她。闻听此言,我仿佛找到了一线希望,急忙来到氤氲山庄门前,却被当作是来求粮的村民赶出了山门。我遂跪在山门前三天三夜,求见卓一平。等我表明来意之时,卓一平终于肯见我。” “可当我满怀期望与愧疚的想向他问起烟儿的下落时,他却抢先告诉我,烟儿虽被村民送上了山,但却因体弱多病,三年前便已夭折......”情至深处,祝溪虎噌的站起身来捶胸顿足道,“我悔!我恨!我怨!那卓一平枉称甚么大侠!他氤氲山庄有何脸面叫天下第一庄!他们有通天彻地之能,为何不能救那一个可怜的孩子!因而我断定,定是那卓一平编造谎言,欺骗与我!分明是他居心叵测,我的烟儿不可能死,绝不可能死!” 祝溪虎又扑通一声跪倒在篝火前,伏地痛哭,撕心裂肺,好无凄苦,仍在自言自语,将一切罪过推给他人:“我屡次上山欲找卓一平理论,想叫他给我个交代。他却闭门不见!你且说,他还有半点人性么?”可他却并未得到答复,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那被点住穴道的白星泪亦是泪流满面,遂起身走到白星泪身旁,解开她的穴道。 白星泪恢复自由的一刹那便咬紧牙关,强忍着周身的酸痛,抽出松止剑便架在了祝溪虎的左肩之上,剑尖距离咽喉不过两三寸,弹指间便可取其性命,可她却迟迟没能下手,不知是否是因为祝溪虎所说的故事与她产生了共鸣,想起了远在安淮府的白羽生。 “你这个......自私的畜生......你不仅杀人如麻,丧尽天良,还抛妻弃子,猪狗不如。错上加错,死有余辜!今日我不杀你,天理不容!”说罢就欲杀祝溪虎泄愤,怎奈剑身却被祝溪虎钳住,只消祝溪虎看似轻轻一推,白星泪便被其推倒在地,松止剑又落在眼前,剑身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祝溪虎仍在流泪,泪珠顺着皱纹滴落,冷笑着问道:“我只想要回我的女儿,何错之有?倘若不是他卓一平居心不良,又何必叫那满庄的弟子为他送命,替他承担这罪过?倘若他还有半点良心,就该告诉我烟儿真正的下落!否则,我既便杀光他庄内所有的弟子,也不为过!这是他罪有应得!若你非要说我有罪,那恐怕我唯一的罪过,就是直到如今,还是没能找到烟儿,找卓一平报仇......” 跪坐一旁的白星泪闻听此言,竟放声大笑起来。祝溪虎正满怀悲怆,见她大笑,因而生怒,遂厉声质问道:“丫头,你笑甚么!”白星泪冷笑着回答道:“我看如果烟儿真的要报仇,该找的人,也是你才对罢......” “你甚么意思!”祝溪虎勃然大怒,当即提着白星泪的衣襟便将她提了起来,盛怒之下,白星泪不卑不亢,反讥讽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烟儿,我看如果烟儿活着,她一定不愿认你这种人做父亲罢!当初为了一己之私,抛家弃子,不顾妻儿的死活,痴心练武,以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难道烟儿她娘和烟儿,不该找你报仇么?” 白星泪双眸之中闪烁着点点泪光,语气里饱含哀怨与愤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白星泪似乎将自己当作是烟儿,而祝溪虎,则是变成了白羽生,她将自己对白羽生的怨念,尽皆倾泻于祝溪虎。唯一不同的是,白星泪尚且能与父亲团聚,可祝飞烟却不一定与祝溪虎团圆。 祝溪虎的伤疤被解开,戳破了他的虚伪,自然恼羞成怒,对着白星泪唾沫横飞的咆哮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老子若想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百倍!” 白星泪却抓着他的手腕冷笑道:“你要杀我,不过是心虚罢了。你怕我说出事实,说出你害怕的事实。你不过是个不敢面对过往,不敢面对错误的可怜虫罢了!”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一回 风销孤月前 可祝溪虎双眼泛红,两颊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牛鼻子喘着粗气,那飘动的苍白若雪的胡须此时都要比他的脸色要青灰许多,左手提着白星泪的衣襟,右手拍着胸膛声嘶力竭的说道:“你胆敢如此和老子讲话!你知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我为了烟儿付出了多少?!我有多么想找到她?!我愿意付出着一切,用我的武功,用我的命!去换一个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烟儿......” “呵虚伪......”白星泪毫无惧色,仍不肯停止冷嘲热讽,反而挣扎着讥笑祝溪虎道,“呵你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安慰你自己罢了。你嘴上说着无时无刻不再挂念着你的烟儿,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可在我看来,你与十六年前那个抛妻弃子的祝溪虎,并无差别......” 祝溪虎闻言大为震惊,脸色骤变,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何出此言......”白星泪遂接着说道:“你若真的爱你的女儿,你就该想方设法去寻找她的下落......而不是固执己见,将十几年的光阴浪费在与氤氲山庄周旋上......再者,倘若卓一平的话果真是谎言,那就必会有破绽。可你却窝在这山洞之中,所以,你根本不在乎你女儿的安危。哼,或者说,你这样做,不过是想填补你内心的惭愧与遗憾,自我原谅罢了。恐怕在你心中,你已经坚信自己是个伟大的父亲了罢,掩耳盗铃,好生可笑......” 此言一出,触怒祝溪虎,怒发冲冠,抬手便将她丢向石厅深处,后脊与粗糙不平的石壁相撞,震得白星泪头晕目眩,脸朝黄土摔落在地,激荡起烟尘一片,身子蜷缩在一起,却止不住的痉挛,白星泪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脊背好似被撞断一般,腹中更是翻江倒海,似乎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一股铁锈腥味翻涌着涌上喉头,冷不防吐出一口血来,又是阵阵咳嗽。 可祝溪虎却毫无怜悯之色,只是复又发起癫狂病来,两眼赤红,面目狰狞,嘴角以难以置信的弧度向上提起,青面獠牙,好生恐怖,背后真气涌出,于身周乱窜,须发狂舞,振臂高喊,声嘶力竭的重复着:“烟儿——烟儿——”那叫喊声回荡在石厅中,折返回声,震耳欲聋。 白星泪正欲扶着石壁站起身来,闻听此声,又急忙捂住双耳痛苦的跪坐下来。吃力地抬起头望向那祝溪虎,只见他似乎走火入魔,翻涌而上的一口真气又被生生压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极为诡异,白星泪强忍着剧痛,贴地翻滚,复又将松止剑擎在手中,以防不测,而祝溪虎却并未对她做出些甚么,而是发疯的转身跑出了山洞。 祝溪虎再度离开,只留白星泪独自在石洞中,也算是松了口气,仰面躺下,望着那洞口外已是漆黑一片,而屋内那簇篝火的火光却减弱了几分,白星泪再无半点气力起身添柴,更无气力逃出石洞,再去那密林深处寻找出路,只是望着那冰冷的石洞顶喘着粗气,松止剑仍在手边,本不敢放松警惕,怎奈方才与祝溪虎交手博弈,已是筋疲力尽,虽有意强撑着几度耷拉下来的眼皮,最终却仍难敌那早已疲惫的身躯,终究沉沉睡去。 她睡得极为香甜,梦里她掏出了这片山谷...... 可梦终归只是梦。 等白星泪再度醒来之时,徐徐睁开双眸,依然能感受到那温暖柔和的火光,篝火并未熄灭,而她此时更是躺在篝火旁取暖,是在奇怪。身上的酸痛早已无影无踪,她大为惊奇,急忙翻身坐起,只见身旁所坐之人极为眼熟,分明是方才与她刀剑相向的祝溪虎,惊呼一声,跳将起来,后退七八步,背倚着那石壁,才稍有些安全感。 可当她摸向腰间时,却是空无一物。端坐在篝火旁的祝溪虎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拾起摆在一旁的松止剑,横举在身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在找这个罢。”白星泪星眸滚圆,指着他问道:“你不是又......” “我不是又犯疯癫病,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怎么,你是不是希望老子死在外面?哼,那我劝你尽早放弃这幻想,老子在此处待了十几年,闭着眼都能出去,林中那些鸟兽更是伤不得我,老子命硬,在找到烟儿之前,我是不会死的......还有,我想你并未趁此机会逃跑,多半是已经知道了这周围的情况。不妨告诉你,没有老子引路,你就是插翅,也难飞出这种玉谷!” 白星泪箭步上前,将那松止剑抢到手中,横剑在前,怒目瞪圆,剑眉倒立,拿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再不敢上前一步,心里却在盘算着与祝溪虎以死相搏。祝溪虎只消一眼,便几乎洞穿了她所有的想法,白星泪暗自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嘴唇,祝溪虎看在眼中,也只是微微一笑。 “怎么?莫不是想与老子拼死一搏?你应该知道下场,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祝溪虎轻蔑一笑,全然不把白星泪放在眼中,“老子不杀你,你不该感谢我么?” “呸!”白星泪啐了他一口唾沫,冷笑着骂道,“好生不要脸的恶徒。本姑娘自闯荡江湖之初便立下誓言,惩恶扬善,锄强扶弱,伸张侠义,吾辈之命也,岂能因胆怯裹足不前,岂能因惧怕屈膝求全?今日我身陷绝境,无他,有死而已!今日若不能杀了你这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恶徒,我白星泪以死谢罪,也不算辱了我白家的名声!” 祝溪虎却对她此番言论嗤之以鼻,蔑视一笑,连连摇头,徐徐起身,背负着双手,缓步向白星泪走来。白星泪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石壁,左脚踩在石壁上已是退无可退,紧握剑柄的掌心渗出点点汗水,这久违的紧张感复又袭来,只是这次,只有白星泪一人面对。 “惩恶扬善,锄强扶弱,伸张侠义,多好的期望呐。”祝溪虎眯着眼睛感叹道,“任哪个满怀一腔热血,初入江湖之人,都有这一番抱负?那又如何?以死相搏就是英雄了?玉石俱焚就是伟大了?侠肝义胆,纯属扯淡!伸张正义,竟是狗屁!当我走投无路之时,又有哪个大侠肯来相助?他们高高在上的久了,早已惜命。因为他们闯荡江湖久了,知道了一个道理,命没了,一切都没了。世人岂有能为侠义二字,这一句空话而付出一切之人!?” 祝溪虎说的轻松,白星泪却不敢松懈,如临大敌,闻言冷笑道:“大言不惭。莫要以为世人皆醉你独醒,殊不知只是井底之蛙,目光狭窄。侠义二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简直是可笑之极。你怎知世上无人肯为侠义二字付出一切?今日我白星泪宁愿身死,也要与你一道去黄泉路!” “丫头,你说我掩耳盗铃,你又何尝不是?”祝溪虎大笑着指着白星泪颤抖的剑身说道,“你分明怕死,却还要嘴硬。纵然你能慷慨赴死,可你愿意牺牲你有的一切么?不止你的命,还有你的家人,你爹,你娘,还有你的那群朋友,和你关系甚密的那个小子,这些你都为了侠义而肯舍弃么?” 白星泪闻听此言,如遭雷击,苍白的脸全无一丝血色,脑中一片混乱,沉默许久,干裂的双唇间才迸出一句话来:“你甚么意思......” 祝溪虎却并没有继续接近白星泪,而是回身走到篝火旁坐下,痴痴地说道:“我思女成疾病,以致不时犯起癫狂病来,神志不清,岂会有假?或许你说的又有几分道理,可我对烟儿的感情与愧疚,天地可鉴。我还是坚信烟儿就在氤氲山庄之中。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应,只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不肯叫我父女二人相见......纵然我有千般错,万般不是,我也要找回烟儿,哪怕她不肯原谅我,和你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白星泪有些反应不过来,仍举着松止剑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可祝溪虎的五官却突然扭曲在一起,随后便是剧烈的咳嗽,稍过一阵,又恢复如初,望向白星泪的双眸之中没了先前的愤怒与杀气,随意的问道:“丫头。我的故事讲完了,也该说说你了。你先前说,你是甚么安淮府白家的小姐,我虽没听说过这个甚么白家,但估摸着你也是个大户人家出身。为何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偏偏要闯荡江湖,过这风餐露宿的苦日子?” 白星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倘若祝溪虎想杀她,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遂回绝道:“我与你唯有一战而已,没甚么好说的!”祝溪虎却摇头笑道:“你既不肯说,那我便猜上一猜。”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二回 白头心莫悔 祝溪虎面带玩味的笑容,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痴痴一笑,望了一眼那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活劈了的白星泪,笑着说道:“我看你剑法纯属,看来你该是自小练剑,你的剑法应该是家传的武功,你满口侠义,且行事冲动。依我看来,定是你爹只教你练武,却将你扣在家中,不准离开半步,你却要闯荡江湖,便瞒着他都跑了出来。我猜的如何?” 白星泪闻言大惊失色,舌桥不下,祝溪虎虽是猜测,却与事实相差无几,但很快便又恢复严肃的神情,不发一言,不给祝溪虎留下把柄。但祝溪虎见她变了脸色,又急忙错开慌张的眼神,便知此事八九不离十,遂笑道:“看来果真如此。果然,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有脾气。想必你也很怨恨你爹罢。可我却觉得,他对了一半。他不准你涉身江湖,这没错。” “笑话。”白星泪不禁吐露一句真话,“不入江湖,学武作甚?既不愿我涉身江湖,就不该叫我生在武学世家。既有一身武艺,谁还愿摆弄那女工刺绣?” 祝溪虎闻言又摇头笑道:“这便是我说你爹只对了一半的原因!倘若我当时没有随那老和尚上山,我必不会叫她习武,而是做个普通女子,相夫教子,合家团圆,不比那刀光剑影,血里火里闯的江湖,好的多么?” “可若你不随那和尚上山,又岂知江湖不如你所愿?恐怕你还是痴心于练武罢!”白星泪冷言相讥,毫不给祝溪虎留有余地。祝溪虎却不生气,反而大笑道:“好厉害的嘴,好机灵的丫头。可话虽如此,一家人团团圆圆,不比你如今要好么?江湖凶险,生死难知,有何可留恋?” 白星泪却黯然神伤,小声自言自语道:“我一家早已难团圆......” 祝溪虎忽然严肃,起身问道:“依我看来,你该回去找你爹。究竟是甚么让你撑到现在?为了那所谓的侠义?我可不信。”白星泪反问道:“那你又是为何?难道最初的你,不也是相信侠义的么?” 祝溪虎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却又急忙摇了摇头:“你说得对......可当我抛妻弃子的那一刻,这两个字,也就和我无关了......”祝溪虎长叹一口气。白星泪却说道:“正因如此,你才有如今的下场!你是邪,我是正,自古正邪不两立!”祝溪虎却笑道:“此话不对。我道是正邪本同根,皆由人心念。善与恶本是相生相克,有时只一念之差,便再难回头......” 说罢,祝溪虎指着东面说道:“那氤氲山庄,号称天下第一庄,侠名远播,其实如何?我想你已然见识过了。”白星泪没有否认,她自然清楚,经历那被冤枉一事后,白星泪深知氤氲山庄名不副实。祝溪虎接着说道:“卓一平迂腐顽固,假仁假义;公孙忘景华而不实,道貌岸然;萧衍头脑简单,乖张暴戾;公孙无求,鹰视狼顾,阴险狡诈。这四个人,貌合神离,氤氲山庄内部早已埋下无数矛盾,等矛盾爆发之时,便是他山庄灭门之日!我不过是顺应天命,推波助澜罢了!即便我不去找卓一平的麻烦,他们也会不攻自破!” 白星泪却挺剑质问他道:“他们四人再如何,也不似你这般歹毒!难道这便是你屠杀他庄中无辜弟子的理由?” “丫头,休要言之凿凿!”祝溪虎急忙为自己辩白道,“我十几年来,皆待在这山洞之中,除了去氤氲山庄杀人外,没和人说过如此多的话,今日我满怀心事已对你讲明,也算是你我有缘。我便将实情告知于你也无妨!” 白星泪见他一脸严肃,不似编谎,心想姑且听一听无妨,遂问道:“甚么实情?” 祝溪虎徐徐说道:“你休要以为那氤氲山庄的四人是甚么好货色,他们之中早有内奸!与我里应外合,害他庄中之人。”白星泪简直不敢相信,急忙说道:“怎会如此?” “你道我为何近百年才复又去找那氤氲山庄报仇?正因我先前自知老和尚传我的武功,不足与那氤氲山庄抗衡。可当我被卓一平赶下鹤林崖,无处可去,走投无路之时,一位奇人找上了我,传授我一套极为神奇的武功,助我对抗卓一平。那武功威力惊人,可却极为阴毒,非凡人所能修行。” 白星泪道:“怪不得你的武功诡异阴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终究还是练了!” “我那时一心要找到烟儿,找卓一平报仇,怎会拒绝?可我天资愚钝,且筋骨早已长成,不是练武的最佳时机。但那武功却能助我脱胎换骨,洗髓伐毛。这是何等的诱惑!”祝溪虎感叹道,“我顾不得细思那人居心如何,为何帮我,只当是遇见了好心人。可他却不告而别,只说时机到时,自会来见。多年来我苦寻他不得,只得作罢。” “后来我逐渐发现,那人所传的武功乃是一种邪门武功,它靠蚕食人的血肉来增强自身功力,我苦修十年,功力日益精进,早已近今非昔比。可唯有那最后一层,始终难以突破。只因那武功须取活人血肉及五脏六腑为辅,助自己修行。我那时大为震惊,只是武功早已深入我体内奇经八脉,难以废除,我只能控制自己不去杀害无辜之人,毕竟我的目的,只是要逼那卓一平交出烟儿。” “当我自以为已然能与卓一平一战之时,我闯入山门,如入无人之境,我方知那武功果然天下无敌,怎奈卓一平那时血气方刚,功力正盛,与我大战一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打伤。他不仅没有杀我,还剑下留情,放了我一马,甚至还警告我,我所修行的武功极为邪门,宜当尽早放弃,否则只会伤人害己。” “可我那时却鬼迷心窍,只当他是嫉妒我的武功。可随着我不靠活人血肉强行修炼最后一层时,我方知那武功真正可怕之处。因强行练功,我屡次险些走火入魔,丢了性命,且落下这一身病痛,体内不时似有千百只虫子蠕动着,蚕食着我自己的血肉,那种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我本欲自我了断,怎奈想着烟儿还未寻得,只得咬着牙扛了下去。” “当我将要彻底崩溃之时,那奇人再一次现身。我跪求他废去我一身武功,来了结这种痛苦,可他却反问我''不想救女儿了么?''。我大惊失色,慌忙问他怎知我心事,他却道他知晓烟儿真正的下落,却不能明说。他还告诉我,若想救出烟儿,必须练成那邪门武功,可若想突破最后一次,就必须以活人辅助,奇人告知于我,他在氤氲山庄中有一位老友,虽不能透露其身份,但却可以在暗中帮忙,助我杀害些许氤氲山庄的弟子来练功。我那时万般无奈,为了烟儿,为了我自己,也只能答应。” 听到此处,白星泪见祝溪虎说的有理有据,实在不像是故意诓骗她,但仍不敢完全相信,只得半信半疑的问道:“所以你就杀害氤氲山庄的弟子,掏空他们的血肉和五脏,只为练成那邪门武功,救出烟儿?” 祝溪虎重重地点了点头,振臂喊道:“如今我神功将成,氤氲山庄即将不再是我的对手。纵然那公孙忘景与卓一平联手,我也不惧!萧衍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白星泪见他不知悔改,怒由心生:“就因你一己之私,葬送了数十人的性命?那所谓的奇人分明是利用你去害氤氲山庄,卓伯伯也曾阻止你继续练功,乃是好心,你为何不听?为何不将实情说与他听?” “哼,丫头,有些事,从迈步第一步开始,就难以回头了。”祝溪虎轻描淡写的一笑,叫白星泪对这个情感扭曲的怪物更加厌恶,“利用我又如何?氤氲山庄又如何?好心又如何?只要我能找回烟儿,休说是整个氤氲山庄,哪怕是叫我送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亦不后悔!” “疯子,疯子,你,你简直是疯子!”白星泪拿剑的手愈发颤抖,语无伦次的咒骂着眼前这个杀人狂魔,恨不得将其乱剑砍死,以泄心头之恨。可祝溪虎却突然说道:“我是疯子,可我亦是被人算计。若世上真有疯子,那金莲绕凤楼的怪人才是疯子!” 白星泪闻听金莲绕凤楼五字,怒气顿消,疑心大起,急忙问道:“你说甚么?金莲绕凤楼?莫非传你邪门武功之人,乃是那金莲绕凤楼的人?”祝溪虎不知她为何对这金莲绕凤楼如此敏感,木讷的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曾无意间向我透露,他乃是金莲绕凤楼的特使。我虽不知这金莲绕凤楼是何所在,但我隐约觉得,他们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阴谋,阴谋,这都是一场大阴谋!”白星泪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甚么,却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做甚么。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三回 往事莫言各相忘 白星泪全然不顾一旁满头雾水的祝溪虎,双手紧紧的叠在一起,垂着头在石厅中踱步,眼神慌乱,心急如焚,若热锅上的蚂蚁,失魂落魄,心里想道:“如今看来,这分明是金莲绕凤楼布好的局!我们身处迷局,尚不自知,这该如何是好......” 可转念一想,却不合逻辑:“等等,这不合理。照理来说,金莲绕凤楼的这个局早在十几年前已然开始谋划,可那时沈墨鱼还和他们没有任何瓜葛,怎会将我们算计在当中?莫非他们此此的目标,并非是沈墨鱼?难道......” “是氤氲山庄!”白星泪恍然大悟,停下脚步脱口而出道。祝溪虎愣愣地望着她,不知白星泪是何用意。可白星泪却说道:“金莲绕凤楼苦心积虑的筹划布局,定是想利用氤氲山庄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好,若是让他们知晓了沈墨鱼正在庄中,岂不是逼他们尽快动手,一石二鸟?卓伯伯与小沈子他们有难!” “这......”祝溪虎仍有些迷茫,眯着眼问道,“丫头,你此言何意?”白星泪火急火燎的撞开祝溪虎,提剑就要跑出石厅,却被祝溪虎扯住左臂,质问道:“你要往何处去?”白星泪挣脱开,转身挺剑,直指祝溪虎,急忙说道:“今夜我不与你纠缠,你我的恩怨他日再清算!我要回氤氲山庄去帮卓伯伯的忙,你若是执意阻拦,休怪我一剑杀了你!” 祝溪虎闻言大笑道:“哈哈,丫头,你还是执迷不悟。我早已说过,没有老子带路,你出不了这种玉谷,回不到氤氲山庄。再者说来,就凭你的功夫,奈何不了我,就算氤氲山庄果有大难临头,你非但帮不了那卓一平,反倒会令他掣肘。反添麻烦。” 可白星泪双眸噙泪,冷哼一声道:“哼,你以为我是你么?我也早已说过,你是邪,我是正,本就不是一路人,哪怕我白星泪武功平平,也要助卓伯伯一臂之力,大不了一死而已!”正当她欲闯出山洞时,祝溪虎再度喊道:“丫头!难道在你眼中,你的性命就如此不值钱么?开口闭口便是一死,你可曾为你的爹娘想过,你死了,他们怎么活?难道你只为你自己而活,为你的正道而活么?” 见白星泪已然开始犹豫,祝溪虎迈步上前,接着说道:“我看你分明是为了那小子!”白星泪微微一愣,反冷笑道:“随你怎么说!”说罢扭头就走。祝溪虎阻拦不及,又不忍出手伤她,只得再度将其穴道点住,搬回山洞之中,洞外大雨倾盆,狂风呼啸。 “你放开我!恶徒!奸贼!你快解开我的穴道!” 可无论白星泪如何叫骂,祝溪虎仍无动于衷。祝溪虎难掩满面柔情道:“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等你为人父母之时,便知我的用心了。你虽不是烟儿,但与我想象中她长大后的模样极为相像,年纪又相仿,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那氤氲山庄有甚么灾难,也是他罪有应得,何须你去救?” 白星泪寸步难离,心中却油然而生一股不安感,即便洞外电闪雷鸣,却依旧能感受到那胸膛之中剧烈的跳动,她有极为强烈的预感,今晚定有大事发生。她害怕,她恐惧,她面对生死之时都没有这种压迫感,似乎随时都会被人扼住咽喉,拧断脖颈一般。紧咬下唇,却难阻止那眼角滚落的晶莹泪珠。 祝溪虎向来是孑然一身,怎见过如此场面,他不惧天,不怕地,唯独今日对这小丫头袒露心声后,心底那压抑了十六年的父爱便一股脑的涌现出来,占据了他整个心房。见白星泪低声抽噎,更显憔悴,便有些于心不忍,手足无措,长叹一口气,却又不肯叫白星泪看穿自己柔软的心思,仍嘴硬道:“罢了,罢了,败给你了。老子见不得你们这些小丫头,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说甚么闯荡江湖。” 说罢,转身解开了白星泪的穴道。白星泪大喜,正欲离开,又被祝溪虎挡住去路。祝溪虎一脸严肃,冷言说道:“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但你绝不能离开此地!”可下一秒,白星泪却跪倒在祝溪虎脚边,惊得祝溪虎连退数步,他本以为白星泪看不起他,却不知为何行此大礼,慌忙问道:“丫头,你做甚么?” “前辈......”白星泪垂着头强忍着眼泪,心中五味杂陈,表情不知是悲还是怒,双手抱拳,诚心恳求道:“前辈,你我虽正邪有别,但我见前辈亦非铁石心肠之人,无论是卓伯伯,还是沈墨鱼,明觉,裴镜年,他们每个人都曾有恩于我,我若见他们身处险境而袖手旁观,实乃忘恩负义,哪怕日后身死,也难瞑目于九泉!” “丫头,你先起来,有话好说。”祝溪虎想要将她扶起,可白星泪却执意长跪不起,还执拗的说道:“若前辈不肯答应晚辈的请求,晚辈宁愿长跪于此!哪怕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唯死而已。倘若前辈答应,晚辈定然会报答前辈的大恩大德,为前辈寻找烟儿的下落!” “张口闭口都是死,好不吉利!”祝溪虎不顾白星泪反抗,拉着着她的双臂便叫白星泪站直身子,摆手转身,故意装作不屑一顾的说道:“有话便说,婆婆妈妈,好不爽利!你不是要闯江湖么,可行事作风,实在不像个江湖中人!” 白星泪遂说明心中所愿:“晚辈深知自己武功尚浅,可氤氲山庄若被歹人灭门,定会致使中原武林大乱。晚辈肯请前辈与卓伯伯前嫌尽释,放下恩怨,替前辈祝他一臂之力,铲除内奸,以保氤氲山庄基业!还请前辈救出我那几位朋友!晚辈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救你的朋友,这倒好说。只是我与卓一平相抗十数载,恩怨极深,怎可因你一句话而化敌为友?我与卓一平仇深似海,此生此世,不共戴天!若要我俩化解恩怨,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祝溪虎勃然大怒,振袖甩手,背过身去,喘着粗气。 白星泪闻听此言,只得退一步说道:“那便请前辈助卓伯伯化解这一次危难,暂且放下恩怨,日后再清算,如何?”见祝溪虎仍不肯答应,白星泪万般无奈,又要下跪叩首,她本瞧不起祝溪虎这满手血腥,修行邪门武功之人,但特殊时刻,亦是万般无奈。再者,她也能感受到,祝溪虎并非她所想的那般凶恶,只是误入歧途,再难回头。 “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就要伏地叩首,祝溪虎沧桑的声音有些颤抖,回荡在她的耳边:“丫头,不必了......”白星泪循声望去,只见祝溪虎俯下身子,又将她扶起,终究还是心软,长叹一口气道:“我祝溪虎自习武以来,未曾做过一件好事,世人只知我祝溪虎杀人如麻,罪孽深重,如今我便答应你,走这一遭,也算是为烟儿,积攒些阴德......” 说罢,转身离去,只将那斗篷一扯,飞身消失在了风雨之中,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空旷的石洞之中:“我去去便来,你休要离开此地!”白星泪转悲为喜,乖乖待在山洞之中,怀抱着松止剑,抬头望着石壁,不知在想些甚么。 且说氤氲山庄中风雨大作,漆黑一片,点灯极少。那狂风险些将那寻棠小筑中的一株海棠吹断,纵然幸存,海棠花也所剩无几。庄中大半弟子皆被调去后院看守,或是在庄外驻守,其余各处几乎空无一人,此举正是公孙无求所为。见卓一平的房门半掩着,公孙无求停步于窗外,透过窗户,只见一小丫鬟正服侍卓一平喝下新煎的汤药,可卓一平伤势未愈,又遭重创,若无外人以真气辅助,仅凭几碗汤药,短短时间内,如何能痊愈? 卓一平仍咳嗽不止,盘腿坐在榻上,只着内衣,披着一件外衫,两手交叠,搭在脚踝上,面黄枯瘦,双目无神,披头散发,好生憔悴,似乎又苍老的十岁,每每咳嗽,便牵动全身颤抖,再没有往日的风范。那小丫鬟收拾停当,提了灯笼,端着药碗,正欲离开,一出门便撞上了那公孙无求,手中药碗摔了个粉碎,待看清了来人面貌后,万分惊诧,当即下跪道:“请四庄主责罚!” 昏黄的灯笼光下,公孙无求半张脸阴晴难辨。闻听四庄主三字,脸色微变,却还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扶起那丫鬟说道:“大庄主的药喝了么?”小丫头瞪着一对惶恐的眸子迟疑片刻,便点了点头,她从未见过公孙无求这般态度,换做往日,定会招来一顿打骂责罚。 可公孙无求却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对她说道:“你先去罢,这碎片我稍后便叫人来收拾。以后这药,就不必送了。我自有灵药医治大庄主,保他日后无病无灾。”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四回 隐剑飞海棠 似乎是察觉到了甚么,机灵的小丫鬟不敢多想,也不敢逗留,点头如捣蒜,提起灯笼便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而公孙无求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冷笑一声,直了直身子,略整衣冠,将双剑藏在长袍之下,便迈步来到卓一平房门前,徐徐叩门。 “何人叩门咳咳”卓一平本已年迈,在极短的时间内猝不及防,接连招架了今非昔比的祝溪虎两次偷袭,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真气大半被震散,难以自己调息疗伤,如今又因少人照料,故而经脉俱损,元气大伤。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奄奄一息,想来若再不加以救治,只怕性命难保。 闻听卓一平虚弱的声音,公孙无求难掩嘴角闪过的一丝狡黠的笑容。轻咳一声便回答道“大哥,是我,公孙无求。”不及卓一平回应,公孙无求推门而进,转身将房门关闭,径直走入屋中,自然的坐在卓一平身前的圈椅之上,双臂搭在椅子上,眉宇之间,满是轻蔑。 卓一平吃力的抬起头来,睁开双眼,扫了一眼,见是公孙无求,颇为吃惊,但深陷的眼窝与干瘪的双颊已然令他做不出甚么表情,只是牵动伤势,又剧烈咳嗽起来。苍白泛黄的双颊止不住的颤抖,双眼稍显惊恐,却还强装镇定,强吊这一口气,直起身来,断续问道“四弟能来看老夫老夫倒是有些意外咳咳” “大哥此言莫不是在讥讽小弟么?大哥乃是吾等的兄长,又是这氤氲山庄的大庄主,顶梁柱,大哥一日不恢复,这整座山庄便一日无主,我这坐小弟的,岂能不忧虑,其不能挂怀?那天杀的祝溪虎,心狠手辣,死有余辜。他日若再叫我撞见,定叫他血债血偿。但小弟仍记挂着大哥的伤势,故而今日,特来看看大哥的情况。” 此话的措辞分明是慷慨激昂,甚是关心卓一平,怒斥祝溪虎,可公孙无求却说的极为平淡,似乎只是走个过场,并未当真罢了。 卓一平何许人也?正所谓人老而精,卓一平表面木讷死板,其实心底早跟明镜似的。他自然知道公孙无求此话是甚么意思,无非是看看他还有几日的活头,觊觎着那氤氲山庄大庄主的位子。但卓一平此时已是拔了牙的老虎,落了毛的凤凰,岂能与公孙无求刀剑相向,故而轻笑一声,苦笑道“多谢四弟关心为何不见二弟与三弟?” 公孙无求徐徐站起身来,摆出一副惋惜与痛心的模样,摇头叹气道“哎,说来真是讽刺。想我氤氲山庄他日是何等的风采?今日却落到这般田地。我二哥他武艺超群,天下闻名,可如今却不知为何,竟被那祝溪虎吓破了胆,畏首畏尾,终日闭门不出。我请他与我一起来探望大哥,也被他拒之门外。” “二弟怎会如此”卓一平对公孙无求的话半信半疑,但他却深信,公孙无求绝不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哥哥,但还是有些担心公孙忘景如今的情况,怎奈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遂又问道“那萧衍呢,他为何不来” 公孙无求闻言勃然大怒,当即指着天呵斥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此人明面上尽心竭力的为我氤氲山庄,实际上却居心叵测,胆小怕事。此时正是我氤氲山庄危急之时,他却多日不曾现身,全无踪迹可寻。我已然派出数批弟子去寻找他的行踪,可却一无所获!据我看,此人定是见我氤氲山庄大势已去,大敌当前,他定是惧怕,早逃命去了!如此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人,真该天打五雷轰!” 此言一出,卓一平脸色骤变,双眼血丝密布,胡子向两侧一撇,薄唇颤动,嘴角抽搐,两眼一瞪便喷出一口鲜血来,凝望着一旁怒气未消的公孙无求,口中重复着“怎会如此”说罢便一头从床榻之上栽下地来。 公孙无求假意惊慌,急忙上前将其扶起身来,卓一平方寸大乱,眼神乱窜,自始至终都重复着一句话“萧衍绝不是这样的人,绝不是这样的人”萧衍身为氤氲山庄的三庄主,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比起公孙无求来全无多少城府和花花肠子,卓一平自然是信萧衍更多。 如今公孙无求却告诉卓一平,萧衍因惧怕祝溪虎而遁走无踪,他自然不肯相信。可公孙无求却面无表情的伏在他的耳畔说道“大哥,知人之明不知心,此人城府极深,走了也好。否则时日一久,暴露其本心,岂不是反而害了我氤氲山庄?” 卓一平并不相信,但又不敢立刻与公孙无求翻脸,只得顺着他的话说,稳住其心,故而咽了口唾沫,顺水推舟道“那,那依四弟所言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氤氲山庄,又当如何应对?” 公孙无求也是个精明人,此行并不是为了得到卓一平甚么许诺或是授权,毕竟如今的氤氲山庄,掌握实权之人已然是他,故而他只是来探探卓一平的口风,再决定是否留下这个名存实亡的傀儡。如今他心中已然有数,某种闪烁着精明狡黠的光芒,与卓一平相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两人都知道对方说的是假话,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而此时正是公孙无求成事之时,便不再隐瞒,言语之间,锋芒毕露。 “大哥既然发问,那小弟便将心中所想尽皆说出。”公孙无求将卓一平扶回了榻上,自己则背着双手昂首踱步,语重心长的说道“如今我氤氲山庄,于内,弟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心惶惶,急需安定。于外,大敌当前,顷刻间风云变幻,倾覆乾坤。内忧外患,迫在眉睫,可我氤氲山庄却是群龙无首,岂不是不攻自破?” 卓一平虽知公孙无求早有此心,也极深,却不敢相信,如今的公孙无求不再隐藏自己那蓬勃的野心,而是已然伸出爪牙,将氤氲山庄牢牢的钳在手中,任他摆布。可这毕竟是自己祖上传下的家业,岂能落入奸邪小人之手,坏了祖宗名声。 “那该如何应付?”卓一平满眼惊恐,僵硬的表情极不自然。 “依小弟看,氤氲山庄急需一位处理庄中事务的大庄主,重整门派,带领弟子们对抗那祝溪虎,光大我氤氲山庄的门楣。”公孙无求俯下身子与卓一平相视一眼,那毒蛇般的眼神肆意的吞噬着惶恐的卓一平,叫他不禁后脊发凉,冷汗直出。未待公孙无求说出自己的请求,卓一平便抢先说道“咳咳,那便由你咳咳,由四弟,你来代我行事,处理庄中事务” 见卓一平又咳嗽起来,抖似筛糠,身子蜷缩在一起,手脚冰冷,眼神呆滞,公孙无求缓步来到其身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却不看卓一平,面无表情,语气也极为冷淡“多谢,大哥。小弟定会尽心竭力,为大哥打理好这氤氲山庄。” 可这并不是公孙无求此行的目的,他想要的,远比这更多。很显然,卓一平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许多,这也将彻底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只是,大哥的伤不见好转,小弟与庄中弟子,无时无刻不再为大庄主担心,外敌逼近,我等却心有牵挂,不战自乱,如何是好?况且,大哥伤重期间,小弟尚能稳住人心,为大哥代理这大庄主之位。那,大哥百年之后,我等又该如何支撑这氤氲山庄?” 此话暗藏刀剑,锋芒毕露,分明已然对卓一平伤愈不抱有任何的期望,而是逼卓一平走上绝路,甚至,公孙无求还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打算。卓一平显然听出公孙无求的弦外之音,声音有些颤抖,手脚也不由自主的抽搐痉挛起来,此时的他宛若跌入了冰窟窿中一般,面如土色。 “四弟此言何意?”卓一平不由发问道。 “大哥,你是个聪明人。比我想象的要聪明许多。”公孙无求微微一笑,懒散的走到卓一平身前,再度坐下,翘起二郎腿,言辞与眸中皆是轻蔑与不屑,先前对卓一平那敬重的伪装顷刻间荡然无存,“既然如此,大哥你也该知道,如今的氤氲山庄,需要上下一心,需要群情愤慨,才能力克强敌,守住这偌大的家业。” 公孙无求稍作停顿,呷了一口茶桌上的茶水,舔了舔湿润的嘴唇,站起身来,双手隐入袖中,冷笑一声,露出了真正的獠牙“所以,为了氤氲山庄的未来,为了氤氲山庄的家业,大哥,你还是放心的上路罢!”话音刚落。双臂猛然抬起,长袍向两侧飘起,两柄长剑一起飞出,攥在手中,向卓一平刺来。 。 第二百二十五回 獠牙现 卓一平显然已然听出公孙无求言语措辞中的杀机,但还是对公孙无求的蓦然出手颇为意外,如今极度虚弱的他更是全无招架之力,只得在公孙无求长袍之下闪烁着一点剑光的刹那间使尽全身的力气,两脚猛然一蹬,双掌在身下一撑,纵身一跃,从那半开的窗户间跳出了屋子。 可一口气没喘上来,气喘吁吁的卓一平披着外衫,任那狂风吹动着被淋湿的头发,跌坐在雨中,不敢怠慢又慌忙爬起身来,声嘶力竭的高声喊道:“来人呐!来人呐!咳咳......”可此处却无一个弟子,早已被公孙无求调离,只为等待这一刻。似乎是已然发现这一点,卓一平急忙回头,见公孙无求并不着急,而是徐徐推门而出,缓步逼来,只得放开手脚,迈步向山门处逃去。 可公孙无求见状依旧不慌不忙,每迈出一步,都会溅起一小片水花,手中双剑闪动着诡异的锋芒,阴沉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雨水顺着剑锋滴落,又荡起无数涟漪。海棠飞过,影剑藏花。卓一平已然顾不得甚么庄主的形象与尊严,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在风雨中狂奔,可他本有伤在身,哪里经受的住如此风雨摧残,冷风一吹,催动伤势,三步一喘,不得不停下脚步,跪坐在地,又呕出几两鲜血。 “大哥,你已在劫难逃,与其屈辱的死在床榻之上,污了你卓家先辈的名声,不如在临死前,为氤氲山庄,出最后一次力。”公孙无求的笑声极具穿透力,如阴霾般挥之不去,回荡在卓一平耳畔。 休说此地并无一名弟子,哪怕有下人撞见,公孙无求也全然不惧,此时的卓一平已然名存实亡,大庄主之位实际上早已落入公孙无求手中,整座山庄没无人能与之抗衡。故而公孙无求并不心急将卓一平杀害,而是像猫捉老鼠一般,玩弄着他的猎物。 卓一平咬破下唇,殷红的鲜血却瞬间被雨水冲刷,他使尽全身气力,吊着一口气强撑着已然残破不堪的躯壳疯狂的向萧衍的房中奔去。似乎是忘了萧衍早已功力全失,可他此时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三弟的身上,他心里虔心祈祷着,希望萧衍能即使出现,祝他一臂之力。 似乎是看透了卓一平的想法,公孙无求轻蔑一笑,脚步愈发缓慢,似乎在等甚么人到来。可当那卓一平撞开萧衍房门之时,果然望见萧衍耷拉着脑袋,背朝大门坐在床榻之上,双手有些僵硬的摆在双膝之上,而他的肤色却有些奇怪,青灰色的皮肤已然长出深色的尸斑,毫无生气,衣冠虽还算整齐,但却沾染了不少尘泥。 “三弟救我!”卓一平转身将房门关闭,又扑倒在萧衍床榻前,抬头望向他的脸,一声惊叫声又响彻云霄,飘散在风雨之中。卓一平仰身跌坐,已然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每一次呼吸都是拼劲全身气力,浑身颤抖,面色惊恐:他这才看清,萧衍早已死去多时,僵硬的尸首被人掰断手脚摆成这副姿势,面部虽已开始腐烂,但还能依稀辨认出死前惊恐的表情,与卓一平现在的表情无二。而他的胸口与那些被祝溪虎杀害的弟子一般,被剖开一个大洞,腹中腔内空无一物,只有那暗红色的伤口处还趴着几只骇人的驱虫。 “啊——”卓一平险些昏厥,可下一秒房门又被吱呀呀推开,公孙无求的声音复又响起在耳边:“堂堂氤氲山庄的大庄主,如此狼狈不堪,有失体统,传扬出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公孙无求迈步走入屋中,扫了一眼那惊慌失措的卓一平与一旁萧衍的尸首,心中暗自发笑,却还故作惊讶道:“啊,这是......”卓一平额角与脖颈青筋密布,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他怒骂道:“是你,你杀害了萧衍......”可公孙无求却摇头大笑道:“不,不,大哥,害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是你,背叛了氤氲山庄,勾结祝溪虎,杀害三庄主萧衍及诸多弟子,到那时,你身败名裂,我便可名正言顺的接掌氤氲山庄。” “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为什么......”两人终于撕破了最后的脸皮,卓一平又气又怨,大为不解,不禁发问到。 公孙无求却冷笑着说道:“这氤氲山庄在你手中,恐怕是难以光大了。不如让给我,我必会叫江湖人尽皆臣服于我,这是何等的光荣!我自小便被人踩在脚下,即使到了现在,江湖上许多人,包括你与萧衍,几个人肯正眼看我?而你们这些人,势必会为自己的愚蠢和目光短浅,付出代价......” 卓一平知此时的公孙无求已然近乎疯狂,甚么都干的出来,再和他摆事实讲道理,说教交心已是徒劳,便猛然跃起,拼上这把老骨头,奋力向公孙无求撞去。可公孙无求只微微侧身,左脚后撤半步,便躲开其攻势。但卓一平并非要与他硬拼,而是假意拼命,趁机寻了个空子,撞出门去。 天边闪过一道惊雷霹雳,公孙无求不慌不忙,徐徐抬起双剑,一前一后,向那逃跑的卓一平刺去。不想此幕果被下人看见,惊慌失措的逃到后院报信。 而此时在后院把守的一众弟子闻听来者惊报,四庄主要杀害大庄主,皆是又惊又疑,将信将疑,其中一人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四庄主为何背叛氤氲山庄,杀害大庄主?定是此人虚报,想要骗我等离开后院,给了那沈墨鱼等人可乘之机!四庄主命我等死守此处,绝不可离开半步!”众弟子闻听此言,深觉有理,也都齐声附和。 可那小人却心急如焚,捶胸顿足道:“千真万确!我乃亲眼所见!倘若我所言非真,当即叫我死在这天雷之下!”为首的大师兄见他不像扯谎,又不敢违抗四庄主的命令,有些担心卓一平,遂大胆决策,分出一半的人马去看看情况,若情况属实,他们再去驰援卓一平,也不算迟。 众弟子自然遵命,当即便分为两部分,一队人马飞奔往前院,剩下的人依旧驻守原地。 且说那沈墨鱼等人在屋中坐卧不安,却突然闻听屋外躁动,沈墨鱼遂又上前紧贴门旁,侧耳倾听,裴镜年与明觉忙问道:“外面有动静!”裴镜年也附耳上前,静心细听一阵,大喜道:“果然如此!门外似有变故,不知为何,从脚步声的变化来说,竟走了约莫有一般人。莫非氤氲山庄有变?” “不管如何,此时怕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不如一鼓作气,撞开大门,逃之夭夭,否则错过良机,恐怕再无天日!”沈墨鱼当机立断,果决说道。裴镜年与明觉也点头答应,三人知晓那门外悬着一把大锁,难以从正门突破,便各自面对一扇窗户,使出浑身解数,朝窗户打去。 但听闻“砰砰砰”三声巨响,三扇窗户一齐被打成粉碎,大团的烟雾从碎裂的窗口涌出,众弟子大惊,又见三人从烟雾中飞身而出,裴镜年与明觉平稳落地,而那沈墨鱼却狼狈不堪的摔了个狗啃泥。还未及沈墨鱼爬起身来,周围的弟子便一拥上前将三人团团围住,困在当中。 沈墨鱼三人背靠着背,如临大敌。周围乃是为数众多,皆手持利剑,虎视眈眈的弟子,而他们只有三人,且赤手空拳,若果真动起手来毫无胜算可言,沈墨鱼轻咳一声,苦笑着喊道:“诸位弟兄,我们与你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为何要将我等囚禁此地?不如放我们离去,免得动起刀兵,伤了和气!” 可却有弟子朗声回应道:“休要多言!我们也是奉命看守,若是走脱了一人,四庄主定会那我们问罪!休要听此人诡辩,速速上前,将其擒住!”话虽如此说,可众弟子们皆知眼前这三人武功不俗,不敢贸然上前,免得果真丢了性命,不甚值当。 “看来他们亦是有所顾忌。”裴镜年一脸严肃的说道。清了清嗓子,又高声喊道:“诸位!我们乃是卓庄主的座上宾,莫非这便是你们氤氲山庄的待客之道么?倘若卓庄主知晓,你们该如何交代?倘若我们有得罪之处,宜当与诸位庄主当面致歉,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众弟子闻听此言依然有些犹豫。他们只是受了公孙无求的面命,而卓一平依旧是他们心中真正的大庄主,且先前对沈墨鱼等人极为尊重,如今却突然翻脸,若是卓一平不知,日后怪罪下来,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担当的。 似乎是看透了众弟子脸上的犹豫与胆怯,裴镜年又急忙对身旁的两人说道:“此事似乎还有转机,先莫动手!”沈墨鱼与明觉点了点头。可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人却像在密谋甚么。一弟子担心受罚,实在不敢违抗公孙无求,大喝一声,不顾一切,便挺剑向沈墨鱼刺去。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六回 千古空遗恨 且说那沈墨鱼本无伤人之心,怎奈生死关头,对手一剑已到眼前,刹那间就要取他项上人头,怎可放任?裴镜年与明觉见状,欲将二人拦住,可众弟子见状,果以为他们要硬闯,便纷纷上前。纠缠之间,生死难料,三人不敢下重手,弟子们却前赴后继,招招狠辣。 沈墨鱼手里没准,心里没底,眼看人命倒悬,自腰间翻出一掌,化掌为指,断喝一声,气从丹田起,飞出那冰蓝的气剑,“嘭”的将眼前三四名弟子手中宝剑尽皆打断,断剑纷落,四散炸开的气浪顺势将周围数人尽皆震开六七步,倒地不起。 周围弟子见状,也顾不得去照料那受伤的弟子,只是愈发愤恨,将手中宝剑一齐落下,向三人刺来,包围更甚,水泄不通,三人实在不愿下死手伤害众人性命,连连后退,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鏖战一阵便逐渐招架不住,气力不足,将走下风。 “如此拖延,不消半个时辰,你我必然筋疲力尽,束手就擒!”裴镜年一掌震开一名弟子,回身对沈墨鱼与明觉说道。明觉乃是出家之人,所说武功该是三人中最高,但却本着慈悲为怀,下手最轻,不一会儿便被诸多弟子包围起来,只得堪堪化解众人的招式,却无法抽身。而那沈墨鱼便更为直接了,一通乱打,气剑乱飞,一连打伤十数人,周围的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胆怯,不敢上前。 闻听裴镜年此言,沈墨鱼遂说道:“那该如何是好?” 明觉与裴镜年一齐飞身而起,落在沈墨鱼身旁,三人再度背靠着背,互相倚靠,明觉面沉似水,徐徐说道:“你我三人,目标太大,恐难一起逃脱。依小僧看来,不如合我三人之力,先将一人送出,此人若是能冲下山去,找到白姑娘,此事或还能有转机。” 沈墨鱼闻言遂问道:“那另外两人又当如何?”裴镜年回道:“不过是被他们重新捉住,看管更严罢了。氤氲山庄好歹是名门正派,该不会动用私刑,滥杀无辜。明觉此言甚是有理,不如便由我与明觉,合力将沈公子送出这包围,下山去找白姑娘!” “不可!你们二人,无论武功还是轻功,都比我高,逃出去的可能性更大。要走也该你们走!”沈墨鱼却毫不犹豫的拒绝道。裴镜年忽然转头看着他,问道:“你不想今早找回白姑娘和安姑娘了么?”沈墨鱼一时无言以对,陷入沉默。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周围的弟子再一次涌上前来。 此时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怎可怠慢,裴镜年不顾沈墨鱼反对,转头对明觉喊道:“明觉,助我一臂之力!”明觉只与她相视一眼,便知其用意,两人遂转身来到沈墨鱼两侧,各自抱起一条腿来,不及沈墨鱼反应过来便向上一抛,各自在其脚底上打一掌,沈墨鱼便咿咿呀呀,大喊大叫的被飞上了屋顶,下意识的攀住房檐,手脚并用,向上爬去,不经意间踩碎了几片瓦,摔落下去,险些砸中那些欲追赶沈墨鱼的弟子。 “莫要走了沈墨鱼!” “莫要走了沈墨鱼!走脱了沈墨鱼,我等必受重罚!” 弟子们闻听此言,群情愤慨,一时间怒气更甚,攻势更为凌厉。幸得有明觉与裴镜年拼尽全力牵制住众弟子,为沈墨鱼赢得了逃脱的时间。而眼看着沈墨鱼已然走远,两人才逐渐放弃抵抗。经过一番苦战,明觉与裴镜年终于被逼入角落,即便他们仍有还手之力,但已无必要。众弟子寻来绳索,将二人五花大绑,扔在角落,却寻不见沈墨鱼,情急之下只得询问那大师兄,有何计策。 那大师兄也是焦头烂额,手足无措,只得摇头说道:“幸好也只走脱了一人。若是三人都跑了,你我的性命只怕也不保了。事到如今,也只好如实向四庄主禀报,将此二人交予他发落,或许还能减轻些许责罚。”众弟子连连点头,深觉有理。便将二人抬起,往前院而去。 且说那沈墨鱼顶着风雨在屋顶上连滚带爬的疯跑,视线逐渐模糊,却又不知方向,喘着粗气,抹了抹满脸的水珠,擦了擦眼角,一通乱转,冥冥之中,命运已定,竟来到那萧衍房前的屋顶之上,正望见那不远的惊人一幕:卓一平与公孙无求在雨中对峙着,公孙无求手执双剑,满脸阴笑,而那卓一平却是赤手空拳,衣衫褴褛,沧桑狼狈。 “这是怎么回事?”沈墨鱼自然不知他们在被关押的这一段时间里氤氲山庄发生了甚么变故,见状也不敢冒头出声,而是俯下身来,肚皮贴着那冰冷的屋顶,就这么趴在房顶之上一动不动,哪怕淋着雨的身子还寒风中瑟瑟发抖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而卓一平此时伤势愈发严重,每每咳嗽都伴随着呕血,脸色也愈发苍白,有些刺眼,佝偻的身子再不如先前那般挺拔伟岸,而是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卓一平仍将最后一缕希望寄存于公孙无求悬崖勒马,改过自新,无奈的说道:“咳咳,无求,不管外人怎么说,老夫从未轻视于你......咳咳......” “老东西,这话你自己相信么?”公孙无求却厉声喝斥道,“事到如今,这般田地,你还是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你是甚么样的人,你自己应该清楚!” “哎——”卓一平的希望彻底湮灭,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一步错,步步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老夫就不该招你等外姓上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与其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倒不如当初循规蹈矩,哪怕不能将氤氲山庄发扬光大,也能保住祖宗的家业啊。咳咳咳,事到如今,唯有一死,向列祖列宗,谢罪,咳咳咳......” 公孙无求阴笑一声,雨珠在嗡鸣的宝剑上跳动着,直指卓一平的咽喉:“呵,老东西,你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在他眼中,卓一平已是将死之人,却异常平静,双眼微闭,徐徐说道:“动手罢,老夫无话可说。” 话音刚落,公孙无求冷笑一声,似乎是察觉到了不远处那个闪烁的身影,健步如飞,双剑合并一处,向前飞去,眼看就要一剑穿喉,置卓一平于死地,可忽地闪出一人身影,挡在二人身前,一记手刀斜向下劈去,力道不轻不重,待打中公孙无求手腕后,迅速沿着其手腕向下转去,用手腕向上一撞一托,逼公孙无求松了手,顺势夺下他两柄宝剑,又蓦然向前打出一掌,将公孙无求震退数步,轻而易举便化解了危机。 原本看的提心吊胆,欲出手相助的沈墨鱼见公孙忘景出手制止,也松了一口气,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虽不知氤氲山庄的形势为何如此,但却能看出,他兄弟三人的矛盾已是积怨已久,难以化解。 公孙忘景夺下公孙无求的兵器后,却没能察觉到公孙无求嘴角闪过的一丝得意的笑容,而是转身对卓一平下跪拜道:“请大哥恕罪!我愿承担一切罪责,请大哥放我兄弟一条生路!小弟愿为氤氲山庄当牛做马,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卓一平闻听熟悉的声音,立刻睁开双眼,见公孙忘景出面阻止,大喜过望,却又牵动伤势,逼出一口鲜血,面如土色,双腿一软便向前栽倒。公孙忘景眼疾手快,将其扶住。卓一平苦笑着说道:“二弟,幸亏有你,咳咳......”卓一平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已然命不久矣,公孙忘景闻听此言,惭愧之至:“都怪小弟教导无方,以致今日之祸。” 待公孙忘景扶着卓一平坐在那回廊之下避雨,又为他输了真气,暂时缓解伤势,护住心脉,又转身望着那依旧满脸笑意的公孙无求,已是怒不可遏,剑眉飞向额角,朗目充盈怒气,恨不得将牙齿咬碎,怒火中烧,大声喝道:“公孙无求!你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我依然警告过你多少次,你还是执迷不悟!” “我也解释过多少次,执迷不悟的,是兄长你。”公孙无求倒是平静如常,似乎在他心中他的确没有做过一件错事,不过是顺天承命,命中注定罢了。而无论是卓一平,还是公孙忘景,又或是萧衍,都是要逆天改命之人,最终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徒劳罢了。 “无求啊无求,你名为无求,为何贪欲如此之重,不知满足,最终只会被欲望焚身!你再不悬崖勒马,为兄也救不了你了!”公孙忘景双眼泛红,苦口婆心的劝说他的亲生弟弟回头是岸。可公孙无求却仰天大笑道:“哈哈哈,若天下归我,方可无求。” 闻言者无不震惊,公孙无求却理所应当的说道:“凭甚么他一出生做能坐享这偌大的家业,凭甚么那皇帝一出生便凌驾于万人之上,凭甚么你我兄弟二人一出生就要被人抛弃,被人狠狠的踩在脚下!凭甚么?如今我凭我的本事,得到了我该拥有的一切,这是天经地义,我何错之有?”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七回 惊疑罪魂魄 公孙忘景见他仍死不悔改,难免痛心疾首:“执迷不悟!” “你不配说这些话!这世上最不配这么说我的人,就是你!公孙忘景!”公孙无求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公孙无求如遭雷击。公孙忘景眼睁睁的看着亲生兄弟走上一条不归路,一狠心,竟徐徐抬手,扫了一眼手中的寻柳问花双剑,提剑的手微微颤动着,喉头蠕动,咽了口唾沫,雨水与泪水混成朦胧一块,肆意纵横。 公孙忘景出神的凝望着公孙无求,趁其不备,飞身而起,手中双剑一齐落下,又将左手的寻柳剑飞出,踢了一脚剑柄,那柄宝剑遂旋转着落入公孙无求手中,两人各执一剑,剑锋相错,一高一低,寸步不让,苦苦相逼,一时间竟难分胜负,在风雨中对峙起来。 卓一平与不远处观望的沈墨鱼,自然不知公孙无求的武功已然到了如此地步,故而万分惊诧,可只有与公孙无求一同修行血虫幻毒的公孙忘景才深知他这亲生弟弟的恐怖之处:不仅武功高强,还薄情寡义,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不给自己留退路,也不给对手留活路。 “你要杀我?”公孙无求瞪圆了赤红的双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语气中略带悲怆,震惊的质问道:“你要杀我!时至今日,我都没有害你之心,可如今你却要亲手杀了我?这就是你说的兄弟情么?这就是我从小到大,相依为命,敬重敬佩的亲哥哥么?” 可公孙忘景并不回答,而是以剑来碰,分个高下。公孙无求也不躲闪,当即以剑来迎,寸步不让。 两人又拆了数十招,不见高低胜负,外人看来,却见一时间剑影连花,璀璨如星,劈破细雨如乱珠,扫落狂风作寒霜。这一个剑舞银蛇,凶猛毒辣,迅捷如电,敢叫地府惶惶。那一个仗剑逍遥,生生不息,气势磅礴,直冲九天云霄。你进我退,剑来剑挡,招招不离要害,步步紧逼对方,若非知晓二人乃是亲兄弟,还以为有甚么深仇大恨一般。 两柄宝剑有如两柄银蛇,纠缠撕咬在一起,难分高下。 且看二人硬碰一剑,各自后退数步。待站稳了脚跟,公孙无求朗声笑道:“兄长,你该清楚,小弟已然今非昔比,你未必是我的对手!”可公孙忘景却泪眼朦胧,横剑于胸前,不敢松懈,徐徐说道:“唯有我亲手了解你的性命,才能避免你误入歧途......”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小弟翻脸不认人了。”公孙无求沉默了一阵,转身又一剑刺出,可他的攻势却比先前弱了几分,不知为何。公孙忘景却没那么多心眼,依旧上前接招。二人见招拆招,走了三十余回合,公孙无求故意卖了个破绽,叫公孙忘景用剑横扫,卡住其剑萼,只轻轻一拨,便将公孙无求的手中剑打落,又转身飞踢,将那宝剑飞向身后,钉入那门前的红柱上。 而此时的公孙无求已是赤手空拳,再不是公孙忘景的对手,下一秒他却突然跪倒在公孙忘景身前,抱住其脚踝,放声哭嚎,痛哭流涕,似乎要改过自新,满脸悔意。公孙忘景哪里见得这般场景,本就犹豫,见公孙无求痛心疾首,要改过自新,心头一软,便相信他乃是诚心悔过。当即便将他扶起身来,全无防备之心,亦无疑心,柔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可方才还痛哭流涕的公孙无求低头抽噎,抱拳道了一句:“多谢兄长......”话音刚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了公孙忘景的穴道,与此同时极快的抓住公孙忘景的攥着宝剑的右手手腕,公孙忘景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全无反抗之力,任由他拖拽着,一剑朝卓一平辞去。 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窥探着这一切的沈墨鱼暗道一声:“不好!”可卓一平却未能察觉那危机降至,还紧闭双眼,静心调息着,谁知猛然睁开双眼,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公孙忘景的手中宝剑深深扎入卓一平的小腹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公孙忘景一身,公孙无求又顺势解开其穴道,可公孙忘景还攥着那血淋淋的宝剑,目光呆滞的望着眼前那满脸惊恐,脸颊毫无血色的卓一平,没有反应。 待卓一平仰天喷出一口血雾,点滴血珠又落了公孙忘景一脸,衬得那雪白的肌肤愈发苍白,惨叫一声,便将宝剑抽出,踉跄数步,两眼一翻便跌坐在地。而那卓一平,口中大口大口的涌出鲜血,昏死在一旁,腹部的衣衫皆被鲜血染红。而公孙无求则是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大笑起来。 说巧不巧,正在这关键的时刻,原先在后院驻守的一众弟子随着那仆人急匆匆赶到此地,却见公孙忘景满身鲜血跌坐在地,身旁是那柄鲜血淋漓的宝剑,鲜血逐渐被雨水冲刷而去,可公孙忘景依旧满脸震惊,还没能回过神来。公孙忘景身前的,乃是中剑身亡的大庄主卓一平,眼前的一切无不证明着一个结果:公孙忘景亲手杀害了卓一平。 至于那公孙无求,却在两人七八步距离开外。 众弟子一时间慌了神,一拥上前想要将卓一平抢回,却被公孙无求拦住:“且慢!你们这样只会破坏现场,没了证据,如何叫杀人凶手血债血偿?”众弟子连声诺诺,一时间都站到了公孙无求身旁。“谁害了大庄主?我们要为大庄主报仇!”不知是谁提了这一句,众弟子的怒火瞬间被点燃,齐声振臂呐喊道:“为大庄主报仇!为大庄主报仇!为大庄主报仇!” “凶手是谁,难道你们还看不出么?”公孙无求平静的望着那公孙忘景,其埋伏在众弟子群中的心腹便带头喊道:“公孙忘景是凶手!是他害了大庄主!为大庄主报仇!剿灭叛徒!”众弟子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可公孙忘景却跳起身来,疯癫似得尖声高喊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不知又是谁喊了一句:“你满身是血,还有凶器在侧,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你就是凶手!伪君子!呸!”众弟子在不断的煽动之下逐渐开始一边倒的支持公孙无求,反过来唾弃公孙忘景,纷纷壮着胆上前啐一口唾沫,更有甚者还趁公孙忘景不备,对他拳打脚踢,变本加厉的侮辱着,这位平时对他们颇有恩德的二庄主。 “呸,伪君子,终于露出马脚了!” “呸,真该死,叛徒!” “呸,杀了他!杀了他!” 众弟子齐心协力,将已然神志不清,毫无防抗之力的公孙忘景捆了个结实,将其押到公孙无求的身前跪下,问道:“四庄主,我们该如何如何处置这个叛徒?”公孙无求不必装甚么好人,比起这个,他更倾向于雷厉风行的掌握所有人的人心,哪怕只是让他们因恐惧而臣服,而不是心悦诚服。公孙无求遂吩咐道:“传我命令,二庄主公孙忘景,勾结祝溪虎,杀害兄长大庄主卓一平,罪不容诛,死有余辜,于明日与沈墨鱼三名同伙在侠隐殿前以火刑处死!告慰大庄主在天之灵!” “是!弟子遵命!”众弟子齐声应道。 “三庄主萧衍,因惧怕祝溪虎,早已背信弃义,逃之夭夭,现将其除名,自今日起,他在不是我氤氲山庄之人!” “是,弟子遵命!”众弟子再度应声,可忽又一人问道:“卓庄主已然西去,氤氲山庄岂可群龙无首?若此时祝溪虎趁虚而入,我等又当如何?”此时正有人应声喊道:“氤氲山庄不可一日无主!四庄主做庄主,四庄主做庄主!” “这......”一小部分人当即表示要推举公孙无求做大庄主,统领整座氤氲山庄,可还有大半人尚有些疑虑与顾忌。毕竟氤氲山庄传承数代,从未有外姓之人来做大庄主一位,怎奈卓一平并无子嗣继承其位,故而众人颇为为难。此时又有人喊道:“纵看整个氤氲山庄,除了四庄主,还有谁人有资历,有本事做大庄主一位!”此言一出,支持公孙无求做庄主的人又多了些,一时间众弟子议论纷纷,难有决断。 最后还是公孙无求出手,示意众人安静,清了清嗓子,面带微笑,徐徐说道:“如今我氤氲山庄正值多事之秋,实不可一日无主。但我才疏学浅,无才无德,难以担当大庄主一位。幸得大庄主临终前曾有遗言相托,还是由我暂代大庄主一位,日后若是寻得资历武功都深配此位之人,我再退位让贤,也未尝不可。” 众弟子闻听此言,只当果真是卓一平的遗言,再者四位庄主,转眼没了三人,只能听错公孙无求的安排,按照他的吩咐行事。正当公孙无求暗自得意之时,又有弟子来报,伏在公孙无求耳畔耳语一阵,公孙无求的微笑顷刻间荡然无存,急忙问道:“甚么?沈墨鱼跑了!?”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八回 愁云血难开 话音刚落,那回廊深处便挤入一群弟子,中间驾着裴镜年与明觉。公孙无求见状,又是释怀笑道:“也罢,暂且不管他。小小一个沈墨鱼,能掀起多少风浪?更何况这两人还在我们手上,不愁那沈墨鱼不自投罗网!” 而众弟子因走脱沈墨鱼而请罪,公孙无求以法不责众,戴罪立功为由作罢,又吩咐弟子收敛了卓一平的尸首,暂且停尸于侠隐殿,待寻得仇人,待明日行刑后,以凶手鲜血及头颅为祭品,祭拜后七日内邀请四方豪侠来参加丧礼,再封棺入土。众皆拜服,公孙无求趁机又收揽了一波人心。至此,氤氲山庄的大权彻底落入公孙无求之手。 且说那匍匐在屋顶上窥探着众人一举一动的沈墨鱼,亲眼目睹了公孙无求设计利用公孙忘景之手杀害了卓一平,又关押了公孙忘景,裴镜年与明觉三人,自然是怒火中烧,怎奈他势单力薄,力不从心,远不是公孙无求的对手,更何况如今他已然掌握整个氤氲山庄。 沈墨鱼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强压心中怒火。他深知此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意气用事。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设法下山,找到白星泪,才有可能逆转这一切。正当他欲起身离开之时,忽地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左肩。沈墨鱼挣扎着扭头,待看清来者面目时,心惊胆战,险些叫出声来,却又被那人堵住了嘴。 “小子,若是你不想死,就跟老子走!”路途遥远,祝溪虎还是来晚了一步,卓一平已遭人毒手,并非他不出手相助,幸得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沈墨鱼,也算对白星泪有个交代了。“小子,老子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敢有半点废话,老子可以把你脑袋拧下来。” 沈墨鱼微微一愣,犹豫片刻,但祝溪虎不怒自威,他掂量着不宜与其起冲突,还是点了点头。祝溪虎这才松开了捂住了他的嘴的手,蹲在他身旁问道:“你那两个朋友呢?”沈墨鱼答曰:“被公孙无求抓了。”祝溪虎闻言徐徐点头,摸着下巴考虑了一阵,自言自语道:“若是回去晚了,难保那丫头担心,且此时不宜动手,不如先将这小子带回去,从长计议......” 说罢,便一把揪住沈墨鱼的后背衣衫,向上一提,顺着胳膊滚到背后,纵身一跃,往山下而去。沈墨鱼不知其用意,虽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只得放声大喊道:“你这恶贼,要将我带往何处去?”祝溪虎只顾冒着风雨赶路,闻言威胁道:“不该问的别问!” 虽说祝溪虎不肯告知沈墨鱼实情,但沈墨鱼转念一想,这祝溪虎先是捉走了白星泪,如今又绑走了自己,说不定这正是他二人重逢的机会,如此想来,不禁大喜,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抿着嘴偷笑。 且说那祝溪虎驮着沈墨鱼回到种玉谷的山洞石厅之中时,已是深夜。白星泪却辗转难眠,心急如焚。见一个湿漉漉的魁梧身影出现在洞口,遂知乃是祝溪虎折返归来。急忙快步去迎,兴奋的喊道:“快来烤烤火,莫被那大雨淋坏了。” 祝溪虎多年来孤身一人,哪里被人关心过。如今白星泪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戳中了他内心多年来无人发觉的柔软之处,老脸微醺,轻咳两声,将背后的沈墨鱼放在篝火旁,一言不发的坐在火堆旁搓着手,烘干衣服。白星泪与沈墨鱼相视一眼,惊喜的喊道: “小橘子!” “小沈子!” 激动万分,本欲抱在一起,但因男女有别,发乎情止乎礼,展开的手臂戛然停住,僵硬的收了回去,略显尴尬,只是痴痴笑着,眼里却含着泪。白星泪探头望了望洞外,除了那不减分毫的风雨空无一物,遂奇怪的问道:“为何只有小沈子一人?前辈,你......” 祝溪虎未能如约完成白星泪的交代,脸面上自然有些挂不住。但一旁的沈墨鱼闻听白星泪称之为前辈,又是他得以让两人重逢,对祝溪虎的戒备也消减大半,闻言遂抢先解释道:“此事不能怪他。我亦不知前辈乃是去帮我们的。只可惜,他还是晚到了一步。裴姑娘与明觉皆被公孙无求捉住,卓庄主他......” 沈墨鱼欲言又止,祝溪虎拨弄着篝火没好气的说道:“若不是这风雨阻人,我必能先那贼子一步!”白星泪不解他二人线外之意,沈墨鱼遂将今夜氤氲山庄发生的变故尽皆告知于白星泪。听罢,白星泪紧了紧手中的松止剑,双眼微红,哑然无声,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一阵煎熬的寂寥后,白星泪这才开口说道:“可怜卓伯伯一生为氤氲山庄,最终竟死与小人之手!那公孙无求猪狗不如,有朝一日我定会叫他死于松止剑下,为卓伯伯报仇雪恨。” 可祝溪虎却冷笑一声,起身说道:“只怕凭你二人,此事难于登天。那公孙无求如今坐拥整个氤氲山庄,加上他的武功也今非昔比,你二人若胆敢上山找他寻仇,简直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至于那卓一平,哼,真是便宜他了。没能让他死在老子手中,真是耻辱。” 白星泪忽然跪倒在祝溪虎身前,别说祝溪虎,就连身旁的沈墨鱼也颇感意外,谁知那白星泪却垂头拜道:“晚辈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祝溪虎向来直来直往,如今却难得扭捏起来,拂袖转身,避免那嘴角浮现的笑意被二人察觉,轻哼一声说道:“谁要你谢,丫头,我把你掳来,如今又帮你做了一件事,你我恩怨已了,再无瓜葛了。” “前辈所言有理。”白星泪起身,一脸严肃的说道,“但前辈过往犯下的罪责,晚辈却不能视而不见。一码归一码,今日前辈与晚辈的恩怨相抵,但正邪有别,日后若再相见,请恕晚辈得罪。”说罢,提剑便要离开山洞,转头对沈墨鱼说道:“与我杀上氤氲山庄,救出裴姑娘与明觉,诛杀公孙无求,为卓伯伯报仇!” 可沈墨鱼却犹豫起来,左顾右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满脸尴尬,分明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白星泪见他那般为难模样,冷笑着说道:“呵,怎么,你怕死了么?”但转念一想,沈墨鱼身负大仇未报,怎可因此事丢了性命,也能理解,口气遂平和了些,平静的说道:“你若不肯去,我亦能理解。那我便独自杀上氤氲山庄,生死由天。” 白星泪转身便要走,却被沈墨鱼一把扯住臂膀,急忙解释道:“小橘子,你且些冷静些!不是我怕死,不愿随你去。只是我们总不能白白送死罢?你这样不仅救不出裴姑娘与明觉,报不了卓庄主的仇,反而丢了性命,九泉之下,如何能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此事不能强攻,只得智取!” “智取?怎么个智取法?”白星泪反问道。 可沈墨鱼却犯了难,他一向不擅长动脑子,全无计策可言,只得默不作声,更加尴尬。沉吟片刻,沈墨鱼双眼微闭,长叹一口气道:“好,我随你去!”白星泪道:“你不必勉强。”沈墨鱼却说:“实不勉强,我亦有此心,只是意志不坚,如今将诸事抛掷脑后,且随你走这一遭。” “可你大仇未报,本当惜命。如今又当如何?”白星泪问道。 沈墨鱼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叩首后拱手拜天道:“爹娘在上,沈家列祖列宗在上。我沈家历代习武,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为己任,唯独不肖子孙沈墨鱼未能继承先祖衣钵,有负祖宗。如今正该行侠义之事,以正纲常正道,明我沈家门楣。怎奈沈家灭门大仇未报,此一去凶多吉少,望爹娘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不肖子孙,倘若侥幸留下一条性命,便可为沈家报仇雪恨。若是身死,亦当化为厉鬼,寻那金莲绕凤楼勾魂索命,虽死不已!” 说罢,又当当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白星泪见此一幕,虽然嘴上不说话,暗地里却又倾心几分,对沈墨鱼亦是越发欣赏。沈墨鱼站起身来,欲与白星泪一同往氤氲山庄,鬼门关走一遭,却被祝溪虎拦住去路,厉声呵斥道:“你二人不能去!” “为何不能去?”白星泪昂着脑袋问道。 祝溪虎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我早已说过,你们此一去,必死无疑。” “那又如何?”白星泪却不屑一顾的说道,“我们已毫无瓜葛,是去是留,你管不得。”“没老子指路,你们走不出这种玉谷!”祝溪虎威胁道。“从夜走到明,从春走到冬,至死方休。”白星泪紧盯着他的双眼,心智没有一丝的动摇,为的就是让祝溪虎看见她的决心。 祝溪虎万般无奈,换做平时,他早已一掌把眼前人拍死,怎奈面对这个丫头,他实在下不去手。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九回 风散寒叶折冷剑 祝溪虎出于无奈只得下最后通牒“与其让你们死在那公孙无求手中,不如就先让老子将你二人打死,也好留个全尸!” 白星泪却不为所动,丝毫不惧他的威胁,反而横剑在前,中气十足地回答道“今日本不欲与前辈动手,倘若前辈执意如此,那只得恕晚辈无礼了!”说罢,便抽出松止剑,那沉甸甸的宝剑横在身前,却没有一丝晃动。祝溪虎见她如此倔强,也只得作罢。 徐徐挪开脚步,背影稍显落魄沧桑,祝溪虎遂让开道路,一言不发的背着手往那石厅深处走去。沈墨鱼与白星泪面面相觑,不解其意。谁知石厅深处又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出了山洞后,顺着溪水向东走,进了密林,往正东走三百步便能看到一棵暗赤色的断木,转向东南再走一阵,又能看到一棵同样的树,往东北走三百步自那以后,每看到那棵树便向像南向北间或转向,便能走出这密林。” “前辈”白星泪有些过意不去,但祝溪虎却冷笑一声道“呵呵,丫头,你若是要赶去救人,那我劝你快些动身,否则”白星泪遂拱手一拜,立即与沈墨鱼动身,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风雨之中。 且说白星泪与沈墨鱼二人走了一整夜,终于钻出了那密林,满身尘泥雨水,邋遢不堪,筋疲力尽,好在重见天日,已然能望见管道,沿着那大路便能折返回氤氲山庄,白星泪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与焦急,恨不得立刻杀上山区,怎奈沈墨鱼全无轻功根基,被白星泪硬扯着走了一整夜,顾不上休息片刻,早已脚力发软,两腿打颤。 眼看着那日出东山,朝霞织满了半边天,一夜暴雨也终究云开雨收,只是脚下的泥土依旧湿润。沈墨鱼佝偻着身子甩着双臂,微闭双眼,宛若一条狗似得耷拉着脑袋吐着舌头,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怎奈那石头上遍是青苔,又积了雨水,湿滑无比,沈墨鱼冷不防摔了个屁股墩,疼得龇牙咧嘴,却再不肯走半步。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累煞我也!”沈墨鱼揉着脚踝气喘吁吁地说道。白星泪不耐烦的转过头来扯着他的肩膀就要将他拉起身来,逼他继续赶路,可此时那沈墨鱼宛若有千斤之重,任白星泪如何拉扯也不挪动一分一毫。白星泪愤愤将手一丢,压着怒气说道“真不知道你师父为何不教你轻功,如此耽搁,若是那公孙无求居心叵测,只怕此时已然开始下手了!” 沈墨鱼却“嘿嘿”一笑,搪塞过去,休息一阵,还不见恢复,白星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急如焚,欲言又止。沈墨鱼见状,不愿她担心,遂咬牙挺身,真起身来,强撑着身子笑道“休息好了,速速赶路罢。”白星泪大喜,两人携手并肩,加快脚步,火急火燎往那氤氲山庄赶去。 且说此时此刻在氤氲山庄中,众弟子早已集结于侠隐殿前的演武场上。演武场中央立着五根浑铜柱,每一根都有两丈高,一合抱粗细。铜柱之上精雕细琢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纹路,柱顶上蹲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狴犴。每根铜柱顶端两侧有一对圆环双耳,圆环中套着两根拇指粗细的铁链,垂到地面来。其中三根铜柱上,用铁索紧紧捆住裴镜年,明觉与公孙忘景三人。 相比那若打了霜的茄子般双目无神,垂头丧气的公孙忘景,裴镜年却是瞪着一对清眸,昂首挺胸,不为所动,明觉则是双眼微闭,不卑不亢,自始至终都在念诵佛经。周围皆是手提宝剑的氤氲山庄弟子,将五根铜柱围在当中。 靠近侠隐殿的弟子群忽然做潮水般散开,让开一条道路,侠隐殿门徐徐打开,那公孙无求再不用倚靠那一对拐杖,而是昂首阔步的在众人的目光注视走出侠隐殿,来到殿前的高台上,俯视众人。而此时的公孙无求满面春风,束发戴冠,身着青灰长袍,朴素却庄重,腰间系着一根白锦带,两侧悬着两柄宝剑。眼若朗星,眉似柳叶,面如冠玉,英姿傲骨,与先前那副人尽皆知的猥琐模样全然不同。 众弟子看清其面貌后皆惊呼不已,观其容貌,几乎酶能认出公孙无求,此时的公孙无求早已借助那血虫幻毒之术将自己的容貌改换,不仅将伤疤胎记除去,还变得愈发俊美,比起那公孙忘景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眉宇之间比公孙忘景少了一丝光明磊落的浩然正气,多了几分鹰视狼顾的阴邪之魅。 待众弟子反应过来此人便是氤氲山庄如今的大庄主,公孙无求。众弟子尽皆跪地拜服“弟子参见大庄主!”公孙无求双手徐徐抬起,满面红光,示意众弟子起身。待众人站起身来后,公孙无求又负手而立,洪亮的声音便回响在山庄内的每个角落。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想我氤氲山庄历经数代先祖,呕心沥血,方创下如此伟业。百年来,氤氲山庄福泽百姓,恩披万民,侠名远播于江湖,威声遍传于四海。承蒙江湖同道抬举,方有今日的天下第一庄!可这并非是氤氲山庄先辈们所想所愿,我们更不该止步于此。想,前庄主卓一平,尽心尽力,经营家业,虽未能光大门楣,也算是居功匪浅。而今,天降横祸,遭逢变故,时无英雄,贼子作乱,内有奸人,外有恶贼,致使恶徒祝溪虎,沈墨鱼,白星泪,明觉和尚,裴镜年四人,连同叛徒公孙忘景,趁三庄主萧衍逃窜之后,谋害卓庄主,致其身死,罪无可赦,人神共愤!” 公孙无求说的慷慨激昂,演武场上弟子更是群情激愤,恨不得立刻扑上去乱剑将三人砍死,方能泄去心中之恨。 公孙无求见状,轻蔑一笑,无人察觉,遂继续说道“卓庄主虽无子嗣,但氤氲山庄却不可一日无主,群龙无首,叫歹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如今卓庄主之遗体与灵位尚在侠隐殿中,可大仇未报,丧礼难成,我公孙无求,临危受命,于危急之时,承奉卓庄主遗命,暂领大庄主一位,待日后另寻贤能,则可退位让贤。而今日今时,本人以卓庄主义弟之名,为他戴孝,待手刃仇人后,便可合棺入土,大办丧礼,广邀天下英杰共同祭拜,卓庄主亡魂!届时,我在正式接任庄主一职,方为妥当。” 此言一出,那些还对公孙无求怀有戒心与不满的弟子也都心悦诚服,一时间议论纷纷,皆称赞公孙无求并非贪图庄主之位,而是尽心竭力,为氤氲山庄谋出路。 “在本人暂领庄主期间,定会将氤氲山庄发扬光大,我们的目标远不止天下第一庄如此而已。而此时此刻,我们宜先为前庄主报仇,六名贼子,已有三人落入我手,还有三人,我公孙无求在此立誓,若是不能将他们擒获,于兄长灵前斩首祭奠,此生誓不为人!至于公孙忘景,虽为我亲生兄长,但大义当前,不可纵容!今我依氤氲山庄门规,责此三贼以火焚之刑,以祭奠我氤氲山庄,死去的诸多弟子及前庄主英魂在天!” 谁知话音刚落,那被绑在铜柱上的公孙忘景却冷笑一声,他以为卓一平已死,此事已无反转的可能,与其让他兄弟二人身败名裂,不如成全公孙无求,兴许他只是痛恨自己,而非氤氲山庄,又或许在他手中,氤氲山庄果真能被发扬光大。但如今公孙无求却要杀害无辜之人,公孙忘景实在过意不去,遂高声喊道“无求!杀人者,乃我公孙忘景,与裴姑娘,明觉师父并无干系!放了他们罢!” “阿弥陀佛。公孙施主,那卓庄主果真是你杀的么?”明觉轻叹一口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公孙忘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不言,满脸羞惭与愧疚。虽是误杀,但卓一平的确死于他手。 而裴镜年闻听此言却平静的说道“二庄主不必如此,还是先想想自己如何脱身罢。” 可那高台上挺拔俊朗,身披霞光,受万千目光仰望的公孙无求却大笑道“公孙忘景!你不必再假仁假义了!事到如今,你已是必死无疑!”说罢纵身一跃,来到其身前,四目相对,五味杂陈,公孙忘景低声说道,语气中愠怒难藏“若是有我一死,便可成全你,叫你的野心与到此为止,我可慷慨赴死,毫不犹豫。可你明知他们与此事无关,为何要累及无辜?” 公孙无求邪魅一笑,瞥了一眼那些狂热的弟子,轻声回答道“兄长,你还是这般妇人之仁。我虽知他们与此事无干,但他们若活在这世上,难免会阻碍我成就大事。毕竟他们和你,都是一路人。愚蠢至极。和那群弟子一样,你看看他们,随风摇摆,人云亦云,真是可笑。他们从来不关心真相,只在乎自己。” 。 第二百三十回 正邪谁来写 “你就不怕终有一日,一切真相公之于众时,报应加身么?!”公孙忘景立眉怒斥道。可公孙无求却阴沉着笑脸,徐徐摇头,合掌道:“兄长,孰对孰错,孰正孰邪,后世自有定论。不过,这青史丹书之上,从来是由活下去的人,才配书写的。而且哪怕是报应当头,你也得走在小弟之前呐。”说罢,换了一副狰狞凶煞的面孔,连连出手,将三人穴道锁死,后又双脚一跺,连着五六个后空翻,转身正落在那高台之上。 公孙无求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怒气冲冲的弟子,心中甚为满意,“噌”的一声,长剑出鞘,擎在手中直指青天,朗声吩咐道:“准备行刑——” 且看那演武场上,青峰遮赤日,天阴云不开。寒春暖未至,暗风扯旌旗。剑啸豺狼俊,刀封英杰骸。正邪自谁书,青史未可来。一众弟子应声四散开来,后退十数步,间隔站立,从空隙中冲出十余名弟子,皆怀抱干柴薪草,堆积于铜柱旁,将三人紧紧围住,只待点起火来,三人便会被困于火中,不消一炷香的功夫,那铜柱便被烧的滚烫火热,烟熏火燎,烈焰焚身,不死也无命可活,纵使你武功再高,也终究命丧于此。 行刑弟子点起火把,虽能在略显昏暗的演武场照亮,却驱不散那遮眼的阴云迷雾。只待公孙无求一声令下,当即便会将干柴点燃,随之而来的便是三束冲天大火。正当那公孙无求欲下令行刑之时,忽听闻山门处一阵喧闹,放眼去看,却见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两名看守弟子被踢翻在地,疼的打滚儿。而门外闯进氤氲山庄的两人,正是沈墨鱼与白星泪。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公孙无求果然要杀人灭口,正被两人撞见。白星泪已然顾不上身后那累得半死的沈墨鱼,当即冲上前去,指着那站在高台上的公孙无求骂道:“公孙无求,无耻小人!”众弟子欲一拥上前将其擒住,却被面带微笑的公孙无求拦下。 可待看清了公孙无求的面目,沈墨鱼与白星泪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那声音却又十分熟悉。沈墨鱼不禁小声嘀咕道:“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公孙无求不仅不着急抓他们,反而叹了口气,笑道:“白星泪啊白星泪,不待本庄主去找你,你二人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既然你迫不及待求死,那本庄主便成全你!” 沈墨鱼与白星泪这才确认,果真是那个阴险狠辣的小人。 “呸!不知廉耻!你也配做氤氲山庄的大庄主么!氤氲山庄,历代庄主,哪个不是侠名远播的英雄好汉,若是这偌大的家业落于你这阴毒小人之手,岂不是辱没了历代先贤的名声,败坏了氤氲山庄的威名?”白星泪高声嚷道。 公孙无求不笑不怒,不急不慢,依旧背负着双手望着白星泪说道:“丫头,你本是我氤氲山庄的仇人,我公孙无求乃是氤氲山庄的大庄主,本当宽容大度。没有当即捉你行刑,已是莫大的恩德。你若是再口出狂言,休怪我本庄主拿你问罪!” 裴镜年三人的目光皆汇聚于白星泪一身,充溢着期待,欣喜与焦急,白星泪,沈墨鱼来救他们自然是可喜之事,只是只凭他二人,远不是公孙无求的对手,此一行恐怕真的是自投罗网。可白星泪却冷笑着反驳道:“怎么?莫不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害怕人说么?” 此时的沈墨鱼也恢复了些许元气,上前与白星泪并肩而立,指着公孙无求笑骂道:“就是,你看着家伙,腰里系了根白锦带,莫不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生怕没人为自己披麻戴孝,就提前自己为自己戴孝么?” 此言一出,沈白两人便哄笑起来,那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风中,飘散到演武场每一个角落,每个人耳中。他们就是故意笑得大声,笑得爽朗,以此来激怒公孙无求,使他露出马脚。可他们不知,被激怒的公孙无求,远比他们想象的恐怖。即便沈墨鱼已然目睹了公孙无求的变化,但他依然不相信那是真本事,只当是些下三滥的猥琐勾当。 而公孙无求的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波澜四起,只是没有显露于表面,却也铁青着脸,嘴角微微抽动着,冷笑一声,拱手说道:“本庄主虽才疏学浅,难当大任,但亦是受先庄主卓一平遗命暂领大庄主一位,名正言顺!岂会怕他人的闲言碎语?而如今先庄主英魂尚未走远,本庄主尚且为他戴孝,你二人却便敢回来大闹我氤氲山庄,成何体统!” 说罢,指着那剩下的两根铜柱道:“你们且看那两根铜柱,正是为你二人准备的!今日定以你们的血,来祭奠我氤氲山庄的英魂在天!” “呸!你休要提卓伯伯,你不配!大言不惭,信口雌黄!”白星泪啐了口唾沫,接着骂道,“你这贼人,颠倒黑白,巧舌如簧!分明是你栽赃陷害与我,又设计害死卓伯伯,谋权篡位,其心不轨!卓伯伯在天之灵,定会护佑我等早除奸恶!本该是你被捆在那铜柱上受此一刑,却被人钻了空子,反来诬陷好人?你不怕遭报应么!” “住口!”公孙无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俊逸的五官皆扭曲在了一起,两只眼一只大一只小,痛恨的上下牙打颤,恨不得咬碎了牙关,破开怒骂道,“今日便叫你二人付出代价!”说罢,纵身跃下高台,扯开斗篷,丢在一旁,手臂在腰两侧一摆便将两柄宝剑回旋入手,气势汹汹,欲大战一场。 沈墨鱼见他手脚灵活,且相貌俊逸,与先前那个跛脚的丑八怪实在难以联系在一起,只是还没能见识他的真本事,不知事态的严重性,仍继续嘲讽道:“哎呀呀,想那日宴席之上,若不是本公子及时收手,恐怕你早已卧床不起。看来本公子一念之仁,反倒成了祸事。看来今日只得叫你见识见识我的真功夫了。” 见公孙无求气的头冒青烟,怒目滚圆,直喘粗气,白星泪也有些忍俊不禁,偷笑起来。而沈墨鱼正戳中了公孙无求的要害之处,更令他气急败坏。那夜自己一时失手,且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神功,故而一时让沈墨鱼钻了空子,导致自己丢了脸。今日沈墨鱼既然敢旧事重提,分明是逼他下死手,将丢的面子再拾回来。 公孙无求扭着脖子,骨骼吱吱作响,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你有甚么本事!” 沈墨鱼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有放在心上,眯着双眼随心所欲的说道:“哎,只可惜你那日拄着双拐尚且不是我的对手,如今却不拄拐了,喂,你那腿好利索了么?莫要逞能,强要交手,到时候打输了反倒以此为由赖账不认,那我可不依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话音刚落,那公孙无求早已冲天而起,挥舞着双剑朝沈墨鱼刺来,周围的弟子皆昂着脑袋痴痴地看着,不知是该上前帮忙还是继续观望。 而沈墨鱼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全然不知已然大祸临头。身旁的白星泪在公孙无求动身的一刹那便抽出松止剑随时准备迎战,一记后肘击撞开沈墨鱼,只说了一句:“速去救人!”便迅速挡在他的身前将松止剑一横,向上抬去,正与公孙无求手中双剑相碰,“乒——”一声清脆持久的碰撞声后,两人的兵器锋芒相对,交错而过,迸射出与连串的火花。 幸得松止剑并非凡兵,否则只怕这一击便会被公孙无求无情斩断。但尽管如此,白星泪还是硬撑接下了公孙无求的攻势,这令她的虎口已然被震麻,甚至裂开了一小道伤口,提剑的手更是不自觉的颤抖着,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依旧坚定,不可撼动。 公孙无求察觉了白星泪那微小的变化,但他的注意力却很快全都转移到了那把剑上:“松止剑?!呵呵,果然,果然,你果然与祝溪虎勾结。他不仅现身救你,更是为你夜闯氤氲山庄夺走了我大哥的松止剑,看来本庄主杀你也是名正言顺了!妖女,接剑!” 而在被推开的一刹那,沈墨鱼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绕开公孙无求便快步跑向那铜柱,弟子们见他想要解开锁链,纷纷抽出佩剑上前阻止,沈墨鱼万分焦急,只得先下手为强,右掌一翻,探出两指,逼出那霜雪飞剑指,但见寒光一闪,一阵青烟腾起,公孙忘景身上的锁链便轻而易举的被切断。 怎奈公孙忘景的穴道被公孙无求封住,依旧动弹不得,沈墨鱼却已然束手无策,他并不知晓解穴之法,对穴道的认知也是一知半解,自从在地牢中翻看过《雪中遗卷》后就再没学习过穴位,下一秒他便被弟子层层包围,无可奈何,他只得驱使着气剑于躲闪之间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一回 血染飞花破 眼看那沈墨鱼浑身上下已然多出数十道剑痕,逐渐气力不支,因其惨遭压制,一时间难以展开拳脚,故而虽能将近身之人打退一二,但却是双拳难敌四手。再看那不远处正与公孙无求鏖战的白星泪,虽将白家星海剑法练至纯熟,但却败于功力尚浅,在公孙无求只用了一半功力的情况下,仍是只招架了七八回合便显出败势。 料定再过一阵,只怕白星泪将死于公孙无求剑下,而那沈墨鱼终将沦为乱剑下之齑粉。明觉与裴镜年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怎奈被铁索牢牢捆住,又被封住穴道,口不能张,浑身动弹不得。 危机之下,那已然从铁索中解脱的公孙忘景心里一横,凝神聚气,为解开周身穴道,竟不顾一切,将丹田之气凝聚吐纳,分为数缕,强行运气冲开穴道。但见那公孙忘景气血逆行,面色赤红,双眼滚圆,表情狰狞,浑身颤动,却无人在意。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声惊人的暴喝声,众人闻声皆循声望去,停下攻势,恰好给了沈墨鱼喘息之机,跌坐在地,已是大汗淋漓,便转身趴在地上,从众弟子腿中爬出,趁众人不备,强提着一口气祭出两把飞剑,将那捆住明觉与裴镜年二人的铁索斩断。 就连那公孙无求也是一剑将白星泪逼退数丈远,回过神来,正望见那公孙无求冲开穴道,便料定他乃是调动了血虫幻毒产生的内力,强行打通被封死的穴道。此法虽能解燃眉之急,对自己的反噬却是无法估量的,轻则经脉俱损,气血逆行,重则性命不保。 “不自量力。”公孙无求轻蔑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公孙忘景自知命不久矣,遂放手一搏,此时体内虽是内力翻腾,但五脏六腑与各处经脉皆有损伤。众弟子不及反应,满脸错愕,却见那浑身戾气,面目狰狞的公孙忘景飞身而起,落在明觉二人身旁,极快地抬起右手,却见残影连连,便解开明觉与裴镜年的穴道,白星泪强压着伤势亦纵身一跃,与沈墨鱼,明觉,裴镜年回合,四人并肩而立,相互扶持,身前则是那微微佝偻着背,邪气凛然的公孙忘景。 这是公孙忘景早已料到的。强行逼用血虫幻毒之术,必会难以掩藏那暴戾的邪气,但已是危急之时,公孙忘景再顾不得自己在意了一辈子的名声。顺手从白星泪手中夺得松止剑,挽了个剑花便纵身跃起,悬在半空,倒悬身子,俯冲之下,一剑直刺向公孙无求。 而公孙无求并未直截了当的迎剑上前,而是先不断后退,避其锋芒,同时朗声笑道“公孙忘景!你终于显出本来的面目了!身为正道之人,竟修行邪门武功,你身上这股暴戾之气,与祝溪虎有何差别?你还敢狡辩么!”众弟子闻听此言,又交头接耳起来,议论纷纷,无非是在指责公孙忘景不知廉耻,背信弃义,弃明投暗。 就连白星泪等人亦是万分惊诧,不知公孙忘景还有如此一面。 而公孙忘景却丝毫不在意公孙无求的话,一言不发,双眼之中满是杀气,一剑落下,公孙无求抬剑去挡,三剑交错,各自都知彼此底细,也不必藏着掖着,而是各显神通,将毕生所学尽皆展露。而公孙忘景与公孙无求本是亲兄弟,经历遭遇更是大差不差,故而剑法招数也极为相似。表面上是比剑法高超与否,实则乃是比拼内力高低。 可外人却看不出甚么端倪,只见那剑锋交错之处,电光火石之间,残影连连,剑气冲天,眼花缭乱,看不甚清。不时又剑气飞出,宛若钢刀利刃,在那五根铜柱上与脚下青砖上留下数道剑痕,足有一寸之深,最短亦有三寸长短。足见二人功力之深。 众弟子与沈墨鱼一行人乱作一团,纷纷躲闪那头顶二人鏖战之时落下的剑气,而公孙忘景此时已是双目鲜红,攻势凌厉,招招狠辣,几乎是已被那血虫幻毒侵蚀了本心,而公孙无求为了保全得来不易的庄主之位,不敢在众弟子之前显露同样修行了许久的血虫幻毒,只得以原本的武功对敌,三十余回合后,已然渐走下风。 且看公孙忘景一剑直往公孙无求左肩刺去,被他右手中剑以剑尖挑开,反转手腕,妄图以内力将公孙忘景震退,同时给左手中剑反向其腰间刺去。不及公孙无求作出反应,微微转身,顺势右手斜劈而下,暴喝一声,欲两面夹击,左右开弓,将公孙忘景擒住。 可公孙忘景却好似不要命一般,见那一剑向腰间搠来,不慌不忙,反伸手去抓,那血肉之躯与玄铁利刃相碰,照理来说不过血肉横飞,却见公孙忘景牢牢钳住公孙无求左手宝剑,令他进退不得。又反转身子将手挥宝剑向上去迎,待拦住公孙无求右手宝剑,反转剑身,反持剑柄,顺着剑身便向公孙无求脖颈削去。 此乃几乎必杀一击,但公孙无求早已没了一个剑客的信仰,为了保命当即便撒开双手,连连回旋向后退去,以此来躲避公孙望景的攻势。而公孙忘景空踏两步,飞身踢出一脚,将寻柳剑踢出数丈之外,斜插在一众弟子身前,吓得他们半死。 而白星泪四人则是面色严峻,满脸严肃,眼睛也不眨的盯着那二人的缠斗。 公孙忘景并未毫不留退路,而是又一剑将那回旋在半空的问花剑震开,飞至公孙无求身前。公孙无求顺势拍出两掌,化解其力道,却反被震伤虎口,渗出殷殷鲜血,却仍不肯放弃,强撑着把住剑柄。 二人皆身形下坠,落回平地。公孙无求欲趁公孙忘景立足未稳,看准时机,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一剑刺出,使出全身气力,一时间海棠飞舞如利剑,化为数把长剑,回旋徘徊在问花剑周围,公孙无求的身子也随之极快的旋转起来,化为一道旋风,朝公孙忘景扑去。 公孙忘景却毫无惧色,不慌不忙,振臂一挥,将迎面而来的数道海棠飞剑震碎,同时极快的刺出数剑,红光闪过,寸草不留,点点剑尖破开那虚幻的飞花与利剑,转身一剑劈出,公孙无求横剑去挡,却被那迎面撞来的浑厚内力顶开,犹如被一头发怒的公牛撞开,只觉周身骨骼尽碎,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可公孙忘景看准时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飞起一脚,正踢中公孙无求胸膛,将他踢飞数丈远,手中问花剑也落在一旁,光芒黯淡,锋利不再。且看公孙忘景脚步极快,如踏云而起,连出两剑,红光如蛟龙翻飞,虫蛇狂舞,但闻两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惨叫,公孙忘景便轻而易举的将公孙无求两手腕手筋挑去,令他永生永世,再难用剑。 且看那公孙无求面如土色,目光呆滞,汗如雨下,倒在地上抽搐不已,若是不知他都干过哪些丧尽天良之事,那可怜的模样,倒是能叫人生出几分怜悯。公孙忘景面无表情的走到他身旁,凝望着他的亲生弟弟,如此狼狈,心中五味杂陈。 “兄长兄长你我乃是亲生兄弟,一母所生,何故落得如此下场难道非要刀兵相见不可么?兄长,绕我一命罢”公孙无求面带愧色,反来讨饶,欲寻得其同情,讨一个生路,却不知分明是他执意挑起手足相残。可此招却偏偏屡试不爽,公孙忘景正是这种优柔寡断之人,又岂是面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生兄弟,他总是心软,纵然昨日才被他佯装忏悔反阴了一道,今日依旧于心不忍。 见他如此模样,心中琢磨,也该悔悟了罢。公孙忘景那赤红的双瞳之中却流下两行血泪,令众人毛骨悚然,大呼怪异。公孙忘景手提着宝剑,双唇颤动,良久,才用沙哑的嗓音回答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若早有悔改之意,你我又何故如此?今日我挑去你手筋,叫你再无法作恶你且记下,你是我亲弟弟,我宁愿杀了你也不肯让你自己毁了自己” 公孙无求想要抬起双手,已是不能,只得佯装悔悟,垂头流涕,却待公孙忘景靠近之时,忽从口中吐出一枚银针,幸得公孙忘景反应极快,侧身躲闪,却还是被那银针划破了脸颊,渗出了暗红的鲜血。 公孙无求趁此机会平地跃起,迈开脚步,拼命向众弟子奔去,且高声喊道“恶贼公孙忘景杀我!恶贼公孙忘景杀我!汝等还不来救?”说罢,便一头钻进弟子群中。站在最外的几个弟子本就是公孙无求的心腹,见状毫不犹豫便仗开手中宝剑,四人一齐叫嚷着朝公孙忘景奔去。 公孙忘景屡遭公孙无求欺骗,已是忍无可忍,勃然大怒,见四名弟子奔来,杀心腾起,收起剑落,红光所过之处,衣衫尽破,血肉横飞,爆出四团血雾,血雾之中又见剑光漫天,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时飞出残肢断臂,甚为骇人。 。 第二百三十二回 零落成泥终有知 众人见此一幕,皆有如身坠冰窟,顿觉毛骨悚然,两腿打颤,不禁掩住口鼻,试图抵挡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看公孙忘景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恐惧。休说是沈墨鱼等人,就连公孙无求也未能料到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公孙忘景已然放弃了一切,可他却开始投鼠忌器,有所顾忌。 眼看着那血雾散去,显现出那高瘦的身形,公孙忘景披头散发,满面杀气,双目赤红,脖颈处似有血虫蠕动,脸颊边挂着星点血珠,那血红的舌尖探出,舔了舔沾染了弟子血液的双唇,似乎开始享受这嗜血杀戮的快感,扫了一眼手中的松止剑,便“噌”的一声平地跃起,朝公孙无求扑去。 公孙无求见状,急忙叫嚷调遣着弟子抵挡,怎奈已是人心不稳,虽仍有弟子试图阻拦公孙忘景,却被他挥剑斩断手臂,一时间血光飞溅,残臂满天,惨叫声萦绕耳畔,众弟子心慌意乱,胆战心惊,魂飞魄散,早就不战自乱。见公孙忘景已然砍死数人,血流满地,于外者便撒开两腿,四散逃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于内者,亦想遁逃,却被外者阻挡,故而互相推让,彼此拥挤,只为留的一命。 故而一时间惨叫声,血溅声,挥剑引风声不绝于耳,奔走者,阻拦者,逃命者齐声高呼,有死于公孙忘景剑下者二三十,有推让惨遭践踏者二三十,更有一时激怨,互相殴打者一二,大多弟子皆趁机逃下山去,留下的除了被斩断的铁剑与遍地的尸首倒在血泊中,便只剩下那双手残废的公孙无求,杀气腾腾的公孙忘景与沈墨鱼一行四人。 弟子皆走,照理来说,公孙无求已无顾及,他本可也展露出真实面目,施展浑身解数,与公孙忘景大战一场,怎奈他双手手筋被挑断,提剑不得,故而抖似筛糠,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滚落,浸湿衣襟领口,公孙无求咽了口唾沫,见公孙无求缓步逼来,手中松止剑红光大作,顿时泪如泉涌,嚎啕大哭起来,又徐徐跪倒在地,拜服于公孙忘景脚边,良久,才哽咽道:“兄长......小弟知错......望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饶我一命罢......” 可公孙忘景却不带一丝情感的说道:“我屡屡给你机会,你却屡屡欺骗与我......何谈手足之情?”可公孙无求却直起身子,挪动膝盖紧靠在公孙忘景身前,强忍着眼泪诚恳的说道:“可兄长以挑断我双手手筋,废去我一身武功,已然无法作恶?正所谓,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兄长为何不能留我一条性命?” 说罢,见公孙忘景复又犹豫起来,公孙无求心中暗喜,正欲推波助澜,以成大事,遂回头望着那明觉和尚,苦笑着问道:“小师父,你与我兄长皆深谙佛法,你且说说,是否如此?” 明觉闻言,迈步而出,躬身拜道:“阿弥陀佛,照理来说,的确如此,二位施主皆杀戮过重,罪孽极深,可若能悬崖勒马,则便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公孙施主,你若能留他一命,也是为你自己的罪孽减轻了些许罪责。” 可白星泪却对此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哼,留此人在世,不知还要枉送多少性命!”沈墨鱼曾亲眼目睹公孙无求陷害公孙忘景,他虽不知公孙忘景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但比起他来,还是对公孙无求更为厌恶,故而也附和道:“如此变幻多端之小人,留之何用?” 裴镜年却说道:“他二人皆身犯重罪,只怕神佛也难宽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商讨着如何处置那公孙无求,却不想此人又动起坏心眼儿来,见众人注意皆不在他身,便猛然跳将而起,趁公孙忘景不备,一举将他顶翻在地,夺了松止剑,用脚尖挑起剑柄,向上一钩,用腋下夹住,断喝一声,反将那松止剑向倒在身前的公孙忘景刺去。 公孙忘景又气又怒,轻而易举的躲过那一剑,双掌在身下一拍便飞身而起,却冷不防又挨了公孙无求一剑,躲闪不及,竟被他刺破双眼,鲜血涌出,公孙忘景捂住双眼连连后退,哭嚎声震动天地,鲜血却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那青石砖地上。 “哈哈哈哈,公孙忘景,如今你双目已残,能奈我何?”公孙无求见状大喜,朗声大笑,又回身指着那沈墨鱼笑道:“小子,你说的没错,但变幻多端之人,却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今日机会尚在,我还没输!我还没输!”说罢,便侧身将松止剑甩出,又飞身踢出一脚,那剑遂直奔沈墨鱼四人而去。 四人大惊失色,回身欲走,却被公孙无求拦住去路。且看那明觉,双掌回旋,交叠于胸前,回身打出两记金灿灿的掌印,将那松止剑击落,却不妨回身之时又被公孙无求踢中胸口,飞出两三丈,倒地不起,连连呕血。 收拾了明觉,公孙无求又欲来图裴镜年,怎奈裴镜年兵器不在身旁,比起拳脚,虽说不算花拳绣腿,却也不是双手残疾的公孙无求的对手,走不及七八回合便险些被公孙无求踢成重伤,幸得沈墨鱼及时出手,祭出一剑将公孙无求逼退,才救她一命。 公孙无求卷土重来,已然使出血虫幻毒之力,虽难以修复两手伤势,却能将内力灌注于双腿,其腿法出神入化,变幻无穷,诡秘难测,原来公孙无求不仅练剑,暗地里更是苦练拳脚,就连公孙忘景也不知此事,才能留下几手不为人知的绝技,用于今日这等突发状况,紧急之时。若非如此,公孙无求早已死与公孙忘景剑下。 此时的沈墨鱼三人任何一人都难以与之为敌,遂一齐上前,三面夹击,不像公孙无求腿法极快,有如雷电奔走,一招一式之间残影相接,狂风猎猎,呼啸声不绝于耳。三人赤手空拳,与公孙无求战不过十余回合便败下阵来,各有伤势,或跪或倒,不能再战。 公孙无求仰天大笑:“普天之下,谁能当我?”话音刚落,便要结果众人性命:“尔等阻我大事,今日非叫汝等碎尸万端,方解我心头之恨!”说罢,便一脚向正当中的白星泪踢去,怎奈此时的白星泪苦无余力相抵,沈墨鱼,裴镜年与明觉亦无力救援,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魁梧黑影从天而降,闪电般打出一掌,红光与黑气搅浑,将公孙无求掀翻在地。 众人又惊又喜,目光汇聚一处,来者正是那祝溪虎!白星泪心中狂喜,嘴角勾起一抹憔悴的笑意,轻声唤出一声:“前辈......”祝溪虎转身见白星泪如此狼狈,怒发冲冠,双腿一蹬,腰间使力,仗开双臂便如离弦之箭般飞撞出去。 适逢公孙无求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未及站稳脚跟,祝溪虎已在眼前,慌忙侧身闪躲,同时转身踢出一脚,直奔祝溪虎腰间。祝溪虎将身子诡异的扭动着,躲开了公孙无求的攻势,急转直下,落下双掌,公孙无求亦飞踢相对,拳脚相碰,红光爆开,黑气涌现,震动天地抖三抖,神鬼泣,风云变,地动山摇,瓦碎砖裂。 两人各自后退三四步,周围人却被那横扫而过的气浪卷起,撞开三丈之远,摔落在地,面如白雪,咳血不止。祝溪虎与公孙无求乃是生死相搏,更不留手,故而一招一式间杀气涌现。更为人惊奇的事,祝溪虎与公孙无求的武功看似极为相像,可两人施展而出后却又截然不同,祝溪虎的掌法看似迟缓却刚猛无比,公孙无求的腿法却是阴险毒辣,速度极快。 可两人苦战数合不分高低,因皆是全力以赴,脚下青石砖早已化为齑粉,拳脚相错,气血奔腾,肩膀相抵,怒目相向,咬牙切齿,似乎要活吞了彼此。两人凑近了些,公孙无求面带阴险之笑,一面稳固气息,调理内力,一面用极快的语气对祝溪虎说道:“老贼!你所要的,不过是卓一平的性命罢了,如今卓一平已死,你的心愿该了了罢!不妨告诉你,我与你乃是一路人,何苦如此,苦苦相逼?倘若你愿意,便是与你共享这氤氲山庄,又有何不可?待日后留名青史,也有你一份,总好过你风餐露宿!” 可祝溪虎却拧着眉头,大笑着回答道:“哈哈,卓一平是死是活与老子何干?氤氲山庄是生是灭又与老子何干?我才不贪图甚么虚名!” “那你此行,究竟为何?!”公孙无求又气又疑,不仅要抵抗眼前的强敌,还要提防身后的变故。他已是分身乏术,兼顾不得。 祝溪虎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白星泪,遂说道:“你的性命!你敢动这丫头一根毫毛,老子便要你的脑袋来偿还!”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三回 尊卑系一剑 公孙无求闻听此言先是一愣,后又尖声大笑,阴阳怪气的讥讽祝溪虎道“原来只是为了那丫头而来?看来我错看了你,目光如此短浅,更无志向可言,如何能做大事!你既不愿与我合谋,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说罢,竟转身踢出一脚,祝溪虎慌忙举双臂,封于胸前抵挡,却也连退七八步才站稳脚跟。 匆忙抬起头来,又一脚以至眼前,冷不防被踢中面门,祝溪虎旋转数周,面门朝下趴在地上,荡起一阵烟尘,公孙无求踩住其背脊,朗声大笑道“祝溪虎,你当真以为,本庄主拿不住你么?” 祝溪虎咳嗽不止,冷笑一声,昂头说道“原来你到如今还留有后手!”“不错!韬光养晦,卧薪尝胆数十载,不鸣则已,一鸣当惊天下!”公孙无求俯视众人,皆有伤在身,不能为其敌,不禁得意洋洋,虽说双手被废,依旧春风得意,大胜得归。 可正当他放松警惕之时,祝溪虎双掌在身下奋力一拍,脊背便忽地隆起,将公孙无求顶开,同时纵身跃起,步步紧逼,连连出拳,拳掌相错,黑云翻腾,血光闪烁,气吞山河,风云变色,公孙无求不曾防备,一时间竟被他全全压制,难以抵挡,胸口一连挨了祝溪虎十余拳,十余掌,直打得胸口凹陷一块,面如土色,呕血不止。 但令祝溪虎惊诧的是,每一次拳掌与公孙无求触碰之时,隐约能察觉出其经络中潜藏着诸多内力真气,与自己无二,且护住其心脉,竟不能伤,故而公孙无求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真气却未损伤半点。 收回双臂,吐纳真气,运转周天,又使尽全身气力将双掌打出,断喝一声,忽见风云交际,汇聚于其掌中,又在一瞬炸开,向公孙无求撞去,沿途将青石砖掀飞半空,又化为齑粉,随风飘荡,撼动天地,又问爆炸声刺痛耳膜,红光映红了半边天,门柱摇摇欲折,瓦片落地皆碎,公孙无求霎时间便被隐没于那冲天的烟尘之中。 祝溪虎此一招耗费了极多的真气,再无余力支撑,加之血虫幻毒之反噬与年老体衰,有病在身,已是风烛残时,命不久矣,竟单膝跪地,面色苍白,喘着粗气,呕出两三两血,咳嗽不止,捂着胸口,面色难看。 众皆大惊,只当是祝溪虎将公孙无求打死,松了口气,正欢喜间,只见烟尘散开,公孙无求的身形显现,依旧挺拔傲立,不见丝毫损伤,只是衣衫残破,落满了灰尘,仅此而已。 祝溪虎瞳孔收缩,见公孙无求面带微笑,毫发无伤,颤颤巍巍的强吊这一口气站起身来,抹去嘴角残血,也佯装无事,更是逞强笑道“看来你我二人平分秋色,难分高低。”祝溪虎本想与之决一死战,但转念一想,若再强撑下去必会性命难保,可祝飞烟尚未找到,心愿未了,此时尚不能死,便想着且退一步,从长计议。 “公孙无求,今日你杀不得我,我杀不得你,不如你我二人各退一步,你把这四个晚辈交给我,由我处置,日后我再不来这氤氲山庄,你们兄弟间的尔虞我诈,是非曲直我更不插手,叫你稳坐这江山,如何?”祝溪虎小心试探,欲谋求后路,却叫公孙无求看破他外强中干,急于脱身,故而不慌不忙的笑了起来。 祝溪虎惊疑不定,连忙问道“你为何发笑?” 公孙无求却道“祝溪虎,老匹夫,今日我不杀你,非我杀不得你,而是自有人会杀你。更何况,你如今竟能为了这几个乳臭未干的晚辈冒死前来我氤氲山庄,难道你不想留着这条性命,救你女儿了么?” 卓一平等人向沈墨鱼一行隐瞒此事倒也合情合理,但公孙无求自然知晓祝溪虎的身世,故而特以此激之。果不其然,祝溪虎果然上钩,闻听此言忙问道“你知道烟儿的下落?!速速讲来!”公孙无求大笑道“哈哈哈,自然知晓。你那女儿自幼便长在我氤氲山庄,如何不知?只是我大哥不愿叫你知晓罢了,你且靠近些,我悄悄告诉你。” 祝溪虎闻言,如同被下了蛊咒一般,竟不受控制的向其缓步挪去,目光呆滞,木讷无声。而那躺倒在不远处的白星泪见此一幕,深知此乃是公孙无求之诡计,急忙高声喊道“切莫中他奸计!”话一出口,又吐出一口鲜血。 可祝溪虎却对此置若罔闻,日夜思女心切,早令他如生魔障,仍垂下双手,向公孙无求靠近。待到其眼前,公孙无求冷笑一声,徐徐摇头,凑到其耳畔低声说道“死期将至,尚且不知?”祝溪虎却问“此言何意,烟儿下落如何?”公孙无求笑而不答,但指其身后,祝溪虎徐徐转身,又听闻一旁白星泪放生高喊道“前辈小心——” 祝溪虎转头去看,大惊失色,只见那瞎了双眼的公孙忘景仗剑刺来,急切之间,欲转身逃离,却不妨被公孙无求踢中两肩,向后栽去,正与那迎剑上前的公孙忘景撞在一处,松止剑刺破其后腰,贯穿小腹,将五脏六腑尽皆搅碎,血如泉涌,祝溪虎眼若铜铃,口若城门,舌桥不下,面色凝固。 众人惊见此状,公孙忘景一剑将祝溪虎杀死,虽说是祝溪虎罪孽深重,死有应得,不免也有些惋叹,尤其是那白星泪,更是悲痛难忍,却又望见那公孙忘景抽出松止剑后,祝溪虎痴痴的低头望了一眼那小腹上的血窟窿,还能强撑着孱弱之躯,拖着血脚印,向白星泪的方向走去,怎奈已是弥留之际,还未走出五步便跪倒在地,血流不止。 祝溪虎拼尽全身力气,有气无力的道出最后一句话“回家,回到你爹身边去”怎奈无人听到,就连正对着他的白星泪也只看出口型,“回家”二字,如遭雷击,一时间竟昏死过去。沈墨鱼见状,奋力爬到其身旁,将白星泪保住,见她尚有气息方松了口气。 而那公孙无求则是迈步上前,见祝溪虎仍张口睁目,面色如常,只是早早断了气息,伤势过重而亡,却能一直长跪,而尸首不倒,心觉气愤,便将其尸首推到,踩在脚下,啐了口唾沫骂道“恶徒该死,死有余辜!”说罢,又转身望向那眨巴着早已残废的双目的公孙忘景,只见他双手拄剑,以此为倚靠,摇头晃脑,极为狼狈,故而笑道“愚弟不想,时至今日这般,兄长亦能未氤氲山庄杀贼除害,莫不是想戴罪立功么?” “杀祝溪虎,乃是为我氤氲山庄故去诸多死与他手之弟子报仇雪恨,亦是为报大哥知遇收留之恩,非为甚么戴罪立功可此贼虽卑劣可憎,却也坦荡,虽是大奸大恶之徒,却也好过阴险狡诈,背后害人之小人!”公孙忘景声泪俱下,瞎眼中仍流出鲜血,颤抖着吐露出心声,“今日外患已除,恩怨未了,当是你我兄弟二人了结之时!公孙无求!你害人无数,人神共愤,天当诛之!今日若不能杀汝,吾不为人也!” 公孙无求嘴角微挑,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我虽双手被废,但腿法却惊世骇俗,炉火纯青,对付你这瞎子,岂不是易如反掌?”话音刚落,身形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迈步而出,忽地转身踢出一脚,公孙忘景仍战力远处,且听闻那东南侧呼呼风声,便执剑去挡。 公孙无求见状但将身子一横,侧翻而起,从另一侧进攻,此一举公孙忘景未能及时辨清来向,故而被一脚踢飞数丈远,倒地后又极快的站起身来,凝神聚气,辨别着公孙无求的方向。可公孙无求的声音却在四面八方响起,杂音纷乱,叫公孙忘景天旋地转,被困其中,进退不得,眨眼间一连挨了公孙无求十余腿,遍体鳞伤,口吐鲜血,单膝跪地,以剑支撑着身子。 “兄长,你已非我之敌,何不束手就擒?”公孙无求笑道,“本庄主宽宏大度,不与小人计较,倘若你能跪倒在我身前,叩头三下,诚恳认错,自今日后甘心为我出生入死,我或能看在兄弟手足之情的份上,饶你一命,哈哈哈哈” 公孙无求本无此心,只是一时兴起,欲以此言来羞辱公孙忘景,将他毕生所追求的尊严,名声,尽皆碾碎,故而来排解内心多年来积压的屈辱。自古以来,岂有兄长跪小弟之事?可公孙忘景却闻声转身,屈膝下跪,叩首三下,哽咽着应声答道“请饶我性命” 说罢,郑重其事的叩首三下,以表尊卑,沈墨鱼三人皆以此不堪入目,摇头侧脸,不忍见此一幕。而公孙无求也是微微一愣,后又朗声大笑,似将天下掌握,世间再无敌手,就连一直压在头上管束自己的兄长也在自己面前屈膝求全,毫无尊严,更是令他膨胀得意。 。 第二百三十四回 大梦作长歌 可公孙无求却不知,此时的公孙忘景再不是以往的公孙忘景,唯有彻底放下了尊严二字,抛却侠名与威望,肯假意屈膝求全,趁其不备,才能骗得那公孙无求放松警惕,将其拿下。 果不其然,趁公孙无求朗声大笑,全无防备之时,那公孙忘景静心寻得笑声来处,闪电般起身,箭步向前,一剑便刺中公孙无求脖颈,公孙无求口不能言,手不能捂住伤口,血如泉涌,口吐白沫,五官狰狞扭曲,已是半死不活,手舞足蹈,眼看便要栽倒在地。 而那公孙忘景则是极快的转过身来,背对公孙无求,默默滴着血泪,断喝一声,向后急退,二人紧贴一处,公孙无求已是退无可退,公孙忘景随即翻手持剑,紧紧攥住剑柄,毫不犹豫便刺入自己腹中,三尺七寸长的松止剑轻而易举的贯穿了公孙忘景单薄的身子,亦将身后的公孙无求一剑搠死。 一剑杀二士,兄弟自相戕。二人的鲜血凝成血珠,顺着雪白的剑锋滴落,将那剑萼与剑柄处的老松染得殷红,公孙无求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此刻,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虽有心,却无力,口中念叨的:“我还没输......”已然含糊不清,踉跄着后退几步便仰天倒地,至死仍不服气,死不瞑目,气绝身亡。 而那公孙忘景则凭着那吊在胸膛的最后一口气,抽出血淋淋的松止剑,今日此剑得杀三贼,亦是他向卓一平请罪交令,颤颤巍巍的转向记忆中的侠隐殿,那里停放着卓一平的棺椁,公孙忘景双手捧剑,泣不成声,五体投地,拜了又拜,再起身之时,手已不能提剑,松止剑丢在一旁,公孙忘景亦仰天倒下,微合双眼,道一句:“大梦一场......”便静静死去。 且说此时,沈墨鱼怀中的白星泪渐渐醒来,四人又听闻不远处两声沉闷的倒地声,便一齐望去,只见公孙两兄弟终是落得如此下场,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甚么,先是趁着已无威胁,各自盘腿打坐,调息伤势,后又互相挟持,上前查看尸首,方知祝溪虎与两兄弟皆是一剑毙命,而那满是鲜血的松止剑,还躺在公孙忘景身旁。 “阿弥陀佛,善恶到头终有报,恩怨纠葛几时休?”明觉叹惋不已,在他看来,纵使生前有千般罪恶,也该随着此三人殒命的那一刻随风而去,故而便又坐在三人身旁,丝毫不念旧恶,为他们超度往生,念诵佛经。可白星泪却是怒不可遏,泪眼朦胧,欲提剑将公孙无求碎尸万端,却被沈墨鱼抱住。 白星泪剑眉倒立,厉声质问道:“你为何拦我?!如此恶人,若非他兴风作浪,氤氲山庄何至于此?你我四人,何至于此?生前我难以敌之,难道如今他死了,我都不能看他几剑泄愤出气么!”沈墨鱼闻听此言,深解其意,只得松开怀抱,点头应道:“也不无道理......只是如今,氤氲山庄沦落至此,弟子逃窜,死伤无数,卓庄主也......哎,不如先去侠隐殿祭拜一番为上。” 其余三人皆赞同不已,虽将祝溪虎与公孙忘景的尸首抬到侠隐殿上,白星泪又将公孙无求的头颅斩下,摆在卓一平灵前,除明觉盘腿坐下外,其余三人皆跪地长拜,以此来祭奠卓一平。白星泪泪眼朦胧,拱手哽咽道:“卓伯伯在上,晚辈无能,虽难以为卓伯伯报仇,更未能保全氤氲山庄,幸得如今,奸贼已除,以此血剑为祭奠,望卓伯伯在天之灵,得意瞑目,含笑九泉!” 话音刚落,那棺椁之中似有窸窣动静响起,众人初未察觉,直到那棺中声响愈来愈大,四人俱惊,面面相觑,沈墨鱼更是胆战心惊的嘀咕道:“莫非是卓庄主显灵,死而复生?”众人惊疑不定,难以决断,最后还是裴镜年与白星泪二人壮起胆子,合力将棺椁盖推开,却见棺内卓一平坐直身子,长舒一口气道:“闷杀老夫也!” 沈墨鱼长啸一声,当即欲抱头逃窜,口中连连说道:“鬼莫抓我!”却被白星泪狠狠踹了一脚,才清醒过来。 四人先是一惊,后又反应过来,皆大喜,齐声喊道:“卓庄主竟安然无恙!?氤氲山庄有救矣!”遂一齐上前将卓一平扶出棺椁,直将他扶入座中休息,四人拥簇在四周,白星泪又惊又喜,故而问道:“卓伯伯真乃天人也!莫非有神仙眷顾,得以死而复生?” 卓一平调息一阵,已然恢复大半,却依旧沧桑憔悴,心灰意冷,闻言苦笑着摆手道:“哪里有甚么神仙护佑。”沈墨鱼又问道:“那莫非卓庄主会些起死回生之术?可否传授予晚辈?”白星泪闻言白了他一眼,只当他是贪心长生不老,殊不知沈墨鱼一心所为,皆是沈家七十三条性命。 卓一平欲言又止,长叹一口气,依旧摇头说道:“哎,这世间哪有甚么起死回生之法,不过是老夫命大罢了。自前日公孙无求那奸贼欲来我房中,趁我重伤未愈,欲图谋老夫性命,篡权夺位,为此他还不惜杀害了萧衍......”众人唉声叹气,惋惜不已,却是斯人已逝,徒劳无果。卓一平遂将那日发生的事又复述一回,后叹息道:“幸得那一剑未能刺中要害,且伤口不深,老夫虽昏死,被人装入棺椁之中,后复醒来,不见天日,忽地想起先祖所传一门绝技,能救死扶伤,妙手回春,老夫命在旦夕只得放手一搏,故而虽能恢复自身伤势,却致使武功全失,加之年老体衰,几成废人,故而被困在棺椁中,难以出来。今日若非诸位少侠鼎力相助,只怕老夫终将死于此棺中!” 白星泪却道:“卓伯伯言重了......此真乃不幸中之万幸,天佑氤氲山庄......虽说氤氲山庄已是人去楼空,但有卓伯伯在,定能重振威名!”卓一平大惊,忙问其缘故,又见祝溪虎,公孙忘景尸首在此,公孙无求更是被斩下头颅,忙问此事来龙去脉,白星泪四人遂将方才所发生诸事尽皆告知卓一平。 听罢故事,卓一平潸然泪下,无声哭泣,徐徐起身,来到公孙忘景尸首前,抱拳拱手,垂泪一拜,后又微闭双眼,负手摇头道:“二弟,你好生糊涂啊......哎,造化弄人啊。”转头又看向那祝溪虎,亦是没有半分恨意,而是长叹一口气道:“十六年的恩怨,未想在你心中积怨至今,实在是老夫之过。老夫,赔礼了......” 白星泪闻言安慰道:“卓伯伯莫要太过自责。此事并非你一人之过。我虽同情祝溪虎前辈的遭遇,但他因私情而枉害了多少无辜性命,有今日之下场实在是罪有应得。只是,晚辈尚有一事不知,请卓伯伯讲明。” 卓一平道:“但说无妨。” “敢问卓伯伯,为何不肯令他父女相见,莫非那祝飞烟果真夭折了么?”白星泪问道。此事若能问个清楚,也算是为祝溪虎了却一桩心事,算是白星泪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卓一平早知终将叫此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故而语重心长的说道:“非老夫铁石心肠,不讲情面,不让他父女重聚相认,而是当年送她上山的乡亲对老夫言明,那孩子的母亲临终之前,并无它遗言,只是说了一句,勿叫他父女此生再相见。老夫亦颇为无奈,只能遵从其亡母遗命。” 白星泪闻言略感伤悲,随后大喜过望,急忙问道:“这么说来,那祝飞烟还在人世,先前正在氤氲山庄之中?”卓一平点头应道:“不错,正是如此。老夫因见她天资聪颖,且身世坎坷,无人疼爱,故而将她收在麾下做弟子,却并未告知其父之事,叫她隐姓埋名,忘却过往,免得重蹈覆辙。” “只叹如今树倒猢狲散,只怕那姑娘也是下落不明了。”裴镜年感同身受,也摇头叹息道。正当众人叹惋之时,听闻侠隐殿外一片嘈杂声,五人遂推门而出,只见五六十名弟子齐聚于演武场中,见满地尸首,鲜血横流,于心不忍,故而为故去众人收尸。忽见侠隐殿中走出一行人,为首者正是那氤氲山庄大庄主,卓一平。 众弟子见此情形惊声尖叫,正又要逃走,却被白星泪喊住:“你们且站下!此人并非鬼魂,乃是活生生的氤氲山庄庄主,尔等为何不拜?”众弟子将信将疑,但还是站住脚步,齐向卓一平看去,但看清面貌,见果真是卓一平而非厉鬼,一时间哭倒一片,又一齐下跪拜道:“庄主大难不死,天人所佑,氤氲山庄定能绝处逢生......” 原先氤氲山庄弟子众多,如今却只剩下眼前这数十人,卓一平更是感慨良多,强忍着心中悲痛,朗声问道:“他们皆四散逃命而去,乃是情理之中,本庄主并不怪罪。你们却为何离而复归?”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五回 海棠散尽留木剑 众弟子长跪不起,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露心声。有人道:“我等半生皆在氤氲山庄中度过,视之为家,大庄主更是厚待我等,恩惠难还,如今虽遭逢大难,但岂能做鸟兽散?” 亦有人道:“氤氲山庄便是我家,我已无家人,无处可去,自当为氤氲山庄出生入死,以报大庄主收留之恩!” 还有弟子言道:“师父传道授业,恩重如山,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等岂能因一时惧怕而背信弃义,岂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乎?” 众人虽各有理由,但却是真心实意不肯离去,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众弟子跪地拜服,泣涕连连,好不令人动人。卓一平于高台之上俯视众人,早已老泪纵横,泪流满面,皱纹之中却藏不住那欣慰的笑容,先前氤氲山庄虽弟子众多,但却良莠不齐,如今虽逃跑诸多,但留下者即便非实力出众之人,却是忠心耿耿之辈。 更令卓一平欣喜的事,氤氲山庄虽实力大减,不比先前,但却并未断根,而是依旧留下了一部分力量,氤氲山庄本是后起之秀,如今更该厚积薄发,韬光养晦,以谋长远,故而卓一平长叹一声道:“老夫深知尔等真心,但如今老夫武功尽废,几为废人,再难从祖宗命,将氤氲山庄发扬光大......” 可众弟子却不愿从命,似乎听出其话语中饱含心灰意冷之意,故而方才起身,又齐刷刷下跪叩拜道:“吾等愿随大庄主牵马坠镫,为氤氲山庄出生入死,大庄主万万不可弃我等离去。” 且说那卓一平已是万念俱灰,再无其他心思,只想着静心修行,了却残生,但眼前诸弟子之言实难推脱,倘若将众人遣散,一来恐冷了众人之心,而来氤氲山庄难以延续,自是对祖宗不敬不孝。可卓一平身心俱疲,更无武功,再没能力统领氤氲山庄重振门楣,故而有心选出一位后继者,接任大庄主一位。 可目光所及之处,眼前这五十多名弟子竟无一人称心如意,能够担当如此大任,论资历论武功论品行,皆无中庸者,故而为难起来,一时难以决断。不经意间瞥见身旁沈墨鱼,见其相貌堂堂,眉宇间难藏一股飘渺侠气,细思其在氤氲山庄之时的诸多表现,心中思忖道:“此子虽表面上游手好闲,是个浪荡子弟模样,可却是大户人家出身,礼数周全,品行倒也端正。于大事前,能不为他人左右,且分得清正邪善恶,不改原则,是个可造之才。又身兼《雪中遗卷》武功,刀雪客更是亲传其内力,想必亦觉此子非寻常人也。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若日后加以锤炼,定能为一方豪侠。” 反复斟酌,越看越中意,越想越欢喜,遂有心打破常规,将氤氲山庄大庄主之位传于沈墨鱼。他亦考虑过其余三位少侠,但明觉乃是佛门中人,不理尘俗中事,自不能传位于他。裴镜年出身官府,深明大义,但总觉此女沉稳内敛,城府极深,难以捉摸,故而亦不可托以大事。而白星泪出身世家,虽武功品行皆良,且机敏聪慧,天资极高,但容易感情用事,冲动鲁莽,且氤氲山庄大庄主一位从未有女子当之,卓一平又与其父白羽生有旧,恐惹人闲话,更为不妥。 思来想去,再三对比,最适合恰当的人选还是沈墨鱼。卓一平心事已定,望着沈墨鱼点了点头,看得沈墨鱼满头雾水,不解其意。而卓一平却在众人的注视下,佝偻着那不在挺拔的身子缓步回道侠隐殿中,将那松止剑捧出,擦尽血迹,立于众弟子身前,说道:“此剑乃是氤氲山庄历代大庄主所用之佩剑,见此剑如见庄主!” 此令一出,众弟子尽皆拜服。虽不知卓一平所为何事,但仍是静心倾听。却闻卓一平朗声说道:“但老夫实在无力承担氤氲山庄大庄主如此重任,只愿常伴青灯古佛,为氤氲山庄祈福长佑。但氤氲山庄不可一日无主,故而今日老夫已然决定,将大庄主之位,传与沈墨鱼!”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不仅众弟子错愕非常,就连沈墨鱼自己,及白星泪三人都惊诧不已。但白星泪很快便回过神来,用脚尖轻轻一踢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沈墨鱼,轻声笑道:“夯货,卓伯伯交予你如此重任,为何不应?或接任,或拒绝,你要总给个答复呀。”如此看来,白星泪倒是颇为希望沈墨鱼能接过此重担,一来她深知卓伯伯已然力不从心,急需后继之人。而来她也希望沈墨鱼能建功立业,闯出一番名声。 明觉虽未发表意见,却与裴镜年一齐点头微笑,看来也十分支持。只有沈墨鱼与一众弟子尚在疑惑之中,弟子中更是有人质疑道:“氤氲山庄大庄主之位何等重要,岂能交给个毛头小子?”此言一出,质疑声愈来愈多,就连沈墨鱼自己都没有半点自信,反来推脱道:“晚辈才疏学浅,无才无德,武功平平,虽说这相貌端正了些,品行更是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冷不防屁股上又挨了白星泪一脚,原来是见他又油嘴滑舌起来,故而以此来提醒他。沈墨鱼摊开双掌,苦笑着对卓一平说道:“卓庄主你且看看,但凡武功高强者皆能制服于我,凭我这般晚辈,焉能担当如此重任?” 卓一平双目含泪,于沈墨鱼对视片刻,长叹一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孩子,你且随我来。”说罢,便背负双手,转身向侠隐殿中走去,沈墨鱼微微一愣,便紧随其后,在众人目送之下,与卓一平一同进入侠隐殿,但闻一声:“关闭殿门,他人不可窥听。”遂将大门紧闭,众皆在外,仍是议论不已。 而明觉,裴镜年与白星泪三人则是立于殿门前,亦小声交谈。白星泪不禁面带微笑,环抱双臂,问道:“你们说,这小子会不会答应如此大事?”明觉笑而不语,裴镜年摇头微笑,道一声:“不知也。”白星泪琢磨一阵,又笑着问道:“氤氲山庄,人杰地灵,为何要将大庄主如此重位让与小沈子?” 裴镜年与明觉相视一眼,徐徐说道:“卓庄主有此决定,想必已是早有决策。加之沈公子虽有些小毛病,但却是瑕不掩瑜,能堪大任也。”三人相视一笑,皆沉默不语。 且说那侠隐殿中,卓一平端坐殿上,沈墨鱼照常行礼正欲入座之时,却被卓一平喊住:“你且下站!”沈墨鱼尴尬的停在原地,只得回转殿中,木讷的站在卓一平眼前,一动也不动,甚至不敢抬头,有些后怕,无意间瞥见那卓一平一改往日慈祥模样,反倒异常严肃,不苟言笑。 见沈墨鱼满脸惊恐,卓一平才长出一口气,徐徐起身道:“今日你我交谈之言,出了此门,再不可对他人谈起。你可明白?”沈墨鱼拱手应道:“晚辈知晓。”“好!”卓一平快步走下台阶,来到沈墨鱼身前,凝视着他的双眼,微微一笑,又转身抚须,走了两步,低声问道:“孩子,你可知我为何传位于你?” “晚辈实在不知。氤氲山庄人杰地灵,纵然卓庄主已然无心统领,想必亦能从那五十多名忠烈弟子中寻得一位合适的继任者,为何要交予晚辈一个外人?”沈墨鱼实话实说道,“晚辈论资排辈,年纪尚轻,见识短浅,远不足担此重任。论武功更是不值一哂,比不过您任何一个弟子。实在是难当大任。” 并非沈墨鱼有意推脱,只是他深知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妄自托大。他虽有时不甚着调,但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且从很小便受管束,非寻常纨绔子弟,故而他虽有时言辞上夸耀自己,却对自身情况十分清楚。再者,他一心想为沈家七十三条性命报仇,怎能分心统领氤氲山庄? 他不愿耽误自己,也不愿耽误他人。 可卓一平却抚须说道:“不,在老夫看来,休说是眼前这五十多名弟子,就连氤氲山庄曾经那上千弟子中,皆无一人,能与你相提并论!”此言一出,沈墨鱼受宠若惊,急忙躬身拜道:“庄主言重了!”可卓一平却十分果决的回身说道:“不!孩子,休要妄自菲薄!” 说罢,又凑上身前,一面宛若慈父般为沈墨鱼整理衣衫,一面双眸含泪,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不瞒你说,氤氲山庄大庄主一直本是一脉单传,皆由我卓家后人继任。可我不肖,年老体衰,仍未能有子嗣以继后任,托以大事。故而后继之人,十分重要。多年来,老夫遍寻年轻贤才,却无一人能称心如意。直到你的出现。” “这......”沈墨鱼不知所言,手足无措,可卓一平却说道:“老夫一生循规蹈矩,只有两件事,打破常规,剑走偏锋。一件便是招外人上山,同做庄主,却险些使氤氲山庄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说罢,还伸手指了指那不远处的公孙无求人头。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六回 一肩担泰山 卓一平伸出两根手指,又指了指沈墨鱼说道:“这第二件事,便是决意立你为后继,执掌氤氲山庄,并非一时兴起,冲动之言,而是再三斟酌,才有此决定。” 他稍作停顿,便接着说道:“论出身,你出身安淮府沈家,也算是武学世家。论品行,虽说你看似放荡不羁,在善恶之界,大是大非之前却能坚守自己的原则,你恩怨分明,又不肯伤害无辜之人,早在那日宴会时,老夫便觉你非凡夫俗子。论资历,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闯,老夫相信日后你定能靠自己建立威信。这论武功.......” 卓一平欲言又止,死死盯住沈墨鱼的双眼,看的他心里有些发毛,有话说不出,只得默默的咽着口水,似乎卓一平将说出令他大吃一惊的话来。果不其然,卓一平面色神秘,轻声问道:“孩子,你实话告诉老夫,你是否是师承三十多年前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风雪孤侠,刀雪客?” “这......”沈墨鱼被一语道破真相,已然明白此事瞒不过去,心想卓一平非寻常宵小,且见多识广,只得隐晦地说道:“还望前辈莫要泄露此事。”卓一平微笑点头道:“老夫亦知此事事关重大,定不会外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入第三人之耳。想必你师父是不想让人寻得他的踪迹,再为那几卷秘籍白白送了性命。” 说罢,卓一平微微昂首,双眼紧闭,长叹一声道:“也好,也好.......老夫也曾想得到《雪中遗卷》,来振兴氤氲山庄,幸好最终没有插手此事。三十多年来,多少江湖人为之丧命,说到头,不过一个贪字罢了。却偏偏为了一个贪字,葬送了自家性命,这值得么?” 沈墨鱼迟疑片刻,徐徐摇头。卓一平转过身来抬起沈墨鱼的左手,放在掌心,轻拍其手背,语重心长道:“孩子,你务必要保管好那秘籍,切莫叫它流入江湖,引起不必要的腥风血雨。觊觎的人太多,少一个人知晓,便少一个人送命。哪怕是至亲之人,都不可轻易将其交出,你可明白么?” “晚辈明白。”沈墨鱼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这么长时间来,他的确也是如此做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能拍着胸脯对刀雪客说,他并没有辜负师父的重托,哪怕是为此失去了太多。但沈墨鱼心中尚有疑惑,故而问道:“敢问前辈是如何得知此事?莫非前辈与我师父他老人家乃是旧相识么?” 卓一平哑然失笑道:“老夫哪有那个福分,能与风雪孤侠相识。只是仰慕已久罢了。至于我是如何看出你乃是他的传人,这便要从前日里的筵席之上,你与公孙无求交手之时,老夫从你的招式与内力中看出端倪。我虽未见过刀雪客前辈,亦未见过《雪中遗卷》中的武功,但老夫年轻时,却常听先父提及,故而猜出你所用的,乃是寒冰真气。” “原来如此。”沈墨鱼恍然大悟,同时也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却又眉头紧蹙。卓一平似乎看出他的担忧,故而说道:“孩子,你莫要担心。寒冰真气虽然特殊,但过去三十年的光景,能认出你招式,识破你身份者少之又少,故而你不必担心日后再与人交手时被人看破。” 沈墨鱼微微一愣,自己在卓一平面前似乎隐瞒不住任何隐私,尴尬一笑,躬身抱拳拜道:“多谢庄主指点。”直起身来,沈墨鱼又问道:“难道这才是大庄主欲传位与我的真正原因么?” 卓一平笑道:“也不尽然。不过,我相信风雪孤侠的眼光合选择不会差,也相信你,漫漫长路,未来可期。”可沈墨鱼还是有些不自信,垂下头去,苦笑一声,摇头道:“虽说如此,但我的武功远不及我师父万分之一,与寻常人尚可交手一阵,若是碰到真正的高手,出了能出其不意以外,就......咳,或许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罢。或许到最后,我连大仇都难以报,身死金莲绕凤楼,不过我不怕。至少,我问心无愧。” “孩子,你认为你师父给你带来的是甚么?仅仅是这浑身的内力么?”卓一平凝视着他,一脸严肃的反问道。可偏偏这一问,将沈墨鱼堵住了嘴,心里纵有千般回答万种情绪,却一股脑的堵在嗓子眼儿,说不出话来。沉吟许久,才摇头叹道:“晚辈......不知。” “你若是知晓你师父的经历,或许就能明白了。”卓一平神秘一笑,话只说一半,故弄玄虚道,“那还要你日后继续摸索,希望你能得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老夫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世间纵有千般困难事,你无法去做。可总有一件事,是偏偏只有你,才能完成。孩子,前路坎坷,回头无路。” 沈墨鱼似懂非懂,走到卓一平身后,侧过脸去,轻笑一声:“或许在他人看来,包括我未入江湖之时,都对那行侠仗义的江湖生活无比向往,殊不知一入江湖深似海,再想回头已无路。如今我身负血海深仇与我师父的重托,虽苦,亦无悔也。是天降奇遇,还是飞来横祸,我已然不知。但我只知,沈墨鱼始终是沈墨鱼。” “孩子,你师父没看错你。老夫也没看错你。”卓一平双目含泪,欣慰一笑,又拍了拍沈墨鱼的肩膀,“乐观豁达,知足常乐,秉性纯良,一诺千金。虽风流浪荡,却不失侠义之心。且资质并不平庸,稍加雕琢,定能成大器。” “卓庄主说笑了。”沈墨鱼又挠着后脑痴痴地笑了起来,卓一平的双眼有些模糊,朦胧泪光中似乎能看到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立誓要振兴氤氲山庄的画面,略有哽咽,却仍面带微笑。卓一平长叹一声道:“白驹过隙,一眼千年。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不过对于你来说,还有太多的时间去闯荡,孩子,你就是初生的红日,泼洒朝霞万里,你要相信,有些事,只要你去做,就一定能有所改变。” 沈墨鱼受卓一平一番教诲,心头顿起一阵暖意,如获至宝,如沐春风,心悦诚服,当即下跪,磕了三个响当当的头,伏在卓一平脚边朗声说道:“晚辈沈墨鱼,谨记卓一平庄主教诲。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卓一平遂把住他双臂,将沈墨鱼扶起,又笑着问他:“如今你是否肯接受这氤氲山庄大庄主之位了?” “啊这......”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沈墨鱼有些猝不及防,险些都要忘了此事,拒绝之心,早不稳固,正犹豫不决时,卓一平又说道:“这不仅是老夫对你的托付,更是对你的历练。日后你报仇归来,氤氲山庄会给你一个归宿。若你不愿,老夫亦不强求。但孩子你且记住,你大可出去闯荡,去漂泊,去体味江湖百态,人情冷暖。但你若是闯累了,想歇歇脚了,氤氲山庄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此时此刻的卓一平再无先前大庄主那番威严与气魄,而是彻底化身为一位慈祥的长辈,不禁让沈墨鱼回想起自己故去的爹娘,鬼使神差的单膝跪下,拱手拜道:“晚辈沈墨鱼,受大庄主点化教诲,恩重如山,本当尽心竭力,以报庄主大恩,愿为氤氲山庄驱驰。倘若庄主信任晚辈,晚辈甘担此大任!此生此世,永不背弃!” 卓一平遂将拉起沈墨鱼,扯着他的胳膊,引他入了侠隐殿后堂,那里摆放着氤氲山庄历代庄主及先祖的灵位,青烟袅袅,庄严肃穆。卓一平不苟言笑,面沉似水,立于祖宗牌位前,面对着沈墨鱼,冷冷的道一句:“跪下。”沈墨鱼极为听话的屈膝跪在其身前,面无表情,似乎已经能感觉到那压在肩头的千斤重担,爹娘从小就教导他,一诺千金,永生不改,答应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故而他已无后悔之路。 卓一平则是转身面对那烛火掩映下的祖宗牌位,语气之中稍待哽咽,拂袖拱手,颔首作揖:“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卓一平,未能继祖宗之基业,开万事之功德,今特将氤氲山庄大庄主之位,传与异姓外人沈墨鱼,此乃一平心甘情愿,愿以性命做担保,沈墨鱼定能带领氤氲山庄广积恩德,侠名远播。” 沈墨鱼咽了口口水,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卓一平,见他正欲转身,急忙又低下头去。卓一平将那松止剑收入剑鞘,捧于双手,交付沈墨鱼,沈墨鱼亦抬双手去接。再接过松止剑的那一刻,卓一平松了口气,又说道:“此乃氤氲山庄历代庄主之佩剑,其名松止。意为寒松永止,愿你如苍松立于寒雪,不卑不亢,不骄不躁,高洁不染,坚韧不拔。从今日起,你便是氤氲山庄第六代大庄主。”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七回 志如星河路 沈墨鱼双手捧过那千斤重担,心中若波涛翻滚,一时间虽有万丈豪情,却是无话可说,没能吐出只字片言。卓一平却说道:“我氤氲山庄虽已历五世,却因这百年来江湖纷争不断而历经坎坷,止步不前。本以为此时正是我山庄奋起之时,不想又遭此变故.......望你日后能有一番作为。” “晚辈沈墨鱼谨记。”沈墨鱼郑重其事的点了下头,掂了掂手中颇有分量的松止剑,心中虽喜,却也是万分紧张,不禁长舒一口气,心里思忖道:“爹,娘,孩儿也算是出息了.......倘若你们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孩儿做好这个大庄主,不辱重托。” 待沈墨鱼提剑起身之时,那卓一平却突然单膝下跪,叩拜沈墨鱼道:“卓家一平拜见大庄主。”沈墨鱼大惊失色,急忙弯腰躬身,欲将卓一平扶起身来:“哎呀,这,卓庄主,你这是何故?晚辈是万万受不起的呀!”可卓一平却执拗的不肯起身,仍垂着头说道:“如今老朽已不是庄主,你才是氤氲山庄的大庄主,论资排辈,理当行礼跪拜。大庄主莫要坏了规矩。” 沈墨鱼万般无奈,停在半空的双手僵硬而尴尬,只得任由卓一平行完大礼,待卓一平心满意足后才敲着后腰,苦笑着咳嗽两声,站起身来,自我调侃道:“人老了,身子也大不如前了,如今没了武功,只怕也没有多少日子了。”沈墨鱼却是感慨万千,忙安慰道:“卓庄......咳咳,卓伯伯身子硬朗,定能长命百岁。”沈墨鱼本想继续称呼其为卓庄主,但却被卓一平瞪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思来想去,不知如何称呼,只得随白星泪一起称呼卓一平为卓伯伯。 卓一平抚须微笑,对沈墨鱼颇为满意,便又拉着他的胳膊,来到侠隐殿种,先他一步,将大门推开,引着沈墨鱼出了殿门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于门侧,对着正走出大殿的沈墨鱼行大礼下跪叩拜,口中还朗声说道:“卓一平参见大庄主!” 众皆大惊,虽不知他二人交谈了些甚么,却是肉眼可见,沈墨鱼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坚定与谨慎,似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白星泪三人自然是喜闻乐见,虽对卓一平尚有惋惜之心,但深知如今的情况已不比寻常,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他三人皆面带笑意,但因其非氤氲山庄中人,故而不必行大礼,只以拱手礼示尊敬。 而台下诸多弟子刚开始还有些犹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行事,但过了一阵后,见卓一平都行大礼参拜,逐渐开始也有些弟子接受事实,行礼参拜。又过了一阵,见卓一平仍未起身,已然感受到其决心让位,不得不服,大都下跪行礼。到最后只剩下三两“硬脖子”仍傲慢不羁,看不起沈墨鱼。 沈墨鱼见卓一平长跪不起,分明是要给弟子们做典范,从而给自己树立威望,倘若自己再不主动做些甚么,非但是驳了卓一平的面子,辜负了他一片好意,日后再想叫这些弟子心服口服,便是难上加难。故而沈墨鱼迈步上前,高举手中松止剑,朗声说道:“此乃历代庄主佩剑松止,见此剑如见庄主!尔等还不行礼参拜氤氲山庄第六代大庄主!不服者立斩!” 那些自以为颇有傲骨的弟子见此一幕,皆不敢再放肆,便一齐叩拜道:“弟子参见大庄主!”卓一平见状,低着头会心一笑,但闻沈墨鱼又吩咐道:“今我氤氲山庄横遭变故,但仍有尔等忠心耿耿,护我山庄,故而今日为破开旧局,开创我氤氲山庄来日之伟业,本庄主决定,每位弟子赏银五十两,准假三日!” 众弟子闻听此言,皆大喜欢呼,纷纷拜谢庄主之恩德。在场之人无不笑意盈面,喜上眉梢,恨不得载歌载舞。正在此时,沈墨鱼又说道:“日后氤氲山庄延续旧规,赏罚分明,不徇私情!”众弟子皆静心倾听,点头称是,又齐喊“遵命”。卓一平连连点头,对沈墨鱼之举颇为满意,恩威并施,赏罚并行,对他聚拢收复人心极为重要,沈墨鱼果然是可造之才。 而站在沈墨鱼身后的白星泪见他难得这副正经模样,心觉好笑,故而照常调笑道:“未曾想到这小沈子也有如此好运,看来真是傻人有傻福。”沈墨鱼闻听此言,徐徐转头,正与白星泪相视一眼,可却并如寻常般未露出半分笑意,仍旧一脸严肃。白星泪满脸的笑容戛然而止,烟消云散,她再一次从沈墨鱼的眼眸中读出无尽的悲怆与坚定,上一次是沈家被灭门之时。那将千斤重担一肩承担的气概,令她折服。她眉头颤动,咽了口口水,自此对沈墨鱼大为改观。 而卓一平起身凑到沈墨鱼身前,笑着点头道:“做的不错。”沈墨鱼颔首微笑:“还要多谢卓伯伯指点。还望卓伯伯日后能多加提点,晚辈还有诸多欠缺之处。”卓一平抚须笑道:“不必日后,当前便有一件大事,继续沈庄主处置。”沈墨鱼满头雾水,大难方平,又有何事?忙问道:“何事?” “沈庄主欲赏银于诸弟子,老朽自然赞同。但按照氤氲山庄的规矩,庄主赏银不得用庄中公款,须以庄主自己的钱财做商,不知沈庄主是否能拿出每人五十两,总共两千多两的赏银赏赐给弟子么?”卓一平难藏那狐狸般的笑容,笑眯眯的望着沈墨鱼。 而沈墨鱼身后三人闻听此言皆忍俊不禁,窃笑起来,他们深知沈墨鱼乃铁公鸡,虽出身大户人家,但家道中落后便极为看重钱财,平日里说得好听些是节俭,说的难听些便是抠门,对自己也不例外,能不花钱便不花钱。可突然要他拿出两千多两银子,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容易些。 沈墨鱼更是险些气血攻心,呕出几两血来,见那卓一平笑得宛若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便知自己上了贼船。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时若是出尔反尔,收回成命,那日后再想服众,定比登天还难。故而沈墨鱼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和尊严,左手揪扯着衣角,右手牵着卓一平的手,客客气气的将他拉到侠隐殿侧门旁,点头哈腰,先前的威严全无:“卓伯伯,好伯伯,你可不能这么害我啊,两千两,你这是要我的命呐?你若看我值两千两银子,不如把我活剐了,卖了。” “怎么?许下的承诺,自己做不到了,就想着耍无赖了?”卓一平依旧抚须微笑,他并非为难沈墨鱼,只是亦要借此事磨砺沈墨鱼一番,叫他知晓,若想做好大庄主一位,须得谨言慎行,言出必行。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正是如此。倘若不能做到,就不该承诺,否则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可见沈墨鱼万般无奈,手足无措,便知他果真无对策,卓一平便退一步说道:“不过,老朽倒是可以借给沈庄主,不过要先立个字据,讲明几时还清。”沈墨鱼无奈,鼓着腮帮子满脸愁容,瞥了一眼卓一平,只得遵从其计,没好气的说道:“罢了罢了,既上了贼船,已是退无可退。就依您罢。”沈墨鱼这才知晓,江湖只道卓一平憨厚老实,殊不知他亦是精明狡猾之人矣!怪不得人人都说,越老越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待将众弟子遣去,卓一平却喊住其中一名女子,叫到跟前来,约莫十六七岁模样,生的清秀可人。那姑娘先是躬身拜见沈墨鱼,又笑嘻嘻的对卓一平行礼道:“卓伯伯!”众人相视一眼,见此女似乎与卓一平亲昵如父女,十分奇怪。可卓一平却将她拉到跟前,颤颤巍巍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满脸的微笑中,分明藏着几分凄凉与悲痛。 白星泪恍然大悟,便看了一眼卓一平,只一个眼神交换,甚至不必点头,便知晓一切。在沈墨鱼三人还疑惑之时,白星泪上前上下打量着那小姑娘,万千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百感交集,却说不出话,欲哭无泪,又喜又悲,那姑娘与她果真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宇间那一股英气与倔强。 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躺在侠隐殿上,早没了生气的祝溪虎,不由得感慨道:“像,真像。”其实那姑娘与祝溪虎并不相像,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小丫头相貌和脾气皆随她娘,生的柔弱,却自幼是男孩脾气,顶天立地,不让须眉。但那一股傲气,分明有祝溪虎的影子。 “姑娘,你叫甚么名字?”白星泪泪眼朦胧,颤声问道。那小丫头回头望了一眼卓一平,便昂着头瞪着清眸,用清脆动人的声音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我叫殷莫念。”白星泪又忙问道:“年岁几何?”殷无念答曰:“十七了。” 白星泪点头笑道:“该是这个年纪了......”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八回 双剑明月凉 “殷无念......谁与你起的这个名字,有何含义?”白星泪又问道。殷无念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身仰头,望着卓一平,卓一平领会其意,代她说道:“她娘本家姓殷,故而随娘姓,也姓殷。而她乳名长宝,在她娘临终前交代的遗言中改名无念,意为无念无求,无望无恨,此皆是由送这孩子上山的邻居转告于老朽。” 白星泪反复重复着那一句话,感触良多:“无念无求,无望无恨......”却已然不知殷氏弥留之际,究竟是爱是恨,是否还记挂着那抛弃她们母女俩的祝溪虎,是否还在怨他。白星泪似乎想起了甚么,急忙问道:“无念,你可还记得你的爹娘么?” 那孩子瞪着一对清潭似的眼眸,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极快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有爹娘,但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我只知道,我爹娘都在一场大饥荒里去世了......是邻家的好心人将我送上氤氲山庄,卓伯伯收我为徒,传我武艺,教我读书,就如同我亲爹一般。” 闻听此言,她身后的卓一平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白星泪更是被那孩子的纯良所触动,看来她并不知晓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抛弃了她母女二人,只为一个虚幻的梦,而更令人唏嘘的是,到头来她的亲生父亲,竟因为作恶多端,死在氤氲山庄的剑下,她只在梦里见过的父亲,如今就躺在不远处,只是却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或许不知道此事的真相,是老天爷对这孩子最后的眷顾。白星泪更是苦笑道:“也好,这样也好......”而那小丫头则是激动骄傲的拍着胸口说道:“等我长大以后,也要像师父和沈庄主一样,行侠仗义,帮助更多的人!” 白星泪不禁转头再度望向那死去多时的祝溪虎,嘴角挑起一抹欣慰的笑容,心里默默念道:“你九泉有知,也该瞑目了罢......”回想起祝溪虎临死前留给她的“回家”二字,依旧刺痛着她的心房,目光不由得飘向安淮府方向,与那饱含思念与歉疚的思绪一道飞上九霄:“爹,你还好么......” 说来也怪,众人正沉默之时,忽觉脊背发凉,一阵阴风自天际袭来,灌入侠隐殿中,冥冥之中,牵引着众人的目光齐向殿中望去。只见那祝溪虎,公孙忘景的尸首与公孙无求的头颅竟在一瞬间皆被一种赤红色的小虫覆盖,下一瞬便只剩下白骨累累,血肉皆被那小虫啃噬殆尽。 众人大惊,急忙上前查看,却见那小虫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是没了倚靠的寄主,失去了养分,难以生存。而这三人连尸首也没能保全,眨眼间白骨又化为满地齑粉,随那阵阴风而去,除了几片零落残破的海棠花外,甚么也没有留下。 惊疑之时,又闻有弟子来报,庄中寻棠小筑内栽植的海棠花皆凋零离落,随风而去。众人惊叹不已,只当是上天的旨意。冥冥之中,万事皆有定数。纵使能胜天一时,最终却又囿于一个命字,逃不过天道当头。善恶到头终有报,莫道举头无神明。 且说那卓一平又领着四人往偏殿拜茶,齐坐一堂,卓一平便问沈墨鱼道:“你还是执意要去报仇么?”沈墨鱼重重地点了点头:“此仇不报,纵有千般万般荣华富贵,显赫名声,也难以安枕。”卓一平苦笑着摇头道:“只是如今,氤氲山庄再帮不得你了。”话虽如此,但卓一平在心底对沈墨鱼愈发喜爱,深觉此子恩怨分明,坚韧不拔,秉性纯良,能托大事。 沈墨鱼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本未打算请氤氲山庄插手此事,他与金莲绕凤楼的仇,就该由他自己去了结。 卓一平遂起身对四人敬茶,徐徐说道:“那老朽就在氤氲山庄之中,恭候四位少侠的佳音,愿你们早奏凯歌,待回转之时,老朽定会大办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众人起身,捧茶还礼,皆一饮而尽。随后,卓一平又单独对沈墨鱼奉茶敬道:“沈庄主,待你大仇得报后,老朽便会正式为你筹备接任庄主典礼一事,到那时天下英雄皆汇聚于氤氲山庄之中,为你贺喜。” “多谢卓伯伯。”沈墨鱼接过茶盏,躬身一拜道,“在我离开山庄的这些时日里,就要劳烦卓伯伯代我管理了。”卓一平平静道:“此事你大可放心。”白星泪又问道:“不知卓伯伯今后有何打算?” “经理此一番劫难后,氤氲山庄元气大伤,不知几时才能恢复过来,只怕老朽是看不到了......”卓一平轻叹一口气,半认真半调侃的苦笑着说道,“待你们离开后,老朽遍传知江湖,只说是公孙两兄弟与萧衍皆是为保卫氤氲山庄而战死,还有诸多弟子也因此丧命。老夫更是为此武功尽失,遂传位于沈墨鱼。待将一切处理好后,老朽便会遁入空门,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不再问尘世中事。” 众人遂寻来萧衍尸首,将其与氤氲山庄中那些被残杀的弟子一齐埋葬于归棠峰下,立碑焚香,四时祭祀,由沈墨鱼领着众人及庄中弟子祭奠叩拜。待一切处理好后,众人欲辞行卓一平,离开山庄。卓一平却与沈墨鱼嘱咐一番后,又将明觉喊住。明觉面沉似水,行礼问道:“老前辈还有何吩咐?” 卓一平双掌合十,虔心诚意的躬身一拜,念一声阿弥陀佛,道:“老朽已然决意于残生侍奉我佛,劳烦明觉小师父与老朽剃度。” 可明觉却轻声一笑,微微摇头道:“阿弥陀佛,老前辈不必如此。”卓一平闻言大惊道:“小师父为何如此说?莫非以老朽的悟性,不足以修佛么?” 明觉又摇了摇头,抚掌念道:“法自在心中,佛亦在心中,僧则在心中矣。佛门中有三皈依之说,只消皈依三宝,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则自入我沙门,未必非要剃度不可。请恕小僧直言,依小僧看来,老前辈六根未尽,凡尘未断,若强行割舍,未必是好事。倘若老前辈诚心向佛,带发修行,又有何不可?” 卓一平将信将疑,尚有疑惑迟缓,明觉遂接着说道:“世间有法,佛本归心。佛陀之法,博大精深,其根本便在于未必要遁入空门做苦修僧,超脱于世,方可修行,于尘俗间历练更是难得,且佛陀非神,其乃顿悟大智者也,故而我等修缮自身,参悟其意,哪怕不入沙门,依旧能以佛法济世救人,普渡众生。故而老前辈大可不执着于此,本当扫净六根,度化脏污恶邪迷途之人,则世间处处是修行。” “阿弥陀佛。老朽明白了。”卓一平恍然大悟,双掌合十,长揖不起。良久,吩咐弟子牵来四匹高大俊逸的白马,充做四人脚力,可沈墨鱼却留下了一匹马,不知为何。卓一平见众人将走远,又急忙对白星泪喊道:“白姑娘且慢行。”见白星泪回转,忙令弟子取来一物,双手捧过,交予白星泪。白星泪接过那柄宝剑,抽出剑身,见此剑锋利无比,寒气逼人,如流云飞异彩,若清溪会光华。急忙抬头道:“此乃二庄主之剑?!” 卓一平点头微笑道:“不错。此乃老朽二弟公孙忘景之云溪剑。如今他已然故去,但此剑却不可无主。昔日他还在世之时,常与我坐而论道,不止一次提起其志向: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愿执此剑斩尽天下丑恶,锄强扶弱,换天下太平,除死而已。只可惜他误入歧途,以致身死......孩子,你虽为女子,却不让须眉,侠肝义胆,豪情比天。比起你爹当年来,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老朽相信你日后定能闯出一番名声。可闯荡江湖焉能没有兵器?白泽剑虽断,但此剑更为轻盈,且锋利无比,正适合你用。愿你不辜负此剑,亦不辜负你自己。” 说罢,又将一把腰刀交予白星泪,吩咐她转交裴镜年。氤氲山庄以用剑为主,故而虽有其他兵器,可远不如剑的品质好。但有个趁手的兵器傍身,总比赤手空拳要好得多。 白星泪闻言心头一暖,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连连点头。又躬身一拜道:“晚辈谨记卓伯伯教诲,永世不忘。”卓一平又将她拉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虽说这话不该老朽来说,但若是有机会,回家看看你爹。父女之间哪有甚么怨恨?莫要重蹈祝溪虎与无念的覆辙。” 白星泪的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闻言点头如捣蒜,后退半步,拜了又拜,并无一言,算是正式拜别卓一平。卓一平摆了摆手,示意她慢些走,待白星泪转身离去后。卓一平仍立于门前目送了一阵,才回转庄中。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三十九回 造化平生愿 且说待白星泪欲回身赶上众人之时,见裴镜年与明觉各骑一匹白马停在不远处,而沈墨鱼则是牵着马立于眼前,右手里攥着缰绳,左手挠着后脑,冲着她憨憨的笑。白星泪的嘴角不经意间泛起一抹她都没有察觉的微笑,晕染甜腻,故意问道:“为何要还一匹马?又为何在此等我?” 沈墨鱼虽有些难为情,但他的脸皮远比白星泪等人要厚的多。故而坦然无碍的笑道:“我俩共骑一匹便好。”白星泪明知故问,故意笑道:“为何要共骑一匹?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非亲非故同乘一马,成何体统?” “江湖儿女何以在乎那许多小节?更何况你我早就同乘一马,已是习以为常。”沈墨鱼正说话间,白星泪已然兜转马侧,接过缰绳,踩住马镫,一气呵成,翻身上马,拉住缰绳向后一扯,拨转马身,侧脸对沈墨鱼道:“还不上来?” 说罢,对沈墨鱼伸出右手,微微一笑。沈墨鱼也伸出手掌,两手紧握,亦飞身上马,双手轻轻环住白星泪那盈盈一握的软腰,却不敢抱紧。白星泪轻踢马镫,策马上前,赶上明觉与裴镜年二人,又对身后的沈墨鱼笑道:“我竟忘了,我们堂堂氤氲山庄的大庄主,沈大侠,不会骑马。” 沈墨鱼脸颊微红,又挠了挠头,痴痴一笑,过了一阵,才伏在白星泪耳畔,柔声说道:“我会的,我会学会骑马的......”而白星泪却并未放在心上,笑着摇了摇头。 待四人重聚,并肩而立,策马同行之时,白星泪叫住裴镜年,将卓一平托她代为转交的长刀抛给裴镜年,裴镜年顺势抬手,回旋入手,抽刀细看:只见那刀长约三尺七寸,宽约两指,如剑一般,薄而轻巧,刃如柳叶,寒光逼人。裴镜年微微一笑,道:“果然好刀,卓老前辈用心良苦。” “今日离开氤氲山庄,不知何日方能回转?”沈墨鱼回收望了一眼那渐渐隐于林木重山之间的氤氲山庄,轻叹一口气。白星泪遂轻笑调侃道:“若你不舍,大可下马自去做你的氤氲山庄大庄主,岂不美哉?” 沈墨鱼大惊道:“大仇未报,怎可贪图享受高位荣华?” “这便是你平生所愿么?”白星泪问道,“待你报仇雪恨后,便不回安淮府,而是回氤氲山庄?”沈墨鱼沉思片刻,长舒一口气,苦笑道:“应该罢。毕竟我在安淮府以无立足之地,天下之大,能容身之处也只有氤氲山庄了,更何况我已然答应卓伯伯,岂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白星泪虽有些感慨,祝溪虎临死前的“回家”二字与卓一平的交代还历历在目,在脑海中徘徊。但沈墨鱼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或许他们本不是一路人。白星泪不敢再想,遂扭过头去,目视前方,点头道:“倒也在理。” 众皆无语,行了一阵,白星泪忽然问道:“我们沈庄主平生所愿,便是如此。不知裴姑娘所愿如何?” 裴镜年未曾想到白星泪会有此一问,偏头微微一愣,很快便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颇为郑重的沉思一阵,才回答道:“愿君明臣恪,天下太平。国泰民安,长治久安。”白星泪有些惊讶,瞪圆了清眸问道:“就这么简单?” “简单么?”裴镜年想要摇头,却又止住,自己心里却早有了答案,轻叹一口气,又绽开一抹勉强的笑容,轻轻咬了咬嘴唇,深邃的眼眸随着青云直上九霄,坠入深林。而白星泪却又坏笑着问她:“可曾想过,寻一个如意郎君托付终生,好相夫教子,回归平常生活?岂不好过如今这般每日活在刀尖上,担惊受怕?” 裴镜年非是寻常女娇娥,自生来便不将目光限于小家,虽是女子身,却存高远志。且血里有风,注定漂泊。闻听此言,虽有些怨气,但深知白星泪乃是在开玩笑,故而一扯手中缰绳,轻笑胜道:“白姑娘为何不如此?你我本是一路人,又何必说两家话?男子尚可潇洒不羁,仗剑天涯,或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我辈女子为何不可?” 白星泪闻言哈哈一笑,长舒一口气,微微昂起脑袋说道:“说的在理!我之心愿,亦是如此!矢志不渝,此生不改。只是......算了,不说也罢。”白星泪欲言又止,表情中闪过一丝悲怆,很快又恢复一副笑脸来,问那摇头晃脑,自顾自嘀咕佛经的明觉道:“骑马赶路尚且口诵佛经,明觉他日定能成佛!” 众皆大笑,明觉亦不例外,这倒不是嘲讽明觉迂腐,反而是对明觉豁达通明的一种认同与赞赏。而明觉则掐着佛珠笑道:“非也,非也,小僧的造化尚浅,怕是此生难以修成正果。但若人人皆贪图正果二字,反倒是本末倒置了。成佛也罢,不成佛也好,若有一日能登极乐,小僧倒愿做地藏王菩萨,舍我一人,度化天下迷途者,身死灵存,此乃大道正果也!” “那看来明觉的愿望便是做地藏王菩萨那样的,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可天下芸芸众生太多,凭你一己之力,又能度化几人?天下如你这般人太少啦。”白星泪无奈的摇头苦笑道。沈墨鱼却笑眯眯地问道:“明觉,你可还记得你此行所为何事?” 明觉如实答道:“自然是为了化解沈公子与金莲绕凤楼的恩怨。可这一路来,小僧遇见了太多恩怨,难以化解,虽说各执一词,皆不无道理,但冤冤相报何时了,旧仇方平又添新恨,何时才是个头。” “那你打算如何?”其余三人齐声问道。 “于深山古刹,终日坐禅苦修,焚香祷告,祈福诵经,非修行也。唯有入世苦行,体会世人之七情六欲,方知世间疾苦从何而来,先度化自己,才能度化他人,否则终日只是苦海行舟,不见天日。此乃真正修行也!”明觉表明心迹,瞥了一眼那项上挂着的师父亲手传赠的佛珠,愈发精神,慷慨激昂的说道,“此生若注定如此,愿戒行清虚,执心恬静,心有天地,胸怀众生,虽苦尤为乐也。倘若能有一人解我之心,则我道不孤矣!” 白星泪闻言笑道:“看来经历生死后,的确是能有所领悟。今日见明觉与卓伯伯的那番话后,我便知明觉此生定能修得正果。” 四人又一齐大笑,策马向前,马蹄声踏破春风,一路向北。 行不久时,忽见眼前林中跌跌撞撞冲出一“血人”,那人宛若被丢入血水中泡了三天三夜一般,遍体鳞伤,血流不止,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神色慌张,延伸惊恐,手脚并用,连鞋也不知丢在何处,哪怕那尖锐的山石刺破脚底,湿滑的苔藓将他绊倒,那人也不顾一切的向前赶路,往四人所在方向冲来,却是三步一回头,似乎在躲避甚么。 四人勒住马匹,驻足探看,不急于上前救人。沈墨鱼见状问道:“此人定是被人追杀,何不出手相助?”白星泪探头看了一阵,闻听此言,回头白了一眼沈墨鱼,便解释道:“切莫轻举妄动,江湖凶险,人心难测,不如先看看情况再做定夺。” 话音刚落,四人眯起眼睛,只闻“嗖嗖嗖”三声,从林中飘出三把飞刀,刺破长空,寒光乍现。白星泪刚欲飞身拦截,裴镜年已然抢先一步,右手提刀,左掌反转在身下马鞍处一拍,便飞身跃起,左手探出三指在刀柄初一按,只见其振臂一挥,那锋利的刀刃便如落叶回旋般飞出,眨眼间便将三把飞刀斩落,刀又原路折返,落在手中,玉腕轻转,收刀入鞘,一气呵成。 裴镜年落在马前,快步追上前去,除了那跌倒在脚边,半死不活的“血人”外,并无他人身影。裴镜年又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一段路,环顾四周,仍不见任何异象,只怕凶手早已逃之夭夭,正所谓穷寇莫追,裴镜年又看了一阵,便折返而归。 而此时白星泪三人早已翻身下马,来到那人身旁,白星泪蹲下身子,全然不顾那血水沾染衣衫,扶住那人,柔声问道:“莫要睡,醒来。”众人皆拥簇向前,见那血人挣扎着徐徐睁开双眼,却已是命不久矣,奄奄一息。似乎是不甘心如此死去,还吊着一口气,撑到了现在。问题有人喊他,不顾一切的胡乱挥着手,白星泪一把攥住他的右手,忙问道:“你是何人,有何话要说?” “我是......氤氲山庄的弟子......”那人刚一开口,口中又涌出泛着泡沫的鲜血。私人闻听此言,皆惊诧不已,面面相觑,又急忙确认道:“你果真是氤氲山庄的弟子?我们正是氤氲山庄的客人,刚刚离开,你可有话,叫我们转告卓庄主?” 那弟子奋力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安宁儿......查不到......都死了......”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回 且听飞叶风抚琴 四人闻听此言各有反应,明觉与裴镜年自然是希望他能说出甚么有用的线索,沈墨鱼更是心急,而白星泪反倒有些抵触,瞥了一眼那急不可耐的沈墨鱼,轻哼一声,仍然问道:“你说甚么?” 沈墨鱼见她不着重点,急忙说道:“若非遇见你。我险些忘了此事!你说明白些,安宁儿怎么了?她没有死,对不对?”白星泪没好气的接了一句嘴道:“这谁能说明白,保不准果真死了呢,人在江湖,早将性命丢入水火之中,哪由得自己做主?技不如人,死与他人剑下在所难免,有甚好惊奇?” 白星泪本就觉得那安宁儿来历不清,不是甚么好人,可她却错怪了沈墨鱼的用意,换做先前他或许还是真心担心安宁儿的下落和安危,可自那夜有人夜闯氤氲山庄点他穴道,杀害小丫鬟,留下一个极为眼熟的女子背影,已然证实不是白星泪与裴镜年,而沈墨鱼又不认识其他江湖女子 若安宁儿没死,沈墨鱼定要寻得其踪迹,逼问她目的为何,是否真为《雪中遗卷》而来,还是无意偷走那本假书。且她又是从何得知此事?莫非与金莲绕凤楼有关?倘若安宁儿真的死了,那那个背影究竟是谁,恐怕永远也无法得知此时的真相。故而沈墨鱼迫切的想要弄清此事,情急之下,也不好和白星泪解释。 “安宁儿真的死了么?”沈墨鱼心急如焚,又问了一遍。 谁知那弟子按住胸口,徐徐摇头,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只怕命不久矣。众人不解,唯有裴镜年因早年办案的经验,习惯察言观色,加以推敲,便说道:“你的意思是,查不到安宁儿的下落,所有氤氲山庄派出去调查的人,全都死了。只有你冒死回到了此地?” 那弟子闻听此言,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众人沉吟片刻,相视一眼,面色凝重,而裴镜年又问道:“那你可知要追杀你们的,究竟是何许人也?”谁知那弟子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已然气绝身亡。并非四人不想救他,只是深知此人伤重,已是回天乏力,纵然华佗扁鹊在世,恐怕也束手无策。明觉不信,试图输了几缕内力,却也无济于事。 明觉无奈,摇头叹息,又急忙躬身道一句“阿弥陀佛”,便取出法器木鱼,为他诵经超度。裴镜年将弟子尸首摆在明觉身前,自己则起身问道:“是否该将他的尸首送还氤氲山庄?”沈墨鱼与白星泪商量了一阵,便说道:“还是莫要再让卓伯伯操心了,不如将他葬在鹤林崖下,也好做个交代。” 待将那弟子尸首安葬,众人行礼,明觉超度,诸事皆毕,裴镜年一直压在心里的话终于得以吐露:“此事恐怕远远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们只不过是去调查安姑娘的下落,为何会惨遭毒手?凶手甚至还一路追到了氤氲山庄的地盘,足见其胆大心细。只不过她在暗处,似乎知道我们的行踪,不肯露面,只以不擅长的飞刀杀人,来者不善。” 白星泪是何等聪明之人,顷刻间便听懂裴镜年弦外之音,此事只怕多半与安宁儿脱不了干系,直到现在,白星泪还对安宁儿如此好身手的人,被人捉走,全无反抗之力的真实性抱有怀疑,冷笑一声便说道:“这安宁儿来历不明,身份可疑,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如今就连去调查她的人都遭人毒手,无一生还,有人却还将如此可疑之人,日夜挂在心上。” 说罢,还煞有介事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墨鱼,沈墨鱼却面色凝重,表情严峻,并未在意她的话,心里却不禁对安宁儿起了戒备之心。四人稍歇一阵,并不多言,草草将此事翻篇,沈墨鱼亦是只字不提安宁儿之事,一行人往北走,穿过深林,却不知身后不远处,那故去弟子的坟前,立着一个黑袍人。 若是沈墨鱼撞见,定会熟识。此人分明是在安淮府府衙内逼迫沈墨鱼交出《雪中遗卷》的赤燕谷谷主。黑袍人摘下兜帽,露出那姣好的面容,安宁儿嘴角微微抽动,满眼怒气,扫了一眼脚边的坟头,忍不住踢了一脚,冷笑一声,望着沈墨鱼四人离开的背影,又从袍中取出一本书,正是那夜她自沈墨鱼裆下窃得,愤愤的丢在一旁,反手便拍出一掌,竟将那本书炸的粉碎。 “好小子,竟被你三番两次的作弄玩耍,竟又用本假书来掩人耳目!害得我险些走火入魔。小子,你我的恩恩怨怨,难以了结,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可得小心点!”安宁儿杀气腾腾,扯住斗篷一挥,便扬长而去,在暗处暗中观察着四人行踪,只待沈墨鱼露出马脚。 好不多说,只说那沈墨鱼一行四人策马北行,头顶烈阳,暖风和煦,管官道宽阔无人,一直延伸向天际,左手边有一条小路,不知通往何处。四人驻足路口,沈墨鱼不禁问道:“此地是何所在?我们该往哪儿走?”裴镜年见多识广,且常远行,故而指大路答道:“由此地往东北方向再在八十里,便是燕平府城,由燕平府往承天府,倒也方便。若是直走北上,十余里地处,乃是一座村庄,名叫秋骊村。村中并无大道可以北上,若是去那歇脚,只怕我们到时还要原路返回。” “那这条小路又通往何处?”白星泪问道。 可纵使是裴镜年也是不天地皆知,尴尬的笑了一下,摇头回道:“我也没走过,不甚清楚。”“那我们该往哪走?”白星泪有些为难,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身后的沈墨鱼,沈墨鱼则是满脸倦态,他仍不习惯马背上的颠簸,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已是饥肠辘辘,人困马乏,故而晃着脑袋说道:“管他那条路能北上,先寻个歇脚处歇歇马罢!” “我看你哪里是想歇马,分明是你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白星泪笑着调侃道,“你是想找个地方歇脚吃饭罢?” 此言一出,引得四人一阵哄笑,就连沈墨鱼自己的不好意思的笑将起来,挠着后脑便说道:“吃饭睡觉,人之常情!头顶烈阳,人马俱疲,若不能饱餐一顿,如何赶路,如何北上?到时岂不是白白耽误时辰。”白星泪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就你话多,我岂能不知。” 裴镜年忍俊不禁,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提议不如先快马加鞭,去秋骊村歇息一阵,待吃饱喝足后,再回转官道也不迟,只要不耽误太久,我们应该能在天黑前进入燕平府城。” “甚好甚好。”闻听有饭可吃,沈墨鱼自然欣喜,点头如捣蒜,急忙答应。明觉与白星泪也无甚异议,四人正欲启程,却见那小路中缓步走来一身着青灰色僧袍,头戴斗笠的小沙弥,抬头望见四人,便加快了脚步,挡在路中,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阿弥陀佛。” 四人急忙勒马,白星泪上前问道:“小和尚,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我等去路?” 明觉却翻身下马,与那小沙弥相视一眼,各自行礼,虽并不熟识,但却是同门,故而如此谦恭。小沙弥不慌不忙,开口说道:“回这位姑娘的话,小僧法号明恩,乃是这南陵上山无界古刹的修行和尚,今日乃是奉了家师之命,特来山下恭候四位。” “恭候我等?”白星泪心觉好笑,更有些奇怪,但看这小沙弥目光纯净,谦恭温和,不似寻常歹人,故而轻笑一声问道,“为何要等我四人?小和尚,你莫不是认错人了?我们与你师父并不相识,今日也是碰巧来到此处,他为何能提前得知,还叫你来此等候我们?” 小沙弥闻言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只是说道:“回姑娘,其中原因,小僧属实不知,只是的确是奉命而来,家师吩咐,天机不可泄露。但求四位与我上山,面见家师,一切自然知晓。” 可白星泪与裴镜年皆十分谨慎,自始至终都没有放松警惕,一面观察四周,一面牵着白马环绕着那小和尚,沈墨鱼不禁小声问道:“莫非此人有诈?”白星泪眯着眼睛,鼓着腮帮子,也不转身,同样笑声回答道:“不好说,但是小心为上,若是他们图谋不轨,设下圈套,只等我们上山,又当如何?依我看,还是不如趁早离开此地,往燕平府城才好。一旦进了城,相比他们再有甚么企图,也不至于太明目张胆。” 沈墨鱼重重点了点头,两人正欲与裴镜年商量如何行事,却见那明觉惊喜道:“原来是同辈师弟,失礼失礼。”说罢,又双掌合十行礼。小沙弥见状,还礼道:“莫不是自安淮府来的明觉师兄?”明觉点头道:“正是,正是!” 其余三人也有些意外,此人竟然知晓明觉的身份,看来是有备而来。可他目的究竟为何,实在难以得知。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一回 明灯染镜心 那小沙弥似乎松了一口气,更加肯定自己先前的想法,便转头对沈墨鱼三人道:“既然如此,想必这三位便是自安淮府来的沈墨鱼公子,与白星泪,裴镜年二位姑娘了。” 白星泪见他道破四人身份,暗道不好,只觉来者不善,虽不至于刀剑相向,但仍用那未出鞘的云溪剑,指着那小沙弥的鼻尖道:“小和尚,你究竟是何许人也?!又有何企图,快快讲明,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沈墨鱼急忙将她拦住,按住她的手腕向下压去,又笑眯眯的朝着那小沙弥点头致歉,明觉更是连连摆手,示意白星泪莫要冲动。沈墨鱼伏在她耳畔小声说道:“他毕竟是个出家人,想来无甚恶意,你又何必如此?”白星泪有些不满,但还是放下手中剑,一言不发的将头扭向一旁,独自生闷气,任沈墨鱼如何安慰也无济于事。 反倒是那裴镜年更冷静些,策马上前,问那小和尚道:“敢问小师父,尊师是哪里人氏,姓名是何,法号是何?为何会知晓我等身份?”小沙弥并不卖关子,而是照实一一回答到:“回裴姑娘,家师的姓名与家世,小僧实在不知,但家师法号空智。乃是安淮府敕建白马寺的住持,空玄禅师的同门师弟。” 明觉闻听此言,眉头舒展,大为惊喜,连连念叨阿弥陀佛,又回头望向沈墨鱼三人。沈墨鱼也有些意外,惊喜的说道:“竟是老和尚的师弟......”说罢又看了一眼明觉,觉得用词不甚妥帖,故而改口笑道,“既然是空玄禅师的师弟,知晓我们的身份也就不足为怪了,兴许是他们仍有书信往来,也未尝可知。” “既然如此,空智禅师盛情相邀,我等亦不好退却。不如随这位权且上山,暂歇一阵?”裴镜年回头问道。可沈墨鱼却看向了白星泪,白星泪闻听那小沙弥之言,虽仍有些怀疑,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壮起胆子说道:“也罢,且随他上山走一遭,看他能耍甚么把戏。若他果真诚心相待,我白星泪自然敬之,倘若他敢有甚么坏水,但凭我手中云溪剑,也定叫他自作自受!” 沈墨鱼微微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四人便随那小沙弥拐入小路,行至山脚下,抬头望见那山路越发狭窄陡峭,皆是由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就而成,色彩不一,甚为晃眼,阳光之下,若洒金遍地,流光溢彩,更为耀眼炫目,宛若通天之梯,引人入胜。两旁密林,皆是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交相掩映,遮天蔽日,越往深处走越为清凉昏暗,更显出几分神秘。 小沙弥站在那深林入口处,遥指山上道:“山顶处便是无界古刹,再走二十九里山路便可。山路崎岖,不便骑马。请四位在此歇马,我们自有俗家弟子会替诸位在山脚照料,离开之时再交还诸位。” 四人遂遵从其言,下马步行上山。明觉,裴镜年与白星泪本是习武之人,即便不用轻功亦是健步如飞,那小沙弥走惯了山路,自然也不会在意。反倒是那沈墨鱼,骨子里还是少爷的底子,没能磨砺出江湖人的粗糙,还未能走出几步便以两腿打颤,脚底发软,腰直不起,眼冒金星。 白星泪瞥见他那狼狈的模样,不禁放声嘲笑道:“你看你这模样,哪里像个名门正派的掌门,看来日后还须磨练磨练才是呐!”沈墨鱼没好气的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弓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摇头晃脑,张口闭眼,断续说道:“我不比你们,自幼习武,又没吃午饭,腹中本就饥饿难耐,这山路又如此崎岖难行,硌的脚下生疼,我已是......实在走不动了。” 说罢,便一屁股坐在一棵树下,乘凉歇息,众人见状,也不好强求,只得随他,暂时歇息一阵也无妨。沈墨鱼靠着树干哀声叹气道:“本以为如此凑巧,能遇见老和尚的师弟,定能受他款待,饱餐一顿,还不用花钱,不想如今一口饭没吃上,先累了个半死。哎,真不如直接去秋骊村歇脚,总好过在这儿苦熬。” 话音刚落,便被一迎面飞来的小石子砸中了脑袋,小石子顺着面颊正滚落在右手之中,叫本想好好休息一阵的沈墨鱼勃然大怒,正欲起身理论一番,却才发现那石子竟是从白星泪手中抛出,万般无奈,怒气也消退大半,又灰头土脸的坐了回去,攥着那颗小石子,只以一句好男不和女斗,自我安慰。 白星泪笑道:“我与裴姑娘都没有半点怨言,你个七尺高的汉子为何如此多的怨念?哪里像个大庄主,分明像个小媳妇。”可沈墨鱼却反驳道:“甚么大庄主小媳妇,男子与女子,在我看来,具无差别,甚么男儿有泪不轻谈,皆是扯淡!同样有血有肉,有苦有怨,有喜有怒,该说就说,为何不可?” 众人皆笑而不语。 待沈墨鱼恢复了精力,众人又启程上山,终于在日落之前走出了那深林,来到了山顶。正欲古刹中钟声与鼓声一齐回荡,若兽群低吼,又似神佛降令,浑厚深远,震动心魄,响彻云霄。暮鼓晨钟之际,再回头再望山脚,但见树岭巍峨,万木如军,高低各异,似青龙盘虬,如长城蜿蜒,绵延至山脚,满眼青翠。 天际重峦叠嶂,雾霭朦胧,似轻纱飘荡,隐约之中透出那漫天赤红的霞光,如鲜血一般殷红。那一抹深红末处泛出一线如海浪般的银边,扯出大团紫红与橙黄的云彩,汇聚纠葛,翻腾穿梭,在天边形成一道腾飞的龙挂,不禁令人惊叹。 众人立于苍穹之下,如蝼蚁般渺小,山顶清风如纱,眼前风景如画,更是醉人,众人不觉周身疲倦皆烟消云散,若被洗涤一番,恬静豁达。更有诗言道:霄汉应有仙,醉扯云袄边。暮霭沉金壶,星河枕玉阶。鸿雁翅不起,玄鱼池清潜。该降晖灿烂,却看青龙南。 白星泪立于山顶,俯瞰四周,心旷神怡,飘飘欲仙,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今日这话倒要改一改,该说是景不醉人人自醉。沈墨鱼也一改先前的消沉,众人因为他耽误了行程,却不想正撞见了这南陵山顶最好的晚霞风光,却也是因祸得福。 “明恩小师父,你先前说,此山名为南陵山?可有典故来源?”白星泪问道。 而那小沙弥明恩见四人沉醉于风景,倒也不意外,此地山清水秀,风光无限,但能有缘上山一观者极少,但明恩依旧云淡风轻,闻听此言,遂徐徐答道:“此山现名南陵山,原名昭广皇陵北山,本是前朝昭广皇帝陵的护林南山,后我朝开元,改天换地,故而改名南陵山。原先山南的先朝皇帝陵寝因改朝换代之时,战火连天故而已被损毁,如今仅剩下一片废墟。” “江河路漫漫,兴亡多变幻。高楼起又崩,唯有百姓苦。”裴镜年不禁长叹一口气,话锋一转又微笑着说道,“顾不得我见此处王气冲天,直上斗牛,帝王虽不见,犹有真龙藏。看来这位空智禅师,亦不是凡俗之辈了。”此话言语间分明有对朝廷不满之意,若叫官府得知,恐怕在劫难逃。但众人皆是患难之交,又是江湖中人,自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挂心。 白星泪更是没好气的说道:“庙堂之高遮望眼,纵有此心也无力。他们离百姓远了,哪里还记得自己曾经亦是从百姓中来?算了,不提此事也罢。我倒想快些见见那空智禅师,若他果然非常人,我定要好好向他讨教讨教。” “白姑娘说笑了,家师无欲无求,早不理尘世中事。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师兄空玄,都极少联系。此次他却突然吩咐小僧下山,只说有四位自安淮府来的有缘人来到此地,叫我将诸位带上山来,他自有安排。”明恩笑道,“多年来师父一直闭关,也有些许人想要见他一面却悻悻而归,师父更是从未渡人上山,今日之事,实在是缘分匪浅。” “难道果真是尊师算到我们会来此地?真是奇哉怪哉。”白星泪瞪着星眸,杏口微张,大为吃惊,她从不信鬼神之说,更不理岐黄之术,对如此玄之又玄的事本就抱有怀疑,愈发激起她的好奇心,拉着沈墨鱼就要去见空智和尚。 可众人刚一转身来到那无界古刹前,皆止步不前,大为惊奇,左顾右盼,有些难以置信。却见那古刹,寺不像寺,庙不像庙,道观不像道观,宝殿不像宝殿,不佛不道,半佛半道,飞檐砖瓦只见甚至还透着些儒家气息,极为古怪。门前更无佛像金刚,亦无门神仙怪。两扇赤红色的大门前只用手腕粗细的毛笔,蘸饱了墨,留下两个大大的“无界”二字,除此之外,别无其它,甚至连个像样的牌匾都没有。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二回 天有问 细看那“无界”二字,乃是用大篆书写,苍劲古朴,端正大气,笔画之间但见磅礴之势,方寸之间却又暗藏肆意不羁,全然不像是隐居深山的修行者所书,倒有几分像是江湖人所写。怎奈四人对于书法都不甚了解,故而无甚评判。鹅黄的矮墙并不高,仅有一人多高,且墙体多有残破脱落之处,每隔一丈距离便有一扇菱形小窗。 且看那明恩小沙弥上前叩门下三,自有弟子从门内将大门打开,随着那无界二字的分离,古刹中的一切景象便谨守众人眼底。不过比起那刹中景象外,更令众人惊奇的,乃是那开门的两名弟子,一人手执拂尘,身着青蓝道袍,头戴道冠。另一人头戴幞头,穿一领直裰,分明是个儒生打扮。 四人呆立门口,见此异状不敢擅入,沈墨鱼甚至还退出门外又仔细看了一阵,苦笑着问道:“小师父,你们这儿究竟是寺庙,还是道观?”可那小沙弥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家师已然等候多时,四位快些请罢。” 沈墨鱼刚要进门,全被白星泪拦住,转身来到他身前,一边领着众人上前,一边小声吩咐道:“这老禅师故弄玄虚,不伦不类,千万小心有诈。防人之心不可无。”除明觉外,其余三人皆提起警惕,缓步上前,同时观察四周情形。 只见矮墙之内,极为宽阔,庭院回廊,布局和谐,宛若一个端端正正的回字,几乎占据了整个山顶。而那裸露于苍穹辉光之下的庭院里,竟立满了石碑,星罗棋布,有条不紊,在晚霞层云之下,若高耸入云,连通天地,似天神降此碑,鬼斧神工,非凡人所为。 众人不禁上前,被那石碑吸引,细细品味,只见那院中所立,共石碑九十九块,九块为一行,共分十一列。每块石碑皆是由上好的青石所凿刻,高约一丈二,宽约三尺六,四角皆有流云飞雁纹样,每块碑皆由石刻赑屃背驮,且碑顶盘踞着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负屃,却是朝向不一,八方兼顾,似暗合八卦之形。 每块石碑上都用大篆细心刻凿着不同的经文,放眼望去,石碑林立,真如小碑林一般。再看那石碑上所写,不仅有佛门经卷,更有道家与儒学经典,广纳天下,融合兼顾,且石碑保存极为完好,全无破损,众人虽不解书法之气,却能被那碑林深深震撼。其中不少典籍经文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据明恩解释,此乃传世经典,却因战乱而险些失传。幸得空智日夜奔走,抢修典籍,刻经为碑,不分门类,不怀偏见,一应刻石,正面刻经,反面书“万古流芳”四字,以此流传后世。 非为青史留美名,但求后人莫忘根。 就连裴镜年闻听此言都不禁感叹道:“继往开来,不负古人宗祖,不负来人子孙。道返璞归真,传精神万世,诉赤心衷肠,奠风骨难凉。刻经为石,传千秋万世,留万古精神,叫后人勿忘先人风骨,天为脊梁,地为血脉,此乃我辈当鼎立为之事也。空智禅师见地深远,真乃吾辈楷模。” 白星泪一面观察四周,一面摸着下巴细心琢磨:“看来这空智老禅师至少不是甚么大奸大恶之徒,但他为何不儒不道,不佛不僧,岂不是乱了身份?此处仍有些蹊跷,古刹虽大,却不见几个活人。除了那明恩小和尚与开门的道士和儒生,竟无他人。还是小心为上。” 四人于碑林间徘徊,明觉尤其兴奋。他甚至发现了几块几乎失传的佛经石碑,大为惊喜,爱不释手,欣喜之间,急欲将碑文拓下收藏,带回安淮府,忙问明恩此经可否外传,明恩微微一笑,便回答道:“家师所立这些石碑,本就是为了世间众生,亦为了后世子孙,若能福泽世人,亦是如愿。诸位有缘来此,师兄若是想拓印抄写经文,自然是求之不得。” 明觉闻言大喜过望,不待明恩去为他拿来纸笔,便迫不及待的席地而坐,情急之下,咬破右手食指,左手翻开僧袍,不顾众人惊诧的眼神,便用血在僧袍上快速的抄写经文。待那明恩取来笔墨纸砚之时,见此一幕,先是一惊,随后便会心一笑,将笔墨纸砚摆在明觉身旁,不忍打扰,明觉亦沉浸其中,不亦乐乎。 沈墨鱼不禁调侃道:“明觉平日里深沉似水,波澜不惊,今日为这经书竟能痴狂如此。”裴镜年则是笑道:“人各有志,各有所爱,或许这边是他最大的欢喜了罢。” 眼看天色渐暗,明恩便上前对沈墨鱼,白星泪与裴镜年行礼说道:“且留明觉师兄在此,自有人照料他,请三位与小僧先行一步,面见家师。”众人虽有些放心不下明觉,但也只好移步,自出了那小碑林,走过一段石阶,两旁回廊厅房无数,却无一人踪迹,极为寂寥冷清。漫天云霞,飘荡万里,无有归期,只有飞鸟掠过,留下一两嘤咛,悦耳清心。清风徐来,不见喧嚣。 “不想此地虽离官道不远,却如桃花源一般,与世隔绝,如此清净。”裴镜年感叹道。明恩领着三人走上阶梯,脚步不停,回头笑道:“裴姑娘岂不知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此地虽离官道不远,但却极少有人问津。他们不知在这南陵山山,还有如此一座古刹,刹中藏着这许多千金不换的万世瑰宝。有缘者自会上山,无缘者见面不语。一念之差,截然不同。” 白星泪又问道:“小师父。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说。”明恩微笑着回答道:“白姑娘但说无妨。”白星泪遂发问道:“自进门起,虽未见家师,但也不见多少弟子?空智禅师雅量高志,目光深远,本当注重传承,为何只见你一人?” “白姑娘误会了。”明恩转身回答道,“方才为诸位开门的儒生明渊与道士明空,也是家师的弟子。家师一生只收了我三人为徒,正所谓在精不在多,我三人若是能将家师之志传扬后世,便已心满意足。”白星泪吃惊的说道:“可你们不是佛门中人么?为何还要收道家与儒家的弟子,岂不是不伦不类?” 明恩闻听此言,不喜不怒,面沉似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客气的行礼回答道:“阿弥陀佛,白姑娘,殊不知生有涯,而知也无涯。家师有言,心有涯,而道,无涯也。门派之别,比起大道,不过蜉蝣之于大鹏,道无量,心自无量,儒释道又有何区别?” 白星泪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忽见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四人急忙抬头望去,却见那位于石阶末端的一座小屋顶上的鎏金珠顶大放光芒,流光溢彩,光华夺目,若天降神迹,令人惊叹折服。沈墨鱼三人忙问何故,明恩遂解释道:“三位莫要惊慌,此乃常态。此处名曰通天台,有石阶九十八级,台上有筑,极为狭小,有门无窗,此乃家师修行闭关之所在。名叫停云阁。停云阁之顶有一颗鎏金圣珠,每当日夜交替之时,霞光照耀,便大放光芒,降下辉光流彩,散落石阶,有如天降神迹。” 众人恍然大悟,虽已明真相,但也为此异象赞叹不已。 待来到停云阁前,裴镜年又问道:“佛门中素来有九九归一之说,此乃正果圆满之兆,为何这石阶仅有九十八级?道门儒家也无相关解释,为何如此?莫非无意为之?”明恩摇头笑道:“非也,确是建造之时刻意为之。虽说九九归一,正统圆满。但世界万物,几人能得正果,几事得以圆满?经文尚有不足,乾坤更有缺失,天地不满,何况人哉?” 裴镜年深深为其见地折服,虔心一拜。 三人立于阁前,明恩独自上前,于门前大礼参拜,三人于其后也各自行礼。明恩对门内者说道:“师父,有缘者已带到。请师父吩咐。”三人垂头作揖,缄口不言,默默咽了口口水,心里各有所想。白星泪微微抬起眉眼,瞥了一眼那紧闭的小门,心里想道:“这小和尚明恩见识匪浅,道行颇深,看来空智也并非无能之辈,或真有大智慧也未尝可知。也罢,且看看他有甚么把戏。” 刚想到此处,还在愣神,却闻听那停云阁中传出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阶下所立者,可是安淮府来的客人?”明恩点头道:“回禀师父,正是。”三人遂一齐行礼道:“安淮府沈墨鱼,白星泪,裴镜年参见空智禅师。” “为何不见我那明觉师侄?”空智问道。 明恩答曰:“明觉师兄自在碑林抄写拓印经文,故而来迟。” “原来如此。”空智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感情波动,却似乎蕴藏着一股极为吸引人的魔力,“既然如此,便请安淮府白羽生之女,白星泪姑娘上前。”明恩闻言,道一声遵命,领命转身,对白星泪道:“白姑娘,家师有请。”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三回 心不改 白星泪闻言微微一愣,尚有些犹豫,她没想到这空智竟叫他们单独面见,一时间心里没底,回头望了一眼沈墨鱼,见他似有话要说,以为他懂得自己心中所想,虽表面不动声色,但心中不免有些欢喜。 谁知那沈墨鱼犹豫再三,身后扯住白星泪的衣袖,一脸为难的凑到她跟前神神秘秘的说道:“小橘子,你平日里暴躁无常,乖戾凶蛮,我们在时尚能劝劝你,如今你独自去见那空智老和尚,若是你二人说话不对付,你可千万别动手打人!” 白星泪闻听此言,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后便咬牙切齿,恨不得朝沈墨鱼那欠揍的大脸上挥去一拳。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他担心自己与人交手受伤,才稍有好转。谁知那命里欠打的沈墨鱼又添了一句:“那空智禅师一把老骨头,多半没有武功,倘若你将他打伤了,岂不是还要我给你赔钱?” 此言一出,白星泪瞬间变了脸色,当即便一脚踹中沈墨鱼小腹,将他踢翻在地,许久才爬起身来。裴镜年与明恩全然不知他二人说了些甚么,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沈墨鱼,问道:“沈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白姑娘出手如此之重?” “命啊,这都是命。”沈墨鱼苦笑着摇了摇头,眉宇之间却无半点怨气与埋怨。且看那白星泪昂首挺胸,迈开脚步,放心大胆的靠近那停云阁,刻心中的警惕却从没放下。 待她靠近那扇小门时,门板竟自己打开,迎她入内。白星泪停顿片刻,便俯身钻入那小门,停云阁本就狭窄,只容两人弯腰站立或是席地而坐,刚一进门,身后小门又瞬间关闭。从头到尾,并未有人开门关门,莫非是以内力驱使?白星泪不禁陷入沉思,却忘了眼前那背对着她的空智禅师。 “停云阁狭小,难以落脚。白姑娘还是坐下说,比较妥帖。”话音刚落,白星泪眼前便出现一只蒲团,白星泪大为惊奇,环顾四周,皆是红墙,伸手便可触碰到,除了堆在角落的几本残书外,这停云阁内只剩下空智与白星泪两人。 虽心中还对眼前之人抱有戒备之心,但白星泪还是谦卑恭敬的拱手行礼道:“晚辈白星泪,拜见空智大师。”抬头细看那空智大师,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佝偻着身子,看来已然是风烛残年,老态龙钟。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位生性古怪的空智大师不仅收了三个截然不同的徒弟,穿着更为古怪:底子是一件玄色的直裰,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斜披着一件杏黄的袈裟,甚为古朴,手里还掐着纯白的佛珠。头顶却束发加冠,头戴白玉莲花冠与一根翡翠子午簪。因衣袍宽大,看不出身形几何。 一身兼具儒释道,三心二意真性情。 观他这副打扮,全然不像是寻常僧侣,既像个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又如同一位博学多事的老儒生,亦宛如一位道法高深,仙风道骨的道长。只是未见真容,不好妄下定论。 “白姑娘客气了。老朽不过是行将枯骨之人,能求得白姑娘拨冗一见,已是幸事。”空智徐徐说道,语速极慢,但声音却并不用沙哑,反倒掷地有声,浑厚低沉。白星泪不解其意,急忙行大礼道:“晚辈何德何能,能受前辈如此抬举!前辈言重了!” “哈哈哈。”空智三声笑,不怒自威,宛若一只大手压着人的脊背,叫白星泪不得不服,心里却思忖道:“莫非这是甚么妖法?”故而眼神乱窜,暗中观察那空智大师。白星泪能明显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眼前这老人绝不是寻常之辈,且与空玄的和蔼可亲不同,此人城府极深,深不可测。可空智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说道:“这并非是妖法,不过是内力外散罢了。方才老朽试探你的武功,便知白羽生已将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看来他还是很爱你这个掌上明珠的。” 说罢便换了一副口气,化身一位慈祥的老者,极为温和的轻笑两声道:“呵呵,老朽方才多有得罪,还望白姑娘莫要见怪。”白星泪长舒一口气,可脊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彻底心服口服,行大礼参拜道:“请前辈指点。” “指点还谈不上。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经历,方能领悟。”空智笑道,“与我师兄不同,老朽年轻时不愿在一处停留太久,只喜好遍行山水,广结良朋。想当初老朽云游四海,仗剑江湖之时,也曾与白羽生贤弟相交,有幸在你襁褓时见过一面。你我也算是有缘了。” 白星泪闻听此言,又行礼拜道:“孩儿白星泪,见过伯父。” “哈哈,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后来老朽厌倦了江湖争斗,遂遁入空门,拜在恩师智清长老的门下,成了我师兄空玄的二师弟。结果恩师一生六十载,仅收了我二人为徒,真是一切皆有因果。”空智抚须长叹。 而白星泪又问道:“那为何前辈会来到这深山老林之中,身居于此停云阁内,又为何收了那三个不同派别的徒弟,为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空智一一回答到:“想当年我虽遁入空门,但六根未尽,凡尘难断,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之时在江湖中得罪了不少人,仇人们积攒力量,纷纷来找老朽寻仇,尤其在恩师故去后更为猖狂,时常大闹佛门清静之地。我遂与师兄一道将仇人们赶出寺庙。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杀我不得,竟开始暗害寺中僧众。虽说师兄从未因此怪罪于我,可老朽却心怀愧疚,不愿再留在寺中,连累无辜之人。” 空智回忆往事,心中五味杂陈,稍停顿片刻,轻叹口气,接着说道:“我欲说服师兄放我离开,可他却不愿如此。我甚至他不愿我师兄弟天各一方,违背恩师的遗愿,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说来也巧,师兄忽然接到调令,遣他去做安淮府敕建白马寺的住持,他力邀我一同前往。可却被我推辞。” “我自与师兄分别后,想要寻个僻静处静心修行,但我自入了佛门,本不该害人性命,自然不愿与仇人交手,一路躲避至此,终在这南陵山上落了脚。因我再未在江湖上出现,来寻仇的人也愈来愈少,我每日诵经礼佛,钻研佛法,刚开始是为了洗刷我当年闯荡江湖时,杀人的罪责。可后来老朽逐渐发现,佛法亦有不足不妥之处,因而我广纳天下典籍,欲合儒释道为一,以此来成大道,故而才有今日如此景象。停云阁虽然狭窄,却是极为妥善的修行之所。” “如今我面壁坐禅数十载,虽已不知今夕何夕,却已几乎参悟儒释道三家大道,想来不日便可修成大道正果。”空智说这话时几位平静,并无半点喜色,或许是因为等待了太久,已然将当初的热情消磨得所剩无几。 而白星泪却安慰他说道:“前辈见识独到,教徒有方,有广纳残缺典籍,修缮刻碑,传于后世,泽披子孙,万古流芳。已是大善之道,想来定能修成正果。” 空智闻言不禁笑道:“此乃我平生之愿,实不为虚名,只为传承也。” 可白星泪尚有疑虑,遂开口问道:“可晚辈还是不知,今日前辈为何吩咐明恩将我等带上山来?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空智停下那拨弄数珠的左手,右手在身前举起一把宝剑,横在胸口,微微一笑,说道:“今日老朽入定坐禅之时,算出东南有四星,中将星移位,北方至暗,天命难改,大祸将至。老朽虽在深山之中,却料定那江湖已然是表面平静。风云变幻弹指间,一入江湖命难改。故而特地吩咐明恩,将四星请上山来,想要化解这场江湖浩劫。” “前辈所说的东南四星,莫非就是我们一行四人?这么说,果真是前辈算出我们今日来此么?”白星泪将信将疑,见空智点头,急忙又问道,“前辈所说的北方至暗,将星移位,莫非是暗指沈墨鱼与金莲绕凤楼的恩怨?” 空智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白星泪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前辈为何不直截了当的与他讲明?反来与我解释?我又能做些甚么?”空智却说道:“老朽料他未必能有此觉悟,或许能借你之手,解开这场恩怨。” 白星泪心里琢磨道:“果然与那空玄禅师是师兄弟,虽说已然接近天道,合三家之精,却仍无法跳脱其中,想要化解这场恩怨。虽有些道理,但却是可笑至极。”故而白星泪并不赞同他的想法,直截了当的说道:“晚辈,请恕晚辈无礼。晚辈虽才疏学浅,但仍知有仇不报非君子的道理。金莲绕凤楼,野心勃勃,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罪大恶极,他们为了一己贪欲,残害了沈家七十三条性命,若沈墨鱼不报此仇,岂不是与畜牲无二?”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四回 此生终不悔 谁知那空智大师闻言朗声大笑,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此乃歪理。不说也罢。正所谓因果循环,自有报应。纵使那金莲绕凤楼作恶多端,天自会降罪也,岂能以人力强行为之?若逆天而行,非但激起两家大动干戈,更会掀起江湖上腥风血雨,真到那时,定会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多少人会被牵扯其中,旧仇刚了,又添新恨,周而复始,冤冤相报何时了!又何必如此,叫多少无辜的性命,白白葬送,得不偿失,徒增罪孽。” 想当初空玄禅师也是如此规劝沈墨鱼,劝他放下仇恨,而如今这空智大师又故技重施,白星泪自然不认同,冷笑一声,便反驳道:“晚辈实在不知大师究竟是心怀悲悯,还是铁石心肠。恕晚辈无礼冒犯,倘若大师身处于沈墨鱼之境地,血脉至亲被人残杀,又当如何?” “老朽自会劝说罪孽深重者悔过认罪,而非报仇雪恨。虽身死,尤未悔也。”空智说的极为平淡轻松,白星泪闻听此言愈发反感空智的为人:“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甚么大师,简直是猪狗小人!”正欲起身离开,却不想心急之下碰了脑袋,满怀愤懑将要转身,却被那空智喊住脚步:“白姑娘哪里去?” 白星泪虽说总在心中暗骂此人,却仍不失表面礼数,躬身拱手道:“晚辈目光短浅,不足领悟前辈的教诲,这便告辞了。”就要离开,那空智又抚掌大笑道:“孺子不可教也!”白星泪闻言嘴角微微抽搐着,忽地冒出一句:“那也比前辈也好!” “如何就比老朽好,烦请姑娘把话说清楚。”空智微微一笑,故意激她回转吐露心声,白星泪果然中计,遂回到原位,坐下说道:“大师说的轻松,七十三条性命,皆是沈墨鱼日夜相伴的血脉至亲与家人,难道大师想看他无动于衷,袖手旁观,还是想看他独自去金莲绕凤楼化解恩怨,然后死与仇人刀下?再多添一条亡魂?难道沈家七十三条性命不是人命,不值得大师你去怜悯么?” 空智却说道:“不错,沈家七十三条性命,的的确确曾是有血有肉的生命,本当怜悯。可他沈家的人是人,金莲绕凤楼的人就不是人了么?江湖中人就不是人了么?老朽参悟多年,眼中早无善恶之辨,只有生死之别。再恶贯满盈之人,也该有他活下去的权利,非他人所能夺。倘若刀剑相向,恩仇难了,更会有更多的人为此丧命!斯人已去,也该停手罢。难道他沈墨鱼将金莲绕凤楼屠杀殆尽,他沈家七十三条性命就能死而复生么?不过是他自己徒添罪孽,死后再受轮回罢了!” “既然此举无济于事,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白星泪如遭雷击,脑中不断地想着辩驳之词,眼神乱窜,精神涣散,冷汗直出,却无对答之理。总觉空智巧舌如簧,歪理连篇,但又难以反驳。情急之下,话锋一转,便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谈报仇之事。只说那金莲绕凤楼,因一己私欲,霍乱江湖,残杀无辜之人,作恶多端,大师难道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么?我辈江湖人,自幼习武,所为何事?本当仗剑江湖,锄强扶弱,维护正道!如今大恶近在眼前,若不能除,难道要放纵他们继续造下无边杀孽么?倘若无人制止,金莲绕凤楼的势力越来越大,到那时将无人能抵挡,他们可以肆意妄为,铲除一切胆敢反对他们的人,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为此丧命,这就是大师你想看到的么?” 屋内极为寂静,就连一滴水滴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白星泪能确信自己听到了那空智大师咽口水的微弱声音。屋内并无烛火照明,更无窗户,本就漆黑一片,原先只靠着门缝那里透过几缕光芒,可随着天色渐暗,白星泪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沉吟许久,空智才答道:“老朽早已说过,再恶贯满盈之人,也该有他活下去的权利,非他人所能夺。唯有天道正法,能赏罚善恶,而非汝等手中之剑。习武论道,大可保卫自身,却不能决他人之生死。老朽年少气盛之时,也曾以为快意恩仇,刀剑江湖,维护正道,如今看来,非也。那些恶人,残害无辜,伤人害命,固然可恶。可那些自诩正义的江湖草莽,他们亦是以刀剑杀人,同样是杀人,又有何区别?又如何分辨善恶?” “分明是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白星泪心急的辩解道。 空智答曰:“那此事又何尝不是因沈墨鱼一时贪念而起?!倘若你不信此中缘由,大可去问问那沈墨鱼真相如何?老朽自信,天道将明,正法自清。” “可如今天道不明,正法不清,如何能叫善者自保,恶者罢休?”白星泪几乎是歇斯底里,双眼含泪,压着满腔怨气反问道。空智沉吟片刻便缓慢说道:“时机未到罢了。”白星泪闻言冷笑:“呵,好一个时机未到。既然如此,晚辈有一问,请前辈为星泪解惑!” 空智长叹一口气,抚须说道:“但说无妨。” “前辈自诩将儒释道三教精华参透大半,已然夺得天机,将成正果。晚辈便想从三教之义,来向前辈讨教!”白星泪义正言辞,极为严肃的拱手说道,她本是大家千金出身,除了自幼习武外,自然也受到了极好的教育,故而虽称不上是学富五车,博学多识,也算是略知一二。故而白星泪发问道:“古人言,百善孝为先,儒家孔圣仲尼更是有言道,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孝悌之至,则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又有言,人之行,莫大于孝。可有此事?” 空智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为人子女从臣,理当以孝为先。” 白星泪遂顺水推舟,反问空智道:“既然空智大师深明此理,又怎会不知,沈墨鱼为沈家报仇,乃是遵从孝义忠良四字,若不报仇,岂不是违背孝义?大师对此又作何解释?” “啊,这......”空智还未来得及思考作答,谁知那白星泪发问又至:“且大师精通道法,也该知晓道家素来主张顺应自然,无为而治,而如今沈墨鱼遭逢劫难,以及报仇雪恨,皆是顺应天理,既定之事,大师当时未出面相助,如今却出手阻止,岂不是逆天而行,自损道行?违背自然之理?” 白星泪妙语连珠,口若悬河,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一时间竟将那空智大师问的哑口无言。未及空智作出反应,白星泪又问道:“而大师出身佛家,拜智清上师门下,自然通晓佛法。可在晚辈看来,却不如明觉。他尚且知晓普济众生,渡人渡己,可前辈却将数十年光景耗费于此孤山深林之中,将万民丢弃于水火之中,只知摆弄口舌,不知他人疾苦,枉自断绝,依我看来,分明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说道激动之处,白星泪提剑起身,全然不顾那后脑撞中矮小的屋顶,弓着身子,于黑暗中凝视着那模糊的身影,她虽看不清空智的面貌,不知他现在的反应与表情,却能感受得到,他已然无话可说。 白星泪长叹一口气,又拱手一拜:“也罢,今日晚辈无意得罪前辈。只有一句,说完便走!”空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依旧充满威严:“你还有何言?” “前辈知万事却难度自身,记小礼却舍弃大节,理天道却囿于其中。表面上精通三义,实在却难及真正高尚者万分之一。晚辈告辞!”说罢,不顾那空智大师作何反应,转头推门便走,怒气冲冲的冲出了停云阁,阁外之人自然不知二人谈了些甚么,只见白星泪怒气难消,就要往外走,沈墨鱼赶紧将她拦住,笑眯眯地问道:“小橘子,怎么气成这副模样,脸都扭曲了?你们到底谈了些甚么?那大师果有真本事么?” 白星泪微微一愣,闻言冷笑一声,紧了紧琼鼻,不屑一顾地说道:“哪里有甚么真本事,不过是个卖弄嘴皮子的小人罢了。”说罢,反手捉住沈墨鱼的手腕,对他小声说道:“你若听我一言,此地万不可久留,那空智妖人居心叵测,还是尽早离开的为好!你信我么?” 她瞪着一对星眸凝望着沈墨鱼的双眼,沈墨鱼却犹豫起来,他虽深信白星泪自有道理,但若不告而别,似乎有失体统,怎么说也好歹和空智大师说一声,遂对白星泪言道:“好好好,都听你的,待我先去与那空智大师辞行,我们便离开。” 可正要挪步的沈墨鱼却被白星泪一把扯住,又伏在他耳畔说道:“不可!你决不能与那妖僧相见!此人巧舌如簧,定会暗中害你,还是早走为妙!”沈墨鱼大为不解,笑着问道:“你们究竟谈了些甚么?”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五回 莫道江湖路漫漫 “这......”沈墨鱼左右为难,深觉不妥,但白星泪却是一脸真诚,反复问沈墨鱼信她不信,再三斟酌下,沈墨鱼觉得白星泪一向谨慎,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如此央求他,定是有事发生,自己也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回头望了望那不远处提着灯笼的裴镜年,与明觉明恩三人,抿了抿嘴唇,便对白星泪说道:“好,都听你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若是下山,多有不便。依我看,权且再次歇他一夜,饱餐一顿,待养足了精神,明日一早便下山进城,如何?” 白星泪思索一番,虽还是心有余悸,但也只得答应。适逢那停云阁中又传出空智的声音:“安淮府沈墨鱼公子可在?” 众人的目光一齐汇聚于沈墨鱼,沈墨鱼却下意识的望了一眼白星泪,见她连连摇头,便冲着三人摆手,同时对停云阁高声喊道:“前辈!晚辈失礼了,今日不便相见,他日有缘,晚辈定上门拜会!晚辈肚子疼,先去出恭了!”说罢,还煞有介事的跑了起来,不忘问那明恩一句:“小师父,敢问茅厕何在?” 明恩笑而不语,只是向东北方向,回廊尽头的拐角处一指,沈墨鱼尴尬的笑了笑,便极快的向那儿奔去。身后的白星泪长舒一口气,终于放松下来,幸得没让沈墨鱼与那空智相见,否则不知会有甚么后果。望着沈墨鱼滑稽的背影,白星泪忍俊不禁,心情大好,笑道:“堂堂一门之主,氤氲山庄的大庄主,竟用这么下作的理由,真是......”语气中却无半点嫌弃,满眼温热难化。 其余三人不解沈白二人之意,面面相觑,明恩遂转身对停云阁中的空智说道:“师父,沈公子不便入阁拜问,是否要换他人?裴镜年姑娘与明觉师兄已然恭候多时。”空智沉吟片刻,便说道:“既然如此,便请老朽的师侄明觉,入阁见我。” 明恩道一声遵命,便转身请明觉上前。明觉却不知阁中情形,只当是面见从未谋面的师叔,自然大喜,忙整理衣冠,又戴上那师父亲传的佛珠,极为郑重的迈步走入停云阁内。门启门闭,提着灯笼的明觉入阁跪坐,将灯笼拜在手边,借着那一丝昏黄的光,看清了这阁中的布局与空智沧桑衰老的背影。 “阿弥陀佛,师侄明觉,拜见师叔。”明觉行大礼参拜,空智遂笑道:“不必如此拘礼。你我虽未叔侄,却从未相见,说来也是缘分。”明觉却俯首不起,徐徐说道:“师侄有愧,今日得见师叔,不知有何过错,师叔不肯面见,要背对着师侄?” 空智抚掌笑道:“师侄,你不知老朽我独自面在这停云阁内面壁坐禅数十载,早已生根,面容僵冷,不宜见人,故而不便转身。不必奇怪。且人之皮囊,表象耳,不必在意。”明觉坐直了身子,也轻松笑道:“师侄受教了。不知师叔还有何指点?” 空智并未直入话题,沉吟片刻,长叹一口气,郁郁问道:“你师父他,如今如何了?”明觉如实答道:“一切都好。师父于白马寺内住持,香火不断,终日礼佛诵经,授业传道,不绝也。只是,师父他从未和晚辈提起师叔之事,不知为何。”空智轻声一笑,又叹一口气,徐徐抬起头来,拾起脚边一卷书,说道:“难怪,难怪,师兄与我亲如手足,虽不忍分离,但当年一别后,再无音讯。他既不知我藏于南陵山上,又恐泄露了我还存活于世的消息,致使旧仇上门,故而从不对他人提起。师兄用心良苦,用心良苦啊。” “也罢,往事不提。明觉师侄,不知你可钻研儒经道学么?”空智此言一出,明觉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以为空智是在考验试探他,急忙俯首辩解道:“晚辈身为佛门中人,未精佛法,岂能妄自贪学他门之道?岂不是不伦不类,难精难通?” 明觉不知不怪,空智自然也不会罪责他出言不逊,反倒抚须大笑道:“非也,非也!其实妄学他门?又怎会不伦不类?心有涯,而道无涯也!世间万法,若只以佛陀之法体会,岂不是管中窥豹,难以全面?老朽钻研数十载,终将儒释道三教合一,参天道,得正果,才是大道大修行也。” 明觉这才知晓,空智早已不是寻常僧侣,而是钻研三教,走上了一条自己的路。可他不可驳斥长辈走了错路,只得委婉含蓄的表达自己心中所想:“依小僧看来。所为大道,非是参透了多少天机,取得了几分正果,看惯了多少迷途,而是渡人渡己,一心为苍生所念,方可成大道。否则,即便取得正果,也是于心难安。地藏王菩萨有言: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为度六道众生,不惜身堕地狱,如此宏誓大愿,吾辈虽难以完成,但也该以此为志,终生不改也。” 明觉抬起头来,目光坚毅,双手合掌,纹丝不动,昂头仰天道:“倘若执迷正果,不正是犯了贪戒之罪么?又如何能成正果,到头来,不过是虚妄一场。” “你口口声声若要度六道众生?如何度人?又如何度己?”空智语气中有些不屑,似乎是在讥讽明觉过于执着与迂腐,“愚昧百姓,芸芸众生,是否真的值得你去救?你所说的,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罢了。” 可明觉却微笑摇头,徐徐说道:“非也。小僧之所以有此江湖一行,便是为了修行。小僧原奉家师之命,入世修行,也是为了化解沈公子与仇人之恩怨。但久而久之,小僧发现,世人心怀贪嗔痴,六欲难舍,七情不断,恩怨情爱本就是世人之根,难以舍弃断离。若叫世人都断欲从理,却也不合实际。如此来,人倒非人,又如何度得?故而欲度世人,便从世人事,方能解之。小僧愿将此生,独行此道,正果于我,非所执愿也。” “哈哈哈,荒唐!”空智出人意料的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好不讽刺,“修佛之人岂有不贪图正果者?就连你那师父空玄,难道老朽还不知晓么?他所行之事,所说之言,不过是为了自己积攒功德,以谋求早登极乐,享受大道正果罢了。否则,又怎会遣你入世苦修,他却仍在白马寺安稳享乐?” 明觉连连摇头,丝毫不为所动:“家师自有安排,不劳师叔多虑。多年来,家师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传授佛法,礼佛诵经,非为正果,实为世人耳。小僧不及之万分之一。而我等所为之大道,更不会理会他人如何评判,但求问心无愧,便不惧流言蜚语。” “明觉!既然你说欲度世人,便从世人事。难道你也开始动摇佛心,从世人之七情六欲了么?莫非你早已动情?”空智忽来一问,如刀如剑,直刺明觉软肋。且看那明觉,眼神慌乱,手足无措,哑口无言,早早羞红了脸颊,垂下头去。空智见他沉默不言,便知其做贼心虚,故而又讥讽笑道:“你早已动了禅心流连红尘,六根不净,再难回白马寺!纵然你如何辩解,也难改如此事实!” 明觉再无言以对,摇头叹息,又俯身行礼,默默退出阁去,众人忙问其谈话内容,他却摇头苦笑,缄口不言。此时,停云阁内又传出声音,唤裴镜年进入,裴镜年犹豫片刻便走入阁中。众人目送其身影消失在阁中昏暗的灯笼光内,却见沈墨鱼左顾右盼,悄悄回转。 回到白星泪身旁,沈墨鱼小声问道:“这是,裴姑娘又进去了?”白星泪点头说道:“不错,明觉自出来后一直缄口不言,看来这妖僧果真会惑人心神,真是活见鬼了。”沈墨鱼揣着手痴痴地笑道:“幸好我没进去。多亏了小橘子你啊。” 白星泪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跑哪儿去了?”沈墨鱼揉着肚子苦笑道:“我去这古刹里转了转,此地除了炼丹的丹炉,大批的儒典籍和佛像外并无其他。我总不能真去出恭罢?毕竟我这还饿着肚子呢,一天水米未进,如何能忍受?” “呵,这算甚么?想当初我苦练武功之时,曾仅靠仅靠喝水便度过三日。”白星泪得意洋洋的说道。可沈墨鱼却转到她身后,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那是那是,小橘子你武功高强,自然是不在意这些许小事。那以后你在外吃饭住店,可别用我的钱了哈。” 白星泪狠狠的拍了一下沈墨鱼的手,严肃的说道:“休要嬉皮笑脸的,还是小心些罢。不知那妖僧在与裴姑娘说些甚么,希望一切平安。只是我多想了。”沈墨鱼不解其意,只听到白星泪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他到底想做甚么?” 且说那裴镜年自入了停云阁内,还未开口,那空智依旧背对着她,抢先一步说道:“来者安淮府八品衙捕领事,总捕头裴镜年?”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六回 朝阳 裴镜年张目结舌,颇为意外,跪坐在那蒲团上,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着装古怪的空智,忙问道:“大师怎知我身份?”空智笑曰:“老朽已然参透大道,知天理,晓人事,乾坤堪测,万法由心,岂会不知你的身份?” “不知大师唤晚辈前来,有何指教?”裴镜年问道。 空智轻笑两声,道一声阿弥陀佛,反问她道:“容老朽一问,沈墨鱼孤身入江湖,本是为了报仇雪恨,明觉便是为了化解恩怨入世修行,白星泪是为了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而你,原本身为府衙八品领事,安淮府总捕头,本是朝廷之人,且生活如意,俸禄不停,为何要将这些尽皆舍弃,而入江湖,自此风餐露宿?” “大师有所不知。晚辈受安淮府晏节大人提点,本当尽心竭力,为国效力。多年来,晚辈亦是问心无愧,一心为民,抓捕罪犯无数,破案诸多,终日刀剑相伴,与贼子生死相搏。与我而言,江湖与官场,并无不同,同样是锄强扶弱,又何必奇怪?”裴镜年说罢,见空智笑而不语,遂接着说道:“后因沈公子无意触怒了晏节大人,晚辈悲其身世坎坷,家道中落,故而为其求情。不想也激怒了大人,故而被除去职务,赶出府衙,无可奈何才踏入江湖。命既如此,并不后悔。” 谁知话音刚落,那空智又大笑起来,笑声停罢,抚须笑问道:“哦?据老朽所知,那晏节视你若左膀右臂,你更是为他立下汗马功劳,他怎会因为一点小错误而将你赶出府衙?” 裴镜年眉角颤动,却面色不改,从容应答道:“常言道,官场如战场,伴君如伴虎,自然凶险多变。晚辈虽有些许功劳,又怎可违背晏节大人之命?” “果真如此么?”空智徐徐摇头,抚掌笑道,“究竟是无可奈何,还有居心叵测?究竟是替沈墨鱼求情遭难,还是早有预谋,觊觎他的《雪中遗卷》?” 纵然先前有人怀疑,这层窗户纸也从未被明着捅破。且一路来,裴镜年与其余三人同心协力,历经生死,信任日益加深,也成了能交换真心的朋友,众人自然早将此事抛掷脑后。况且裴镜年早无欺骗沈墨鱼之心,如今却被这空智和尚一语道破最初的目的,裴镜年大惊失色,却还强装镇定,只是那颤动的嘴角与略微发白的脸色,早已暴露了心虚的心境。 沉吟片刻,裴镜年明知故问道:“大师此言何意?晚辈并不明白?” 空智却笑道:“老朽已然说的足够明白,想必你也心知肚明。”裴镜年心有不悦,拱手行礼,便要起身离开,可空智却突然喊道:“江湖不适合你!老朽相信你早晚有一天会重回官场!” “在晚辈眼中,官场与江湖无二,只要是能为百姓做一点事,身在何处,又有何区别?”裴镜年侧着脸平静的说道。 可空智却再一次参破她的内心:“恐怕你内心还是没能放下官场之道,或许你不在意仕途如何,也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但老朽想你也应该明白,快意恩仇,仗剑江湖,不过是逞匹夫之勇,图一时之快,于万民而言,根本无济于事。做的出格了,甚至还会引起朝廷的注意,派兵围剿,也不无可能。况且你出身官场,熟知律法,根本不会轻易杀人,你始终坚信你心中的律法才是唯一的处世之道,而非江湖人手中的所为正义的刀剑。正因如此,你难以释怀,难以洒脱,也注定了你与他三人并不是一路人。” 此话正说尽裴镜年心中苦涩与无奈,她虽不计较官位高低,可她知晓,唯有居庙堂之高才能不仅忧其民,而是真正做出利国利民的实事,可她如今,身在江湖,虽能一时锄强扶弱,但也是盛血气之勇,能救人不过凭一刀一剑,若她老后,死后,一切将归于无物,甚么也留不下,纵使留名青史,也毫无用处。她如今的处境,早已违背初心,即便从未对他人提起,也不代表她已然忘却。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裴镜年满脸悲怆,隐于昏黄的灯光之下,最终化为嘴角的一抹苦笑,抿了抿嘴唇,微微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平静的说道。 空智忽然说道:“我见你四人貌合神离,表面上齐心协力,暗地里却各怀心思,故而其力难一,一路上艰难险阻,虽能破除,却每次都是绝处逢生,遍体鳞伤。故而老朽奉劝你一句,你虽女子身,却有报国之志,何不离开江湖,重投仕途,或能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一改前尘。” 裴镜闻听此言,转身又跪坐原地,行大礼参拜,终折服于空智之慧,却又拱手说道:“前辈点拨之言,晚辈已然铭记在心。得受教诲,受益匪浅。但晚辈虽心愿未了,亦知忠义之理。自与沈公子三人相交,尽心竭力,共克难关,本欲助他一臂之力,洗刷冤罪,了结恩怨。若此时离开,便是背信弃义,君子不为。吾虽女子,亦不肯为也。” 空智见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似乎早已下定决心,长叹一口气,平静地问道:“你想要的,究竟是甚么?” “晚辈之愿,无非国富民强,百姓安康,万事平泰,言出法随。”裴镜年拜道。空智又问:“那你觉得,如今自有王法在上,百姓也算安泰,可如你愿否?此地你大可畅所欲言,不比担忧外泄。” 裴镜年沉默片刻,静思一阵,遂如实答道:“如今看似国泰民安,却是王法不全,奸臣当道,迷惑君心,蒙蔽圣上之眼。圣上虽比不得历代明君,却也不是昏庸之人,忠肠赤心者难以通天。百姓虽能度日,却苦于律法难全。王法虽由天定,但却有不全之处,终由人来判定。人治法治,两难相断。官吏冗杂,尸位素餐。包庇不清,贪污腐败。辩法不明,虽有法不能善用也。故而晚辈之愿,当整顿吏治,严明法纪,使各有所司,各尽其职,百姓安居,官吏和谐,肱骨之臣立于朝野,普下济上,谏君辅君。奸佞谗臣毕于众目,不敢作祟,再难霍乱。使圣恩广德,布于天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于内如此,于外戍国保疆,诸将奋力,军民一心,收复失地,为万世开太平,为天下之大统也。继往开来,不负祖宗之传承,不负来者之评鉴。立脊梁于天地乾坤,堪万载之品,虽不能留名青史,晚辈此生,愿足矣!” “那你觉得,凭你一己之力,有生之年,能做到么?”空智一阵见血,叫裴镜年陷入无尽的沉默。垂头丧气,苦涩一笑,眼眶中泪如水波流转,却始终没有滴落,躬身一拜,双掌合十道:“此非是晚辈一人之力所能为之,须百代万代,万民一心,或可实现。吾虽难见,但晚辈坚信,百年后,千年后,定有这么一天。吾辈脊梁难断,必当立于乾坤。” 再裴镜年看不到的一面,空智点头微笑,抚须轻叹,并不多言。裴镜年见状,又行礼叩拜,默默退出阁去,见众人仍在等她,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四人重聚,白星泪忙问她道:“裴姑娘,这空智大师究竟与你说了些甚么?”裴镜年平静地回答道:“并没有甚么,只是些寻常事务,不过空智大师果是有大智慧之人。” 白星泪却不以为然的嘟着嘴说道:“甚么大智慧,我看分明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四人再无他言,适逢明恩提着灯笼到此,对众人行礼说道:“厅内已然摆下筵席,请诸位享用。”一直精神涣散,无精打采的沈墨鱼闻言大喜,拍了拍早已枯瘪的肚皮说道:“快快快,快些走罢。我早已饿的头晕眼花了!”众人笑而不语,随明恩一同来到内厅用饭,其余三人皆有心事在身,唯独那沈墨鱼没有与空智见面交谈,故而毫无顾忌。 本以为那空智是出家人,定会准备一桌素宴,谁知大鱼大肉,亦不耽搁,沈墨鱼虽有些意外,但还是十分满意,饿了一整日,看着满桌的丰盛菜肴,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本当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刚心满意足的坐在桌旁,举起筷子就要开动,却被白星泪一把拦住。 “这是......”沈墨鱼木讷的望着白星泪,不知其何意,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裴镜年与明觉,竟无一人动筷,更为惊奇,忙问道,“你们这是何故?为何不吃饭,还拦住我?” 白星泪剑眉深锁,面色严峻的说道:“不可掉以轻心,我看这饭有些蹊跷,还是小心为上,不可轻用。”沈墨鱼满脸无奈,苦笑着说道:“咳,我看你啊,是紧张过头了。那空智大师好歹是空玄和尚的师弟,招待我们一顿饭也是人情之中,能有甚么蹊跷。”说罢,便把白星泪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轻轻摘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七回 霞飞林深长 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沈墨鱼眼巴巴的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肚子已然咕咕作响,再难忍受,手中筷子用的比刀剑还顺手,就要落下,却又被白星泪拦住,白星泪耐心的劝解道:“非是我紧张过了头,实在是此事说来蹊跷。你且看看,那明恩小和尚自将我们引来此处,便没了踪迹。另外两人也未出现,实在是有些可疑。” 说罢,白星泪将目光转向裴镜年与明觉二人,期待他们出言相助,明觉本就吃素,自然全无食欲,一直闭着眼念诵佛经,而裴镜年一眼便看出白星泪的心思,急忙附和道:“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江湖凶险,身不由己。沈公子还是忍耐些好了。” 可沈墨鱼虽然放下筷子,却止不住那积蓄的口水,硬生生咽下,腹中因饥饿已然有些许绞痛,唉声叹气,托着下巴抱怨道:“哎,想我好歹是氤氲山庄的大庄主,怎生如此狼狈,连饭也没得吃,真是可怜可悲啊。你们一个个身手非凡,可以不思茶饭,我可比不得。” 话音刚落,一旁的明觉便伸手递来一块烧饼,笑着说道:“沈公子若是实在饥饿,便先吃个干粮垫垫罢。”沈墨鱼万般无奈,只得就着凉水,眼巴巴的望着那满桌子的菜咽下那冰冷且几乎没甚么味道的烧饼。 白星泪知他为难,但却是别无他法。与空智的谈话令她至今心有余悸,且自己试探不出他武功的身前,如此高深莫测之人,又不明目的,令她坐卧不安,心神不宁。四人稍吃了些许干粮,无话可说,便商量着不要远离彼此,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于是裴镜年与白星泪住一屋,明觉与沈墨鱼凑一宿,权且过了一夜。 这一夜甚为漫长且寂静,寂静的不禁让人有些后怕。白星泪彻夜未眠,辗转反侧,唉声叹息,时刻提防着空智有甚么举动,幸得一夜无事发生,临近天亮之时,她终于抵挡不住那沉重的眼皮与积蓄一夜的困倦,沉沉睡去。约莫睡了一两个时辰,便警惕的翻身坐在床边,见身旁裴镜年早已没了踪迹,被窝里冰凉一片,叫她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眼皮直跳,以为大祸临头,谁知房门被推开,裴镜年缓步走入房中,白星泪微微一愣,这才长舒一口气。裴镜年微笑道:“白姑娘,你醒了。我们已经等候多时,准备上路了。”白星泪闻言,急忙忙穿好衣杉,提起云溪剑便随裴镜年一同来到屋外,见沈墨鱼正蹲在那石碑旁的赑屃之上,百无聊赖的摸着那龙龟的光滑的脑袋,身旁则是挺立如松的明觉。 见白星泪已来,沈墨鱼抬起头调侃笑道:“好你个小橘子,跟我说今日一早便启程下山,却睡到这般时辰。害得我空着肚子吹着冷风看了一早上朝霞,你怎生补偿我?” 白星泪见众皆无事,一夜平安,心里自然松了口气,但未离开此地,仍不敢放松警惕,揉了揉惺忪睡眼,轻哼一声便答道:“嘁,大不了等进了城,请你一顿饭罢了。”沈墨鱼大喜,从赑屃上跃下身子,蹦到白星泪身旁,扶住她肩膀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白星泪却笑道:“那是自然。”沈墨鱼见她满脸倦态,脸色蜡黄,便知她近日操劳太过,似是一夜未眠,极为心疼,遂伏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要不要再去休息会儿?”白星泪闻言粉面晕染桃红,努了努嘴道:“哪里有那么多事,你以为我是你么?纵然三日不眠,也无甚要紧。眼下还是尽快下山为好,这无界古刹真是太过诡异。” 环顾四周,见空无一人,极为寂寥安宁,心生不安,仔细回想,自昨夜晚饭之时就再没见过活人,明恩等不知所踪,莫非他们别有所图,请君入瓮?白星泪越想越担忧,急忙问道:“明恩为何不见踪迹?” 裴镜年答曰:“白姑娘所料无差,这无界古刹实在蹊跷,今日卯时未到,我便起身,明恩三兄弟不见踪迹,整个古刹空无一人,异常寂静。我心觉奇怪,遂将古刹上下调查了一遍,不仅不见一人,就连那停云阁内也毫无动静,就宛如他们从未在此出现过一般。我甚至都没有找到他们的卧房。可每间屋子都是整洁干净,似乎有人常常打扫,并不像荒废许久的古刹。” “或许是明恩师弟他们下山办事去了?”明觉忍不住问道。 沈墨鱼闻言变了脸色,面色煞白,舌桥不下,急忙说道:“莫非我们撞见了鬼?”白星泪指着他调笑道:“堂堂七尺男儿,岂怕鬼神?再者,这世上哪有甚么鬼。切莫自己吓自己。倒是明觉说的有几分道理。” “或许罢,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的为好。”裴镜年与白星泪相视一眼,徐徐说道。白星泪点头附议,众人皆认为,无论明恩等人所为何事,所去何处,皆不宜逗留,就要离开,临行前裴镜年留书一封,算是拜谢空智招待之恩,也算是辞行之礼。 谁料一行人行至碑林前,并肩而立,向停云阁方向一齐躬身行礼,转身将要离开,耳畔寂寥无声,却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吱呀,叫白星泪警惕起来,急忙转身朝石阶上望去,只见停云阁的小门不知何时打开,众人面面相觑,皆大惊失色,唯独那白星泪似被一股魔力牵引,飞身便上了石阶,径直往停云阁内闯。 明觉见状,忽然说道:“似有不妥。”裴镜年却道:“命既如此,切莫阻止。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沈墨鱼手心出汗,早已攥紧双拳,紧咬下唇,为白星泪提心吊胆,心想着若是她出一点事,自己就要冲上去,拼死也要助她一臂之力。 且说那白星泪一步步悄然走入停云阁内,却不见那面壁坐禅的空智和尚,屏气凝神,不敢喘气,蹑手蹑脚,极为小心,环顾四周,依旧空无一物,惊疑不定之际,却忽然望见原先空智所坐之地多出了一张纸条,不敢轻动,当即抽出云溪剑,用剑尖挑起纸条,翘起剑身,滑入手中。攥着纸条便飞身出了停云阁,在她离开的那一刹,停云阁的小门又鬼使神差的关了起来。 这一切似乎真如裴镜年所说的那般,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白星泪快步回到众人身前,三年忙问情况,白星泪喘了一阵,便如实答道:“未见那空智和尚,说来也怪,我只找到了这个。”说罢便摊开右掌,显露出那皱巴巴的纸条,众人一拥上前,将那纸条摆在当间,只见其上正写着两行小字,叫见者皆为怪,悟者称奇哉。 原来那纸条上正写着:“所见即所想,所梦皆所感。” 除却那沈墨鱼并未与空智有过交谈,其余三人皆恍然大悟,沉吟片刻,极为默契的一齐转身朝停云阁方向拜了又拜,极为虔诚。沈墨鱼见状,虽不知何意,但也下意识的一齐行礼叩拜,此时此刻,就连白星泪都对空智心服口服,不由得赞叹道:“果有大智慧矣。” 众人起身之时,忽闻天际飘来一朵青云,盘旋于停云阁之上,忽地又四散开来,落下一声低沉质朴的笑声,笑声中透露出温暖与慈祥:“哈哈哈,莫道江湖路漫漫,甘做江水去不还。”众人俱惊,这分明是那空智大师的声音。众人顶礼膜拜,心悦诚服,眼看时辰不早,终要启程,回身却见消失已久明恩师兄弟三人仍着昨日服饰忽然出现,并肩而立,各自行礼,对着众人微笑。 沈墨鱼四人也急忙回礼。明恩三人让开大道,笑着说道:“白马就在山下。诸位慢行,前路不平。”众人辞行明恩等人,便快步向山下赶去,不知是众人恢复了精力不觉加快了脚步,还是冥冥之中有神明相助,一行人的脚步快了许多,不到巳时便到山脚处,正见自家三匹白马停在官道之上,翻身上马,扯住缰绳,轻踢马镫。 沈墨鱼遂高声问道:“腹中饥饿难耐,该往何处去为好?”众人一阵哄笑后,裴镜年拨马答道:“还是早些进城罢,此时出发,快马加鞭,傍晚前定能赶到燕平府,待进了城便可安心休息了。”沈墨鱼大喜,拍掌笑道:“甚善,甚善!”白星泪回头白了他一眼道:“你是还记着那顿饭罢!” 沈墨鱼憨笑挠头不语,众皆大笑,难得轻松欢喜,倒也十分珍贵。时间不等人,赤日引前路,沈墨鱼一行人遂快马加鞭,飞蹄扬尘,直往燕平府赶去。 巳时已过,暖风吹拂。正是春光艳阳天,百花争奇斗丰艳。白马卷尘清泥落,别了东风见波涟。西出南山有回环,不见玉阶陈香烟。遥指燕飞平日处,该是桃仙做酒仙。 且说众人一路畅行官道,直达燕平府,进了城门,已是斜阳时。不知后事惊奇,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八回 胡琴难扰狼心狂 沈墨鱼一行四人不敢逗留,快马自燕平府城西门入城。金云扶摇上,赤日坠西山。正是黄昏时分,燕平府城中路上的行人,依旧是络绎不绝,颇为热闹。 燕平府乃是北方重镇,虽离边塞还有不小的距离,但已然能从当地人的生活习惯等看出与南方截然不同之处。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生活习俗,都极大的受到关外民族的影响。 姜国自立国已来,并未有开疆扩土之野心。建国之时,虽南有朝鹰异族,北有东狄,巨鹿,羌氏三族,虎视眈眈,但强大的姜国却能叫异心臣服,使北三族称臣百年,年年进贡。同时差遣两国使臣贸易交好,但大多数情况下,乃是物资稀缺的北族以珍贵的兽皮,兽角等物带到中原,来换取丝绸瓷器等中原独有之物。 不仅如此,北三族的百姓也时常来承天府等地进行贸易,不仅带来的中原少有的货物,更是带来了他们的文化与习俗,与中原相融合,发展。但正所谓日久见人心。或许北三族早些时候的酋长即皇帝有心与姜国交好,但常年如此,使姜国获得了极大的财富,北三族却没能学会中原特有的许多技能,致使三族愈发贫弱。 百年来,北三族内乱不断,政权更易,民不聊生,多有逃难避战者南下定居中原,婚丧嫁娶,一如汉人,使得融合加快,几无差别。待三族稳定后,他们却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南方强大的姜国。比起他们贫瘠荒芜的弹丸之地,中原阔土,地大物博,极富吸引力。北三族极有默契的同时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南方。他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饮马中原,新一代的君主更是暗地里使三族结成联盟,欲图谋姜国土地,瓜分天下,逐鹿中原,使其族强大。 但如今他们的势力还难以与姜国抗衡,且三十年前,南疆朝鹰族欲兴兵北上,不想被中原群侠阻止,使得一场大战偃旗息鼓,更是使朝鹰族遭到重创。故而一切只得从长计议。 姜国历代君王,素来重文治而轻武功,又为百姓着想,故而前几任皇帝在位时几乎无战事发生。而如今姜国已历经四代君王,其势将颓也,且朝野之中,多有奸佞谄媚之徒,尸位素餐之人,致使兵将异心,械甲荒置。此正是北三族趁虚而入之时,他们遂趁四国尚未戳破脸面,仍在互通有无之时,大肆遣入精干习作于姜国,同时常在边塞制造摩擦。 边塞亦有姜国目光长远之将领,看透其阴谋,上奏天子,却不想奏折未到圣上面前,便被中枢折文院打回,只推脱是未激起战事,不必挂心。边塞守将不以为然,接连上书,却被有心者冠以破坏北三族与姜国邦交友好之罪名罢黜官职,押回京师受审。自此,边塞守将再不敢上报边疆情形,只是将希望寄托于北三族不要轻举妄动。 且说那沈墨鱼一行四人扯住缰绳,缓步行马于街巷,眼看着人潮络绎,各处喧闹,残阳如红绸铺就万里,飞云若金箔点缀一二,心情大好,便想着既已入城,不急寻找住处,且在城中稍稍游玩一阵,再做其他未尝迟也。 沈墨鱼于马背上东看看,西瞧瞧,啧啧称奇,连连赞叹道:“燕平府不愧是北方重镇,我自幼便听说此地因临近北关而多有胡地特色,只是未能亲眼目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白星泪也是头一次来到这燕平府,瞪着一对星眸环顾四周,樱口微张,满脸好奇。此地的建筑多是平顶,且多用醒目的赤色涂料涂于墙上,家家户户门前,几乎都悬挂着一种漆黑的铁马风铃,微风一卷,铃铃作响,如同马嘶悲号,极为少见。从里到外透露出一种豪放与气阔,却不苍凉悲怆。不似江南飞檐交错,青瓦白墙,小桥流水,温润如玉。而这路上的行人也多有盘结着细小的辫子,穿着怪异多彩的粗布短衫,极富胡地北族特色。就连此地的马,都极为高大雄壮。白星泪看的眼花缭乱,不由得赞叹道:“真是胡裙罗衫映红月,平檐飞马盛碧晨呐。” “日后不知还有多少凶险日,怕是再无今日这般快活了。”沈墨鱼难得再见这平静的盛世景象,心情大好,遂说道,“不如权且在这燕平府城放纵几日,及时行乐,胡乱的玩耍一番,将诸多杂事抛掷脑后,如何?” 路旁亦有不少做生意的胡商,贩卖着四人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着实吸引白星泪,不时停下马来驻足细看。翻身下马,正在一小摊前挑选饰品,闻听沈墨鱼此言,便回头说道:“难得你说句人话,此言甚善,我无异议。”说罢,又回头摆弄那摊贩身前的小玩意儿去了。 沈墨鱼笑着望向裴镜年与明觉,两人皆点头微笑:“我等亦无异议,多待几日也好,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以备日后之变。”沈墨鱼大喜,点头道:“那便好了,看来能讨得几日清闲,真是千金不换呐!”众人再去看那白星泪之时,她正将几枚铜板交予面前点头哈腰的胡商,接过其手中递来的头饰,戴在头顶摆弄修饰一番,甚为欢喜满意,两手勾在身后,转头望向三人。 明觉自然毫无想法,裴镜年笑着称赞道:“白姑娘天生丽质,只是错走了这江湖路,饱受风霜,不然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白星泪却笑着回应道:“哪里有甚么错走江湖路,我又岂想做甚么美人?休要打趣我。” 说罢,又转头望向那呆坐马背上一动不动的沈墨鱼,眨巴着星眸期待着他能说出甚么赞美的话来。谁知那沈墨鱼一向只见白星泪泼辣果敢,英姿飒爽的一面,何时见过如此温柔可爱,小鸟依人的场景?早就看的入了神,呆若木鸡,迷得魂飞魄散,醉倒在白星泪的梨涡之中。见白星泪直勾勾的望着她,难免有些手足无措,肚中似有千言万语翻江倒海,涌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憋了许久,五官都已扭曲,才吐出一句:“这燕平府不愧是北方重镇,竟与胡地影响如此之深,这北族的头饰也如此好看,难得难得。”此言一出,沈墨鱼自己都极为后悔,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平日里若是想油嘴滑舌,或是说一两句俏皮话,可谓是信手拈来,脑子都不用过。可如今想要夸赞白星泪,却又嘴笨起来,气的沈墨鱼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白星泪闻听此言,笑容有些僵硬,逐渐烟消云散,内心更是无比失落,兴致大减,遂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众人再度启程,缓缓向东走去。谁知那沈墨鱼伏在白星泪耳畔,将下巴轻轻落在其右肩之上,见白星泪仍不发一言,面色凝重,遂苦笑着小声试探道:“莫非还在置气?” 白星泪沉默不言,许久,才不屑一顾的瘪嘴说道:“置气?与谁置气?笑话。”白星泪说的平淡,沈墨鱼却听出其语气中饱含酸涩苦楚,分明是碍于脸面,还在嘴硬。沈墨鱼轻咳一声,便将心底所想尽皆吐露:“小橘子,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真的,和我娘一样。” “甚么叫和你娘一样?你又见过几个姑娘?”白星泪本还有些烦闷,闻听此言,实在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心中的郁闷瞬间荡然无存,遂如此问道。可沈墨鱼却郑重其事,一脸严肃的回答道:“这是我对你最高的赞誉了,从前在我心目中,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便是我娘,哪怕是我见过了许多他人口中的美人,裴姑娘,卫姑娘等等等等,我都没有改变我的想法。唯独你,你在我心中,和我娘一般,都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我没有我义兄那般才华,无法出口成诗,但我所说的每句话,都是我心中所想。” 白星泪闻听此言,心头温热,纵然先前有千般万般的苦涩与埋怨,顷刻间也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欢喜与感动,即使双颊早已晕开绯红,却依旧不肯袒露真心,强压着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敢回头去看沈墨鱼,故作嫌弃的说道:“嘁,油嘴滑舌的登徒子。等你正式接任氤氲山庄大庄主,有权有势,重回先前公子哥的事后,再看看你能不能做到如今这般。” 沈墨鱼点头如捣蒜,斩钉截铁的说道:“当然!”白星泪会心一笑,不再多言,内心却五味杂陈。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心系于这个曾经翻墙入院只为摘几个橘子,手无缚鸡之力,游手好闲,油嘴滑舌的公子哥,当然,她也没能料到,沈墨鱼以然成长到如今这般,还有许多,她不曾知晓的事,以后或许有很多时间能让她去慢慢了解。 又或许,再无那么长的世间。 话音刚落,还未接茬,忽闻不远处爆出连连叫好声,众人一时兴起,颇为好奇,遂驱马上前一观。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四十九回 红纱流转凄声扬 遥见不远处一处空旷所在,满满当当的站满了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风吹不进,水泄不通,往来行人,多受其碍,心怀怨言,面带不悦,却因无意间瞥了一眼那围观人群当间儿中的情形,竟也停下匆匆脚步,看得入神,不时也随着众人一齐鼓掌喝彩,叫好声不绝。 沈墨鱼一行人也颇为好奇,但那围观的人甚多,只得坐在马背上抻着脑袋向人群之中张望,却见正当中被诸多百姓围观的,乃是两个男子。 左边那坐在一张胡凳上的男子生的极为俊逸,颇似女相,却是个病恹恹的年轻人。白净阴柔青瞳醉,粉面丰唇似娇人,瘦削如骨真潇洒,却道无情自垂怜。那男子看似二十多岁模样,生的白净瘦削,面有病态,娇弱似女子,满头青丝扎成若干细小的长辫,又束成长长的发辫,搭在肩头,头戴一抹深青的抹额,两眼竟是极为少见的碧玉色,身着一领雪白的长衫,愈发衬托其皮肤煞白,不似常人。那人容貌姣好,与中原人的相貌有些差别,想来该是北方胡人的后代。 细细端详,却见那男子双目呆滞无神,似是失明之人。面无表情,嘴角却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头微微侧向右边,呆滞的循着声响凝望着身旁之人。 而他怀中则躺着一把三尺左右的乌斑竹马尾胡琴,带着竹节的琴杆搭在肩头,末端椭圆的长琴筒则摆在双膝之上,左手揽住琴身,右手扯住琴弓,拉奏的得心应手,架势颇足。 且看右边那男子亦是骨瘦如柴,瘦削身长,但却皮肤黝黑,手脚有力,布满老茧,一看便是个常年奔波,风餐露宿,饱受苦楚的精干手艺人。那男子头戴幞头,看样子读过几年书,满脸洋溢的笑容略显僵硬,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十分喜庆。男子容貌与常人无二,一看便是土生土长,最为平凡的中原人,不算英俊亦算不得俊秀。身着青灰色的粗布短衫,将袖手高高挽起,一双有力的大手不时摆弄着绑在十指上的丝线。 顺着那丝线去看,原来是一位木偶艺人,眼前那半人高的木偶制作的极为精巧,栩栩如生,单看脸庞竟真如一位美貌绝伦,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那一对雕刻的美眸如同狐狸一般勾人心魂,似会说话一般。那一抹丰润红唇更是令人啧啧称奇。 细看木偶,身长三尺,肤若凝脂,着一身鲜红如花红纱裙袍,袍袖间隐隐约约露出一小节白若美玉的藕臂与纤纤细指。且看那木偶四肢皆被若隐若现的银丝连接,末端则绑在那身后的男子手中,随着两手的开合变换,高低起伏,木偶也如真人般灵活听话,旋转飞舞,舞姿绚烂,似牡丹盛放,若桃花含笑。 一颦一笑,皆由人定,一舞一动,诸凭人言。 二者配合,相得益彰。在胡琴极为柔美,颇显悲怆凄凉的琴声配合下,那身着红纱的木偶旋转飞舞,俯身翻转,下腰醉卧,一如常人,青丝飘动,眼波流转,竟又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舞起剑来,上下翻飞,灵巧精致,大气磅礴,剑光粼粼,红裙翻飞,真好似一位渴望上阵杀敌的巾帼女将。正当众人目不转睛,屏气凝神的紧盯着那一只木偶,惊叹于那木偶的精致与轻巧,而忽视那为之伴奏的胡琴声时,身旁一直沉默不言,静静拉琴的年轻人竟然开口唱道: “自古须眉贪厮杀,却叫巾帼恋红纱。折簪弃玉黄花撇,梦里曾听声声茄。金戈交错分铁铠,寒光迸裂阴山下。麾独老叟泣龙吟,空将青丝成雪发。回首再望萧关处,重山相叠血卷沙。枯木悲嘶西风鸣,狼烟烽火白头纳。爪牙潜伏窥金殿,青天有云泪遮眼。常坐闺中催人老,梦醒灯下自舞剑!莫言寒酸,莫道辛辣,荒谈醉酒负国家!他日若得身披甲——勒石燕然拒胡马!” 随着那婉转的歌唱声急转直下,愈发凄楚悲凉,那白衣男子手中的琴弓拉扯的也越来越急促,琴弦之间似乎要迸射出连串的火星,原本平淡的曲调刹那间便如战火绵延百里有余,金戈铁马,寒光铁甲,刀剑相碰,战鼓隆隆,弦中似暗藏千军万马,一齐杀出,喊杀声震天,似惊雷霹雳,震颤乾坤,却又在一瞬,戛然而止,归于平静。 似乎先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这便是梦醒时分。灯火之下,独留那一袭红衣,摇头叹息。 所有的观众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包括沈墨鱼一行四人,目光尽皆汇聚在那三尺高的木偶人之上,全然不知残阳早已落下西山,家家户户门前已然悬起灯笼,照映街巷。只见那木偶人垂着脑袋,用剑尖挑起一旁桌上的小酒杯——在常人看来,仅如拇指大小。 木偶人将酒杯凑近唇间,仰头一饮而尽,此时此刻,周围喧闹的人声似乎都不复存在,在观众眼中,已是一片寂静。而胡琴与歌唱声再起,白衣者接着唱道:“却将平生托幻境,此志难改——”话音刚落,只见那红衣木偶将酒杯弃在一旁,挥剑甩手,将剑刃搭在脖颈旁,停滞不动,眼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红纱与青丝在风中飘动,只轻轻一抹,便徐徐倒下。 一场戏唱罢,本以为是新娘出嫁的戏码,却不想原是个报国无门的女子不愿空将一生付与红妆与梦境,最终自尽的故事。 围观看戏的人群沉默了几秒,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好声与掌声,无论是那配合得当的胡琴与唱词,还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木偶戏,相得益彰,都值得活得如此大的赞誉,掌声绵延不绝,其间不乏叫好喝彩,热泪盈眶之人。而那表演的两人似乎也十分满意,白衣者面带微笑,依旧紧紧坐着,青衣者则是弓着身子,点头哈腰,挠着后脑,憨憨的笑着。 待喝彩声与掌声逐渐平息,那着青衣短衫的木偶戏子急忙转身从身后的大木箱子上取来一只铜锣,背面朝上,攥在手中,说道:“各位看官,各位老爷,小的和我这位拉胡琴的兄弟乃是游方的艺人,听说燕平府住的都是富贵人家,个个长命百岁,多福少灾!今日特来到燕平府,为诸位表演表演,还望有钱的能捧个钱场,滴水之恩,我兄弟二人谨记在心!”他的嗓音沙哑又低沉,却并不惹人讨厌,说罢又笑呵呵的转身碰到诸位看客身前,极为谦恭的低着头讨赏钱。这本是人之常情,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哪里能白白表演。好在看客之中虽走了一部分人,剩下的大部分都慷慨解囊,甩出几枚赏钱,待那木偶戏子转了一圈,铜锣中的铜钱已然堆得满满当当。 这似乎令那木偶戏子十分意外,赏钱越来越多,他眼睛里的光也越来越亮,喜笑颜开,笑得更为灿烂,脊背躬的更低了。 许多给了赏钱的看客仍不愿离开,议论纷纷,赞叹不已,更有人望着那精致的木偶,对那木偶戏子半真半假的喊道:“喂,你这木偶真不错,若是有人要买,你卖是不卖?”木偶戏子似乎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闻言直起身子,依旧是笑容满面,摆手谢绝道:“自小跟着,相依为命的木偶,早有感情了,卖不得。若是卖了,要遭天打雷劈的。” 似乎是见他憨厚,有意与他开玩笑,看客中还有人探出脑袋:“有买就有卖,天经地义。出五十两银子买你这木偶,你卖是不卖?”木偶戏子闻言犹豫了片刻,又挠着脑袋笑了笑,摇头说道:“我不傻。赖以为生,吃饭的家伙,若是为了这五十两银子把它卖了,五十两银子花完了,又当如何?不会其他的,就指着它吃饭啦。” 谁知此言一出,引来众人一阵哄笑,都觉他有些痴傻,此时又有人喊道:“那出五百两呢?五百两卖不卖,够你这种人吃一辈子啦!”众人闻言,又是阵阵嘲笑声,身旁那静坐着一动不动的白衣年轻人已然有些不悦,但那木偶戏子却还在笑着应付,沉默了许久,似乎真的考虑了许久,终于苦笑着摆手道:“休要打趣我。” 看来生活富足的燕平府城人虽然称赞这外乡来的木偶艺人表演精彩,却不妨碍他们依旧看不起他,只是将他当作玩耍调侃的谈资。木偶艺人虽然不在意,但却明显能从身后那白衣年轻人的表情之中,读出几分愤懑。 待那木偶戏子将手中的铜锣转到白星泪等人身前,白星泪毫不犹豫的便将浑身上下所有的银两,约莫有二十两左右,一分不留,全都堆在那铜钱之上,白花花的银子在一堆铜钱中甚是显眼,不禁叫那木偶戏子两眼发直,咽了口口水,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抬头望了一眼白星泪,见四人衣着打扮都不像是寻常人家,急忙下跪叩拜道:“不知是哪家的贵人小姐赏脸,敢问小姐姓名,小的定然铭记在心,谨记姑娘恩德!”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回 孤舟飘荡 白星泪翻身下马,将跪倒在身前的木偶戏子扶起,笑着说道:“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罢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三人,也都各自下马,并肩而立,白星泪又对那戏子说道,“我等并非甚么富贵人家,也不是燕平府人士,只是途经此地的江湖人,这二十两银子也不是施舍,乃是对你们如此精彩表演的赞赏。” “话虽如此,但小的遍走四方,还从未见过如此大手笔的打赏,无论如何请姑娘告知小的姓名,定永生铭记姑娘恩德。”木偶戏子如是说道。白星泪笑了笑,遂指着身后三人一一介绍到:“这位是沈墨鱼,后边的是裴镜年与明觉师父,我叫白星泪,我们具是四方游历的江湖人。” 虽说白星泪极为赞赏和同情眼前这两人,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便多说,只草草说个姓名,以塞木偶戏子之口。既不驳其面子,也给自己留了后手。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木偶戏子静心聆听,一一谨记在心,拜了又拜,正要回身,却被白星泪喊住,问道:“你还未曾告知我等你们的姓名?”木偶戏子微微一愣,似乎是没能想到白星泪并不如他人一般轻视自己,反来问自己姓名,急忙躬身回答道:“回白姑娘话,小的名叫王戏才,别人都称我一声阿才。我这位兄弟名叫韩霜眉。” 两人又各自行礼,待白星泪回转,沈墨鱼双目含笑,不禁轻声埋怨道:“这木偶戏着实精彩,看他们如此清苦,多给些打赏也是应该。但我说小橘子,你已然今非昔比,不再是从前那个家财万贯的千金小姐了,这一出手便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钱财搭了进去。人情是赚足了,面子也给到了,可你是否想过日后如何?换做以前,打赏五十两都不是问题,如今你自身难保,给个七八两散碎银子也就罢了,一出手便是二十两大手笔,未免太过夸张了?” 白星泪翻了翻白眼,满脸鄙夷的望着沈墨鱼,不屑一顾的反驳道:“那可是我自己的钱,如何处置也都有我说了算。我自乐意全都打赏给他,你又奈我何?” 沈墨鱼苦笑三声,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的大小姐,你说的都对。不愧是侠肝义胆,仗义疏财的白星泪女侠。”说罢还向白星泪伸出大拇指,谁知却被白星泪一手攥住,反在他胸口戳了戳,笑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贪财。”沈墨鱼万般无奈,只得回头向明觉二人望去,原本指望着他们能帮忙说两句话,谁知裴镜年笑而不语,明觉更是说道:“白姑娘心地如此善良,广积阴德,日后定有福报。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其余三人又各自给了些散碎银两作为赏钱,想来这些还是在烟州府帮助冷弃珠得来的报酬,原有一百两银子,四人各分二十五两,省吃俭用直到现在。且说四人见天色不早,就要寻个落脚的客栈住下,那王戏才与韩霜眉二人拜谢看客及沈墨鱼一行人后,也要收拾行囊寻个落脚处,却不想被一众不知好歹的看客围住,他们见王戏才憨厚质朴,便想着再和他消遣一番,皆拦住他假意要买那木偶,不卖便不肯放他离开,王戏才一面推脱一面回头看向那面有怒色的韩霜眉,紧紧攥着手中胡琴,身形微微颤动,一言不发。 白星泪闻听身后一阵嘈杂喧闹,回头却见王戏才与韩霜眉二人被人拦住,正欲拨马回转助他们一臂之力,却不知谁人高喊了一句:“大虫来了,快些走,快些走!”先前那些面目可憎,满脸笑意的看客们闻听此言,皆被吓得面色煞白,一哄而散,转身便走,灰头土脸的模样宛若夹着尾巴的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四人只觉这景象甚是奇怪,便停下脚步,于不远处静静看着。沈墨鱼更是张头探脑,满脸狐疑的问道:“这好端端的城池里怎地进得来大虫?”众人也颇为奇怪,正要一观情形,却见那行人做潮水散开,避让又恐不及,不敢回头,脚步匆匆,就连那路边的商贩都急忙收了招牌挑了担子,原先人声鼎沸,极为热闹的庆元街几乎净了街,只有那少数胆大的商贩与行人,以及还未来得及走的王戏才二人与沈墨鱼一行。 众人正惊奇之时,却见庆元街的那头走来一行人,眯着眼细看,约莫得有一二十人,个个身着官府衙役制服,悬腰刀,昂首阔步的朝众人所在的方向走来。为首那人身高六尺,膀大腰圆,肚子滚圆,脸却是方的,阔脸上五官却极为狭窄,好不匹配,又岂是鼻下唇上的那两撇小胡子,衬得其为人更显嚣张跋扈,一对鼠眼闪烁着精明的光,不是转动着。用贼眉鼠眼来形容此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且看那人最在最前头,昂着脑袋大步向前,左手提着腰刀,右手攥着短棍,领着一群衙役走街串巷,名曰“巡街”。想必这便是燕平府的总捕头,裴镜年对此场景再熟悉不过了。 “裴姑娘是否来过燕平府城?可识得此人么?”白星泪侧脸问道,见裴镜年摇头作答,心中更为疑惑,“想必百姓口中的‘大虫’就是此人了。区区一个捕头,为何有如此大的威慑力,能叫百姓如此畏惧?看来此地的父母官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眼看着那嚣张跋扈的捕头带着人走至眼前,眼睛都好似没睁开一般,便啐了口唾沫,摇头晃脑,叉着腰指指点点道:“本捕头听说此地有外乡人来闹事,是不是你们呐。”说罢,便抬起右臂,用那手中短棍指着王戏才二人。 王戏才连连摆手,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说道:“官爷明鉴,官爷明鉴呐!小的们虽是从外乡来,但却是本本分分的艺人呐。我们不偷不抢,全凭手艺挣钱,走遍四方,初来燕平府,怎敢惹是生非?请官爷明鉴。”说罢,又磕了几个响头。 且说那捕头见王戏才如此谦恭,本有些心满意足,终于肯低下他那高贵的脑袋扫了一眼眼前两人,王戏才恭敬的跪在脚边,而那身旁的韩霜眉,却是柳眉微蹙,面无表情的仍站立一旁,不屈脊梁,又惹得那捕头勃然大怒,连忙质问道:“此乃何人,竟然如此无礼?见到本捕头竟敢不行礼?” 韩霜眉闻言,将胡琴背在身后,微微躬身,抱拳行礼道:“韩霜眉见过这位大人。”那捕头见他如此,口服心不服,愈发气愤,两撇小胡子微微颤动,刚要提起短棍,却又忽然笑了起来,先前的怒气荡然无存,指着韩霜眉讥讽笑道:“看你的模样,还以为是个胡人女子,没想到竟是个汉子,长得如此妖媚,莫不是阴阳人么?” 此言分明是来羞辱韩霜眉,周围的衙役也哄笑起来,那刺耳的笑声飘荡在空中,远处的白星泪等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心底却有些不舒服。韩霜眉眉头颤动,脸色煞白,紧咬牙关,强压心中怒火,又躬身说道:“回大人,我本是男子,且父辈乃是中原人士,母亲才是胡人女子。” 那捕头闻言并未打算放过两人,又尖声讥笑道:“原来还是个杂种!”“哈哈哈哈......”周围的笑声愈发响亮,直冲云霄,颤动天地,衙役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横飞,直不起腰来,被他们围在当中的王戏才与韩霜眉极为尴尬,那些尖锐的笑声如同一把把钢刀利剑,深深的刺入韩霜眉的心中。 捕头略整衣衫,便将双手背在身后,绕着两人踱步起来。“好大的胆子,见到本捕头,不磕头,不下跪,不行礼,我看你分明是藐视官府,信不信本捕头将你捉回府衙痛打五十大板?!”那捕头说的吹胡子瞪眼,有模有样,可却被身旁凑上前来的衙役揭穿了底:“常捕头,大人他还未休息,若是此时捉人回去,必会被他知晓,这,恐怕不好办呐......” 那被称作是常捕头的家伙闻言转身在那衙役脑袋上重重拍了三巴掌,怒气冲冲的压着声音呵斥道:“蠢材!蠢货!老子岂能不知我姐夫他还未休息,这只不过是本捕头的一种策略,一种手段!吓唬吓唬他们,你怎的把老底给老子揭了?该打,该打!”说罢,又提着短棍,在那衙役身上抽了几棍子,这才泄愤。 谁知此时那不怕死的韩霜眉却抱拳质问道:“斗胆请问常捕头一句,我二人犯了甚么法,为何要下跪叩头......”身旁的王戏才生怕他激怒得罪了这群官府的人,不好脱身,急忙起身阻止他接着说下去,又转身对那怒发冲冠的常捕头下跪叩头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请大人见谅,我这位兄弟眼睛不大方便,由我代他给大人请安行礼。”说罢,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常捕头身前磕了整十个响头,方才作罢。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一回 几人身由己 可那高人一等的常捕头并未善罢甘休,此时此刻,仿佛他才是这燕平府的一把手,虽然那王戏才十分知趣的跪拜在他的脚边,可那颇有傲骨,不肯屈就的韩霜眉却令他丢了脸面,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常捕头又暗暗啐了口唾沫,昂起脑袋,思考了一阵,见这韩霜眉实在不好对付,便要在那软骨头的王戏才身上找点茬儿。“呸,死瞎子,臭杂种,老子若是治不了你们,还怎么在这儿燕平府混。”暗骂一声,便转身用手中短棍,指了指王戏才背在身后的那只大木箱。 “但凡是那些抓进大牢的家伙,在招供前,没一个不说自己是无辜的。你到底有没有惹是生非,还得本捕头说了算。”常捕头只略微使了个眼神,周围的衙役便一拥上前,左右扯住王戏才双臂,将他押起身来。王戏才大惊,急忙喊道:“官爷,小人无罪啊!” 一旁的韩霜眉木讷的站着,虽然心急如焚,满脸担忧,怎奈他双目失明,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甚么,想要上前解围却迈不开脚步,生怕给王戏才添乱。而那常捕头却又说道:“有人去府衙告状,说是最近有一伙胡人习作,进城探听情况,碰巧今日你二人又在此地喧闹,惹是生非!依本捕头看,你二人分明是那伙细作的同伙!” 这莫须有的帽子当头扣下,王韩二人有些猝不及防,急忙辩解道:“官爷,我这兄弟的确是有胡人血统,但他如今和胡人真是没有半点关系呀,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官爷,放我们一马罢!我们真不是细作!” “你们究竟是不是细作,那也得搜搜身再说!”常捕头又使了个眼色,身旁的衙役极为机灵的又将韩霜眉押住。“搜身!”一声令下,衙役们便极快的将王韩二人身上的箱子与胡琴卸下,又自上至下搜了两人的身,并未发现甚么不妥之处,王戏才不断地挣扎求饶,怎奈身上挨了不少棍子,这才消停了些,至于那韩霜眉,自始至终不发一言,面色铁青,任那雨点般的棍子朝他落来,也绝不求饶一句。 衙役们不识那胡琴的珍贵,随意的丢在一旁,磕破了琴筒一角,琴弦颤动散出几缕声响,传入韩霜眉耳中,令他眉头紧蹙,变了脸色。他自己被打成甚么模样尚且不在意,可若是对他宝贵的胡琴下手,简直比杀了他还令他心痛。衙役们仍在翻弄着王戏才的那只大箱子,大箱子极沉,需要两三个衙役才能合力抬起,看似瘦弱的王戏才却能背在身后,如若无物。 可翻来覆去,将箱子里的东西丢了一地,看的王戏才泪流满面,连连蹬脚甩手,苦苦求饶道;“官爷,翻不得啊。翻不得啊。若是触怒了神灵,是会遭天谴的呀。”可任那王戏才哭嚎沙哑了嗓子,红了眼,昏了头,衙役们仍是没有停手,不仅将那只大箱子翻得乱七八糟,就连那先前受路人们赞誉打赏的精致木偶,也被当作无用之物,随意的留在路旁。 那沾了灰尘的木偶躺在冰冷的路牙边,表情悲怆,那一双美眸之间,似要滴出眼泪。不知是叹息自己的命运,还是为其主人的遭遇忧心。 不仅是那只木偶,几套木偶的戏服,道具和两人的行囊衣物,一应被丢弃在路边,宛若没人要的垃圾,清风一卷,竟将一匹绣着金丝雀的轻柔的红纱吹起,飘向远处,没了踪迹。更有不知死活的衙役从箱底寻出一只灵牌,看了一阵便丢在一旁,暗骂一声:“真晦气!”又继续翻起箱子来。王戏才见状心如刀绞,痛苦万分,已再无余泪涌出,眼神中的悲怆逐渐转换为恨意,他背着这只木箱游走四方,经过了不少城镇,从未受过如此侮辱,他不再挣扎,只是咬牙切齿的望着那常捕头可憎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 正当衙役们以为一无所获之时,一名年轻的小衙役竟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裹,在手中掂了掂分量,不觉喜上眉梢,急忙起身来到常捕头身旁,凑上前小声说道:“捕头,这该是个好玩意儿了罢。”常捕头眯着眼努了努嘴,示意他将布包拆开。 而当那小衙役打开布包,常捕头及其周围拥簇着的衙役个个都直了眼睛,原来那包裹中藏得都是王韩二人一路行来辛苦卖艺挣来的盘缠,沉甸甸的铜钱压着几张银票,上面还有不少散碎银两,尤其是白星泪赏的两大锭银子尤为显眼。常捕头大喜,心想幸得此行不白走这一遭,便一把夺过那蓝布包攥在手中,轻咳两声,装腔作势道:“这些都是赃物,本捕头这就回去呈交府尹大人!粗粗一点,这里面少说也有七八十两银子,你二人若只是个臭卖艺的,哪里能挣得这许多银两?” 在场之人心里都清楚,话虽如此,但常捕头此话多半是假,这银子最终还是落在他的手中,私藏起来。可却没人敢揭穿他,除非是自寻死路。这份美差,常捕头十分满意,风险不大,回报极高。尤其是在这燕平府府尹乃是他姐夫的时候。 可那王戏才却不知死活的含泪咬牙说道:“回禀官爷......这的确是我兄弟二人多年卖艺,省吃俭用,一点点辛苦攒下来的打赏钱。我二人本本分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贪赃枉法之事,请官爷明鉴......” “还敢狡辩?”常捕头见王戏才胆敢反驳,又甩起手中短棍将王戏才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可这次王戏才再没发出一声求饶声,不知挨了多少棍,王戏才竟都强忍了下来,只是下唇竟被牙齿咬破,齿间渗出殷红的鲜血来,“妈的,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们两个外乡人给老子听好了!在这燕平府,公堂之上,府衙之内,府尹大人说了算。公堂之下,府衙之外,老子说了算!说你是细作,你就是细作!就是细作!” 王戏才的身上已是遍体鳞伤,青一块紫一块。常捕头这才收了手。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他打得累了,要停下来歇一歇。正当他用短棒支撑着身子喘着粗气休憩之时,不远处又急急忙忙跑来一名小衙役。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停留一刻,火急火燎的凑到常捕头耳边耳语一阵,叫那勾魂摄命的鬼差也胆战心惊,手忙脚乱了起来:“糟了,他怎么这时候要见我?!” 常捕头顾不得其他,府尹召见,若他耽搁了时辰,定会受重责惩罚。万般无奈,常捕头只得率大部分衙役返回衙门,临行前却留下三人,吩咐道:“这两人纵然不是细作,也极有可能成为细作的同伙,你三人给我好好打他们一顿,长长记性,让他们知道知道衙门的虎威!”说罢,便领着众人匆匆往府衙奔去。 原来是有百姓实在看不下去常捕头作威作福,竟偷偷跑到府衙告状,府尹大人这才将他召回审问。可那留下的三人却将王韩二人按在地上,用刀背和刀鞘胡乱的殴打着,直打的三人大汗淋漓,筋疲力尽,方才作罢。而那王戏才,却死死的保住韩霜眉,将细皮嫩肉的他紧紧护在身下,待衙役们散去后,只留下那在王戏才身下微微颤抖着的韩霜眉与遍体鳞伤的王戏才。 韩霜眉并不害怕,颤抖,是因为他愤怒,愤怒,却无处发泄,不能反抗,比死还难受。而王戏才却是满身印痕淤血,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看似瘦弱的他其实异常强壮,衙役们没能将他打倒,即便是呕出几两血,那坚强的意志依旧能支撑他跪坐在那只大箱子前,拾起被丢在一旁的灵牌与木偶,抱在胸口,王戏才终于忍不住,好他大哭起来。 下跪是为了生活,哭嚎,则是为了人格。 一旁的韩霜眉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缕悲怆,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轻轻颤动着。他挪到到王戏才身旁,徐徐跪坐下身子,从怀中取出洁净的手帕,被王戏才拼死护在身下的他没有受到一丝伤痕,可却没人能看见他内心的伤痕。一言不发,静静的替王戏才拭去嘴角的血迹与满脸的泪水及汗水。两人又合力收拾好了行囊,整理箱子,背上胡琴,相互扶持,相互依偎,走在这空旷的庆元街上。 他们已然身无分文。可他们尚有彼此。不曾背叛。两人虽为异姓,却如手足至亲,既是金兰兄弟,也是知音知己。即便他们只是两个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卖艺人。 沿途的百姓们纷纷打开门窗,探出头来,唉声叹气,似乎是对二人遭遇的惋惜与不满,但却又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而先前一直在远处观望的沈墨鱼一行人,亦是悲愤交加。早在那常捕头命人押住王韩二人,将他们行囊翻弄的乱七八糟之时,白星泪便已然忍不住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其余三人合力拦住。 第二百五十二回 侠心冷春凉 “拦我作甚?”白星泪咬牙切齿,怒目圆睁,诧异的回头望向那一手抱住自己,一手扯住缰绳的沈墨鱼。谁知沈墨鱼却说道:“我们初来燕平府,倘若便与官府结怨,势必寸步难行,慎重,慎重!”沈墨鱼并非无行侠仗义之心,亦非袖手旁观。只是贸然出手,非但帮不上忙,甚至可能害了王韩二人,也害了他们自己。 白星泪怒气冲冲的转头望向身旁的明觉与裴镜年,明觉低着头一言不发,裴镜年更是附和沈墨鱼道:“白姑娘休要冲动,沈公子说的不无道理。不如等探听情况后再做决断不迟。若是此时出手,势必会与官府发生冲突,不仅救不了他二人,还会惹祸上身。” 见众人都不肯上前相助,白星泪愈发气愤,更是不解,摊开双掌无奈的说道:“莫非我等就如此袖手旁观,坐视不管?他人受欺,路见不平,本当拔刀相助。若非如此,要刀剑作甚?我要等江湖人作甚?那所谓的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岂不是空话一堆?” “并非不管。只是先看看情况,再出手不迟。”沈墨鱼只得赔着笑拉着白星泪,生怕她冲上前将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差痛打一顿,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沈墨鱼也是万般无奈,不得已而为之。白星泪只得作罢,一行人仍站在远处,紧盯着那些官差的一举一动。 而当常捕头领着大队人马离开,三名衙役将王韩二人痛打一顿之时,白星泪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怨愤,怒火攻心,恨不得一剑杀之,方解心头之恨,正欲飞身而起,却又被沈墨鱼双手抱住,动弹不得,白星泪遂瞪着沈墨鱼逼他松开双手:“你又拦我作甚?若再不松开,休怪我不讲情面,将你一并收拾了!” 可沈墨鱼却依旧嬉皮笑脸,内心大不是滋味儿。急忙转头对裴镜年求助道:“裴姑娘,你快帮我说说话!若是就这么动手了,你我都走不脱这燕平府城!”裴镜年闻言,面色凝重,柳眉微蹙,当即策马上前,挡住白星泪的去向,也劝说道:“白姑娘不可鲁莽!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虽能教训他们一时,倘若你我离开,又如何能制止他们日后再作恶?岂不是治标不治本?” “那我便一剑将他们杀了!从此断了他们作恶的根!”白星泪作势便要拔剑,却又被沈墨鱼按住手腕。裴镜年趁机又劝说道:“白姑娘冷静些!试想如此,你虽能将他们杀死,但也犯下了谋杀官差的重罪!他们虽欺压良善,却不是大奸大恶,死有余辜之辈,理应由衙门来惩处。倘若白星泪你为了一时之快将他们杀了,虽能解当务之急,却将自己陷入牢狱之中,再不能行侠仗义!倘若其他城中还有如此恶霸,白姑娘身在囹圄,又如何能去解救那里的百姓?白姑娘,唯有自由之身,方可行侠仗义啊!” 白星泪闻听此言,觉得有些道理,但仍不肯放下手中宝剑,沈墨鱼见她已然开始犹豫,急忙又附和道:“裴姑娘此言甚是在理!甚是在理!小橘子,你我并非置之不理,但实在是不该意气用事啊。依我看,罪责皆在那捕头身上。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他手下这帮人也是依命行事,左右为难啊。” 白星泪终于想通,渐渐冷静下来。如今并非身在江湖之中,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而是身在城池之内,凡事都不能太出格。否则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也会遭人追杀,丢尽了面子不说,很可能遭人陷害,遗臭万年,这可不是她所愿的。 万般无奈,只得收手撤剑,抬头望着裴镜年问道:“那依裴姑娘所言,我们当如何叫那些恶人罪有应得?” 裴镜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惩处恶人的方式或有千万,但依我看,这些官差不比常人,还是交给府衙自己处置,更为合理妥当。”此言一出,反倒叫白星泪冷笑起来:“呵呵,殊不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将恶霸官差交予府衙处置?怕是官官相护,不了了之罢!这捕头胆敢如此,定是狐假虎威,就算不是受那府尹的指示,恐怕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姑娘此言差矣,我出身官府,虽知官场黑暗,但这并不代表没有爱民如子的好官。”裴镜年面沉似水,义正言辞的徐徐说道,“我们初来燕平府,不知此地府尹官品如何,怎能妄下定论?不如待明日一早,我与白姑娘一齐去府衙报案,控告那捕头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看那府尹作何判决?如何?” 白星泪闻言静思一阵,觉得此举尚可,便点头说道:“好,既然裴姑娘执意如此,我便无话可说。只是倘若明日在公堂之上,那府尹不做判决,包庇罪犯,又当如何?”裴镜年沉吟片刻,拱手说道:“我必会给白姑娘一个交代!”白姑娘轻笑一声,她并非有意为难裴镜年,只是心中怨气难消,便随口应道:“好!有裴姑娘这句话,我便心满意足了。” 沈墨鱼与明觉又各自劝说了一阵,终于恢复平静,四人拨马回转,殊不知身后的王韩二人也转身离开,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且说沈墨鱼一行四人欲尽快寻个客栈栖身落脚,但却耽搁了不少时辰,见沿途客栈大都已经打烊,便有些心灰意冷。忽见三四十步外一家名叫“喜来客栈”店家还亮着昏黄的灯火,众人大喜,拍马上前正遇上那客栈掌柜的与小二正在上板打烊,急忙翻身下马,沈墨鱼又上前抱拳道:“掌柜的,我等要住店,可还有客房么?” 那客栈掌柜的须发皆白,却还精神抖擞,见四人样貌良善,风尘仆仆,面容疲倦,心头一软便停下手中上板的进度,将四人让进店中,同时又招呼道:“有,有,还有客房,四位少侠想必是奔波一日,有些乏累了,老夫这便去收拾四间上房,给各位少侠歇息。小五,快去将少侠们的宝马牵到马厩去,喂些草料。” 话音刚落,那先前正在上板的,被掌柜的称作“小五”的店小二,蹭了蹭手,将抹布往肩头一甩,便机灵的出门牵马去了。 而进入客栈的四人齐声行礼道谢:“多谢掌柜的。”掌柜的只是慈祥的微笑,正欲上楼为众人收拾客房,沈墨鱼却又突然将他喊住,来到老掌柜身前,沈墨鱼趁其余三人不注意,便往掌柜的手中塞了一小锭银子,作为住店和用饭的费用,他并非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只是从前挥金如土的他在家道中落后,愈发知晓了钱要用在刀刃上的道理。 “掌柜的,这客房尚且不打紧,我等奔波一日,腹中饥饿难耐,可否先弄些吃食来垫垫。”沈墨鱼摸着空瘪的肚子,苦笑着说道。老掌柜见他这憨厚的模样,不禁也笑了起来,对沈墨鱼言道:“好说好说。老夫这便去为诸位准备。只是这银子多了些,不知诸位住到几时?” “我等也不大好说,权且先记在账上,若是多了,权当赏钱。”沈墨鱼笑道。老掌柜闻言躬身一拜:“多谢公子。”说罢,便转身钻入后厨中忙活去了。 四人便坐在八仙桌旁,奔波一日,风尘仆仆,终于能卸下担子,停下脚步歇歇脚,适逢那小五打理好马厩中事,回转客栈之中,见客人们早已坐定,急忙上前招呼,将抹布攥在手中一边细心的擦着桌子,一面观察四人的打扮,除了那光头和尚外,其余三人各佩刀剑,四人都气宇不凡,不禁令小五颇为好奇。 思考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四位莫非是江湖中人么?”见小五满脸好奇,又与众人年龄一般,沈墨鱼自然不见外,遂笑着说道:“不错,我等也算是江湖人。想来这客栈来往之人众多,小哥为何对江湖人如此好奇?” 小五遂回答道:“客官有所不知。这燕平府虽大,但我们这客栈比起其他的客栈,上不得台面。没几个人愿意到我们这儿来住店,嫌弃我们店面太小,不然我们也不会等到此时才打烊了。还不是因为店里空着呗。”说到此处,小五刻意压低了声音,笑着说道,“切莫叫掌柜的听见,否则他又要揍我了。所以啊,除了来往的商人和胡人,我就没见过几个江湖人。” 说罢,那小五又颇为好奇的凑上前问道:“唉,听说江湖中人风里来雨里去,刀剑为伴,快意恩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行侠仗义,挥金如土。这些都是真的么?” 谁知此言一出,四人却哄笑起来,不知是心觉好笑还是心中苦涩难以排解,只得借此机会消遣消遣,众人笑完却并不回答小五的问题。小五又颇为无奈的长叹一声说道:“看来他们说的果然是真。江湖人如此神秘,哎,真是羡慕。我看你们年岁与我无二,却能如此潇洒,而我,只能窝在这小客栈里做伙计,哎——” 第二百五十三回 知己难觅千杯醉 说到入神处,那小五自然而然地坐在沈墨鱼身旁,众人自然不觉烦厌,毕竟年岁差无几,也无甚架子。倒是那白星泪的表情有些古怪,不知是还未从未能救出王韩二人心怀愧疚,还是闻听这小五的话想起了不久前死在氤氲山庄的祝溪虎。白星泪自始至终都垂着头摆弄着手中筷子,沈墨鱼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多少人梦里血里火里滚三回换不来个平淡如常,家庭和睦。多少人趁着盛世年华却想着孤寂辽远,独行天涯。真乃,苦求不得最为骚动。 而沈墨鱼却望着那满脸好奇的小五,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哥,有一句话叫梦境再美终是幻,珍惜眼前始为真。江湖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或许你现在平静的生活,反而是一些人苦求不来的,又何必羡慕他人?” 小五闻言愣神片刻,待回过神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像是欸。我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与掌柜的相依为命,虽然有时候打我骂我,日子也过得清苦,但大部分时候也蛮自由快活的嘛。” “至少,你还有个家。”沈墨鱼的眼中充满羡慕,抿了抿嘴唇,平静的说道。裴镜年望了一眼小五,随意问道:“小哥,方才你说你与老掌柜的相依为命,观你二人年龄相差甚远,莫不是爷孙二人么?” 小五将抹布攥在手中垫了垫,如实回答到:“我呀,没爹没娘,天生地长。自小在这燕平府里做小乞丐,老掌柜的见我可怜,便收我做干儿子,我便在这喜来客栈落了家。所以啊,老掌柜的是我爹。他收我养我,我喊他一声老爹,我就得给他养老。人得会知恩图报啊,不然和畜牲有甚么两样。” 四人闻言,频频点头认同。明觉双掌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掌柜一心向善,多福多报。”话正说完,后厨的门帘亦被挑起,老掌柜的躬身从门后钻出,手里托着一个大托盘,摆着四大碗满满当当热腾腾的三鲜面,满脸堆笑,喊一嗓子:“面来嘞——” 一个转身便来到桌前,笑眯眯的将面摆在桌上,依旧精神抖擞,虽须发皆白,但身子骨极为硬朗,一手托着四碗面抖也不抖,着实令人佩服。沈墨鱼一面接过面条,一面笑着问道:“掌柜的风骨非常,如此硬朗,不知年岁几何,如何称呼?” 老掌柜的慈祥一笑,伸出手比了个七手势,皱纹里满是温暖:“老夫姓胡,今年七十整啦。”四人大惊,急忙拱手拜道:“自古七十古来稀,胡掌柜既如此高龄还有如此硬朗身体,真是天赐洪福,好人长命呐。” “客官言重啦。”胡掌柜卸了面条,撤了托盘,裴镜年正欲取银结账,却被胡掌柜拦下,指着沈墨鱼笑道:“这位公子早把诸位住店打尖的账给结啦,姑娘不必再给了。” 除却沈墨鱼外,其余三人都有些诧异,而沈墨鱼虽满脸得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一向被视为铁公鸡的沈墨鱼竟然主动付钱结账,真是难得。白星泪更是不禁调侃道:“今天是甚么日子,太阳怎地从西边起了。铁公鸡竟然也拔毛了?” “还不是今天你一下子把自己浑身的银两都拿去打赏那王戏才二人了,我不付钱难道还要让裴姑娘和明觉来么?”沈墨鱼停顿了片刻,话题戛然而止,生怕再提及此事又勾起白星泪的不快,急忙抬头岔开话题说道,“你可还欠着一顿饭呐,这我可没忘。” 白星泪终于又展开笑颜:“嘁,我可没忘。大不了日后还你。” 四人大笑一声,便各自翻弄起眼前的面来,一旁的小五看着热腾腾的面条不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嬉皮笑脸的望着胡掌柜喊道:“老爹,还有面嘛,我也饿了!” 胡掌柜这才发现他这干儿子竟挨着客人坐在桌旁,不成体统,伸手将他揪了出来,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他,小五见状急忙弓着身子,抱紧脑袋喊道:“老爹饶命!”最终那巴掌没有落下,而是在他脑后轻轻一拍,胡掌柜笑骂着说道:“你这没皮没脸的小厮,不成体统,真是该打。还不快去后厨将那一盘酱牛肉端出来给四位客官?” 小五直起腰来,笑嘻嘻的点了点头,便要转去后厨,却又被胡掌柜拦住,说道:“锅里还有些面,你抓紧盛出来吃了,莫要饿坏了肚子。”“那老爹你咋办?”小五问道。胡掌柜又拍了下他的脑袋道:“待会儿我在折腾点,你就别管了,快去罢。” 闻听此言,小五便钻入后厨,胡掌柜则是一面招呼沈墨鱼四人,一面收拾店中的桌椅,准备打烊。不一会儿小五又捧着一大盘酱牛肉来,给四人就着面吃,小五将盘子放下,搭着抹布问道:“四位少侠可要酒么?我听说那些江湖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都是一坛一坛的灌,四位不来点么?” 四人都不饮酒,沈墨鱼更是连连摆手,笑道:“酒是穿肠毒药,我们可是滴酒不沾。”小五闻听此言只得钻回后厨独自吃面去了。 而除了明觉外,其余三人都就着那盘酱牛肉将一大碗面翻了个底儿朝天,两女吃香倒还斯文,而那沈墨鱼,饿了一整日,终于有吃食可以果腹,哪管滋味如何,面汤滚烫,宛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一股脑地入了肚,直吃的满头冒汗,两颊涨红。 一碗面条还嫌不够,待将面汤喝尽,舔了舔碗底,沈墨鱼将碗摆在身前,抻着脑袋见其余三人还未吃完,不由得有些意犹未尽,便又对胡掌柜喊道:“胡掌柜,可还有面么?” 适逢那胡掌柜的忙活完了手头里的事儿,直起腰板来点头笑道:“有,有啊,老夫这就去给公子再做些来,稍后,稍后啊。”不一会儿,胡掌柜又从后厨钻出,复将一大碗面摆在沈墨鱼面前,又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其他三位吃的还满意么?可还要再来些么?” 三人齐声道:“我等吃饱矣,掌柜的手艺一绝,面条滋味甚好,多谢。” 沈墨鱼一边吞咽着面条,腾不出空来说话,只有伸出左手大拇指表示赞许之意,胡掌柜见客人们吃得满意,自然也心情大好,将三人的碗筷收拾了一番,用抹布擦了擦桌子,白星泪不禁抬头问道:“胡掌柜七十高龄每日如此操劳,莫不辛苦么?” 谁料那胡掌柜依旧面带微笑,怀里抱着碗筷和抹布,笑呵呵的说道:“忙活一辈子了,停不下来。一没活干,就浑身痒痒。都是开店做生意,笑迎客来,能让客人满意了,我们也挣得些许散碎银子,得以度日,哪怕清苦些,倒也充实,这就是功德。整的就是这份钱,那里称得上辛苦。再者人活在世上,哪个不辛苦啊,开店辛苦,你们行走江湖就不辛苦了?都不容易,互相担待,互相担待。” 众人有些错愕,不想这小客栈内的老掌柜,竟能说出如此质朴却大有琢磨的至理真言,频频点头,大为赞许,就连沈墨鱼都停下埋头吃面的动作,抬起头来望着胡掌柜,裴镜年徐徐摇头赞叹道:“我见老掌柜语出非凡,颇有风骨,敢问老掌柜的从前是做何行当?” “年轻时做过两年私塾先生,也白读了几年书,结果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老掌柜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后来出于无奈,变卖了家产,开了这个小客栈,勉强度日,也算有了生活。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就收养了小五这个小厮做干儿子,一是看他孤苦伶仃的,与我年轻时一般,而来也算给自己找个养老送终的人。老夫已是黄土埋到脖子,没剩下几年活头。等百年之后,这店就由他一个人撑下去了。” 四人闻言长叹一声,可裴镜年却望向后厨,喃喃说道:“原来如此。苦命人相依为命,也算是老天爷的恩典罢。”转头安慰胡掌柜道,“幸得小五这孩子虽然顽皮,但也是个孝顺懂事之人。” 老掌柜笑道:“那也倒是。”话音刚落,那小五自门帘后探出个脑袋喊道:“老爹,你也忙活一天了,我下了把面,快来吃饭罢,我来招呼客人。”胡掌柜闻言颇为欣慰,冲着沈墨鱼四人躬身行礼,又说了几句客套寒暄话,便回转后厨换出那小五来伺候客人,自己偷的一时闲憩。 且说那甚沈墨鱼四人吃罢闲谈之时,小五正在一旁收拾柜台,胡掌柜早已清完一天的账,眼看着再不回来客人,就要上板打烊,可当那小五走到门前之时,却见黑暗之中有两人身影互相搀扶着走来,小五只当是客人来此,急忙跳出店门,将抹布往肩头一搭,弓着身子就要招呼客人:“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两人的身影在客栈中映出的昏黄烛火下显现出清晰的面庞,原来是那灰头土脸,满身伤痕,饥肠辘辘的王戏才与韩霜眉二人。 第二百五十四回 几两尊严换酒钱 见小五上前来迎,二人有些心怯,浑身是伤不说,天色已晚,无处容身,腹内饥饿,更是身无分文。一路行来,客栈皆闭,眼看就要露宿街头,却见唯有此处尚有些灯火,故而二人来到门前,相互扶持,却又不好开口。 可那小五却又问了一句:“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有灵方知羞耻,可命运却叫人低头。王戏才咽了几口口水,已是饥饿难耐,要说将庆元街上将就一夜倒也罢了,只是饥寒交迫,实属煎熬,可身无分文,没钱打尖也没钱住店,故而一时难以开口,斟酌再三,犹豫片刻,哪还管甚么尊严,缓步上前,便弓着身子对小五谦卑的说道:“这位小哥,我们二人乃是过路的卖艺人,奔波疲倦,额......特来讨一碗水喝。” 王戏才终是没有脸面伸手讨饭,最终只是讨了一碗水。小五见虽不是生意上门,但毕竟是自小乞讨,知晓世间疾苦,又被胡掌柜教养长大,自然心地善良通达知理,道了句:“好说好说。”闻言毫不犹豫的便转身去柜台取来两只碗,提了茶壶便往门口去走。 将碗递与他二人,便压着壶盖给他二人倒茶蓄水。王戏才心想,即便不能伸手讨饭,也该喝个半饱,好熬过这漫漫长夜。可是那茶水岂能果腹?两人一连喝了七八碗,仍不解疲乏饥饿,直到一壶茶水都下了肚,两人端着空碗不知所措,有些不舍的望着客栈内,舔了舔嘴唇,轻叹一口气就要转身离开。 小五借着昏黄的灯火,见他二人脸色蜡黄,面有饥色,且疲倦困乏,脚步迟钝,似有不舍之状,急忙探身喊道:“天色已晚,这燕平府城中恐再无客栈住宿落脚,此处虽小,尚能容身,不如权且住下,明日再走,也未迟也!” 王韩二人站住脚,回转身来,王戏才万般无奈,面露难色,只得袒露实情道:“不瞒小哥,我二人身无分文,无钱吃饭,又怎生住店?”小五闻听此言,也有些犹豫起来,可他却记得老爹的交代,人总有难处,能帮一把便帮一把,正欲去后厨唤出胡掌柜,急忙喊住二人道:“你们别走啊,千万别走,稍后,稍后!” 王韩二人有些奇怪,不知小五何意,不一会儿,那小五便跟着胡掌柜一同出了后厨,来到门前,胡掌柜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二人,见面貌和善,倒不像是恶人,且果如小五所说,饥寒交迫,筋疲力尽,更是遍体鳞伤,胡掌柜一时心软,急忙问道:“你二人既是游方的卖艺人,怎会身无分文,又遍体鳞伤?” 王戏才长叹一声,摇头说道:“说来话长,老掌柜,天色已晚,我二人不便打扰,这便告辞了。”刚欲转身,又被胡掌柜喊住:“城中已无处可去,你二人又何处容身?”见王戏才唉声叹气,沉默不言,便知其二人果有难处,当即便决定帮他一帮,胡掌柜凑上前去,慈祥温和的说道:“不如且在老夫这喜来客栈栖身一夜,明早再做决断。” “可我二人身无分文。”王戏才坦然说道。胡掌柜闻言面不改色,依旧是温暖慈爱,宛若对自己的孩子一般,徐徐说道:“你二人也不容易,若是不在我这住下,便要露宿街头,叫老夫怎能忍心呐,岂不是愧对良心?老夫不收你二人一文钱,且留下罢。” 纵然胡掌柜说的如此真诚,二人尚有些犹豫不决。王戏才身旁的韩霜眉,一直沉默不语,闻言却突然开口道:“老掌柜的心地善良,此番心意,我二人铭记在心。可我二人虽是戏子,却亦有脊梁,焉能收受如此施舍恩惠?若是无以为报,岂不是折煞我二人?” 老掌柜闻言大惊,不想这小小年纪的游方戏子还有如此尊严傲骨,不免让胡掌柜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景象来。细细一想,自己的确是做的不够妥帖,险些好心办了坏事。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任谁收受此嗟来之食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静思一阵,便改口说道:“哎,这哪里是甚么施舍。老夫的意思是,你二人既是卖艺之人,不如就在我这小店中给老夫表演一番,老夫不给一文钱。以表演的赏钱,来换这住店吃饭的费用,如何?” 此一举真是为妙,叫他二人凭自家本事吃饭住店,倒也不失尊严。见韩霜眉尚有些犹豫顾忌,身旁的王戏才却心中大喜,急忙答应:“甚好,甚好!多谢掌柜的!”韩霜眉见王戏才依然答应,此法也的确折中妥帖,只得顺从,也躬身抱拳行礼:“多谢掌柜的厚恩。” 二人遂跟从胡掌柜与小五进了客栈,正与坐在桌旁闲谈的沈墨鱼四人撞见,众人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后急忙起身行礼,白星泪更是激动,转身来到王韩身前拱手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想方才庆元街一别,有在此处相见,幸会幸会!” 王戏才也是又意外又惊喜,连忙回礼道:“原来是白姑娘及诸位少侠,真是凑巧,小的在此有礼了。”话音刚落,身旁的韩霜眉便扯了扯王戏才的衣角,他双目失明,自然看不清眼前之人,故而问道:“才哥在与何人打招呼,莫不是故人么?” “哎呀呀,兄弟,这乃是贵人呐。这几位便是今日打赏了我们二十多两银子的慷慨少侠呀,这位是白星泪白姑娘,这位是沈墨鱼沈公子,那位是明觉师父,这位是裴镜年裴姑娘,都是好人贵人呐。”王戏才忙为韩霜眉一一介绍,韩霜眉一一行礼,沈墨鱼等人也一一还礼,终了,白星泪说道:“适才之言言重了,我等不过是行走四方的江湖人,亦是风餐露宿是何等苦事,见你二人才艺精湛,故而才有次打赏。” 韩霜眉还礼说道:“白姑娘此言差矣,话虽如此,但诸位的厚恩,我二人没齿难忘,定然铭记于心。” 胡掌柜见他们熟识,便搬来一张小桌,将两桌并于一处,好让他们闲谈交心,又招呼王韩二人在沈墨鱼一行人身旁坐下,刚开始王韩二人还因身份低微有些拘束,到后来聊的兴起,一如故友,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王戏才倒还算健谈,倒是那韩霜眉,依旧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空洞的眼神静静望着王戏才。 胡掌柜自在收拾碗筷,思量着给王韩二人做些吃食,而那小五却呆站在一旁,只见韩霜眉形容俊美,不似男子,若不是早些听他说话之音色,恐真将他当作女儿家。只恨一时嘴快,小五竟脱口而出道:“你是个胡人罢?” 话一说出,后脑勺就挨了胡掌柜轻轻一巴掌,胡掌柜知他出言不妥,轻声呵斥道:“去,去后厨去准备准备,老夫一会儿便来,休要在此添乱。”小五闻言尴尬一下,便宛若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一言不发钻入后厨。胡掌柜望着他的背影,不免轻叹一声,笑骂一句道:“这小厮,何时才能长大?” 说罢,又转过身来招呼众人,一面擦桌子,一面打圆场道:“甚么男人女人,汉人胡人,只要不害人诓人,心存善念,言行如一,知恩图报,那就该好好活下去。”可韩霜眉却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的容貌早被多少人当作笑柄调侃,白眼歧视更是数不胜数,老掌柜的一番话语倒是令他心头一暖,默不作声的从怀中取出手帕,又为王戏才擦拭脸上的伤口,不时温柔的问道:“才哥,好些了么?” 王戏才脸上的淤青已消去大半,但恐一时间难以恢复,只得苦笑着答道:“恐一时间难以好全。”胡掌柜闻言转头端详了一阵,不免咂舌道:“啧,这伤也不能轻视,最好明日去药铺抓一帖药来,敷在伤处,否则不晓会留下甚么病根儿呢。” “可我二人身无分文,又怎得抓药?”王戏才一拍大腿,不禁垂下头去,既惭愧又自责,“我真是没用,除了木偶戏甚么也不会,若是当初我考上了功名,此时定是一方州府,又怎会惧怕那恶霸大虫?”韩霜眉却依旧轻轻擦拭着王戏才的伤口,并无半句怨言。 此时那沈墨鱼一行人闻听此言,裴镜年与明觉当即解囊,两人凑了些银子便要交给王戏才买药来敷,王戏才半推半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韩霜眉,韩霜眉感受的目光,当即起身行礼谢恩,开口推辞道:“多谢诸位的好意,我二人心领了。只是这银两是万万不能收的。” 白星泪心急如焚,急忙劝解道:“不如权且当是我们追加的赏钱。” 韩霜眉坚持不受,白星泪却执意要帮,正当两人相持不下,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左右为难的王戏才终于说道:“依我看,不如我兄弟二人为四位少侠和胡掌柜的,再演一出更为精彩的木偶戏,这些就当作是新的赏钱,如何?” 第二百五十五回 心曾如寒铁 韩霜眉再无话可说,只得答应。两人正要拿出木偶,扯来胡琴,摆开架势为众人唱一段新的表演,正巧那小五又从后厨端来两大碗面,胡掌柜接过托盘就来招呼王韩二人,笑道:“先不忙表演,面来了,快吃罢。若是摆的久了,那就不经吃了。” 王戏才与韩霜眉二人便坐在桌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滚烫的面条,一如先前沈墨鱼四人模样。待两人吃饱,心满意足后,胡掌柜吩咐小五收拾了碗筷,回过神来,腾出一段空闲,目光不禁又落在王戏才那一身伤痕上不禁开口问道:“孩子,恕老夫无礼,你这一身的伤是从何处来的?你们又怎会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王韩二人颇为无奈,王戏才遂只能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复述与众人听,在场之人无不掩面叹息,万般无奈,唯有那韩霜眉仍端坐如常,只是脸色有些凝重。白星泪不禁埋怨道:“我本想出手相助,怎奈......哎,不提也罢。”白星泪再三斟酌,欲言又止,终是没能将后半句话说出,毕竟都是自己的挚友。 可韩霜眉却循着声音的方向,对白星泪拱手一拜,徐徐说道:“白姑娘侠肝义胆,令人佩服。此番好意,我二人心领了。只是有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我都不是这燕平府之人,倘若你等因为我二人出手得罪了此地官府,岂不是得不偿失,不仅连累了诸位,更叫我二人心怀愧疚。”王戏才闻言,更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白星泪忽然转头,对那不远处抚须静听,不时唉声叹气,面色凝重的胡掌柜问道:“胡掌柜的,你为人和善,心地善良,我等都愿相信你。你且说说,此地的父母官官品如何,为何会放纵如此恶霸在燕平府城胡作非为?我等欲明日去府衙击鼓鸣冤,告那恶霸捕头一状,不知可否?” “啊这......”老人家闻言似乎有些为难,抚须的频率越来越多,弓着身子轻咳几声。见胡掌柜这副模样,白星泪已然明了了七八分,转头望向裴镜年,眼神里分明写着埋怨和责怪,可裴镜年却对胡掌柜说道:“胡掌柜休要害怕,但说无妨,我等具不会外传。” 胡掌柜似乎做了甚么决定,一跺脚,一拍掌,道一声清脆响亮:“好!”转身去将门板插上,关了店门,这才敢坐在八仙桌旁,对众人讲讲这燕平府城的情形。 “其实啊,这燕平府城的府尹大人不是甚么贪赃枉法,包庇徇私的贪官污吏,甚至可以说是,这燕平府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啊。”“啊?”此言一出,震惊四座,在座的外人几乎都不敢相信此言是真,白星泪更是万分错愕,又多问了一句:“胡掌柜,你说的可是实话。” 胡掌柜点头若捣蒜,极为真诚,丝毫不像是扯谎胡说,诓骗众人:“千真万确,事实如此,老夫绝无半句虚言,更非受人胁迫。我们这儿的府尹大人,姓单名徵,字劲臣,二十年多前高中探花郎,那是当时有名的文人墨客,书香门第出身,有真才实学,且抱负深远呐。圣上御笔亲题的探花,虽不比状元,那也是风光无限,心比天高啊。” “只可惜,上天难容英杰傲。单大人高中探花后,留京任职,做了正五品按察司提学管事。青春年少,年方二十便做了五品京官,前途无量。虽说权力不大,但也惹来不少人红眼嫉妒。后因单大人事必躬亲,且效率极高,官声极佳。不到三年,便提三品参知院典文正史,上朝参政。圣上虽爱其才,但因单大人为人刚直,不与小人苟合,常在朝堂上面责圣上及群臣的过错,叫陛下及同僚难堪。虽说他所说之处皆是事实,但自古忠言逆耳,故而令圣上心怀不满,同僚记恨愈加。” “十五年前,单大人因做事精细负责,奉命出任科举总务使,负责科举大考的一切安排。原先并无甚大师,只因同僚怀恨在心,竟买通证人,制造伪证,趁此机会上奏天子,参了单大人一本,诬陷他徇私舞弊,暗中协助他人作弊,买·官卖·官,知法犯法,理应从中处置,以儆效尤。圣上大怒,当即将单大人撤去一切职务,收押候审。不仅命人顶替他的职务,更是命大理寺彻查此案。但无论任大理寺如何调查,此案却是并无结果。证人被杀,死无对证,只留下那不知真假的证据,致使最终成了悬案。” 沈墨鱼闻言不禁有些感慨,急忙问道:“那圣上又是如何处置这单大人的呢?” 此时适逢那小五在后厨忙活完,诸事皆毕,也坐在一旁托着下巴听的津津有味,这些事儿胡掌柜平日里从不对人说,只怕是惹祸上身。见老爹似有些口渴,小五极为机灵的转身倒了一杯茶,递与胡掌柜,胡掌柜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还未来得及润润嗓子,便又接着说道:“圣上见此案调查无果,但因其数次在朝廷之上数落陛下,触怒龙颜而心怀怨愤,却又因怜爱其才华,不忍杀之,再三斟酌之下,颁旨曰,为以儆效尤,平息众怨,不得不罚。但念起有功于朝廷,遂从轻处罚。” “于是圣上降诏,贬谪正三品大员为六品燕平府府尹。自那时起,单大人便来了这燕平府城,成了燕平府百姓们的父母官。虽说燕平府距离承天府并不算遥远,且也算是个北方富饶重镇,但无罪遭贬,使得单大人这般自有傲骨不肯折的高士心灰意冷,郁郁寡欢,再不像从前那般做官。” “自单徵大人来到燕平府后,虽有时烦闷在心,但亦能秉公断案,不到五年,燕平府家家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此地的蛮横权贵虽有收买他之意,却因不肯同流合污,而将他们尽皆斥回。虽身为府尹,但却两袖清风,生活勤俭,为人津津乐道。十五年如此,为百姓们主持了不少公道。燕平府的百姓们自然爱戴他,愿意称他一句单青天。” 众人闻言各有所思,白星泪更是坦然问道:“既然这单徵是个爱民如子,刚正不阿的好官,为何又会纵容有那恶霸捕头在安淮府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呢?” 闻听此言,胡掌柜的垂下眉眼,长叹一声道:“唉,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世上,岂有完美无缺之人?单徵大人虽刚直高洁,为人端正,却偏偏有个致命的缺陷,惧内。” “惧内?”众人又大吃一惊,实在没有料想到,竟是如此原因。 “不错。此事在燕平府城几乎人尽皆知,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胡掌柜接着说道。“单大人早年娶妻,乃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千金。二人相敬如宾,极为恩爱,且夫人贤良,虽未能为大人生下一儿半女,但二人乃是一对为人称道的贤伉俪。谁知红颜薄命,单夫人竟在离京途中染病身亡。单大人为此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后将夫人葬于燕平府北门外,立碑筑亭,四时祭拜凭吊,更是做下一首词,悼念亡妻,只是那词,老夫实在记不大清楚了。” “后来单大人为延续血脉,不得不续弦娶妻。新夫人乃是燕平府城外大户蔡家的千金,蔡氏年近三十才出嫁,相貌虽算不上丑陋,但性子极为泼辣,乃是远近闻名的悍妇。娶妻之处,她尚且知晓收敛,虽不如单夫人那般温良贤淑,倒也不会干预单大人的政事。” “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两人相伴不过三年,诞下一子,取名单休,单大人终于有了血脉,为单家延续了子孙,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本打算全心全力投入到燕平府的治理当中,谁知那蔡氏竟暴露出自己的本性来。原来那蔡家是贪图单大人的官位和势力,才将女儿嫁与他。蔡氏仗着自己为单家传宗接代,便开始显出那泼皮的本质来。单大人本性纯良,不善与人争执,蔡氏竟逼她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稍有不如意便会当着众人面又打又骂,不仅叫单大人颜面尽失,还落下个惧内的毛病来。” “但单大人亦非寻常庸人,虽惧怕蔡氏,但若是涉及原则问题,他便会寸步不让,因此时常与蔡氏发生争吵。但因今非昔比,心怀畏惧,不敢休妻,说来,也真是......”胡掌柜的长叹一声,继续说道,“蔡氏有一表弟,便是那被燕平府百姓们称之为活大虫的恶霸捕头常达。蔡氏逼迫单大人为她那表弟在府衙之中安排官职,出于无奈,便只得叫他做了这燕平府的总捕头。” “可那常达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先前原是本地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只因与蔡家有些关系而常在城中作威作福。先前倒还算收敛些,大多数人不与他斗气,都让着他,少数脾气爆的,每每遭他戏耍,定然将他痛打一顿,常达遂怀恨在心,直到后来乌鸦变凤凰,做了总捕头,一切就大为不同了。”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六回 不堪言 “正所谓小人得志,形容那常达再合适不过。原先人人嫌弃的泼皮,竟摇身成了燕平府的总捕头,他仗着他表姐乃是府尹夫人,愈发猖狂,一上任便领着一班衙役,狠狠的揍了那些曾经欺侮他的人。故而百姓甚是惧怕。虽说那常达称不上是无法无天,罪大恶极,可也时而鱼肉乡里,欺凌弱小,就像一只癞皮狗,着实令人厌恶。百姓们平日里念在单大人的恩德与威严,不肯与他计较。若是见他出府衙,都纷纷避让,不敢招惹。” “但凡他做的不甚过分,我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就过去了。可他不仅不收敛,还变本加厉,不仅压榨商户,就连他手底下的那群衙役都被要忍受他的欺凌,他不仅有时克扣衙役的月俸,还威胁他们,致使无一人敢上报单大人知晓。” 白星泪听到此处,已是怒不可遏,一拍桌子便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说道:“依我看,那单徵分明是非不分,糊涂不清的糊涂官!单单因为害怕老婆就将如此大的祸患留在府衙内,叫燕平府城的百姓们受尽欺辱。今日又将戏才和霜眉迫害到如此地步,致使他二人流落街头,难道常达的所作所为,他都不知晓么?还是,他根本就不想管?” 胡掌柜闻听此言,急忙起身,满脸担忧,连连摆手道:“姑娘切莫乱说,切莫乱说。免得惹祸上身呐。今日之事,切不可对外人提起半个字,否则,诸位倒是能远走高飞,老夫可就要大祸临头啦。” 沈墨鱼陪着笑脸轻轻揽住白星泪的两肩,安慰她道:“消消气,消消气,不值当为那小人气坏了身子。”而一旁的裴镜年也点头承诺道:“老掌柜大可放心,我等具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今日之事,自入了你我耳后,再不叫他人知晓。” 胡掌柜长叹一口气,徐徐坐下,接着说道:“早些时辰,单大人的确不知那恶霸常达是如何的惹人厌恶,但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单大人也知晓那常达乃是个当面锣背面鼓,阳奉阴违,欺凌弱小的小人,屡次想治他的罪,又想撤去他的公职,但却屡屡遭到蔡氏的阻拦。出于无奈,大人只好怒斥那常达,叫他不许再为非作歹,否则必然处罚。谁知那常达好了一阵,又重蹈覆辙,恢复如初了。” “难道燕平府的百姓们就没想过联名告他一状?”韩霜眉开口问道。 胡掌柜却摆手说道:“哎,我们又何尝没有如此想过呢。只是那常达不在府衙中,也在府衙周围晃荡,哪里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去告状?即便是趁他不在府衙中,侥幸去告了。怕是也没甚么结果。那泼皮挨了单大人一顿打,休养几天,定会去找那告状人算账,我等具是在他手底下勉强营生的百姓,又甚么能力去和他相抗?故而不敢以卵击石。” 停顿片刻,胡掌柜站起身来,目光流转,遍视众人,忽然后退半步,拱手深鞠一躬,大礼参拜。众人慌忙起身阻拦,不知其为何故?胡掌柜却诚恳说道:“老夫及燕平府城内的诸多百姓皆深恶痛绝那恶霸捕头常达,但我们世居此地,告状不成,必受其欺压,走也走不得。不像诸位来去自如。倘若诸位少侠能为我等上堂控告那常达,请单大人依法治其罪,我等百姓定然为诸位筑祠立碑,设立长生牌位,来报答诸位的大恩大德啊。” 胡掌柜说罢就要跪下,白星泪急忙上前将他拦住,说道:“胡掌柜的尽管放心,无论如何,明日我都要去公堂之上会一会那单大人,看他是否如你所说能秉公断案,依法处置。倘若他真的能办了那常达,也算是皆大欢喜。倘若他包庇徇私,纵容常达为非作歹,那就休怪我手中宝剑,替他行正法之事!”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明日的安排,且看那王韩二人摆开架势又为众人表演了一段木偶戏,众人叫好连连。眼看天色不早,已近午夜,遂各自回房睡下,一夜无恙,倒也平安,余事不提。 且说那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城中的公鸡刚打鸣了一声,胡掌柜却已然起身,在收拾客栈内的桌椅,准备迎接为数不多的客人。忙活一阵,刚准备直起腰板歇息歇息,却听问有人哐哐砸门,敲门声极为急促,足见来者心急。胡掌柜急忙忙将门板拆下,打开店门,下意识地招呼道:“来啦来啦,这还没开门怎生地就如此心急了?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谁知那来者并不入店,只是立于门前张头探脑,似乎在寻找些甚么。胡掌柜却依旧将目光落在那门板上,见那客官久久不进店,这才回过身来招待。但见来者皆身穿官服,原是三个府衙的差役,为首的手中还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三人的到来,惊得胡掌柜下意识连退三步,不愧是做买卖的生意人,见惯了世面,当即便镇定下来,躬身拱手,拜道:“不知诸位差官到小店有何贵干?这天还未大亮,莫不是就要来喝酒么?小店这还没开张呐!” 为首的差官不耐烦的摆手说道:“我们哪里还有甚么闲心喝酒?老·胡头,我且问你,昨晚可有两个戏子到你店中落脚?他二人一个背着木箱,一个提把胡琴,背木箱的乃是个黑瘦的精壮汉子,身上还有不少伤。那提着胡琴的,面貌有几分像胡人?你可曾见过么?” 一番描述,分明说的是王戏才与韩霜眉二人,老掌柜的心里难免咯噔一声,紧张万分,见三人来者不善,恐是那恶霸常达不肯放过二人,特遣他三人来捉。心里便盘算着要为他二人周旋拖延,故而赔笑着矢口否认道:“回禀诸位差官,老夫并未曾见过差爷所说的那两个戏子。倘若今日他二人到我店中,老夫立刻去府衙禀报诸位差爷!” 本想搪塞一番,将他们打发走。可那为首的衙役却又凑进一步,迈入店中朗声说道:“老·胡头,你休要诓老子!谁不知道你每日都是这庆元街上最晚打烊的店铺,又有谁不知道你老·胡头乐善好施,自己虽没几个破钱,却偏偏爱好帮别人顶灾。此事与你无关,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若是有半点隐瞒,少时定将你一顿好打!” 可胡掌柜却扑通一声跪倒在三人身前,顾不得一把老骨头年事已高,仍叩头辩解道:“诸位差官明辨,老夫实实的没有撒谎啊。”那差役却反驳道:“你还狡辩?好个乖滑的老·胡头,我们兄弟三人天还未亮便一路寻来,东街裁缝铺的宋掌柜和肉铺子的王屠户都说那二人是进了你的喜来客栈,你怎生的还在此为他二人隐瞒?快快将人交出,否则必叫你好看!” 说罢,就要扬起手中的包裹,去打那颤颤巍巍,抖似筛糠的老人家。正当此时,却被身旁的一名年轻小衙役拦住,急忙劝道:“大哥莫要动怒,莫要动气,胡掌柜的定是误会了我兄弟第三人的来意,故而才如此搪塞。”又凑上前伏在耳边小声说道:“倘若大哥一时冲动打坏了这老头,大人定要责罚,那罪责可不是你我二人能承担的呀!” 为首的差役闻听此言,变了脸色,徐徐点头,又以眼神示意那小差役上前说话。小差役机灵的点了点头,回身搀扶着胡掌柜的胳膊将他扶起身来,又满脸堆笑,亲切的劝道:“胡掌柜,胡老爹,我的亲老爹。你啊,怕是误会了我们兄弟三人的来意。我们并非来找他二人的麻烦,乃是奉了单大人之命,特来向他二人赔罪的。老爹,你就行行好,请出他们二人罢。倘若我兄弟三人耽误了差事,到头来又要受单大人责罚。老爹,您就算是帮我们兄弟的大忙,以后我们一定罩着您,给您养老送终,如何?” 其余两名差役闻听此言,也都如变色龙一般换了和善面孔,上前学着那小差役的模样和口吻,软磨硬泡胡掌柜。胡掌柜见他三人不像是有意诓骗他,心里已然开始犹豫,正巧那小五起身,抻着懒腰打着哈欠走下楼来,惊见三名差役围住胡掌柜东扯扯西凑凑,满脸谄媚之样,只当是老爹受到了甚么威胁,正欲上前拼命,却被那小差役喊住:“欸,小五,你来的正好!” 三人见胡掌柜不肯松口,便转身将小五簇拥在当中,软硬兼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说好话,一个总威胁,还有一个插科打诨,三人你一言我一嘴的将小五说的头晕眼花,不知该如何作答,见胡掌柜不断地使眼色,这才知晓其心意,故而缄口不言,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三名差官说尽了好坏话,已是口干舌燥,见他爷俩还不肯袒露实情,万般无奈,又不敢闯到楼上搜查,只好坐在那把鞋子旁取来大碗喝茶,消磨时光,守株待兔。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七回 惊堂沉木能除恶 胡掌柜与小五,一老一少,紧紧挨着,站在一旁小心侍候,生怕得罪了三名差役,时不时扯扯彼此的衣袖,以眼神示意。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差役早已有些不耐烦,但却又不肯走,好说歹说,那爷俩又好似果真不知一般无辜,故而差役心中有些不悦,却又无处发泄。 可无论如何,他们三人似乎一口咬定那王韩二人就藏身于喜来客栈之中,坐定不走。时间一久,胡掌柜愈发心慌,生怕此时王韩二人走下楼来,正撞见这差官,不仅会被捉走,还要连累胡掌柜二人因此遭灾。万般无奈,胡掌柜的只得撇着嘴小声对身旁的小五喊道:“小五,小五。” 小五闻声凑上前来,紧贴在他身旁,侧耳倾听:“老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三人怎得坐下就不走了,也不喝酒也不吃饭,好生奇怪。”胡掌柜扯了扯他的后肘,示意他休要多言误事,又急忙对他小声说道:“快去楼上领着那王韩二人从后门溜走,休要耽搁,免得惹祸上身。” 小五闻言,不敢问缘由,当即便要转身上楼。那小衙役眼明,早见他爷俩一反常态,有些拘束,心中料想其中有鬼,便暗中观察其动向。见小五欲上楼,故而急忙将他喊住:“小五哪里去!” 可怜的小五闻声呆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也不敢回头,身子更是微微颤动,只得扶住楼梯的扶手,方才不至被人发现异样,怎奈后背汗如雨出,险些将衣衫浸透。小衙役随即起身就要向小五走去,幸得胡掌柜为他解围,快步上前将小衙役挡住,赔着笑解释道:“差官休要多心,本是老夫见三位只在此喝茶,甚是无趣,便叫那小五去楼上取来一坛珍藏多年的好酒,老夫再去后厨寻些下酒菜来,好叫诸位喝的尽兴些,如何?” 小差役年纪虽轻,但也虽单大人办了不少案子,察言观色,见他二人面色惨白,神情慌张,语无伦次,分明是有所隐瞒,王韩二人十有八九就在他店中,而胡掌柜吩咐小五上楼取酒,分明是趁机将他们放走,若非如此,还则罢了,若果真如此,岂不是坏了他兄弟三人的大事? 机警的小差役闻言双目含笑,摇着手指指了指那胡掌柜,两人相视而笑,小差役言道:“胡老爹真是用心良苦啊。”说罢又转头对另外两名差官笑道:“两位哥哥,胡老爹欲用好酒招待我兄弟三人,我们岂能不识抬举?”瞥了一眼楼上,便示意二人趁此机会上楼搜寻王韩二人踪迹,两人当即会意,故而一齐起身,齐声对胡掌柜言道:“不劳烦胡掌柜与小五,不如请胡掌柜告知好酒摆在何处,我们兄弟,自去取来!” 说罢就要往楼上闯,小五与胡掌柜拼命阻拦,一面还要笑着搪塞道:“不劳烦三位差官,请放心在此歇息,我们自去取酒!”三名差役见他们如此搪塞,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中有鬼,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断,推开两人噔噔噔快步冲上楼去,还不忘转头冲那一老一少笑道:“胡老爹年事已高,手脚不问。那小五又太过年轻,不知轻重。若是不慎摔了好酒,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胡掌柜与小五阻拦不得,心中暗道坏了大事,捶胸顿足,万般无奈,急忙紧跟上前,寸步不离,欲图转机。却见那三名衙役上了楼,又窃窃私语道:“若是叫大人得知我们未接诏令便敢擅自搜查,岂不是又要责怪我们?”为首的差役却言道:“你好不晓事,此事被大人得知了,最多不过罚些钱财,挨两句呵斥。若是耽误了大人的吩咐,少说也是三十大板呐!” “此言甚是有理,甚是有理。”另外两人摸了摸屁股,只觉两股战战,脊背发凉,点头附和,连连称是。为首的差官一挥手便道:“搜!”一声令下,三人便上前将客房门尽皆打开,哪管你有没有客人居住,便闯进去搜查一番。胡掌柜与小五苦苦阻拦,却于事无补。 搜了七八间房子未见一人,三人不禁有些纳闷。小差役回头问那长舒一口气的胡掌柜道:“胡老爹,你这喜来客栈近日来生意如何?”胡掌柜故作镇静,又轻叹一口气,揣着手苦笑着回答道:“回差官,小店破旧,哪比得了城中那些大客栈,三日来不过就作业四个江湖人住店,并无他人,更未见过三位口中所说的两名卖艺人。”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一间房中推门走出两人,正是那歇息一夜,收拾停当,准备再出去卖艺挣钱,为王戏才买些膏药治伤的王韩二人。正撞见那三名衙役,众人愣了片刻,一时还未回过神来。而韩霜眉双目失明,自是看不见眼前之人,扯了扯王戏才的衣衫便问道:“才哥为何不走了?” 王戏才咽了口唾沫,两腿微微打颤,表情凝固,腿拔不起。脚力发软,再难行一步,他一眼便认出此三人乃是昨夜奉常达之命殴打他三人的差役,如今又被他二人撞见,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丢了半条命。三名差役也没反应过来,倒是那胡掌柜与小五见状,唉声叹气,心中暗道已是无力回天,甘心为此受罚,可下一刻又险些令他二人惊掉下巴。 待那王戏才回过神来,拉着韩霜眉转头就要向楼下跑去,却被三名差官追上,急忙喊住:“二位休走!”王戏才见走投无路,已是必死无疑,连声叹气,将要落下泪来。韩霜眉闻听动静,心中已然明白大半,又闻王戏才欲哭无泪,面带不悦,却柔声说道:“才哥,哭甚么,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膝下有黄金,我等虽是卖艺之人,地位卑贱,但亦不可妄自菲薄,自甘堕落。人固有一死,又何计较早晚?当慷慨已赴,方显我辈尊严。” 说罢,便转身面对着三名衙役,胡掌柜与小五,面不改色心不跳,空洞的双目里似有泪光闪动,薄唇轻颤,徐徐言道:“才哥,正所谓高山流水音,伯牙遇子期。又有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人生在世,能逢知己若此,死而无憾。小弟得欲兄长,乃此生之幸,今日小弟甘愿先走一步,在黄泉路恭候兄长!” 韩霜眉微微蹙眉,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就要自尽。而身后那王戏才早已没了阻拦之心,撞见三名差官已然丢了半个魂魄,今又见韩霜眉执意赴死,又留下如此一番话,王戏才心里惭愧,可不禁两腿发软,站立不住,跌坐在地,失魂落魄,目光呆滞,浑身颤抖。 谁知那韩霜眉丝毫不惊慌,倒是那三名差役见韩霜眉欲图自尽,一个个慌了手脚,阻拦不及。先前那嚣张高傲的模样顷刻间荡然无存,一个个滚落脚边,连滚带爬的拜服与王韩二人身前,连连叩拜顿首,阻止道:“两位爷爷万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如此啊!” 韩霜眉闻听声响,有些意外,攥着匕首的右手停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而身后的王戏才也未回过神来,衙役的态度转变之快令他猝不及防,瞠目结舌,见昨日殴打他二人的三名衙役竟跪倒在自己身前,简直是天方夜谭,宛若在梦中一般。 且说那沈墨鱼一行四人也住在附近的屋子中,闻听屋外动静,只当是官府派人来捉王韩二人,当即冲出房间,手提武器,却不想撞见如此一幕,只听说过百姓给官差下跪,却未见官差反跪百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胡掌柜与小五更是擦了擦眼睛,惊诧万分。众人不知何由,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而那三名衙役全然不顾众人围观,更顾不上甚么脸面,点头哈腰,谦恭异常,连连拱手,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韩霜眉闻言颇为奇怪,急忙放下匕首问道:“你等为何如此?” 为首的差役将那随身携带的蓝布包摆在身前,解开包袱,露出其中财物,差役又跪在远处,将蓝布包双手托住举过头顶,垂下头谦卑的说道:“此乃二位爷爷的包袱,昨夜被常达捕头夺取,不曾动过。其中有银票五十两,纹银二十两,加上散碎银子连同铜板,共计八十八两三钱七分,请爷爷清点,分文不少。” 王戏才见状,连忙爬到他三人跟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盘缠失而复得,恍惚如梦,令他有些难以置信,接过包裹抱在怀中,细细轻点一阵,又掐了掐自己的小臂,清晰的疼痛贯穿大脑,王戏才大喜过望,喜极而泣,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是我们的包裹,一分不少,真一分不少!” 胡掌柜与小五相视一眼,方才明白那小差役所言不虚,这才长舒一口气,笑着走下楼去招呼客人了。至于那沈墨鱼四人仍则立于门前,提防着三名差役,看看他们究竟还有甚么花样。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八回 见真章 三名衙役又哆哆嗦嗦的从怀中取出些银两来,凑在一处,双手捧了,依旧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说道:“二位爷爷,此乃我兄弟三人的心意,请爷爷收下。”韩霜眉虽不解他们为何如此,但仍心存芥蒂,防备不解,故而问道:“你们这是何意?” 正当中那为首的差役便抬头回答道:“回二位爷爷话,我兄弟三人昨日受那常达捕头的指使,一时脑热,屈打了二位爷爷,实属罪该万死。这些银两虽不多,乃是我兄弟三人凑出的一份歉礼。虽然不多,但多少也是个心意。我们兄弟帮二位爷凑足一百两银子,给被打伤的这位爷爷买药治伤,请二位笑纳。” 说罢又垂下头去,十分谦恭,似乎极怕触怒了他二人,更宛如王韩二人才是官差一般。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见韩霜眉并不收下这份歉礼,三人又转向欲将其交予王戏才。王戏才心中大喜,本欲收下,可不想却被韩霜眉一把拦住。 韩霜眉攥住王戏才的手腕,凑到他耳边说道:“才哥且慢。他三人究竟是和目的尚且不知,若是轻易收下恐怕有诈。再者说来,你我既取回了盘缠,又能自力更生,便可自己买药,又何须他人施舍?”王戏才闻听此言,虽觉有些道理,但是一来被他们白打一顿,心里甚是不平衡。而来平日里他们省吃俭用,万般辛苦才攒下这许多银两。如今有人捧着钱放在他眼前,若是不取,岂不是暴殄天物? 王戏才虽然收回了取钱的手,可两眼还依依不舍的被那银子钩住,幸好韩霜眉看不见,否则又将说教于他。 不远处的沈墨鱼见了,不禁摇头,心想道:“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本该是他二人所得,如此放弃,甚是可惜。”可站在她身旁的白星泪却频频点头赞赏,心里又是另一番内容:“子曰: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韩霜眉虽然双目失明,又是个卑贱的戏子,但其高尚之品格,却是常人所难及。” 且说那三人见王韩二人不肯收下,急地满头冒汗,连连叩头。韩霜眉转身喊道:“三位官爷休要再叩拜,我们是民,你们是官,岂有官拜民之理?”小差役闻言便说道:“爷爷此言差矣,我们老爷常说,哪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顶天的官儿,那都是老百姓捧上去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而民大于天,我们拜天,又有何不妥?” 三人又欲叩拜,却被那韩霜眉拦住:“何人指使你们如此?是你们府尹大人,还是那捕头常达?” 三人相视一眼,齐声说道:“不曾有人指使,皆是我等良心发现,心甘情愿来找二位赔罪?” 白星泪闻听此言险些笑出声来,身旁沈墨鱼也被她带笑起来,忙问道:“他三人倒也真诚,你却为何发笑?”白星泪遂答道:“指望他们三个平日了做惯了大爷的家伙良心发现,那岂不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依我看多半是那府尹老爷命他们如此,你没看他们一个个慌张的模样么?”沈墨鱼闻言,含笑点头。 果不其然,韩霜眉自然也不相信他们的说辞,故意说道:“如果是如此的话,请恕我二人不能收下这歉礼。”三人闻言,惊慌失措,捧着那银子的手也颤抖起来,不顾阻拦,又连连叩起头来,恨不得将印堂磕破,方才作罢。王戏才不忍见此一幕,又阻拦不得,只得去劝韩霜眉道:“我的好兄弟,他三人一直叩头,实在不成体统,你我又有何办法?不如权且收下这银子,日后再作计较。” “要我二人收下这银子,倒也不难。”韩霜眉轻叹一口气,拍了拍王戏才的手背,便转身对那三人言道。他并非有意刁难三人,只是想知道他们的来此的真正目的,“请三位官爷讲明,究竟是受何人指派来此谢罪,若是执意不说......我等宁死也不收下这银子。” 三名衙役闻听此言,见韩霜眉心如寒铁,难以撼动,非说出这指使人不可。相视一眼,思忖半天,商量了好一阵在,才各叹一口气,万般无奈,只得将事实说出:“回二位爷爷的话,我等的确是受了府尹老爷的命,前来向二位请罪。这赔罪钱也是他命我们给的。倘若此事出了差错,回了府衙少说三十大板!我们天不亮就在城中寻找二位爷爷的踪迹。我们自作自受,心服口服。肯请二位爷爷将此银两收下,否则,否则我们回去不好交代。”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白星泪更是托着香腮点头说道:“说来也怪。如此看来,那单徵大人也是个明辨是非的清官,为何手底下的人,一个个平日里都如此嚣张跋扈?” 沈墨鱼推测道:“兴许这些衙役也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受那常达胁迫,身不由己。” 且观那韩霜眉与王戏才,闻听此言,心中已然明了,又接着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细细说来。” 为首的官差便将昨夜常达离开后的事娓娓道来:“不瞒二位老爷。昨日有人来府衙说是庆元街上有人闹事,大人遂遣常捕头领着我等来庆元街查看。正撞见那一群百姓围观二位爷爷的表演,常捕头只道是桩大买卖,便心声敲诈之意。常捕头本是个地痞无赖,只是仗着蔡家的势力成了单大人的亲戚,故而做了捕头。平日里他鱼肉乡里惯了,大家都躲着他让着他,谁知正撞见了二位外地来的爷爷,又见爷爷们钱财众多,故而心生歹意。” 小差役接着说道:“他平日里不仅欺压良民,对我们这些手下更是一言难尽。不仅压榨我们的月俸,还威胁我们不准上报单大人。若是有半点违抗他的心思,我们便不得安生。小的们都是燕平府本地人士,家中还有老母妻儿,为了在府衙中端一碗饭,哪里敢得罪蔡家,故而忍气吞声,任他差遣。昨日殴打两位老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二位恕罪!” 另一名差役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昨夜我们欺侮二位之时,有邻里街坊实在看不下去,便趁常捕头不在府衙,偷偷将一封匿名的庄子投入了府衙之内。大人看了状子,勃然大怒,当即便差人将常捕头召回。这就是我等昨夜为何匆匆撤回的原因。待我们回到府衙之中后,单大人夜审常捕头,本欲将他数罪并罚,打入大牢,却被单大人的夫人蔡夫人阻止。大人又怨又气,遂打了常捕头五十大板。任蔡夫人又哭又闹,大人也不肯饶恕,还将蔡夫人拖下了公堂。” 为首的差役抢着说道:“可那常达秉性不改,竟当庭使眼色威胁打板子的衙役放水,却被单大人察觉,前三十板子打的宛若棉花,不痛不痒。大人一气之下便将五十大板加到了八十大板,且警告那行刑的衙役,若是敢徇私包庇就与常捕头一并受罚。行刑的兄弟闻言便不敢怠慢,一咬牙,结结实实的打了常捕头整整八十大板,疼的那常达哭爹喊娘,狼狈不堪,连屁股都打开了花。” “噗呲。”白星泪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沈墨鱼问道:“为何又笑?”白星泪遂答道:“真是天道有轮回,这单徵大人干得真漂亮,那恶人真是自讨苦吃!” 一旁的裴镜年也频频点头,甚是满意。且看那小衙役继续说道:“常捕头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衣衫,整个人昏死过去。单大人这才作罢,吩咐我等将常捕头搭下堂去治伤,还吩咐我等待常捕头醒后务必转告他,若日后再敢如此,必定重罚不饶。常捕头至今还未苏醒,只怕是性命难保。” 为首的差役又说道:“单大人虽知我等殴打二位爷爷乃是受常捕头胁迫,并非我等之意。但结果如此,已然有罪,不可不罚。故而单大人遣我三人来寻二位爷爷赔礼谢罪,非要二位原谅我三人方可赦我等无罪,否则至少挨三十大板。故而还请二位爷爷宽恕我等,收下这银子,也好让我们兄弟有个交代。”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可韩霜眉思忖一阵,回答道:“你们的心意,我二人领受。可这银两却万万收受不得。单大人秉公执法,令人倾佩。恶人已受刑,你等既知错,也该原谅。我兄弟二人绝不为难三位,故而请三位回转,向单大人转达我二人之心意,我兄弟已然宽恕诸位,也十分感念单大人之举。若是他日有机会,定亲自向单大人谢恩。所以,诸位请回罢。” 王戏才闻听此言,不仅有些失落,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又紧了紧怀中的包裹,苦笑着附和韩霜眉的话道:“是啊是啊,兄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三名衙役长跪不起,已是腿脚酸麻,闻听此言,唉声叹气,仰天长叹道:“看来我们必受罚矣!”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九回 明镜照四海 韩霜眉闻言惊叹道:“我们已然原谅你三人,为何还要受罚?”三名差役遂说道:“可倘若二位爷爷不收下这歉礼,我们又如何向大人证明二位已然原谅我们兄弟?” 闻听此言,韩霜眉便开始犹豫,左思右想,实在得不出一个妥帖的办法。王戏才见他为难,不禁有些欢喜,急忙上前耳语道:“兄弟你看,三位官爷如此诚恳,倘若驳了他们的面子,一来得罪了官府,二来也叫他们三人受了罚。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如权且收下,就当交个朋友。” 韩霜眉万般无奈,见王戏才又如此说,纠结一阵,也只得松口答应。王戏才大喜过望,当即转身将三名官差扶起,又收下了那银子。盘缠失而复得,又得了些许银两,自然欢喜难掩。王戏才捧着银子弓着身,笑呵呵的对三人说道:“三位官爷辛苦,不如在这喜来客栈喝上一杯酒,小弟来请客。” 三人相视一眼,摆手说道:“不必不必,若是日后有机会,再与二位爷爷相聚。如今我兄弟三人正要回府衙回禀大人,就不此地多待了。”王戏才点点头,便拉着韩霜眉去楼下找胡掌柜结了帐,胡掌柜却推脱不受,只说昨晚看了表演,不能不看。二人只得作罢。 胡掌柜又为他二人指明了城中一处良心药铺所在,二人遂去买了些治伤药随身携带,便又在城中摆开架势,卖艺挣钱,至天黑时方回喜来客栈。 且说那三名差役就要回府衙禀报,却被白星泪喊住:“三位官爷请留步!”休说是那三名差役,就连沈墨鱼等人也颇感意外,不知她所为何事。三名差役闻声转头问道:“你是何人?叫住我等所为何事?” 白星泪遂拱手说道:“我四人不过是行走四海的江湖人罢了,路过此地,见此一幕,感触颇多。看来燕平府的府尹大人果真是个受百姓爱戴,为百姓做主的好官清官呐。” 为首的差役闻言笑道:“那是自然。但凡是燕平府的辖域,自单大人上任后从未发生过一桩大案,单大人也从未有错判过任何一件冤假错案。方圆五百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燕平府有个单青天!” “好,既然如此,我便要去会一会这单青天。”白星泪微微一笑,提剑便走。沈墨鱼急忙将她拉住。本以为单徵重责了常达,又遣三人送还王韩的包裹盘缠,赔礼谢罪,此事就到此做罢。却见白星泪仍不肯收手,欲往府衙去,沈墨鱼自然要将她拉住。 三名差役毕竟是府衙的捕快,闻听此言,提起警惕戒备,回转身来,就质问道:“你一个小姑娘行走江湖,该上哪去上哪去,甚么叫会一会我们大人,你想干甚么?莫不是要闯府衙么?”话音刚落,就要拔刀震摄。 可白星泪却嫣然一笑,回身说道:“我亦非不知礼法的莽汉,岂会擅闯府衙?只不过我见那单大人虽能在公堂之上明辨是非,却为何放着那祸根迟迟不除,徒增祸患?” 众人齐声问道:“你所言何意?” “我所说的祸患,自然是燕平府百姓避之尤恐不及,人人惧怕,称之为活大虫的恶霸常达。”白星泪背着双手,徐徐踱步道,“单大人虽然刚正不阿,能断事非,但亦是凡人,并非天神。没有三头六臂,难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偌大的燕平府城,他成日坐在那府衙之中,大大小小的事物岂能尽知?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人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但觉得有些道理,故而纷纷点头。可裴镜年稍一思度,便已然明了白星泪的心事。 白星泪接着说道:“故而他这能抓到证据,重罚常达,乃是机缘巧合,你们也曾说,并不是每次那常达犯事都能被察觉。如此祸患若是不除,叫他久存于燕平府,岂不是燕平府百姓的大难?” “你想做甚?”众人又齐声问道。白星泪还未回答,倒是那裴镜年移步上前接茬道:“白姑娘莫不是还想去府衙状告那常达,彻底将他扳倒,为燕平府百姓除害?”白星泪含笑点头:“不错,我正有此意。” 此言一出,三名差役当即围住那白星泪,躬身拱手,苦苦哀求道:“哎哟,小姑奶奶,你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罢。此事我兄弟三人绝不外传,你们还是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惹祸上身罢!” “怎么就是非之地,怎得就惹祸上身了?”白星泪还是一副微笑的面容,没有丝毫惧色。那年轻的小差役便如实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常达背后的势力,就连单大人都要让他三分。又岂是你们这些江湖人所能对抗的?若是得罪了常达,稍有不慎,轻则挨个几十板子,重则你们可就再出不了这燕平府啦!” “哦?方才你不是还说,单大人是远近有名的青天大老爷,难道也会因为我状告他的亲戚,反将我治罪么?”白星泪笑道。 为首的差役面露难色,摸着两撇小胡子思量了好一阵才说道:“那倒不会。单大人秉公执法,必不会为难无辜之人。可你们几个外乡来的江湖人,一无根基,二无势力,三无证据,就凭你们这些人想要状告常达,多半是难以成事。不仅如此,你们还会因此得罪了常达背后的势力,只怕你们出得了府衙,却出不了这燕平府城。” 白星泪闻言双眸含笑,抱着双臂倚在沈墨鱼身旁,望着三名差役明知故问道:“哦?不想在燕平府还有如此奇事。我倒想看看,那常达背后究竟有甚么可怕的势力,竟敢如此猖狂。” “你果真要告?”三名差役上前问道。 白星泪丝毫不退缩,也迎上前斩钉截铁的说道:“果真要告!” 三人见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又如此果决。便转过身去,小声的商量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执意如此,我们不如顺水推舟。若是此事不成,亦与我等兄弟无干。若是成了,除了那夜叉,想来这功劳该是你我兄弟一份了罢。” “如此一来,我等可坐收渔翁之利。甚好甚好。” “我倒是希望他们真能除了那夯货。” 见衙役们商量的正起劲,沈墨鱼无奈的拉了拉白星泪的手腕,哭笑不得的说道:“小橘子,有这个必要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囫囵放他去了,免得与那蔡家结下了梁子,惹祸上身。”可白星泪却甩开他的手说道:“这是甚么话。这祸事没落到你的头上,就不是祸事了?此地百姓饱受其苦,我欲除之,又有何错?此事那常达虽伤重而难作乱,可我们走后呢》燕平府的百姓一样饱受欺凌。我辈江湖人,以行侠仗义为任,惩奸除恶为念,如今恶人就在眼前,岂能坐视不管?” 沈墨鱼哑口无言,沉吟片刻,刚欲辩解,白星泪却又说道:“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在安淮府时,不是也与那晏节闹翻?好在那晏节不似常达这般无法无天。可倘若是你,成了这燕平府的百姓,遭遇此事,你又当如何?难道不该日夜想着,如何除掉此人?此事换做别人,或许罢了。但叫我白星泪撞见,我就非管不可!” “也罢,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沈墨鱼终于答应,点头苦笑道。 正巧那裴镜年与明觉也走上前来,四人并肩而立,白星泪转头看向裴镜年,笑道:“正巧我也想看看,裴姑娘口中能真正解救万民于水火的正法之道,究竟是怎样的一条路。”裴镜年笑而不语,倒是那明觉说道:“阿弥陀佛,若是能将那罪恶之徒绳之以法,也算是功德一件。善哉,善哉。” 四人齐心协力,决定去府衙状告那常达一状,将他彻底除去,还燕平府百姓一个安康太平。三名衙役见他们下了决定,不在更改,便在前引路,领着他们去了府衙。 待到府衙门前,那门禁见三名衙役折返,当即上前来迎,见为首的差役满脸倦态,忍不住调侃道:“哦?三哥回来了。累成这副模样,这是磕了多少头喊了多少声爷爷呀?”此言一出,引得周围衙役一阵哄笑。平素里他们也都是如此互相调侃玩笑,故而并不挂在心上。 那被称作三哥的差役胡乱摆了摆手,叫门禁散开,领着沈墨鱼一行人至门前,又回身对他们说道:“你们暂且在此等候,我等先进去通报一声。”说罢,三人便走入府衙内,等不多时,便听闻那府门深处传来三声重鼓,府门打开,衙役们个个站直了身子,转身向公堂之上跑去。 不一会儿,又听那官差喊道:“传苦主上堂——”沈墨鱼四人闻声便向公堂走去,只见:回井楼阁于顶上,肃静回避矗两旁。通达威武震四海,广大雄壮夸八方。红柱耸立走獬豸,赤日出海腾云祥。明镜高悬辩凶恶,惊木一响是公堂。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回 獬豸走八方 燕平府的府衙公堂好不气派庄严,衙役官差排列两旁,手执水火棍,高喊“威武”,以震摄心虚胆怯之人。“明镜高悬”的牌匾就悬在顶上,俯瞰众生,木雕獬豸摆在案上,明辨是非。那单徵大人身着红锦官袍,端坐当中,众人抬头去看,只见其:端正好相貌,双目炯有神。方脸颌生须,鹰鼻挺乾坤。身着红锦袍,腰系白玉带。本是刚正样,心有自法明。 四人走到公堂中,沈墨鱼与裴镜年自然而然的跪下,唯白星泪与明觉站立不跪。且看那单徵将惊堂木一拍,便问道:“按照我朝律法,在公堂之上,无论苦主或是被告一律要跪拜堂前。他身为僧人,按律可以免跪,这姑娘你又为何不跪?” 白星泪闻言,犹豫片刻,还是乖乖跪下。 那单徵大人这才开始问询,又将惊堂木一拍,两旁衙役官差高喊威武,单徵左手边的师爷铺开案卷,提笔静候。右手边的侍卫手按宝剑立于其身侧护卫。沈墨鱼一行人的兵器早已在进入公堂之时,便在门外被卸下。 “堂下原告,报上姓名。”单徵徐徐问道。 沈墨鱼遂拱手拜道:“回禀府尹大人,草民叫沈墨鱼,家住江南安淮府,这位是白星泪,这位是裴镜年,还有明觉小师傅。”沈墨鱼一一介绍完毕,又垂下头去。单徵便说道:“安淮府距离燕平府有千里之遥,你四人是何关系,平日里做何营生,为何会来燕平府告状?” 沈墨鱼遂答道:“我们四人乃是好友,具是安淮府人士。虽家世不同,但有幸因缘结识,一道闯荡江湖,乃是居无定所的江湖人。路过燕平府,故而前来告状。”沈墨鱼并未全说真话,只是半遮半掩,留有防备。 “江湖人?”单徵似乎有些意外,在他心中,江湖人都是一群自以为正义却妄行杀戮,肆意妄为的无能之辈,一向目无王法,仅凭自己的一腔血气之勇行事,不想如今竟有江湖人来告状。但单徵并未太过纠结,只要真有冤情,无论是何身份,他都会鼎力相助,故而问道:“那你四人有何冤情?状告何人?可有状子?” 沈墨鱼遂看向身旁的白星泪,白星泪接过话茬来拱手言道:“我们并无状纸,但冤情属实。请大人做主。”单徵抚须说道:“详细将来。” “回禀府尹大人,”白星泪言道,“我等要代燕平府的所有百姓,状告那捕头常达,鱼肉乡里,祸害百姓,欺压良善,作恶多端。请大人秉公断案,依法处置,还燕平府百姓们一个安康太平,免受恶霸欺压。”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满堂惊诧,鸦雀无声。片刻的寂静叫沈墨鱼极为紧张,生怕单徵震怒,责罚他四人,暗地咽了口吐沫,又偷摸抬起眉眼瞥那单徵一眼。两旁的衙役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各有各的表情,有的在嘲笑他四人自不量力,有的在惋叹他四人命不久矣,各怀心事,默默摇头。 而单徵却表情不改,面沉似水,只是眉角微微颤动,却看不出心里有甚么打算。单徵沉吟片刻便一如往常般询问道:“你们几个乃是外乡人,为何要代燕平府百姓告状?莫非有人委托你们前来告状么?” 白星泪半真半假的回答道:“并非有人委托我们前来,只是我们路过燕平府,撞见了昨日傍晚常达大闹庆元街,殴打木偶戏子。本欲阻止,却又怕惹怒了官府,冲撞了捕头。随后我等又在城中四下询问了一番,才知那常达平日里坏事做尽,百姓们深恶痛绝,早有怨言。我本欲行江湖事杀之,以除后患。但我的同伴裴姑娘却说,恶人自该有律法惩处,又听闻单大人乃是远近闻名的清官好官,故而我等特来告状。不知大人对那常达的所作所为,是否知晓?若是知晓,又为何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岂不是叫燕平府的百姓们受苦?” “放肆。”单徵闻言,又将惊堂木重重一拍,但却并未显露出多少怒气,表情难辨喜怒,又接着说道,“公堂之上,本府问一句你且答一句,哪容得你如此肆意妄为?”单徵倒也随和,若是换了其他官员,白星泪如此有损颜面的话,定会叫她受苦。 稍顿片刻,单徵见白星泪似有怨气,便又问道:“本府知你等江湖人素来行事鲁莽,但如今看来,你们也并非是不讲情理,目无王法之人。且看你们心怀百姓,侠肝义胆,赤心热肠,本府便不与你等计较。但告状办案,都有其规矩。你们来状告那捕头常达,可有证人,可有证据?” “回禀大人,燕平府每一个百姓都可以作证!”白星泪闻言急忙说道,“而且街巷中那些传闻,大人难道充耳不闻么?” “荒唐。市井流言岂可作为呈堂证供?”单徵抚须笑道,“姑娘,你可知捉贼捉脏,捉奸捉双的道理?自古以来办案,查案,断案,结案,都需要证据和证人的佐证,方可做到万无一失,即可收纳入案宗,藏在府中。哪怕日后有异议,调阅案卷便可知晓案子的来龙去脉,确保每一桩案件的公正性。不错抓一个好人,不放纵一个恶人。这乃是规矩,千百年都不会破。如今你红口白牙,一面之词,既无证据又无证人,本府岂能轻易决断?本府自知晓你的心情,也敬佩你一介女流竟有如此心志,但本府劝你暂且退下,待有了证据,再来不迟。” 可白星泪又仰头说道:“那就请大人传唤被告常达,我愿与他当堂对峙!”单徵闻言,稍显犹豫,昨夜刚重则了常达,如今还不知情况若何,便侧头问身旁侍卫道:“常达如今情况如何?” “回大人,常捕头伤重,还在昏迷。夫人正守在他身旁照料,已将城中最好的大夫请到府上医治,想来今夜该是能醒了。”那侍卫如实答道。 单徵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对白星泪说道:“姑娘,并非本官袒护那常达。只是他如今确实无法与你对簿公堂。你还是依本府之言,先找到证据,到那时,本官自然会秉公处置。” 说罢,单徵便站起身来,就要退堂离去。白星泪见状,怒从心头起,怨气满胸怀,一时间竟在公堂之上站起身来,对着那单徵便说道:“坊间传闻果然不可信。我还当单大人果真是甚么爱民如子,秉公断案的清官好官,不想还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是百姓错看了人,是我错看了人,我们就不该来报案!” 此言一出,又叫满堂之人尽皆震惊失措,面面相觑,不敢作声。沈墨鱼等人更是呆若木鸡,未想到白星泪竟会有如此反应。可在白星泪心中,她却顾不上自己,也顾不上甚么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百姓受苦,正义难伸,她心有怨气。或许是见多了心口不一,装腔作势的贪官污吏,竟叫本就看不起官差的她认为天下的官都一般模样。虽是情有可原,但亦是不成规矩。 所有人都未料到如此情况,裴镜年,明觉与沈墨鱼正要上前阻拦,可白星泪却又接着说道:“原来燕平府百姓口口相传,为人称道的单大人不过也是个包庇下属为非作歹的糊涂官罢了!” 闻听此言,那单徵瞠目结舌的呆站在原地,摊开双掌,有些手足无措,亦有些无奈。想不到在朝堂之上驳斥君主群臣的单徵,竟也有一日在公堂之上遭他人斥责。 “我看你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分明对常达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却拘泥于没有证据和你那不贤之妻的势力而无所作为,叫百姓们白白受苦。恶霸一日不除,百姓们就一日不得安宁。你口口声声说王法,说规矩,可倘若你那王法叫百姓们连日子都过不安生,谁还愿遵守你那王法规矩?”白星泪怒不可遏,势必要将满腹的怨气吐露,“若是如此迂腐,那你这父母官,与其他的贪官污吏又有何区别?看来这一遭是白走了,莫不如依着我的性子,一剑把那常达杀了,哪里还有这许多白费力气的事!” 沈墨鱼等人苦苦阻拦不及,还是叫白星泪把这话说了出来,周围衙役皆垂下头去,不想这小姑娘性子如此之烈,竟敢在公堂之上呵斥朝廷命官,若是单徵执意要治这咆哮公堂之罪,白星泪少说也要挨上五十大板。 裴镜年自然知晓此事的严重性,趁那单徵还未发怒,急忙下跪拱手道:“回禀大人!白姑娘她只是心直口快,过度忧心百姓,一时失控才致语无伦次,冲撞了大人。但她并无恶意,亦无不满大人之心,请大人明鉴!” 沈墨鱼与明觉见状,一面劝说白星泪消气,一面也随裴镜年一道请罪:“若大人执意降罪,我等愿共同承担!”可那单徵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伸出手沉吟了好一阵子,却无话可说,微微蹙眉,将袍袖一挥,道一声“退堂!”便愤愤离去。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一回 自有正法胜刀剑 “好个不晓事的糊涂官!”白星泪见自己骂退了单徵,以为是他自惭形秽,羞于面对自己,便亦愤愤起身,向府衙外走去。左右衙役早已退下,侍卫也随单徵离开,只留那师爷徐徐起身,扫了一眼案宗,望着离开的沈墨鱼四人,重叹一口气。 且说四人出了府衙,沈墨鱼才无奈地对白星泪说道:“小橘子!你实在不该如此。单大人并无有错,他说的也都是事实。正所谓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无论是身在江湖,还是身在官场,每个人都有不容易的地方。你又何必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叫他下不来台?” 白星泪却环抱双臂,靠着那衙门门口的狴犴石刻旁喘着粗气,似乎还在生闷气,心中的郁闷与不满难以发泄。沈墨鱼又欲说话,却被明觉自身后拦住,附在沈墨鱼耳畔说道:“沈公子,还是让白姑娘冷静下罢。此时你说的越多,她越气愤。小僧虽也觉此事甚为不妥,但白姑娘也是心系百姓,一时情急,好在那单大人并未降罪,阿弥陀佛。” 此言一出,众人也觉得颇为奇怪。又岂是白星泪,待冷静下来后转念一想,自己不仅坏了公堂规矩,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曾今的三品大员,如今的一府之主,朝廷命官下不来台,可单徵却只是叫退堂,并未降罪惩处,实在是有违常理。 裴镜年遂走上前说道:“各位,我觉得此事尚有转机,不如先在此处等待一番。” “甚么转机?”众人忙问道。 裴镜年解释道:“按照我朝律例,于公堂之上不跪不拜,胡言乱语,咆哮公堂,辱骂官员等,皆属扰乱公堂之罪,理应处罚银或杖刑等责罚,情节严重者亦可收押入狱。但今日白姑娘大闹公堂,单徵大人却不问责,只是草草退堂。由此可见,他并非昏庸无能之人。依我看不如稍等一阵,等单大人冷静下来,此事大有转机。” “此事确实我做错了。”白星泪细细琢磨一阵,确实是这个道理。自己也是一时冲动,险些招致大难。心中便怀愧疚,思忖着若是能再见单徵,定要向他请罪。 众人深觉有理,便在府衙门前逗留一阵。可眼看着时至午时,还未见府衙内有甚么动静,白星泪愈发不耐烦起来,心里想道:“看来那单徵并非甚么大度之人。” 谁知在众人苦等转机之时,那府门门前的门禁便张头探脑,窃窃私语起来:“欸,你们知道么,那小丫头片子竟敢在公堂之上怒斥大人,兄弟们都吓了一跳,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呐。” “嘁,幸亏我们大人明辨是非,通晓事理,换个人呐,早把她给逮起来啦!” “也是,幸亏碰见的是我们单大人。但话又说回来,听公堂上下来的兄弟们说,他们四个乃是江湖人,头一次见江湖人来告状的,告的还是常达,这不是老寿星上吊么?” 门禁们一阵哄笑,前仰后合,又议论纷纷,调侃沈墨鱼等人自不量力,以卵击石。沈墨鱼等人闻听那略带讥讽的笑声,都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失望透顶,沈墨鱼等人拦住了又险些冲动行事的白星泪,正要回转喜来客栈,却见那府衙之中冲出一位老者。 那老者身着蓝布锦衣,头戴书生冠,面貌清癯,须发花白,却难掩骨子里透出的一股书卷气。此人便是先前在公堂之上,坐于单徵左手边的师爷,名叫方定,已然年近花甲。包龙图尚有公孙策,单青天自有方师爷。 且看那方定匆忙卖出府衙,东看看,西瞧瞧,似乎在寻找着甚么。有机灵的门禁便上前迎道:“方师爷这是在找甚么呢?”方定遂问道:“你们可曾见到那今早来府衙告状的两男两女。”门禁往不远处一指,便说道:“这还没走远呢。” 方定一拍大腿道:“哎呀呀,险些坏了大师。快,快随老夫去将他们追回。”说罢,便领着一众门禁火急火燎的追上前喊道:“四位慢些走!慢些走!”闻听背后声响,沈墨鱼等人便驻足回头,见方定等人赶来,裴镜年一眼便认出了此人乃是单徵身旁的师爷,故而躬身拱手行礼道:“裴镜年拜见师爷。” 其余三人微微一愣,也都一齐行礼。师爷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便,追了不过近百丈远,已是气喘吁吁,两旁门禁急忙将他扶住,老人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幸得四位......未曾走远,否则老夫便要好找一阵了......” 沈墨鱼四人相视一眼,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但又不好率先挑明,故而沈墨鱼上前恭敬问道:“敢问师爷来找我等有何贵干?”方定喘息了一阵,已然恢复了大半,抚了抚胸口,徐徐说道:“咳,老夫乃是奉了我家单大人之命,请诸位回转,到府衙内堂叙事问话。” 众人大喜,且随他折返府衙。裴镜年见他这般年纪,竟还在府衙众任职,且亲自替单徵传话寻人,甚是奇怪,故而问道:“方师爷,冒昧一问,师爷今年高寿?”方定笑了笑,抚须说道:“老夫五十八啦,好在身子还算硬朗,能再干几年。”裴镜年又拱手表示恭敬:“方师爷人老心不老,仍在府衙之中尽心尽力,实在令某佩服。只是师爷身为府衙公职人员,且年事已高,仍亲自传话,为何不差下人来寻?” 方定闻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老夫并非只是府衙的师爷,更是大人的管家。替他总管生活中的大多闲杂事务,故而常伴他身旁。大人的任何吩咐,最早知道的都是老夫,故而一般都遣老夫去做,才能令他安心。回想当年大人高中探花,留京任职之时,老夫便入府做了他的管家,尔来该有二十四年啦。” 方定的表情极为复杂,分明是微笑,可皱纹里却藏着许多遗憾和叹息,长叹一声接着说道:“老夫年轻时也曾中过秀才,后来再考无果,才做了大人的管家。当初大人在朝堂之上常直言不讳,面责圣上与群臣,树敌太多,我们都非常担心他。也正是因为此,后来才招致小人暗害,贬谪到这燕平府来。老夫便做了大人的师爷,替他整理案宗文卷。幸得老夫曾做过秀才,才能帮大人多做些事,替他分忧。” “单大人提拔自家的管家做师爷,难道不怕外人说闲话么?”沈墨鱼笑着问道。 “君子坦荡荡,岂怕他人闲话?唯有问心无愧,方可处自泰然。且不闻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方定抚须说道,“今日公堂之上,那立于大人右手边的侍卫,名叫金铎。十五年前,大人在京中的政敌,见大人被贬燕平府,却仍存活于世,圣上不忍杀害,那些该死的家伙便痛下杀手,寻来刺客,欲除掉大人,再伪装成于任上暴毙的假象。可那群蠢笨的夯货,不肯花银子,找来的刺客自然也都是些酒囊饭袋。见刺杀无果,他们终于狠下心来,竟花了五千两银子遍寻杀手。” 白星泪闻言说道:“江湖上杀手虽多,但大都不愿和官府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朝廷内斗,党派诸多,帮了一家,说不定哪天就被另一家买凶杀害。想来这五千两银子终是落了空。” 方定闻言停下脚步,转头向白星泪微微一笑,从容说道:“姑娘说的有些道理,但事实并非如此。的确,那些高居庙堂的家伙,那里知晓江湖是如何的复杂,自然寻不来可靠的杀手。但五年前,他们却阴差阳错的找上了金铎。金铎本也是个江湖游侠,早年在西郡府斗杀了当地一个颇有背景的恶霸,才带着老母流浪江湖,隐姓埋名。后因其无有营生,只得卖艺讨生活,挣来的钱果腹尚有余,却难以应付多般变故。” “他相依为命的老夫年事已高,哪里能受的住风餐露宿,万般辛苦,不久便身患重病。可金铎无钱医治,他又偏是个孝子。不善言辞,性格刚烈的他便经人介绍,欲接下那五千两的任务。他本不愿为钱财害人,但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世上有几人能不为五斗米折腰?真到困难之时,他走投无路,五千两摆在眼前,如何不心动?” “于是他便接下了那刺杀单大人的任务。他原先只道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只不过杀了一个贪官污吏罢了。可当他来到燕平府,见此地百姓安居,康平泰然,甚是奇怪。故而暗地里打听了单大人的官声。百姓们自然对大人赞不绝口,但金铎并不全信,他以为是大人暗地里收买了这些百姓,替他说好话。” “故而他还是夜闯府衙,他武功高强,一路硬闯,门禁拦不住他,竟被他一路冲至内院。眨眼间便打伤数十衙役官差。他却声明自己只为杀大人而来,其他衙役只要退开,一律不问。”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二回 天地之间存浩气 方定一口气说到精彩处,故意停下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幸得大人平日里待下人和属下都极好,府衙中许多下人和差役都自发挡在他身前,为他抵死。而金铎本就是个血性汉子,他深信士为知己者死。单凭金银,或许可以买通一个人说假话。但绝对无法让这么多的人愿意为一个府尹送死。纵然金铎还惦记这老母的病情,但他宁死不为这不仁不义之事。” 沈墨鱼四人闻言,急忙问道:“那后续如何?” “金铎虽不忍杀害一人,又放下兵器,字自缚双手认罪,但他仍身犯重罪。按照律法,大人本当从重问罪。但大人却见金铎不似奸邪亡命之徒,乃是受人指使,误入歧途,幸得悬崖勒马,浪子回头,主动请罪,故而便依法酌情减轻判。最后,金铎因手持利刃,擅闯府衙被重则五十大板,收押入狱。” “在服刑期间,大人始终认为以金铎的脾性,不该为了身外之物而触犯王法,甘愿为虎作伥。大人料定金铎必有为难之处,再三询问之下,金铎终于坦诚老母之事。原来他在行事之时,将老母委托给燕平府城外的一户好心人家收养,只说是进城谋生,不日便回转。大人遂遣差役去将金铎老母请到府衙暂住,又派专人照料老人家,请来燕平府城最好的名医,这才治好了金铎母亲的病,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 “久而久之,金铎逐渐发现单大人并未作秀之人,故而感恩戴德,愿为大人出生入死,以报恩情。待他三年刑期满,母子得以重逢,他俩便在府衙内生了根。直到去年,金铎的母亲去世,金铎便正式开始为大人卖命,一直做大人的贴身护卫,保护大人的安危。非要案大案,金铎从不出手。要说大人如今最为信任的两人,一个是老夫我,还有一个,必是金铎。”方定说这话时,难藏满脸的骄傲。看来私下他与金铎的关系,也甚是不错。 白星泪感叹道:“好一个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单大人,看来我果真误会了他。” 方定闻言笑道:“这位姑娘莫要挂怀,今日在公堂之上的那件事,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人一开始也颇为愤怒。但当他回到内堂冷静下来,细细琢磨一阵,甚是佩服你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竟能心系百姓,有如此侠肝义胆,竟敢在公堂之上面责大人,与大人年轻之时的作风颇为相似,故而他十分感慨,这才吩咐老夫急忙将诸位请回。” 白星泪闻言急忙拱手道:“府尹大人谬赞了。” 话不多说,且看那沈墨鱼一行四众随方定折返府衙,其余门禁继续于门前值守。方定领着四人进府衙,走长廊,兜转好一阵,四人方知府衙内四通八达,约莫走了一刻钟,才来到内堂。将门打开,却见那单徵并未着官府,而是身穿粗布常服站在内堂正中,头顶上悬着一块气势磅礴的铜纹烫金蓝底匾额,写的正是“浩然正气”四个大字,乃是单徵自家的墨宝,落款处还盖着单徵的私印。 “大人,沈公子四位,已经请来了。”方定立于门前,颔首恭敬说道。单徵并不转身,仍背对着众人徐徐说道:“好,老方,你暂且退下,且容本府与四位少侠详谈一番,记住,切莫不可叫人靠近内堂。你可明白?” 方定躬身拜道:“是,老朽明白。”说罢又转身对沈墨鱼四人道,“四位,请。” 四人行礼拜别了方定,便走入内堂,身后大门随即关闭。且看屋中早已摆下五盏香茶,只为恭候四人。“好字。”裴镜年一眼便望见了那写着浩然正气的匾额,不禁脱口而出的赞叹道。 单徵这才转过身来,笑眯眯地说道:“裴姑娘过奖了。官场多凶恶,无人能躲闪。伴君如伴虎,谁能逃得脱?在承天府时,树敌太多,坐都坐不安稳。有时说错一个字,都是灭顶之灾。某早有隐退之意,只是身不由己。那群蠢笨奸诈之人,以为是害了某,殊不知某自到了这燕平府,好生清闲快活,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就连这搁置许久的书法都能拾起来练练,胡乱写写,叫诸位见笑了。” 单徵微笑着招待四人入座:“四位少侠快快请坐,此茶尚温。若是再晚来片刻,这茶水就要换了。”可四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谁也不敢入座,裴镜年又躬身拜道:“大人,你乃是前辈,又是朝廷命官,我等晚辈,岂敢入座。” “哈哈哈,此处不比公堂,某亦不以府尹自居,你们又有何不敢?你等乃是江湖中人,早听闻江湖人行事潇洒,从不拖泥带水,且不拘泥于繁文缛节。今日早上这白姑娘还在公堂之上大骂某迂腐,某尚且不在意,为何此时,你们反倒自己扭捏起来了。”单徵闻言大笑道,“某并非甚么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如今在这内堂,我是主,你们是客。若你们不坐,岂不是某待客不周,莫非要某站着陪你们谈话么?” 闻听此言,众人才知,那敢在朝堂之上面责当今圣上的朝廷命官,竟然如此随和,若是再退却,倒真是他四人不识抬举了。待四人坐定,单徵也坐下身来。却见那白星泪又起身快步来到堂中,面对单徵单膝下跪,拱手拜道:“晚辈今日一时意气用事,大闹公堂,坏了规矩,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降罪!” “哎,白姑娘此言差矣。今日之事,虽有些莽撞,但姑娘也不失为是性情之人。”单徵急忙起身上前,将白星泪扶起身来。可白星泪却说道:“大人,晚辈是诚心请大人责罚。”而单徵却说道:“某曾于朝堂之上面责当今圣上,圣上尚且不怪罪某。而今姑娘于朝堂痛斥于某,且某不及圣上多矣,又怎该挂怀?尝问宰相肚里能撑船,某并不挂在心上,白姑娘又为何抓着不放?” 见白星泪固执的毛病又犯,沈墨鱼生怕她钻了牛角尖,没有罪也讨出个罪来,故而急忙上前跪下,为她谢恩周旋道:“多谢大人开恩!”见沈墨鱼如此,白星泪也只得作罢。 四人终于安稳坐下,单徵也回到原位,轻叹一口气,徐徐说道:“不瞒诸位,并非某不知那常达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只是如今某并非是曾经的三品朝员,而只是一个燕平府的府尹,某并非不知进退的榆木脑袋,亦知晓,想要在这位子上坐的久了,多为百姓们做些事,有些地方就不得不做出让步,稍稍屈服。故而只要是那常达没有到激起民愤之时,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若是明面上得罪了当地的权势,休说是某,就连燕平府的百姓,都会因此遭殃。” “道理我们都懂,可那常达的确是欺人太甚,难道真的拿他没办法了么?”白星泪问道。 “并非如此。某今日在公堂之上已然说的很清楚,只要有足够的罪证,某便可依法判刑。想来到那时,其背后的势力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做出些甚么,即便他们孤注一掷,也只会冲着本府来,与百姓无干。”单徵所说,皆是肺腑之言。他早有欲正法常达之心,怎奈时机未至。金铎本欲一刀杀之,再以命抵命,但单徵自知此乃知法犯法,又不忍金铎送死,故而阻止。 如今正有侠肝义胆,且并非单徵身边之人欲行此事,真乃寻找罪证的天赐良机。若是能里应外合,休说是正法一个区区的常达,说不定更能将蔡家的势力在燕平府连根拔起。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四人遂起身拜道:“请大人明示,如何才能找到能找到指控常达的有力证据?” “真相和答案永远不会送到面前,这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便来府衙找方师爷,本府也会在暗中帮助你们。”单徵起身说道,“你们要记住,有些事要从根源去寻找,常达犯下的那些事,平日里都接触甚么样的人,才是关键。” 见那单徵故弄玄虚,似有可以卖关子的嫌疑,又或许是不好明说,有所顾忌。裴镜年思索一阵,便替他挑明了那层窗户纸:“烦问大人,若是我们能设法从百姓中寻得足够多的口供与证人,此案是否能有转机?” 单徵的左眼皮轻跳了一下,似乎在一刹那有了些许警惕,双眼微眯,徐徐问道:“裴姑娘好生聪慧,反应如此之快,又一针见血,莫非也在府衙之中认知么?”此一句乃是为了探裴镜年的底细,见她并非寻常江湖人,似乎对官府办案的流程十分清楚,故而有些怀疑她可能是京城派来的人,故而不敢不小心谨慎。 裴镜年自然听出他话外之音,故而坦诚道:“不瞒单大人,晚辈曾在安淮府府衙总领捕头一只,专司侦查破案,故而十分了解。后因一些事被除去公职,才流落江湖。”“安淮府总捕头?”单徵似乎有些意外,“你可能还不知道罢,许久以前,安淮府的府尹晏节在自己房中被人杀害了,死状极惨。” 第二百六十三回 沉浮皆由人 裴镜年闻言身形微微颤动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表情极为镇静,但目光却十分复杂。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悲。晏节虽然坏事做尽,但却是她的提拔恩人。沉吟片刻,徐徐抬手,拱手行礼道:“多谢大人告知此事......只是晚辈早已不在府衙任职,此事......与我无关......” 四人又商量了一下之后的计划,正在此时,单徵忽然上前小声对四人说道:“常达背后的势力,对某身边之人一清二楚,倘若某来做这件事,必会暴露。交由你们四个外来人最为妥帖。你们要在暗中小心去调查,切记,安全为上。” “多谢大人相信我们。”四人齐声拜道。单徵又言道:“常达的势力颇大,相信会有许多百姓碍于此事,不敢吐露真相。这也是本案的难点之一。”“我等谨记。”四人道。单徵大喜,激动之下就要躬身行礼道:“那本府就替燕平府的百姓,拜托四位少侠了。祝四位马到成功!” 四人将要拜别单徵,白星泪却又被他喊住:“白姑娘且慢走!” 白星泪木讷回头,问道:“大人还有何事吩咐?”“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此一遭你我也算认识了。某有一句话,要送给白姑娘。”单徵微笑着说道。白星泪便恭恭敬敬的行礼问道:“晚辈年少无知,还请大人执教。” “江湖人手中的刀剑,虽能斩断一时的善恶,但终归无法长久。唯有建立一个有秩序的康平盛世,创造一套合理完善的法律,才能使正道永存人心,传万代以长久。人永远不能逾越一个法字。”单徵徐徐说道。 众人皆心觉有理,又岂是裴镜年。而白星泪闻听此言,稍作思考,便歪着脑袋笑着回应道:“那也要看执法之人是否能做到单大人这般秉公无私才是。”单徵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大笑起来:“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待四人离开府衙后,单徵又独自在内堂踱步,不时抬头望一眼那头上写着浩然正气的匾额,脸上露出微笑。而那师爷兼管家方定替单徵送走了四人后,便回转内堂,向单徵交令:“大人,四位少侠已然离开府衙。属下已经查明清楚,他们就落脚在城西的喜来客栈。” “做的不错,老方。”单徵并不回头,依旧抬头望着匾额,朗声赞许道。方定似乎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纠结了许久,才犹犹豫豫的说道:“这......大人,夫人还在哭闹,常达一直昏睡不醒,大人是不是该去看看......” “随他去罢!本府问心无愧,任她如何哭闹,有何惧哉?”单徵第一次露出愠怒之色,但也并未如雷霆一般,“要不是因为孩子,本府早就与她一刀两断,那还容她如此放肆!算了,此事就此作罢,老方你也别多管了。” 方定颤颤巍巍的躬身拜道:“属下遵命。只是属下担心大人......倘若常达因此事身死,属下怕蔡家会以此为由,对大人不利......大人,你还记得两年前......” “住口!老方,休要在说下去了......”单徵急忙制止方定说出隐情,长叹一口气,徐徐闭上双眼,又说道:“老方,本府知道你的意思,你也跟了本府那么多年,也该知道某的秉性。在蔡家做出甚么实质性的举动之前,我们绝无理由先发制人。” 方定却说道:“可倘若等到他们开始对大人动手时,我们再采取行动,岂不是为时已晚?倘若大人果真遭遇不测......”可单徵转过身来望了他一眼,方定知趣的闭上了嘴垂下头去,单徵撑着圈椅的扶手徐徐坐下,目光有些迟钝,沉默了好一阵在,才说道:“想来本府当初在承天府为官之时,每日都是活在刀尖上一般,每天睡下都不知道还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即便如此,本府也不改本色。如今何惧他区区蔡家的威胁?” “大人固然不惧蔡家,可若是蔡家真的有甚么企图,大人又宁折不弯,到时大人虽能以死明志,但燕平府的百姓又当如何?难道大人就要弃这一府的百姓于不顾么?”方定跟随单徵多年,亦每日为他提心吊胆,但因深知其脾性,故而从不阻止。但有些话,别人不能说,方定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哪怕是为此身死,那也值得。 “是啊......”单徵想到此事,也是颇为苦恼。他若是有一日死在公职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他若真的走了,他日夜牵挂的百姓又当如何?若是再换一个府尹来,是否能做到如他一般,还是会屈服于蔡家的势力之下,真到那时,燕平府的百姓们的日子,是否还会和今日一般。 方定忽然神秘的转身将内堂大门关上,又凑上前对正捧起茶盏润喉的单徵说道:“大人,属下有一计,或可一试。”单徵微抬眉眼,但似乎兴趣不大,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何良策,但说无妨。” “今日来府中的那四位少侠,侠肝义胆,赤心热肠,又是外来的江湖人,想来武功不会差。不如稍加利用,激起蔡家和他们之间的矛盾......想来便可借他四人之手,将蔡家的势力连根拔起。到那时,祸患方除。”方定一边说着自己的计划,一边观察着单徵的反应。 但单徵似乎并无甚反应,不喜不怒,波澜不惊,闻言抿了一口茶,徐徐回应道:“你是建议,将他四人当作棋子,稍加利用,借刀杀人?”方定急忙躬身拜道:“属下正是此意。” “荒唐。”单徵瞪了一眼方定,放下茶盏起身斥责道,“本府乃是一府之主,怎会为了拔出本地势力而利用外来的无辜人?休说是那蔡家还未有所举动,就算他们真的动手了,本府亦有应对之策!从此拔除常达乃是本府与他四人的合作,他们乃是外来的客人,百姓,而并非甚么棋子。燕平府的百姓是百姓,莫非他们就不是么?难道你认为没有他们,本府就对付不了蔡家了么?你这是在侮辱本府!老方,休要再提起此事,否则,哪怕你跟了本府二十多年,本府也绝不徇私!” 方定见单徵如此愤怒,吓得急忙跪下拜道:“属下妄自揣测,胡乱之言,还请大人降罪!”单徵长叹一口气,转过身去道:“罢了,罢了,本府也知道,你都是在为某着想。老方,本府且来问你,你说本府虽说是被贬来到燕平府,为何却能受到此地百姓的拥戴?” “自然是大人万事以百姓为先,自己为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方定让不敢起身,跪着抬头说道。 “此言不错。那你知道本府为何十五年如一日,始终把百姓放在首位?”单徵又问道。方定眼神乱转,琢磨好一阵,终于如实说道:“属下愚钝,属实不知。” 单徵转过身来,将年事已高的老方扶起身来,又替他掸去膝盖上的灰尘,方定受宠若惊,就要后退,单徵却抓着他的胳膊,凝视着他的双眼,微笑着说道:“因为本府深知一个道理,书写历史,组成这个太平盛世的,永远都是百姓,而非那些史官,又或是高居庙堂那些人。所以你永远不要低估百姓的力量,亦不要与他们为敌,否则,百姓们的愤怒会将你淹没。” “朝代可能会更替,日月可能会变换,但无论何时,百姓都会一直存在。他们会用目光注视着你,可能会将你抬得很高,也可能会将你打入深渊。所以本府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永远不会变。”单徵目光坚毅,语气也十分坚定,不容半点执意,“倘若有一日,百姓们也能意识到这点,彻底的觉醒,那真正的康平盛世,便会到来。” 方定听得入神,待单徵讲完,还沉浸其中,难以自拔,许久才弱弱的问道:“大人,那一天,真的会来么?”单徵凝视着他的双眼,义正言辞的说道:“或许你我看不到,本府一人之力也难完成,但本府坚信,千百代人共同努力之下,没有甚么做不到。会来的,那一天,终究会来的。” “大人真乃包龙图在世,令属下敬佩万分!”方定后撤半步,一脸崇拜躬身拜道。可单徵却不屑一顾的轻笑一声,又叹口气道:“某哪里比得上包相爷,倘若本府能有包相爷的万分之一,早就将那常达依法查办,哪还会留他到今日,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本府惭愧之至啊......” “大人也是为了得到证据,依法办事,并无过错。”方定安慰他道。单徵点了点头,又吩咐他说:“你去通知金铎,若是四位少侠有求与他,请他出手相助,不要推辞。就说是本府的吩咐。” 第二百六十四回 且看爪牙现 方定闻言躬身低头道:“是,属下明白。”说罢,便行礼退出内堂,不想正在门边撞见了那蔡家的长女,单徵的续弦夫人蔡氏,吓得方定连退三步,急忙躬身行礼道:“夫人。” 即便方定内心瞧不起这嚣张跋扈的续弦夫人,但她如今毕竟是单徵的正室,至少表面上还要对她恭恭敬敬,表示敬意。而蔡氏却并不在意,而是扭着那水蛇腰,轻摇罗扇,莲步轻移,缓步走入内堂。 且看那蔡氏,非但不算丑陋,相貌还几分韵味:紫纱罗衫,轻扑萤扇,浓施脂粉,妖媚勾魂,红唇娇艳,凝脂成肤,秋瞳剪水,乌髻若云,金钗斜戴,风韵犹存,丰满娇软,最为可人。一步一动间,异香阵阵;一颦一笑时,百媚丛生。正是风华正茂时,最是蛇蝎毒美人。眼角微泛殷红,脸颊尚挂泪珠。 可偏偏是这样一位美妇人,却生有天下最为毒辣的蛇蝎心肠。 见蔡氏进入内堂,方定下意识的转身将房门紧闭,逗留一阵,侧耳倾听。少时,只听闻单徵与蔡氏在屋中大吵一架,两人不欢而散。蔡氏出门时,余怒未消,见方定还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瞪了他一眼,又啐了口唾沫,才快步往府衙外走去。 原来那常达早被蔡家人接到城外休息,经过城中有名的郎中诊治,已然恢复了神智,只是丢了半条命,还须敬仰好一阵。尚不能下床。蔡家人极为在乎这个表亲,蔡氏此行也是来找单徵讨个说法,却被单徵驳斥而回,只得匆匆上了马车,向城外的蔡氏府邸赶去。 蔡家并非是寻常地头蛇,甚至可以说是一方名门望族,只是因其一家是出了名的代代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故而臭名昭著。蔡家祖上便居于此地,那时的燕平府远不如今日繁华,但蔡家人因特别擅长经商,最初因与胡人做丝绸生意积下了不少财富。早年孤注一掷,花重金在朝中买通了关系,竟然拿到了燕平府的贩盐资格,从此成了当地最大的合法盐商。 多年来,数代人更替,蔡家通过贩盐与丝绸富甲一方,积累下了极大的资产。燕平府城中已然没有足够大的府邸能够满足蔡家的虚荣心,他们便牵往城外,花了几千两白银盖了一座极为富贵奢华的府邸,后世蔡家人便一直居于此地,直至今日。 但时过境迁,燕平府不比往昔,朝中变动,党羽明争暗斗,致使权力交替变更,蔡家的靠山倒了一座又一座,生意也大不如前,后来便直接放弃,如今的蔡家人也更无先祖的上进与头脑,只想着及时行乐,坐吃山空,但即便如此,蔡家依然拥有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但蔡家人野心极大,他们早就想彻底控制燕平府,哪怕是拥有了他人难以企及的财富,还不满足,还要将魔爪伸向政治,获得权力,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正所谓饱暖思淫·欲,不过如此。而他们传至此代,只有蔡氏一个女儿,无法参加科举应试,只得叫常达走科举入仕途,好在朝中有个内应靠山,便于日后行事。 可那常达原是个落魄的泼皮,哪里读过书,又如何考取功名。蔡家花便重金打通了关节,送常达赴京赶考。谁知关键时刻出了差错,原本蔡家收买来替常达舞弊的考官竟在应考的前一天因党羽争斗被人暗杀,朝廷只得临时更换人选,故而叫蔡家的计划落了空。常达不仅交了白卷,丢尽了颜面,还被赶出了围场,遭天下人耻笑。 后常达回到燕平府,蔡家仍然没有放弃这颗身为表亲的棋子。适逢官员更替,单徵来到此地为官。蔡家虽在朝中有些靠山,但对单徵的为人并不清楚,甚至认为他一贯的好名声都是花银子堆砌出来的,便千方百计的想要搭上单徵这条线。说巧不巧,单徵的结发妻子病死于途中,蔡家便使尽了手段,叫蔡氏与单徵结为连理,实际上是想借助单徵这个京城来的跳板,做困兽之斗。 可当他们终于如愿以偿,与单徵搭上关系后,方知单徵之所以遭贬来到燕平府,正是因为他是个棘手的刺头,难以掌控,更做不得傀儡。蔡家的计划再一次失败。但他们并不甘心,仗着蔡氏为膝下无子的单徵生下了一个健全的孩子,便愈发猖狂,不仅为常达寻了个公职差事,甚至还想逐步插手单徵的公务,想要借此将他架空,彻底掌控燕平府,从而实现他们看似宏伟,实则狭隘的计划。 且说那蔡氏找单徵讨说法无果,气冲冲的赶回了蔡府,一进门便直奔常达的卧房。此时的常达正趴在床榻之上,其脊背之上虽是伤痕累累,但远不如行刑那日的血腥,经过诊治和敷药后已然有痊愈转好的势头。三两丫鬟正围绕在常达两侧,一个为他换药,一个为他擦拭伤口,一个喂他吃水果,常达十分享受,没有丝毫的痛苦,满脸淫笑,更是在三个年岁不高的小丫头身上上下其手,不失发出猪一样的哼唧声,实在令人厌恶。 见蔡氏推门而进,原先还有些惊讶的常达瞬间又展露出狡黠的笑容,蔡氏白了他一眼便将丫鬟斥退,坐在床边,环抱玉臂,良久,又用手指点了点常达的太阳穴,用尖锐如锯木的嗓音笑骂道:“你个上辈子没沾过荤的腌臜泼皮,该天杀的臭无赖。这府上的丫头都不放过,真该把你那玩意儿剁下来喂狗。”说罢又白了他一眼,但语气已然发生了转变,似乎在埋怨,又似在撒娇,“老娘特意去府衙给你讨说法,为此还和那老不死的吵了一架,眼睛都快哭瞎了,你倒好,却在这里快活,真该叫那老家伙把你打死,那还叫我白费这许多眼泪和口舌?” 常达闻言憨憨一笑,竟面目狰狞的紧咬牙关,强撑着身子又顺势一把抱住那身材纤细,肌肤滑/腻的蔡氏,上下其手,虽说身后疼痛难耐,但手里的温热与软滑,和那缭绕笔尖的脂粉香气,却令他沉醉其间。十指陷入肌肤之中,将蔡氏紧紧抱住,常达一阵怪笑,低声说道:“怎的?莫非我的好姐姐吃醋了?来,让我二人好好温存温存,安慰安慰我的好姐姐。” 常达正欲将蔡氏压倒在床上,却被满脸嫌弃的蔡氏一把推开,倒在床榻上疼的他龇牙咧嘴,冷汗直出,蔡氏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又开口骂道:“你个该死的乌龟,雷劈的太岁,都成这样了还想着做那腌臜事。老娘凭甚么放着那相貌端庄,堂堂府尹的老家伙不管,偏要陪你这生来一副泼皮样,早该下十八层地狱的陀螺鬼?老娘就不该管你,罢了,你以后是死是活,老娘不管了!老娘找别人去!” 话音刚落,手腕却被常达一把拉住,奋力拽在怀中,臀波乳·浪,看的常达又心急又欢喜,既痛苦又快活。忍着剧痛在蔡氏耳畔说道:“还不是因为那老家伙不解风情,而我能让姐姐快活?”闻听此言,那蔡氏粉面微红,身子有些发烫,忍俊不禁,窃笑一声,又笑骂一句:“真是老娘命中的冤家。”语气之中也全无先前的愤怒。、 而常达也笑道:“那也都怪好姐姐,真该是个勾魂的罗刹。” 原来这常达一直住在蔡府之中,与蔡氏行苟合之事。而单徵却常年居于府衙,不常来蔡府,故而不知。而府上的丫头小厮也都是蔡家的人,虽看在眼中,也不敢将实情说出。而蔡氏的父母前两年也已然过世,蔡家的大权都落在蔡氏一人手中。 而蔡氏所生,单徵唯一的孩子单休,因单徵十分在意这块心头肉,生怕留在蔡府之中难免会被带坏,故而也一直随单徵留在府衙之中生活。 且看那蔡氏轻轻推开凑到脸前的常达,眉头微蹙,神情紧张,轻声说道:“休要再胡闹,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还需小心谨慎。你以为这次那老家伙下狠手打你真是因为你抢了两个外乡戏子的盘缠,这区区一件小事么?”常达见此事与自己关系极为密切,便赶忙问道:“好姐姐此言何意?” “我今日去找那老家伙,并非是想真讨个甚么公道,而是探探那家伙的口风。”蔡氏神秘兮兮的说道,双眼一直紧盯着紧闭的大门,似乎是在担心有甚么靠近,偷听他们的谈话,“老家伙似乎开始对你我二人起了戒心,我怕他可能会采取甚么措施。府衙中的小厮告诉我,今早有四个江湖人在他和内堂谈话,谈话的内容却无人知晓,就连方定都不知道。依我看,他可能要对我们动手了。” 常达闻听此言紧张起来,他本就没甚么本事,一直靠蔡氏才走到今日,故而有些慌张,急忙问道:“不会罢?老家伙一向标榜自己刚正不阿,秉公执法,倘若他没有证据,如何敢动我?”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五回 破灭 蔡氏琢磨一阵,磨了磨嘴唇,小心翼翼的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那老家伙城府极深,又不肯我们合作。保不齐他便会做出甚么不利于我们的举措来。单休现在在他手里,我做不了甚么文章。那四个江湖人,很可能是他不愿落人话柄,找来对付我们的,倘若他真下定决心对你我二人动手,只怕我们也是凶多吉少......” 常达闻听此言,愈发慌乱,一时间没了主见,不想颤抖挣扎间又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刚想叫出声来,却又被蔡氏一把捂住了嘴。常达掰开她的手问道:“好姐姐,依你看,我们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这蔡家乃是你我说了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蔡氏瞪圆了双眼,瞳孔中闪烁着怪异的光芒,上扬的嘴角,藏不住无尽的歹毒与狠辣,“既然那老家伙敢找江湖人对付我们,那我们也找几个江湖人来对付他!” 蔡氏转头望向常达,就连常达都被她诡异的表情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全听好姐姐的,好姐姐打算如何安排?”蔡氏沉思一阵,便抬头低声说道:“我打算花重金疏通一下朝廷里的旧关系,看看能不能请上面帮帮我们。再寻几个江湖人跟踪那些与老家伙有关联的江湖人,看看能有甚么线索。若是老家伙真的掌握了甚么可靠的证据,必要之时......” 蔡氏做了个杀的手势,吓得胆小如鼠的常达直打冷颤,但还是下意识地附和道:“对,姐姐说的对啊,到时做掉了那老东西,再请上面调一个软骨头来,那这燕平府衙门可就任你我摆布了,好啊......”可蔡氏却轻笑一声,摆手说道:“那只是迫不得已的情况,如今还需步步为营。若是稍微走漏了一点消息,都可能功亏一篑。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能对老东西动手。此事都交由我来办,你听安排就是了。可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是是是,我的好姐姐。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说罢,常达又一把抱住蔡氏,两人商量完后续计划,皆心情大好,便温存一阵,颠·鸾·倒·凤,余事不提。 且说那沈墨鱼一行四人自出了府衙,便着手调查常达平日里所作所为的相关罪证。但燕平府百姓甚多,又不好打听哪家受过欺侮,哪家知道隐情,只得广撒网,多捞鱼。四人便分散往城中的四个不同方向,东西南北,沿街沿路,一家一家的问,一家一家的查。可此地的百姓居民,见他们并非是官府之人,又是外乡来的,都不敢说实话,只是胡乱搪塞,还有劝他们莫管闲事,惹祸上身,速速离开。更有甚者,四人刚表明来意,便被用扫帚赶了出去。 果然如单徵所说,燕平府的百姓长期被蔡家压迫,不敢吐露真相。无论四人如何劝说,磨破了嘴皮子,也问不出甚么有用的价值来。眼看着已到黄昏时分,四人按照约定相聚于城中,方知皆是白忙一天,徒劳无功,就连办案经验十分丰富的裴镜年都无法从百姓口中得知甚么线索。四人无可奈何,只得先回喜来客栈。 可机敏的白星泪忽然想到,百姓们碍于蔡家的势力不敢作证检举揭发常达,或许可以先找喜来客栈的胡掌柜先了解一下必叫常受到常达欺侮的几家着重下手。还记得胡掌柜曾今说过,原先当地的王屠户就因在常达担任公职之前时常欺侮他,常达便公报私仇,叫王屠户一家不得安宁。或许,这个王屠户亦是个突破口。 四人便匆匆赶回喜来客栈,向胡掌柜询问是否还有其他相关的事件,以便采集证据。 胡掌柜又极为反常的早早闭了店门,一时间竟忘了王韩二人卖艺未回。 这事还要追溯到今日下午,沈墨鱼四人在城中已然搜寻了好一阵,百姓们都不肯直说。可但他们离开后不久,便有一群身着官服的差役急匆匆破门冲入沈墨鱼他们刚到过的百姓的家中,摆出官威逼问他们沈墨鱼一行人来此何干。果不其然,百姓们极为畏惧,只得袒露实情,将沈墨鱼等人的来意告知官差,官差便警告他们不许乱说,否则大祸将至,又威胁交代了一些其他事,才匆匆离去。 而这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差并非是从燕平府衙门派出,他们秩序严明,井然有序,似乎遵从某一种特殊的号令,既不像是寻常的衙役官差,更非同一般的小厮仆人。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火速完成了全城百姓的警告工作,又整合队伍,闪入一家客栈内更换衣服,脱下官服,换回普通百姓的衣衫,分批走出客栈,往西面八方散去。可即便他们换了衣衫,也藏不住那凌厉的眼神与满脸的杀气。 自黄昏之前,所有假扮官差的百姓全都成功出城,在城北大门外不远处的林中集合,他们竟有共一十八人。待集合完毕,又分批往蔡府赶去。想来也是,在这燕平府城敢明目张胆的假扮差役,且不怕追查,也只有蔡府敢做出来了。而那些怪异的人并未径直前往蔡府,而是百转千回,走崎岖小路,最终从后门进入蔡府。分明只有几里的路程,却偏偏绕远所走了几里。看来是有意识的反侦察追踪。 日落之前,蔡府的后门才彻底关闭,最后一个看似是百姓的人也回到蔡府。原来他们都是蔡府阴养的一十八名死士,自幼在蔡府中长大,且自幼学武,专攻刺杀。但蔡氏因害怕走漏风声,招致杀身之祸,故而不敢轻用。即便是偶尔放出死士,也只是做些调查或是追踪的小事,且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生怕留下踪迹被人抓住把柄。 姜朝早有律法在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私养,阴养任何数量的死士。寻常百姓自然没那个能力,但无论达官贵人还是显赫乡绅,就连府中的看家和护院等都要依照人数一一上报当地府衙,列入籍册,专门管理。依照律法,若是胆敢阴养哪怕一位死士,那都是杀头的罪。故而哪怕蔡家在燕平府势力颇大,也不敢暴露此事。 如今放出死士,乃是蔡氏为了调查这四个与单徵颇有瓜葛的江湖人究竟所为何事。死士回报,蔡氏方知其目的。急忙匆匆赶到常达卧房之中将此事告知于他。常达闻言大惊失色,手忙脚乱,险些从床榻之上滚落栽倒,急忙说道:“老东西果然已经开始手机罪证,欲置我于死地,这该如何是好?” “休要惊慌。此时更该冷静谨慎,若是自乱阵脚,岂不是等于束手就擒?”蔡氏倒是十分镇定,嘴角还飘扬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常达的目光有些呆滞,沉吟片刻,又抬头激动的说道:“不如派出蔡家的十八死士,将那老家伙做了罢!省得他真查出些甚么来......我心里没底啊......” 蔡氏闻言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常达,又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想找死就死到外边儿去,休要在这里指手画脚,牵连了老娘!”常达表现得极为无辜,他全然不知晓蔡氏为何如此气愤,摊开双手,以示无奈。而蔡氏却说道:“今日我派出十八死士,乃是迫不得已。此事若是走漏了一丁点风声,蔡家上下将鸡犬不宁,你我更会人头落地!派他们去调查消息已是铤而走险,若是贸然叫他们杀了老东西,有金铎在,定会留下痕迹。到时消息传到京城,你我还是活不成,又有何用?” “那你我现在该如何应对?”常达哭丧着脸,几乎要滴出眼泪来。蔡氏见他那副模样就无比嫌弃,不屑一顾的嘁了一声便环抱着玉臂,得意洋洋的说道:“要是凡是都靠你,老娘纵然有百条性命也都丢了,哪还活得到今日?”说罢,便拍了拍手,“老娘早有安排。这便给你小子开开眼。” 蔡氏扬起头来冲门外喊道:“进来罢,方师爷。” “方,方,方,方师爷......”常达闻听蔡氏寻来了方师爷,一时未回过神来,惊诧之下,竟口吃起来。可下一秒,他便瞪圆了双眼,亲眼所见那单徵的心腹,师爷方定从门后缓步走出,对着常达拱手笑道:“常捕头。”说罢,又对蔡氏行礼道:“夫人,属下来迟,还望夫人恕罪。” 蔡氏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笑脸相迎,扭动着水蛇腰,缓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方定的手腕,另一只手便摆弄起纤纤玉指,在方定胸前撩拨,就差整个人贴上前去,又笑盈盈的说道:“哎呦,方师爷说的哪里话,像方师爷这般人才,来的再晚呐,那都不叫迟!” 见他二人一个个喜笑颜开,聊得正欢。一旁的常达却满头雾水,不明就里。 第二百六十六回 阴阳倒转 且看呐蔡氏竟牵着方定的手,引上前对目瞪口呆的常达笑道:“怎样,还不拜见方师爷?”“方,方......方师爷!”常达还未彻底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从床榻之上窜了起来,竟忘却了背后的伤痛,滚下床来,磕头便拜,嘴里还不是嚷道,“我该死,我该死,我对大人是万万没有歹念啊,请方师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蔡氏与方定见此一幕,先是有些错愕,面面相觑,不知何由。后方定抚掌大笑,笑而不语。而蔡氏则是一脸厌恶,急忙用脚尖踢了踢常达的额头,怒骂道:“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烂泼皮,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常达见蔡氏无故骂他,又见蔡氏将方定引入,全无顾忌,这才稍有醒悟,忙抬头问道:“姐姐请方师爷前来,所为何事?”蔡氏眯着眼瘪着嘴,阴阳怪气的笑骂道:“不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揭发,杀你的不成?” “哎呀呀!”常达闻言又转悲为喜,大笑三声,窜起身来,却因背后疮疤直不起身子,拱手拜道,“我真是有眼无珠,还以为师爷......哎呀,罢了!多谢,多谢方师爷肯出手相助。”见方定抚须微笑,便又转头对蔡氏低声问道:“好姐姐果有真手段,竟能买通老东西的心腹做内奸。看来老东西命不久矣!”说罢还伸出大拇指,赞叹不已。 可蔡氏却白了一眼他,轻声说道:“你以为人人都能用钱买通么?方师爷可是蔡家千辛万苦才楔在府衙的一颗致命的钉子。”常达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敢问姐姐不用钱财,又是如何打通这道致命关节?”谁知蔡氏邪魅一笑,叉着水蛇腰笑道:“自然是投其所好。” 常达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便恍然大悟,但表情却极为复杂,似乎有些不悦,嘴里却应承道:“了然。了然。” “方师爷,此地不便多谈。还请堂上拜茶。”蔡氏欲招待方定,商议对策,全然不顾一旁的常达。方定却犹豫道:“此事若是在堂中商议,莫不会引人耳目,走漏风声?”蔡氏却道:“怕甚么?如此胆小,岂能做大事?蔡府上下,皆是贴心的下人小厮,哪个敢多言,谁人敢告状?若是有人敢透露师爷的行踪,老娘便把他舌头割了!” 但下一刻,蔡氏又收起了凶残歹毒的表情,摆出一副风情万种的娇媚姿态,两颊含羞,面带娇俏的说道:“但师爷若是想寻个隐蔽谈话处,倒也不难。只是,可就没茶水招待了。” 方定闻言一惊,很快又微笑点头道:“夫人雷厉风行,真巾帼不让须眉!”蔡氏闻言笑得花枝乱颤,一面调侃方定油嘴滑舌,伶牙俐齿,真不愧是秀才出身,自然而然的上前挽住方定的胳膊,却不见那身后的常达面色铁青,面带不悦。方定故意垂头问道:“常捕头重伤未愈,难道不需要夫人照料么?” “他?他是死是活,与老娘何干?师爷休要管他,我们自去办正事!”说罢,回头瞪了一眼表情古怪的常达,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的挽着身旁的方定扬长而去。只留下那满心怨气的常达,坐在榻上,气的七窍生烟,捶胸顿足,恨不得将手边的瓶瓶罐罐尽皆杂碎,可不想背后伤口险些迸裂,疼的他又栽倒在床榻之上,暗暗骂道:“千人骑,万人乘的荡妇,婊子,呸!真脏!” 可除了嘴上过过瘾外,常达再无其他办法。自己的一切都是蔡家给的,他就是蔡家麾下的一只狗,没有蔡家的施舍,他甚么也不是。 且说那蔡氏与方定竟在蔡氏卧房之中,行云雨苟合之事。小厮丫鬟们看在眼中,不敢言语。毕竟二人早已不是初次。待两人欢喜快活后,方定赤身裸体躺在香榻之上,满头大汗,喘气连连。身旁倚着的乃是身披轻柔紫纱,香汗淋淋,云髻散乱的蔡夫人。两人赤身贴合,极为脏污,却不肯分离。 待方定歇息一阵,恢复了元气,便顺势抱住了丰腴娇软的蔡氏,轻拍其脊背,长叹一声道:“老夫如此,真是有背大人恩德呐。”蔡氏闻言,心中不悦,冷哼一声又凑到方定脸庞,一面在他耳畔吹气,撩拨的方定面红耳赤,一面娇声笑道:“呵呵,快活完了到想起这回事来了。既然如此,你大可去找那老东西请罪,把我也抖出来,看他怎么办。” “夫人误解我意也!”方定急忙转身,双手环绕,将蔡氏抱住,笑道,“再多的金银,再高的官位,再厚的恩情,哪里比得上与夫人,一同做这天上仙人,同游梦乡?” 蔡氏闻言捂嘴笑道:“好一个厚脸皮的读书人。若是叫老东西知道此事,非把你活扒了皮不不可。”可方定却笑道:“断不会如此。大人素来讲究人赃并获,才肯判案。正所谓捉奸捉双,倘若不被他捉到你我二人苟合的证据,凭他的牛脾气,哪怕知晓此事也万万不会轻易动手。” “只怕那时,你也再不得信任。”蔡氏望着方定的双眸,方定自然知晓此言深意。风骚多情的主人夫人能看上他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理所当然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极具利用价值,乃是蔡家紧盯单徵的第一双眼。师爷和管家这个身份,既使方定上天,也终将使他坠入深渊。 一旦暴露,失去了这一道身份,蔡家必会将他抛弃。方定是何等精明之人,岂会不知?闻言便笑道:“既然如此,就该在我还得势之时,把该办的事办了。免得留下祸患。” 此一言也是向蔡氏挑明,催促她快些拿定主意,欲图下手。同时蔡氏也起了戒心,方定精明机敏,城府极深,难以看透,不可不防。表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只是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师爷素来寸步不离府衙,不知今日是由何故,才得以来到此处?” 本以为方定会脱口而出,实话实话,谁知方定竟犹豫起来,沉吟片刻,才垂着头说道:“今日大人命我带人去百姓家里疏通疏通,劝他们将不利于常捕头的证据放心拿出,自有府衙在身后撑腰。而我则将那群衙役遣去,自己才偷的一时空闲,来此地与你报信。” 蔡氏闻言,笑脸全无,变脸之快,见所未见。蔡夫人强压着满腔怒火急忙问道:“还不快说正事!”方定遂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告知蔡氏,而蔡氏也将自己今日派出死士打探到的消息通于方定,二人一内一外,里应外合,誓要大破沈墨鱼一行四人,即便不杀他们,也要令他们这群自不量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吃吃苦头。 商议一阵,蔡夫人遂将欲寻江湖人行事,便于撇清关系的计划告知方定,方定深觉有理,点头说道:“此计甚妙。想来沈墨鱼那一伙人今日徒劳无功,明日必会尝试寻找重点,逐个击破。那我们就看看他们究竟能问出甚么,又有几个胆大的人敢说,然后就——”说罢,方定做了个杀的手势。 先故意叫沈墨鱼等人去查证据,等他们即将成功之时,再将那些欲图说出真相的证人杀害,一来可震摄沈墨鱼一行人,二来也可警告单徵不得轻举妄动。一石二鸟,想的轻巧。方定又问道:“夫人可有合适的人选?”蔡氏却说到=道:“我一个妇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得甚么江湖人。此事怕是要多多劳烦师爷操持了。” “老夫倒是寻摸到了一个适合的人选。或许是天赐良机,叫我等成事。连老夫都没有想到,此人的后人竟沦落到如此地步。武功高强,且毫无名声,叫人查无可查,寻无可寻。由他来做,甚是合适。只是此事由我出面不妥,还需夫人用心。”说罢,方定便神秘的凑到蔡氏耳畔说明心中人选,蔡氏闻言大喜。 两人又温存一阵,眼看着天色不早,方定还惦记着要回府交令,不敢久留,便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蔡府,折返回城,领着一班办完正事的衙役回到府中交令。而那些受过吩咐的百姓,心中有了底,便想拼死一搏,与官府齐心协力,助沈墨鱼等人一同将蔡家势力铲除,从而掀翻一直压在自己头顶上的一座大山。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大祸将至。 眼看着夜色渐浓,路人行人渐稀。忙活一整日的王戏才与韩霜眉相互搀扶着就要往喜来客栈走,虽说一日辛苦,但却收获颇丰。燕平府的百姓生活富庶,出手也阔绰。兄弟二人一路说说笑笑,颇为满意。不过王戏才喜的是今日的打赏丰厚,韩霜眉在意的却是他二人相伴的轻松快活。 正所谓知己难寻,千金不换。 而二人尚未回到住处,忽见不远处一人扬鞭飞马赶来,行至两人身前急忙勒马问道:“二位可是王戏才与韩霜眉?”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吓得不轻,皆默不作声。 第二百六十七回 金银堪埋人心苦 见二人默不作声,来者以为二人未有听清喊话,故而又翻身下马,抱拳拱手道:“敢问二位可是外乡来的木偶戏大师王戏才与韩霜眉?” 王戏才连忙躬身还礼道:“过奖过奖,我二人的确是王戏才与韩霜眉,不过我们只是普通的木偶戏子,当不得大师二字。不知在下找我二人何事?”来者遂说道:“我乃是城外大户家的护院管事,听闻燕平府城来了两个才艺精湛的木偶戏大师,我家主人颇有兴致。欲请二位至府上,施展才艺,表演一番。不知二位可否?” “这......”王戏才闻言有些犹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韩霜眉,刚想拒绝,谁知那护院管事又说道:“我家主人颇好木偶戏,吩咐我务必将二位请回。我家主人已在府中大办宴席,笙歌乐师皆已齐备,另有重金厚礼相赠,恭候二位大驾,烦请赏光。” 见来人十分诚恳,且早有准备,若是驳斥了面子,显得有些过于虚伪,且不讲人情,这对于跑江湖卖艺的戏子来说有损名声,不甚妥帖。故从长久之计,王戏才便想答应。刚欲开口,却被一旁的韩霜眉扯住衣袖,凑到王戏才耳畔耳语一阵,又恢复如初,空洞的眼神注视着前方。 王戏才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从韩霜眉之愿,开口退却道:“并非我二人不愿前去为某家主人表演,只是你看这天色已晚,倘若表演完再折返回城,恐已然不能。我二人只得露宿街头,甚是不妥。你看不如你留下地址,暂且回转,待明日一早,城门方开之时,我二人必登门造访,为某家主人表演。如何?” “主人早有吩咐。今日不见二位,定然彻夜难眠,茶饭不思,故而请二位务必与我走一趟。至于住宿之事,二位大可放心。某家主人,热情好客,通情达理。早已在府中准备好两间上等厢房,供二位休憩。”说罢,那人竟单膝下跪,又拱手请愿道,“请二位务必答应。否则若我空手回转,定会受某家主人责罚!” “啊这......”王戏才万般为难,心中挣扎,再三斟酌之下,便想着劝说韩霜眉答应此事。谁知刚转身还未开口,韩霜眉便已知他的心意,轻叹一口气道:“罢了,权且走着一遭罢。想来此家主人也是个顾想周道,通情达理之人。既然已经安排的如此妥帖,若是再退却,倒显得我二人有些不通情理了。” 王戏才闻言大喜,连连点头称是,急忙转身将那护院管事扶起,对他言道:“我们已接下这桩事,烦请阁下前面带路,我们这便启程。” 护院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展露出热情的微笑,恭敬地牵着缰绳对二人说道:“二位可骑得马否?”王戏才苦笑道:“不瞒阁下,实不会骑马。请阁下缓步慢行,我二人步履从之。” 谁知那护院管事忽然转头,轻拍了两下巴掌,并未说话。掌音方落,从暗处传来一阵窸窣动静,一辆马车,随声而出。护院管事便搭起短梯,迎目瞪口呆的王戏才和面无表情的韩霜眉上车:“请二位上车。”王戏才从未见过如此奢华荣贵的马车,两马通体若雪,眼若群星,四肢有力,身高体壮。马车绸缎为帐,锦布为盖,金丝绣寰宇飞腾之雀,银线穿乾坤奔梭走兽。明珠为夜照,宝石做掌灯。黄金的笼头,白银的马掌,就连那赶车的马夫,都是锦衣玉带,衣着华丽。 王戏才乃是风餐露宿吃尽苦头的江湖艺人,哪里见过如此场景,暗地里咽了几口口水,满眼皆是羡慕,驻足不前,只顾欣赏那华贵的马车,心里不禁赞叹道:“盖天子銮驾,不过如此耶?” 直到韩霜眉又扯了扯呆若木鸡的王戏才,他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伸出手,使那护院管事将他扶上马车,全然忘记了身后还站立原地的韩霜眉,便一头钻进了马车之中,坐在那紫裘鸭绒的软垫之上,温暖又舒适,叫他又好奇又羡慕,不仅又感叹道:“金银莫不是天地间最好的东西。” 而当韩霜眉也被扶上马车之时,他才反应过来,起身去搀扶韩霜眉。两人并肩而坐,韩霜眉一脸冷漠,与之相对比的,乃是满脸欣喜的王戏才。王戏才东摸摸,西看看,难得有如此兴致,竟当着韩霜眉的面,长叹一声道:“贤弟,你我每日风餐露宿,何时见过如此奢华之景。此生得若此,方是真丈夫也。” “富贵于你而言,竟重要至此?”韩霜眉忽地问道。 “无有富贵,何以为生?难道过一辈子这种苦日子么?”王戏才苦笑着应道,“那于贤弟而言,何以为重?” “琴,和你。”韩霜眉淡然却郑重的说道。想当初伯牙遇子期,两人除乐律外,想来最为重要的,也只剩下彼此了。可王戏才却笑着说道:“贤弟真是爱说笑。” 韩霜眉闻言,默不作声,怀中紧抱胡琴,眉角微微颤动。良久,韩霜眉便开口问道:“才哥,你且说说这马车是何模样?是否华丽?”王戏才笑着说道:“简直是华丽之至啊!”说罢,便用自己竭尽所能想到的与富贵相关的词汇一股脑地吐了出来,将这马车形容的如天庭玉帝所乘的銮驾一般奢华,直说的是唾液横飞,口若悬河,尚不满足。 韩霜眉听,先是不屑一顾的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稍后便眉头紧蹙,心神不宁,急忙对身旁的王戏才说道:“才哥,你可还记得喜来客栈的胡掌柜曾说这燕平府城外只有一户如此富贵的人家?”王戏才摸着下巴昂着脑袋沉思一阵,才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那与常达关系颇深,单徵大人夫人的娘家,蔡家?!” “正是蔡家!”韩霜眉肯定道。 “完了,完了,完了......”王戏才惊慌失措,面如土色,整个身子瘫软在坐垫上,目光涣散,两腿打颤,先前的兴致顷刻间荡然无存,一直在重复着“完了”二字,“因你我之故,致使那常达遭受重罚,这梁子如此之深。而今蔡家又请你我二人入府,只怕凶多吉少。这哪里是要请我们表演,分明是要拿我们开刀呀!” “才哥,莫要慌张。自乱阵脚。”韩霜眉冷静的安慰他道。 可如今王戏才方寸大乱,哪里还能冷静下来,慌乱之间竟一把抓住韩霜眉的手腕说道:“贤弟,今危难之际,不如你我跳车遁走,或有活路!”可韩霜眉却推辞说道:“才哥你身负木偶,我怀抱胡琴,筋骨不健,手脚无力,如何能敌得过那护院武师,趁夜遁走?” 王戏才脑中早已是一片混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亡命之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身外之物,不如将杂乱之物权且丢下,以迷惑他人之眼,你我好趁乱遁走,待日后再做长久之计。” 韩霜眉闻听此言,噌的站起身来,剑眉倒立,毅然决然的说道:“何乃身外之物?金银也。尔之木偶,吾之胡琴,皆是赖以为生,相伴终老之物,早已融入血脉,堪比性命,岂能丢弃?大丈夫有死而已,岂能狼狈弃逃,不顾名节?” 此乃二人第一次出现如此大的分歧,韩霜眉素来顺从王戏才,可如今却怒而叱之,实是恨铁不成钢也。王戏才也被韩霜眉的坚毅所震撼,一屁股坐在其脚畔,虽有撇下韩霜眉遁逃之心,但左思右想,斟酌之下,还是甚为不妥,故而不肯为之。 两人各怀心事,不再言语。耳畔听着那车轮声阵阵,宛如战鼓般在王戏才心上锤打,令其胆战心惊,七上八下。小心翼翼的将车帘挑起,探出脑袋张望,本想着看看走到何处,是否有遁逃之机会,却不想被那五大三粗的车夫瞪了一眼,急忙缩回脑袋,长叹一口气。心中越想越是委屈,悔恨自己不该为了一时贪念,即将丢了性命,竟忽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更仰天喊道:“吾命休矣——为之奈何?” 行不多事,马车终于停下,那赶车的马夫与骑马从行的护院管事一齐落地,上前将车帘挑起,恭恭敬敬的弓着身子请王戏才与韩霜眉下车。先将面无血色,眼神慌乱,颤颤巍巍,两腿打颤的王戏才扶下了车,又要去迎那面沉似水,淡定如常的韩霜眉,却不想韩霜眉一拂衣袖,撇下那上前搀扶的护院管事,不靠他人,单凭自己,扶着马车缓缓走下,与王戏才并肩而立。 两人随后便被一同迎入蔡府,进门之时,王戏才还在祈祷,千万不要是蔡府,可当他抬头正望见那蔡府的匾额时,险些两眼一眼,双腿一蹬,昏厥过去,幸得有那护院管事扶住,才未至出丑。 谁知刚迈进蔡府大门,门内早有两列小厮丫鬟热情相迎,皆下跪叩拜,以表敬意。王戏才不敢受用,大惊失色,汗如雨下,眼神闪躲,急忙问身旁护院管事:“管事大人,此为何故?”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八回 路颠簸 护院管事闻言笑曰:“此乃我家主人特为二位准备的阵仗。” 王戏才只当是先礼后兵,更加惊恐,以至于泪水在眼眶打转,脚力发软,行走无力,只得有护院管事牢牢搀扶。而韩霜眉则是眼神空洞,循着那堂上笙歌之声,跟从身旁的脚步声,竟能躲避下人障碍,处之泰然,缓步走上堂去。 且看那护院管事搀扶着王戏才,领着那韩霜眉,三人过长廊,穿三庭,方至蔡府待客外厅。可纵然一路雕梁画栋,玉砌楼台,王戏才也再无心观赏。直到来到那外厅之上,见一女子头戴金钗,略施脂粉,身着锦袍,端坐于正中台上。 而当那护院管事松开手的一瞬间,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王戏才便一屁股坐在了厅上,垂着双臂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根本不敢抬头看。而身旁的韩霜眉却背负胡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目视前方。护院管事上前抱拳道:“属下向主人交令,已按主人吩咐请回二位。” 那端坐厅上的女子正是单徵之妻蔡夫人,闻言一挥袍袖,两旁吹拉弹唱的乐师便停下演奏,笙歌一时戛然而止,护院管事也行礼退出厅外。蔡夫人还未及开口,便见那一直沉默不言的韩霜眉躬身行礼道:“在下韩霜眉,拜见蔡夫人。” 蔡夫人闻听此言,掩口轻笑一声:“听闻韩霜眉双目失明,而今本夫人尚未开口,你自看不见,又从何得知我便是蔡夫人?”且看那韩霜眉从容不迫道:“在下听那护院管事所说,乃是城外大户请我二人前来表演,而我等下等艺人,自是每日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故而广听传闻。谁人不知燕平府城外只有蔡府一家独大,而蔡家如今的主人,便只有蔡夫人了。” “算是机灵。”蔡夫人微微一笑,却以袍袖遮住半脸,故而看不出喜怒哀乐,情绪变换。转头望见那跪坐在地,抖似筛糠的王戏才,蔡夫人心觉好笑,却不显露出来,故意问到:“想来此人便是那近日城中有名的木偶大师王戏才了罢?为何如此狼狈模样?莫非胆怯乎?” 王戏才一听,更为惊慌,汗如雨下,浸透衣衫,跪坐不起,问答不回,狼狈不堪,惹得周围乐师舞女窃窃私语,嘲笑不止。谁知还未及王戏才回应,身旁的韩霜眉便替他回答道:“此确是我贤兄王戏才,只因蔡府气阔横达,夫人不怒自威,我兄仰夫人威严,故而如此。” 蔡夫人闻言窃笑,忽又反问道:“我一妇人,何来威严?自有威严,你又为何不如他一般?”韩霜眉遂答曰:“战战兢兢,不敢放肆。”蔡夫人闻言微愣,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份警惕与戒心,难免思忖道:“此人巧舌如簧,机敏过人,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恐不能为我用,宜当早除之。而那王戏才,胆小怕事,更无脊梁,爱财贪婪,若是加以利诱威逼,或可用也。” 见蔡夫人沉默不言,久不说话,似乎在思考着甚么。韩霜眉遂循声将身旁的王戏才扶起,可那王戏才却如同一滩烂泥般难以搀扶,且韩霜眉体瘦身弱,难以维持,支撑不久,王戏才又跌坐在地,惹人嘲笑。 蔡夫人忍俊不禁道:“莫非本夫人丑陋不堪,否则何至于此?”王戏才闻言,忽然回过神来,跪直身子连连叩头道:“夫人貌若天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是小人不敢仰看,乃小人之罪也!”此言一出,又听闻叩头声,让那本想尝试再扶起王戏才的韩霜眉停住了手。且闻那蔡夫人笑得花枝乱颤,不由赞赏道:“好一个能说会道的人。” 而见王戏才如此惊慌,蔡夫人自然是知晓原因,起身挥袖说道:“你且站起身来,不必惊慌。虽然你二人与常达有些过节,但本夫人岂是不明事理,小肚鸡肠之人?过去之事,暂且不提。今日请你二人来,果是为了一观那叫燕平府城中百姓让人称道的木偶戏,究竟是何等的精彩。除此之外,并无他事。” “果真如此?”六神无主的王戏才下意识地抬头问了一句。蔡氏遂微笑着说道:“怎么?本夫人岂会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王戏才闻言松了一口气,后又大喜,急忙起身,卸下一直背在身后的木箱,取出一本小册,双手捧了,弓着身子恭恭敬敬的缓步走上台去,呈于蔡夫人道:“那便请夫人挑选一折爱看的戏码,我兄弟二人也好为夫人表演。” 蔡夫人并未真为看戏,也无心看戏,便随便捡了一出戏码,又将小册交还与王戏才。王戏才颔首点头,恭敬退下,将戏码告知韩霜眉,自己则是取出木偶,打扮换衣,稍做准备。蔡夫人问道:“可须乐师伴奏?”韩霜眉拒绝道:“不必。只消在下一把胡琴而已。” 待二人准备完毕,便为蔡氏表演了一出极为精彩的木偶戏,木偶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宛若真人一般,动态优美,叫人叹绝。胡琴伴奏之音更是一绝,恰到好处,绝非喧宾夺主,丝丝入扣,引人入胜,令人沉醉。周围的乐师舞女看得入迷,一喜一笑,一悲一哭,皆随那无魂无命的木偶而动,真是惊奇。 至于那蔡夫人,本是无心观赏木偶戏,见乐师舞女沉醉其间,始觉好笑,不屑一顾,但渐渐不由自主的也被那惟妙惟肖的木偶吸引,因怕挂不住面子,不敢袒露心迹,只得在心中暗叹道:“不过半人高的木偶,竟能如此精妙传神,真不愧乃世家也!看来方定所言非虚。” 待二人演罢一出,躬身行礼,因过于投入,故而也大汗淋漓,喘气连连。周围乐师与舞女鸦雀无声,对王戏才二人刮目相看,虽心中赞叹不已,但皆以目光视蔡氏,不敢造次。直到那蔡氏斜倚着圈椅,轻轻鼓掌,底下的下人才敢从之,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好。不愧是叫全城百姓都赞叹不已的木偶戏,此一出戏倒是看的值了。”蔡氏说罢一挥手,身旁侍候的小厮便捧出两盏美酒,来到王韩二人身前。王戏才苦笑着推拖道:“不瞒夫人,我兄弟二人俱不饮酒。”蔡夫人闻言故意变了脸色,表面上是请二人饮酒,实是为了试探二人:“怎么?莫非你等要驳了本夫人的面子么?此酒乃是上好的陈年佳酿,但饮一杯,又有何妨?” 王戏才无奈,只得捧起一盏酒,一饮而尽。而身旁的韩霜眉,竟转过身去,推而不受。小厮又转身,上前奉酒,韩霜眉依旧不受,宁死不受。王戏才实在看不下去,生怕韩霜眉宁折不弯的脾气触怒了蔡氏,便点头哈腰,低声下气的又将本该是韩霜眉的那一盏酒捧起说道:“我这位贤弟,体弱多病,实实的不能饮酒。便由我来替他饮此一杯,向夫人赔罪。”说罢,便一饮而尽。 蔡夫人见此一幕,心中暗喜:“果然如此。”当即又命侍候的小厮去后堂捧出一托盘的黄金,上前递于二人说道:“此乃本夫人的赏钱。”那殷红的锦帕之上盛着二十锭金灿灿黄澄澄的金锭,每一个足有五两大小。一百两黄金摆在眼前,那绚烂的光芒闪的王戏才睁不开眼。王戏才自幼家贫,以木偶戏为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黄金。 休说是黄金,兄弟二人一日能讨得几两碎银都是欢天喜地,万般不易,白星泪赏的二十两白银更是让王戏才痛哭流涕,感激万分,这猛地一百两黄金做赏钱,王戏才已然是呆若木鸡,魂飞天外,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而一旁的韩霜眉虽看不见眼前的赏钱如此之重,但已然从身旁王戏才的反应中猜出一二。 他太过了解王戏才,倘若蔡氏赏赐哪怕一百两白银,王戏才都会感激涕零,下跪叩谢,可如今王戏才竟如此呆滞,而蔡氏如此大的家业更不会自降身价打赏一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故而韩霜眉猜测,蔡氏一定是给了极多的赏钱,远远超过了王戏才的认知,才致如此境地。 韩霜眉当即拱手拜道:“请夫人收回如此重的赏钱,我兄弟二人收受不起。”蔡氏闻言,脸色微变。王戏才更是回过神来,大惊道:“为何不收?”韩霜眉曰:“子曰: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我等乃是木偶戏子,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若夫人赏赐些许碎银,我等欣然领之。但若夫人赏赐如此厚重之礼,我等实不敢受。” 王戏才闻听此言,嘴角不断的抽出,表情凝固在脸上,本还有些不情愿,但见韩霜眉已然把话说出,也只得附和道:“对,对......无功不受禄,如此厚礼,实不敢收......”可蔡氏并未动怒,更未为难,只是轻描淡写的将袍袖一挥,命那小厮退下,从容说道:“既然二位不受,就此罢了。” 自此,王戏才对韩霜眉心生不满,怨气在怀。 第二百六十九回 最难测 且说那蔡氏赏赐黄金,亦是为了试探和离间王韩二人,使自己有可趁之机。见大事将成,蔡夫人便装作不动声色,当即又赏赐了二人各十两银子做赏钱,又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宴供二人享用,席间韩霜眉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动筷子,而王戏才没了后顾之忧,早已忘乎所以,不仅大快朵颐,美美吃了一餐,还沉浸在那莺歌燕舞之中,难以自拔。 韩霜眉虽看不见眼前情形,但耳畔王戏才放肆无常的欢笑声与那娇软舞娘的劝酒声令他心生厌恶,不忍在待下去,只得起身拜别那蔡夫人,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求退下休息。 此举正中蔡夫人下怀,遂寻来下人小厮侍候韩霜眉,将带到卧房休息,实则是为了监视软禁于他,好控制王戏才。韩霜眉心中已然察觉了些许异样,但亦不动声色。只是回到房中后独坐屋中,调试胡琴,只此而已。 而蔡夫人于厅上见王戏才玩得正欢,不禁大喜,连饮三大杯。王戏才出身贫苦,何曾享受过如此欢乐,稍以美色富贵便可动起心,此真乃成事之时。待宴会结束,蔡夫人又命人将半醉半醒的王戏才扶回房中休息。王韩二人的屋子只一墙相隔,躺在床上的王戏才闻听隔壁的胡琴声,逐渐平静下来。 怎奈蔡氏技高一筹,她安排留在王戏才身旁照料他饮食起居的贴身丫鬟乃是蔡氏的心腹之一。这丫鬟名为玉钗,生的可人,极为机灵。正欲打水供王戏才擦洗身子,却闻隔壁传来一阵胡琴声,而躺在床上的王戏才反应颇大,小丫鬟灵机一动,便趁着王戏才还带着几分酒气,脑袋尚不清楚,试探道:“王公子与韩公子乃是至交么?” 王戏才闻言苦笑道:“我哪里算得上甚么公子。我和他都是苦命之人,命运使然,得让我二人相遇,一见如故,乃莫逆之交,想来已然近十年矣。他使胡琴,我驱木偶,有如伯牙子期,不可分离也。” 玉钗却装作心怀不满的模样撅了撅嘴,一边拧着锦帕一边轻声说道:“可为何奴家见那韩公子高傲拘谨,冷漠寡言,难以亲近。不如王公子这般平易近人,温柔随和?”王戏才闻言大笑道:“性格使然,乃天定也,岂有人定?我二人性格截然相反,却能成为手足至亲一般的朋友,这不更是说明缘分匪浅,志同道合?” “既是志同道合,可为何那韩公子如此自私,不为王公子着想?”玉钗温柔贤淑的用沾了温水的锦帕轻轻的替王戏才擦拭脸颊,却暗地里不断拱火,激化两人矛盾。王戏才闻言垮下脸来,心有不悦,但还是接着问道:“此言何意?” 玉钗顺势坐在床榻边,右手为王戏才擦脸,左手轻轻落在他胸口,徐徐凑上前去,柔声说道:“奴家随口之言,王公子不必在意。莫要为了我一介女流的胡乱之言,坏了你兄弟二人的感情。”王戏才却说道:“不必管他,你有何想法,尽管说来我听!” “既然如此。奴家只得遵命,只是直言不讳,烦请王公子切莫挂怀。奴家见二位公子衣衫残破,灰头土脸,形神枯槁,定是每日出门卖艺,饱受烈日摧残,风霜雪雨,整日风餐露宿,吃尽苦头。且二位游方卖艺,居无定所,年岁至此,难道还不为自己下半生考虑?活得又累又苦,又如此清贫节俭,随时好事,但何日才能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见王戏才脸色严峻,一言不发,嘴唇微微颤动,玉钗便知鱼儿已经上钩,连忙推波助澜,添油加醋道:“我家夫人为人慷慨,又好风雅,雅量高致,时常请江湖艺人到府中表演,一出手打赏便是一百两黄金。这都是寻常事了。可今日在宴会之上,韩公子不为自己考虑,推而不受倒也罢了,竟然还不许王公子受赏,岂不是自私自利,不为他人着想?像如此这般虚伪小人,推脱赏赐,倒是头一次见。” 王戏才脸色铁青,喘着粗气,借着那酒兴已然心有不悦,玉钗接着说道:“他倒是显得高尚了,偏偏也叫他人随他过那苦日子,是何道理?他有何权力替王公子决定?况且素来有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王公子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赏钱,如何不受?想那些滥竽充数之人,我家夫人还能赏金一百,像公子这般精湛的木偶戏表演,依奴家看,哪怕是赏金两百,也不为过......” 玉钗还想往下说,却被王戏才呵住:“够了!我与霜眉乃是莫逆之交,生死不改,岂有你在此胡言乱语,挑拨离间!出去,出去,出去!”王戏才怒发冲冠,将目瞪口呆的玉钗赶出了卧房,紧闭房门,独坐屋中,喘着粗气。而玉钗见王戏才怒气冲冲的将房门关闭,却冷笑一声,急匆匆向蔡氏禀报交令,蔡氏大喜,当即重赏她办事得力。 此时的王戏才倚在窗边,打开窗户,本想抬头看看月色,聊以慰籍。可那胡琴声又飘入耳中。从前这琴声向来是抚慰人心,能令王戏才平静,可今日之琴声却入耳繁杂,令王戏才心神不宁,脑中更是一片混乱。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在屋中踱步许久,终是坐在床边,双手撑着膝盖,望了一眼那摆在角落的大木箱,酒气早已散尽,可心情却难以平复:“这该死的木偶害得我家破人亡,自小贫苦,流落江湖十数载,节衣缩食,清苦难捱,实在可恨!若是今日受了那百两黄金,日后便再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 思来想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看着将近午时,琴声也早已停止,王戏才依旧心乱如麻,怎么想怎么都后悔没有收下那能令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穿金带银,做享荣华的百两黄金,坐在床榻边长叹一口气,仰天叹道:“哎,霜眉误我!” 又惆怅了一阵,眼看着天色不早,王戏才虽毫无困意,但还是决意休息。谁知刚躺下没多久,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王戏才遂穿衣开门,却见那领二人来蔡府的护院管事立于门前,躬身拱手拜道:“深夜来请王公子,实是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客气客气,我等身居府中,岂有被冒犯之礼。不知管事有何贵干?”王戏才不敢造次,急忙还礼问道。护院管事却不明说,只是搪塞道:“小人亦不知为何,只是奉了主人之命,来请公子内堂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王戏才见是蔡氏有情,不敢怠慢亦不敢多问,当即随管事小步快走,穿过外厅来到内堂。堂中并无他人,只有蔡夫人身着红袍坐于堂中,双眸含笑,王戏才刚入堂中,大门便被关上。王戏才已然退无可退,又不知所为何事,心中难免有些胆怯。咽了一口唾沫,便缓步走上前,跪在蔡氏身前拜道:“小人王戏才拜见夫人。” “王公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蔡夫人不仅待他极为和善温柔,更是亲手捧来一盏香茶,递与王戏才。可那王戏才方才站起身来,见蔡氏如此待他,受宠若惊,双腿一软又跪坐在地,推辞不敢受:“小人不过一江湖艺人,何德何能能受夫人如此厚待?” “此言差矣!”蔡氏笑道,起身将王戏才扶起,搀着他坐在与蔡氏一几相隔的圈椅上,笑容逐渐退却,换上一脸严肃,徐徐说道:“既然这内堂之上,并无外人,那本夫人就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了,王公子。” 王戏才全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木讷的拱手道:“夫人但请吩咐。”蔡氏冷笑一声,起身踱步,同时徐徐说道:“王戏才,本名王戏,字弄言。丘春府安寿县人士,丘春府王家第八代孙,家传独门木偶机关术,但因王家为人行事极为低调,故而鲜有人知。江湖上有言道:丘春有玄妙,杀人不用刀。木头做兵刃,顽石也堪雕。金银能走路,青铜生七窍。最是惊人时,死亦作偶招。” 王戏才在蔡氏说第一句话时,脸色便越来难看,嘴巴微张,面色煞白,全无半点血色。目光闪动,惶恐不安,当蔡氏说罢,忽然转头看向王戏才时,王戏才如遭雷击,抖似筛糠,全身瘫软,从圈椅上滚落跌坐在地,双腿止不住的颤抖,裆下竟流出一滩黄汤。 蔡氏见状,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便掩面轻笑起来:“堂堂王家机关木偶术的传人,竟如此胆小怕事?如此丑样,真是叫人发笑。”可王戏才却呆若木鸡的摇头说道:“小人......不知道夫人的意思......小人不是甚么王家传人......” 蔡氏不急与他争辩,只是连忙唤来小厮,将王戏才拉出,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锦袍,供以遮体,又将内堂打扫了一番。可此时那王戏才早已如木偶一般,任人摆布,神智大乱。 第二百七十回 心关大破 待诸事皆毕,蔡氏又将换上锦袍的王戏才请回了内堂。而那精壮黑瘦的王戏才穿上水蓝的丝绸织锦袍,显得极为不合体,宛若乞丐穿上了龙袍,令人咂舌。可蔡氏却还违背真心的说道:“真是合身,不愧是名门出身,本该如此,何必去做那任人取笑的江湖艺人,好似乞丐一般。” 可王戏才却垂着脑袋,缄口不言,双拳却攥得紧紧。蔡氏见他沉默,故意上前问道:“王公子莫非甘愿吃一辈子苦,过这样居无定所的生活?” 王戏才攥着衣角,身形微微颤动,低着头回答道:“命既如此,不怨他人。”蔡氏闻言大笑道:“哪有人生来如此?况且命由人定,你可以改变,也可以选择。” 见王戏才默不作声,不肯回应,蔡氏便将自己千方百计打听来的消息与方定转告她的隐情相结合,当着王戏才的面揭露他的陈年伤疤:“本夫人早已得知,王家在丘春府本是以木匠人家的身份掩人耳目,祖上七代皆是表面做木匠,看上去生活清苦,但背地里帮着江湖中人制造机关,兵器与木偶,利用自己的独门技艺攒下了不少富贵,只是从不显山露水,当地人也不清楚王家背地里做下的勾当。” “王家的先祖贪婪重欲,通吃黑白两道。只要有人通过关系找上门,带足了厚礼钱财,王家便会出手相助,全然不管来者是善是恶,要杀的人是恶是善。素来是认钱不认人的主。但也因此,黑白两道都十分忌惮王家的存在。只因王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来王家请愿者,无论事是否成,皆不可外传王家之事,否则王家哪怕追到天涯海角,都会将他消灭。故而江湖中鲜有人知,丘春王家因此也可以说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存在之一。就连本夫人动用所有人脉打听消息之时,都费了不少功夫。” 蔡夫人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时不时还瞥了一眼王戏才的反应。王戏才已然紧紧攥着衣角,几乎要将那衣衫扯碎。垂着的脑袋叫蔡氏难以察觉那早已布满血丝的双眼,令人骇然。蔡氏遂接着说道:“听闻王家乃是一脉单传,那精妙绝伦的机关术也随着传承传至第八代孙,王戏的手上。可王戏天资聪颖,好谋多思,五岁识千字,六岁倒背论语,七岁出口成诗,下笔千言,十岁治学经典,从名士游,真可谓是天下奇才。丘春百姓皆异之,独王家长辈不悦。” “王家极为重视木偶术的传承,幸得少年英才天降王家,却不喜木偶术,偏好读诗书。少年王戏立志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兼济天下。怎奈王家长辈勃然大怒,为避免王家机关术失传,遂将王戏所藏诗书典籍尽皆烧毁,并禁止他再去私塾读书,只得日夜在家钻研木偶术的精要。” “少年王戏自然不愿,本欲以死明志,毅然绝食。家人怜之,只得妥协,遂与王戏约法三章。许王戏刻苦攻读,后赴京赶考,倘若不第,便专心学习传承木偶术。王戏大喜,欣然答应。本以为少年英杰一试必中,谁知信心满满赴京赶考的王戏,最终却名落孙山,灰头土脸的回到了丘春。” “可心高气傲,年少无知的王戏却不知自约法三章起,就是王家长辈早就设好的圈套。名落孙山的王戏不知道自己其实高中状元,可王家却不惜花重金买通了朝中官员作假,将王戏的试卷与他人调换,致使无才无德之人成了状元郎,走马看花,风光无限,而真正的状元却灰头土脸的折返故里,令人唏嘘。此事的真相,至今也无有几人知晓。” 蔡氏说到此处,故意回头望了一眼王戏才,只见他抖动愈发激烈,几近崩溃,但却堪堪忍住。心中不禁暗喜,料此事已然成了一半。 “王戏当时却不知此事。按照约定,他只得顺从长辈之意,钻研木偶机关术。但他口服心不服,暗地里仍思攻读进取,以谋将来。因王戏天资聪颖,天赋极高,故而哪怕并非真心学习木偶术,亦将其精髓精通,王家长辈因此大喜。怎奈天不遂人意,正当王戏在家刻苦钻研机关术之时,王家却遭遇了不测。有亡命之徒因记恨忌惮王家的存在,竟将王家之事传扬出去,一时间江湖上多少曾与王家结下仇怨之人便纷纷来丘春寻仇。” “王家全无防备,在一天深夜里全家上下皆惨死于江湖人之手。而年仅十余岁的小王戏却因深更半夜,翻墙而出,偷跑到私塾读书从而侥幸逃过一劫。当小王戏回到王家之时,王家早已化为一片火海。邻里虽拼命救火,怎奈火势太大,即便最后被扑灭,王家也早已化为一片废墟,王家人的尸首皆化为焦炭,难以分辨。” “后经丘春府府衙调查,最终结案给出的真相却是王家人深夜不慎打翻油灯,且王家多木材,又值深冬干燥之时,以至于大火一起,覆水难收。如此这般巧合意外,令王戏难以相信。但他却无法得知真正的真相,也自此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无依无靠,流落街头。但自幼读书的他不愿做乞丐,受他人施舍,便依仗自家的木偶术,从此走上了以木偶戏卖艺的道路。自此,江湖上少了一个天才机关术师,多了一个默默无闻,改头换面的木偶戏子,王戏才。” 蔡夫人说罢,转头望向那反应极为剧烈的王戏才,笑着问道:“谁料到少年英杰王公子,竟落到如今这般地步。王公子,你且说说,本夫人说的可对?” 谁知那王戏才的喉咙中发出近乎野兽般的低吼,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抬头紧紧盯着蔡夫人。而那徐徐举起的双手和赤红的双目,令蔡氏心里发毛,不禁后撤半步,提起警惕。果不其然,那一向软弱无能的王戏才却突然大吼一声,有如野兽一般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蔡氏扑倒在地,令蔡氏手足无措,大吃一惊。 而当王戏才正欲抡起拳头,拳打蔡氏之时,一直守在门外的护卫闻听蔡氏的呼叫声,当即冲入内堂,两人合力,一齐将王戏才掀翻在地,反手各扯住王戏才的一只臂膀,按住关节,同时各自踢出一脚,踢中王戏才小腿,逼他跪坐在地,动弹不得。 蔡夫人趁机站起身来,整理衣衫,面带愠怒,见王戏才被制服在地,不得动弹,这才松了口气。但回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刻,心中还有些郁闷。但要事当前,又不得不展现出她宽容的一面。于是蔡氏委身蹲下,面对那泪流满面的王戏才道:“王公子,何以至此?” 王戏才哽咽不绝,泪流满面,沉吟一阵,才仰头说道:“你怎知我王家之事......”蔡夫人闻言大笑道:“岂不是王家那场浩劫之中,除你之外,还有其他幸存者?”王戏才闻言变了脸色,复又激动起来,两名制服他的护卫竟有些力不从心,不想这精瘦的汉子,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王戏才急忙问道:“你是从何得知?那人又是谁?” 可蔡氏却站起身来,伸了个拦腰,笑而不语,轻移莲步,假装要往门外走去,嘴里还说道:“此事本夫人岂可轻易外传?天色已晚,今日之事暂且做罢。想来王公子也需要好好休息一夜,不如明日再谈罢。呵呵......”可王戏才却等不到明日,瞪圆了双眼,额角青筋密布,断喝一声竟将反两名护卫掀翻在地,手脚并用向蔡夫人身旁爬去。 蔡氏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以为那王戏才又要对他不利,早已胆寒,那一声来人呐就憋在喉咙中下一刻将要喊出,不想那王戏才却出乎意料的扑通一声跪倒在蔡氏脚边,宛若一条温顺的狗,全然没了先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连连叩头,诚恳万分,恨不得将头磕破,略带哭腔的说道:“请夫人告知我真相......” 蔡夫人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取出手帕,轻轻擦拭额角的汗珠。待平静下来低头望向那满脸真诚,面带微笑,却还挂着泪珠的王戏才,蔡夫人心觉好笑,轻摇罗扇,绕着那王戏才缓步走着,嘴角微微上扬,却始终不发一言。王戏才见状,又木讷的磕起头来,蔡夫人终于忍俊不禁,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王公子何必如此?” 说罢,便将王戏才扶起身来,引回堂中,又将两名护卫遣出,内堂之中再度只剩下两人。而蔡氏并未直言,而是当着王戏才的面,走到东墙边,将一卷岁寒三友图取下丢在一旁,又在画卷后的白墙之上轻敲三下,忽听闻一声清脆的机关转动声,那白墙之上便显现出一方长宽各一尺的暗格,蔡氏上前从暗格之中取出一只枣红色的木匣,捧在手里,递到王戏才身前,又亲手将那只木匣打开。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一回 黑白不清命悬河 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在木盖打开的一刹那,从约莫一尺长宽的木匣之中一股脑的溢出,瞬间占据了王戏才的眼瞳。即便是儿时在王家,家里人也不曾使他见过如此多的奇珍异宝。金钗玉镯不屑一提,银饰翡翠只值一哂。玛瑙珍珠数不胜数,明珠琥珀闻所未闻。 不大不小的木匣之中装着王戏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生难求的金银珠宝。只消拿走一件都能够他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享乐数十年。蔡氏为了一搏也拼上了蔡氏的家底,只求这一赌,能换来更大更久的利益。 王戏才咽了好几口唾沫,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忘了之前还在苦苦哀求蔡氏告知真相。蔡氏见他呆若木鸡,舌桥不下,心中暗喜,急忙说道:“王公子何不将此物捧在手中,带回屋内,细细把玩欣赏?”王戏才急忙接过木匣,紧紧地抱在怀中。 “蔡夫人......此为何意?”王戏才看了看怀中的珍宝,又木讷的望着蔡氏。 而蔡氏却微笑着说道:“这木匣中的每一件珍宝,都是价值连城。只消王公子动用王家的木偶机关术,替本夫人做一件事。倘若做成了,不仅这些珍宝尽归于你,那一百两黄金,你也可拿去。蔡家还会为你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保你兄弟二人一生衣食无忧,做享荣华。不仅如此,你还能知道当年王家惨案的幸存者究竟是谁。到那时,你便能光耀门楣,实现当年夙愿了。何乐而不为?” 此话半真半假,非实非虚。若是王戏才果真答应,但蔡氏能否履行约定,尚且未知。毕竟此乃蔡家立足之财富,岂能拱手让人?且蔡家坐拥如此多的财产富贵,若为一方之霸,尚可为之,插手官政,实是天方夜谭。蔡家若真有为王戏才谋求一官半职的能力,早就买·官通爵,自己做官,哪还会沦落到如今需要借助外人之手。 故而此言不过是蔡氏用来迷惑王戏才的手段罢了。姜朝法度素来严禁买·官卖官,一经查实,满门抄斩。严刑峻法之下,虽贪官污吏不敢为止。可相比之下,通过贿赂官员舞弊科举的处罚倒显得轻了,故而有心人多以此路进入仕途。蔡氏也曾一试,怎奈功亏一篑。 至于所谓的王家惨案真相及幸存者,蔡氏会不会如实相告,那便不得而知了。王戏才并非愚钝蠢笨之人,虽说多年来低声下气游方卖艺已然将他少时的傲骨志向与棱角磨平,但却没能削减多少他的智慧。王戏才琢磨一阵,掂了掂手中沉重的木匣,冷笑一声,抬头说道:“天下竟有如此好事?敢问蔡夫人究竟要在下做何勾当,竟有如此厚重的赏赐?” 蔡氏回转,坐稳了身子,闻言摇着罗扇笑道:“王公子切莫心急,到时本夫人自会告知公子实情。公子只消静心在蔡府之中多住几日,日后还多有仰仗公子木偶术。” “哼,倘若我不答应呢?”纵然王戏才万般爱财,也知其中别有隐情。蔡家此举分明图谋不轨,王戏才自然不会因小失大。 蔡氏似乎早就料到他由此反应,不慌不忙,微微一笑,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在王戏才眼前晃了晃,便收回了衣袖之中。王戏才问道:“此为何物?”蔡氏答曰:“此乃本夫人千辛万苦调查来的真相,王家惨案的真相,杀人的凶手名单,以及唯一的幸存者,都在这儿。倘若王公子鼎力相助,事成之后,本夫人会亲手将它交到公子手上。” 正说话间,那王戏才眼疾手快,就要去抢那封迷信,可怀里却还抱着那盒金银珠宝。谁知蔡氏一个转身站起身来,快步赶到一盏油灯前,再度取出那封信,极快的在灯火之上燎了一下。跳动的火焰很快便点燃了信纸一脚,王戏才见状大惊,急忙站住了脚步,瞪圆了双眼高声喊道:“快些住手——” 蔡氏便将信纸上的火苗吹灭,但火焰已将一角焚去,化为灰烬,灰烬之中还闪烁着点点火星,似乎只需要一小缕清风,便会使之化为一团绚丽的火焰。王戏才屏住呼吸,胸口阵阵闷痛,死死盯住蔡氏手上的那封密信。而蔡氏却异常轻松,仍面带微笑的望着王戏才,只是眼神之中多了几分玩味与戏谑:“王公子,本夫人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里可是蔡府,若是贸然行事,纵然你有通天之能,也走不出这蔡府!” “你要如何才能将那封信给我?”王戏才万般无奈,赶忙问道。 “本夫人早已说过,只要王公子一切皆按照本夫人的吩咐行事,到时这封密信和王公子怀抱的那一盒木匣中的珠宝,皆是公子之物。”蔡夫人笑道。王戏才左思右想,斟酌再三,深觉此事可行,蔡氏所给的报酬太过丰厚,且对他意义深重,倘若受之,则后世无愁。倘若事发,想来蔡家的势力也足以保他无恙,否则就会牵连蔡家自己,引火烧身。 可王戏才没能想到。蔡家早已将他当作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一旦榨干了所有利用价值,便再无保护的可能。王戏才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只看到眼前的回报,却没能想到更深层的一件事。 此事便是王韩二人初来燕平府,在此之前蔡氏并不知晓王戏才的出身与故事,更不会料事如神算到王戏才会在燕平府出现,这一切不过因缘巧合罢了。既然如此,只能说明蔡氏将王韩二人引到府中以及之后的种种,都不过是临时起意。既然是临时起意,那蔡氏又是从何得知王家惨案的真相及凶手,又从哪知晓那王家最后的幸存者究竟是何人? 原来皆是那方定所为。方定早年在承天府之时,曾与江湖人交。偶然之间也听闻过不少关于王家的传言。但百闻不如一见。自常达被单徵处罚的那一晚,只听描述,方定第一反应便是那失踪已久的王家子弟,不想果真如此。他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皆告知蔡氏,这才让蔡氏装出一副知晓此事真相的假象。 至于甚么王家惨案的凶手名单,以及王家幸存者,不过是蔡氏临时杜撰,故意蒙骗王戏才,逼迫他为自己卖命的手段罢了。蔡氏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了解这些事,但偏偏如此,精明异常的蔡氏还是唬住了本来聪明的王戏才,使他掉入了事先安排好的陷阱,为蔡氏所用。将王戏才玩弄于股掌。 王戏才思来想去,只得屈膝下跪拜道:“能为蔡府出力,实是戏才之幸。”蔡氏闻言先是一惊,随后转而大笑。就连她也未曾想到,王戏才的转变如此之快。急忙收好那封空白的密信,上前将王戏才扶起身说道:“能得公子相助,大事可成矣!” 两人遂一齐走出内堂,来到外厅相商。蔡氏急忙令下人摆茶。王戏才谢过之后,接过茶盏问道:“不知夫人为何要借用我王家之机关术?”“公子切莫心急。且宽心在府上多住几日。”蔡氏答道。 谁知王戏才面露难色,稍显犹豫,沉吟片刻便如实说道:“我自是好办,愿意留在府中。只是我的那位兄弟,性情高傲,不喜攀结权贵,想说服他留在府中,以至长远,恐非易事。”蔡氏却安慰他道:“公子不必担心。本夫人自有安排。明日本夫人便将你等招上厅来,叫你们表演木偶戏,日日如此,日日有赏,想来那韩霜眉也无他言,得以拒绝。” “哎,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王戏才长叹一口气,仍然满怀顾虑。蔡氏见状大笑,但心里也有些不放心。毕竟将王戏才招致府中加以利用,乃是方定的谋划。蔡氏自己却对王戏才不甚了解,对于江湖事更是不知,所谓的王家玄机木偶术究竟精妙何在? 故而蔡氏问道:“并非本夫人不相信公子之才能。实是我乃妇道人家,不识江湖英杰。早就听闻丘春王家木偶机关术天下无双,今日是否有幸,让本夫人开开眼界?”王戏才闻言微笑,他自然是知晓蔡氏并不相信他的本事,故而信步走出外厅,来到卧房,将那只木箱抬出,回转外厅,摆在当中,自己立于木箱之后,对着那端坐厅上的蔡氏拱手一拜。 蔡氏坐直了身子,想要一观奇景。只见王戏才将沉重的木箱调转,反扣在地上,旋转暗扣,打开箱底暗门,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四方木块。木块上刻着许多四通八达的精密细缝,看似错乱,实则极有规律。王戏才将木块双手捧着,走上前去,供于蔡氏欣赏把玩。 蔡氏接过木块细看一番,并无甚奇特怪异之处,故而开口笑道:“公子莫非戏耍本夫人?指掌之物,岂有惊奇之妙?能受江湖传颂?” 王戏才笑而不语,取回那木块摆在掌心,轻拍三下,一阵细微的机关齿轮声响后,原本心不在焉,稍带轻蔑的蔡氏忽然瞪圆了眼,大吃一惊。 第二百七十二回 白夜不思昨 只见那躺在王戏才掌心的木块经过一番翻转与变化后,竟然变为一只手掌大小的虎豹,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除了那木纹密布的皮肤外,竟真如有生命一般,上蹿下跳,摇头摆尾,张开血盆大口,凶相尽露,甚至下一秒就会扑向自己的猎物一般。 蔡氏又惊又怕,又喜又奇,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指想要触碰一下那只手掌大小的木制虎豹,却不想被其咬了一口,指尖被刺破,渗出殷红的鲜血。王戏才见状大惊,急忙将虎豹收在袖中,后退三步,下跪请罪道:“戏才无意冒犯夫人,请夫人降罪!” 可蔡氏并不生气,反倒极为欣喜。不顾那还在渗血的手指,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下台阶,一把抓住王戏才的手腕,赞叹道:“天下竟有如此珍奇之物,今日幸得一见,已无憾矣。只是不知,此物原理如何?” 王戏才将那木制小虎重新变回木块,收回木箱之中,这才起身说道:“不瞒夫人。这便是我王家木偶机关术的神奇所在。只不过相比那些一人高的木偶来说,这木制小虎,倒也平常了。” 蔡氏颇有兴趣,故而问道:“可否详细一说?”王戏才便从木箱的暗格中取出一本书页已然泛黄的蓝皮册子,捧在手中,与蔡氏坐在一处,指着那册子上的图样,为蔡氏介绍起王家木偶机关术来:“我王家木偶机关术,素来以木为骨血经络,以齿轮机关为五脏六腑,暗藏刀剑利刃,隐于市野,藏于群间,杀人于无形,功其于不备。” “王家木偶机关术的奥秘所在,乃是这机关制造之术,此乃王家历代单传之奥秘。恕戏才无可奉告。但制作木偶之术,却是寻常工匠亦可为之。不仅是人形木偶,哪怕是飞禽走兽,生活中诸多寻常事物,亦可雕刻。工艺精良,雕工精湛之工匠,可将木偶制作的栩栩如生,如真物一般,更能欺骗敌人,惑人耳目。” “而以木为骨,多不经打,且金银质软,亦不能为。故而在制作上等木偶之时,须以精铁青铜为主,木为辅,如此以来,韧性足够,耐磨经打,且能有一定的杀伤力。且木偶无魂无命,无痛无伤,哪怕千疮百孔,只要经能工巧匠修理一番,便可死而复生。休说是寻常百姓一类,上等的木偶哪怕用来对付武功高强的江湖人,也难以应付。而有此能者,盖天下不过我王家一家尔。” 此时的蔡氏已然十分相信王戏才所言,只是为保万一,下意识地问道:“不知王家木偶机关术的最高境界为何?” “尸偶。”王戏才面沉似水,不卑不亢,极为平静的说道。“......尸偶?”蔡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纵使蔡家有如此势力,胆敢杀人,也难以相信世上竟有人能以死尸大做文章,怪不得王家有“死亦作偶招”的名声。 王戏才点头说道:“不错。机关之术,在于灵巧精细。但以木骨精钢制成的木偶比起真人来还是显得笨重,且不如人体灵活。人的躯壳乃是上天所赐,若是能得到一副好的躯体,更是万般困难。故而机关术大部分情况下只能以木头为代替品,尽量模仿还原人体的构造结构。但再高明的工匠,都难以完美复刻人体的机能,所以,以人的尸首,掏空五脏六腑,外以人体天生的筋骨皮肉,内佐精妙的机关控制,便可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制作成一个没有痛楚,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任人摆布,不死不生,所向披靡。” 王戏才说的轻松,但蔡氏却万般激动,闻言问道:“对所用尸体可有要求?” “自然有要求。戏才早已说过,此乃机关术最为高明且困难的一步。想要制作威力无穷的尸偶,对所用尸体的要求极为苛刻。”王戏才如是说道,“首先,要找到一副好的躯壳是十分困难的。须以刚刚归天之人的尸首最为妥当,否则就会出现尸僵,使机关难以灵活。但刚刚归天之人往往要停尸七天,才放入土,早已错过了最佳时机,故而新鲜的尸首难以获得。其次,最好的尸偶对尸体本身的要求极高,太过瘦弱或太过肥胖,太过年轻或太过年迈,都不是最佳选择,唯有正值壮年的精壮之人才是上上之选。但这种人极少在年纪符合之时毙命,故而一时难寻。” 蛇蝎心肠,歹毒狠辣的蔡氏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听的津津有味,心中不禁狂喜。想来有如此玄机,单徵找来的四个江湖人必定不是敌手。便对王戏才说道:“本夫人明日便吩咐府上下人准备好一切用度材料摆在库房,供公子挑选使用。公子尽管使用。凡有所需,只需知会一声,自会有人准备提供。明日再在府中选出一处僻静所在,作为公子制作机关木偶的工坊,不知可否?” “夫人要做何等样式的机关偶?”王戏才问道。 蔡氏站起身来,于厅中踱步,沉思许久便对王戏才说道:“本夫人欲做尸偶,但条件有些苛刻,还须一段时间琢磨材料人选。在此之前,便请王公子施展神术,先做出二三普通样式的机关偶,已被不时之需。”王戏才闻言起身行礼道:“戏才遵命。” “今日就此作罢。明日再开工不迟。”蔡氏笑脸盈盈的望着王戏才,亲切地说道,又瞥了一眼厅外的天色,“今夜时辰已然不早,还望公子回房好好休息,休养生息,待明日大刀阔斧,一切皆仰仗公子了。”蔡氏表面客气,甚至还屈尊向王戏才行礼。 但王戏才表情复杂,一反常态,并未阻拦她,而是抱拳还礼,道一句:“戏才明白。戏才告退。”说罢,从容不迫的与蔡氏擦肩而归,收好木箱背在身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卧房走去。面色铁青的王戏才并无半点喜悦之色,他的步伐比先前任何一个时间都要沉重万分。 此时的他早已将真正的尊严与良知丢弃,将王家先前的名望与传承重新拾起,压在肩膀之上。而那不分善恶,不辨黑白的传统令他喘不过气来,使他不再顾忌他人的死活,只想着尽快将那王家惨案的真相与凶手弄清,带着能令他一生无忧,光耀门楣的财富带走,才是王戏才如今唯一所想的。 他迈步而出,没有回头,彻底与先前那个隐姓埋名的王戏才作别,恢复了那个少年英才王戏的本质。 而目送他离开的蔡氏,在王戏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她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散,只留下一抹冷艳在嘴角。蔡氏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单徵啊单徵,接下来就看看,究竟是你有方略,还是我有手段了。” 且说自此以后,一夜平安无事。府中上下皆不知蔡氏与王戏才交谈的细节,但仍按照蔡氏的吩咐,在府中东院为王戏才准备了一件空旷僻静的屋子做工坊,隔壁便是堆满材料的仓房,供王戏才一人使用。而王戏才更是拒绝了蔡氏为他提供助手的提议,一来是他在制作木偶之时不愿被人打扰,二来王戏才也在提防蔡氏,并不完全信任。所谓的助手,恐怕多半只是封面前来监视王戏才的探子,而非帮忙之人。 蔡氏无可奈何,只得从其命,让他单独待在工坊。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第二日一早,王戏才一夜未眠。刚合上眼休憩一阵,闻听鸡叫三声,卯时已到,便穿衣起身。正在洗漱,房门便被打开,只见韩霜眉摸着门框,背着胡琴和包袱便走入王戏才屋内。王戏才急忙上前去扶,当二人的手紧握一处,韩霜眉再度抓紧了那熟悉的温度后,紧皱一夜的眉头这才舒展。 “才哥,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蔡府罢。此地不宜久留。我昨夜一夜难眠,总是心神不宁,似乎预感到会有甚么大师发生。”韩霜眉紧紧握着王戏才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燕平府不是久留之地,还是早走为妙。” 王戏才心中有鬼,自然不能将昨夜之事告知韩霜眉,闻言愣在原地,沉吟片刻,直到韩霜眉连唤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平静的回道:“哦,既然如此,那待我洗漱好后,我俩一齐去找蔡夫人辞行。”韩霜眉闻言大喜,便乖巧的坐在桌旁,静静的等待着王戏才。只是他一时分神,满心欢喜,全然没有在意王戏才语气中那一抹惆怅。 而王戏才最终决定将欺骗韩霜眉留下的这一环交予蔡氏去做。他俩相依为命近十年,已然无法分割。他实在不忍欺骗韩霜眉,但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也只得缄口不言。 一刻钟后,两人便携手来到外厅之上。蔡氏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还未及二人开口,蔡氏就如昨夜商量好的那般开口说道:“二位莫不是来辞行的么?” 王戏才看了一眼身旁的韩霜眉,轻叹一声,装模作样的回答道:“正是如此。我兄弟二人特来向夫人请辞。” 第二百七十三回 万象法无常 蔡氏与王戏才相视一眼,心领神会,轻挪莲步,双目含笑,走下台来说道:“本夫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能否答应。” 趁韩霜眉还未来得及搭话,王戏才便连忙拱手拜道:“夫人但说无妨,倘若是我二人力所能及之处,定然会鼎力相助。”蔡氏遂掩口笑道:“半月后便是本地的庆元大节,按照以往的习俗,素来是要办一场盛大的庆元会。届时不免有诸多戏班来此表演庆祝,而二位的木偶戏在燕平府又颇受欢迎。所以我蔡家身为地方大族,秉着为百姓们着想之由,肯请二位暂留燕平府,不知可否?” 其实根本没有甚么庆元节和庆元大会,不过是蔡氏随口胡诌来的借口罢了。其目的不过是将二人留在府中。可韩霜眉却拒绝道:“我们在此地已然逗留太久,若是再待半月,只怕......” 见韩霜眉不愿如此,蔡氏便瞪了一眼王戏才,王戏才当即作出反应,捏了捏韩霜眉的手,柔声对他说道:“贤弟啊,你看看这蔡夫人所言有些道理。这两日我兄弟二人在城中卖艺表演之时,百姓们都十分喜爱,争相来看,热闹非常。若是能让燕平府的百姓在庆元节这般盛典之上也看到木偶戏,哪怕是没有赏钱,也是一场功德。你说对不对?” 王戏才自然知晓韩霜眉的软肋,但凡提到积攒功德,他便多般难以拒绝。果不其然,韩霜眉闻言犹豫起来,蔡氏又趁机在一旁推波助澜:“你们放心,这以后啊,有蔡家护着你们,谅这燕平府内再无人敢欺侮你们。”终于,韩霜眉点头答应:“也好,就当是我们回报燕平府打赏我们的百姓们,做一场功德。” 王戏才大喜,连连点头称是。只是韩霜眉忽然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回喜来客栈落脚罢。毕竟还有些行囊落在那。”王戏才闻听此言,默默转头望向蔡氏,蔡氏便开口问道:“既然已来到蔡府,为何还要回去住那破落客栈?莫非韩公子嫌弃我府上招待不周么?” “非也,非也。”韩霜眉不紧不慢,不卑不亢的说道,“夫人误会了。非是蔡府不好,只是我等贫贱卑鄙之人,岂敢久留富贵之地?喜来客栈虽小,但容纳我二人自是轻而易举。且心清志远者,岂会在乎身于陋巷?” “韩公子说的这是哪里话。”蔡氏面露不悦,但还是盯着韩霜眉那空洞的双眼,咬牙切齿的说道,“蔡府能得二位来此乃是幸事,所以请二位暂住府中,本夫人还有许多事想请教二位。二位亦可在庆元节大典前每日为本夫人表演木偶戏,我每日给你们每人十两白银做赏,你们也可以排练排练,岂不是一举两得?” 韩霜眉还未来得及张口说话,王戏才急忙插嘴苦笑道:“是是是,夫人说的有理。我二人答应就是了。”说罢又急忙转头对韩霜眉道,“蔡夫人此言有些道理,且住在蔡府既舒适又宽敞,不必付账还每日都有赏钱,何乐而不为?蔡夫人也是一番好意,倘若贤弟执意回绝,怕不是又要得罪蔡家?这日后的路,可就不好走了啊。” “可我们的行囊还落在喜来客栈。”韩霜眉的脸突然阴沉下来,满是不悦。王戏才看在眼中,心中叹息连连,但还是说道:“我稍后自去取来,你眼睛不方便,就留在蔡府休息罢。我去喜来客栈取回行囊,亦向胡掌柜辞行。”韩霜眉并未说话,蔡氏闻言便挥袖说道:“来人呐,送韩公子回房歇息。” 当即便有下人丫鬟上前将韩霜眉扶走,只留王戏才与蔡氏于厅上,蔡氏回转厅中,坐下问道:“你果真要回那甚么喜来客栈去取行李?”王戏才点头道:“自然要去。请夫人借我一乘快车,我好早去早回,再为夫人打造木偶。”蔡氏遂应下此事,命人去准备车架马夫,送王戏才回城中。 且说呐王戏才乘蔡府快车快马一路赶回燕平府城,在距离喜来客栈不过百步的距离他便叫车夫停下,为了不让胡掌柜等人察觉异样,他决定隐瞒蔡家之事,徒步回到喜来客栈。谁知王戏才一路垂着头快步走向客栈,冷不防撞中路人,王戏才急忙后撤半步,拱手拜道:“多有冒犯,恕罪恕罪!” 谁知王戏才抬头一看,正与那被撞之人相视一眼,认出彼此。原来沈墨鱼一行四人自客栈而出,正欲出门去找那东城的王屠户询问有关常达的罪证,没想到沈墨鱼却正被那王戏才撞中,沈墨鱼遂欣然笑道:“这不是戏才么?”白星泪也惊喜地说道:“你们一夜未回,我们还以为是出了甚么事,幸得无恙,不知韩霜眉为何不与你一同回来?” “哦......”王戏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挠着后脑笑道,“原来是你们啊......霜眉他正在城外的茶摊等我呢,我是回来向胡掌柜辞行和取行囊的,我们就要离开燕平府继续远游了,在此特向诸位告辞。诸位,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沈墨鱼一行四人也拱手还礼道。白星泪又长叹一声道:“哎,既与王韩二人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遇见如此精彩的木偶戏了。” 沈墨鱼却笑着安慰她道:“江湖虽大,说来也小。日后相逢,也不是不无可能。缘分皆由天定。” 可见那王戏才眼神闪躲,神色慌张,行止匆匆。裴镜年看在眼中,心觉奇怪,办案多年,极为敏感,察言观色,已然细致入微,习以为常。见此一幕,裴镜年不禁琢磨道:“王韩二人素来形影不离,为何今又分开?倘若是因为韩霜眉双眼不便,将他留在路边岂不是更不安全?且王戏才身后那只一直被在身后的木箱也不见踪影,难道是也留在路边,交给一个双目失明之人看管?且既然二人早欲离开燕平府,为何将行囊留在客栈中,一夜未归,今日出了城才想起回来取?实在有悖常理,看来王戏才有所隐瞒。” 但此时的裴镜年并未多想,只是觉得王戏才或有难言之隐。“快些走罢,听说那王屠户脾气不好,若想问出点甚么,恐怕要费不少力气了!”碰巧白星泪已然催促其余三人快行,裴镜年摇了摇头便快步赶上已然走远的白星泪等人的脚步,往东城而去。 而那王戏才生怕露出马脚,故而不敢和四人多纠缠,匆匆忙忙便撞入客栈之中,赶回先前住的客房,将所有行囊一同收拾,背在身后,便快步下楼,来到账台前。胡掌柜正在收拾酒水,见有客来,便抬头问道:“客官里边请。”王戏才取出一小锭白银摆在桌上,足有五两重,推给胡掌柜。 “哎呀呀,不用这么多。”胡掌柜这才看请来人模样,“这不是戏才么,你二人一夜未归,叫人好生担心呐。”王戏才尴尬的笑了笑,连忙答道:“掌柜的,我兄弟二人今日就要离开燕平府了,这五两银子,就当是住店打尖的用度和我二人的谢礼。” 可胡掌柜却说道:“这是哪里话?这五两银子也太多了些,况且你二人早已用木偶戏代之,何又若此?”胡掌柜推而不受,王戏才执意留下:“若非遇见胡掌柜,我兄弟二人恐怕是要露宿街头了。自然是要有谢礼相赠,以表敬意。”胡掌柜道:“你二人挣钱也不容易。谁都有不容易的时候,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何必在意?”说罢,便将银子又塞回王戏才手中,这才转过身去,收拾酒水,至王戏才于不顾。 王戏才却又将银子轻轻放下,转身便跑。待胡掌柜发现此事后,长叹一声,苦笑着摇头道:“这孩子......”无奈之下,只得将银两收好,思忖着下此再遇穷途末路之人,便以此银济之。 且说王戏才收好行囊,又匆匆赶回蔡府,径直走向韩霜眉屋中,摸了一把满额的汗珠,将包袱丢在床边,便欣然坐在桌旁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以解口渴,一拍大腿笑道:“行囊已然取回,贤弟无忧矣。”可韩霜眉却坐在床头,怀抱胡琴,面无表情的拨弄着琴弦,闻言徐徐说道:“不知才哥可曾读过《孟子》?” 王戏才不知其何意,坦然说道:“确曾读过,怎么?”韩霜眉依旧垂着头并不看他,而是柔声问道:“霜眉自幼双目失明,长恨不能读书,只得由他人读与我听,才能稍有收获。曾听人读《孟子》,深有所感。曾记其中名句,如今却有些遗忘。请才哥为小弟解惑。” “愚兄少时曾有机会读书,或会知晓。贤弟但问无妨。”王戏才自是谦虚,闻言大笑着回道。谁知韩霜眉的手指轻轻从琴弦上扫过,琴声嘈杂刺耳,无有规律,韩霜眉徐徐抬起头来,问道:“敢问才哥。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下一句是甚么?”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四回 恶念胆边生 王戏才毫无防备,只觉如此小问,对于自幼饱读诗书的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当即摇头晃脑的回答道:“自然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韩霜眉闻听此言,冷笑一声道:“原来才哥知道。” “这......”王戏才恍然大悟,这才知晓韩霜眉乃是在暗中讥讽他,可他不知韩霜眉乃是好心,原是想劝他清醒,可王戏才一时心切,怒火攻心,虽还是能表面压制住怒气,但却满脸不悦,噌的站起身来,背着手便冲出门去,心中厌恶韩霜眉更甚。 而韩霜眉闻听匆匆而去的脚步声,长叹一口气,面露悲怆。他虽不知王戏才究竟收了甚么好处,许诺为蔡氏做甚么事,但他已然隐隐约约猜测到这二人间一定是达成了甚么交易,致使王戏才隐瞒他暗中帮助蔡氏,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甚至,会违背他二人虽贫贱难当,也要坦坦荡荡为人的约定。 且说那王戏才并未去见蔡氏,而是径直走向蔡氏为他单独准备的工坊与库房,挑选上好的木材与精铁,便开始打造木偶机关人。蔡氏早已下令,在王戏才全神贯注打造木偶机关时,任何人不得靠近或打扰,更要遵从王戏才的吩咐。故而无论下人小厮,丫鬟护院,皆是远远观望,但见那工坊之内火星四溅,叮叮哐哐,杂乱声刺耳。 此时的蔡氏乃是在常达屋中为他换药,常达的伤势已然恢复大半,趴在床上,心里想的却是昨日蔡氏与方定的亲昵模样,故而没好气的说道:“事儿你查的怎么样了?那老家伙果真开始动手了么?”蔡氏见他如此语气,心中不悦,随手将一块膏药拍在常达的背上,不顾他疼的嗷嗷叫,挽起袖子起身说道:“老娘替你铲除异己,你反倒这种语气?怎么,老娘该的你么?” “哼,甚么为我,分明是为你们蔡家,为你自己!”常达瘪着嘴不屑一顾的冷哼道。谁知话音刚落,耳朵便被蔡氏揪住,疼的他龇牙咧嘴,嗷嗷乱叫,蔡氏冷笑着说道:“好好好,既然不是为了你,那你是死是活,老娘不管了!”说罢便要离开。 常达急忙飞身扑起,抱住蔡氏的纤纤细腰,哀嚎道:“好姐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切莫如此,否则,我小命不保!”蔡氏生怕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弄脏自己的锦袍罗衫,急忙一脚将常达踹开,倒在床上,自己便坐在不远处,怀抱着双臂,喘着粗气,怒气冲冲的说道:“真是该死的鬼东西,老娘怎么摊上你这个表亲?” “是是是,是我命贱,我是烂泥,我高攀了蔡家。还望姐姐摒弃前嫌,救我一救。等来世投胎,我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常达跪坐在床上,点头哈腰,说尽好话,极其谄媚。蔡氏这才消气,说道:“老东西已然下定决心和我们作对,他生怕动了府衙里的人,叫我们发现了甚么风吹草动,竟然找来四个江湖人,叫他们暗中搜查有关你的罪证,只怕等罪证一到,你的命也就不长了!” 常达闻言慌了手脚,连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蔡氏见他那狼狈慌张模样,心觉好笑,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说道:“你慌甚么?真当我蔡家在燕平府是甚么草包么?我蔡家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声望,在燕平府可谓是说一不二的。当地的百姓哪个敢说你的坏话,那是找死!所以那四个人忙活了一天,甚么也没打听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极!好极!”原本哭丧着脸的常达闻听此言又转悲为喜,大笑着拍起掌来,又心满意足,气定神闲的趴在床上。可蔡氏却又说道:“你别高兴的太早。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老东西昨夜竟然差人打过招呼,我估计今日有几户不要命的家伙,可能会抖露出一些对你我不利的消息,且看那四个江湖人如何行动。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以逸待劳,伺机待发。” “我的好姐姐欸,你可休要再折腾我了。究竟是凶是吉,如何打算?”常达一会儿悲一会儿喜,转变极快,已然心力交瘁,哭笑不得,垂头丧气的问道。蔡氏等了他一眼便说道:“此事你大可放心,我已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只要有人敢帮他们作证,哼哼,我就要他们不得好死。杀一儆百,杀鸡儆猴。” 常达有些吃惊,先前蔡氏还说不得动用府中的死士杀人,以免露出马脚,为何今日又如此果断,心中嘀咕,嘴上难免问道:“姐姐此言何意?莫非是要杀了那些作证的人?可买·凶·杀·人,万一留下甚么线索,追查到你我二人,岂不是叫那老东西省了不少事么?” “哈哈,买·凶·杀·人倒是不错。只是我买的凶,倘若不是人,他们又从何追查?”蔡氏双眸含笑,叉着腰说道,“我要让他们哪怕明知道和我有关,却没有证据,好好耍耍那老东西,让他知道,在燕平府想和我蔡家作对,是天方夜谭,白日做梦。”蔡氏并未多言,只顾大笑。一旁的常达却不知其为何意,皱着眉头满头雾水的嘀咕道:“不是人......凶手不是人,莫非是鬼耶?” 而王戏才忙活至黄昏,方才停止。一尊一人高的机关木偶已然完成,只等蔡氏调用。此事暂且不提。 回转至那沈墨鱼一行四人,一齐往东城而去。相比昨日的广撒网多捞鱼,却一无所获,今日四人已然吸取了教训,向胡掌柜询问了几家与常达恩怨颇重的人家,想要逐个击破,搜寻有用的线索。于是他们率先来到东城的王屠户家里,期盼着旗开得胜。 原来这王屠户本名王吉,身高八尺,膘肥体壮,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是当地有名的杀猪好手。他的王吉肉铺本是东城最大的肉铺,从前也是生意兴隆,每日来买猪肉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只因为他为人坦诚,从不缺斤少两,猪肉也都是现杀的新鲜肉,虽脾气火爆,但心地却十分善良。碰到老主顾或是衣不蔽体的穷苦之人,他还会多饶一些猪肉。因此东城的百姓都来他这儿买猪肉。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五头猪,也不够卖。王屠户因此挣了不少钱,但从不显山露水,漏财露富,生活十分节俭。他的名声甚至传遍了燕平府城,一个屠户几乎到了满城皆知的地步,实属不易。 但令他的名声真正传遍燕平府城的,其实是因为他险些杀了那常达。想当年常达还是此方的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背后还没有依仗蔡家的势力,当地的百姓都很厌恶他。有一日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常达,竟趁着王屠户转身的功夫,鬼迷心窍的抱起半扇没切的猪肉,撒腿便跑,一边跑还一边流哈喇子。 待周围百姓提醒,王屠户这才转身,脾气火爆的王吉常为一点小事发怒,如此大事更是难以忍受。见状勃然大怒,全然不掩饰自己的腾腾怒气,抄起案板上的剔骨刀便奔上前去追。怎奈那身材肥硕宛若小山般的王屠户没跑几步便气喘吁吁,筋疲力尽,好在那常达抱着沉重的猪肉也跑不多快,两人始终隔着四五丈的距离,却怎么也追不上。 两人追赶了好几条街巷,无有结果,幸得路旁原先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上前帮助王屠户,拦截按住了那常达,替王屠户抢回了猪肉。可王屠户还不肯善罢甘休,将剔骨刀别在腰带上,将猪肉搭在左肩,一把揪住趴在地上的常达的衣领,大喝一声竟将他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拖着挣扎的常达回到了肉铺前,为了泄愤,便恐吓他要将常达浑身上下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 说罢,王屠户便用剔骨刀,将常达的衣服钉在案板上,令他难以逃脱。常达闻言吓得魂飞魄散,黄汤流了满地,口吐白沫,手脚痉挛。王屠户便拿来剁骨头的大砍刀在常达面前晃了几下,只这几下,便叫那常达长啸一声,昏死过去。周围百姓哄笑一片,鼓掌欢腾,王屠户见状也大笑起来,骂了常达一声,但却果真要动手。周围百姓纷纷上前阻拦,劝阻王吉道:“这泼皮无赖,虽说作恶多端,但罪不至死,且猪肉已然追回,权且放他一马。若是真坏了性命,衙门必来捉你!” 王屠户这才答应,将常达剥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之上。待常达醒来后,见自己浑身赤裸躺在大路上,见周围百姓指指点点,窃笑调侃,自己沦为笑柄,又惊又羞,站起身来,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却无处发泄。捂着要害,慌忙跑回了自己的破宅中躲避。后知此事乃王屠户所为,虽表面对王屠户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但心里甚恶之,恨不得杀了王屠户泄愤。 自此,二人结下极深的梁子。直到常达依靠蔡家做上了这燕平府的捕头,他便开始报复那些曾经欺侮过他的人。 第二百七十五回 无可奈何 而一直让常达耿耿于怀,怀恨在心的,便是那脾气火爆,胆大如斗的王吉。在常达任燕平府总捕头后,第一时间便带着一大帮衙役去了东城,找王吉的麻烦。沿途百姓纷纷避让,回到屋内,闭门关窗,不敢招惹是非,生怕引火烧身。 且看那常达大摇大摆领着一班衙役,将王吉肉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而王吉自然知晓常达已然今非昔比,不比从前,虽说他脾气火爆,但也不得不点头哈腰,弯腰屈膝:“常捕头,来小人的肉铺有何贵干?可是要买肉么?” 常达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即便是如今他“身居高位”,不比从前,想要找茬也得先有个借口。故而他东张西望,见四下已无百姓,故而便壮起了胆子,扯来一张长凳便翘着二郎腿坐下,周围的衙役簇拥着他为他扇扇祛暑,阿谀奉承。常达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撅着嘴说道:“本捕头来了此地许久,为何仍不见茶水?莫非有人不将本捕头放在眼中么?” “是是是,请捕头稍后,小人这便去为捕头端水。”王吉心中早把那吹胡子瞪眼,装腔作势,小人得志的常达,以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他更不敢造次。正所谓民不与官斗。故而王吉只得转身去将那刚烧开的开水倒了一碗递与常达。 奈何王吉本是个粗糙汉子,一人独居,粗手大脚,不拘小节,素来便是喝这开水,故而并没在意。可当那常达伸长了脖子,在递来的茶碗边抿了一小口,唇间瞬间便炸开剧烈的灼烧感,便知此乃刚烧开的开水,当即反手一巴掌将茶碗打翻,正落在王吉身上。 而王吉因屠户所需,常常赤裸着上身,只系一条满是血污的围裙。这刚烧开的开水毫无防备的浇到裸露的皮肤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更是在烈日炎炎的三伏天腾起一阵白烟,钻心的疼痛叫王吉浑身颤抖,面容扭曲,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强行忍住,两手攥紧铁拳,却不敢贸然行事。常达见他这副模样,一拍大腿仰天大笑,心中十分满意。 王吉大怒,就要扬起拳头,周围的衙役们纷纷想要拔刀,却被常达按住。常达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他那五短身材在王吉身前宛若孩童一般,差距极大,可却叉着腰仰着头瞪着眼,死死盯着王吉,嗓子中缓缓飘出三个字:“嗯?你敢?”王吉这才冷静下来,但仍不服气,虽缓缓落下那拳头,但满脸的不悦难以消散,且嘴角不断地抽搐,足见他内心早已沸腾。可越是如此,常达越是嚣张。 “不知......捕头来肉铺......所为何事......”王吉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的问道。常达又坐回原位,昂着脑袋眯着双眼,故意拉长声音道:“来肉铺还有何事?自然是要来买肉。”王吉只得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捕头要买何样的肉?” 常达便摇头晃脑的故意刁难道:“要不肥不瘦,肥瘦相当,带骨连筋,骨筋一般,最好还有些寸金软骨,有多少切多少来,本捕头全都带走!”王吉闻听此言便知此乃常达分明是来刁难找茬,但还是去那案板上仔细切来五斤肉。幸得王吉乃是东城最好的屠户,还真就切下这一块不肥不瘦,带骨连筋的肉来,用油纸包了,细麻绳扎紧,双手捧着递与常达道:“常捕头请看,是否满意?” 常达见他切肉不多时便已完成,只当是糊弄他来,可拆开纸包一看,果真如他所说,一模一样,全无差错。可他本是来找茬的,自然不会满意,故而冷哼一声,随手将那包肉又丢还给王吉,抱着手说道:“急着装甚么,将这块肉细细切做臊子,再将骨渣一一挑出,不得有半点粘连。否则咯了本捕头的牙,要你好看!” 王吉连连点头,只得将纸包拆开,将肉再次摆在案板上,就要用剔骨尖刀将骨头剔除,却被常达喊住:“且慢!你这不长耳朵的肥猪,没有眼睛的腌臜,没听清本捕头的话么?本捕头叫你将这块肉切做臊子后再挑出骨渣,谁叫你先剔除骨头再剁成臊子?” 闻听常达大声辱骂,王吉心中早已怒不可遏,攥着尖刀的手也有些颤抖,但还是强装镇定,心平气和的转头苦笑着说道:“回常捕头话,这先剔除骨头再剁成臊子不是方便些么?若是等都剁成碎了,再挑出骨渣,可不是个轻松活啊。” “谁管你方不方便,轻不轻松!”常达眯着眼轻蔑的望着王吉,摸着自己那猥琐的八字胡骂道,“我看你真是活腻了。竟敢光明正大的违背本捕头说的话。本捕头叫你怎样就怎样,叫你如何切就如何切,在敢造次,就将你这铺子掀翻,抓你去府衙大牢关一辈子,叫你下辈子轮回投胎做猪,任人宰割!” “啪!”的一声,王吉一巴掌拍在那案板上,竟将老榆木的案板拍出一道裂缝来,惊得在场衙役皆面面相觑,就连常达都愣在原地。而王吉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提起剔骨尖刀就要朝常达刺来,幸得王吉行动迟缓,常达反应够快,闪身躲过,跌坐在地。同时常达又高声喊道:“快!快!王吉胆大包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公然行刺谋杀官差,快将他捉住!” 常达看似惊恐,内心大喜,刁难了这许久,终于将王吉心中的怒火勾出,引他上钩。翻身站起,见众衙役合力将膘肥体壮的王吉掀翻在地,按住四肢,夺下尖刀撇在一旁,便用自己手中的水火棍纷纷打去。前看那水火棍若雨,喊打声若雷,家中百姓窃纷纷,不敢高声语,只怕祸上身。 直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王吉已是遍体鳞伤,青淤一片,口中吐沫,手脚抽搐,更是由先前的挣扎到逐渐失去反抗,衙役们打的久了,纷纷用水火棍支撑着身子,喘着粗气休息。常达一连喝了几大碗茶,心情无比畅快,见衙役们渐渐停手,端着茶碗悠然自得的走上前来,问道:“如何不打了?我来补几脚!” 说罢便狠狠朝那王吉的肚子旁踢了几脚,口中还不时骂道:“让你拿刀追我,还想将我千刀万剐,你够那个资格么,妈的,该死的腌臜货!”说罢又啐了口唾沫,方解自己积压多年的心头之恨。正当常达心满意足的享受那高高在上,从心所欲摆布他人的胜利时,忽又一个小衙役打破了宁静:“不好了常捕头,王吉好像死了!” 闻听此言,常达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目瞪口呆的低下头望了望那王吉,又拍了拍他那肥硕的脸颊,甚至将茶水浇到其脸上,依旧毫无反应。最终常达屏住呼吸,在周围衙役紧张的目光下颤颤巍巍的探出一根手指,凑到王吉鼻下,却感受不到一丝气息。惊得常达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直喊道:“完了,完了,死了人了,姐夫会杀了我的......” 众衙役也怕受到牵连,就要遁走,又对常达说道:“常捕头快些走罢!再迟些恐怕就要大祸临头啦!”常达这才回过神来,可双腿发软起不了身,在众人的扶持下才勉强站起身来,咽了几口唾沫,不敢再看王吉的“尸首”,转身就要逃跑。可跑了没几步便折返回来,钻进王吉家中翻得乱七八糟,终于找到那藏在床榻之下的木盒,打开一看,正是王吉多年来的积蓄。常达见钱眼开,甚至忘记了先前的恐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啐了口唾沫道:“呸,腌臜的死鬼,你既已去了,这么多钱财也都没用了,不如给了我罢!” 常达大喜,抱着木盒迈开脚步,这才追上那早已跑远的众衙役。 周围的百姓见状哀叹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正欲凑钱将王吉埋了,却有略懂医术者知王吉还未断气,众人便寻来一辆板车,匆匆忙忙将王吉运到城西的薛神医那儿医治。最终王吉脱险,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已然是家徒四壁,又断了右手。可他并未放弃,仍自食其力,依旧卖肉,只是生意和生活都大不如前。 而那常达回了府衙后,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单徵闻听此事后勃然大怒,正欲治常达死罪,但因王吉未死,且蔡氏大闹公堂,单徵心力交瘁,无可奈何,此事只得在痛打常达五十大板后不了了之。就连王吉的财产都没能交还。之后常达依旧为非作歹,作威作福,报复那些曾经轻侮他的人。百姓们避之不及,使他落了个“活大虫”的绰号。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做事做绝,竟在距离王吉肉铺的不远处也开了一家肉铺,更是放出话来,有谁胆敢买王吉家的肉就是与常达作对。百姓们无有办法,只得绕远买肉,王吉的生意便越来越少,最终落得门可罗雀,无客登门。而常达的肉铺,因缺斤少两,质量不好,名声极差,也没有多少客人。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六回 风声猎猎催云变 自此王吉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日子愈发贫苦,最终只能靠周围百姓的暗中接济才能勉强活命。而其他曾与常达有过过节的人,虽无王吉这般凄惨,但日子也不好过,皆受到了来自常达的报复。 且说那沈墨鱼一行四人沿着东街一路打听,这才找到了那早已破败不堪的王吉肉铺,缓步上前,只见一体型瘦小的老者躺在一张躺椅上,斜在案板旁。而案板上的摆着横七竖八的小块猪肉,有些早已发臭腐烂,甚至爬满苍蝇,却依旧无人驱赶。 再看那老者,满脸皱纹,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光光的脑袋,留着一根花白的辫子,下颌无须,却无甚精神。赤裸着上身,身上满是棒伤的伤疤,几乎看不出半点完好的肌肤与肉,似乎只有一张薄薄的枯黄的皮附在骨头上,胸口依稀能看出一条条清晰的肋骨,从远处看几乎就是一具躺着的骷髅,着实令人心觉惊骇,使人不自觉的转移眼神,不敢看他。老人的右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左手耷拉在干瘪的肚子前,不时拍打着。下身穿着一条满是破洞的灰布长裤,和路旁的叫花子并无两样。 昨日四人因时间问题并未来到此处,故而也是第一次见到王吉,自然不识,也不知其中原委故事,更不知短短数年,岁月与满怀的愁苦对一个人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那腐烂的猪肉不时飘出阵阵恶臭,叫四人难以忍耐,白星泪更是不禁掩鼻,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上前拱手拜道:“老人家,不知这王吉肉铺的主人王吉,现在何处?”老人见白星泪开口说话,费尽力气坐直了身子,凑上前问道:“你说甚么?”白星泪只得提起嗓音又说了一遍。 老者这才点头说道:“我就是王吉......”说罢,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四人相视一眼,凑上前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老人家,既然你就是王吉,我们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可那王吉却置若罔闻,微笑着问道:“你们来买肉么?” 沈墨鱼以为他没有听清白星泪的话,便有重复了一遍。王吉依旧我行我素,微笑着说道:“你们来买肉么?”之后无论四人说些甚么,问些甚么,那王吉始终都是微笑着说出一句有气无力的:“你们来买肉么?”那微笑看的四人有些后怕,万般无奈,裴镜年只得从袖中取出一钱银子,摆在案板边,又凑上前柔声说道:“是,老人家,我们是来买肉的。银子摆在这了,你看好了啊。”说罢,又装模做样的挑肉,同时以眼神示意白星泪等人继续询问。 “老人家,你与常达直接是不是曾有过节?”沈墨鱼问道。当那一直保持着诡异微笑的王吉在闻听常达二字后竟刷的一下变了脸色,阴沉着点沉默了许久,这才徐徐点头,同时望向四人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惊恐,就要起身往屋内逃去。可幸得那白星泪眼疾手快,当即上前拦住王吉,且截断他的去路,小心翼翼的安慰他道:“老人家休要惊慌,休要害怕。我们并非歹人,而是想要除掉那常达,为您报仇雪恨。所以我们此行,只是想来问问大爷,您是不是有甚么有力的证据,可以指控那常达,助我们一臂之力,也算帮您出了这口恶气?” 可王吉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们此行的目的,鬼哭狼嚎的挣扎着推开白星泪,慌忙逃入屋内,将屋门紧闭,又一头扎进了床榻之下,瑟瑟发抖,不敢作声。看来常达已然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使他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任白星泪等人如何敲门,也无济于事。四人面面相觑,又是徒劳无功,正欲折返,却见邻里走出一位面貌和善的大娘,见四人正在敲打王吉的门,观察了一阵,见四人似乎并无恶意,才敢上前问道:“你们是谁啊,敲王吉的门所为何事?”沈墨鱼等人遂表明来意,大娘闻言唉声叹气道:“哎,还是算了罢。那常达在燕平府根深蒂固,我们躲着他都来不及,你们四个小年轻,又是外乡人,如何能对付得了他和蔡家啊。” “大娘,不瞒您说,我们都是江湖人,向来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如今燕平府的百姓饱受欺压,我们又岂能置之不顾?”白星泪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们如今只差一点可以指控常达的证据,就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不知大娘可有甚么好办法?” 大娘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终于是摆了摆手无奈的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这件事还是算了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此事做不成,你们四个可是要倒大霉的呀。就别牵扯我老人家了,我还想多几年活头呢。我老人家也劝你们一句,少管闲事的好。这燕平府不比他处。你们也别再来打扰王吉了,他是个苦命人呐,估计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大娘长叹一口气,又摆了摆手,转身向屋内走去。四人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告辞之后就要离开。可没走几步,就被那站住脚的大娘喊住。原来这大娘回想起昨日单徵派人来通知过,兴许此次官民合作,果真能拿下常达和蔡家。大娘思量着自己年事已高,不如拼死搏一把,自己死了倒也无憾,若是真能铲除常达及蔡家,燕平府的百姓也就真的能享受太平了。故而将四人叫了回去,拉近门内,神秘兮兮的说道:“孩子们呐,大娘倒是真知道一件事,只是不知是真是假,或许能对你们有帮助。” 白星泪闻言大喜,似乎又抓住了一线希望,急忙点头道:“大娘,只要有线索,是真是假是大是小我们都可以的!”其余三人也是万分欣喜。那大娘遂说道:“听说当年那常达找王吉报复之后,将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虽说抢走了王吉所有的积蓄,但却无意中落下了一块府衙的捕头令牌。如果是真的,那牌子现在多半还在王吉手中。或许能作为你们指控常达的证据。” 这乃是一条非常重要的证据,一旦是真,便可作为直接证据指控常达。众人因此大为惊喜,急忙拜谢大娘。大娘却阻止道:“孩子们,哪里是你们要谢谢我,是我老人家要谢谢你们啊。若你们真能成事,这燕平府的所有百姓,都要铭记你们的恩德啊!”白星泪却牵着老大娘的手,笑着说道:“大娘言重了。此事必成。只是不知如何才能从王吉手中得到那块令牌?” “今日恐怕是难了。你们惊了那王吉,还是等明日他冷静之后,再来试试罢。”老大娘也没有甚么英明的办法,只得如此建议道。四人便拜别大娘,商量一阵,决定先去下一家打听线索,明日再来找王吉,询问有关令牌的事。而当四人走远,那街角却闪出一个衣着如寻常百姓可却眼神犀利的路人来,相隔数十丈远,趁着街市噪杂,又远远的跟着众人走了一阵,才隐入人群中。 原来此人正是蔡家的家仆,此行正是奉命来跟踪沈墨鱼等人,打探他们的行踪。只因此人有些拳脚功夫,且行事谨慎机灵,隔得又远,街市嘈杂,才未被四人发现。见他四人找到了王吉,那家仆不敢怠慢,匆匆赶回蔡府,将此事禀报于蔡氏与常达。 常达闻言大惊失色道:“不好!他们竟然找到了王吉!”“怎么?一个断了手,没了半条命的老东西,有甚么好害怕的?莫非他手中果真有你的把柄么?”蔡氏斜着眼问道。常达满脸忧虑的说道:“当初我去找那家伙的麻烦之时,曾丢了一块令牌在他家。原先我还没当回事儿,不想如今竟能成为直接指控我的证据,我岂能不担忧?若是被那四个江湖人寻见,老东西定能大做文章,大查特查,倒是我还能怎么办?” “既然如此,将令牌拿回来不就是了?”蔡氏一边用锉子小心翼翼的修饰着精致的指甲,一边轻松的说道。常达闻言绽开笑容,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正该如此,正该如此!”于是他当即对那家仆吩咐道:“你,你立刻带领几十个护院,去城东王吉家,哪怕将屋子掀个底朝天,也要把本捕头当初遗失的捕头令牌找回来!” 那家仆道一声“是”,就要领命而去,却被蔡氏喊住:“且慢!”家仆当即站住脚步,没有丝毫的犹豫。毕竟蔡氏的权威远远高于常达。常达不解其意,急地焦头烂额。而蔡氏却起身走到他身旁,在常达额头上轻轻一点,随即大骂道:“我看你真是急昏了头!光天化日的,一群蔡家的仆从护院冲进城里去搜查民宅,怎么,你是要造反么?你这不是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哪老家伙手中?自己想死就死在外边,别拉老娘垫背!”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七回 命亏 常达一把扑上前紧紧抱住蔡氏,无可奈何,全然不顾一旁还有家仆看着,便哀嚎痛哭起来:“哎呦我的好姐姐,你也知道,我一时心乱如麻,脑子里都是浆糊,哪里还有甚么主意?求姐姐帮我,不然几天后,恐怕小弟我的人头就要被哪老东西斩下啦!” “哼,没用的东西。”蔡氏并不看他,而是露出邪魅的微笑自言自语道,“既然那王吉手里有不利于你的证据,那就让他从这世上永远消失好了。毕竟做事做绝,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常达闻言仰起头来,扯着嘴明知故问道:“姐姐此言何意?” 蔡氏并未理他,而是撇下常达一人快步出了卧房,背逆着鲜血一般的晚霞,来到了那嘈杂了一日,如今已然重归平静的工坊。只见王戏才早已完成他的本分工作,坐在一旁望着夕阳发呆,以至于蔡氏前来此地多时也没有察觉。 而蔡氏也没顾得上喊他,而是径直走入工坊内,却见此地满地狼藉,木屑铁屑遍地皆是,几乎成了一片“废墟”。而那王戏才就坐在一堆断木之中,他的身旁便是一尊已然打造好的木偶。且看那木偶:身高六尺,不高不矮,肩窄细腰,两手过膝,精壮精致,栩栩如生,看上去轻盈灵巧,尤其是那脸部五官的雕刻,竟宛若真人一般。只是通体木色,内部机关更是难以窥探,藏在腹中。 但似乎它唯一的亮点,就是宛若真人,并无其他奇妙之处。蔡氏不禁质疑道:“如此这般,小小一尊木偶,便可杀人?”王戏才闻听有人说话,才回过神来,见是蔡氏来此,长叹一口气,并未多言,而是起身走到木偶身后,打开机关,但听闻一阵轻微细小的机关转动声,那尊死气沉沉的木偶竟在蔡氏面前活动起来,徐徐错开双腿,佝偻着身子,将两臂一挥,双手机关中便弹出两把锋利的飞轮,飞轮带有锯齿,打磨的极为锋利光亮,具是由精铁打成,削铁如泥,令人不寒而栗。 蔡氏微张杏口,万分震惊。即便是昨日已然见识过那只木头老虎,也绝不如今日这般震撼惊怖。蔡氏心里不禁暗暗琢磨道:“幸得此人落入我手,为我所用。若是被那老东西找来对付我,岂不是大祸将至?幸得天命在我,老东西死期将近也!” 那尊木偶并没有伫立原地,而是轻轻一跃,便从窗口跳出,落在花园之中,轻盈转身,便将手中锯齿飞轮掷出,两道飞盘刹时间化为残阳之下的两道银白弧光,左右飞出,相叠一处,极快的旋转着,带起狂风猎猎,劈破长空,对撞迸射火星四溅,却锋利不减,急速不改,而是在花园中掠过几周,又原路折返,飞回木偶手中。 正在此时,那木偶站直了身子,垂下双臂,恢复了毫无生命的沉寂模样。它眼前那些,飞盘掠过之处,花草尽皆折断凋零,似被乱刀斩过,刀口极为锋利。而能赋予它生命并且剥夺它生命的,这世上只有王戏才一人。 蔡氏已被眼前那极为玄妙的场景深深震撼,张大了嘴,瞪圆了眼,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徐徐鼓掌,赞叹道:“想那鲁班在世,也不过如此。” 王戏才便为她介绍道:“回禀夫人,戏才以按照夫人吩咐,取府中上等材料,打造了一尊天字号木尊偶,此尊偶蕴藏了王家机关术最为精妙之法,身高六尺三寸,重六十二斤,外表看来,除肤色外,皆与常人无二,但它更为轻盈灵活。可一跃高一丈有余,速度极快,来去无踪。它全身上下皆有兵器暗门,双手藏有锯齿飞轮,肩头与胸口藏有飞刀暗器。脚掌前端亦装有利刃。打开木偶机关一次,可维持一个半时辰,可长驱八十余里,攻敌不备,杀人无形。若是于黑夜,以面具衣衫覆之,取人项上之头不仅若探囊取物,更是不会留下半点痕迹,毕竟,它根本不是人。有他在,方圆四十里地,想来已无夫人的敌手。” “妙!妙!真是当世罕见,天下无二!”蔡氏赞不绝口,连连鼓掌,但她生性较为谨慎,不敢冒险。且此事事关重大,虽说对付一个王吉绰绰有余,但只怕有意外发生,故而问道,“非本夫人不相信王公子之能,只是此事若是败露,非但本夫人难逃一死,就连王公子都难脱干系。故而不得不谨慎呐。不知这木偶武功如何......” 王戏才自然听出蔡氏此话的弦外之音,蔡氏分明不信任木偶的实力,故而主动躬身,恭恭敬敬的请道:“夫人若是不相信此尊木偶的能力,便请召出府中得力的护院,与木偶交手,且看胜负如何。倘若夫人的护院得胜,戏才当即刎颈自尽,以谢夫人。若是木偶胜......” 话并未说完,蔡氏便接过话茬,微笑着说道:“非我不信任公子你。倘若木偶胜,本夫人定然重赏你王公子!”说罢,便差人寻来蔡家十八死士的首领一,命他使劲浑身解数,打倒眼前的木偶。蔡家死士并无姓名,素来是以数字编号为代。且说那身高八尺,身强力壮的死士首领一,虽说冷酷无情,小心谨慎,但因武功最强,自有傲气在身。 见夫人差他与木偶相斗,虽心中不屑,但不得不从命为之。还未交手,自带三分轻蔑与轻视,只见王戏才又将机关打开,那木偶腾空而起,死士一仍不屑一顾,不紧不慢的摆开架势,抽出长刀搭在肩头,抬头去看,只见那木偶朝自己扑来,冷笑一声,仍不以为意,正欲抬刀去挡,借势转守为攻,将木偶一切两断,谁知只见木偶手中寒光一闪,那两道飞轮飞出,前后夹击,但听一声闷响与清脆的铁器断裂声夹杂一处,那死士的脖颈中便迸射出一束鲜血,下一刻,一具无头尸便扑倒在地,血流不止,而那被这具无头尸生前赖以为傲的长刀也断裂成两半。 交手不过一合,王家天字号木尊偶轻而易举的杀死了蔡家最强死士。 那无与伦比,史无前例的压迫感,令蔡氏既欢喜又担忧。她并不在乎一个死士的死活,蔡家也不缺这一个死士,她欢喜,是因为有了王戏才,远胜十八死士,她再也不必担忧有外来之患。但与其同时,她又担忧会祸起萧墙,如此一个高手,却只是暂时栖身蔡府为她所用,会不会在将来与她反戈相向,反来攻她?到那时,蔡氏又该如何应对。 故而她不得不早做打算:“王戏才城府颇深,难以看穿,又有如此强大惊人的木偶术傍身,此人若日后不能久为我所用,务必除之,免得留下后患!”可此时的王戏才却假惺惺的佯装惊恐,下跪拜道:“小人一时失手,害了蔡家护院的性命,请夫人恕罪!”他分明早知会有如此下场,却还装模做样,摆出一副虚伪的做派,实在令人唏嘘。 闻听此言,蔡氏的嘴角微微抽动着,急忙俯身将王戏才扶起,又遣人收尸掩埋,打扫庭院,收拾血迹,自己却与王戏才谈笑风生,宛若无事发生:“王公子说笑了。他们本就是为蔡家出生入死,如今乃是尽职尽责,为蔡家而死,并非王公子之过也。且你我早有约定在先,此不仅不该怪罪王公子,还要重赏才是。” 说罢,便招来下人,捧着一盘黄白之物,赐予王戏才。韩霜眉不在身旁,王戏才便尽皆收下,谢恩叩拜。蔡氏又笑脸盈盈的对王戏才说道:“有王公子助本夫人一臂之力,我无忧矣!”两人皆是面带微笑,心里却各怀鬼胎。且两个虚伪的人合作,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倘若能成,便是天理不公。 眼看着日落西山,夜幕徐起,沈墨鱼一行四人经过一天的苦苦劝说与寻找,终于不是空手而归。幸得有燕平府衙门通知在前,今日的百姓大多多多少少透露了一些线索,但大都是一面之词,难以作为呈堂证供,他们亦害怕惹祸上身,不愿当庭作证,令白星泪等人陷入无尽的苦恼。 “哎,今天可真是累死我了。待会儿回了喜来客栈,定要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番。”白星泪揉着关节长叹一口气说道,脸上却还挂着疲倦的微笑,看样子至少比昨日的徒劳无功要宽心许多。沈墨鱼便笑嘻嘻的迎上前,凑到白星泪身旁,轻轻为她揉着肩膀说道:“要不要我为你揉揉腿脚,放松放松?” 白星泪却狡黠一笑,故意对他说道:“好啊,如果你不怕我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的切下来的话。”沈墨鱼闻听此言,便泄了气,灰头土脸的退到一旁。见他那副狼狈模样,白星泪心中暗喜,不禁大笑道:“看你那不争气的模样,堂堂一庄之主,卓伯伯亲传的氤氲山庄大庄主,竟要干些为人捶腿的活,你还有点志气么?” 第二百七十八回 血月惊风冷 沈墨鱼却挺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叫大丈夫不拘小节,能屈能伸!”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哄笑。白星泪与沈墨鱼的打闹调侃,互开玩笑似乎已然成了枯燥甚至悲戚生活中少数乐事与常态,让众人稍显轻松。 但玩笑归玩笑,正事依旧要办。裴镜年微笑着说道:“至少今日不是一无所获,待回了客栈,我将今日得到的证据一一列举,登列在册,即便是不能作为控告常达的有力证据,也能作为佐证,使他罪上加罪,难以翻身。” 白星泪闻言点头赞叹道:“真不愧是府衙出身。裴姑娘,那我们目前所能掌握的,难道只有那传闻所说,王吉手中的令牌么?”裴镜年无奈的点头道:“目前看来,恐怕的确是如此。只是王吉手中是否真有令牌,他又是否愿意交给我们作为证据,都是未知之数。只等明日,才能一见真章。” “哎——”白星泪与沈墨鱼同时长叹一口气道。沈墨鱼忽然瞥见一旁的明觉双眼死死盯着裴镜年,一言不发,不表态,故意放缓脚步,来到他身旁,猛地一拍,吓得明觉急忙转头问道:“沈公子何意?”沈墨鱼一脸坏笑,清了清嗓子,故意问道:“咳咳,今日我等具是倾力尽事,为何明觉你一言不发,在想甚么坏事呢?” “阿弥陀佛,沈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说。”明觉急忙双手合十,闭眼解释道,“小僧乃是出家人,心无杂念,一心向佛。为燕平府的百姓,小僧亦愿出一份薄力,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如何,非小僧所能定也。故而无论持何态度,都难以改变事态发展,又何必因此而喜,或是因喜而忧?” 沈墨鱼本想继续刁难戏耍明觉,不想耳朵却被白星泪揪住,疼的他连连求饶,白星泪又忍不住调笑道:“好你个小沈子,你对不过我,便去刁难人家明觉,殊不知人家的境界比你高得多?”沈墨鱼只好赔笑,点头称是。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裴镜年道:“明觉说的有些道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倘若人不谋事,只怕天也不会帮你。故而我等须尽力而为,做足我等能做的一切,而不是束手待毙,懈怠偷懒。剩下的,就交给天道正法罢。” “裴姑娘所言甚是!”众人深觉有理。 而此时在燕平府衙门之中,虽已入夜,但府衙内堂的灯火依旧通明,单徵盘腿坐于堂上,正伏案批阅案宗公文,尽心竭力,废寝忘食,直到将最后一卷案子批完,他才肯放下那已然有些老旧的毛笔,长舒一口气,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直侍立身旁的方定见状,急忙上前将热了几番的饭食递上,撤去文房四宝,有些心疼的叹道:“大人批阅公文案宗,每每到入神处,总是茶饭不思。今日又是如此。哎,长此以往,大人的身子如何遭得住啊。” 单徵闻听此言,却抚须大笑起来,指着方定笑道:“老方啊老方,你跟随本府多年,难道还不知本府的脾性么?本府一向先人后己,若不讲这些百姓的案卷批完,他们难以安枕,本府又如何安心?十年如一日,早已习惯啦。”“话虽如此,可大人若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万一哪一日......百姓们又当如何?”方定欲言又止,婉转的劝说道。 单徵觉得方定所言有几分道理,点头称是,又抚须垂头思考一阵,长叹一口气问道:“此言确有几番道理,只是不知老方你又有何建议?”方定闻言大喜,急忙上前躬身拜道:“老奴请大人凡事不必亲自为之,老奴自诩跟随大人多年,耳濡目染,也有些许本事。倘若大人能放心老奴,老奴愿为大人分担一二!” 可单徵仔细思考一番,觉得有些不妥,放下筷子,委婉的回绝道:“老方啊老方,你跟随本府多年,乃是本府的老友与心腹,某怎会不相信你?但此事事关重大,本府必须事必躬亲。这不是小题大做,你该知道,在本府眼中,百姓之事无小事,圣上既已圣恩受某治理一方,理当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万万不能轻视啊。” 方定脸色微变,但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佯装镇定,平静的说道:“是,老奴懂了。大人还是快些用饭罢。”单徵这才点了点头,又举起筷子,低头望了一眼盘中那看上去极为鲜美的红烧鱼,不禁笑着说道:“老方,本府曾在江南鱼米之乡,闻听一以捕鱼为生的老叟说,想要捉鱼,就必须沉入水底,而不能在意水底的淤泥石沙。本府深以为然,你可知其中何意?” “老奴愚钝,老奴不知。”方定谦恭的回应道。 “哈哈哈。”单徵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这才吞下,笑着对方定解释道,“本府虽非捕鱼老叟,但却坐在这燕平府尹的位子上,这燕平府就好似一滩浑水,满是泥沙。想要治理好这一府之地,谈何容易?名曰治地,实为治人,若想治人,就不能将自己摆的太高,而是沉入水底,知百姓之疾苦。有些人总以为百姓乃卑贱鄙夷之辈,自己飘在云端之中,高高在上,殊不知百姓们正在盯着他,盯着他。尚有救者,便会辗转反侧,良心难安。无有救者,至此不顾,仍我行我素,乃禽兽耳!百姓们定然会颠覆他!勿谓言之不预也。” 方定急忙下跪叩首道:“老奴受教。” 正在此时,单徵的贴身护卫,得力助手金铎快步走入内堂。单徵先前将他派出,暗中观察沈墨鱼等人的动向,并在适当之时出手相助,金铎混在百姓人群之中跟了一日,这才折返,将打听到的情报与所言所闻,具都禀报单徵。贴耳禀报,一旁的方定竟听不到半个字,此乃金铎一贯的作风。他谁都不信,谁都不听,只遵从单徵一人的命令。 待金铎汇报完毕,单徵轻声一笑,点头说道:“原来他们想从这个方面入手,倒是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看来,此事多半能成。金铎,明日你继续跟着他们,暗中相助,切莫暴露。”金铎拱手遵命,便立于一旁侍候。且说府衙内依旧各司其职,无有怪事,一夜平安。 月黑夜云飘,凄风冷迢迢。寒刀光不破,亡命该此朝。今夜黑云遮月,不见乾坤,凄风盈满街巷,通彻天地。临近亥时,阴气正盛,城东百姓早已吹熄了灯火,各自睡下,却不知今夜将有大事发生。而此时在那屠户王吉的家中,骨瘦如柴的王吉瞪大了双眼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一言不发,久久难以入眠。 但过了一阵,那王吉却忽然从床榻上坐起,望了望四周干干净净的墙壁,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思考着甚么。终于翻身下床,点了一盏油灯,小心翼翼的攥着油灯,钻入床底,借着灯火,用还能活动的的左手吃力地在冰冷干硬的泥土地中刨开一个洞。这个洞的泥土明显与周围颜色不同,一看便知是经常挖开翻弄导致。 洞口越来越大,王吉的动作终于停下,一只小木匣便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王吉大喜,口中连连念叨着:“还在,还在......”急忙用左手扫去木匣上散碎的泥土尘沙,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取出匣子,捧着它木讷的坐在床边,许久才将它打开。 原来那木匣之中装的正是当初常达遗失的刻有他名字的捕头令牌,果然它一直都在王吉手中!这么多年来,王吉从未忘记过此事,他也并不糊涂。他对常达之痛恨并未因为岁月削减分毫,只是敢怒不敢言,不敢得罪蔡家引火烧身。但如今沈墨鱼四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他窝囊着了却残生的想法,他挣扎了一日,终于还是想拼死一搏。若是明日他们再来,将这块令牌交出。想来必然是指控常达罪证的有力证据之一。 王吉是这么想的,也正打算这么做。他用满是尘泥的左手死死的攥着那块冰冷的令牌,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渐渐有了困意,正想吹熄灯火合衣睡下,碰巧一阵怪风将窗户顶开,涌入屋中,使他单薄残破的棉被没有一丁点作用。万般无奈,只得起身关窗。 王吉迈着蹒跚的步子来到窗边,探头望了望窗外,空旷的大道上并无一人。王吉却心惊肉跳,一种不安油然而生。他急忙关了窗户快步逃回床上,用棉被将自己裹了三层,仍瑟瑟发抖,不知是因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果不其然,怪事发生。王吉忽然听闻一阵窸窣怪响靠近他残破的屋子,此时的他再没有当年敢提着剔骨刀迎头而上的勇气,而是用左手扯住棉被独自发抖。一阵诡异的敲门声在耳畔响起,三更半夜,这敲门声间隔如一,不急不慢,不轻不重,甚是怪异。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九回 问骷髅 王吉愈发害怕,不敢下床,也不敢开门,只是不时发出几声怪异的尖叫,似乎是在呼救。那敲门声持续一阵后,便不复存在。可过了一阵,当王吉已然渐渐放松警惕之时,敲门声再度响起。只是比起先前僵硬的节奏,这轻快有力的敲门声多了几分生气。 “王老哥,王老哥?是你在家里么?”这次的敲门者原来是今夜负责打更的阿牛,他在不远处听见王吉那几声怪叫,有些担心,便特来此处看了看。本以为是王吉家里招了贼,但仔细想想,王吉家中也没甚么好偷的,便说道,“王老哥,你在的话可千万要小心啊,有事记得找我。” 说罢,阿牛便不再多做打扰,而是继续敲打着梆子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扬长而去。可是那王吉似乎预感到了即将遭遇不测,闻听敲门者乃是阿牛,而阿牛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便想求他留步,将此令牌替他呈送到衙门。在临死前也为扳倒常达出一份力,可他行动太慢,又不知阿牛已然远去,待他攥着令牌打开屋门的一瞬间,眼前只剩下空旷的街道。 王吉木讷的望了望手中的令牌,刚欲转身,屋顶上却落下一个黑影,黑影落地之时乃是一声闷响,王吉急忙转身去看,可那黑影背逆着月光,全然看不清面貌,只知此人的身形远比王吉矮小的多。可王吉还是显露出满脸的惊恐与慌张,想要逃跑却是走投无路,且两腿打颤,脚力发软。 那黑影既为说话,亦为挪动脚步,只是将双手一抬,两道银光闪过,王吉那写满惊恐的脑袋便宛若快刀切猪肉一般被轻易的削下。腔中喷射出滚烫的鲜血,那具无头尸手重心不稳,踉跄几下便向前栽倒,“扑通”一声闷响,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它手中的令牌也飞了出去,正撞在那黑影之上,落入其手中。乌云早已散去,表情诡异的木偶披着如血一般的月光,吱吱呀呀的走上前去,收回飞轮。而此时住在隔壁的热心肠大娘,闻听王吉家中似有动静,竟被惊醒,不知王吉家中发生了何事,但想了想,毕竟是街坊邻里,还是披着衣服,壮着胆子推门而出。想要看看是否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可当她看清王吉家中站着一个身高六尺,似人非人的东西时,惊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本欲趁着木偶还未发现她,手脚并用也要爬回家中,不想刚挪动一步,那木偶的身子未动,脑袋却翻转过来,死死盯着大娘。大娘这才发现,那木偶浑身是血,站在一具无头尸前,手里提着的正是王吉的头颅,大娘刚欲惨叫一声,可木偶忽然转过身来,胸腔的暗门打开,飞出数道锋利无比的飞刀,有的甚至顺着大娘长大的嘴巴刺入口中,还有的飞刀扎入面门,刺破胸膛,将和善热心的大娘扎成了筛子,可怜那大娘,未能呼救也倒在血泊之中,丢了性命。 木偶晃了晃身子,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好一个木偶,果真非人,更无人性,顷刻间便收下两条人命,真该受五雷轰顶,天罚地劫。可那木偶本是受人指使,来完成任务,它将王吉的头颅提在手中,又将王吉的尸首搭在肩头,并不管那大娘的尸首,而是纵身一跃,轻身跳上屋顶,杠着一个体型比他大了不少的尸体匆匆往蔡家赶去。 而此时在蔡府之中,王戏才还未休息。他独自坐在工坊中等待木偶归来,倘若木偶按时归来,一切无事。若是过了这一个半时辰,只怕是凶多吉少。幸得木偶办事麻利,绝不会像人一般有惰性而拖泥带水,果不其然,木偶按照王戏才计算的那般折返归来,将王吉的尸首与头颅丢在一旁,又将令牌交予王戏才。 刚刚凶神恶煞的木偶却又变回一副乖巧的模样,摇晃着瘦小的身子待在王戏才身旁。王戏才亲昵的拍了拍它的脑袋,将机关关闭,它这才恢复成一尊死气沉沉,一动不动的木偶。一切行动,皆在它主人的算计之中。 和王戏才一样等候多时的还有蔡氏,此事事关重大,她绝不敢掉以轻心。见木偶平安归来,顺利完成任务,蔡氏长舒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笑脸盈盈的摇着罗扇上前赞叹道:“王公子的木偶果然好手段,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所有事都办干净了。来人呐,赏。” 身旁的小厮又捧来一盘白银,紧张了一夜,略显疲惫的王戏才照旧尽皆收下,对蔡氏说道:“此人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且年事已高,用这天字号的木偶,倒显得是杀鸡用牛刀了。幸得一切已然按照夫人所说办好。不知夫人可否履行约定,将剩下的钱财和那封密信交给小人?” “哦呵呵,王公子大可放心,本夫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怎会出尔反尔呢?”蔡氏闻言掩口笑道,“只不过先前我俩可说好了,王公子要按照吩咐为我办事,可没说只有这一件事。日后要仰仗王公子这精妙机关术的地方还有很多呢!王公子切莫心急,反正你们王家素来是拿钱办事,不管他死活的。” 此言分明有讥讽贬低之嫌,但王戏才已然没有精力与蔡氏争辩。闻言只得轻叹一口气,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小人便先回房歇息了。”蔡氏又笑着说道:“好好好,王公子务必要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大事。”王戏才听一半忘一半,全然不顾蔡氏之言,匆匆撞入房中,倒在床榻上就要合眼休息。 忙碌了一整日,精神紧绷了一整日,已是筋疲力尽。可韩霜眉的声音却回响在他耳畔:“才哥,小弟新写了一首胡琴曲子,请才哥试听。”王戏才并不睁眼,只是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疲倦地说道:“今日我已无精力,请贤弟明日再为我演奏不迟。” 可说到此处,他突然回过神来,察觉不对之处,猛然睁开双眼,从床上弹起,坐直了身子,循声望去。见韩霜眉独自怀抱胡琴,坐在暗处,已不知几时。王戏才大惊失色,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强笑一声问道:“贤弟何时来我房中?夜色已深,为何还不休息?” “才哥不也没睡,熬到此时,才回房中。小弟午后,感怀天地,灵感乍现,故而新写一首胡琴曲,本欲为才哥演奏,我俩共同欣赏分享。便擅自来到才哥房中,却不知才哥一日不在屋中。便坐到了此时,等才哥归来。”韩霜眉面无表情,宛若一尊无情的木偶一般,徐徐说道,“才哥可是嫌小弟自作主张,冒犯了才哥?” 王戏才尴尬的笑了笑,挠着脑袋解释道:“哪有,怎会如此?贤弟辛苦。你我乃是手足兄弟,愚兄岂会嫌弃你?贤弟要来便来,要坐便做,只是我近些时日恐不便陪伴贤弟,还望贤弟见谅。勿要怪罪。至于那新曲子,愚兄明日一定听,一定听!却不会辜负贤弟一番好意。” 韩霜眉微微蹙眉,眉宇间满是不安与悲怆,嘴唇轻轻颤动着,挣扎沉吟许久,才开口说道,语气中略带哭腔:“才哥可还将霜眉当作兄弟?”王戏才闻言一惊,急忙肯定道:“自然是兄弟。你我乃莫逆之交,义结金兰,你便是我,我便是你,生死不改,天地共鉴。” “好,既然若此,请才哥如实相告,今日才哥去了何处,做了甚么事,为何此时才回来?”韩霜眉空洞的双眼之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王戏才疲惫不堪,又受此盘问,心中不悦,做戏却要做全套,灵机一动,便找了个借口说道:“不瞒贤弟,其实是那蔡夫人,极爱看木偶戏。但你我兄弟迟早有一日要离开此地。她便想了个办法。她差我每日教授她府上的乐师木偶戏,每日给我额外的十两银子作为用度。如此好事,我怎能不许?” 韩霜眉又问道:“既是教授复杂的木偶戏,倒也合理。只是为何熬到此时?”王戏才微微一愣,一拍大腿又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长叹一声道:“哎呀呀,贤弟啊,你有所不知。木偶好寻,这木偶戏可不好学。想当初愚兄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之能。而这蔡府中的乐师,几乎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榆木脑袋,怎么教也教不会,故而拖到了此时,才学会一二技法,你说好笑不好笑。” 说罢,不知是不由自主还是为自己完美借口的满意,王戏才竟尴尬的笑了起来,见韩霜眉并无反应,笑声才逐渐平息。王戏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韩霜眉道:“兄弟?”韩霜眉这才开口:“霜眉双眼已瞎,看不透这世间,看不清这天地。再遇到才哥之前,霜眉没有任何能依靠相信的人。如今霜眉只敢相信才哥,还望才哥不要欺瞒于我。” 此时的韩霜眉宛若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王戏才看在眼中,亦心有不忍。 第二百八十回 哀歌离长该如何 王戏才心中对韩霜眉的怨气几乎在此刻尽皆消散,可又不敢将此事的真相告知韩霜眉,一来是怕韩霜眉动怒,呵斥自己,二来也是怕将韩霜眉牵扯其中,自己难以安心。故而纵使心中万般纠结,以至于真话已到嘴边却没说出,终于欲言又止,蒙骗了过去。 “愚兄怎么会欺骗兄弟你呢?”王戏才站起身来伸出三根手指,对天起誓道,“我王戏才在此对天起誓,此生此世,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欺骗我的手足兄弟韩霜眉。倘若有假,天理不容,死无全尸......” “切莫如此!”韩霜眉急忙打断正欲发毒誓证明自己的王戏才,纵然他不发此誓言,韩霜眉也愿发自内心的相信他,“才哥既有此心变好,不必如此......”两人相对,十分尴尬,再无话可说。相持许久,王戏才终于说道:“贤弟,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罢。” 韩霜眉点了点头,抱着胡琴缓步离去。看着他那略显沧桑的背影,王戏才心中有愧,忽然说道:“贤弟!请贤弟明日午后,务必为我演奏今日所作之曲。”韩霜眉闻言欣然一笑,回头说道:“好。霜眉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快快讲来。”王戏才连忙说道。韩霜眉遂道:“想当初你我初见之时,一见如故。既有上天赐下如此缘分,兄弟之情,本不该辜负。霜眉不要甚么毒誓,但请才哥谨记当初之誓言。” 两人相对,极有默契的齐声说道:“一把胡琴,一只木偶。生死不改,此生不换。此情之诚,天地可鉴。”随后韩霜眉又说道:“霜眉时刻不敢忘却,人的一生并不算长,说好的一辈子,就该风雨不改。还请贤兄谨记在心。莫忘,莫忘......”说罢,韩霜眉便缓步回到了自己房中。 只留下那满脸惭愧之色的王戏才,还呆立原地,却暗暗攥紧了拳头。待韩霜眉走后,王戏才睡意全无,辗转反侧,终是翻身而起,快步出门,径直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外厅。 原来蔡氏已然将王吉死,令牌回之事告知常达,常达大喜,将令牌置于火炉之中,销毁证据,又指天大骂了一番王吉。两人大喜,兴致盎然,当即便温下一壶酒,在厅中对饮起来,身旁只有两个小丫鬟侍候。此时的常达已然能在搀扶之下行走,故而不再躺在床榻之上。酒过三巡,已有几分醉意,脸颊微红,脑子却依旧清醒。忽闻门外小厮来报,只说是王戏才前来求见,常达惊得酒意全无,起身就要逃到内堂暂避,却被蔡氏喊住。 “怕甚么?!”蔡氏柳眉倒立,两颊酡红,又饮了一杯烈酒,舔了舔嘴唇,瞪着常达说道,“没出息的东西,这燕平府上下有谁人不知你住在我家里。躲,躲有甚么用?再者说来,王戏才现在是自己人,你躲他作甚?” 常达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自我调侃道:“对啊!你看看我这脑子,喝酒喝糊涂了。”说罢,又捧腹大笑起来。蔡氏也有些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放下酒杯,难免琢磨道:“这小子不是早就回房了么?怎地深更半夜来找本夫人。”便对那小厮吩咐道,“请他进来罢。” 小厮领命退出厅外,不一会儿,王戏才独自走上前来,跪在外厅正中,拱手一拜。却只拜蔡氏,并未拜常达。常达见他不过是一个为蔡家办事的爪牙走狗,竟敢如此嚣张,刚欲发怒,却被蔡氏拦住。蔡氏摇着罗扇,笑盈盈的迎上前来将王戏才扶起,用扇子轻轻拍着他的肩头笑道:“王公子不是歇下了么?深夜来见本夫人所为何事?” 王戏才刚欲开口,却被醉酒的蔡氏用扇子挡住了嘴,王戏才一脸疑惑,蔡氏却眯着眼笑道:“来啊,先请王公子饮一杯酒。饮酒之后,再说无妨。”那小丫鬟便捧来一杯美酒,递与王戏才。王戏才不想先前那般,对所有赏赐一应接受,竟推而不受,却瞥见蔡氏脸上闪过的一丝不悦,万般无奈,这才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他喝罢,抹了抹嘴,蔡氏才心满意足的说道:“王公子此来所为何事?”王戏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对蔡氏说道:“请夫人准我日后每日只在工坊半日。”蔡氏却问道:“为何如此?剩下半日,你想做甚?”王戏才如实说道:“剩下半日,小人想自己安排。陪伴我兄弟韩霜眉,不知可否?” 蔡氏闻言犹豫起来,王戏才生怕她不答应,便急忙补充道:“请夫人放心,小人每日为夫人所做的事绝不会打折扣,哪怕只有半日,也定会将一日之事妥善完成。”蔡氏闻言,又思索了一阵,再三斟酌,心想:“倘若我不答应,只恐这王戏才人心不稳,反戈相向。反正都是在我府上,寸步不离,让他半日又有何妨?卖个人情与他,还能使他更加卖力,何乐而不为?” 于是蔡氏又轻声笑道:“王公子快快请起,如此小事,本夫人焉能不准?否则岂不是太没人性了么?公子快快请起,我答应便是。”王戏才闻言大喜,当即跪拜叩头,感恩戴德,请辞起身,退出厅外。待王戏才走远,那常达愤愤放下手中酒杯,背着手走下台阶说道:“这小子城府颇深,深藏不露。前几日还是胆小怕事的窝囊废,今日却直起腰板来了。依我看来,此人断不能留,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哼,与你何干?”蔡氏瞪了一眼常达便回转厅上,斜倚在桌旁捧着酒杯对常达言道,“你这榆木脑袋都能看出来的事,老娘能看不出来?此人的手段非常,若真想取你性命,你早死一百八十多回了,哪里会等到今日?” “如此危险之人,你还想留在身边?”常达颇为无奈的叹道。 蔡氏勾起嘴角,冷笑一声,徐徐说道:“怕甚么。豺狼再凶狠,巡抚之后不过是任人驱使的狗。他纵有通天的手段,也跳不出老娘的手掌心。此时正值多事之秋,用得着他的地方还多的是。等铲除了老东西,你我坐稳了这燕平府,再处置他也不迟。” 常达闻言终于舒展眉头,绽开笑容道:“原来你早有安排。”蔡氏递与他一杯酒,笑道:“那是自然。”两人大笑连连,笑声回荡在大厅之上,令闻者无不毛骨悚然。眨眼睛,蔡常二人又推杯换盏起来,王韩二人却都辗转反侧,各怀心思,一夜难眠。 且说第二日天还未亮,公鸡也没来得及打鸣,燕平府东城忽闻一声惊破天地,打破一夜宁静的惨叫。只见一个七尺高的粗壮汉子,竟被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手脚发软,担子上的蔬菜翻了一地,他却无心去将他们拾起。那汉子抖似筛糠,脸色惨白,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周围的街坊纷纷开窗开门,循声望去。 有人认出那乃是每日卯时前就挑着一担菜去东市口贩卖的李二,为人老实勤恳,踏实憨厚,甚至有些胆小怕事。但他向来不会麻烦周围街坊,大清早的一嗓子将周围百姓全都叫醒,自然是打扰了别人。便有人冲着他喊道:“李二,大早上的,鬼叫啥呢!好好卖你的菜,不该掺和的别掺和!” 可李二却徐徐转过头,对那冲他高喊的人。满脸惊恐,咽了口口水,指着身前那倒在血泊里的尸体,说不出话。有眼尖的人望见李二身前一滩早已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便探出头高声喊道:“哎,好像死人啦!”此言一出,震惊在场的所有人。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上前围观。 百姓们将李二与那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围在当中,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哟,这不是鲁大娘嘛,怎么死的这么惨?哎,多好的热心肠啊,真是好人没好报。” “哎哎哎,是李二发现的,还是李二干的啊?平时看上去挺老实一个人,不会真杀了人罢。哎哟,真是人心隔肚皮哦。” “鲁大娘平时对我们街坊都那么热心,应该没甚么仇人啊。怎么好端端的就被人杀了啊。哎,幸好她没家人,不然得多伤心啊。” 周围百姓一时间众说纷纭,有指出死者的身份,也有人猜测凶手的身份,有人推测死因,有人揣测动机,更有甚者直接认为发现凶案现场的李二就是凶手。议论纷纷,没有结果,你一言我一语,烦杂扰人。李二还在不断解释着:“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是我发现的呀......” 此时有心明者在逐渐拥挤的围观人群中探出身子来高喊一句道:“你们在这干站着干嘛呀,还不快去报官!”此言一出,宛若醍醐灌顶,典型那些只顾着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有腿快的年轻人撒开腿便往府衙奔去,不一会儿,便请来金铎带着一班衙役,赶到案发现场。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一回 饮泪河 原来燕平府近些年来几乎无有命案大案发生,故而些许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由常达去解决。当事人一见是常达来调解自然胆战心惊,当场和解,四散逃去。而常达每次出任务之前都会受单徵再三警告,毕竟他还是明面上的燕平府总捕头。 但一旦有大案发生,单徵便绝不会让蔡氏与常达插手,哪怕自己不亲临现场,也会派遣自己的得力心腹金铎去调查。故而金铎既是保护单徵安全的贴身护卫,又是燕平府实际上担任职责的总捕头。生巧常达还在家中养生,没能回到职位上。所以单徵在接到百姓报案的第一时间就派出金铎,自己则在府衙中稍做准备,随后便到。 那金铎身长八尺,容貌甚伟。身姿挺拔如送,行走步步带风。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虽生的白净,但绝不似甚么秀才书生,反倒棱角分明,双眸之中透出无尽的冷峻与肃杀。因他并无功名公职在身,只是单徵收在身边的侍卫,且不在公堂之上,故而未着官服。单徵曾欲替他上表朝廷,求得一官半职,但却被金铎拒绝。他无心入仕途,只是为报单徵恩情,才舍身于官府。 看他头戴白玉冠,冠过翡翠簪,身着青鳞袍,内衬锁子铠甲,外衣边绣着银白的云锦纹,腰系一根獬豸吞兽蛮带。这一身着装既保证了金铎自己的安全,也不会影响他矫健的身手。左手按在腰间宝剑上,目光过处,威严无比,百姓噤声。 金铎不愧是办案老手,深知保护现场的重要性。他一到东城案发现场,王吉肉铺之前,便下令手下衙役将围观的百姓隔开,或是驱散。但同时,他也将与本案相关的嫌疑人与目击者具都留下,一一盘问。 “保护现场!在大人来此之前,谁都不准进入!”金铎一声令下,只一抬手,十数名衙役便呈半弧形站开,右手皆按在腰刀刀柄之上,将围观的百姓挡在外围。金铎素来沉默寡言,一出口多半言简意赅,从不说废话。他还扣下了既是嫌疑人又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李二,以及周围的几户邻里街坊,作为“目击者”。 “官爷,我是冤枉的呀,这不是我做的,我只是第一个发现这尸首......这,我这是造了甚么孽啊!哎......”李二不停的对金铎解释,可金铎却对他冷眼相待,对他的解释更是充耳不闻,全然不顾他的牢骚。李二无可奈的,只得垂头丧气的蹲下身来唉声叹气,他本如平常般挑着一担子菜去东市口贩卖,谁知偏偏今日撞了霉运,不仅这一挑子新鲜蔬菜要烂在这筐里,还牵扯上了人命官司。 虽说有一二人认为此事乃是李二所为,但大多数熟识他的邻里街坊都坚信李二与此事无干,纷纷上前来替李二求情。周围嘈杂的解释声愈来愈多,拥挤的人群几乎将高大的金铎挤在当中动弹不得。金铎只得朗声喊道:“我做不得主!只等大人前来,一切自有分晓!”百姓们闻听此言,也只得作罢。都用可怜的眼神望着那几乎跪坐在地的李二,唉声叹气,惋惜不已。 谁知那李二因知晓自己的确与此事无关,一身清白,待单徵前来查明真相后定会还他自由,故而并不担心此事。但如此一来便耽误了早上开市的最佳时机,错过了早市,再想卖掉这一挑菜便是难上加难,新鲜的蔬菜烂在筐里,而家里还有上了年岁的老母,还在坐月子的虚弱的妻子与嗷嗷待哺的孩子,这一家都靠着他这个不会其他只会卖菜的莽汉子,每天早上的这一筐菜钱度日。 想到这,李二这粗壮汉子竟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周围百姓知道他家境的,也纷纷为之叹息,不知道的人则是满头雾水,不知他为何而哭。李二一边抹泪一边又锤着胸口,跪坐在地高声喊道:“娘啊——孩儿不孝,叫你吃苦了!我无能啊——” 金铎甚异之,适逢一旁有知情的百姓将李二的家境告知金铎,金铎又闻听那李二哭声哀恸真诚,全然不似虚情假意,实是个重情重义重孝的汉子,金铎也颇有感触,为之感动。他虽冷峻沉默,不苟言笑,但并非铁石心肠,相反,金铎亦是个重情重孝之人,见状便走到李二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从怀中取出一吊钱,递与李二。 那钱乃是他自己的俸禄。 李二大惊,急忙问道:“官爷此为何意?”金铎遂说道:“吾观你重情重义,且有孝心,盖不为此禽兽之事。但吾无权放你,且等大人到来,自会真相大白。至于这你这一挑菜,我来买。”李二闻言又惊又喜,却还推辞道:“官爷,这钱太多了......”金铎却硬将钱塞与他手中,道:“你若看得起我,就当交个朋友。”李二这才拜而谢恩。 周围百姓无不称赞不已,但金铎却视而不见。对他而言,这再正常不过。他素来敬君子而逊小人。君子其人,无关乎身份贵贱,年纪长幼,男女如何,而在乎行为品德,道德心地,表里如一。小人反之。而君子亦不是一根筋的无畏莽夫,知进退,守谦逊,秉忠贞,存气节。 金铎并没有闲着,而是在单徵到来之前,向周围的百姓打听相关的信息,包括死者的身份,死者的生平,以及周边的环境,等等。 正当此时,且挺不远处锣鼓声响,衙役开路,回避肃静。一驾俭朴破旧的马车出现在百姓的视野之中。百姓们无不欢腾鼓掌,夹道相迎,足见单徵之深得民心。百姓做潮水散开,为单徵的车架让道。待单徵下了车,还未及问清案情,周围百姓便一齐下跪拜道:“拜见府尹大人!” “诸位请起!各位乡亲父老,单徵为人,诸君皆知。倘若诸位放心,请离开案发地,各回各家,各司其职,切莫扰乱了城中秩序,以免横生枝节。单徵自会还死者公平,还无辜者清白,叫凶手伏法!”单徵一脸严肃,拱手对百姓们说道。百姓自然信任单徵,又是一阵欢腾后,便陆续离开此地。单徵这才腾出空子向金铎询问案情。 而那李二则静静的候在一旁。他的心事已然解决,又相信单徵会还他清白,故而并不着急为自己辩解。单徵与金铎并肩而立,问道:“案发现场保护的如何?”金铎点头道:“未遭破坏。”单徵又侧耳倾听金铎禀报方才发生的一切,听罢,单徵抚须大笑,对金铎点头肯定道:“做的不错。” 随后单徵又领着金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又衙役隔开现场与外界的屏障,来到案发现场实地查看案情。金铎一边检查一边汇报道:“死者仅一人,名曰鲁氏,本家姓黄,今年已五十有二,并非燕平府人士。早年嫁到燕平府鲁家为妻,但膝下无子。五年前,其丈夫去世,留下她独守鲁家。如今她一人居于此地,以缝补织布为生。平时为人和善热情,是东城出名的热心肠,口碑不错,从未与人结有怨仇,应该,不是仇杀。” 金铎小心翼翼的顺势表达了自己的推测。单徵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金铎微微一笑道:“那可未必。你先检查一下她的死因,她既没有家属,就稍后带回府衙,交予仵作验尸。”金铎点头遵命,俯下身来粗略的查看一番鲁氏的尸首。而单徵则是独自进入了鲁氏的家中查看。 鲁氏的屋子收拾的极为整洁,东西虽多,但却有条不紊。值钱的物件都没有丢失,窗户房门也都没有撬开的痕迹,家中只有鲁氏一人的脚印,既没有打斗挣扎撕扯的痕迹,也没有拖拽的痕迹,各处都一如往常般正常,没有半点奇怪之处。单徵抚须思索,查看一番,并无结果。但至少可以证明,鲁氏该是自己走到屋外才被人杀害,而非在屋中遭人杀害后拖出屋子。既然如此,那这屋子就不算是案发现场的一部分。 而此时金铎快步走入屋中,伏在单徵耳畔禀报道:“大人,已然知晓。死者鲁氏乃是身中二十二把飞刀,即刻毙命。时辰大概是亥时左右。”“飞刀?莫不是江湖人所为?既然是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实百姓,怎么会和江湖人有交集?金铎,你亦曾在江湖中闯荡,是否能看出,这发射飞刀的手法,出自何人?”单徵问道。 金铎后撤半步,躬身拜道:“不瞒大人,金铎惭愧,认不出这是何门何派的手法。但是......”单徵闻言笑道:“你这直性子怎地也犹豫起来,但说无妨。”金铎遂如实说道:“是。大人,金铎虽认不出这是甚么手法,却有自己的一点分析。”说罢,便举起一片沾血的飞刀,递到单徵身前道:“大人,请看这飞刀。” “这飞刀有何奇异之处?”单徵并不懂兵器,故而问道。 第二百八十二回 迷离见奔鹿 金铎便举着那一小片飞刀,为单徵介绍道:“大人且看。这飞刀,长约一寸两分,宽不过一指。刀形狭长,刃如蝉翼,又似柳叶。刀尖刀刃都极为锋利。且并无刀柄。此种暗器并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且不合常理。” “有何不符合常理之处?”单徵问道。 “江湖中人惯用的飞刀,刀刃不可过于单薄,且不会疏漏至此,无有刀柄。否则就将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就像这样的飞刀,几乎只有刀刃,且过于轻薄。这不仅会影响飞刀的准头,还有可能误伤自己。”金铎仔细的分析道,“但这飞刀还有一个怪异之处。” 闻听此言,单徵越来越觉得这并非一般的凶杀案,凶手为何屡屡为反常态,将死者引出屋外,用怪异的手法将其杀害后,又将尸首弃之不顾,并未毁尸灭迹,似乎全然不惧官府追查?单徵眯着双眼,脑中一遍遍的试图还原案发现场的情形,同时问道:“有何怪异之处?” 金铎将飞刀调了个个儿,指给单徵看:“大人请看。这飞刀的末端比尖端的磨损更甚,似乎不是由人手动发出。属下有个大胆的猜想。这飞刀或许是由人,通过挤压和斧凿,压入机关之中,再弹射而出。否则,很难出现如此程度的磨损。” 但单徵素来讲究证据办案,无有证据,哪怕假象合理,都难以令人信服。故而单徵问道:“如此想法,可有依据?”金铎遂又领着单徵来到那鲁氏的尸首旁查看。金铎说道:“大人请看尸首,伤口极为分散,虽都在死者身前,但从头到脚几乎都有刀伤。且属下查看过死者的伤口,最为致命的乃是胸口心脏前的一刀,与天灵之上的这一刀。所有刀口的深浅出奇的一致。若非无有极为深厚的暗器造诣和控制得当指力腕力,极难造成如此情况。” “你的意思是......”单徵已然有些明白金铎的意思。金铎接着说道:“照理来说,一个暗器高手想要将所有暗器发出的力道相同,进入人身体的刀口深浅一致,并不是甚么难事。但一个炉火纯青的暗器高手应该知晓,留下的凶器越多,暴露的越多。他若真想杀人,就该一把飞刀直中要害,一击毙命。况且他要杀的,是一个没有武功且年事已高的寻常百姓。一个真正的高手,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单徵闻言若有所思,抚着胡须,徐徐点头道:“不错。的确是疑点重重。那你对此的看法,究竟是甚么?” 金铎遂说道:“从尸体的伤口痕迹上来判断,所有的飞刀该是在同一时间由机关弹射而出,才能造成如此情况。暗器手法极为僵硬。故而属下推测,很有可能是凶手持有一种能在同时发射多把飞刀的兵器,将死者杀害。而且,死者应该没有甚么防备。” “嗯,不错。没有挣扎和破门的痕迹。死者应该是在主动开门的情况下遭人杀害。”单徵分析道,“你混迹江湖多年,见多识广,那你是否能判断出这是怎样的一种兵器,由何门何派打造使用?” 金铎面露难色,却直截了当的回道:“回禀大人。属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方才的一切皆是属下的胡乱猜测。”单徵闻言猛然回过头来,先是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镇静。 单徵长叹一声道:“哎。事实看来,的确如此。你的猜测并无道理,只是在找到确凿的证据前,都只是猜测罢了。但现在有一点已经可以定论了。” “李二与此案无关。”金铎跟随单徵多年,两人几乎心意相通。名为上下级,生活中却更像是知己好友。故而金铎自然知晓单徵心中所想,“李二虽然是第一个发现案发地点之人,有一定的嫌疑。可他乃寻常百姓出身,每日靠贩卖蔬菜为生,与死者鲁氏并不认识。且他家住城外,每日城门开时方进城,关城门时出城,并不在城中居住。他又是出了名的老实人,空有蛮力,无有武功,不可能会使飞刀。故而他没有作案动机,也没用作案时间,更无作案能力。故而此案与他无关。” 单徵闻言大笑,拍了拍金铎的肩膀赞赏道:“不错,你的逻辑的确严谨,想来很快便能独当一面了。”金铎躬身一拜,不卑不亢。单徵继续说道:“但凡事都没有绝对一词,有时看似无辜之人也可能就是幕后真凶。李二也只是暂时摆脱了嫌疑。你去通知李二和作证的街坊,让他们可以先行回去了。只是要随时听后传唤,日后可能还有需要他们的地方。” “是,大人。”金铎领命而去。单徵却还不死心,独自在鲁氏的家中徘徊,东看看西瞧瞧,还是一无所获。但单徵并未就此放弃,看似平常的凶案背后暗藏重重疑云,愈发证明了此案背后的阴谋绝不会小。 单徵一边查看现场一边不时转头冲着屋外的金铎喊道:“子钟!吩咐衙役收敛尸首,抬辉府衙,交于仵作仔细查验,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可疑之处!”金铎闻言立刻照办,一队衙役先用毛笔沾着一种白色涂料围着死者尸首留下一圈痕迹,随后便寻来一副棺木,将死者尸首草草收敛,送至府衙仵作处验尸。 剩下的衙役便受金铎吩咐,留守在案发现场,保护现场不受他人有心无意的破坏。“汝等在此把守,务必小心谨慎。未经大人之命,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若叫吾知你们有欺侮百姓,偷闲疏懒,或是徇私枉法之事,必定严惩!” “是!”衙役们齐声答道。 金铎又吩咐道:“你们十人在此,只需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自会有人来替你们的班。你们要保证在任何时候,保护现场的都不得少于八个人。若是出半点差错,自有惩处!” 平时的金铎总是沉默寡言,但一牵扯到办案,他总是要多管一些,一来是希望一切安稳,早日破案,还死者公道。二来则是想为单徵多分担一些,减轻他的压力。但即便如此,他也极少说无用的废话。 “是!”衙役们谨遵其命。 正在此时,徒劳无功的单徵终于肯从鲁氏的屋中钻出。昨夜他批阅公文整理案卷至深夜,今日又亲临案发现场调查,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恨不得多生出几个脑子和手来。单徵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正想折返府衙。可无意瞥见那衙役留下的死者图样痕迹,只见死者临死前身子的朝向并不是自己家,而是隔壁。甚为奇怪。 他急忙抬头忘了一眼隔壁门前那落满灰尘,早已泛黄破旧,虫噬啃咬的招牌,只见还能依稀辨认出四个歪七扭八的大字,写的正是:王吉肉铺!单徵如遭雷击,急忙对金铎说道:“子钟,这不正是那多年前险些被常达打死的王吉的家?” 金铎轻身一跃而起,甩手用衣袖卷起一阵清风,将招牌上的灰尘尽皆扫落。使那模糊不清的四个字逐渐显露出来。金铎平稳落地,急忙说道:“大人,正是这王吉的肉铺!”“险些误了大事!”单徵似乎感觉到了甚么异样,恍然大悟,径直往王吉肉铺中走去,推开那半开的老旧房门,只见满地暗红色的血迹,却不见一人。 “王吉何在?”单徵怒目立眉,转头问道。金铎也来到王吉肉铺中仔细查看,除了满地的血迹外与王吉不见踪迹外,其他都十分正常。与鲁氏的屋子一样,两人家中的房门与窗户都完好无损,没有丝毫的撬动的痕迹。如此看来,两人哪怕不是心甘情愿的打开房门,至少也是在出乎预料,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给了凶手可趁之机。 金铎并未着急回答单徵的发问,而是捻了一小撮被鲜血染红的泥土,用指腹捏了捏,又凑到鼻前嗅了嗅。金铎表情微变,又看了看这血迹的多少,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轻叹一口气,便对单徵说道:“大人,只怕王吉,也已然遇害了。死亡时间恐怕与鲁氏相同,都在亥时前后。” “可为何鲁氏的尸首倒在屋外,王吉却不见踪影?”单徵提出疑问,金铎沉思片刻,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莫非是王吉骗开了鲁氏的房门,将她引到自家杀害后,再将尸首拖到屋外。随后又趁着夜色畏罪潜逃?” 单徵冷笑一声,严肃的分析道:“虽说不无可能,但却毫无逻辑。”金铎愕然,满脸惭愧。单徵遂继续说道:“这不怪你。只怪此案的确蹊跷可疑。你看,倘若真是王吉杀害了鲁氏,才留下这许多血迹,那为何鲁氏的尸首会留在屋外?且没有任何的拖拽痕迹?若是王吉做案之后为掩藏线索,那为何单单只消除了拖拽的痕迹,却留下死者的尸首和这满地的血迹,惹人怀疑?再假设,可能是那王吉紧张之下胡乱为之,那飞刀之事又如何解释?王吉有这个能力么?疑点重重,难以自洽。此案绝非一时半刻便可真相大白,其背后,一定有甚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三回 何处藏转折 金铎不敢言语,谨遵教诲,待单徵说罢,这才躬身一拜,恭敬诚恳的说道:“是,属下受教了。”单徵抚着胡须沉着冷静地思考着对策,同时又吩咐金铎道:“子钟,你速去叫人严格把守城门,将王吉画影图形,四处寻找。燕平府周围至少十里地内都要严密盘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要把王吉找出来,他才是本案的关键!” “是!”金铎立即转身出门去办,单徵则是独自思考道:“这个凶手用极为少见的诡异手法来杀害两个似乎并无瓜葛联系的普通百姓,又费尽心思转移本府的查案视线,他究竟为了甚么?” 这无疑是近些年来燕平府遇到过的最为棘手的案子。 正当金铎出门,单徵陷入沉思之中时,屋外忽然传出一阵嘈杂的叫嚷声。似乎有人在喊:“让我们进去!”那叫嚷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也搅乱了单徵的思路。但单徵并未动怒,而是起身来到屋外,朗声问道:“何人在此喧哗?” “大人,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想要闯过封锁,破坏案发现场。”为首的差役转身拱手,对单徵汇报道,“大人与金大哥都下了死令,不得放任何一个人擅自进入,故而我等兄弟拼死拦住,他们却在此叫嚷不休。惊扰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此言遂勾起单徵心中的不悦,眉头微蹙,冷哼一声道:“呵,谁人胆敢在我燕平府放肆,如此不晓事理。”“拜见大人。”身侧忽然传来如此声响,单徵木讷的转过头来,却见沈墨鱼一行四人躬身行礼,方知原来是他们到此“闹事”。怒气虽消散大半,但还是有些不满,故而皱着眉头说道:“你们为何在此处喧哗?难道不知此地昨夜发生命案,本府正在查案么?” “我等也是刚刚知晓。并非我等有意惊扰大人,只是我们想知道此案的详细情形,故而欲进屋调查。不想大人正在查案。”白星泪急忙表态道,“而这几个衙役不认得我们,一时起了冲突,还望大人恕罪。” 单徵闻言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们还是快快离开此地罢。燕平府发生人命凶案,此乃府衙公务。理当由本府来办。此案不须你等外人插手。尽早离去,休要再来胡搅。”此时的单徵面色阴沉,极为严肃,不苟言笑,冷漠沉着,与后堂那个慈祥的老者全然不同。到也难怪,毕竟是在执行公务,查案办案,自然需要一丝不苟,不能出半点差错。 可沈墨鱼四人本是来找那王吉询问令牌一事,一路行来,却听到不少坊间传言。此事虽刚发生不久,但人们口耳相传,一早上不到便传遍了整个燕平府城。加之金铎又代表府衙贴出告示,悬赏寻找王吉的下落,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传闻尽是。有甚么王吉杀了人的,王吉被杀的,诸如此等,比比皆是。 这让本来就不抱有多少信心的沈墨鱼四人愈发惊慌心寒,慌忙来到此地,见王吉肉铺被衙役围住,方知王吉果然牵扯上了人命大案,甚至已然遇害。这让他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线微弱线索,再次烟消云散。四人自然不肯就此放弃。 幸得那裴镜年察言观色,见如此大案,金铎竟不在单徵身边,而单徵又愁云满面,似乎遇到了甚么障碍,立即拱手说道:“大人,据我等猜测,此案多半与先前大人一直记挂在心中,久久未能解决的案子有所关联。而金大人又不在大人身旁,或许我们能助大人一臂之力,破除这两桩悬案。” “两桩悬案?”正所谓当局者迷,单徵气得有些糊涂,一时间没能回转过来,只觉好笑。可下一刻又忽然明白了裴镜年弦外之音,裴镜年不仅不动声色地提醒了单徵此案的关键之处,还没有将他们的约定公开透露。单徵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心中暗喜,又暗暗赞叹:“不愧是安淮府的总捕头。看来乃是那晏节不会用人,竟叫如此人才流入江湖,岂不可惜?” 于是,单徵虽还是一脸严肃,转过身去,却轻声对四人说道:“且随本府来。”四人大喜,急忙随单徵进入王吉肉铺。而在白星泪与那先前拦截四人的衙役擦肩而过之时,还煞有介事的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颇为骄傲。为首的衙役见状不禁疑惑地挠了挠头,遂转头对身旁的兄弟说道:“这四人是甚么身份?竟能与大人如此说话?”其余衙役皆摇头不知,此事就此作罢。 沈墨鱼一行四人遂随单徵进入案发现场,并将此案的大致经过向四人叙述了一番。他本不愿将此案的经过透露给不相关之人,尤其是非府衙的公职人员。但冥冥之中,他又似乎愿意相信这四人,似乎他们真能带来线索或真相。“那些衙役也是尽职尽责,保护案发现场是他们的职责,四位勿要见怪。”沈墨鱼当即代表四人表态,笑着回道:“岂敢,岂敢。大人言重了。我等乃草民,大人不治我等之罪,我等已是感恩戴德。” 而白星泪却是轻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哎,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王吉和那鲁大娘也......真是好人不长命,甚么世道......”单徵闻言也有些感慨,开口安慰她道:“白姑娘莫要太伤心,好人虽遭一时迫害,但终究心安,堂堂正正,无论生死,皆不惧人言。恶人作恶,或能逃得一时,但逃不了一世。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哪怕恶人身死,也会遗臭万年,受万人指责,后世难安。” “敢问大人,此案可有进展?”裴镜年一针见血,说到要害之处。单徵面露惭色,抚须叹道:“哎,不瞒裴姑娘。或许是老夫年老,不中用了。一时间竟无甚进展,只等寻见那王吉踪迹,才能定夺。”沈墨鱼等皆无办案经验,此时只能沉默不言,将目光汇聚在裴镜年身上。 裴镜年又问道:“敢问大人可曾搜查过这王吉肉铺?”单徵闻言微微一愣,急忙说道:“仓促之间,险些忘了此事。幸得裴姑娘提醒!快,请诸位与本府一齐搜查现场!”说罢,单徵全然不顾自己还穿着官府,便不顾形象的四处搜查起来,即使弄得满身尘泥灰土也不以为意。四人也各自忙活起来,几乎要将本就家徒四壁的王吉肉铺翻出个底朝天来。 终于还是那沈墨鱼,钻入床底,被灰尘与泥土呛得只打喷嚏。众人一开始并不在意,直到那沈墨鱼在漆黑的床底摸索到了一个不大不小,还没来得及填上的坑洞。甚至还在坑洞的不远处,摸索到了一个有些腐朽的小木匣。第六感告诉他,这绝非一般的坑洞与木匣,他急忙爬出床底,举着那木匣对众人喊道:“看我找到了甚么!” 众人闻言急忙围上前来,沈墨鱼急忙将那木匣交予单徵,又对众人言道:“这床下还有一个坑洞,大小和这木匣差不多。看来是王吉将这木匣藏在床下,昨夜不知为何,又将其翻出,只是没能来得及将坑洞填回。”单徵接过木匣,并不轻视,而是疑惑地问道:“这木匣无疑是目前最可疑,最重要的线索之一,只是这木匣,究竟是用来装甚么的?王吉又为何深夜翻看?这匣中之物,如今又在何处?” 沈墨鱼四人相视一眼,交换眼神,心中已然明白大半。但似乎单徵还蒙在鼓里。裴镜年遂委婉的问道:“敢问大人可知晓这肉铺主人王吉与捕头常达之间的恩怨?”单徵坦然回答道:“自然知晓。当初常达初上任,便十分狂妄。为报复王吉险些将他打死。本府本欲治其罪,可蔡氏却千方百计的阻挠。最终只得打了他五十大板。方才作罢。” “这女人好生可恶。”白星泪脱口而出,轻声骂道。可忽又想起蔡氏乃是单徵的续弦之妻,慌忙拜道,“星泪一时失言,请大人勿怪。”单徵并不在意,只是唉声叹气,无可奈何。裴镜年又问单徵道:“那大人是否知晓,王吉手中掌握着一个能直接坐实常达罪证的重要证据和线索?” 单徵闻言木讷的摇了摇头:“这本府倒并不知晓。”裴镜年看了一眼其余三人,便将王吉手中或许藏有常达遗失的捕头腰牌一事告知单徵。单徵闻言大惊,眉角止不住的抽搐,却还强装镇静,垂头思索着甚么。白星泪却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此事定是蔡家所为?”裴镜年微微一笑,单徵脸色阴沉,明觉面无表情,而沈墨鱼则是满头雾水,还呆呆的问道:“何以见得?” 此言一出,脑袋上便挨了白星泪一弹。沈墨鱼抱着头无奈的望着白星泪,白星泪却笑骂道:“你个榆木脑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难道还没发觉?”沈墨鱼却无辜的点点头道:“我的确不知啊!” 第二百八十四回 天行有常路 单徵自然知晓白星泪所说的“所谓真相”,故而长叹一口气,徐徐转过身去,代她回答道:“白姑娘的意思是,常达杀人灭口。”白星泪重重点了点头:“不错,依星泪看来,确是如此。” 见单徵似乎不愿面对,白星泪心想长痛不如短痛,便直截了当的将她所猜想的,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坦然的说了出来:“依我看来,恐怕我们昨日前来找王吉谈话之时,就已经被蔡家的眼线盯上了。单大人本想借助我等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中调查,不想还是暴露了踪迹。令那常达想起王吉手中有他遗失的令牌。可他不知道我们也只是听说和猜想,便匆匆联合蔡家动手,杀人灭口,却是欲盖弥彰,坐实了王吉手中的确有证据,和他们做贼心虚的事实。” “那为何一定是常达与蔡家联合?万一是常达自己做的呢?”沈墨鱼侧着头,仍抱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星泪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沈墨鱼,从容不迫的说道:“且先不谈那常达的伤势究竟是否康复,就算是他并未受伤,凭他那草包,三脚猫的功夫,只会欺压欺压平民,又怎有胆量和能力,用飞刀杀害两人,不被人发现。且不留下任何脚印痕迹?如果真是他所谓,那他的武功和轻功,得可怕到甚么地步?” 沈墨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裴镜年便接过话茬,接着白星泪的话继续分析道:“况且仅凭常达一人,不可能有能力在燕平府布下如此多的眼线,监视我等的一举一动,知晓我们找过王吉和鲁大娘,才有机会痛下杀手。甚至......”裴镜年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甚至燕平府衙门与我们现在周围,仍有蔡家的细作在监视着我们。” 单徵如遭雷击,身形微微颤动,不禁握紧了拳头,但过了一阵,还是徐徐松开。“此案已然十分明了,多半是蔡氏与常达联手为之。王吉与鲁大娘都不是惹是生非之人,且与燕平府城中之人皆无过节。唯一的仇人便是常达,此举分明是掩耳盗铃!”白星泪义愤填膺,越说越气,恨不得立刻杀到蔡家去将凶手揪出伏法。 “请大人立刻派人围住蔡府,确保嫌犯不会逃离燕平府。再派人捉拿常达蔡氏二人,严加审问,必能知晓此事的真相!”白星泪当即拱手拜道,请命于单徵,“若单大人允许,星泪等人愿为先锋,捉拿蔡氏与常达!” 可单徵却忽然转过身来,摆手说道:“万万不可!”“为何?”白星泪万分不解,急忙问道,“莫非大人要包庇罪犯么?” “此案尚无法断定他二人是嫌犯,怎可唐突围府捉人?”单徵解释道,“方才的一切不过都是你我的猜测罢了。在没有王吉的下落之前,仅凭现有的证据,根本无法判断谁是嫌犯,怎可胡乱抓人,岂不是坏了规矩,更会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还需小心谨慎,再调查调查,方可做出决策!” 白星泪却又迈步上前,固执的说道:“可如今只有这一个解释符合逻辑,不是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大人你怎会不懂?倘若再不缉拿嫌犯,横生枝节,夜长梦多不说。若是嫌犯逃离,死者怎安?如果再不动手,那他们会不会继续害其他人?若是再有命案发生,大人如何对燕平府百姓做交代?大人对得起燕平府的百姓们么?正义何在?天理何在?” “小橘子你冷静些!休要再胡说了!”此言分明有不敬之意,众人连忙阻止白星泪,生怕她继续乱说,得罪单徵,激化矛盾。 单徵既无奈又惭愧,但对自己的决定却是坚定不移,不曾改变,语重心长的对白星泪解释道:“白姑娘,本府理解你的心情,但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改变和破坏。哪怕你我都心知肚明,此事就是那蔡氏与常达所为,但就目前的证据而言,我们依然不能擅自行动。法就是法,法不容情,无论是怜是爱,是恨是憎,都不能因私情而影响它本来的公正。本府说过,纵然你说的再有道理,依然需要确凿的证据,证明正是他二人所为,才可动手抓人。到那时,铁证如山,自然能塞人之口,叫恶人伏法。唯有正义的过程,才能得到真正正义的结果。否则依你这江湖人冲动的秉性,只以刀剑杀伐论善恶,必然会使天下大乱,善恶无界,皆时会有更多的人因此丧命。若连我们这些执法者都不能秉公执法,按照律法办事,拿律法制度将再无威严,再无可信度。人人心中无法,心无敬畏,豺狼遍地走,虎豹徒作乱。又有谁来约束?” 单徵一番言论颇为深刻,叫白星泪等人陷入沉思。裴镜年自然是知晓此理。单徵则是拍了拍白星泪的肩膀,轻叹一口气说道:“本府理解你的心情,也请你理解本府的良苦用心。本府所做的一切,既是为了维护燕平府的百姓,更是为了维护这难得的律法制度,唯有此,才能保护更多的百姓。也请你们放心,本府绝不会错抓一个好人,也不会叫任何一个恶人逃过他们应有的惩罚。” “多谢单大人。”沈墨鱼,裴镜年与明觉齐声拜道。白星泪却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还是沈墨鱼扯了一下她的袖口,捏了捏白星泪的手心,白星泪才躬身一拜,诚恳地说道:“晚辈目光短浅,屡次冒犯单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单徵闻言苦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且你等年轻气盛,如此也甚是合理。本府即将回府衙整理证据,理清此案的要害,同时派出更多的人手寻找王吉的踪迹。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为好。免得走漏风声,再叫蔡家与常达察觉。晚些时候,本府自会派人与你们商谈下一步的计划。” “谨遵大人之命。”众人齐声拜道。单徵这便乘马车折返府衙,留下一班衙役看守案发现场。沈墨鱼四人站在街头,有些无助,亦有些无措。沈墨鱼抬头望了望当头烈阳,不知不觉已然时近正午,摸了摸肚子,转头问其余三人道:“单大人是回府了,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回喜来客栈?” 此时明觉正坐在一旁,为故去的鲁大娘与下落不明的王吉超度祈福。而白星泪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沈墨鱼便用手肘顶了顶白星泪,笑着问道:“又在想甚么呢?”白星泪狡黠一笑,露出雪白贝齿,神秘地说道:“我有一计,或能引蛇出洞,叫蔡家与常达自露马脚,使单大人能有线索破除此案。” “你又有甚么鬼点子了?”沈墨鱼闻言哭笑不得,“还是小心谨慎些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你擅自行动再惹出是非来,如何与单大人交代?”白星泪却瞪了他一眼,不屑一顾的转过头去,凑到裴镜年身旁,挽住了她的胳膊,伏在她耳畔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裴镜年闻言表情严肃,待白星泪说完,谨慎的裴镜年却说道:“是否太过冒险?此举几乎是拿燕平府百姓的性命做赌注,倘若时间有了偏差,我们慢了一步,或是对方武功高强,那麻烦可就大了。白姑娘还要慎重。” 白星泪闻言有些不悦,就连裴镜年都不认同她的计划,只得鼓着嘴独自生闷气。沈墨鱼见状,只得绕开白星泪,来到裴镜年身旁,小声询问裴镜年,白星泪的计划究竟为何?裴镜年便说道:“白姑娘想要故意暴露踪迹,假装与藏有常达证据的证人接头,趁机引出蔡家的杀手,一网打尽。故谓引蛇出洞。可这太过凶险,万一未能得手,休说抓不住杀手,恐怕就连那证人的性命,都......” “裴姑娘的担心不无道理。倒是小橘子,太过冒险了。”沈墨鱼点点头,表示同意裴镜年的看法。可站在前头的白星泪忽然转头对三人笑道:“欸?谁说我们要用真正的证人来引蛇出洞,可以找人假扮嘛。我们先放出小心,就说有人手上有指控常达的重要证据。再由我四人之中任何一人假扮证人,引出杀人凶手,里外夹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可有胜算?” “这......”沈墨鱼犹豫起来,裴镜年在思考了一番后点头说道:“这的确是个可行的法子。合我四人之力,或能一战。只是此事还是事先通知单大人一下,请他定夺。若是他不准许,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为好。免得坏了单大人的计划。”白星泪闻言点头如捣蒜,自己的计划被采纳,自然满心欢喜,急忙答应道:“我自然会设法向单大人请示,若他不许,我绝对按兵不动。不会给他惹麻烦的。” 沈墨鱼闻言也笑着问道:“那万一大人答应此事。我们四人,谁来做这个诱饵为好?”白星泪眼珠一转,果决的说道:“我啊!以我的武功,定能于正面大破敌人,你们再从三面杀出,定能将其擒住!”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五回 侠心不改最顽固 沈墨鱼闻言却心急起来,急忙阻止道:“这万万不可!”白星泪见他那心急模样,甚是好笑,眨巴着眼睛便故意调侃他道:“怎么,倘若我不去做这诱饵,莫非你来做么?”沈墨鱼再三琢磨,经历了一番挣扎,终于咬牙切齿的点头说道:“行!” 众人见他一副不情愿却强行应下的模样,不禁都大笑起来。 且说那单徵回到府衙之中,方定一直候在门口,等候迎接。待将单徵迎回内堂,单徵脱去官袍换上常服,取来笔墨纸砚,便一言不发的整理案情。不知为何,此案从头到尾,单徵都没有让方定插手的意思,这令方定极为不安,总以为自己暴露了甚么。见单徵奋笔疾书,以至于满头大汗,方定急忙趁机上前为其擦拭汗水,同时对单徵说道:“大人为何眉头紧锁?难道此案甚是棘手?不知属下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哎,算了。”单徵停下笔,看了一眼方定,欲言又止,继续埋头疾书,问道,“金铎可曾回府?”方定忙答曰:“不曾。”话音刚落,忽听闻府外烈马嘶鸣,单徵大喜,放下手中毛笔,抬头说道:“子钟来矣!”话不多时,金铎便来到内堂,下跪拜道:“金铎来迟,请大人恕罪。” 单徵岂会因此事责怪金铎,从案后走出便上前将金铎扶起,抓着他的手腕便问道:“子钟可曾按本府本府将诸事办妥?”金铎便拱手回道:“是,属下已然派出几班衙役,将燕平府里外二十里都查了个遍,且将王吉画影图形,在城中张贴,想来今晚之前必能得到消息。” “哎,事到如今,也只能坐等消息了。”单徵无奈了点了点头,却对金铎办事的效率十分赞赏。金铎则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呈与单徵。单徵接过包裹问道:“此乃何物?”金铎答曰:“不瞒大人,属下将大人所吩咐之事交代下去后,便匆匆赶回东城案发现场,欲与大人会和。却得知大人已然回府,属下便擅自做主,又调查了一番,这才耽搁了些许时辰。” 单徵闻言并不责怪金铎,而是将包裹打开,只见其中趟这一堆碎瓦片,瓦片上似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单徵忙抬头问金铎:“这莫非是王吉肉铺屋顶的瓦片?”金铎点头道:“正是!”两人急忙来到书案旁,将那堆碎瓦片摆在桌上,再拼凑成一整块,却见那瓦片从中心下陷,呈放射状碎裂开,似乎是由于尖锐之物从中间将瓦片踩碎,方有如此景象。 且瓦片上的血迹虽然凝固,但依旧清晰。沿着一个方向,间隔不一。单徵与金铎讨论的如火如荼,一旁的方定插不上话,只得静悄悄凑上前去,偷听二人的谈话,不时也踮起脚抻长了脖子,去看那块碎瓦。却听见金铎汇报道:“属下特意勘察过周围房屋的屋顶,血迹虽然断开,却能依稀判断出,凶手扛着死者的尸首向北而去。王吉恐怕,已然遇害。且据属下猜测,这凶手要么不会轻功,否则不可能将这些瓦片踩碎成这般模样,且不知遮掩行踪。要么,就是他的轻功十分诡异,以至于属下闻所未闻。凶手刻意为之,引我们上钩。其目的,不言而喻。” 单徵眉头深锁,满眼怒气,抚须说道:“北边......蔡府就在燕平府城北之外。”金铎又小心翼翼的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大人,属下还是觉得,此事不像是人力所为。城门紧闭,夜黑风高,凶手竟能扛着一具尸首来去自如,且令城门守卫不知。属下特意去找过昨夜值守的城门吏,他们并没有看见甚么可疑之人。足见此人的小心谨慎。但他却偏偏又不懂得掩藏行踪,留下如此多的破绽和线索,全然不合逻辑。” “你分析的甚有道理。”单徵心里已然有了定数,此事多半如白星泪所说,与蔡府脱不了干系。可目前已有的证据看来,依然无法叫蔡氏与常达认罪。可如果不去蔡家调查,此案恐怕永远没有头绪。单徵揉着酸涩的眼睛,抬头对金铎说道:“子钟,本府寻江湖人来调查蔡府,本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想还是走漏了消息,以至于无辜者为此而死。本府做错了么?” 金铎还未回答,方定却急忙站出来宽慰他道:“大人也是为燕平府的百姓们着想,岂会有错?”单徵长叹一口气,倒在圈椅之上:“哎,我非圣人,岂能无错?”沉思良久,斟酌再三,便起身对身旁两人吩咐道:“子钟,公平!”金铎与方定便一齐上前,单膝下跪拱手拜道:“属下在!”“随本府走一遭蔡府,本府要亲自去探探那蔡氏的口风!”单徵一挥袍袖,已然下了决断,语气不容一丝质疑。 方定闻言又问道:“那大人带多少护卫合适?”单徵微微一笑,从容说道:“只带你二人。”方定闻言大惊,险些跌坐在地,急忙劝道:“大人,蔡府凶险,不带护卫,岂可轻入?”单徵却不以为意:“岂不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案多半与蔡氏,常达二人有关,倘若不走着一遭,如何能断案?况某有金子钟,何险之有?” 金铎却朗声说道:“大人尽管放心,金铎但在,定不叫大人损害分毫!”此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令人热血沸腾。单徵闻言大笑,金铎面无表情,方定却暗自担忧,三人各怀心事,由金方二人驾车,载着方定匆匆向蔡府赶去。 少时,车架已到蔡府外。且说那蔡氏与常达饮了一夜,致使常达大醉酩酊,至今未醒,仍倒在床榻上呼呼大睡。而蔡氏却要主持府中事物,故而早早起身。且因她却是女子,却能千杯不醉,故而只是头脑有些晕眩,两颊依旧酡红,大部分时候依旧清醒。却见门外小厮跌跌撞撞,匆忙闯进外厅,蔡氏正在算账,见状心有不悦,故而骂道:“手脚蠢钝的腌臜货,本夫人迟早把你卖了!何事致使如此惊慌?” 那小厮指着门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一阵白一阵红,几乎说不出话来:“门,门,门外......老,老爷,老爷来了......”“老爷!?”小厮口中的老爷自然是单徵。虽说单徵与蔡氏分居两地,且久无来往,但二人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故而照理来说,单徵便是如今蔡家的老爷。蔡氏闻言先是一惊,很快便冷静下来,精明如她,一猜便知几乎没有来过蔡府的单徵此行何意,冷笑一声,嗤之以鼻,不慌不忙的回内堂整理了一番妆容,又换了一身衣衫。同时命小厮备好茶水。 且说那单徵身着常服,带着金铎与方定,在一众小厮丫鬟的恭迎与拥簇下,回到这并不属于自己的“家”。坐在厅上,金方二人立于身侧,早有丫鬟捧上香茶,单徵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问道:“夫人何在?”那丫鬟恭恭敬敬的回道:“请老爷稍后,夫人正在更衣。” 话音刚落,那蔡氏便从后堂转出。笑脸盈盈摇罗扇,莲步款款送柳腰。还未见着人,就先听见那刺耳的笑声:“哟,哟,哟,稀客,真是稀客。老爷还知道这儿有个家呀,妾身还以为老爷要一辈子住在那府衙之中呢。真是叫妾身好生惦念啊。”说罢,蔡氏就要倚靠在单徵身旁。 可单徵却急忙起身躲开,叫蔡氏扑了个空,蔡氏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但很快又恢复笑容:“妾身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老爷回来一次,老爷又为何如此疏远?莫非妾身招待不周?”可她话语中遂透着些许恳切,行为上却丝毫不客气,望着那站在身前的单徵,冷笑一声便坐了下来,摇着扇子,颇为不屑,明知故问道:“敢问老爷此来,所为何事?” “本府此来非是与你叙旧,亦不是来和你谈甚么夫妻之情。”单徵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乃是与你聊聊公事。”蔡氏闻言眉头轻轻颤动着,当即挥手摇扇将左右小厮丫鬟遣出门外,掩上厅门,冷眼望着单徵,满怀怨气的说道:“老爷此话真是叫妾身费解。你我夫妻之间,何须摆起这官架子?往日里老爷总是叫妾身切莫掺和公事,甚至不准妾身去府衙,害得妾身甚至都不能见休儿一面,终日以泪洗面。如今老爷好不容易回趟家来,却又要提甚么公事,真是,真是好叫妾身伤心......” 说罢,蔡氏竟垂下头,看似悲恸,掩面而泣。 金铎与方定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不敢插话。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单徵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单徵见蔡氏如此,亦冷笑起来:“不由你去府衙也去了多次了,不叫你掺和公事也掺和多回了。你何曾见过休儿一次,整日里胡搅蛮缠,为非作歹!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下去,会遭报应的!” 第二百八十六回 晨雾 蔡氏却不以为然,昂起头冷言笑道:“呵,还请单大人将这话讲清楚。不明不白,就落下个好大罪名,妾身可担待不起。甚么胡搅蛮缠,为非作歹,还甚么报应?今日若是不把话说开了,大人便走不出这蔡府!”不知不觉之中,蔡氏便换了称呼。语气也愈发不敬。 “你自己做过甚么,你心知肚明!”一向好脾气的单徵却勃然大怒,指着蔡氏浑身颤抖。蔡氏却十分镇静,毫无慌张,从容不迫的说道:“那便请大人说明白,妾身究竟犯了甚么罪?还要你府尹大人亲自来抓我?” 单徵却强压着心中怒火,背着手转过身去:“本府此行并非是来抓你。只是想问个明白。常达何在?”“他昨夜喝大了,至今未醒。大人有自可对妾身讲明,若有必要,妾身自会转告他。”蔡氏轻蔑地望着单徵,早已将单徵的脾气拿捏在手中。 “好!那本府便不再顾忌夫妻之情,与你把话说开!”单徵终于怒不可遏,指着蔡氏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可知燕平府中死了两个百姓?”蔡氏不以为意的摇着扇子柔声说道:“知道便知道,府尹大人将燕平府内外查了个底朝天,周围二十里都不肯放过,更是张贴告示寻找一个叫王吉的家伙。妾身虽是足不出户,又岂会不知?依妾身看,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不过是两个草头百姓,死了便死了,有甚么大不了。” 单徵却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有甚么大不了。像你这般视人命若草芥的泼妇,自然不会在乎?”“你说谁是泼妇!”蔡氏一拍桌子便站起身来,二人针锋相对,目露凶光,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大吵起来。金铎呆若木鸡,方定却极为机灵的插到二人之间,两头安慰,却被蔡氏一把推开。单徵接着说道:“那敢问夫人可曾认得王吉?” “草头百姓,我怎会认得!”蔡氏怒气冲冲的侧坐一旁,摇着扇子压着心火。而单徵却反驳道:“说谎!你分明认得。当初这王吉与常达结怨,本府本欲秉公执法,都是你从中作梗,大闹公堂,致使那事不了了之,如今王吉遭人杀害,尸体下落不明,你怎会不认识?!” “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蔡氏不屑一顾的笑道,“可笑之极。那王吉还没未有下落,倘若他只是杀了人畏罪潜逃,又当如何?大人却草草定论,说王吉已死,又是从何得知?”单徵被她言语相塞,急火攻心,无力反驳,只得继续盘问她道:“那昨夜你与常达又在何处?你府中可有人员出入?若你并非做贼心虚,可否容本府查上一查!?” 蔡氏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急忙用愤怒掩盖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却不想被一旁沉默不言,察言观色的金铎看在眼中。蔡氏急忙起身,将那小桌上的茶盏尽皆掷落在地,尽皆摔碎,不顾一切,厉声斥责单徵道:“单大人,你未免太过了!”此言一出,金铎与方定皆错愕不已,不想这蔡氏真如此大胆,竟敢斥责朝廷命官,“你莫非真以为这是你家?你可莫要忘了,这是蔡府,可由不得你在此胡来!” “本府差金铎命人搜查燕平府周围二十里地,寻那王吉踪影。如今唯有你蔡府一家未查。本府乃是朝廷命官,燕平府一府之主,如今以公事之名,为何查不得!”单徵无可奈何,只得违背本心,欲强行搜查蔡府,一来是为了寻找王吉的下落,二来也是借此打压蔡府的嚣张气焰。 可蔡氏并不惧怕,反倒轻蔑一笑,从容坐下,对单徵言道:“单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可你这官威今日摆错了地方,这是蔡府,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可以任你在此大放厥词,胡作非为!今日大人托以公事之名,却不着官府,不带人马,何以令人信服?且大人如此盘问,是否已然将妾身当作是杀人凶手?那便请大人拿出证据来。倘若证据确凿,证实我便是杀人凶犯,妾身当即随大人回府衙受刑,决不反悔!” 蔡氏深知单徵脾性,此人固执如牛,倔强如驴,查案办案素来认准了证据二字。没有足够的证据,他既无法叫罪犯俯首,更难以说服自己。蔡氏也正是仗着单徵目前没有证据,才敢如此嚣张。果不其然,正戳中单徵软肋。单徵顿时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放肆,休得与大人如此言语!”金铎见单徵处境为难,便站出身来斥责蔡氏,不想却被蔡氏反将一军,骂道:“你才是放肆!你无官无爵,又无公职,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会武功的家奴。你一届家奴,愚蠢武夫,竟敢对主母无礼,岂不是放肆!?”好一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刁妇,三言两语便叫三人皆鸦雀无声,不敢再言语。 蔡氏心中暗暗得意,见单徵已然无话可说,便接着说道:“妾身素来知大人秉公执法,从不徇私。如今竟做出这信口雌黄,含血喷人之事,真是叫人心寒。无有证据,便想闯入民宅,擅自搜查,还想捉拿妾身,真是毫不讲理!”“本府且来问你,此事究竟是否与你有关?”单徵无可奈何,便主动示弱,叹息问道,“你我毕竟夫妻一场,望你不要期满。”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就算妾身今日承认了此事就是妾身所为,大人无有证据,难到仅要凭我一面之词,就将我捉拿归案么?”蔡氏语气极为嚣张,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也不给单徵存脸面。 “好,今日本府无话可说。但待本府寻得证据,定叫你俯首认罪!”单徵闻言大惊,自己所有的弱点都被蔡氏看的清清楚楚,而蔡氏的城府,单徵却难以看透。终是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蔡氏,压着怒火说道。“既然如此,妾身便恭候大人再来。希望下次,能听到大人的好消息。”蔡氏嫣然一笑,起身向内堂走去,同时回头对三人道,“三位,慢走不送。” 金铎看在眼中,见蔡氏对单徵如此不敬,自然满怀不悦,恨不得上前将宝剑架在蔡氏脖颈之上逼他说出真相,江湖人的血性与脾气一瞬间涌了上来,右手一直按着腰间宝剑,上前对单徵言道:“大人——”话未说出口,便被单徵打断。单徵佝偻着身子,显得十分颓唐,满脸憔悴,长叹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还是早些离开此地,打道回府罢。她说的有些道理,目前我们没有证据,再留在此地,也只是徒遭羞辱。” “此事分明是蔡家所为!他们分明是仗着大人手上无有证据,抓住了大人一向以证据断案,秉公执法的脾性,才敢如此放肆!请大人下令,金铎这便回府衙点起人马将蔡府包围,定能查个水落石出!”金铎双手抱拳,跪倒在单徵身前。单徵瞪圆了双眼,攥紧的拳头徐徐垂在身侧,将金铎扶起,哀声叹道:“你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为何还改不掉那江湖人的烈性?办案不比江湖,不得快意恩仇,要讲公平正义。罢了,罢了。子钟,前方开路,打道回府。” 金铎见单徵双眼泛出泪花,心如刀绞,但又不敢违抗单徵之命,只得遵从,迈步走在前头,领着单徵上马车回府。自始至终,那能言善辩,能说会道的方定却一直沉默不言,漆黑的眼珠不停的转动,安安观察四周的变化与人物的反应,心中不知在琢磨着甚么。 可当他三人走到大门前时,忽听闻一阵凄凉悠长的胡琴声,令闻者无不追忆往事,潸然泪下。单徵也不禁驻足,闭上眼听了一阵,便转头问道:“何处来的胡琴声?”方定急忙回答道:“回禀大人,想来是府内的乐师,正在调试乐器。”单徵微闭双眼,徐徐摇头:“不,绝不是府中乐师。此曲绝非凡夫俗子可以谱写,想来府中必有高人。” 方定无奈,只得随单徵与金铎循声找去,果不其然,正在侧厢房中寻见那正在拉奏胡琴的韩霜眉,与一旁敲打着桌角,和鸣伴奏的王戏才。王戏才一面陶醉,已是泪流满面,沉醉其中,摇头晃脑。丝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待一首曲罢,王戏才刚想称赞,却被一阵掌声惊醒。急忙睁眼,却见三人站在身前,并未见过,忙起身行礼道:“三位是?” “这位乃是燕平府府尹单徵单大人。”方定侧身让出单徵,介绍道。王戏才闻言大惊,急忙拉着韩霜眉下跪拜道:“草民王戏才,韩霜眉,叩见府尹老爷!前日里多亏老爷为我二人做主,拿回了盘缠,讨回了公道。我兄弟二人拜谢此恩,终生铭记!” 单徵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二人。本府早有耳闻,燕平府中来了两个技艺精湛的江湖艺人,一直没有机会认识。不想今日,在此一见,实是有缘。前日之事,乃是本府职责所在,你二人不必感谢,快快起身。”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七回 机关算尽是空虚 待王韩二人起身,单徵遂问道:“你二人为何身在蔡府之中?莫不是某家夫人因常达之事,又要为难你二人?”趁韩霜眉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王戏才便抢先抱拳回答道:“回禀大人,并非如此。蔡夫人宽宏大量,雅量高致,早已不计较常捕头之时。只因夫人喜爱木偶戏,故而将我兄弟二人招致府中,为她表演。” “原来如此。”单徵闻言垂头抚须,沉思片刻,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妇人何时又开始喜欢木偶戏了,呵。”王戏才没有听清,只当是单徵有所交代,故而问道:“大人说甚么?”单徵回过神来,急忙否认道:“没甚么。本府方才有些走神,并无他事。既是夫人喜欢,你们二人当尽心表演,安心留在府中罢。本府这便走了。” 王韩二人齐声拜道:“恭送府尹大人。”而转身欲离开蔡府的单徵忽然站住了脚,侧脸对身旁金铎说道:“子钟,给些赏钱。”“是,大人。”金铎毫不犹豫的从袖中取出一枚大银,转身递与王戏才。王戏才连忙摆手推辞道:“这,大人,这使不得。蔡夫人每日都给我兄弟二人许多赏银,大人的赏钱,我们是万万受不得。” 韩霜眉闻言,心中窃喜,点头附和道:“确是如此。”可金铎托着银子的手却不收回,单徵回身笑道:“她打赏是她的钱财,本府打赏是本府的银子,各自不同。或许他日你二人也要为本府表演表演,如何受不得这些许银两?”方定也凑上前去,按住王戏才的手腕,小声对王韩二人说道:“大人赏赐,莫要推辞,快快收下谢恩。” 王韩二人闻听此言,见若再不受赏,多有些摆架子的嫌疑,更何况眼前之人毕竟是一府之主,万万不可驳斥了他的面子。王戏才便笑嘻嘻的收下银子,拉着韩霜眉一齐跪拜谢恩,恭送单徵。待单徵三人走后,王戏才掂了掂手中银两,笑着说道:“这几日在燕平府虽说有些凶险,但赚的银两可是足够你我二人快活十几年了。” 韩霜眉并不在意此事,只是又怀抱胡琴坐在桌旁,淡然的对王戏才说道:“才哥,方才那一曲还未结束,请才哥继续欣赏。”“那是自然!”王戏才便坐回原位,那凄楚沧桑的胡琴声再度回荡在蔡府之中。蔡氏听了,不免笑骂一声:“真是个做白事的命,如此丧气。” 传至那已然走出蔡府大门的单徵三人耳中,单徵再度赞叹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啊。”方定急忙点头附和道:“大人所言甚是。”而金铎却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单徵瞥了一眼金铎,徐徐问道:“子钟为何一言不发?”金铎遂回答道:“回禀大人,属下乃是粗人,不通音律,故而不敢评价。” 见金铎似有未完之话,欲言又止,不禁勾起了单徵的好奇心,故而接着问道:“那为何又欲言又止?你我名为上下级,实则至交耳,此处并非负压公堂,你有何话,但说无妨。” “是。”金铎闻言,长舒一口气,一直压在心中的事终于能倾吐而出,但他并不傻,有些事该不该由他说,他自然清楚,“大人亦知,属下乃出身江湖。虽不通音律,却能一眼看出,是否是练武之人。方才所见,王韩二人,在属下看来,具不是寻常之人。”单徵本欲上车,闻言却站住了脚,回头惊讶的问道:“竟有此事?莫非他二人乃是习武之人?” 金铎却说道:“在属下看来,的确是如此。但此事无有证据,也难有证据。全屏属下直觉与观察。那王戏才身材精壮,手脚有力,且双手之间布满老茧,那老茧绝非是练木偶戏所能练出,他该是个练外家功的行家。至于那韩霜眉,呼吸匀称,且无间隔,波澜不惊,淡定自若,多半乃是个修内功的高手。依属下看来,他二人的武功即便不高,也绝不在常达之下。至于为何被常达气压,该是不想得罪官府,故而一时忍让。” 单徵还没表态,方定却摆摆手笑道:“金子钟太多虑啦。他二人乃是行走江湖的卖艺人,有些武功傍身也是理所应当,何奇之有?他二人不愿得罪常达亦是情理之中,如此小事,何必报与大人劳心伤神?”说罢,便将单徵扶上马车。单徵并不言语,只是在心中暗暗思索盘算,欲将多般线索结合在一处。金铎亦不再多言,只是打心眼里觉得,王韩二人绝不简单。一行人不再逗留,驾车便往燕平府城赶去。 且说那马车一路快行,很快便进入燕平府城中。车帘被挑开,单徵探出头来,金铎见状,当即勒住缰绳问道:“大人有何吩咐。”愁云满面的单徵沉吟片刻,便问那方定说道:“老方,那四个江湖人,在何处落脚?”老方遂答曰:“他们栖身于城东的喜来客栈。”单徵点了点头,便对金铎吩咐道:“子钟,你腿脚快些。你就代本府去见一下他们四人,问问他们,可有良策。” “属下遵命......但大人的安危?”金铎望了一眼年迈的方定,有些不放心。单徵却摆摆手说道:“无妨。已然入城,本府必无忧。你快去快回,切莫耽搁。”金铎领命,跳下马车,快步向城东赶去。而单徵则有方定驾车,折返回府衙。且说那金铎来到喜来客栈,正遇沈墨鱼四人在楼下用午饭,便向他们询问了下一步的计划与对策,白星泪遂将他们的计划告知金铎。金铎谢绝了四人的挽留,便匆匆回到府衙,向单徵禀报。 在内堂中,听到这个计划的人,除了金铎与单徵,还有方定。单徵闻言罢,沉默不言,若有所思。金铎见单徵不语,亦不敢开口,只以眼神示方定,方定则上前拜道:“大人。此案如今疑点重重,毫无头绪,更无线索,若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更难断清。沈公子四人的计划虽有些冒险,但无疑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或可一试。倘若能引出凶手,此事必成!” 见单徵仍保持沉默,方定便接着说道:“请恕属下斗胆。依属下看来,此着分明是蔡家所为,从蔡氏今日言语之中便能察觉端倪。大人明察秋毫,不会看不出来。几乎是已然挑明了这层窗户纸。而这,正是夫人所用阳谋。她仗着知晓大人依证据断案,绝不轻易判决的脾性,赌的就是大人明知是夫人所为却因证据不足无法查清真相,依法判决。那为何我们不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何为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单徵问道。 方定狡黠一笑,左手扯住右手衣袖,右手轻轻一点,画了一个圈,从容说道:“正是这引蛇出洞之计!此计看似浅薄,稍加改动,亦可谓阳谋也。假扮证人,实不可取。若是走漏了风声,叫蔡府之人得知,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要下钩,便要香饵,否则难以钓到大鱼。不如请大人以府衙之名下令,命城中百姓但凡有曾与常达有过节者即可来府衙击鼓鸣冤,有愿作证或是贡献证据者控告常达者,府衙不仅赏银,还要派出衙役于暗中保护,不让他们受到伤害。有大人的亲口许诺和在城中的威信,到时来指控之人定然络绎不绝!” “同时,此事定会使得满城风雨,人人尽知,势必会传入蔡家耳中。倘若他们坦坦荡荡,必不会有所行动,自然也就将他们排除嫌疑。可若他们做贼心虚,定会继续派出昨日杀人之凶手,继续行凶,届时我们安排在各处证人家中的衙役,在见到那凶手现身的一瞬间,同时杀出,定能将其捉住,依法治罪!”方定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似乎他即将要亲手将贼人抓住,眼眸中的光芒闪烁,“此乃阳谋也!就是要叫凶手得知,他现身便会被拿下问罪,不现身我们依然有足够的证据除掉常达,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方定本以为他如此妙计定能赢得单徵的赞赏,谁知单徵听罢勃然大怒,眼眶瞪裂,脸颊涨红那个,拍桌而起,指着方定怒斥道:“方定!亏你跟了本府数十年,竟说出如此丧尽天良,不仁不义之言!你此计莫非是要拿我燕平府全城百姓做一场赌注么!倘若有一人因此计不慎有失,本府丧尽信誉不说,又如何向燕平府的百姓,如何向朝廷和天子交代!本府纵然无能到如此地步,宁愿悬于城门自裁以谢天下,也不愿从汝之计!”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属下一时失言,请大人降罪。”方定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屈膝下跪,磕头请罪。单徵本就胸怀郁闷,闻听方定之计后一时失控,方才发怒,如今稍稍冷静,但仍面色阴沉,满心不悦,摆手说道:“方定,谅你从本府多年,也曾立下不少功劳,今日权且饶你,他日再出此言,定然重罚!” 第二百八十八回 自折玉 方定惊魂未定,脸色青白不接,见单徵摆了摆手,便慌忙退出堂去。 可待方定走远,单徵却又长叹一口气,转身对金铎轻声说道:“子钟,你与公平乃是本府的左膀右臂,方才公平之言,你可曾听清?”金铎已无退路,屋中只剩他二人,只得上前抱拳躬身,直截了当的说道:“确曾听清。”故而单徵问道:“既然如此,你意下如何?此计可行与否?” “这......回禀大人,属下不敢隐瞒。”金铎抬头望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单徵,将实话说出,“依属下看来,此计虽然冒险,但却不失为一条可行的计策。”金铎已然说的极为委婉,但单徵似乎极为失望,徐徐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摇头说道:“荒唐......荒唐......” 金铎便躬身请罪,单徵却依旧摆了摆手,闭着眼说道:“你与公平皆无过错,错在本府。只是令本府惊讶的是,你们江湖人不是一向以百姓为先,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么?为何如今,竟肯拿百姓做赌注?” 金铎闻言便说道:“不瞒大人,依属下看来,侠与义,亦有大小之分。小侠小义,只会持刀剑杀人,不思后果,只知快意恩仇,虽说或能逞一时英雄,却是治标不治本,了了旧仇,又添新仇。而小义只计较眼前的得失和风险,顾一二人之性命,真正的大义,却能救天下万民于水火。蔡府若是不能早除,日后定有更多人深受其害。恐怕那时,大人再难......” “这么说来,你认为本府不肯冒险,乃是小义之为?”单徵问道。金铎急忙否认:“属下并非此意。”单徵睁开眼长叹一口气,徐徐说道:“看来你首先是一金铎,然后才是府衙之人。燕平府的百姓们将我们牢牢担在肩上,我们若是背叛了他们,就会被他们踩在脚下,粉身碎骨啊。或许在你们看来,本府固执而迂腐,但唯有如此,本府才能为百姓们多做一些事。哎,时不予我,罢了,罢了,这一场豪赌,本府不敢,也不愿为此。” “那是否要差人告知沈公子等四人,此事就此作罢?”金铎请示道。单徵点了点头,见金铎就要领命而去,又将他喊住,吩咐道:“或许本府一开始就错了。此事时不该外人来插手,你且差人告知沈公子四人,此案由本府来办,就不再劳烦他们了。以后他们休要再插手此事,千万别再调查甚么证人与线索。以免得罪蔡府,惹祸上身。” 金铎领命道:“属下遵命。”说罢,辞别单徵,快步走出内堂,正撞见府中仆人,随口问道:“为何不见方师爷,方师爷何在?”那仆人指着门外如实回答道:“方师爷驾车出府了。”金铎眉头微蹙,忙问道:“驾车出府?方师爷驾车出府何干?” “小人不知。”见那仆人确实不知此事,金铎遂不再纠缠。待按照单徵吩咐,差人去见沈墨鱼四人讲明情况后,金铎便怀抱宝剑,靠在府门红柱旁,等候迟迟不归的方师爷。 原来方定早已驾车出城,来到蔡府,匆匆从后门进入,找到蔡氏,上气不接下气的将方才之事尽皆告知蔡氏。蔡氏听罢,笑而不语,不急不慌,甚至还要小酌几杯。方定见状急地火急火燎,一把夺下蔡氏手中的酒杯,忙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喝酒,何不快快想对策?!”蔡氏却冷笑一声,取来一只更大的夜光杯,倒了些许紫红的酒,从容说道:“来尝尝这从胡人处买来的葡萄酒。” 说罢,抿了一口酒,又瞥了一眼急地满头大汗的方定,不禁嘲笑道:“亏你还跟了老东西几十年,至于如此慌张?”方定闻言错愕,甚至有些想笑,故而问道:“夫人何出此言?老奴还不是怕此事败露,你我都丢了性命?”蔡氏却笑道:“这计是好计,倘若真如此行事,本夫人倒是真处于两难之境。可你以为老家伙真会采用此计不成?” “为何不会?”方定问道。 蔡氏掐着手指,笑曰:“必然不会!我可太了解他了,顽固迂腐,为了他所谓的百姓,让他丢了性命他都不在乎。所以不必担心,若是他还未有手段,你我便自乱阵脚,岂不是给他可乘之机?”“未免有些冒险......”方定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向蔡氏隐瞒了此计乃是出自他的手,而是将一切责任推给沈墨鱼四人。他左右逢源,七窍玲珑,两边下注,正是为了两边都不得罪,坐山观虎斗,他好从中牟利。 只是这未免有些风险,一旦有一方暴露,他都是尸骨难存,故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实他才是这场赌局最大的赌徒。只是,他似乎更倾向于蔡氏一点。 “老家伙那边我倒是放心,短期之内,不会有甚么动作。只是那四个江湖人,多管闲事,碍手碍脚,是时候让他们消失在这个世上了......”蔡氏狡黠一笑,又抿了一小口酒,顺手将酒杯递与方定,叫他也尝尝。方定微微一愣,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嗓音有些沙哑:“好酒,好酒......” 蔡氏见他呆若木鸡,狼狈不堪,不由捧腹大笑,指着方定笑骂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今夜我就要动手,除掉那四个江湖人。你可得为本夫人打打掩护。等除掉那四个多管闲事的毛头小子,我就可以专心对付那老东西了。”“你要对老东西下手?你不是一直小心谨慎,不敢动用死士么?你有把握成功?”方定凑上前压着嗓音小心翼翼的说道。看来他二人关系非凡,方定竟然还知晓蔡家有死士如此大师。 “哼,那是从前。如今本夫人不消动用那些没用的家伙,凭我府中高人,一样可以取老东西项上人头。届时再伪造一个任上暴病身亡的假证据,便可叫上头再换一个傀儡来,任我摆布。燕平府不日便可落入我手。”蔡氏似乎极为自信,含笑的双眼中凶光毕露,玉腕轻转,五指撩动,似乎取单徵人头有如探囊取物一般。方定却仍有顾忌,抚须琢磨一阵,对蔡氏言道:“可老东西身边有金铎贴身包围,金铎武功高强,恐难以得手。可要老奴将他支开?” 蔡氏却一摆手说道:“不必!金铎不除,日后必成祸患。斩草必定除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二人一并做了!”方定大惊,微微后仰,他不敢相信蔡氏的野心竟至如此地步,胃口之大,令人难以想象。但他又不得不相信蔡氏或许的确有如此手段和实力,故而问道:“敢问夫人府上究竟有何高人,可否叫老奴一见?” “若是叫你见了,还能成杀器么?”蔡氏耸肩笑道。方定尴尬的陪笑两声,还是有些担心,生怕此事败露,自己不好抽身,满怀的忧虑几乎都写在脸上:“可即便如此,金铎还是不好对付。”蔡氏见他如此胆小谨慎,冷哼一声,便凑到方定身前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智取。金铎有勇无谋,刚直不折,单徵顽固迂腐,食古不化,我们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如何?” 方定闻言又惊又喜,忙问道:“夫人有何良策?”蔡氏微微一笑,伏到他耳畔将心中所想的毒计说与他听。计谋虽然简单,但却容易成事,十分实用,方定听罢大喜,不敢逗留,收起袖子便匆匆离开蔡府,驱车赶回府衙。正巧那金铎正在府衙门前等候,方定远远望在眼中,心中暗喜,却不敢表现出来,装作没有看见,直至马车停在府衙门前,才走下车来。 金铎见状,便拦住方定喊道:“方师爷哪里去?”方正见金铎将其拦住,心想机会正好,此事能成!便假装大吃一惊,后撤半步。金铎见状,微笑着上前扯住方定衣袖,质问他道:“不知方师爷驱车出府所为何事?去了何处?”方定便神秘兮兮的握住金铎的手,拉着他走入府衙大门,转身走回廊至后院一假山后的墙角处,方才停下。 “师爷为何若此?”金铎满头雾水,全然不知方定的葫芦里卖的甚么药。方定左顾右盼,似乎生怕有人跟来,待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的对金铎说道:“子钟老弟啊,你我共同辅佐大人,大人对你我二人恩重如山,你且说说,是大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你我二人的性命重要。” 金铎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大人身系万民,责任非凡,自然是他的性命重要些。”方定大喜,拉着金铎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喘了一口气说道:“有老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大人有救矣!”金铎闻听此言,便猜到莫非是单徵将有危险,如此紧急之事,焉能耽搁,忙问道:“师爷快说,究竟发生了甚么?莫非大人有危险?” 方定垂着头轻叹一口气,竟还挤出两滴泪水,却不肯说话。叫金铎见了,只得暗自着急。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九回 损金兰 金铎见他如此墨迹,心急如焚,恨不得打到他快快说话。方定一面垂头抽泣,一面趁着金铎不注意,偷偷瞥他几眼,见金铎心急至此,时机已到,忙对他言道:“子钟老弟,你有所不知。老哥我与老弟一样心系大人的安危,方才我冒死偷偷去了一趟蔡府,无意中探听一个惊天的大消息!”说罢,又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拉着金铎的手,凝视着他的双眼,压低嗓音急切的说道,“蔡府欲刺杀大人!” 闻听此言,金铎虎躯一震,如遭雷击,反抓住方定的手腕,忙问道:“他们打算何时动手?”方定见他眼眶瞪裂,怒发冲冠,不免有些心慌,但仍强装镇定的说道:“就在这三日之内!只因我险些被发现,只得仓促逃回,没能听得真切。但我能确定,定在这三日之内!子钟老弟,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莫要惊慌。”金铎皱着眉头,镇定自若地说道,“有我在此,保护大人安危,我看谁敢前来送死!纵使他蔡家请来天下第一的高手,我金铎就是拼着一死,也要保护大人,毫发无损!”方定闻言漆黑的眼珠骨碌一转,又凑上前怂恿道:“保护一时易,保护一生难啊。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倘若蔡家请来高手不止一人,老弟深陷其中难以自保,大人也危在旦夕,这又该如何是好?” 金铎陷入沉默,不知如何回答。沉吟良久,才回首问那方定:“师爷可有良策?”金铎深知方定总有计策对应,虽说有时太过冒险,却非常实用。方定闻言,便知金铎已然上钩,心中窃喜,遂说道:“纵有万般良策,也难应付如此境遇。唯有一计,或许可行。”见他如此神秘,故意卖关子,金铎便察觉了一丝不安,上前问道:“何计?”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方定目露凶光,做了个杀的手势。金铎大惊,忙说道:“非金铎胆怯,只是谋杀主母,实乃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举,若是叫大人得知,如何是好?”方定却冷笑一声说道:“老弟这便想错了。倘若老弟放任蔡府为非作歹,等我等及大人皆被谋害,燕平府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那才是真正的有负于大人,有负于百姓,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而且此事绝不能让大人知晓,只能由你我小心暗中行事。” 金铎闻言沉默不言,满脸犹豫。方定只得表态道:“此计出自于我,行事却全赖老弟。你我共同进退,誓要保护大人不受歹人所害。倘若有半点犹豫,恐怕到时你我皆回天无力。倘若大人怪罪下来,你我亦共同承担罪过!”金铎素来讲义气,见方定一脸诚恳,不免动容,当即表态道:“何须师爷承担,若此事败露,我自一肩承担!” “子钟老弟真乃英雄也!”方定闻言大喜,后撤半步,竟屈膝下跪行大礼参拜。金铎见状乃惊,急忙俯身将他扶起:“师爷折煞我也。为何如此对我?”方定难掩笑意,却不知其为何所笑:“大人有如此尽忠尽责之左膀右臂,实在是令人欣喜。不知子钟老弟打算何时动手?” 金铎遂说道:“今夜便要行事。”方定惊疑不定,以为自己暴露,遂问道:“老弟为何如此心急?”金铎对曰:“此事宜当速进,不宜搁置,否则难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且方才师爷所说,蔡家三日内就要动手,若我再不出手,莫非要等他们害了大人才后知后觉么?故而我今夜便夜探蔡府,提蔡氏与常达首级,向大人请罪!” 说罢,金铎头也不回的便迈开大步走远,方定并不追赶,只是心里窃喜,难免思忖道:“哼,终究还是摒弃不了江湖人的莽撞血性。”摇了摇头,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开此地。 且说一切都看似相安无事,直至黄昏时分,早上派遣出去调查的最后一个衙役也回到府中,皆是一无所获,没能找到有关王吉的线索与下落。单徵无可奈何,只得从长计议。而那些被遣去向沈墨鱼四人通知的衙役也已然返回,向单徵回报。只说是沈墨鱼四人即日便要离开燕平府,不再插手此事。单徵长叹一口气,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但以白星泪的性格怎会如此轻易放弃,更不会对如此大事置之不理。当单徵的使者表明来意之时,白星泪拍案而起,本不愿离开,乃是其余三人合力将其劝住,裴镜年以离开为由胡乱搪塞使者,使他回府禀报单徵,却又对白星泪言到,可表面离开燕平府,使得单徵放心,再悄悄在城外寻一处人家暂住落脚,于暗中帮助府衙破案,有甚风吹草动都可以及时赶到。如此以来,既不会得罪单徵,也不会叫白星泪失望。 如此折中之举,倒是安抚了白星泪,众人又附和劝说,她这才答应。四人决意明日一早便出城,假装离开燕平府,却不想蔡氏早已对他四人动了杀心。 说回在那燕平府城外,蔡府之中。自那单徵领着金铎方定二人离开后,王戏才又听完了韩霜眉新谱的曲子,感触良多。至午时用饭之时,韩霜眉遂笑着问道:“不知才哥对小弟所谱新曲有何看法?”王戏才闻言放下筷子,扯来锦帕擦了擦嘴,也笑着回答道:“贤弟之曲,有若边塞笳声,苍凉肃穆,凄楚辽远,令人不觉回忆起往事,这眼泪啊,就不自觉地往下掉啦,哈哈。” 见王戏才如此评价,韩霜眉自然心满意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问道:“那才哥可喜欢?”“喜欢!自然喜欢!贤弟所写的每一首曲子,愚兄都喜欢。”王戏才点头如捣蒜。韩霜眉嘴角藏笑,表情却有些惆怅:“才哥此言,莫不是敷衍搪塞于我?”“怎会如此!”王戏才急忙表态,“相信闻听此曲者,皆如我想法一般。只是不知,此曲何名?” 韩霜眉淡淡回答道:“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此曲有名,夜雪锁关曲。”“好一个夜雪锁关曲。”王戏才赞叹道。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小厮来请,对王戏才拜道:“王公子,时过正午,我家夫人请公子可以开始今日的正事了。”王戏才闻言急忙起身,吩咐小厮道:“你速去回报夫人,我立即便去。”待小厮走后,他稍稍收拾一番,便对韩霜眉说道:“贤弟,我要去为夫人训练乐师木偶戏了,你好好休息,我不在你身边,你切莫胡乱走动。” 韩霜眉乖巧的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起身欲送王戏才,碍于双眼不便,只得停步说道:“才哥早去早回,休要熬得太晚,至昨夜那般时辰才回来。”王戏才嗯了一声,便迈步出门。独留韩霜眉一人在屋中,百无聊赖,拨弦拉琴聊以消遣。 而当王戏才来到工坊之时,蔡氏以等候他多时。可当蔡氏表明自己的来意时,倒令王戏才颇为意外,故而问道:“夫人确定要用那王吉的尸首来做尸偶?”蔡氏掩面轻笑,点了点头:“不错。先前闻听王公子所言,这尸偶远比天字号木偶更为厉害,本夫人很想一见呐。”王戏才却微微一笑,平静的回答道:“但我也说过,尸偶对尸体的要求极为苛刻。这王吉年事已高,骨瘦如柴,虽身体修长却弱不禁风,即便是能做成尸偶,也远不如天字号木偶。” “那倒无妨。即便是威力不如天字号木偶,但死人复生,闻所未闻,也能叫那些家伙闻风丧胆了。”蔡氏似乎极为坚持要用王吉来做尸偶,王戏才也无可奈何,只得忙活起来,先用大锯尖刀将王吉尸首肢解剖腹,清除内脏,处理尸首,再布置机关,调试尸偶。纵使是蔡氏这般蛇蝎心肠的歹毒之人,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也不免有些作呕,急忙用罗扇遮面,眉头深锁。可那王戏才却如没事人一般,不停摆弄着王吉的尸首,宛若他手中拿的并非是人的尸体,而是木料一般。 蔡氏欲离开此处,临行前又问道:“不知何时能完成此偶。”王戏才停顿片刻,转头对蔡氏说道:“我答应过夫人,半日也要完成一日的工程,想来今夜之前必能做出此偶。”蔡氏点了点头,便忍着心中翻腾的恶心,快步离开了工坊。 说回当前,夜色渐深,万家灯火逐一熄灭,喧闹了一日的燕平府城在此时重归平静。寒鸦高飞,饶月不去,乌云飘荡,凄风阵阵。身着夜行衣的金铎提起宝剑,抽出剑刃,折射而出的寒光照亮了他坚毅的双眼。待辞别了那假意送行实则试探的方定,便趁着单徵还在批阅公文,翻身出了府衙,向蔡府奔去。当单徵寻不见金铎之时,便找来方定询问。方定遂以金铎身体不适,早早休息为由搪塞,单徵遂本欲探望,却被方定拦下,终不再过问,只是叮嘱下人好生照料金铎。 第二百九十回 神鬼俱惊 谁知那金铎早已摸出燕平府城,向蔡府赶去。欲为单徵解忧。而此时在喜来客栈之中,沈墨鱼四人早已安睡,休养生息。 戌时将近,夜冷月黑风高,燕平府春天的夜晚依旧带着几分寒冬的余味。负责巡夜打更的大牛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因身强体壮,精力旺盛,主动承担了打更的一职。白日在城外务农耕地,夜晚便在城中做些闲差,补贴家用,生活也算是顺平富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阿牛敲着梆子打着哈欠走街串巷,见各家的灯火都已熄灭,耳畔猎猎寒风确不停息,不禁加快了脚步,继续敲着棒子喊道,“戌时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谁知走到那东城之时,忽嗅到一阵腐臭味与血腥味,他听说前日里这儿刚死了一个人,心里不禁有些后怕,脚步愈发的快,恨不得快些离开此处。 忽然闻听身后一阵迟钝浑浊的脚步声,阿牛咽了口口水,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壮起胆子徐徐转身,向身后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佝偻着身子站在不远处,阿牛打了个寒颤,虽乍一看还是觉得害怕,但看久了却觉那人有些眼熟。阿牛恍然大悟,竟直直走上前去,长叹一声对那人说道:“我当时谁,原来是王老哥。王老哥,这满城的人都在找你,你究竟跑到哪去了?我们都相信不是你害了鲁大娘,你快去府衙解释解释罢。” 可一直耷拉着脑袋,垂下双臂的王吉并不答话,阿牛越来越觉得奇怪,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想要扶起王吉。可走得越近,阿牛越来越恐慌。那刺鼻的血腥味与令人作呕的尸体腐烂臭味正是从王吉身上发出。待阿牛走到身前,王吉忽然抬起头来,阿牛终于看清了那骇人的面孔,深陷的眼窝之中漆黑一片,满脸鲜血,还有针线缝合的痕迹,惊得阿牛跌坐在地,瑟瑟发抖,可还未叫嚷出声来,他惊恐的表情便随着一道寒光闪过,永远留在了他那滚落在血泊之中的头颅上。 无头尸躺在当中,血腥气味蔓延整条街巷,王吉并未久留,而是挪动着迟缓的脚步向喜来客栈走去。 沈墨鱼睡得正沉,身子抖了抖,忽觉一阵尿意袭来,便要起夜解手。恍惚之间,忽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先还并未在意,但那纠缠着血腥气味的腐尸臭味却透过窗缝,钻入沈墨鱼鼻中。沈墨鱼打了个寒颤,以为是门窗并未关好,便披了件外袍,怀里抱着那柄松止剑,小心翼翼的来到窗边查看。 可当他满脸狐疑的打开窗户,探出脑袋左右看了一阵,并未发现任何怪异之时,只是那臭味愈发明显。沈墨鱼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不禁向头上望去,正与那双手攀住窗沿,整个人横在窗台之上的王吉对视一眼。说是对视,倒也不算,沈墨鱼只看了一眼便跌坐在地,两腿打颤,松止剑滚落身旁。不过他倒是机灵,第一时间便高声喊道:“鬼啊——” 叫嚷声回荡在寂静的夜色之中,但他人赶来哪有那么及时。未及他人来救,那王吉便破窗而入,取代他双手的乃是一对铁爪,锋利无比,寒光乍现,向沈墨鱼扑来。沈墨鱼大惊失色,左手攥住剑柄扯出松止剑,抱在怀中,贴地翻滚躲过。而原先所在之地,竟被那王吉疯狂的铁爪砍的稀巴烂。王吉很快便发现沈墨鱼已然躲过一劫,便转身又将一对铁爪向其头上拍去。 沈墨鱼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将剑身一横,挡在胸前,两臂伸直,反手将王吉的铁爪绞住,令他进退不得。沈墨鱼以为自己已然成功制服这王吉,喘着粗气,冷笑一声道:“呵,第一个找上的竟是本公子。呸,真是晦气!只不过,你找错人了......本公子早已今非昔比,我可是氤氲山庄的大庄主,怪物!” 可他终究低估了那尸偶的力量,王吉的喉咙中传出阵阵嘶吼,仗着自己力大无比,沈墨鱼手脚不勤,断喝一声便撤出双爪,将松止剑丢在一旁,斜插在门边。沈墨鱼瞪圆了双眼,面如土色,见那一对铁爪向面门抓来,急忙抱住脑袋蜷缩着身子,向前一滚。幸得王吉动作迟缓,不及天字号木偶灵敏迅捷,沈墨鱼这才屡屡逃过一劫。 沈墨鱼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手脚并用爬起身来,见王吉徐徐转身,便错开双腿,交叠双臂,三指探出,即便声音还在颤抖,却还冷笑一声道:“你这怪物,仗着本公子不善用剑,你试试这个!”说罢,转身落下三指,霜雪飞剑指,一指凝寒风,两指碎霜雪,三指断乾坤!寒光凝聚,剑气磅礴,霜雪飞剑指肃杀而出,正射中那王吉丹田。 这霜雪飞剑指不仅是对皮肉造成损伤,对五脏六腑,经络血脉更是威力无穷。可沈墨鱼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不人鬼不鬼,不知是死是活的怪物在硬生生中了一指后除了腹部被冰霜凝结,无法直起身子,行动稍显迟缓外,竟无明显的内外伤,甚至没有一丝痛楚。沈墨鱼又怎会知晓,眼前的王吉早已没有甚么五脏六腑。 但那王吉尸偶很显然已然不敢小觑眼前的沈墨鱼,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裴镜年,白星泪,明觉,甚至胡掌柜与小五闻声都一一赶到沈墨鱼的卧房,破门而入,见此一幕,大为吃惊。“这......这不是那王吉么!”胡掌柜惊得抖似筛糠,面无血色,“怎么,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裴镜年却将胡掌柜与小五拦住:“二位快快回到房中关好门窗,此处不宜久留。至于他,就交给我们来对付!” 幸得客栈中并无其他客人住店,否则喜来客栈闹鬼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燕平府了。胡掌柜连连点头,不敢多嘴,便拖拽着着不肯离开,欲图与白星泪等人并肩作战,逞英雄做侠客的小五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四人很快便分散开来,把守住四个方位,将那王吉围在当中。白星泪见这王吉,尸身腐臭难耐,还有缝合的痕迹,双手更是换成了一对寒光凛冽的铁爪,不免咽了口唾沫,皱着眉头说道:“这究竟是甚么东西,他还是王吉么,究竟是死是活?” “看来他已经死了......”裴镜年脸色阴沉,咬牙切齿的说道,“它已然出现尸斑,且尸身有缝合的痕迹,看来是死后被人改造成这副模样。”白星泪惊呼道:“世上竟有如此邪术?叫死人复生,变成这种怪物?”“莫非这世间真的有鬼?”沈墨鱼也不禁问道。可裴镜年却道:“我从不相信这世间有鬼,纵然我不知这世上究竟有甚么手段能将死人改造成机关,但它绝非复生,而是被人操控!” “机关......尸偶......木偶......”白星泪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令她不寒而栗的想法,可就在四人包围王吉之时,王吉再度发动进攻。趁沈墨鱼分神之际,那尸偶遂咆哮着扑上前,按住了沈墨鱼的双臂,将赤手空拳的沈墨鱼按在地上,巨大的力道令沈墨鱼动弹不得,甚至觉得那冰凉锋利的铁爪已然陷入皮肉之中。尸偶张开血盆大口,沈墨鱼才惊诧的发现,王吉满口牙齿都被换做细小的刀片利刃,只消一口,就能将他的脖颈咬断。 沈墨鱼放生高喊,语气中已然带着几分哭腔:“你们能不能先管管我,其他的日后再说!”白星泪当即一跃而起,反手抽出腰间云溪剑,趁那尸偶不备,便一剑贯穿其胸口。可还未及白星泪拔剑,那尸偶便向后一顶,轻而易举的将白星泪撞飞。白星泪只觉被一块飞来的恶臭巨石撞中身躯,油然而生的呕吐感在心中翻涌,摔落在地,连连咳嗽。 “它的力气......怎么这么大......”白星泪抹了抹嘴角,挣扎着爬起身来。云溪剑还留在尸偶体内,但王吉明显被白星泪这一剑激怒,转身松开沈墨鱼就要朝白星泪探出铁爪。“而且它还没有痛觉......除了动作迟缓,几乎毫无破绽!”沈墨鱼也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可双臂之上却留下数道爪痕,渗出的殷红鲜血将两袖浸透,顺着手腕滴落。 白星泪随口骂道:“废话!死人哪来的痛觉!可是......死人,难道还能再死一次么......”眼看着尸偶朝自己扑来,白星泪连连后退,已然被逼入角落,自己赤手空拳已无还手之力。幸得明觉一跃而起,双掌之中明光闪烁,龙吟虎啸,刚猛无比。一掌当头拍下,本能将巨石震碎,却只叫那尸偶抖了三抖,明觉大惊,下一刻就被尸偶扯住左腿丢了出去。撞在窗框上险些栽出窗外,还好他身手敏捷,又翻了回来,跪坐在地,吐了一口血,脸色极为难堪。 趁明觉吸引了尸偶的注意,裴镜年快步上前,提着尸偶的后背,轻转脚步,抽出云溪剑,断喝一声,分散尸偶注意,又将长剑抛给白星泪。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一回 急火攻心 白星泪看准时机,轻身跃起,翻了个筋斗便将云溪剑攥在手中,轻盈落地,转身挽了个剑花,顺手将斜插在一旁的松止剑挑起,丢给沈墨鱼。沈墨鱼狼狈的接住,在手里折腾了许久才抓稳,好似那剑柄是刚打出来的铁器一般滚烫。 “它行动如此迟钝,我们一起上,叫它首尾难顾!”白星泪喊道。四人交换了眼神,先是裴镜年抽出腰间长刀向王吉平削而去,王吉侧身闪过,却不妨被快步赶来的白星泪刺破左肩。众人终于发现,内功对于眼前这个怪物几乎没有甚么作用,只得对它造成不痛不痒的皮肉伤,至少能稍稍牵制住它的行动。 王吉反手向白星泪抓来,铁爪将其袖口撕破,却被白星泪用云溪剑绞住了右手,裴镜年顺势滑铲,正踢中其脚踝,却发现王吉纹丝不动。裴镜年大惊,心想道:“为何这腐尸的皮肤能坚硬到如此地步?”无奈只得用左手在身下一撑,站起身来,一刀正砍中其肩胛,反扣住其左臂。明觉见状,左脚后撤半步,迈步而出,双脚一跺便飞身踩住王吉两肩,顺势将脖颈上所挂的佛珠取下,做绳索锁住王吉的脖颈。 三人合力死死制住王吉,可它却分离挣扎嘶吼,三人逐渐力怯,眼看就要被它挣脱,白星泪便没好气的咬牙对一旁“看戏入神”的沈墨鱼喊道:“小沈子,你快点动手啊!”沈墨鱼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攥住松止剑,啐了口唾沫,大吼着快步而出,将长剑平举,对准王吉的心脏处,费了好大力气才刺入其中。 可王吉早已死去,内脏亦被掏空,根本没有心脏,甚至没有血液飞溅,沈墨鱼只得攥着宝剑一桶乱搅,锋利的松止剑将体内的机关尽皆搅碎,那先前不痛不痒的王吉终于仰天长啸,痛苦起来。白星泪等人大喜,可一不小心,又被那发狂震怒的王吉将四人尽皆震飞,皆撞到屋内四壁,头晕眼花,吐出几口血来。好在伤势都不算重。 王吉此时早已没了战意,拖着沉重蹒跚的步伐就要向窗口走去,喉咙中不断发出故障的机械声与哀鸣的低吼。“不好,它要跑......”白星泪双手攥住云溪剑,支撑着自己的疲倦不堪的身躯站起身来,可下一刻又跪坐在地,已然没了力气。这怪物力大无比,见所未见。裴镜年喘着粗气,撑着身子倚在墙边,见沈墨鱼已然踉跄着站起身来,便对他言道:“沈公子!快,快用霜雪飞剑指,打他的双脚!” 眼看那王吉就要跃窗而出,沈墨鱼急忙凝神聚气,调动寒冰真气,连出三指,剑指遂打中王吉脚踝,将他双脚与地面冻住,不能移动分毫。这一招沈墨鱼几乎是倾全力而出,气尽力竭,故而纵使那王吉力大如牛,也难以挣脱。只是沈墨鱼的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他的耳畔只剩下白星泪连声的呼唤。 当沈墨鱼再度醒来之时,窗外已然阳光明媚的一日。和煦的阳光散在床头,甚是温暖,与昨夜凄冷的寒夜截然不同。沈墨鱼用双臂支撑着身子坐起身来靠在床边,只觉浑身酸痛难耐,不想下床。精神有些恍惚,实在是不知昨夜那如此真实的场景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可当他抬头望见屋内一片狼藉,而墙角躺着那伤痕累累,被斩断了双手铁爪,一动不动的王吉,沈墨鱼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将靠在床边的松止剑举了起来,护在胸前。 正巧房门被推开,白星泪端着一小碗药走进屋内,见沈墨鱼已然苏醒,神经兮兮的举着松止剑,便笑道:“哟,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午时呢。不错,看来并无大碍。喝了这药,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办。”说罢,便将药碗递了过来。沈墨鱼木讷的接过药碗,看了看药,又看了看面带微笑坐在床边摇晃着双脚的白星泪,问道:“这是甚么药?我又怎么会睡到此时?昨夜我昏倒之后,究竟发生了甚么,你们怎么没事......” “我,裴姑娘和明觉可都是自小习武,自然是身强力壮。昨夜不过是些许轻微小伤,不足挂齿。哪像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没有任何底子,纵使你内力深厚,也架不住如此消耗。我们给你找了个郎中,说你只是气血亏虚,故而抓了些调养气血的药,喝几副就没事了。”白星泪忍俊不禁道,“亏你还是氤氲山庄的大庄主呢,要是被卓伯伯知道你只有这点能耐,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沈墨鱼尴尬的笑了笑,小声嘟囔道:“这不有你陪着我么。”说罢,竟下意识的去抓白星泪的手腕,却被白星泪轻轻打开,轻呵了声:“去,登徒子。快些把药喝了。”沈墨鱼又挠着脑袋爽朗的笑了两声,不再多言,将那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又将药碗递还给白星泪。 白星泪长叹一口气,脚尖相碰,垂下头说道:“昨夜还幸亏你那一招霜雪飞剑指,给我们赢得了一线机会。我与裴姑娘合力用刀剑斩断那王吉双手的铁爪,明觉本欲将其点住穴道,却发现无济于事,我们便将它钉在墙边。说来也怪,一开始它还奋力挣扎,我们生怕被它挣脱,三个人轮流看了它一整夜,谁知约莫过了亥时,它就一动不动了。直到现在,都再没甚么异样。” 可当白星泪转过头来之时,沈墨鱼的脑袋不知何时已然都到跟前,两人鼻尖相对,四目相视,相距不过一寸,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沈墨鱼转着眼珠,欣喜的问道:“你眼圈怎么红了?难道你哭过了,难道,是为了我?”白星泪闻言一惊,双颊却晕开一片桃红,急忙错开慌乱的眼神,站起身来,背对着沈墨鱼辩解道:“怎么可能,你在开甚么玩笑......我那是,我那是熬了一夜,有些辛苦,才至于此。你若是再敢胡说,我就......” 白星泪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分明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沈墨鱼第一次见她如此娇俏可人的模样,心中狂喜,却笑而不语。待白星泪调整好了状态,便轻咳两声,回身轻轻踢了一脚床沿,对沈墨鱼说道:“喂,你还要躺到几时啊。既然早已醒了,又喝了药,就快些下床。以然到辰时了,等午时一过,我们便去府衙报案。” “报案?报甚么案?”沈墨鱼满头雾水,眯着双眼木讷的问道。此言一出,脑袋上便挨了白星泪一巴掌,沈墨鱼惊道:“为何打我?”白星泪没好气的回答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自然是去府衙报王吉的案呐!它为何失踪了一日便成了这副模样,其背后究竟是谁在暗箱操作?这些都要查个清楚。但无论如何,背后主谋,一定是个极度残忍之人。” 沈墨鱼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遂穿衣洗漱。四人回合后便雇来一辆车,装着王吉的尸首,往府衙赶去。可一路上,负责驾车的裴镜年与明觉见坊间又在议论甚么大事,似乎昨夜极不寻常,不仅是他们四人遇到了怪事,更是有其他大事发生。四人不敢怠慢,快马加鞭,来到府衙大门,见府衙门口竟无一个门禁,且大门紧闭,甚是奇怪。 白星泪跳下马车便欲上前叩门,还没动手大门便被打开,满脸焦急的方定低着头匆匆从府中走出。众人急忙将他拦住,一开始方定还有些奇怪,待抬头看请四人面貌后更是惊诧:“你,你们四位不是要离开燕平府了么......怎么今日又来府衙,所为何事?”方定险些说脱了口,他本以为蔡氏昨夜会派人动手将此四人杀害,如今他们却完好无恙,看来是蔡氏失了手。 “我们是来报案的。”白星泪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四人本欲今日一早便离开燕平府城,谁知昨夜竟遇到一件怪事,致使我四人险些遭人杀害,方师爷且说说,这是不是大事,该不该找府衙报案?”方定的眼神在四人之间流转,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道:“四位少侠乃是江湖高手,既然能全身而退,想必,也已然抓住了凶手?” “不错。”裴镜年点头答道:“我们的确已然将行凶杀人的凶手捉住,只是背后主使却不为人知。故而前来报案,请大人侦办。”说罢,便让出身位,挑起车帘,请方定一观。方定心里咯噔一声,不知为何突然心惊肉跳,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车内,大惊失色,连退三四步,险些跌坐在地,幸得被明觉与沈墨鱼扶住。 可方定已然语无伦次,指着车内结巴起来:“这......这......这不是那王吉么!?”方定脱口而出,暗暗咽了口唾沫。白星泪笑道:“正是!方师爷,这下可以请我们与单大人见一面了罢。想来我们可是帮了他大忙,找到了王吉啊。” 第二百九十二回 本性难移自有命 可那方定非但不喜,反倒似乎非常惊恐,连连摆手道:“使不得,可使不得啊!”四人闻言,自然奇怪,故而问道:“为何使不得,方师爷又为何如此狼狈心急,莫非是府衙中出了甚么事?”方定遂将他四人拉至隐蔽处,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不瞒诸位,的确如此。昨天晚上可发生大事啦!府衙之中如今是一片混乱,大人一夜未合眼,焦头烂额,是痛苦万分呐。这一心急,便将多年积压的头痛毛病勾出来了,这不,我正要去为大人买些药调养调养。” “方师爷,你莫要心急,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且慢慢道来。”白星泪催问道。方定面露难色,有些犹豫,摆手说道:“哎呀,这,多有不妥。四位毕竟是江湖中人,依老朽看,还是别掺和这闲事,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罢!我还要去为大人买药呢。” 白星泪却执意将他拦住,笑着说道:“哎,方师爷,何必心急?你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我们有轻功在身,手脚灵便,不如你先将此事讲清楚,稍后我们去帮大人买药,如何?”方定见四人将他围住,倘若不将此事向四人说明,自己也难以脱身。无可奈何,只得轻叹一口气,说道:“也罢,既然如此,老朽也只好明说了。” 于是,方定遂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昨夜金铎按照与方定的约定,辛苦摸出燕平府,来到了蔡府。却不知此乃是蔡氏与方定勾结,用来诬陷他的毒计。蔡府之中早已布置好了一切,只等金铎自投罗网。话说那金铎腰悬利刃,不费吹灰之力便翻入蔡府院墙。见四下无人,心中暗喜,便取出一只火折子,照亮前方一小块道路,小心翼翼的顺着回廊来到内院。 金铎虽是江湖人出身,但素来光明磊落,不屑为此宵小之行。但特殊时期特殊手段,金铎为了不连累单徵,便悄悄遣入蔡府,轻身一跃,翻上屋顶,快步而行,却不发出任何脚踩瓦片的声响,足见其轻功不俗。可当他发现蔡府府中护院武师虽一个不少,但却极为疏散之时,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不敢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很快便找到蔡氏的卧房,用脚勾住屋檐,身子倒悬,抽出宝剑挑开门闩,又轻身落下,蹑手蹑脚的走入屋内,反手便将房门关闭。 金铎毫不犹豫的熄灭手中的火折子,提着三尺青锋便走到床边,闻听那呼吸声回荡在耳畔,金铎的双眼之中没有犹豫,没有后悔,皆是坚定与坚毅,他相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是,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下场,将会是如何。金铎手起见剑落,便将那床榻之上的女子人头斩下,揪住发髻,提在手中,滚烫的鲜血浸润了他的左手,心里却无半点惧色。 可正当他欲去杀死常达之时,却见屋外一阵嘈杂,火把灯笼齐聚,他已然是躲无可躲,便下了必死的决心誓要杀出蔡府,提着蔡氏与常达的人头去向单徵请罪。大门被人踢开,一队护院武师冲入屋中,小厮丫鬟们点起烛火,映亮了整个屋子。只见金铎站在血泊之中,右手提着宝剑,左手攥着人头,浑身上下皆是血淋淋的。 但当那群蔡府之人见到金铎提着他们“夫人”的人头之时,非但没有惊慌失措,亦没有怒发冲冠,出奇的镇静,甚至叫金铎都开始自我怀疑。“金铎,你已是插翅难飞了!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自外传来,常达推开挡在身前的武师,迈步走到金铎身前,轻蔑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不屑。可金铎却毫不在意,冷笑一声,举起剑指着常达说道:“就凭你们,能拦得住我么?” “你入室杀人,人证物证俱在!哪怕你今日有命出蔡府,你以为单徵会放过你么!”常达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且徐徐后退,足见他心中仍然惧怕武功高强的金铎,倘若金铎拼死一搏,在场之人恐怕都难有活口,常达很显然不想造成这般结局。周围的武师护院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先行上前,生怕与金铎交手,面目之间,已有惧色。 金铎大义凛然的说道:“那又如何?今日我金铎虽被单大人处死,也是心甘情愿!至少......至少我对得起大人的恩情,斩杀了蔡氏,为他解了一桩心事......”可话音刚落,又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笑声响起,听到这熟悉的笑声,金铎的表情逐渐凝固,先是不解,随后又是惊恐与无奈,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盯住那笑声的来源。护院们做潮水般散开,蔡氏摇着罗扇,迈开莲步缓步走来,对着金铎笑道:“哟呵呵,金子钟啊金子钟,你且看看,你斩下的是谁的人头啊?” 金铎大惊失色,急忙低头看了一眼左手那颗青丝散乱,面目惊恐,血淋淋的人头,竟是蔡府之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他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急忙转头向床榻之上望去,却见那床上绑着那小丫鬟的身躯,断裂的脖颈处还在不断地汩汩涌出鲜血,浸染了大片被褥与地面。金铎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他先前从未杀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今日却因一时心急,竟错将小丫鬟的头颅斩下,令他浑身颤抖,低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望着满手的血腥,手中宝剑悄然落下,金铎一言不发,默默流泪,已然没有精力去思考这是否是一个事先计划好,只等他自投罗网的陷阱。 见金铎正是分神之时,蔡氏遂吩咐道:“速速将杀人凶犯金铎拿下!”周围武师仍是止步不前,蔡氏柳眉倒立,叉着腰厉声斥责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养着你们这群废物,今日怎地不中用了!他已然没了兵器,还怕他作甚?!快快上前,擒拿罪犯!拿住金铎者,赏金一百,胆敢后退者,格杀勿论!” 蔡氏下了死令,众人自然不敢违抗。且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遂合力一拥上前,将金铎团团围住。几个胆大的护院一齐扑上前去,按住金铎。金铎却突然回过神来,爆喝一声,起身将压在身上的护院甩开,武师们遂齐刷刷抽出刀剑,欲趁金铎赤手空拳,将他砍成肉酱。可却被蔡氏喊住:“且慢!本夫人要抓活的!” 闻听此言,不仅是护院武师们觉得奇怪,就连身旁的常达都大不理解,心急如焚,连忙说道:“如此良机,岂能错过?今日不杀金铎,日后必为大患!莫非你还想留用他不成?”可蔡氏却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本夫人可没有那么傻。倘若今日在蔡府之中杀了这金铎,那叫动用私刑。若是把他交给单徵又会如何?老东西自诩秉公执法,从不徇私枉法。今日他自己的属下犯了杀人重罪,人证物证俱在,任他如何调查,金铎也是死罪一条。倘若他将金铎依法处置,便是自断臂膀。倘若他包庇金铎,哼哼,本夫人便上告承天府,夺了他的乌纱,叫他身陷囹圄,自讨苦吃!” “妙计!妙计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常达大喜,恍然大悟,连连赞叹。蔡氏白了他一眼,不禁埋怨道:“若是靠你,老娘早就没命了。”说罢又转头对那仍试图反抗的金铎说道:“金铎!亏你还是老爷最为得力的助手,谋杀主母不成,便杀害我府中无辜的丫鬟!还不认罪?莫非你要畏罪潜逃么!你的名声可以不顾,那你又将老爷置于何地?” 此一言对于素来看中名声与忠义的金铎来说有如万箭穿心,他见事败,本欲杀身成仁,可倘若此,只怕单徵难以交代,故而跪坐在地,嚎啕大哭,一哭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二哭自己未能替单徵解开心结还反而害了他,实在是有悖忠义二字,哭罢只得自缚双手,随蔡氏等人去燕平府衙门投案。 且说那单徵在府衙书房之中批阅了一夜公文,终于放下毛笔打了个哈欠,正欲起身回房歇息,却突然打了好几个寒颤,右眼皮更是狂跳不止,心里甚是不安,单徵回头问那一旁侍候的方定说道:“今夜莫不是降温了,为何突然如此寒凉,本府一夜心惊肉跳,也不知有何事要发生。” 而那方定一直在算着时辰,想来此时金铎未归,蔡氏与常达应该已然的手,心中暗喜。闻言急忙抖开捧在手中的外袍,为单徵披在肩上,安慰他说道:“想来是大人批了一夜公文,身子倦乏,故有此态。大人还是早些休息休息为好。切莫过度劳累。”单徵闻言苦笑,轻叹一口气道:“哎,看来本府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大人多虑了。”方定胡乱搪塞一句,便扶着单徵回房休息,可刚出书房,却见一衙役匆匆赶来,跪倒在地,指着门外说道:“大人,大事不好!”单徵闻言一惊,急忙问道:“你且莫急,发生何事,速速讲来!”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三回 无悔 那衙役遂高声喊道:“夫人和常捕头带着一班护院武师押着金大哥在府衙门前嚷嚷着要找大人报案呐!”“报案?”单徵闻言满头雾水,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惊诧地问道:“为何金铎会在他们手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见单徵心急如焚,方定心中窃喜,他自然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却装作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在一旁附和道:“哎呀,这金老弟怎地如此不晓事,我以为他早早休息,不想却干出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罢便伏在单徵耳畔问道:“大人,是否需要升堂审讯?”单徵却固执地说道:“这其中定误会!且休要升堂,切莫张扬,方定,你去请他们到内堂,本府自在那等着他们。”说罢便拂袖离去。方定轻笑一声,便随着那衙役往府衙大门,将蔡氏等人迎入府中内堂。 且说那单徵自知晓此事后,坐立不安,在屋中踱步。见蔡氏与常达押着那浑身是血,面无表情的金铎走来,方定则是跟在一旁。“跪下!”蔡氏重重一推,金铎却纹丝不动。而是缓步向前走出一步后,徐徐屈膝跪下,对着单徵叩头三下,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单徵还是头次见金铎如此模样,心如刀绞,本欲将他扶起,却碍于蔡氏等人在此,万般无奈,只得强忍着怒火与悲戚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蔡氏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不知何时写好的状子,递与常达。她敢对单徵不敬,但常达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的用双手捧着,呈交于单徵。单徵取状来看,看罢脸色骤变,双唇颤动,无话可说,深陷的眼窝之中默默流下两行清泪,颤抖的手几乎抓不住状纸。 蔡氏等人见单徵如此模样,不觉心神畅快。蔡氏又说道:“大人可看完了?大人的家奴金铎,胆大妄为,目无王法,竟敢于深夜手持利刃夜闯蔡府,杀害我府中无辜的丫鬟,还将人头斩下!人证物证俱在,案发现场也保护完好,大人若想查,即刻便可启程。此贼如此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还望大人秉公执法,切莫徇私!” 蔡氏之言,有如利刃巨斧,将单徵与金铎逼到绝路,再后退便是万丈深渊,坠下身去便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单徵面如土色,眼中浸满泪水,望着那低头哽咽的刚强汉子,恨不得打他两个巴掌,颤声问道:“人证何在?”常达答曰:“已随属下到此,皆在府外等侯大人召见问讯。”单徵的声音愈来愈小,越来越没底气:“物证何在......” “物证在此!”蔡氏随手将一柄血淋淋的宝剑丢在单徵身前,此正是金铎惯用的佩剑!蔡氏冷笑一声又说道:“还有这金铎浑身上下的血迹与府中被斩下头颅的丫鬟的尸首,大人还想要甚么物证?” 单徵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与怨愤,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万般无奈之下竟将身旁小几推翻在地,茶盏化为满地碎片,可单徵却仍愤懑难消,方定见状急忙上前劝慰宽心道:“大人休要动怒,休要动怒......”单徵却一把将他推开,指着单徵的手指微微颤抖,咆哮着问道:“金铎!你可知罪么......” 此时的单徵多么希望金铎能站出来做个解释,他素来少问罪犯的理由和解释,只因他深觉犯罪就是犯罪,无论有甚么难言之隐都已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但如今他自己的属下却犯下杀人重罪,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侮辱和打击,那种万箭穿心之痛,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万分。金铎却俯首坦然说道:“罪人金铎......认罪伏法......” 单徵如遭雷击,最后一丝气力也被榨干,踉跄几步向后栽去,跌坐在圈椅之上,目光呆滞,久不发声。蔡氏见状,又迈步上前逼问道:“罪人已然认罪伏法,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妾身需要一个交代,燕平府的百姓需要一个交代!难道这府衙中人在燕平府伤人害命,就不需要负责了么?!” 此言一出,她身旁的常达却做贼心虚起来,垂着头搓着手,徐徐退向蔡氏身后。单徵万般无奈,紧·合双眼,却挡不住那决堤而出的泪水,摆手颤声说道:“方定......差人将金铎押入死牢,明日一早,本府便要升堂问罪......”“大人,这......”方定闻言,正欲上前为金铎求情开恩,却被单徵阻止:“本府知道你要说甚么,无需多言,照做便是......” 方定无奈,只得领命而去,临走前看了一眼跪在堂中的金铎,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那眼神似乎在说非我不愿帮你,奈何大人不允。可他并未如自己所言与金铎一起承担如此罪责,金铎见他想为自己求情,仍未察觉此乃方定与蔡氏之计策,只觉此乃蔡氏狡猾,老谋深算之故。心中不愿供出指使之人乃是方定,所有罪责自己一肩承担的想法也愈发坚定。 蔡氏见状大喜,冷笑一声又说道:“希望大人能大公无私,明日升堂之时,妾身自会来旁观。常达,我们走!”常达不敢冒犯,亦不敢多言,对单徵躬身行礼:,道了声:“属下告退。”便随蔡氏一同回到了蔡府。 待众人走后,独留单徵一人撑着满是血丝,眼皮眼睑已然有些红肿的双眼望着窗外的一轮皎月,被乌云徐徐遮蔽,一言不发,一夜未眠。 再说那蔡氏与常达回到蔡府后不久,方定也寻了个借口溜到蔡府,三人大办宴席庆祝将金铎除掉,令单徵自断臂膀。三人围坐在圆桌旁,虽是深夜,桌上却摆满了精致美味的菜肴。三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好不快活。蔡氏双颊酡红,举杯说道:“今夜切莫饮醉,莫如明日一早,于公堂之上亲眼见那单徵问罪金铎,待定了死罪,你我再痛饮不迟......” “姐姐此言甚是在理!我先饮三大杯......”常达早已喝的头晕目眩,却还带着沉醉的笑意连喝了三大杯烈酒。一旁的方定却只是打打哈哈,附和附和,并不饮酒,若有所思,暗藏心事。蔡氏见状,遂开口问道:“方师爷为何如此拘谨?为何不饮酒啊?”方定闻言推辞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金铎方才入狱,老朽若是满身酒气,酩酊大醉回府衙,不好解释。” 蔡氏却笑道:“哈哈哈,如何不好解释。你只说是为你那金铎兄弟,借酒浇愁不就行了?我看你啊,分明有其他心事。”方定见谎言被拆穿,只得苦笑着如实说道:“不瞒夫人,老朽却有心事。若是那金铎在伏法之前,将我抖出,又当如何?” “你且放宽心,本夫人岂是过河拆桥之人,怎会弃你于不顾?”蔡氏亲自起身为方定斟酒压惊,又亲手捧给了他,方定自然不敢不受。蔡氏见他接过酒盏仍愁云满面不敢畅饮,便为他宽心道:“那金铎素来讲究义气,他本来就说了要一肩承担,你又有何所惧?且今日他见你欲求情,却被单徵驳回,自然是愈发信任你。若他当真将你供出,你便一口咬死乃是他的一面之词,单徵按证据说话,绝不会对你如何。再说,还有本夫人为你撑腰,莫要慌张。” 方定闻听此言,终于宽心,小小的抿了几口后,终于放开手脚,畅饮起来。蔡氏与常达见状皆大笑,常达又说道:“如今单徵自折一臂,这还有一臂,又当如何?”说罢,便将目光移向方定,这分明是见方定摇摆不定,生怕他露出马脚,故而逼方定表态,其中也夹杂着些许个人恩怨,想要恐吓方定一番。方定是何等聪明之人,闻言当即起身拜道:“老朽可是诚心诚意辅佐夫人,绝无二心的呀!” “哈哈哈,方师爷不必如此。本夫人自然信任你。”蔡氏说罢瞪了一眼常达,示意他休要胡乱说话。常达也大笑着说道:“哈哈,方才乃戏言尔。方师爷乃除掉金铎第一功,自然忠心无二。来来来,我自罚三杯。方师爷,请!”说罢,自己又连饮三大杯。方定无奈,也只得赔着笑饮了一杯。三人的欢笑声充斥着整个内厅,与寂静深远的黑夜格格不入。 而此时在王戏才的卧房之中,韩霜眉已然坐了好几个时辰,仍不见王戏才归来。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遂回房歇息。至于那王戏才还站在工坊前掐算着时辰,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的表情也愈发沉重,不觉屏住呼吸,耳畔只剩下心跳声响。纵使王戏才乃是少年天才,但这却是他第一次依靠自己做尸偶。哪怕是以前在王家,都没有机会做如此训练。且今日又是赶工,将一日的工程压缩至半日,材料又不是最为适宜之物,故而他早就料到这仓促做成的尸偶,威力定然大打折扣。 第二百九十四回 玄机堪破 眼看着亥时已过,想来机关所能维持的时间已然殆尽,而尸偶未能如期折返,王戏才长叹一声,终是无可奈何失了手,落人把柄将为难。若不幸中之万幸,便是那尸偶已然平安出了燕平府城,搁在了荒郊野外。倘若并非如此,那多般便是凶多吉少。 纵然王戏才心中有些顾忌,但斟酌之下还是决议去与蔡氏说明此事。遂来到内堂,见三人早已喝的烂醉,轻叹一口气,正欲离开,最终站住了脚,犹豫万分,还是回身躬身拜道:“王戏才特来向夫人请罪。” 蔡氏模糊之间,见王戏才人影重叠,且说是特来谢罪,故而玉臂撑起身子站起身来,对着那王戏才便问道:“王公子何罪之有......?”王戏才瞥了一眼蔡氏身旁趴在桌边的方定与常达,大惊失色,但生怕暴露,又急忙强装镇定,垂着头如实回答道:“尸偶并未如期归来,我想,应该是被人拿住,或是丢在了荒郊野外......” “甚么!”蔡氏闻听此言惊得酒意全无,虽头脑还有些疼痛,却已清醒过来。盛怒之下,一把将饭桌推翻,趴在桌边的常达与方定也随之倒在地上,满身酒气,揉着惺忪睡眼,逐个清醒过来。蔡氏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叉着腰指着地上的两人骂道:“都别睡了!大祸将至,汝等还如此放纵,真是个给老娘惹祸的瘟神!” 蔡氏全然忘记自己笑脸盈盈的劝酒模样,将所有的罪责,尽皆推给了他人。王戏才一直保持躬身行礼状,暗自咽了口口水,不敢作声亦不敢乱动。而常达与方定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还有些摇摇晃晃,恍惚之间遂问那蔡氏:“发生了何事?” 而方定强撑着眼皮睁了睁眼,眼前的人影徐徐重叠在一齐,化为清晰的影像。方定一眼便认出了王戏才,大惊失色,脸颊惨白,急忙扯着宽大的衣袖将面貌遮住,生怕被他认出告到那单徵处,令自己暴露。心急如焚的方定,有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最后竟躲在屏风之后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可蔡氏见状,急火攻心,更为气恼,遂破口大骂道:“娘杀的泼贼,别躲了!都是自己人,怕甚么!”方定见状便探出头来张望,小心翼翼的问道:“自己人?”说罢恍然大悟,分明是他向蔡氏推荐这王戏才,自己慌张无措之际,竟险些忘了此事。于是便在屏风之后稍整衣冠,缓步从容走出,来到蔡氏身前。 然而王戏才确实是如今才知道单徵身边的方定,竟暗中与蔡氏有所勾结。蔡氏心中愤懑难消,脸色铁青叉着腰又嘟囔着骂了起来:“本以为天衣无缝,大事将成,没想到如今却出了这般岔子,岂不是将那线索白白送于单徵么?”常达与方定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蔡氏便将王戏才走失尸偶一事告知他们。两人听罢皆变了脸色,连声说道:“这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王家木偶术唯一的传人,当今最好的木偶机关师么!为何会犯下如此蠢笨的错误!”蔡氏心乱如麻,早已没了主见,指着王戏才便斥责道,似乎要将全部罪责归咎于他。可王戏才毕竟只是个执行者,背后发号施令的仍是蔡氏自己。故而王戏才直起身来,叉着双手,面无表情的平静说道:“今日我早已对夫人讲明,王吉的尸首并不适合做尸偶,强行为之只恐会有差错,不如直接用天字号木偶更为妥当。可夫人却执意用尸偶,戏才也只是遵命罢了。” “你!”蔡氏被王戏才怼的哑口无言,终是将一口恶气咬碎了吞回腹中,怒气冲冲的坐在一旁,良久才说道:“哼,如今这倒好了,我们成了一根绳上蚂蚱,只要单徵顺着那木偶的线索彻查此案,你我都难逃一死了!” 常达更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丑陋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不断地两头问道:“如之奈何,这如之奈何啊?”方定眉头深锁,不断的捋着胡须,似要将那花白的胡须尽皆揪下,绞尽脑汁,费尽周折,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来。此事的最终决定权还是要交还到蔡氏手中,王戏才,常达与方定的目光皆汇聚于蔡氏一身,全凭她做主。可此时确是危机四伏,走错一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蔡氏斟酌再三,最终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甚么好办法。只有一计,尚可为之。不如我等豪赌一把,赌赢了富贵无穷,赌输了粉身碎骨!你等可敢么?”其余三人忙问道:“有何妙计?快快讲来!”蔡氏做了个杀的手势,目露凶光,斩钉截铁的说道:“杀了单徵,一切归于平静!若天命在我等,此事做成,燕平府也终将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若天命不允,此事败露,你我就要被押赴刑场......” 蔡氏并未说完,但其余三人早已料到了后果,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王戏才自然是无可奈何,依旧面无表情,如今他上了贼船就再难脱身。而方定这只老狐狸也是眼珠乱窜,思忖着是否还有左右逢源,留得后路,全身而退的上上之策。蔡氏似乎依然下定决心,只等他人同意。至于像常达这般惜命之人,自然是摸了摸有些发凉的后脖颈,咽了口唾沫。不愿冒险的常达仰着头无奈地问道:“可有不死之良策?” “无有!”蔡氏直接断绝了他的后路,不给他后退的机会,“如果我们再不做些甚么,便是束手待毙,只等那单徵的刀架到你我的脖子上。那就是必死无疑!此招虽险,但尚能一搏。放弃便是必死,放手一搏或还有生路,我已决意如此,汝等是何看法?” 方定心烦意乱,眼神迷离,他万万没有想到会走到如此这般绝境,似乎除了蔡氏所说的这一计再无其他办法,也只得仰天长叹道:“金铎已除,单徵身旁再无高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皆由天定罢,我愿放手一搏!”见二人皆以表态,常达也是无可奈何,将目光抛向面无表情的王戏才,王戏才则是躬身说道:“愿听夫人吩咐。” “罢了,罢了。”常达无可奈的,摆了摆手,也点头答应。四人遂凑在一处,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深觉此事宜当早行,打个措手不及,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商议之下,此事还需准备时间。故而由王戏才在三日内打造五架天字号机关偶,于三日后的子时三刻,夜闯府衙,取下单徵首级。 此时的四人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也不担心彼此泄露消息,毕竟那几乎相当于自断手脚。可他们未曾想到,此时在门外黑暗处还藏着一个人,那人胸口剧烈起伏着,面色煞白却屏住呼吸,似乎极为惊恐,又极为愤怒,空洞无神的双眼之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此人正是偷听许久的韩霜眉。他见王戏才迟迟不归,心里始终放不下。听力异于常人的他遂一路寻到此处,不想正撞见众人合谋暗杀单徵。 他虽不知王戏才为何如此,但却痛心疾首,心如刀绞,竟将下唇咬破,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贝齿,韩霜眉已是泪流满面,却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且四人心乱如麻,都想着如何保命,且在蔡府之中,自以为无碍,自然无神发觉隔墙有耳。 常达仍有些不放心,故而问那王戏才道:“小子,你的那甚么天字号机关木偶,真的靠谱么?”王戏才微微一笑,遂答道:“常捕头尽管放心,是否靠谱,蔡夫人心中自然有数,不须戏才多言。哪怕是金铎出狱,都绝不是其对手。”“既然如此,那有何办法可破机关术?”方定抚须问道。 “我王家木偶机关术,寻常内功对其无丝毫之用,外攻高强者也难以破开其机关。故而练武之人,皆束手无策。对付寻常百姓,更是如屠猪狗。”王戏才似乎很是骄傲,虽然他无法忘怀儿时对木偶术的憎恨,可话锋一转,他又叹口气说道,“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自古不变。我王家机关术虽然高明,但江湖之中的确有一种内功,可以将其击破?” 其余三人忙问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何人能破木偶术,速速讲来,我等好尽早除之,免生后患!”王戏才却轻笑两声,摆手说道:“诸位不必心急,这破解木偶术之法,想来已然失传。不足以构成威胁,当世之间,必无堪破我木偶术者,故而不必担忧。” 虽然如此,但王戏才还是如实说道:“事情是这样的。若想破解木偶术,须得使用江湖中失传已久的音律武功,逍遥琴。”“逍遥琴?”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然奇怪。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五回 冥冥之中由天定 王戏才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曾在王家机关木偶术的秘籍上读到过,万物相生,万物相克,而这世间唯一克制木偶术的,便是那无求宫的山淮老人独创武功,逍遥十七剑。他将剑法与古琴指法合二为一,融会贯通之下竟琢磨出了一套惊人的武功,可以靠音律与人交手。而偏偏此种武功是极少数能将无形之内力,化为有形之兵刃的武功,故而对木偶术影响极大。” “不知那无求宫距离燕平府有多远?三日之内,那山淮老人能否赶到此处?”蔡氏斜着眼低声问道。常达更是在一旁附和道:“要不要现在就派人,去把那甚么山淮老人给做了!以免后患?” 此言一出,常达便挨了蔡氏一拳,黛眉倒立,冷眼瞪着他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能不能少说话?人家既能独创武功,又岂是你这等臭鱼烂虾能做掉的?”常达闻言垂下头去,摆弄着手指头,不再再多言语。王戏才看在眼中,只觉好笑,却又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山淮老人脾性怪异,据我所知,他一生从未收徒,那逍遥琴的十七招剑法也早已在十多年前,随着山淮老人一齐入了地府,就此失传。” 蔡氏闻言欣然拍掌,不免欢笑道:“哎呀呀,原来这老东西已然死了,这便好了。看来世间已无王公子的对手矣!”王戏才点点点头道:“不错,我王家先祖本欲研究出破解逍遥琴法的机关,可在得知山淮老人逝世,逍遥琴剑法失传后也就搁置至今了。故而依我看来,此次刺杀单徵,必无差池。” 在门外偷听的韩霜眉才彻底明白,王戏才并非受蔡氏等人威胁,而是心甘情愿的为蔡氏充当爪牙,为虎作伥,脸色煞白,血色褪的一干二净,不仅握紧拳头,强压着心中杂乱的情绪,侧耳倾听,暗暗记下四人声音后,回屋修书一封,藏在怀中,欲明日设法回到燕平府城中,丢在府衙门前,通风报信。 闻听屋内四人商议完毕,不再言语,便要各自回房。韩霜眉见状,便匆匆逃离,王戏才随后走出外厅,见黑暗中一人身影一闪而过,极为眼熟,抿了抿嘴,并未多说甚么,而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缓步回到自己的卧房之中,依旧是一夜未眠。 而第二日一大早,升堂审讯金铎之前,又有百姓到府衙报案,说是负责打更的阿牛被人发现惨死在东城街巷,身首异处。一案未结又来一案,而如今金铎又身在大狱之中,单徵已是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急忙遣衙役去收敛尸首,保护现场,驱散百姓,决意先去府衙大牢中看看金铎的情况。 幸得金铎平日里对府衙中的衙役差官颇为照顾,恩惠不少,故而府内差役对其都十分敬重爱戴,并未没有为难与他。金铎身着囚服,带着枷锁镣铐,坐在墙角,似乎是在面壁思过。狱卒正在休息,见单徵来此,急忙起身行礼,待单徵讲明来意后,狱卒欲为其打开牢门,却被单徵阻止:“不必了,就这样好了。” 狱卒无奈,只得遵命,又小声对单徵说道:“大人,金大哥一夜不吃不喝,水米不进,这再熬几个几天,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单徵强压着心中怒火,徐徐问道:“为何不吃不喝?”狱卒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金大哥说,他有愧于大人。”谁知单徵闻言勃然大怒,双目含泪,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他那是对不起他自己!你且退下,本府要与他单独谈话。” “是。”狱卒临行前看了一眼落魄沧桑的金铎,轻叹一口气,便离开此处。而金铎虽知单徵来此,却纹丝不动,依旧面对墙壁坐着。单徵见状,叹口气说道:“金铎,过来说话。”金铎的身形微微晃动,终究不敢抗命,竟将发髻拆开,披头散发,遮住面貌,起身来到单徵面前跪下,叩拜道:“罪人金铎,叩见大人。” 单徵垂眼看他,见他如此狼狈,故而问道:“为何一夜之间,如此狼狈不堪!”金铎长跪不起,依旧叩拜道:“罪人无有脸面再见大人。”单徵闻言,背在身后的双手掐在一起,手指深深的陷入皮肉之中,几乎要渗出血来,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还知道没脸见本府!升堂在即,本府且先来问你,究竟是谁,指示你去蔡府行凶杀人!?” 金铎答曰:“无人指示,皆是罪人一厢情愿。”单徵知他固执,却不鲁莽,又俯下身子逼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多重的罪?!你以为本府能为你开脱,你以为本府不会治你的罪么?!”金铎抬起头来,疲倦的面容映入彼此的眼眸之中,金铎颤声说道:“金铎素知大人秉公执法,绝不徇私,罪人只求一死。” “本府素来知你秉性,你绝非如此鲁莽妄为之人,你如实说,究竟有没有人挑拨指使?”单徵固执地问道。可金铎的回答一如既往。单徵闻言怒发冲冠,大喝一声,一拳打在那大牢的铁杆之上,刺破了手皮肤血流不止,足见其怒气之盛。老泪纵横,金铎用那血手指着金铎骂道:“汝这匹夫!亏你跟了本府多年,还是改不了江湖人的毛病,逞英雄至如此境地。如今你将身死,你可后悔么?” 金铎毫不犹豫的摇头回答道:“罪人无悔。也甘愿认罪。若要金铎说这世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杀了蔡氏与常达二人,弄巧成拙,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单徵欲哭无泪,苦口婆心的说道:“本府多少次的说,多少次的教你,纵使他二人罪大恶极,罪恶滔天!也该交给律法去惩处!你这样非但帮不了忙,还害了你自己啊!” 见单徵悲怆如此,纵使金铎是铁打的汉子也再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单徵的手穿过牢门,拍了拍金铎的肩膀,已然平静下来,含泪问道:“你究竟为了甚么?”“大人,金铎有负大人多年的教诲。今日一时糊涂却放下如此大错,已然无话可说,只求一死。请大人秉公处置。至于大人的恩情,金铎只得来世再报......” 单徵闻言无话可说,错开眼神站起身来,不知是一夜未眠还是踌躇所致,一夜之间竟好似苍老了许多,只说了一句:“放心。”便拖着蹒跚的脚步离开了大牢。金铎则是对着单徵离开的背影默默流泪,连连叩首。随后蔡氏与常达等人相继到达府衙,单徵遂升堂审讯,当着众人的面,金铎将自己的杀人动机及杀人过程一一袒露,唯独对方定唆使之事只字不提,叫一旁提心吊胆的方定松了口气。 待听罢了证人证词,看完了物证,犯人也袒露了罪行,俯首认罪,方定遂将写好的供状交与金铎画押。在场之人,除蔡氏与常达面带笑意之外,皆是愁云满面,不忍见此一幕,包括那方定。而那端坐堂上的金铎更是心如刀割,就好似用钝刀软锯一点一点割下自己的手臂一般。 一切准备完毕,该是判刑之时。单徵面色冷峻,目光闪烁,嘴唇颤动,颤颤巍巍的去取了一只签牌夹在手中,徐徐站起身来,终究还是闭上了眼,将签牌丢出,正落在面无表情的金铎身前,单徵一拍惊堂木,朗声说道:“犯人金铎,入室杀人,罪大恶极......依本朝律例,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今特收押于府衙之中,待上报朝廷之后,秋后问斩!” “好!”坐在一旁的蔡氏与常达当即起身鼓掌,喝彩叫好。金铎再度被押回大牢。单徵已无余力去管他们,府中还积压了两桩杀人命案没有解决,正欲起身退堂,忽觉脑中一阵刺痛,头痛欲裂,有如针扎箭射,刀劈斧砍。单徵惨叫一声,眼前一黑便栽倒于公堂之上。蔡氏与常达相视一眼,窃笑不已,匆匆离开此地回了蔡府。 方定与其余差役见状大惊,慌忙上前,争相扶起昏厥的单徵,将他抬回了卧房。喂了些水,便逐渐苏醒。只是仍满脸病态,憔悴苍老。方定毕竟跟了单徵二十余年,知晓他有此头疼之症,此症乃是积劳成疾,每每遇到疑难之案或是没日没夜的工作之时便会复发。而此症无法根治,只得以药物辅疗,调养休息为主。 方定便吩咐府中下人好生照料单徵,自己则是匆匆出府,为单徵买些草药煎熬。谁知方出府门便遇上沈墨鱼一行四人,方定本以为他们被杀,没想到四人不仅没死甚至还拿住了尸偶王吉,如此重要的证据若是落入单徵手中,难免会调查出真相。故而方定在讲述此事来龙去脉之时,故意漏掉了自己以及好多细节,以求保全自身。 沈墨鱼四人听罢,皆大惊。尤其是那白星泪,恨不得立即冲进府衙,去找单徵理论。 第二百九十六回 危机步步紧 方定生怕她此时进去惹是生非,慌忙将她拦住说道:“哎哎哎,白姑娘,休要鲁莽。大人一夜未歇,又引发旧症,如今正卧床休息。你若是此时进去打扰大人,岂不是太过无礼?”沈墨鱼深觉此言有理,急忙将白星泪拉住。 可白星泪却忿忿不平的说道:“方师爷,你也是个聪明人。你难道还看不出这分明是蔡氏与常达设下的奸计,为的就是要让单大人自断臂膀,收押金大人么?我想大人也该知晓此理,待我与他讲明,他定会重新判决此案!”沈墨鱼怕她太过激动,持剑冲进府衙犯下重罪,便揽住她的肩膀。纵使白星泪如何挣扎,也不肯放手。 一旁的裴镜年开口劝慰道:“白姑娘,你且冷静些。即便你此时见到了大人,恐怕他也不会从你之言。单大人办案素来讲究证据,口说无凭,没有足够能证明蔡氏与常达与此事有关的证据,大人也回天无力。”方定急忙附和道:“还是这位裴姑娘说的在理。” “那怎么办?金大人如今身陷囹圄,我们又无法见到单大人。难道就坐等蔡氏与常达继续为非作歹么?”说罢,白星泪的眼神又落在一旁马车上那残破不堪的尸偶王吉,咬牙切齿的说道:“依我看,王吉之死和为何会成为这副模样,多半也与蔡家有关!” 方定闻听此言打了个寒颤,眉角止不住的颤动。这微末的变化与异样的反应被裴镜年看在眼中,不禁开始怀疑方定为何如此。谁知那方定突然说道:“诸位莫要担心,不妨将你们相对大人说的话告知老朽,由老朽转告大人。还有这王吉的尸首,倘若诸位信得过我方定,也由我转交给大人,大人定会从这尸首着手,彻查此案,如何?” 裴镜年一边听方定的建议,一边暗中观察他的神态动作。只见他神情慌张,眼神乱窜,极为不自然,还不停的摇着手指,说完又抹了抹鼻子,此分明是心虚说谎之兆,心中对方定愈发不信任。适逢此时沈墨鱼拱手拜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话还未说完,便被裴镜年拦住,顺势拒绝方定道:“多谢方师爷美意。既然今日见不到大人,那我们便改日再来。” 说罢便辞别方定,寻了个借口,催促众人早些离开此处。方定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一手背到身后,冷笑一声,心里想道:“看来这安淮府来的小捕头还有些本事,不能小觑他们四个啊。”看了一阵,不再逗留,又匆匆往医馆赶去。至于沈墨鱼一行四人,则是驱车回到了喜来客栈,还是白星泪机灵些,她一下便察觉出了裴镜年绝不会无的放矢,故而问道:“裴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有甚么地方不对劲。” 裴镜年点了点头,但并未多说,待回了喜来客栈后,四人又合力将那王吉的尸首藏了起来。回到楼上,围坐在桌旁,裴镜年解释道:“城中人多眼杂,不便多说。如今我也好将我的猜想告知诸位了。”白星泪凑上前挨着她坐,机敏的说道:“裴姑娘莫不是觉得那方师爷有些不对劲?” “不错。”裴镜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不过也只是我的猜想。我总觉得,金铎被收押,绝非蔡府之人所能为也。定是有甚么他信任的人从中教唆,才致使金铎中计。但为何金铎大哥没有供出方定,单大人又为何没有察觉?”白星泪急忙表态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单大人与金铎大哥都没想到这一点,可以理解!” 明觉也点头附和道:“小僧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其余三人见常达好不容易说一句话,自然愿意倾听。明觉遂不紧不慢地从容说道:“小僧方才见那方师爷,言语不接,神情紧张,眼神慌乱,手脚皆不自然。颇有心虚胆怯之状。非是做了甚么亏心事,不足以至此。裴姑娘的怀疑不无道理,只怕这喜来客栈,也不能久留了。” 白星泪闻言噌的站起身来,欢喜的拍掌道:“原来大家都以看出来了!”唯独那沈墨鱼闻言木讷的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道:“可我没看出来啊。”此言一出,脑袋上又挨了白星泪一巴掌,笑骂道:“你除了吃喝玩乐闹,还会甚么?”沈墨鱼遂不再多言。裴镜年于是说道:“明觉此言甚是在理。只怕我们要离开此处,以防不测。” 众人又商议一阵,商量好了应对之策,便收拾好行囊,结了账,辞别了相处多日的胡掌柜与小五,便分头出城,在城外换了一身衣服打扮,裴镜年与白星泪甚至包了个幞头,扮作读书人模样。明觉则用斗笠遮住光头,取下了佛珠,换上了俗家衣物。沈墨鱼更绝,直接扯烂衣服扮作乞丐。四人各自藏起兵器,寻摸了个人声鼎沸的午时,混在寻常百姓中,又悄悄回到了燕平府城中。在城西的一家小茶馆的二楼碰头。 临行前,四人还将王吉的尸首藏在马车之中也带出了城,埋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处。皆准备妥当,便再度潜入城中。 来到约定之地,刚一见面,白星泪还未认出乔装打扮的沈墨鱼及明觉二人,待看清了两人面貌,忍俊不禁,大笑起来。不一会儿,裴镜年也来到此地。四人再度聚首,商议下一步的对策。果不其然,正如明觉与裴镜年预料的那般。单徵卧床不起,府衙内的一切要事便交予方定主持。方定忌惮沈墨鱼四人手中的证据,便顶着单徵的名头,欲以私藏死者尸首,阻挠破案为由抓捕沈墨鱼四人,趁机抢回王吉的尸首。 可当他派出衙役前往喜来客栈搜查之时已然晚了一步。胡掌柜对前来搜查沈墨鱼四人的差役言明,他四人早已离开此地,出城去了。差役们不信,便将喜来客栈上下查了个遍,果然寻不见四人踪迹。无奈只得上报方定。方定这老狐狸如今心烦意乱,也乱了手脚,又遣出四队人分批前往四方城门询问城门吏是否见过四人出城。 果不其然,城门吏的回答都是惊人的一致,只说沈墨鱼四人已然离开多时且并未回城,差役们遂回府禀报。方定大怒,又差出第三批差役骑快马出城去追,可在城外十里地内找了许久仍不见踪影,不仅没找到沈墨鱼四人,反倒还叫府衙上下筋疲力尽,怨声载道,皆暗自议论方定极为反常。 可方定却不以为意,自认为大祸临头,已然顾不得他人的闲言碎语,将自己关在房中琢磨:“这四人怎么走的如此之急,莫非他们真的察觉到了甚么?那就更不能留他们四个了。若是再不回燕平府也就罢了,若是敢回来,就休怪老朽无情!” 但令方定没有想到的是,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越不可能地方,越有可能。四人在茶楼之上望着在城中奔波不息,焦头烂额的衙役,心觉好笑。一边饮茶一边吃着点心,心情大好。白星泪更是斩钉截铁的说道:“看来这方定果然有问题,幸亏裴姑娘警觉,不然可就糟了。” “方定这老狐狸已是自露马脚。只是我们如何让单大人得知此事?”沈墨鱼刚一开口,白星泪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便开怀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擦着眼泪抱着肚子笑道:“小沈子......你快把这衣服换了罢,这也,这也太好笑了,哈哈哈......”沈墨鱼尴尬的笑了笑,挠着蓬乱的头发小声嘟囔道:“我这叫为大义牺牲......” 裴镜年沉思片刻,黛眉微凝,咬着下唇,身旁的明觉看得呆了,被沈墨鱼一拍,惊掉了半条命,急忙口念阿弥陀佛。沈墨鱼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却笑而不语,并不戳破。过了一阵,裴镜年便叹口气说道:“事到如今,我们只有趁方定不备,夜探府衙,才能见到单大人,禀明我们的想法了。” “哎,只希望单大人能相信我们一次。否则,这次是真的回天无力了。”白星泪也成熟了许多,换做以前,可能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劫狱救出金铎,可她似乎是打心眼里相信单徵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不想让他为难,才同意裴镜年的计策。沈墨鱼忽然问道:“那我们今夜之前该藏身何处,总不能就如此这般去见单大人罢?” 裴镜年轻笑一声,对其余三人说道:“回喜来客栈!” “回喜来客栈?”三人大惊,皆不解其意。 裴镜年嫣然一笑,对三人说道:“诸位不知,吾少时曾读过兵书。兵书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方定以为我们已然离开燕平府城,却不知我们敢冒此风险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喜来客栈。此不是最为安全之所在么?”三人大喜,遂先后回到喜来客栈,胡掌柜也颇为惊讶,但当四人言明真相后,便配合他们隐瞒此事,一如往常。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七回 身披长夜寒 而此时原在蔡府之中,王戏才来到韩霜眉屋内,本欲听他拉胡琴,却见韩霜眉正欲出门,忙问道:“贤弟要去何处?”韩霜眉淡然的回答道:“成天待在这屋子里,太闷了,想去城里散散心,透透气。”王戏才闻言笑道:“原是此事。既然贤弟怕闷,那我便陪贤弟出去走走。” 谁知韩霜眉却断然拒绝王戏才的好意,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必了。才哥不是还有要紧事做了。不如抓紧时间去训练乐师,等教会了他们木偶术,我们也好早些离开此地。”王戏才闻听此言,并无其他想法,也未察觉韩霜眉的心思,只是想到蔡氏吩咐的要事,要在三日之内打造出五架天字号木偶,工期很紧,故而王戏才也只得说道:“也好,既然如此,我便请蔡夫人差遣一二小厮陪伴兄弟。” 可韩霜眉却再度拒绝:“你知我素不愿与他人打交道,找两个小厮来陪我,算甚么?”王戏才大为不解,又十分担心:“可毕竟你眼睛不方便,城里人又多,万一......”王戏才没有把话说完,但韩霜眉已然知晓他的意思,故而说道:“才哥不必担心。好歹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走丢了不成。只给我一根竹竿,我亦可自便。倘若才哥不放心,不如等黄昏时分,来城北门接我。” 王戏才见他如此执拗,也只好答应,只是在送走韩霜眉后,心里还一直牵挂着他。 好在韩霜眉脚步虽慢,但凭那手中一根拐杖,东敲敲爱哦,西探探,将所有障碍尽皆避开,终于来到了燕平府城。他并不知晓此时在燕平府城内究竟发生了甚么,故而凭着记忆中的道路和敏锐的感觉,以及不时开口问路,终于来到喜来客栈前。 可他犹豫不决,拄着竹杖立在门前不敢进去。且说那胡掌柜正在算账,余光瞥见门前立着一人身影,便转出身来迎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忽又觉得此人颇为面熟,年迈的胡掌柜瞪大了双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韩霜眉喊了一句:“是胡掌柜的么?”胡掌柜恍然大悟,一拍脑袋笑道:“哎哟,你瞧我这脑子。这不是霜眉嘛,你和戏才,不是早就离开燕平府了么?” 韩霜眉不便多言,但他愿意相信胡掌柜。故而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交到他手上,说道:“劳烦胡掌柜将此信交予沈公子四人,十万火急,勿要有失!还有,千万不要说这是我送来的,有劳掌柜的了......”可此时的胡掌柜刚刚答应沈墨鱼四人保密他们依旧藏身喜来客栈的请求,再不知韩霜眉底细的情况下,颇为为难,只得说道:“这......可他们今天早上,也离开燕平府了啊......” “啊?”韩霜眉闻言大惊,紧张的搓着双手,咬着嘴唇,本想将此事托付沈墨鱼四人,却不知他们四人已然离开。而若是将此信投入府衙,多半会落入那老狐狸方定的手中,故而一时无足无措,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胡掌柜见他如此心急,便知此事定然十分重要,又不忍心欺骗韩霜眉,故而对他说道:“孩子,你放心。他们肯定还没走远,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将此信送到他们手上!” 韩霜眉大喜,便要行大礼参拜。胡掌柜急忙将他扶住,韩霜眉不敢多说,辞别之后便匆匆离去。望着韩霜眉的背影,胡掌柜看了看捏在手中的信封,长叹一口气,并未犹豫,便上楼将敲开了沈墨鱼四人的房门,见他们正在商议着甚么,见胡掌柜进来,便止住了口。“胡掌柜有何贵干?” “刚刚有个年轻人送来一封信,说是专门给你们的,老夫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他便把这信丢在门口便走了。”胡掌柜按照约定隐瞒了韩霜眉的身份,却也难免引起沈墨鱼等人的怀疑。 “信?甚么信?还是专门给我们的。”白星泪狐疑的接过信封,胡掌柜知趣的退出门外,帮他们关上了门。裴镜年心中不安,似乎预感到了会发生甚么大师,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已然十分小心,就连城门吏和府衙的差官都没有发现,怎么会有人知道我们还藏身此处?” 其余三人并未多言,只待那白星泪将信封拆开,取出一张纸条,读罢后脸色骤变,星眸瞪得滚圆,慌忙将纸条拍在桌上,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粉润的两家鼓胀的宛若不带刺儿的河豚一般。 沈墨鱼等人见从未见过白星泪如此异样,故而也凑上前将目光汇聚在了那张纸条上,纸条上躺着四行娟秀的字,写的正是:“三日之后乌云飘,爪牙尽现子时遥。蔡府惊变机偶现,狐狸师爷心计昭。提线傀儡藏玄策,蛛丝马迹请君瞧。莫等青天坠落时,空流遗泪在空巢。” “三日之后......三日之后,乌云,子时......”沈墨鱼一遍遍的念着这首楔子,拍桌惊叹道,“此人莫不是在通风报信?这不正是告诉我们三日之后的夜半子时有大事发生么!?”此言一出,又遭来白星泪的白眼,瞪着他没好气的说道:“废话!你也不看看后几句,简直快把真相贴在你脸上了!” 裴镜年面色严峻,语重心长的说道:“此人究竟是谁?为何知晓我们还藏身在喜来客栈,又送来如此重要的线索机密,分明是在提示我等。言语之间,真相分明呼之欲出,却又不肯坦然相告。莫不是高人在暗中相助?” 白星泪则是分析道:“我们的行踪一直十分隐蔽,就连府衙现在都不知道我们的下落。整个燕平府城恐怕只有胡掌柜知晓,就连小五他都瞒着。在我看来,此人能找到此处,多半是误打误撞,不知道我们一早便假装离开。而且,此人我们一定认识。” “照白姑娘这么说,这个报信之人很可能藏身在城外。而且如此熟知蔡府动静和计划的,多半就是蔡府家中之人!”裴镜年接话道。三人连连点头,唯独那沈墨鱼还满头雾水,不解其意,挠着头说道:“就这么一张纸条你们就能分析出这么多线索来,我怎么看不明白?” 白星泪一脸鄙夷的看着他,抱着双臂长叹一口气:“哎,说你不学无术,你还真就不学无术。这么明白的事都看不明白。”可她并未明说这楔子想要传达的线索,而是将目光抛给了一直沉默的明觉。明觉双掌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便为沈墨鱼解释道:“沈公子且看,正如你方才所说,这头一句里,说的乃是未来案发的时间,正是三日之后的子时左右。而这第二句,则是点明了先前出现的王吉尸偶乃是机关驱动的机关木偶,且乃是出自蔡府之手,而狐狸师爷,说的恐怕就是燕平府衙门的师爷,方定。” “哼,只可惜那方定方寸大乱,自露马脚,我们已然看到了他的狐狸尾巴,正巧这个纸条又坐实了我们的想法。而王吉尸偶,也果然是蔡府所为。那也能由此推断,王吉的死亡和失踪,鲁大娘之死,蔡府都脱不了干系!”白星泪满脸杀气,环抱着双臂,怒气冲冲的说道。 裴镜年点头赞同,若有所思。沈墨鱼也终于听懂,点头如捣蒜。故而明觉继续为他解释道:“这第三句么,说的还是那木偶,天下竟有如此玄妙的木偶术,能使金石木块,行动自如,死人复生,化作傀儡。真是无奇不有。”明觉如此感叹。众人也陷入了沉默,严格来说,他们的江湖经验都不算多,裴镜年常年在外办案,也只能说是见多识广,对于很多江湖传闻,还是有所不知。 更何况王家机关术本就是鲜有人知,四人自然并不知晓。可一提到木偶,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想起一个人。白星泪的眼神在其余三人身上流转,紧张的直咬指甲,轻声问道:“你们在想甚么?”“为蔡府制作机关木偶之人,一定精通操控木偶之术。但怎会如此之巧,我们这几日偏偏就认识了一个技艺高超的木偶术者。” “王戏才!”四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名字,但声音却都不大。又岂是白星泪,她自认识王戏才与韩霜眉二人之时,只觉二人朴实真诚,绝不会想到如今她竟然会怀疑王戏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即便她不愿相信,所有的线索也都指向了这个唯一的特定人。“可他们不是早已离开燕平府?”沈墨鱼皱着眉头问道。 裴镜年轻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只怕,这只是迷惑我们的障眼法。但这毕竟只是猜测和推断,单凭一个木偶,难以断定就是他所为,只是说他的嫌疑比较大。”白星泪则是也叹一口气,说道:“倘若能进蔡府搜寻一番,看看王戏才二人是否藏身蔡府,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第二百九十八回 蛛丝马迹逐一现 见众人都束手无策,沈墨鱼却忽然计上心头,狡黠一笑,低声说道:“我倒思得一计,不知可行否?”白星泪闻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呵,你能有甚么好办法?”沈墨鱼遂说道:“你休要小看人。此时恐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行了!” “沈公子快快讲来。”裴镜年急忙问道。 沈墨鱼神秘兮兮的开口说道:“你我难入蔡府,今夜却要去府衙见单徵单大人。才单大人绝对不会没去过蔡府调查,不如我们直接问问他,看他是否在府中见过王戏才与韩霜眉,如何?” “这......”其余三人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沈墨鱼见状有些尴尬,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这,不行么?”白星泪尴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终于知道甚么叫大智若愚了。我们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没想到。”沈墨鱼见白星泪难得夸奖他,一开始还很高兴。可下一刻便回过神来,笑容僵在脸上,转过头去问道:“你是说我,长得笨......?” 白星泪一脸严肃,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等见到单大人后,一定要问个清楚。”裴镜年见二人又小打小闹起来,轻笑一声便说道。待他二人消停,沈墨鱼忙问道:“哎,这纸条上不还有最后一句话么?明觉,你再解释解释,这最后一句话,说的是甚么?”明觉扫了一眼,面色凝重,自言自语道:“莫等青天坠落时,空流遗泪在空巢......青天坠落......” “整个燕平府,只有一人被称作青天。”白星泪掐着指头,黛眉凝聚,咬牙切齿的说道。沈墨鱼恍然大悟,徐徐问道:“莫非是指......单大人?”裴镜年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看来这才是蔡府最终的目的,他们费尽周折,挖空心思,布了一个大局,先设计除掉金铎大哥,再拿下大人,他们就能彻底掌控燕平府!” 白星泪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杀入蔡府,手刃蔡氏与常达:“到那时燕平府的百姓将终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青天颠覆,乌云将至。他们没有想到计划屡遭破坏,就连王吉都落入我们手中,方定也露出了马脚,更是有这告密之人泄露了他们的计划,以致于他们想孤注一掷,与单大人一决死战。” “但如今金大哥被大人收押入狱,单大人的安危又谁来保障?”沈墨鱼问道。白星泪拍桌而起,提起云溪剑,抽出剑身,徐徐说道:“当然是我们!今夜我们夜探府衙之时,就要将此事禀明大人,三日之后,就由我们来和那些所为的机关木偶轰轰烈烈的打一场,我就不信,蔡府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倘若蔡氏与常达胆敢来送死,我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这话说的提气,但毕竟有些意气用事。谨慎小心的裴镜年望着那封密信,还在心中琢磨,这告密者的身份。白星泪见只有她一人表态,且裴镜年仍若有所思,故而便问她道:“裴姑娘,你还有甚么顾忌么?”裴镜年则是用两指捻起那张纸条,徐徐说道:“我在想,这个千辛万苦,隐瞒身份来告密的人,他的情报真的可靠么?倘若他故意设计,欺骗我们,或是搞错了时间,又当如何?” “此事万不可草率,须小心谨慎才是。”明觉也附和道。 沈墨鱼却不以为意:“我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风平浪静,自然是最好。若是真有人想刺杀大人,没人保护他,岂不是天大的罪过?”白星泪闻听此言,颇为欣喜的拍了拍沈墨鱼的肩膀,笑道:“难得你也开窍一次。我与小沈子想法一致!” 裴镜年见他二人已然下定决心保护单徵,也不再反对:“既然如此,我们便与大人明说,从今夜开始便留我四人在他身边暗中保护他的安危,以防不测。”众人一拍即合,又商议了些许琐碎之事,其余暂且不提。 待到夜深,街上已没了行人。四人换上夜行衣,小心翼翼的翻出了喜来客栈,往府衙而去。趁着浓浓夜色,避开巡街打更之人,便逐一闪入府衙院墙之内。看来这方定是果真相信四人已然离开燕平府,为了三日之后的刺杀行动,竟将府内的衙役调走大半,故意制造防卫空洞。可这却为快蔡府一步来到府衙寻找单徵的沈墨鱼四人,提供了可趁之机。 四人躲开那寥寥无几,稀疏的守卫衙役,摸到单徵的卧房。却见房中仍燃着灯火,一人坐在屋中,提笔狂书。原是那单徵还未休息,只见他披着一件外袍独自坐在案前,颜色憔悴,面容枯槁。虽服了些汤药,已然能行动自便,可他早已心力交瘁,无力回天,故而深夜伏案,写下一封奏折,欲送往承天府上呈天子,辞官返乡。 可他心中仍牵挂着这燕平府的百姓,手中更有一桩桩悬案没有处理,但金铎之案终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倒了有心无力的单徵。 白星泪等人见单徵屋内灯火通明,若是贸然进入,四人的身影定会被映出于窗牍之上,故而便使了个小手段,将灯火吹熄。单徵见状大惊,伏案仰天长叹,老泪纵横,叹曰:“此莫非乃上天之意?我单徵已是油尽灯枯之时?”可他却为察觉,已有四人趁他分神之时翻入其屋内,跪拜在他身前,小声道:“我等参见大人。” 单徵闻听黑暗之处忽然冒出如此声响,自然无比震惊,急忙起身:“汝等何人?为何夜闯我燕平府衙?”“我等乃是江湖人。闻听大人身体有恙,故来探望。”白星泪故意卖了个关子。单徵闻言却冷哼一声说道:“本府极少与江湖人打交道,也不懂甚么江湖规矩。有劳诸位英雄牵挂了,只是夜闯府衙,此乃重罪。你等快快退去,本府既往不咎。” 沈墨鱼等人遂讲明身份,单徵虽还有些吃惊,但比起先前倒是冷静了许多:“哦,原来是你们四个。可你们不是已然离开燕平府?” “我等原本的确打算离开燕平,不再插手此事。但如今确是万不得已,无奈之下,有急事要见大人。”裴镜年如实说道。可单徵长叹一口气,无奈的坐在一旁,说道:“既是有急事要见本府,何必于昼时光明正大的从正门来拜访,何必深更半夜,如做贼一般潜入本府卧房?”白星泪冷笑一声故意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实是迫不得已。如今燕平府人多眼杂,又四下通缉我四人,如何能光明正大的来见大人。” “竟有此事?何人胆敢在燕平府通缉你们?”单徵大为惊讶。四人遂从昨夜遇袭,恶战王吉到今日一早前来投案,却遇见方定,以及被府衙通缉抓捕的来龙去脉尽皆告知单徵。单徵听罢愕然,一时难以接受,沉默了许久。裴镜年见他并不言语,故而说道:“想来大人并不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大人大可出去看看,但凡是今日参与抓捕,知情的衙役都被方定用借口调离,府衙内几乎是毫无防备可言,故而我等才能趁机来见大人。” 白星泪则是附和道:“而且我们猜测,方定既然与蔡府暗中勾结,那金大哥行凶杀人之事,多半他也知情,甚至参与其中。大人不如去见金大哥一面,向他问清事实。想来,他应该比我们,甚至比大人您,更为了解方定的为人。” 单徵心中五味杂陈,表情更是复杂到难以形容,良久,才长叹一声道:“不瞒诸位。本府早已察觉方定有些异样,只是因他跟随本府二十多年,实在不愿怀疑他的为人。今日虽无证据,但只怕事实就是如此。但方定哪怕与蔡家勾结,也不该有害我之意。莫非四位少侠今日此行,就是为了来提醒本府提防方定?” “不仅如此。大人未免有些单纯。”白星泪当即从怀中取出那张纸条,呈交与单徵。单徵接过纸条,走到窗边,借着那月光仔细端详。看罢,面色凝重,沉默不语。白星泪见状便说道:“大人乃是聪明人,想来必然能知晓这纸条暗含之意。”单徵忙问道:“此书何人所写?” 沈墨鱼遂如实说道:“我等亦不知。此书乃是今日午时左右,一神秘人托人转交给我们的。他的来处,告密者的身份,我等俱不知晓。”随后众人又将他们今日讨论的结果及诸多推断尽皆向单徵说明。单徵一直侧耳倾听,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最后四人又一起拜道:“请大人相信我等,我等愿保护大人的安危!” 单徵紧紧攥着那张纸条,他不敢相信蔡氏,常达,甚至方定都想置他于死地,又难以相信四个江湖人愿意舍弃自己的安危来保护他,故而潸然泪下,久久不语。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九回 明月烈 “本府何德何能能得四位少侠相助?”单徵长叹一声道,“不瞒四位,本府早已打算辞官返乡,不再管这繁杂诸事,徒耗心神。”白星泪闻言,柳眉倒立,凝眉怒目,问道:“大人莫非要弃燕平府百姓于不顾耶?” 见单徵似要放弃,白星泪故意激将道:“请恕晚辈无礼。星泪行走江湖多时,素来不将官府放在眼里。而单大人是我唯一敬佩的地方官。倘若单大人这般的人也要放弃,那只怕真要应了那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了。”明觉与裴镜年自然听出了此话的弦外之音,唯独那沈墨鱼还傻愣愣的扯了扯白星泪的衣袖,示意她勿要胡乱说话。 单徵闻听此言,怎会不知白星泪心意,故而轻声笑道:“你这丫头,好厉害的嘴啊。也罢,也罢......”说罢,便回身将那桌案上压着的奏折扯碎,于黑暗之中目视四人,徐徐说道,“各位,情势紧急,变幻莫测。不知道接下来还有甚么危险。但我单徵在此感谢四位挺身而出,为燕平府百姓谋得长治久安。我单徵,多谢各位了!” 说罢,竟要俯身行礼,沈墨鱼等人慌忙上前将他拦住,苦笑道:“大人如此,岂不是折煞我等?如此说来,大人是肯相信我们了?”单徵低头看了看那躺在掌心的纸条,冷笑一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心难测。不过想来这一切,在三日之后便会自见真章!” “这三日我等愿留在府衙,于暗处保护大人。以免蔡府提前动手!”裴镜年提议道。单徵并不犹豫,当即答应,却又说道:“留在府衙容易,不被发现却难。倘若那方定果然叛我,心向蔡氏,定会通风报信,泄露你们的身份。故而你等须乔装打扮,骗过方定,方可无碍。” 四人原本打算假扮成衙役,混在府衙之中。可府中所有衙役,方定几乎都认识,且时常调派,容易露馅。故而再三斟酌之下,只得假扮成下人,留在单徵身边听用,且远离方定。四人自此便再没回过喜来客栈,一直在暗处保护单徵,同时单徵也在暗暗配合,保护他们的身份不被泄露。 且说第二日一早,一切皆如平常。单徵托病不出,府衙中大小事务皆由方定操持。老狐狸又恢复了战战兢兢的模样,小心翼翼,等待着蔡府的计划开始实施。再说那蔡府之中,韩霜眉却拒绝了王戏才再来听琴,王戏才虽不解其意,但颇为无奈,只得终日泡在攻防之中,尽心尽力,抓紧打造天字号木偶。韩霜眉则是终日独坐房中,怀抱胡琴。时而发呆,时而默默流泪。 这三日过的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并无他事发生,平静的有些诡异。三日之后的早上,单徵的头痛病已然缓解大半,恢复从前模样。方定闻听他已然康复,自己即将交换权力,故而惴惴不安的前往单徵房中探望。敲门而入,方定做贼心虚,不敢抬头,恭恭敬敬的问道:“大人的病可好些了?” “这些时日,有劳你费心操劳了。”单徵淡然说道。 方定陪着笑,依旧毕恭毕敬:“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病重,属下无时无刻不心系大人。燕平府的百姓们也盼望大人早日康复。如今大人病体痊愈,自是燕平府百姓之幸。属下也万分欢喜。”方定表面如此,心里却是另一幅嘴脸。心想着今晚便是蔡府动手之时,单徵死期将近,而自己终将富贵。 两人又寒暄一阵,方定便缓步退去。待他刚一离开,身着粗布衣,装扮成下人模样的沈墨鱼四人便从隐蔽处转出,望着那方定的背影,白星泪不禁冷笑道:“哼,老狐狸演技竟如此精湛。若非我等机敏,还不知要被他蒙骗到此时?”单徵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从容问道:“今夜便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夜,四位打算如何?” “为了以防万一,哪怕今日平安无事,我们也不能草草离开。否则,大人仍难以摆脱此劫。”裴镜年道。“倘若今夜他们敢来府衙送死,但凭我手中云溪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白星泪义愤填膺的说道。可裴镜年忽然又道:“方定不除,始终是个祸患。万一被他有所察觉,提前告知蔡府,又当如何?” 白星泪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遂笑道:“我倒是有一计。只是在大人眼中,多半是不上台面的诡诈之谋,怕大人不肯从之。”单徵笑曰:“丫头不必激我,本府虽然秉正守义,素来追求证据二字,但并非是食古不化,顽固迂腐之人,亦知审时度势。此时已到万不得已之时,特殊时期,特殊手段,稍稍用些奇谋计策也是理所应当。”白星泪遂将计策说出,其余四人点头称善。 四人与单徵又商议了一阵,决定在蔡府动手前,四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少抛头露面为好。故而便又藏身于单徵卧房之中,只等今夜子时。 夜如浓墨天似砚,乱星搅得明月敛。世间万般千种恶,说到头来只为钱。寒夜降临,寂寥无声。单徵却并未休息,而是一如往常,披着外袍独自来到书房,批阅公文。且说那方定提着灯笼低着头便往书房里闯,惊见单徵端坐于此,大惊失色,忙上前搀扶道:“大人,您身子方才痊愈,为何又如此操劳?些许小事,交予属下做便是。” “老方啊。”单徵却纹丝不动,仍伏在案前,亦不抬头,更不辍笔,“你跟了本府多少年了?”方定苦笑着答道:“不瞒大人,属下年事已高,脑子也不如从前那般活泛了。只记得跟随大人,已然二十年有余。”单徵闻言抬起头来,眯着眼看着方定,轻叹一口气,故意说道:“二十多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这么些年来,你跟随我出生入死,立下诸多功劳,本府却没甚么能报答你的。于心有愧啊。” 单徵依照白星泪的计策行事,这话分明是拿来试探方定之心的,方定是何等聪明之人,连忙跪倒在其身前,垂头拜道:“大人折煞属下也!属下跟随大人二十余载,深受教诲,理当为大人披荆斩棘,生死效命,岂求报答二字?”单徵却说道:“哎?话虽如此,但知恩图报,乃是天经地义。又有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跟随我多年,所求亦不过富贵二人。本府有一事,想与你商量商量,你看可行否?” “请大人吩咐,方定愿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方定又拿那说烂了的套话来哄骗单徵。单徵却笑道:“不必说甚么上刀山,下火海。你看,本府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但府中事务繁多,不能因我一人耽误了这一府之事。这几日幸得有你为本府分担。本府正欲奏疏一封,上呈天子。请你取代某府尹一职,我亦好退隐田园,从陶公事。” 方定闻言,不知单徵此言是真是假,大为震惊,微微颤动,头也不敢抬,急忙表态道:“大人!属下,属下对大人忠心五二,岂敢有如此非分之想?!再者说来,属下才疏学浅,岂有能立取代大人之位,大人莫要再取笑属下了......” “非我取笑,此乃肺腑之言也。”单徵不苟言笑,一脸严肃,停下笔望着方定,冷言说道,“权力富贵,何人不爱?况且即便本府不这么做,也有人欲行此事。于其到那时,不如本府将此位拱手相送,或能留得一命苟活。”方定双臂支撑着身子跪在堂中,冷汗直出,心虚胆怯,不敢言语。闻听此言,沉吟片刻,才明知故问道:“大人此言何意......属下,不明白......” 单徵抚须大笑,笑罢从一堆公文之中抽出一封信,丢在方定身前,徐徐起身,指着他笑道:“老方啊老方,你我对彼此了若指掌,何必在本府面前装傻充愣?此乃蔡府小厮送来与你的密信,信上请你先行动手,依计行事,先取本府项上人头,他日便保你为燕平府府尹。此事,你莫非不知?” 方定闻言如遭雷击,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待回过神来,已是痛哭流涕,老泪纵横,手脚并用爬到单徵身旁,抱住他的脚踝哀号道:“大人,大人!属下对你是忠心无二啊......这,这全是那蔡氏与常达之谋,与我无干呐!是他们要害大人,是他们......”正因方定极为了解单徵,以为他素来光明磊落,不会行此狡诈诡计,却不想单徵却肯于变通,背后又有“高人”相助。 单徵见他如此狼狈,还未及拷问便将实情尽皆吐露,又抚须大笑。挣脱方定后,便拾起那落在案前的密信,徐徐打开,又随手丢在一旁。眼看着那信纸缓缓落下,方定的双眼瞪得滚圆,满脸惊恐和后悔,这才发现,那所谓的密信,不过只是一张白纸罢了。 第三百回 莽玉龙 方定跌坐在地,已经无话可说。待他回过神来,正欲辩驳之时,却见那单徵冲着门外喝道:“来人呐!将方定暂时关在屋中,日夜守候,寸步不离!待本府捉拿嫌犯后,升堂问案,再定罪不迟!”门外当即有差役冲入书房,将双腿发软,难以自立的方定拖出书房。 他应该感到庆幸,毕竟单徵还没有草率的将他定罪,彻底视若罪犯,也未收押。但方定已然吓得肝胆俱裂,他素来胆小怕事,此次与蔡氏合谋,既有贪心私欲,也有受胁迫之份,正所谓上了贼船便难下。故而方定在被拖走之时还在高声喊道:“大人,属下愿招——” 单徵目送着方定被捉走,眼眸之中闪动着星点泪光。毕竟是跟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人,推心置腹的亲信,同心协力的左膀右臂,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财权色三字,坠入无底深渊,单徵焉能不心痛?如今自己的两个得力助手都已不在身旁,单徵长叹一口气,遂将房门关闭。 星明月暗,寒风不息。空气中不知从何处飘来点点血腥味,弥漫着肃杀之气。且说那沈墨鱼四人一直在暗处埋伏,正等蔡府的杀手自投罗网。除他们四个之外,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单徵并没有布置其他衙役守卫,只将书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也是他的一场赌注,他将所有的筹码尽皆押在了沈墨鱼四人身上。今夜即将一见分晓。 等得久了,沈墨鱼不禁有些困乏,怀抱着松止剑,歪着脑袋倚着剑柄,靠着墙根,嘴角若隐若现的口水闪烁着光芒,眼皮好似千斤重,不时带动人点头。见他如此松懈,白星泪只得用剑柄将他敲醒。沈墨鱼惊醒之后,左顾右盼,忙问道:“人来了么!人来了么?”白星泪却一脸鄙夷的等着他,无奈的说道:“大战在即,你竟然还能睡着......你真是没救了......”说罢,又叹了口气。 沈墨鱼不好意思的憨笑着挠着后脑。而白星泪又看向身旁一言不发,严阵以待的裴镜年,见她时刻紧绷着精神,眼若苍鹰,右手一直搭在刀柄之上,故而问道:“裴姑娘如此,不会累么?”裴镜年闻言微微晃神,随后又轻笑一声回答道:“无碍,我已然习惯了。想来曾经在安淮府任总捕头之时,为了监视追捕罪犯,有时会坚持三天三夜不合眼。现在已经轻松很多了,故而不敢松懈。” “裴姑娘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啊。”沈墨鱼也不禁赞叹道,“要换做是我,一夜不睡就困得不得了了。”白星泪闻言翻了个白眼,又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那裴镜年:“裴姑娘多少岁进入府衙做的捕头?又为何偏偏要做捕头?” 裴镜年始终微笑着一一向裴镜年解释道:“我自幼家贫,却因父亲乃是私塾之中的教书先生,故而勤读诗书。可我不爱孔孟,偏喜韩非,专攻读法家著作,欲投身朝廷,为帝王家尽力,为百万姓谋福。父母见我如此勤奋,不忍打击。十二岁那年我有幸拜师学艺,勤练得一身武功。十六岁欲上京赶考,却被浇了一盆冷水。女子不得参加科考。我这才知晓,先前的努力全都是徒劳无功。” 裴镜年提及往事之时,眸中不禁闪过一丝惆怅与遗憾,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可我不忍就此放弃。继续学习律法及勤练武功。十七岁时,我欲从小做起,先入府衙求职,安一方百姓。但却因是女子身,屡屡碰壁。直到遇见了晏节大人,他网开一面,收我在身边,悉心教导,才有了今日的我。” “没想到那晏节还有一丝良心?”沈墨鱼摸着下巴费解的说道,“莫非是我看错他了?”可白星泪却不以为意,没好气地说到:“甚么良心。我看那晏节分明是见你武功高强,欲将你培养成他的心腹棋子,言听计从,为他所用!幸得裴姑娘洁身自好,没有与他同流合污。不过在他的影响下,裴姑娘还能保持一颗滚烫赤心,也是万分难得了。” 裴镜年却微笑着说道:“世间万般事,不是一句黑白就能断定的。晏节大人再不堪,也毕竟是我的恩人。无有他,我恐怕永无出头之日。即便如今,又重归泡影一场。”明觉见她面露悲怆,却要强行憋出一抹笑容,强装镇定,不禁觉得心头被人重重一按,忙说道:“尽头未必是绝路,但求真心从未死。裴姑娘日后定能如愿,不必惆怅。” “多谢明觉,借你吉言。”裴镜年嫣然一笑,明觉脸颊微红,有些滚烫,幸得夜色昏黑,看不真切。而白星泪又歪着小脑袋问裴镜年道:“可你毕竟是女子,我虽赞同你的想法,可有些事,的确难以克服。更何况是捕头这样危险的工作,时常有性命之忧,你难道不害怕么?” 裴镜年闻言耸了耸肩,眼波流转,温柔似水,坦然回答道:“怕,当然会害怕。又岂是刚刚任职衙役的那时候,安淮府并不太平,时而有亡命之徒,为了活命,不惜生死相搏。好几次我身负重伤,险些死于葬身之地。幸得上天眷顾,才苟活至今日。我是人,面对难以战胜的对手时,自然会胆怯,会害怕,会慌张,会心痛。” “那你为何又要坚持做下去?不能换一个相对安全的差事么?”白星泪眉头深锁,心中却对裴镜年敬重有加。裴镜年闻言轻笑道:“甚么差事不危险。就比如现在闯荡江湖,每日刀光剑影,白姑娘不也处之泰然么?有些事,你不做,我不做,谁来做?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份责任。既然如此,我愿执剑,为家人,为国家,为天下。” 若非此时四人正在埋伏,白星泪就要激动的拍掌,对裴镜年赞叹不绝。 裴镜年又说道:“就好比你我如今手执兵刃,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只有剑攥在自己手中之时,方能维护所谓的公平正义。否则,只能任凭宰割。有没有剑,和有剑,我不用,是两码事。故而唯有将府衙公职,这柄世人公认,最具权威的利刃攥在手中,才能叫百姓们安心。”白星泪闻言不禁笑道:“再说下去,我就要对官府彻底改观了。只不过,像裴姑娘和单徵这样真正为民做主的,还是太少。” 话音刚落,忽闻一阵阴风卷起,其中似夹杂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四人急忙警戒,裴镜年又探出脑袋望了望夜色,只见星光黯淡,云开雾散,喃喃说道:“快到子时了。”四人急忙将兵器攥在手中,以防突然袭击。 果不其然。蔡府不知方定已然被捉,他们的计划也被韩霜眉泄露,竟仍按照原计划,将五只打造完成的天机木偶尽皆放出。五只木偶皆以白袍罩身,头戴漆黑铁面具,远远望去,就好似五个身高七尺的杀手,矫健敏锐。为了以防万一,王戏才不惜亲自出动,身穿黑金锦袍,卷起袖口,露出黝黑精壮的小臂。左手臂还装着一个长木匣般的机关,不知有何作用。 为了不暴露身份,王戏才也戴上了铁面具,挽了个发髻,穿一支红木簪子。遂领着五只天机木偶,趁着夜色,跳入燕平府城中。每只木偶都装备着最为精巧的机关,一跃足有一丈高,冲在最前方的木偶肩头扛着王戏才,一路直奔府衙去。即便金铎已被收押,但尚有府中衙役需要对付。仍不可小觑。蔡氏家大业大,绝不害怕甚么杀鸡焉用宰牛刀,她只怕斩草不除根,吹风吹又生。故而定要速战速决,叫单徵无有喘息之机。 可不知为何,王戏才总觉今夜难以成事,心中略感不安,右眼皮狂跳不止。 片刻之后,王戏才便率领五只天机木偶落在了府衙院中,正对着书房。只见房中灯火通明,单徵的身影映在窗牍之上。王戏才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左顾右盼,竟没有发现一个守卫。更是没有寻见那负责接头的方定。正当他犹豫是否动手之时,那负责巡逻的衙役提着灯笼从不远处走来,见六个怪人站在大人书房前,分明图谋不轨,故而惊呼一声道:“甚么人?竟敢擅闯府衙!” 那可怜的衙役正欲拔刀,不想王戏才座下的木偶将手臂一抬。宽大雪白的袍袖之中便飞出三柄飞刀,正射中那衙役的天灵,咽喉,胸口三处。那衙役当即毙命。而那飞刀,正是先前杀害鲁大娘的那种无柄的锋利飞刀。 王戏才虽觉此事有些怪异,但倘若再不动手,便会招来更多的衙役。他本不欲杀太多人,只是奉蔡氏之命取单徵一人首级,故而他当即做出决定,振臂一挥,身旁其余四架天机木偶,便从怕袍袖之中探出左右两柄闪烁着凌冽寒光的弯刀,脚下机关弹出,“嘭”的一声便一齐撞碎书房的大门,冲入屋中,将那身影的首级斩下,丢出屋外。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白零一回 白衣掠过 圆滚滚的“脑袋”骨碌碌打了个旋儿从门内滚出,正停在王戏才的脚边。夜色昏黑,看不真切,更无一丝血迹,实在让人怀疑。王戏才自木偶肩头轻身一跃,落在那人头旁,俯身将其提起。轻飘飘的抓在手中,凑到眼前,这才发现,这竟是个茅草扎得假人。 王戏才正警察之间,忽闻一旁脚步声,急忙转头去看,原是那单徵身着常服,面额严峻,背负双手,缓步走来。停在距离王戏才三丈远的地方,徐徐拱手说道:“阁下可是来找本府的?阁下擅闯府衙,夜刺朝廷命官,已经触犯本朝律法,当处以极刑。念在阁下还未到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地步,请悬崖勒马,避免一错再错。” 可单徵此时还不知道,先前那几桩命案皆是王戏才的杰作,实际上他早已是必死无疑。故而退无可退。王戏才为了避免被识破身份,只得捏着嗓子,尖声说道:“单大人,你错了。我已经回不了头,没有退路了。”说罢,徐徐抬起右臂,一指单徵。身旁的一架天机木偶便腾空而起,直扑单徵,展开双臂弯刀,当头劈下。 电光火石之间,千钧一发之际,从暗处飞出一道幽蓝冰寒的剑气,那冰晶凝成的利刃在深夜之中极为耀眼,正中那天机木偶的胸口,虽没能将其贯穿,但却成功将其击落,救下了单徵的性命,在天机木偶胸口留下了拳头大小的凹痕。天机木偶坠落下来,滚混了王戏才身旁,又噌的站起身来,转动手腕,弓着身子,发出了吱吱的机关转动声。 王戏才不禁握紧了拳头。左顾右盼,环顾四周,却不见那剑气是从何处来。盛怒之下,他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双臂一抬,四架天机木偶一齐蹦出,只留一架护在他的身旁,保护他的安危。四架天机木偶,各显神通,展开十八般兵刃,欲四面夹击手无缚鸡之力的单徵,将他砍成肉酱。 正在此时,又见暗处爆发出一团璀璨的星光,星海灿烂,光芒耀眼。从中闪出一柄飞剑,随后而至的,便是一袭青衣的白星泪,扯住剑柄,翻了个筋斗,猛然刺出,一剑分星海,皎月光暗淡,霎时间好似成千上百道剑光一齐而出,随着白星泪的一声断喝,接踵而至,几乎将她眼前那只天机木偶扎成筛子。但那天机木偶依旧没有停止行动,而是挥动手中的弯刀,欲割下白星泪的人头。白星泪侧身闪过,用身子重重一撞,使木偶短暂停顿片刻,便顺势转身刺出数剑,将木偶逼入角落,缠斗起来。 王戏才强压着怒火,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们四个果然还没走,想来王吉尸偶多半也落在他们的手中,他们如今是非死不可了。虽说他四人曾与王戏才有恩,但王戏才已然顾不得那许多。今日凡是阻拦他取单徵首级者,皆不能活。只是王戏才没有想到,白星泪看似娇弱,剑法竟如此高强。看来四人皆不是凡俗之辈,幸好他对自己的木偶有绝对的信心。 其余三人也都各自出手:明觉飞身赶来,一连翻出七八个跟斗,从天而降,仗开双拳,明光迸射,虎啸撼天。看似儒雅随和,沉默寡言的明觉一出手便是极为刚猛的拳法,硬生生将那木偶击落,陷入地下三寸。明觉乘胜追击,转身落下,箭步直上,化拳为掌,十指张开,金光四射,经文流转,虎啸龙吟,掌与拳并至,指与拳相交。 再看那裴镜年,一柄长刀,寒芒乍现,矫健迅捷,宛若蛟龙腾身,一刀劈肩胛,一刀砍脖颈,一刀刺腰际,一刀削双臂,灵活多变的动作令那看似灵巧实则笨重的天机木偶自顾不暇,逐渐招架不住,接连败退。 最后是那慢腾腾跟在身后的沈墨鱼,他无有轻功傍身,只得跑在最后,看着那身高丈二,体壮如牛的天机木偶还有些胆怯。虽不如那王吉尸偶瘆人恐怖,但其怪异程度,依旧令人瞠目结舌。眼看着那天机木偶缓步毕竟,两柄如同螳螂一般的弯刀利刃当头落下,沈墨鱼慌忙出剑,横在头顶,将落下的弯刀抗住,却逐渐力不从心。 手臂已然开始弯曲,汗如雨下,两腿打颤。沈墨鱼心知再不能与其争强斗狠,再用蛮力,故而一个闪身,贴地翻滚,又极快的站起身来,转身踹出一脚,却惊见那木偶纹丝不动,又转身朝他扑来。 沈墨鱼脸色骤变,惊慌失措,见其余三人正在鏖战,无暇顾及他。而他退无可退,也只能强装镇定,硬着头皮,挥动手中松止剑,谁知情急之间,无意中使出那几乎成了肌肉记忆的寒冰真气,徐徐涌入剑身。原先暗淡无光的松止剑刹那间蓝光大作,寒气逼人,沈墨鱼大喜,遂使出那八门连影剑,八门变换,诡秘无踪,令那木偶难寻其下一步的踪迹,又在意想不到之时一剑刺出,带动八剑齐发,幽蓝的剑光化作苍狼,扑向天机木偶,将它逼退七八步,细小的零件散落一地,行动滞缓,腾起一串黑烟。 一时间,四人与四偶交战一处,难舍难分:斩首弯镰血光寒,天机木偶恐为难。一剑分星连云海,青衣流转最绵缠。宝刀腾龙翻沧浪,身迅如风舍尘漫。明光降世惊贪恶,宵小丧胆佛陀拦。飞雪寥落飘霜刃,白袍四散撇影盘。罗汉伏虎真逆世,英雄轻哂何可谈。铁面易遮心难盖,虚妄丛生坠悬崖。善恶到头终有报,莫做歹念心思来。 王戏才未有料到会有如此场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但他并未慌张,毕竟这些天机木偶目前还只是防守,并未真正开始反击,便以牵制住四人难以抽身,四人更是稍有不慎,便会被天机木偶斩于刀下。毕竟相比那刀枪不入,坚固无比的机关木偶,凡人的血肉之躯可挡不住刀剑利刃的劈砍。 “大人,该轮到你了。”王戏才又捏着嗓子一阵怪笑,拍了拍身旁那只天机木偶,一指单徵。天机木偶当即发动机关,迈着大步朝单徵奔去。单徵大惊失色,适闻裴镜年等人高喊一声道:“大人快走!”愣在原地的单徵当即作出反应,转头便走。可他年事已高,又是一介文人,哪怕手脚依旧轻便,也跑不过那身材高大的天机木偶。 “哪里走!”王戏才更是不给单徵丝毫退路,翻身而起,腾起数个跟斗,便落在单徵身前,将他逼停,徐徐转身,铁面具下的双眼死死盯住面色煞白的单徵,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单徵前有虎豹拦路,后有豺狼追赶,被王戏才与天机木偶拦在当中,进退两难,沈墨鱼四人又无暇顾他,单徵仰天长叹,以为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只得闭上双眼,束手待毙。 “甚么人?快,快保护大人——” 交手的巨大声响惊动了府中的衙役及守卫,纷纷赶来,欲救单徵。可他们自不量力,一齐杀出,扑向天机木偶。王戏才冷笑一声,将手臂轻抬,原先与沈墨鱼四人交手的那四只天机木偶便一同抽身,将双臂展开,极快的旋转着,在书房前狭窄的庭院之中互相碰撞。与此同时,它们胸口的机关也随之打开,从中飞出无数把飞刀,锋利无比,好似苍蝇成群,狂蜂乱舞。 白星泪与裴镜年率先作出反应,在见那木偶旋转之时,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一齐飞身而起,落在屋顶。躲过一劫。明觉反应稍慢,硬生生用真气将飞刀震开,才也落于屋顶上。当沈墨鱼反应过来之时,飞刀以至面前,幸得裴镜年又跳下屋顶,揪住他的衣领,带着他一齐躲到了隐蔽安全处,才侥幸躲过。即便如此,沈墨鱼的左脚脚踝还是中了一记飞刀,疼的他龇牙咧嘴。 眼睁睁的看着那天机木偶相互碰撞,宛若四道旋风,激起尘土冲天,机关摩擦,火星四溅。飞刀齐出,震天动地。 极为密集的飞刀铺天盖地的袭来,收割生命。而王戏才与单徵则是在剩下那只天机木偶的庇护下得以幸存。王戏才来到单徵身旁,掰着他的脑袋,要他亲眼目睹那些衙役一个个被扎成筛子,死状极惨。五六十名衙役横尸书房前,倒在血泊中。中刀最少的也有十七处伤口,已然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单徵不忍再看,闭上双眼,默默流泪。 王戏才却说道:“大人勿忧,我这便送你去和他们团聚。”随着王戏才一声令下,天机木偶手中弯刀徐徐抬起,猛然落下,狂风猎猎,寒光一闪。眼看着旋转的天机木偶将要停下,白星泪四人见单徵危机,大惊失色,正欲飞身扑救。 忽见一道剑光闪过,只见一柄宝剑正挡在那木偶的弯刀与单徵的后脖颈之间。沈墨鱼四人提心吊胆,冷汗直出,忽然见此一幕,皆松一口气。王戏才面具之下的表情极为难堪,近乎扭曲,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单徵,却被不知从何处奔出的金铎挡下。 第三百零二回 豺虎莫猖狂 众人皆惊呼,金铎来的太过及时。殊不知,其中尚有一段故事。 原来是那府中守夜狱卒闻听书房前刀剑之声,便小心翼翼的摸黑去看了一眼是何情况。却不想看见满地尸首,惊没了半条命,一屁股跌坐在地,又望见那丈二高的五只天机木偶,如蜂涌动的飞刀,令人骇然。狱卒手脚并用,慌忙爬起身来,回头之时,见王戏才已然捉住了单徵,故而急忙逃回大牢之中。 且说那金铎背倚着墙,闻听牢外刀剑碰撞声,与惨叫声,料想定是单徵出了甚么事。心急如焚,忙起身爬到牢门边,此时正见那狱卒慌忙逃回大牢,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满头大汗,连忙问道:“发生何事?究竟发生了何事?” “金大哥,不好了,有人......有人来刺杀大人,府里的兄弟们死的都差不多了。我也要逃命去了,你好自为之罢!”说罢,那狱卒便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以此壮胆,提着水火棍就要冲出府衙逃命。不想路过牢门前时,被金铎伸出的手一把揪住衣领,走也走不得,只得回身,满脸愁苦,跪在地上说道:“金大哥,我求你放过我罢。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啊。” 金铎眉头颤动,怒发冲冠,过了一阵却徐徐松开手,对他说道:“你想保住自家性命,我能理解。但请你打开牢门,我欲保护大人!”狱卒大惊,犹豫再三,拒绝道:“这怎么行?私自打开大牢乃是重罪,囚犯擅自走出大牢更是视同逃狱,死罪一条。我若如此,岂不是你我二人都活不成?” “所有罪过,我一肩承担!你快快开门,休怪我无情!”说罢,金铎便攥紧了拳头,假意欲殴打狱卒。狱卒后退半步,仍有些顾虑,说话之时仍在瑟瑟发抖:“哎呀,金大哥,我知你义气深重,但今时不比往日。那刺客武功极高,身边还跟着五个妖怪,力大无穷,转眼就,就,就将五六十个兄弟一齐杀死了。哪怕是你出去了,也是无济于事......单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能逢凶化吉......倘若大人果真遭遇不测,也是天命难为......” 说罢,趁金铎晃神之时,撒开腿便要逃离这是非之地。可没走两步,转头惊见那金铎紧咬牙关,不顾一切的用身子去撞击那坚固的牢门,直撞得乾坤震颤,深深震撼了狱卒之心。这小狱卒刚入职没多久,也是冲着单徵的名声而来。可他并未发现单徵有何过人之处,但他手下的人都心甘情愿为了卖命。令他十分分解。 生怕金铎再撞下去,牢门还未撞开,自己就要身负重伤。狱卒于心不忍,心里一横,便转身归来,取来锁匙,将牢门打开,放出金铎。“为何改变主意?”金铎问道。小狱卒笑而不语,只是反问金铎道:“我年纪尚轻,不知府中之人为何肯为单徵大人如此卖命。金大哥义气深重,忠勇无双,亦肯放弃江湖飘荡生活,为大人出生入死,时至今日,因罪入狱。可如今金大哥又不惜背上逃狱的罪名,只为救大人一命。是否值得?” 狱卒为金铎卸了枷锁,金铎便取回自己的兵器,一剑斩断了脚链。闻言微笑着说道:“何来是否值得一说?士为知己者死,达人于我有恩,此生无以为报。赴汤蹈火,有死而已!”说罢便义无反顾的冲出了大牢,直奔那书房而去。且说那狱卒站在原地回味了一番方才的对话,感触颇多,虽仍一知半解,但稍显犹豫后,也提起水火棍,追随金铎而去。 随后便出现了金铎一剑挡下了那天机木偶的弯刀,救下单徵。金铎不敢怠慢,箭步上前,断喝一声,一脚踹开那天机木偶。又躲开了朝他扑来的王戏才,扛起呆若木鸡的单徵便纵身跃起,停在屋顶上,轻轻放下单徵,对他抱拳拱手道:“罪人金铎来迟,请大人恕罪!”单徵见他脚镣被斩断,又没戴枷锁,想必是逃狱而出,既欢喜非常又痛心疾首,五味杂陈,泪盈眼眶,沉默不言。 王戏才屡屡失手,勃然大怒,欲飞身而起,直逼单徵,却见那金铎大喊一声:“大人小心!”一个转身挡在单徵身前,只一脚便将王戏才踹了下去。王戏才自幼读诗书,并不会多少武功,只会些许拳脚功夫傍身,自然比不过金铎等辈。这一摔险些叫王戏才昏厥过去,胸口闷痛,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味。金铎趁他还未回过神来,便纵身跃下屋顶,一剑直刺王戏才面门。 王戏才大惊,双掌在身下一拍便站起身来,金铎宝剑连刺,王戏才左右闪躲,你追我赶,狼狈不堪。追逐一阵,眼看着王戏才被金铎逼入角落,身上已落下不少伤痕,王戏才忍无可忍,将绑着那木匣机关的左手向身后一甩,便飞出三柄飞刀。距离相差无几,金铎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幸得他身手敏捷,再飞刀临近面门之时,赶忙抬起宝剑,将飞刀拦住。打了个旋儿,竟反手将飞刀向王戏才丢去。 “哎哟!”王戏才只顾逃窜,没在意身后清醒,被飞刀扎中背脊,摔了个狗啃泥,看似失去了知觉。而在拦截飞刀之时,一眼便认出了那便是杀害鲁大娘的飞刀,故而朗声笑道:“贼子!果然是你,今日看你还能往哪里逃?”说罢,便快步上前把住王戏才的肩膀,想要将他翻过身来,摘下面具,看清他的面貌。 可裴镜年一眼便看出其中有诈,故而高声喊道:“小心有诈!”果不其然,就在王戏才转过身来之时,竟从他口中吐出一根银针,金铎毫无防备,中了暗器,左眼被其刺穿,眼前一片血海,随后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金铎紧紧捂着已然一片漆黑的左眼,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王戏才放声大笑,尖声说道:“金大人,你好天真呐!” 说罢,便将左手一抬,那绑在他左臂上的木匣机关之中,便弹出一只钩爪,牢牢扣住那屋檐,之间的绳索便急速收缩,将王戏才拉到了屋顶之上。金铎见他急欲抽身,强忍着剧痛,踉跄几步,匆匆起身,欲一剑将其杀死,不想进攻落了个空,金铎重心不稳,跪坐在地。左眼血流不止。 王戏才方才站稳了脚跟,指着金铎及沈墨鱼四人笑道:“你们真是小看我了,你们以为我就这点能耐么?来罢,你们一个也逃不掉!”话音刚落,地上的五只机关木偶竟一齐跃上屋顶,疯狂的跳动着,一齐发力。丈二高,百斤重的身躯轻而易举的便将瓦片踩碎,房梁压断。沈墨鱼四人及单徵尽皆掉了下来。白星泪等人有轻功傍身,又拖着沈墨鱼,故而在房塌的一瞬间逃了出来。只苦了那单徵,若一片孤叶,摇摇晃晃坠下身来,被碎石木屑掩盖,后又被一小块瓦片砸中了脑袋,昏死过去。 沈墨鱼等人无暇照顾单徵,只能保证他不被贼人杀死或捉走。而当四人还未完全回过神来之时,那五只天机木偶便又一齐从屋顶跃下,轰隆巨响震动乾坤,将沈墨鱼四人包围在当中。沈墨鱼等人难以脱身,正欲冲阵,却不想那五架天机木偶,手中共十把弯刀,若雨点般纷纷落下,向沈墨鱼四人挥砍。与此同时,胸口的机关之中还在不断射出飞刀。 四人背对背相靠,或用兵刃,或用内力真气,抵挡飞刀,尤有不及。不仅要躲避抵抗头上频频落下的弯刀巨刃,还要顾及那密集迅速的飞刀。不仅如此,天机木偶的包围圈还在逐渐缩小,这意味着四人的躲闪空间也随之减小。人终究抵不过那机关驱动的木偶,不须吃喝,无有精疲力竭之时,更不知何为痛苦。 王戏才不急于叫他们顷刻毙命,而是要消耗他们,榨干他们的最后一丝气力,再残杀致死。随着鏖战时间的推移,四人逐渐气力不支,不仅再难举起手掌兵刃,招架那力道越来越重的弯刀,也无神躲避那丝毫不减的飞刀。四人脸色惨白,行动迟缓,招式散漫,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虽无致命之伤,但却是离死期不远。 满地的飞刀好似针林,无处落脚,躲闪不得。落下的巨刃,擦着额角衣边落下,在身旁留下一道道二三寸深,三尺有余长的刀痕。眼看四人即将死在天机木偶的大阵之下,王戏才已近乎癫狂,振臂高呼,朗声大笑。而那金铎便踉跄着站起身来,提着长剑就要冲入阵中解救四人。王戏才见状,便从其背后一指,左臂木匣悄然打开,先后飞出两柄簪子模样的暗器,长约三寸三,顶尖末钝,雕花精美,浇铜铸就。名曰飞花刺。 那两柄撕心裂肺的飞花刺轻而易举的便贯穿了金铎的双膝。金铎当即跌倒在地,手中宝剑飞出甚远,双腿膝盖骨骼尽裂,双腿残废,整个人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三回 生死有命人难改 王戏才本以为金铎已然失去反击的能力,便轻身一跃,落在其身旁。谁知金铎却屏住一口真气,趁王戏才不备,反手将手中宝剑朝他掷去。可由于金铎已然受伤,动作稍显迟缓,叫王戏才回过神来,侧身闪过。“庶子!汝知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么?”说罢,金铎放声大笑。 笑声中分明是在嘲弄王戏才。王戏才勃然大怒,当即便回身拾起金铎的宝剑,攥在手中,怒气冲冲的上前连砍了金铎十七剑。虽皆未砍中要害,但剑伤极深,血涌不止。可金铎虽伤痕累累,仍不肯就此罢休,倒在血泊之中,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用仅剩下的一只眼死死瞪着王戏才。 王戏才做贼心虚,被金铎的刚烈气魄深深震撼,惊得后撤半步,木讷的望了望手中的宝剑,抿了抿嘴,强笑着调侃自己道:“今剑在我手,何惧匹夫?”金铎眼眶瞪裂,头发竖直,恨不得将王戏才吞入腹中,方才罢休。他的不服输与“嚣张”气焰,再次激怒了王戏才。王戏才好似发了疯似地挥动着手中宝剑,雨点般的落在金铎身上,转眼间砍了二三十刀,直至金铎已是血肉模糊,停止呼吸,方才收手。 发泄完满腹怒气的王戏才拄着鲜血淋漓的宝剑,弓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不远处还在全心竭力应付那天机木偶大阵的沈墨鱼四人见金铎已死与王戏才剑下,皆心如刀绞,痛苦万分。怎奈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正当四人逐渐招架不住之时,王戏才又直起身子,提着宝剑,缓步向那昏厥在废墟之内的单徵走去。 “金铎已死......现在只消斩下你的人头,这一切就能结束了......”王戏才此时已然杀红了眼,彻底断了自己一切的退路。颤颤巍巍抬起那被鲜血浸润的右手,手中宝剑寒光大作,正欲挥剑斩下单徵首级,不想忽闻耳畔一阵胡琴声响起,王戏才如遭雷击,急忙抬头,循声望去,见黑暗之处凝聚出数道剑气,向他飞来。王戏才大惊失色,慌张之下,急忙横剑在前,欲挡下剑气,又连连后退,躲闪不及。 可那剑气好似脱缰的野马,又宛如贪饿的苍狼,穷追不舍,步步紧逼。王戏才只得用剑去挡,不想宛若被巨石冲撞,剑气贯穿,竟将其虎口震裂,血流不止,右手几乎失去知觉,再提不起剑,手中宝剑也被击飞。眼看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剑气未消,又一波剑气飞至眼前,王戏才手足无措,慌不择路,竟下意识的抬起双臂,交叠于胸前,去阻挡那凌冽的剑气。 但血肉之躯岂能阻挡能斩断兵刃的气刃,王戏才遭到重创,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双手小臂几乎残废,气刃消散,却留下了两三道一尺多长的伤痕。伤口处皮肉外翻,滴血不止,王戏才翻身而起,低头望着颤抖不止的双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眼看着即将完成蔡氏的计划,不想屡屡遭遇变故,如今更是将优势不明就里的丢了一干二净,王戏才满头雾水,一脸狐疑。 沈墨鱼四人也万分惊诧,心想是何人尚有此等精妙剑法,亦一齐抬头向那气刃的来向望去,只见黑暗之中逐渐显现出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来者,竟是双目失明的韩霜眉。众人皆大惊,尤其是那王戏才,当他看请来者乃是他最为亲密的手足兄弟之时,宛若晴天霹雳,如遭雷击,下意识的转身就要遁逃。韩霜眉似乎听见王戏才那急促的脚步声,眉头微蹙,将胡琴轻轻一拨,琴弦颤动,荡漾出一抹云雾,逐渐散开,云雾之中闪出一个漆黑的身影,手执长剑,直扑王戏才而去。 王戏才闻听身后琴声响,蓦然回首,却见一内力化形,凝结而成的身影执剑刺来,慌忙躲闪。可韩霜眉却不依不饶,纤细瘦长的手指连连拨弹不休,琴声初听极为杂乱刺耳,仔细琢磨,便觉混乱之中好似另有章法。刀剑齐出,金戈相碰,珠玉尽毁,扯断丝帛,声声催人命,音音扰人心。不通音律者处之,一如往常,全无异样。 精通音律者闻听此曲,则头痛欲裂,生不如死。且看那王戏才,连声惨叫,涕泗横流,浑身大汗,宛若掉入水缸一般,浸透衣衫。前后翻滚,空翻筋斗,浑身抽搐,五官扭曲,恨不得以头跄地。就如同那孙猴子受了紧箍咒一般。王戏才几乎要用五指将脑袋抓破,却还是无法阻止那针扎般的疼痛。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五只天机木偶竟然都停住了手,似乎被那杂乱的琴音所扰。 沈墨鱼四人趁势脱身,皆筋疲力尽,东倒西歪的栽倒在韩霜眉身旁。就连抬手的气力都再没有了。 眼看着王戏才即将因痛苦而死,韩霜眉终究没能忍心继续下手,而是按住了琴弦,空洞的双眼死死盯着王戏才的方向。“逍遥十七剑......这莫非是逍遥十七剑......”王戏才几步踉跄,跪坐在地,精神已然临近崩溃,精神涣散的望着韩霜眉,耷拉着双臂,有气无力地说道。 而那韩霜眉则是循着声音,抱着胡琴,缓步向王戏才走去。白星泪见他如此,生怕他被王戏才偷袭,想要伸手将他扯住,却无济于事。韩霜眉固执地向王戏才走去,王戏才却如临大敌,急忙站起身来,匆匆后退,再度想要逃走。韩霜眉微微撩动琴弦,琴声之间又飞出七八道气刃,落在他身前,截住其去路。 气刃蹭着王戏才脚尖在身前的土地之上刻下数道两三寸身的痕迹,惊得他满额冒汗,战战兢兢。正当他万般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身后便响起韩霜眉的声音:“你还想逃到哪里去?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你犯下如此重罪,就不怕遭报应么!”王戏才闻声徐徐回头,正望见满脸愁苦,无声流泪的韩霜眉,心中酸楚,无法言说,仍不愿暴露身份,便捏着嗓子说道:“你说甚么......我听不懂......” “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么?”韩霜眉将琴弦一扯,又当即松开,指尖与琴弦之间弹出一道旋风,将躲闪不及的王戏才脸上的铁面具打落在地,露出了那在场之人都无比熟悉的面容,只是王戏才的表情,不仅狼狈,似还藏着些许无奈与感伤,韩霜眉接着说道:“虽说我双眼已瞎,可我还有耳朵,还有心!你的声音,再怎么变,我都不会听错......” 韩霜眉早有心理准备,故而无有惊讶,只有无尽的伤悲。而沈墨鱼四人却没有想到,看似老实憨厚的王戏才,竟是个精通木偶机关术的杀手,还害了这么多条人命。虽说他们从之前的推断之中能得到两三线索似与王戏才有关,但他四人,尤其是白星泪,打心底是不愿意相信王戏才与此事有关。而如今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他们的面前,任他们如何想都无法不认,方才那个残杀金铎,欲斩下单徵首级,屠杀衙役,欲置沈墨鱼四人于死地者,便是这游方木偶戏子,王戏才。 “王戏才,竟然是你!”沈墨鱼握紧了拳头,锤了下身下的土地,疼的他龇牙咧嘴,不知是心痛还是手痛,“我们真是看错你了!”白星泪更是怒火中烧,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厉声骂道:“王戏才!你这奸贼!我真是瞎了眼了,还真以为你是甚么可怜人!你为何为虎作伥,为非作歹!” 谁知那王戏才闻听此言仰天大笑:“哈哈哈,可怜人,不错!我王戏才就是可怜人!命运待我不公,天地待我甚薄!如今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生活,我何错之有?”韩霜眉脸颊还挂着泪珠,却冷笑一声,斥责道:“执迷不悟!事到如今,你还如此固执,任谁也救不了你......” “既然话都说开了,也没必要再隐瞒了......”王戏才俯身将那被打落在地的铁面具拾起,掸了掸灰尘,别在腰间,面无表情,极为冷淡的说道,“霜眉啊霜眉,没想到这么多年,你我虽为金莲兄弟,不分彼此,却还是有所隐瞒。我未告知你,我便是王家机关术的传人,你也未告知我,你便是逍遥十七剑的传人。这样的兄弟,还算是兄弟么?” 韩霜眉闻言身形微微颤动,愁眉苦脸,一言不发,抿了抿嘴唇,开口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哪怕是手足之间,合情合理。无论是甚么传人,只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都不是甚么可耻的事。只可惜你心术不正,自甘堕落!我身为你的兄弟,没能拉你一把,自然也有罪过。才哥,倘若你还有半点良知,不如就此罢手罢......” “就此罢手?”王戏才歪着脖子,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问道,“哪还有活路么?” 第三百零四回 逆情关 “若是就此罢手,不要再一错再错。哪怕是因罪身死,也死而无憾,再无牵挂。岂不比每日愧疚的活着,受尽折磨挣扎要好?”韩霜眉紧紧按住琴弦,一面提防着王戏才,一面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可王戏才却听不进半句话,闻言冷笑两声,微微后撤半步,说道:“我的好兄弟,看来你是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啊。既然如此,我也挑明了罢。我可不想死。但今天在这儿的每一个人,包括你韩霜眉,都得死!”说罢,将左手一振,机关木匣之中便伸出一把一尺长的钢刀,不顾那伤口还未痊愈,大步朝韩霜眉刺来。 与此同时,五只天机木偶再度行动起来,一跃而起,带动狂风猎猎,烟沙阵阵,挥舞着手中弯刀,将韩霜眉围在当中,是的韩霜眉看上去十分瘦小。 “小心!那机关木偶好生厉害!”白星泪拼尽全力朝韩霜眉喊道。可韩霜眉看上去似乎被吓得呆若木鸡,纹丝不动,依旧怀抱着胡琴,甚么反应也没有。直到那王戏才的钢刀已然到身前,韩霜眉轻叹一口气,侧身闪过,让过那锋利的钢刀,脚跟一转,用肩膀与手肘在王戏才胸口一顶,逼迫他连退三步,韩霜眉又赶上前来,沾着王戏才的衣服,连连后出脚,招招都踢中王戏才的膝盖。 王戏才的拳脚功夫本就不济,又受了重伤,竟然不是双眼不便的韩霜眉的对手,被韩霜眉踢得跪坐在地。无奈之下,只得贴地翻滚,转到韩霜眉身后,借着那木偶之地腾空而起,断喝一声,将左臂木匣中的钢刀朝韩霜眉的后脑劈去。 此时的韩霜眉不慌不忙,徐徐转身,仰头望着王戏才,空洞的双目之中默默垂下两行清泪,王戏才见状,微微晃神,可他犹豫片刻后便回过神来,暗道不好。果不其然,韩霜眉一直按在琴弦上的三指,一勾一挑一抹。琴声乍起,苍凉肃杀,王戏才只觉一股狂风扑面而来,风中暗藏刀剑无数,将悬在半空的王戏才击落,贴地后退三四丈,胸口,爆开团团血雾。 待血雾散去,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王戏才便显现出来,周身软弱无力,苍白似纸,全无血色,在风中摇摆了几下便跪坐在地,止不住的呕血。韩霜眉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放弃罢,你该知道的。一物降一物,我的逍遥琴剑法天克你的功夫,何况你身负重伤,如何是我的对手?”韩霜眉声音极为温柔,真心想劝王戏才回头,脸颊上的泪珠还未干涸。 王戏才忽然嚎啕大哭,拜伏在韩霜眉脚边哭号道:“贤弟啊——愚兄一时糊涂,中了那蔡府的奸计,不得不为他们卖命。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也没有办法,贤弟,你一定要原谅我呀......”王戏才哭的极为真诚,可沈墨鱼白星泪却满脸嫌弃,明觉与裴镜年的表情更是值得琢磨。唯独那韩霜眉闻声也哽咽起来,毕竟是手足金兰,情义难断,韩霜眉遂放下胡琴,将王戏才扶起,抽泣着说道:“纵然我原谅你,又能如何?你如今身犯重罪,已是必死无疑......我兄弟二人,恐怕只能来世再见了......” “是啊,是啊......我们只能来世再见了......”原本哭丧着脸的王戏才忽然变了脸色,一脸阴险的说道,“可我实在不想死,我的好兄弟,你就代我去死罢!”俗话说狗急跳墙,如今屡遭大败的王戏才彻底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的也要将韩霜眉杀死。白星泪早料到他会故技重施,故而在王戏才准备动手前的那一刻便高声喊道:“此贼有诈,小心——” 韩霜眉反应极快,在听到白星泪提醒的一瞬间便飞身夺回胡琴,此时那王戏才正将木匣中匕首丢来,韩霜眉一个转身,扯住琴弦,那内力便在其身前凝聚成了一道坚固的风墙,将那飞刀卡在风墙之中,进退不得。王戏才不甘心就此失败,又飞身而起,满面凶光,龇牙咧嘴,舞动着拳头便朝韩霜眉砸来。其身旁的五架天机木偶也随他一起腾空而起,将手中弯刀皆向韩霜眉劈去。 “你我此生已无缘,来世,希望你能醒悟。”韩霜眉心头一横,紧咬牙关,终于忍不住积蓄的泪水。泪珠决堤而出,韩霜眉仰天长啸,左脚一跺,向后空翻几个筋斗,转身落地。右腿笔直,左腿盘起,搭在右腿膝盖之上,整个人悬坐在半空,手中胡琴的琴箱落在左腿小腿肚上,韩霜眉极快的用琴弓拉扯着琴弦,杂乱刺耳的音符有如源源不绝的泉水,自胡琴中倾泻而出。 那些抽象的音符几乎要刺破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膜,又凝聚为十七个人的身影。每一道身影皆是手执宝剑,身穿长袍,纶巾飘带,墨龙缠身。各自挥舞着手中长剑,摆出不同的招式,层层挡在韩霜眉身前,最终在韩霜眉将琴弓狠狠一扯之时,所有的身影交叠一处,刹那间墨龙吟啸,狂风大作,剑气冲天。哪怕是白星泪这般用剑的高手,都不免赞叹道:“世间竟还有如此玄妙难测之剑法!” 剑旋十七转,斩龙破妖邪。残影练练,剑光漫天,旋风盘踞,各攻要害,以致那朝韩霜眉扑来的王戏才脸颊的肉剧烈抖动着,不受控制,又被那璀璨剑光闪耀的几乎睁不开眼,只觉浑身上下被利剑切割成数块,痛不欲生......众人只听问巨大的爆炸轰隆声不绝于耳,又见半空中腾起巨大的云烟,随风飘散,其中不拾落下些碎铁片与几乎成了齑粉的木屑。 待烟雾完全散去,沈墨鱼四人终于看见了王韩二人:五只天机木偶早已被凌冽的剑气摧残的只剩下一堆齑粉铁渣,半死不活的王戏才直挺挺的坠落下来,躺倒在了那堆垃圾之中,面如土色,生死未卜。而导致这一切的韩霜眉,却仍怀抱着胡琴,默默的坐在屋顶之上,好似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只是一直在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巨大的轰响声早已将周遭的百姓们惊醒,但近日来发生了太多的命案与怪事,故而百姓们皆蒙头装睡,不敢一看究竟。且说忽地一彪人马闯入府衙之中,领头之人正是那先前逃走的小狱卒。原来他见众人皆鏖战不休,而府中府衙大多的弟兄都已殒命,故而便“借走”了单徵的官印,将那些被方定调走的衙役官差,甚至一部分守城官兵都调集到了府衙,前来助阵。 可当他们来到府衙之时,大战已然结束,满地差官的尸首,血肉模糊的金铎也在其中。沈墨鱼等人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韩霜眉还坐在屋顶,不远处便是奄奄一息,伤痕累累的王戏才。说来也巧,昏厥于废墟之中的单徵竟徐徐醒来,望见满目狼藉,着实大吃一惊。 小狱卒自作主张,举着官印朗声喊道:“快快将府衙包围,不得走脱任何一个可疑之人!”“是!”众衙役官兵领命而行,上百人将府衙围得水泄不通,小狱卒又慌忙跑回单徵身边,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双手捧着官印,俯首认罪道:“属下自作主张,擅自挪用了大人的官印,目无法纪,甘愿认罪。”可单徵却接过并收好官印,又命那狱卒站起身来,对他说道:“本府并非食古不化之人,你擅自挪用官印,本是死罪。但念在你乃是为了调集人马保卫府衙,故而将你功过相抵。如今正是危急之时,本府命你身旁听用,你可愿意?” 小狱卒闻言大喜,急忙躬身保全领命。立于单徵身旁,搀扶着衣衫残破,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单徵,环顾四周。单徵眼眶湿润,长叹一声道:“大难不死,乃天命所佑,诸位拼死相护。今单徵侥幸苟活,如何能不为百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否则将愧对诸位,愧对百姓,愧对先祖,愧对天地!来人呐!” “属下在!”府衙内外的差役官军齐声回答道。那应答之声若惊天雷振,洪钟醒鼓。单徵便吩咐道:“今有罪人王戏才谋害刺杀朝廷命官,胁从方定已然收押在府。待本府升堂审问后,便叫真正的幕后主使原形毕露!”随后又命人察言,金铎已然殉职,而王戏才却还有微微心跳,因他乃是本案第一要犯,关乎重大,故而单徵又寻来城中最好的郎中为他医治。 裴镜年见单徵吩咐了大多事务,唯独缺了蔡氏与常达,故而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前进言道:“大人,王戏才先前一直藏身于蔡府,只消询问一番韩霜眉便知。此案蔡氏与常达绝对脱不了干系,若是不讲他们拒不到案,只怕会错过良机!”“裴姑娘所言甚是!”单徵皱着眉头,抚须点头道,“只是金铎他已经......本府身旁正缺人可用,何人去缉捕蔡氏二人,才较为妥当?”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五回 黑白有断 裴镜年便抱拳请命道:“镜年愿为大人前往!”沈墨鱼三人也一齐上前,与裴镜年并肩而立,齐声说道:“我等愿同往!”单徵大为感动,当即授予裴镜年四人临时之权,领着数十名差役与上百官兵出城包围蔡府。而单徵则领着剩下的差官,搬运死者尸首,收拾府衙,打扫环境。诸事安排妥当后,再夜审方定。那杯软禁的方定见约定的时间已过,单徵还好好的活着,便知王戏才定然失手,心中没底,企图活命,不待单徵细问,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诸多真相,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尽皆说出。 单徵命人详细记录在册,写成案宗。这是第一个不由方定来书写的案宗,写的却是方定自己的破事,实在讽刺。 且说那蔡府之中,蔡氏与常达一夜未眠。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然将近四更天,还不见王戏才折返,此时下人来报,韩霜眉也不知去向,不见踪影。蔡氏大惊,忙猜到定是王戏才失手被抓,机敏如她,便要准备车马,收拾行囊,逃离此地。常达不解其意,故而问道:“为何要逃?” 火急火燎的蔡氏一脚踹开拦路的常达,没好气的指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就笨死算了罢!韩霜眉不知去向,王戏才至今未归,方定那边也没个消息,此事多半是完了,再不快走,难道还要等着老东西来捉拿你我么?”常达恍然大悟,急忙回房收拾行囊。 正当二人忙的不可开交之时,忽见西墙之上蹲着一个黑影。做贼心虚的常达窝囊的躲在蔡氏身后瑟瑟发抖,蔡氏壮起胆子,指着那黑影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蔡府?”那黑影徐徐抬起头来,紧盯着二人,用极为阴森的语气断续说道:“我?我就是蔡夫人与常捕头日思夜想想要杀害的江湖人......沈墨鱼啊......” 常达闻言尖声惊叫一声,双腿打颤,不禁跪倒在地,裤裆之下流出一滩黄汤。蔡氏见状,极为嫌弃,一脚将他踢开,但蔡氏的脸色也不好看,煞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颤动着,屏息问道:“你......你是人,还是鬼......”沈墨鱼的嘴角微微上挑,故意做了个鬼脸咆哮道:“我?我当然是冤魂,来找你索命——” “啊——”蔡氏的尖叫声响彻整座蔡府,却无一个小厮仆人前来帮忙,更不见蔡家死士的踪迹。正所谓乐极生悲,那故弄玄虚,欲恐吓蔡氏的沈墨鱼见二人如此胆怯狼狈,不由得捧腹大笑,不防这一笑,失了重心,脚下一滑,摔下墙来,疼得直打滚。蔡氏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那躺倒在墙根的沈墨鱼笑骂道:“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胆大包天,竟敢来哄骗老娘?” 正当她叉着水蛇腰欲放声大骂时,府门被人撞开,屋外火把齐聚,火光冲天,一小厮跌跌撞撞闯进府来,跌坐在蔡氏身前,神情慌张,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蔡氏立眉怒目,质问他道:“老娘叫你准备马车,你在鼓捣甚么玩意儿?” 那小厮喘着粗气,指着门外,刚喊了一声:“夫人......大事不好了!”蔡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彪人马闯入蔡府。衙役腰挎官刀,清道开路,后又全副武装的守城官兵,中间便是裴镜年,白星泪,明觉三人。此时那沈墨鱼也爬起身来,抖了抖一身尘土,一瘸一拐的小步跑来,与三人并肩而立。白星泪瞥了他一眼,忍俊不禁,轻声骂道:“些许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点甚么事!”沈墨鱼则是尴尬的干笑两声,并未在意。 蔡氏对此心知肚明,却还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叉着腰挡在常达身前,又立于庭中,右手指着这些“擅闯蔡府”的外来者,破口大骂道:“大胆的奴才,该死的腌臜,胆敢擅闯蔡府,汝等知罪么!”可衙役官兵并不答话,而是鱼贯而入,将府中上下人等尽皆揪出,押到庭中。蔡氏怒发冲冠,当即撒泼道:“汝等要造反不成!” “泼妇!休要口出狂言!”沈墨鱼冷笑着骂道。 “你......你先是擅闯蔡府,又敢辱骂本夫人,小子,你不知道本夫人乃是燕平府单徵单大人的夫人么!”蔡氏闻听沈墨鱼骂她泼妇,恼羞成怒,脸颊涨红,“信不信本夫人一句话,就将汝等皆打入死牢,不得翻身!死士何在?”可蔡府的死士并未出现,亦无人应声。 正当蔡氏错愕无奈之时,白星泪剑指蔡氏,笑着说道:“泼妇休要逞能。正所谓失道者寡助,你作恶多端,人神共愤,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你以为还有人愿意陪着你冒险,陪着你死么?他们早已发现我等出城来此,故而特来自首,将你的罪状尽皆供出。你已经必死无疑了!”蔡氏闻听此言,如遭雷击,踉跄之下,险些跪倒在地。 但她还是不愿相信自己大势已去,摇晃几下,徐徐直起身子,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环顾四周“凶神恶煞”的官兵与差役,攥紧了拳头,仰天大笑道:“哈哈哈,笑话!甚么罪状?本夫人何罪之有?汝等前来捉我,可有证据?无有证据,擅自抓人,信不信本夫人上京告御状,叫汝等不得好死!” 可还未及众人开口说话,一直窝在蔡氏身后瑟瑟发抖的常达便手脚并用,爬到众人身前,当着蔡氏的面,众目睽睽之下,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磕头认罪:“我认罪,我认罪......我愿做污点证人,揭发蔡氏的罪行,只求大人能饶我一条性命......饶我一条性命......”“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的狗贼!”白星泪啐了口唾沫,当即抽出云溪剑,架在常达的左肩,吓得他魂飞魄散,丢了半条命,“像你这种败类,不杀你如何对得起百姓!” 说罢就要动手,却被裴镜年拦住。裴镜年见白星泪怒气正盛,急忙劝道:“白姑娘切莫意气用事!此时已到秋后算账之时,若是此时你擅自杀了常达,非但是便宜了他,还会因此负罪,何必如此?”白星泪深觉有理,这才收起宝剑:“也好,就把他二人交给单大人决断。” 白星泪又用剑鞘敲打着单徵的后背,冷笑着望着蔡氏,一脸鄙夷的说道:“蔡夫人,这便是我们的证据。还有门外那群自首的死士,想来他们每一个都愿意作证,指控你的罪状!你还不认罪么?” “我不认罪,我不认罪,我没有罪,我没有罪......”近似癫狂的蔡氏彻底不顾脸面,脱了鞋袜向众人丢来,提着裙子拔腿便跑,却被左右差役按住,她还在挣扎,差役们死死按住,拉扯之间,竟将外衫扯破,致使云髻散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蔡氏忽然席地而坐,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周围的官兵与衙役看在眼中,皆满头雾水,再不敢上前。 明觉见状,佛心又起,故而上前揖首道:“阿弥陀佛。蔡夫人,你虽罪孽深重,业障难休,但尚有悔改之意,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今当悔过,忏罪祈祷,免堕阿鼻。”可蔡氏仍哭闹不休,沈墨鱼见状长叹一声,对明觉说道:“明觉,你错了。你并非因己罪后悔,而是因案发被捉后悔。” “像这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白星泪攥紧粉拳说道,“为了一己私欲,造下如此多的罪孽。真是罪该万死!” 一直沉默不言,冷眼看着蔡氏的裴镜年,没有一丝怜悯与同情。她从前抓过许多罪犯,他们都各有各的理由,但无论甚么理由,都已然改变不了犯罪的结果。故而她缓步上前,居高临下,似乎找到了些许曾经的感觉,冷冰冰的说道:“根据我朝律例,私养死士,预谋造反者,死。心怀不敬,刺杀朝廷命官者,死。指使教唆,伤害他人性命者,死。三条大罪,罪罪当诛。蔡夫人,你的案发了,请跟我们走罢。” 跋扈嚣张的蔡氏终于泄了气,裴镜年的话成了击溃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披头散发的蔡氏当即被左右衙役连同那常达一齐押回府衙,关在牢中,听候发落。蔡府也被查封,与此事无干的下人仆从尽皆释放。重伤昏迷的王戏才经过一夜的救治后也苏醒过来,被衙役抬到了公堂之上。待第二日一早,府衙大门敞开。百姓们闻听作恶多端,为祸一方的蔡氏与常达等人已然落网,纷纷前来听审旁观,想亲眼目睹这二人的下场。单徵当即升堂审讯,询问证人,记录案总,成册在府。当庭判决,依照律法,一一发落。绝无徇私包庇,亦不公报私仇。 当他判处方定终生监禁,常达,王戏才,蔡氏处以极刑之时,公堂之外听审的百姓们爆发出阵阵叫好声与掌声。 第三百零六回 当年明月淡 当单徵拍案,丢下那木签之时,蔡氏抖似筛糠,面如土色,垂头沉默不言。常达更是直接昏死过去,不省人事。王戏才面无表情,木讷的仰着头,躺在公堂当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那唯一侥幸留得一条性命的方定,却是连连叩头谢恩。 并非因为方定跟随单徵多年,才法外开恩。而是依照律法,方定之罪,乃是胁从,故而并不处以极刑。此案自此完结,结果令众人十分满意。于堂下听审的沈墨鱼等人与门外的百姓们一样。欢腾一片,掌声雷动,对单徵赞不绝口。白星泪更是赞叹道:“若使天下的父母官皆若单大人这般秉公执法,何愁无有太平盛世?” 众人正说话间,白星泪无意瞥见那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不发一言的韩霜眉,空洞的双眼木讷的望着朝堂之上,仿佛置身事外。白星泪于心不忍,故而上前说道:“霜眉,你勿要伤心,王戏才有今日之处境,全是他自作自受......”“白姑娘,你不必劝我。我自知晓其中道理。”韩霜眉并未显露出半点伤感,不知是对王戏才失望透顶,还是他已然欲哭无泪。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出手相助。若非你及时出现,恐怕我等都要命丧木偶刀下了......”白星泪抱拳行礼道。其余三人也上前致谢,裴镜年微微一笑,问道:“想来那封告知我等真相的密信,也是韩公子你送来的罢。” 韩霜眉微微欠身,也笑着说道:“果然瞒不了裴姑娘,正是在下。诸位,此次燕平府的诸多命案终于结案,凶手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想来死者也能于九泉安息。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代才哥,向你们道歉,肯请你们原谅他......”说罢躬身一拜。白星泪急忙将他扶住,凝眉担忧,问道:“不必如此。王戏才自己罪孽深重,与你何干?”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的金兰兄弟,莫逆之交。此生,难改......”说这话时,韩霜眉满面悲怆,却无半滴泪水。沈墨鱼也不禁问道:“他曾想置你与死地,你却如此待他。这值得么?” 韩霜眉却答曰:“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多是否值得。纵然有些事明知不值,却还坚持去做。人心本复杂,如何能一言概括?”白星泪问道:“那日后你独自一人,又该何去何从?”韩霜眉答:“天下之大,何处无家?幕天席地,天涯海角,苦中作乐,风雨不阻。一人一琴,倒也不孤独。” 众人遂不再劝,韩霜眉当即告辞,暂歇于喜来客栈之中。而沈墨鱼等人转头望见那单徵宣布退堂,将四人皆押入大牢,处以极刑者记录在册,上报州府,秋后问斩。单徵又快步走下堂来,府衙前的百姓见状,皆自发的跪倒在地,自府衙以外跪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几乎要将官道阻塞,所有人发自肺腑的齐声喊道:“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 单徵面露惭愧之色,拱手对众百姓言道:“诸位乡亲父老,单徵有愧于心,有愧于百姓。今日方才还死者公道,叫生者安心,为燕平府除害,实在是有负众望,有负诸位重托!”百姓们又起伏跪拜,奉单徵若青天。单徵急忙请百姓们起身,又送他们离开府衙。百姓们在此地待了好一会儿,才陆续散去。 待单徵亲自送走了诸多百姓,才得有空闲回过神来招待沈墨鱼四人。“叫诸位就等了,勿怪,勿怪。”单徵笑着说道,又差人内堂摆茶,将四人迎入堂中,坐下歇息。白星泪跪坐一旁,拱手笑道:“我等江湖草莽,岂敢蒙大人恩德,如此招待。”单徵抚须笑道:“白姑娘莫不是在打趣本府么?姑娘莫不是责怪老夫招待不周?” “大人言重了,星泪岂敢如此。”白星泪急忙微笑着表态道。 单徵抚掌大笑,又问白星泪说道:“白姑娘曾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不知今日事后,白姑娘可有改观?”“单大人的确是为人称道,受百姓爱戴的好官。着实叫我等人佩服。”白星泪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如实答道,“但这并不表明普天之下的官员,能尽如大人这般公正廉洁,大公无私。依在下看来,朝野之中,四海之内,像大人这般的大人即便不在少数,也是收尽排挤,于夹缝中生存,空有一腔高远志,却熄灭于权财的大山之间。”单徵闻言愕然,但也不得不承认:“姑娘所言甚是。唯有整肃朝纲,严格审查。人人心中存有法纪与敬畏。否则贪污腐败,徇私枉法,千百年都不会变。” 沈墨鱼也叹息道:“只可惜金铎大哥,因公殉职,令人叹惋。”泪水在单徵眼眶里打转,他控制着嗓音不变,强忍着心中悲痛,长叹说道:“哎,这或许是上天注定。不过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金铎素来刚毅正直,侠肝义胆。与其叫他丧命在我朝律法的屠刀之下,不如像如今这般,死的壮烈,也不算辱没了他。”众人深表赞同,皆点头称是。 又闲谈一阵后,单徵端起茶盏,众人也奉茶敬茶,微微抿了一小口,回想这几日的惊险,单徵感慨万分,长叹一声道:“哎,这些时日,多亏了诸位鼎力相助,才度过此劫。几桩命案也终于有了结果。如今府衙还需整修,犯人的案宗记录也要上报州府。诸位不如再在燕平府多住几月,等到行刑之后,再走不迟。”四人合计一番,觉得此言有些道理。反正已然耽搁了这许多时日,再住几月也无妨。 更何况众人继续北上,就要离开中原。此一行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还有些不舍。故而都愿意在燕平府逗留一段时日,算作休养生息。 可单徵却突发奇想,计上心头。虽觉有些不妥,但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老夫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诸位少侠,意下如何?”沈墨鱼遂说道:“大人但说无妨。我等自当斟酌。” 单徵遂坦诚讲道:“燕平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百姓众多,如今虽说首恶已除,但难保日后如何。且今日本府的左膀右臂尽皆失去,金铎壮烈牺牲,方定认罪入狱,本府虽想心如当初,却是有心无力,苦于身旁无人。”白星泪乃是聪明机灵之人,闻听此言,便猜到单徵心思。未防尴尬,还未及单徵将请求说出,白星泪便回绝道:“大人切莫多说。大人之心,我等自然知晓。但我等具是江湖人出身,从未有从公的经历,心境也大为不同。且放荡不羁,闲散惯了,疏于管束,实是做不得公人,难以为大人分忧。故而请大人另请高明。” “白姑娘果然聪颖过人。既然如此,本府就不再强求。”单徵干笑两声,便如此说道。但他还未打消这个念头,目光扫过其余几人,沈墨鱼与明觉当即反应过来,也逐一表态,想法皆与白星泪无二。并非他们不愿为府衙出力,只是实在没有如此能力。 众人皆不允,唯独那裴镜年稍显犹豫。单徵见状,心中暗喜,急忙问道:“不知此事裴姑娘意下如何?裴姑娘曾在安淮府衙门任职多年,对府中办事体系和规矩了如指掌。若是裴姑娘愿意,当即恢复本职,辅佐本府,治理一方百姓。日后本府还会上书天子,为裴姑娘求得一官半职,完成裴姑娘为天下百姓出力办事的夙愿,如何?” 这对于一直心系万民百姓,欲投身帝王家的裴镜年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诱惑。就连白星泪都知道她的心思,于身旁轻轻握住了裴镜年的左手手腕,柔声对她笑道:“裴姑娘,我等素知你放不下旧事,你也曾说有朝一日若能谋得一官半职,定要为天下百姓做主。如今正是机会,如何能错过?” 沈墨鱼也点头附和道:“不错。虽说我等相处多时,于心不舍,但却不能阻人前途。裴姑娘若是真心如此,留下便是。我等亦会支持你的决定。” 两人皆如此说,唯独那明觉垂着头表情复杂,一言不发,手中捏着的佛珠几乎要裂开几道缝隙。可裴镜年琢磨一阵,微微一笑,从容的站起身来,转身来到堂中,对着单徵躬身拱手,深鞠一躬说道:“镜年多谢大人抬爱,亦感激大人厚恩。但镜年素知,做事为人,当有始有终,今已许身入江湖,便不恋官场顶乌纱。或许镜年在江湖之中,为百姓做的事也不会少。若是日后还有缘分,我必会来投单大人。” 单徵闻言亦不强求,但能得裴镜年如此答复,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故而起身敬茶道:“四位少侠年纪虽轻,但俱是少年英雄,令老夫佩服。若国家能有你们这些人才,真乃天下百姓之幸事。即便诸位不愿投身官府,想来在江湖之中,也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来,本府先祝你等前途光明!”说罢,便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七回 遥望飞霞孤雁寒 气干云宵,豪迈非常。众人又各回原位寒暄一阵,见天色不早,沈墨鱼四人便向单徵辞行,心神气爽,再无负担,欢笑着回到喜来客栈休息。 且说那单徵要将此季度处以斩刑的犯人名册与案卷文综一并呈交给当地州府,重大刑案则是快马递与京城刑部处置。一往一返,加上审批的时间,得到批示,最快也得一月以后。故而总在秋分前一月总批上报,得到答复后,便于秋后问斩。 正所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天人所同有也。故而以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亦是秋后问斩之来由也。 沈墨鱼四人难得有如此长久之休憩,四人便放下所有包袱累赘,在燕平府城生活了数月有余,每日闲事,倒也快活。期间便住在喜来客栈。并非他们不愿换更好的住所,尤其是蔡氏一案案发后,闹得满城风雨,燕平府的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来了几个通天彻地的江湖人,协助单徵一举端掉了燕平府百姓身上的这只毒瘤。不少大酒楼大客栈的展柜的都邀请他们去免费住店,却被白星泪拒绝。 故而满城百姓对他们又热情,又敬重,又赞赏年少有为,青年英雄,不沽名钓誉,淡泊名利,实属难得。故而每每有街坊小摊馈赠礼品,四人一概不收,但又怕折损了百姓们的热心,遂以金钱买下。 住得久了,与胡掌柜及小五直接的感情便愈发深厚,胡掌柜索性免了众人的食宿费用,四人不肯,僵持之下,只得各退一步,胡掌柜免了四人的住店费用,饭食则需自理。而四人无事之时,也时常帮年迈的胡掌柜做些杂活累活,以作报答,虽说小小的喜来客栈并无多少生意。 可一来二去,人人皆知四个少年英雄竟在老·胡头的客栈里帮忙,故而纷纷前往喜来客栈看个热闹,人流量多了,也为胡掌柜带来不少利润。久而久之,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趣事。 而蔡氏等人还被关押在府衙大牢,早已没了先前的骄横跋扈,更不要想甚么荣华富贵。幸得燕平府衙门的狱卒差役都受单徵严格管束,若换做别的衙门,保不准要受尽多少凌辱欺侮。在行刑之前,韩霜眉获单徵酌情特批,每隔七日便拎着一大篮他用卖艺换来的银钱,买的不少佳肴好酒,去看望王戏才。 前几次王戏才皆不肯见他,只是独自坐在墙角,面对墙壁,似乎是在记恨韩霜眉,若非韩霜眉阻止,他如今只怕已然坐享荣华,再不用过甚么苦日子。更不会像如今这般身陷囹圄。故而每次韩霜眉总是放下食物,又自言自语一阵后便悄然离开。临行前还会央求狱卒好好照料他。狱卒们表面答应,内心却对王戏才十分厌恶。 但在狭窄封闭的大牢里待得久了,王戏才便精神萎靡,神神叨叨起来。时常觉得狱卒会趁他睡觉时折磨他,害了他的性命,故而不敢吃饭,不敢睡觉,整日整夜抱着肩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狱卒们每日也只是定时定量给他饭食,不管他肯不肯吃。最可怕的时候,王戏才一连三日水米不进,亦不休息,蓬头垢面,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眸,瞳孔涣散,眼窝深陷,憔悴不堪。唯有困饿到控制不住之时,才不得已吃些食物,混睡一觉。韩霜眉虽不能看见,亦能从急促微弱的喘息声中听出王戏才的异样。 临近行刑前的最后七日,韩霜眉照常来看王戏才:“才哥,今儿我给你买了一坛酒,还有你最爱吃的爆炒腰花,你多少吃些罢。”韩霜眉的声音微微颤动着,似乎带着些许哽咽,因为他知道,王戏才已然时日无多,可纵然如此,他好不同情王戏才,只是惋惜他二人之间的情谊,也终要随那秋风去了。 见王戏才并不答话,韩霜眉轻叹一口气,又柔声说道:“天儿开始转凉了,切莫害了病,苦了自己。”闻听此言,王戏才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哆哆嗦嗦的转过头来,疲倦的双眼从挡在脸前,杂乱的发丝之中透出,折射出诡异的绿光。王戏才早已形如枯槁,不成人样,强提着一口气,断续问道:“霜眉,今日......何时啊?” 这是自王戏才入狱以来,与韩霜眉说的第一句话,韩霜眉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泪水决堤而出,掩面轻泣,但很快回过神来,拭去泪珠,调整情绪答道:“今儿是七月廿八......”王戏才闻言怪笑起来,令闻者毛骨悚然:“呵呵呵,还有七日便到秋分了,想来此时,州衙的批示文书已然到了燕平府,我命休矣!” 说罢,仰天长啸,嚎啕大哭起来。 “不!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还年轻,我还没有考取功名,我还没有坐享荣华富贵,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王戏才的精神终于崩溃,又发起那疯癫病来,以头跄地,自我伤残,最后又如同恶犬豺狼般扑向牢门,狠踹几脚,拳打脚踢,甚至不惜用牙齿咬,可直到他双拳血肉模糊,满口鲜血,坚固的牢门也纹丝不动。 王戏才跌坐在地,目光便转向那将酒坛和菜碟端出篮子的韩霜眉,便扒着那牢门,像望着救世主一般望着韩霜眉,涕泗横流,哀声央求道:“霜眉,我的好兄弟!我的手足,我的亲人!求求你,求求你和单大人说个情,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可韩霜眉闻听那悲恸的哭号声,却不为所动,强压着伤感,面无表情的说道:“这还不是你罪有应得......” “不!甚么罪有应得,我没有罪!我不要死!”王戏才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极力否认那既定的事实,“我何罪之有!”韩霜眉也徐徐起身,悲愤交加,厉声呵斥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你害了多少人的性命,那些人想死么,那些人该死么,你视人命若草芥之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就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可王戏才却跪倒在他的身前,双臂伸出牢门紧紧抱住韩霜眉的双腿,边流泪便说道:“我有苦衷啊,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我情非得已啊,兄弟,别人不相信我,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我真的不想害人呀!”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听出,这分明是王戏才试图脱罪的借口。 故而韩霜眉对着王戏才振臂咆哮道:“这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这句话一喊处,几乎抽干了韩霜眉全身的气力,韩霜眉浑身颤抖,声泪俱下,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的说道:“无论你有甚么借口,都改变不了事实。我两眼已瞎,可我心不瞎。你双眼健全,难道看不到那因你而起的尸山血海么!你看不到那些因你而起的血流成河么!你要这心,要这双眼又何用!” “我知道错了,霜眉,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罢......”王戏才已然无话可说,只得垂头哭泣。可那哭声落入韩霜眉耳中,却在他脑中映出一副可憎的嘴脸。他第一次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厌恶感,觉得先前他敬佩爱戴的结义兄弟在这一刻彻底死去,故而韩霜眉奋力挣脱王戏才的搂抱,转身便走。王戏才阻拦不及,又接连用脑袋去撞牢门。直撞得天灵磕破,血流满面。 韩霜眉一直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倚在门边无声抽泣,却对王戏才说道:“七日之后,便是你的刑期。你好自为之罢。”说罢,拂袖而去。只留那王戏才神情木讷,呆若木鸡。 七日之后,果是秋分。州衙的批示文书早已按期发还燕平府,单徵所上报的案件当中并无一件冤假错案,尽皆批允。故而单徵便下令,于秋分正午时在府衙门前筑起行刑高台,台边皆设屏障,一来不会阻拦百姓们围观行刑,二来也不至于搅乱现场秩序。 叶青复又黄,白露凝为霜,秋风总无情,凄凄皆是常。天降凄寒怯酷暑,秋风一卷百草黄,百姓们都换上了略微厚实的秋衣,早早起身,往府衙门前奔去。他们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这蔡氏等人受刑的一刻,争先恐后,生怕落了人后,抢不到好位置。沈墨鱼四人照常起身,却见方过卯时,街巷之中竟无一人,异常寂静,正奇怪时,身后胡掌柜遂笑道:“都去府衙门前看行刑啦,快些去罢,再晚可就没好地儿啦!” 沈墨鱼四人恍然大悟,遂匆匆奔赴府衙门前,欲一观“盛景”。就连胡掌柜与小五都关了店门,一同前往。来到府衙前,方知迟了一步。此地已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脚尖蹭着脚跟,肩膀贴着肩膀,哪怕你双脚不动,也会被人潮挤着往前走。喧闹声不绝于耳,欢笑声起伏连绵。全城的百姓几乎都到了此地,原本宽敞的官道再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简直比赶集还要热闹。 第三百零八回 弦断 百姓们兴致极高,谈笑风生,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本来有些凉意的秋分却又暖和起来。沈墨鱼四人费尽千辛万苦,才挤到最前排,才发现有拒马屏障将百姓们与行刑台隔开三尺有余,更有官兵衙役负责维持秩序。 左顾右盼的沈墨鱼很快便在人群中望见那站在最前,怀抱胡琴,面无表情的韩霜眉,正要与他打个招呼,不想却被白星泪拦住,凑到他耳畔说道:“别打扰他了,他心里应该很乱,还是让他好好安静片刻罢。”沈墨鱼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与白星泪相视一眼,长叹声道:“哎,有如此手足至亲,不想王戏才还是走错了路,到底是为了甚么?” “还能为了甚么,不就是为了钱么?”白星泪环抱着双臂,没好气的说道。她对王戏才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认为王戏才因为钱财放弃了人性和手足,实是罪有应得。 而沈墨鱼却苦笑道:“钱财二字,担了世间多少罪名。人言钱是好东西,可以让对头笑泯恩怨。钱也是个坏东西,足以叫亲朋反目成仇。可说到底,钱又有甚么错。不过是人自贪婪罢了,得己之所有,尚不知足。终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星泪深表赞同,徐徐点头,附和道:“不错。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直聆听他二人谈话的明觉,见二人不再多言,这才开口笑道:“阿弥陀佛,小僧倒是觉得,倘若二位并非出自世家豪门,想来便不会这般想了。”此言倒也不错,大多数人一时的想法皆是由于他所处的位置,多少生来富贵者,岂知万民疾苦。多少愿为民请愿者,在身居高位后,也逐渐迷失了本心。 裴镜年也不禁表态道:“虽不知王戏才曾今经历过甚么。但这并不能成为为他开脱罪责的借口。有因必有果,如今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虽有感慨,却不同情。或许,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罢。” 四人之言,皆有道理,各自领会,无须争辩。正在此时,望见府衙大门徐徐打开,奔出走出两行差役,高举肃静牌,缓步走上高台,立于两侧。在场所有的百姓都极为配合的闭嘴噤声,喧闹声戛然而止,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衙役之后,乃是一群府衙小吏簇拥着身着官服的单徵,也登上行刑台,端坐于案后,环顾四周,百姓的目光皆汇聚于其一身。 身旁官吏整齐严肃,台下百姓亦如此,刀兵林立,黑旗飘动,庄严肃穆,不苟言笑,确是官民融洽之相,而非强迫镇压所得。得到了单徵的示意后,府衙文书官便微微欠身,手捧州衙批示文书,当着万民面前,高声宣读道: “锦文八年秋,离州直属燕平府五刑报录批示,如下:凡所要案,审查核实,俱无纰漏,一应准允,登录造册,封卷库中,供日后调验。今察燕平府本地豪绅蔡氏,豢养死士,教唆杀人,目无王法,罪大恶极,除以斩刑,封闭蔡府,家产充公。察燕平府府衙总捕头常达,鱼肉乡里,教唆杀人,证据确凿,除以斩刑。察原明州丘春府人士王戏才,刺杀朝廷命官,杀人害命,死有余辜,处以斩刑。另有燕平府府衙文书师爷方定,教唆杀人,胁从犯罪,判处监禁众生。文书到日,早日执行,不可怠慢。光法正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念罢文书,那文书官又退回原处,将文书交予起身的单徵。单徵接过文书,环顾四周,目光过处,人人激动不已,他亦感慨万分,故而朗声说道:“燕平府府尹单徵,谨遵批令。午时将至,带犯人——” 单徵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猎猎风中,虽已然到了正午,可今日乌云盖顶,天地上下,仍是灰蒙蒙一片。行刑台上,单徵傲立风中,旌旗舒展,正气浩然,众人的目光皆抛向那被差役押上台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咬牙切齿,恨不得先用目光将他们撕碎,再扑上去将他们碎尸万端。 蔡氏与常达早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二人皆身穿脏破囚服,戴着枷锁,拖着脚镣,蓬头垢面,披头散发,身后还插着亡命牌。那王戏才更是无精打采,面无表情,失魂落魄,还未及用刑,先丢了半条性命。且看身旁衙役为三人打开镣铐枷锁,押到台前,一并跪下。此时那韩霜眉似乎预感到了甚么,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马扎,坐在前排,背对着行刑台,再度拉奏着怀中胡琴。 琴声飘扬,凄婉悠长,百姓们闻之,无不动情感怀,琴声微微沙哑,若抽泣呜咽,似倾诉衷肠,惆怅感伤,情不自禁。蔡氏与常达闻之,悔不及已,唯独王戏才闻之,身子一阵剧烈的颤抖,猛然抬头,正望见那人群中的韩霜眉——他是来送王戏才最后一程的。可王戏才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他竟想站起身来,咆哮着向韩霜眉扑去,幸好被刽子手及差役按住,才未能得逞。 原来那韩霜眉拉奏的曲子,正是他亲自谱写的夜雪锁关曲,曲子一如从前,可今已是物是人非。可精通音律的王戏才分明从那曲子中听出送别之意,故而才有如此大的反应。 “大人,犯人反应如此剧烈,是不是要......”单徵身旁的文书官建议阻止韩霜眉继续拉奏胡琴,却被单徵拦:“相依为命的手足兄弟,临行前为之送别,乃是情理之中。你我虽是执法之人,也不可没有半点人情味,否则,与酷吏何异?”“是,属下受教了。”文书官只得作罢。 琴声愈发急促,激起飞沙走石,狂风猎猎,落叶凋敝,韩霜眉沉浸期间,难以自拔,似乎要将满腹的怨气与痛苦尽皆倾泻在那胡琴之上,疯狂之下,竟将琴弓扯断,韩霜眉遂将它丢弃在一旁,又用手拨弹起来,音色比起用琴弓拉奏相差甚远,更为混沌,但却别有一番韵味。就像是大漠之上,离群的孤雁,无助的哀号。 午时已到,单徵不再拖延,取出一只木签捻在手中。刽子手们见状,便摘下三名犯人的亡命牌,此一举又吓得蔡氏抖似筛糠,胆小的常达剧烈颤抖,裆下流出黄汤,先前最为激动的王戏才却不再有任何反应,似乎已然认清了现实。刽子手们又各自喝了一大口酒,喷在刀刃上,乃是为了刀快。又向哆哆嗦嗦的三人脖颈处靠了靠,对准了脖子,只等单徵一声令下。 “斩——”单徵将木签掷于身前,冰凉的刀刃与光滑的脖颈不过数尺,随着单徵发令的一瞬间,强壮的刽子手一齐挥动九环斩首大刀,刹那间只见腔内迸射出三股滚烫的鲜血,溅满了行刑台上下,三颗人头应声落地,无头尸首也随之倒下。 “好!好啊——”百姓群中爆发出雷震一般,撼动天地的叫好声与掌声,无人不喝彩,无人不泄愤,无人不叫好,里里外外,欢腾一片。一直压在燕平府百姓头顶的大山终于被掀翻崩塌,他们终于能直起腰板过上好日子,焉能不兴奋?焉能不喝彩?就连单徵也激动的站起身来,热泪盈眶的望着那欢呼雀跃的百姓们,感慨万分。 而就在王戏才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胡琴声戛然而止。韩霜眉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下唇,可泪珠还是从眼角溢出,滴落在那老旧的琴箱上。而那中断的琴声,竟是由于韩霜眉情至深处,难以自拔,一时用力过猛,将琴弦按断。绷断的琴弦割破了韩霜眉细腻的指尖,血珠顺着半截琴弦低落在地。韩霜眉抽泣了一阵,没有回头,亦没有说一句话。 原先也兴高采烈,随着众人一齐欢腾的白星泪,无意中瞥了一眼韩霜眉,见他手足无措的站在欢腾的百姓身前,心如刀割,其余三人也发现了异样,一同望向韩霜眉,不知是否要上前帮他一帮。可韩霜眉却收了马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抱着胡琴,步履蹒跚的钻入人群之中,只是他的步伐极为沉重,背影更是沧桑落寞。 相依为命的兄弟已然伏法,韩霜眉在这世间再无亲人,注定要孤寂流浪一生。白星泪踮起脚望着那韩霜眉的背影,只见他肩膀微微倾斜,无精打采的垂着脑袋,与欢呼热闹,经久不息的人群格格不入。适逢云开雾散,从云后折来的绚烂璀璨的阳光散落世间,压在韩霜眉的肩膀,将他原本高傲自洁,宁折不弯的脊背低了几分。 很快,白星泪便再看不见那隐没在人群之中的韩霜眉,后来四人也再也没见过他,更没听到过有关他的传闻。 世间再无木偶戏子,亦无为之抚琴的知音。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王戏才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一切,嘴角也挑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在身首异处的一瞬间,他眼前乾坤满是鲜红,就如同那曾今在他身前,随他漂泊多年,任凭他摆布的木偶的红裙一般,妖艳鲜丽。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九回 业火红莲黯 且说那沈墨鱼四人自此又在燕平府歇了三日,便思量着离开此地,继续北上。遂正式向单徵辞行,燕平府百姓不舍,夹道相送,送来盘缠粮食,四人一概不受,快马出了燕平府,顺着大道向东北方向奔去。 自出了城三四里,便放缓脚步,一路闲谈。沈墨鱼见明觉和尚一言不发,面色发白,故而笑着问道:“啊,莫非是前日里亲眼目睹了死囚行刑,明觉这出家人有些看不过了么?怎么这般模样?” “阿弥陀佛,小僧虽是出家人。亦知因果报应一说。业障不消,罪恶难恕,蔡氏三人至死还不知悔改,实在是难饶。”明觉愣了片刻,随后从容答道,“佛陀虽无嗔怒,但也会降罪责罚,那三人该下阿鼻地狱,罪大恶极,小僧难以超度。正所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白星泪闻言大笑道:“这话绝不像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看来这一路行来,明觉改变了许多么。” “这或许就是师父教我入世修行的缘故罢。”明觉满怀感慨,长舒一口气,微笑道,“不管怎么说,这几个月的经历给我的感悟,远远比空坐在佛前读经书,要多太多了。” 裴镜年也微笑道:“这倒是好事,至少你的入世修行有了结果。” 四人又欢欢笑笑走了一路,没有提及任何的伤心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预感,日后的日子恐怕再没这般清闲快活。 沿着大道行了一整日,除了三两行人,竟没有看见任何村落,城镇。越走越荒凉,四人不禁都疑惑起来,莫不是走错了路。“莫不是我们走错了路,此地怎的如此荒凉?”白星泪勒马问道,侧脸望向裴镜年。裴镜年环顾四周,见枯木夹道,百草凋零,冷风肃杀,确实荒凉,思索一阵便说道:“我也没有来到过此处,但我们一直沿着官道走,想来应该不会走错。” “可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等入了夜再寻找落脚之处便那难了。”沈墨鱼有些担忧,他左顾右盼,耳畔尽是寒风掠过干瘪枝桠的奇怪声响,有如鬼哭狼嚎,故而心内胆怯,想要尽快离开此地。 可白星泪却翻了个白眼说道:“怕甚么?江湖众人不拘小节,哪怕今日寻不见城镇落脚,在这枯木林中勉强露宿一夜,有何难处?”沈墨鱼闻言苦笑:“我可比不得你,我的白女侠......”裴镜年并未多言,而是轻拍马背,策马又向前奔了百丈远,终于在路边寻见一茶摊,忙翻下马鞍,上前抱拳道:“敢问这位小哥,这附近可有村落城镇?” 那茶小二闻言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裴镜年,又指了指东北方向,说道:“沿着官道往东三百里,便是天休府城。”裴镜年闻言面露难色,三百里虽算不上太远,但已然奔波一日,人困马乏,众人只是为了寻一个落脚栖身之处休憩一夜,若要再星夜赶路三百里,恐怕也就不必过夜了。 故而裴镜年又压了压脑袋,诚恳的说道:“不瞒小哥,我和我的几位朋友,乃是过路的江湖人。眼看天色渐暗,欲寻个落脚处栖身一夜。怎奈天休府城有些远,急切之间难以赶到。小哥既然在此地卖茶,想来就住在这附近,不知......”裴镜年有些难以开口,停顿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不知是否可以收留我四人一夜,我们会照付房钱,一文不少。” 见裴镜年的穿着打扮不像是穷人,又承诺给房钱,那茶小二遂冷笑一声回答道:“嘿,不是我不想收留你们,也不是我不想挣这份钱。只是我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外,屋子破小老旧,容不得你们四人。若是你们真有银钱,我倒有个去处,只看你敢不敢。” “请小哥说明白些。若有合适去处,我等即刻启程。”裴镜年虽还有些奇怪,但只要是有个栖身之所,倒也无所谓了,故而急忙问道。那茶小二将抹布搭在肩头,转身向正北方向一指,懒洋洋的说道:“从这儿往北五里地,有一片乱葬岗,岗下有一莲花村,你们或许可以到那去休息一夜。”说到此处,茶小二又咧开嘴怪笑一声道,“嘿嘿,只是那莲花村终日隐没在鬼雾之中,且村外布满了迷阵,稍有不慎便会迷于其间,再难出来啦!” 裴镜年大惊,此事颇为怪异,闻所未闻,遂问道:“那有何方法可以进村?” “从岗正中穿过,约莫五百步,会看见一个上了年岁的老槐树。传说那老槐树在岗上死人身子里吸足了精气,成了气候,只要是有人在树下埋下一锭十两重的银子,那槐树便会显灵。降下灵迹,指引路人绕开迷阵,进入莲花村。”茶小二自始至终保持着诡异的笑容,说罢又煞有介事的望着裴镜年,道,“只不过,这些都是老一辈人传下的传说,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你若是有胆儿,不妨去那看看。” 裴镜年沉思片刻,只觉此事乃是怪谈邪说,虽难以置信,但还是颇有礼貌的向那茶小二道谢,随后便翻身上马,赶回原地,将此事告知众人。三人听罢裴镜年所说之事后,各有反应。明觉依旧无话可说,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乎。而沈墨鱼则是吓得冷汗直出,胆战心惊。至于胆大豪迈的白星泪则是仰天大笑道:“世上岂有如此邪门之事?我是从来不信这些神鬼怪谈,兴许是那茶小二为了打发裴姑娘离开故意如此,待我前去教训他一番!” 沈墨鱼急忙将她拉住,疑神疑鬼,小心翼翼的凑到她耳畔劝道:“小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哪怕你不信也该绕着点走,何必主动冒犯呢?莫不是忘了那王吉尸偶之事?” “王吉尸偶乃是王戏才的机关术所为,与神鬼何干?”白星泪横眉立目,毫不在意的说道,“依我看,分明是那茶小二信口开河,不然就是莲花村装神弄鬼,待我上前问个清楚。若是那茶小二说谎,我必要好好教训他一番!”说罢,便不顾刚要反对的沈墨鱼开口,扬鞭策马,超前奔去。 而裴镜年本也不信,正好上前再去向那茶小二问个清楚,故而与明觉一道,快马紧跟白星泪。可当众人来到那裴镜年所说的地方时,才发现此地和方才经过之处一般荒凉,荒无人烟,所谓的茶摊与茶小二更是不知所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裴镜年大惊,纵马上前绕着那茶摊原本的位置查看了几番,大为不解,满头雾水。 白星泪见状笑道:“莫不是裴姑娘为了活跃气氛,和我们开了个玩笑么?”白星泪随口调侃,并无半点讥讽责怪之意。但裴镜年却眉头紧蹙,凝眉惑目,扶着额头久久说不出话来。沈墨鱼见裴镜年如此,绝不像是撒谎,不禁也惧怕起来,小心翼翼的伸长了脖子说道:“那茶小二莫不是鬼么?不然如此短的时间内,怎就没了踪迹?” 裴镜年闭上双眼,仔细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那么真实,不可能有假。但事实摆在眼前,叫裴镜年开始怀疑自己:“莫不是我看花了眼?” 当裴镜年绞尽脑汁的回忆方才之事时,白星泪却噌的一声抽出云溪剑,直起身子,横剑身前,冷笑一声说道:“哼,我看既不是裴姑娘看花了眼,也不是甚么鬼神,分明是有人在捣鬼!”说罢,一扯缰绳,坐下白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刺破长空,将手中云溪剑一指,厉声喝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此装神弄鬼!快快现身!” 话音刚落,便见官道左侧的枯木林中飘下一个红点,四人急忙转头,警惕的朝那红点望去,却又听闻背后嗖嗖嗖三声风响,惊破乾坤。“不好,声东击西!”四人急忙转身,却见右侧的枯木林中飞出三道红光,直冲白星泪,裴镜年与明觉而来。 明觉反应最快,从马背,飞身而起,倒悬身躯,双掌内力涌现,形成壁障,挡在身前,将那红光封在双掌之间,徐徐化力,待那急速旋转的红光逐渐平息下来,才用右手轻轻一捻,落下身来,翻飞的僧袍柔软的垂在身侧,明觉手中像捻着一片红叶一般捻着那红光发出之物——原来是一只赤红色的飞镖。飞镖成飞燕型,双翅与燕尾刀刃锋利无比,在残阳之下依旧闪烁着寒光。 而裴镜年也极快的作出反应,左手在腰间一排,攥住刀鞘便在身前一挡,旋转的飞燕镖蹭着刀鞘直逼裴镜年,裴镜年却顺势抽出刀刃,顺着刀鞘向下一劈,一气呵成,将飞燕镖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白星泪也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云溪剑一横,剑刃与飞镖接连碰撞,溅射出火星点点,白星泪玉腕轻转,身子微侧,便将那飞燕镖打向身后,正扎中那左侧落下的红点,将其钉在枯木干上。 第三百一十回 飞燕传 三只飞燕镖皆未命中目标,众人亦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放松警惕,环顾四周,紧绷神经,过了许久,见无事发生,这才各自收了兵器,翻身下马。沈墨鱼捡起裴镜年马前被击落的飞燕镖,凑到眼前翻来覆去的细看,虽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总觉得这飞镖颇为熟悉。 更令他疑惑的是,为何其余三人都险些中了飞镖,而自己却安然无恙。莫非是来人的目标并不在他,又或许是通过此法暗示,正是冲着他而来? 就在沈墨鱼攥着那只飞燕镖站在原地发愣之时,白星泪三人却直奔左侧的枯木林中,往那被扎在枯木上的红点而去,。走到树干前,方知那红点乃是一张暗红色的纸条,纸条还带着些许血腥味,似乎是白纸用血染成。白星泪皱着眉头将飞镖摘下,又捡起纸条,捧在手中。 沈墨鱼也反应过来,忙跑到众人身旁,拥簇在白星泪左眼,一齐看向她手中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七个字:鼠胆焉敢称为侠。将纸条反转,只见背面也有七个字:贪生怕死拒莲花。白星泪读罢,心中怒火自生,将纸条握在掌心,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分明是在讥讽我等不敢去莲花村,也好,既然如此,我们就走上一遭!” “哎,小橘子,还是算了罢。被骂两句就骂两句,有甚么大不了的。”沈墨鱼急忙劝阻,满脸焦急。他可不想再惹出甚么是非来,至少在为沈家报仇之前,他必须惜命保身,否则一切终将功亏一篑,“大丈夫能屈能伸......依我看,我们还是在此地露宿一夜罢。” 说罢,沈墨鱼还颇为心虚的轻笑两声,挠了挠后脑。 可白星泪却不肯依,快步回到白马边,按住马鞍,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对沈墨鱼极为严肃的说道:“我可不是甚么大丈夫!你能咽的下这口气,我却咽不下。我非要找出这个暗地里捣鬼的家伙不可!你若想留在此地露宿,我也不强求,我一人前去那莲花村便可!” 莲花村吉凶未知,危险难料,沈墨鱼怎能放任她孤身冒险,故而向裴镜年与明觉抛去求助的目光。裴镜年看在眼中,思索片刻便上前说道:“白姑娘,依在下愚见,这该是激将之法,故意引我们前往莲花村,却早在莲花村中设下埋伏,若我们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明觉并未急着表态,白星泪便抢先说道:“裴姑娘此言差矣!我岂不知此乃歹人之激将法?只是敌在暗,我在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方才三道飞镖乃是小事,若是入了夜,又当如何?坐在此处也是死路一条,去莲花村或也是死路一条,但我宁愿先下手为强,杀他个措手不及,也不愿在此地束手待毙,你们觉得如何?”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再无话说,只得依从白星泪之言,纷纷上马。此时夜幕以然降临,四人不敢怠慢,扬起尘埃,快步向北奔去。 快马加鞭,五里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四人果然来到那乱葬岗前,眼看着不远处枯木重叠,墓碑林立,叫人不禁汗毛倒立,冷汗直出,两腿打颤,心中骇然。沈墨鱼不敢往两边看,眯着双眼,紧紧抱着白星泪的腰,还在争取最后一点机会:“小橘子......我们能不能不上去呀......我有点冷......” 白星泪当然知道那只是沈墨鱼的借口,更何况沈墨鱼还紧紧抱着她的腰,故而在沈墨鱼手背重重一拍,嫌弃的说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怎的如此胆小?你若是再打退堂鼓,就自己下马,往燕平府城走!我可不管你!”沈墨鱼闻言只得闭了嘴,不再多言,生怕惹白星泪生气,颇为委屈的模样。 四人驱马上岗,从星罗棋布的墓碑中穿过,但见:夜凉长风苦,凄凄复凄凄。云重月光黯,影落星不齐。枯枝似鬼手,百草凋作冰。马蹄陷泥尘,狼嚎鸦睥睨。步履难直上,荒冢无姓名。迷雾叠骨臭,磷火冷尸糜。蛛网盘结树,顽石聚冥冥。惊走栖身兽,坠落心难平。死者何指引,乾坤莫断定。隆隆胆颤声,生人路不明。斜路哪处往,迷离缠踪行。凄凄复凄凄,轮回岂堪停。 沈墨鱼自始至终紧闭双眼,耳畔呼啸的风声吹过枝桠,阵阵鬼哭狼嚎萦绕在沈墨鱼心上,挥之不去。偶尔壮起胆子睁开双眼,却正望见那停在树枝头的猫头鹰,瞪着一对碧绿的眼睛,惊得他肝胆俱裂,魂飞魄散。他自幼生在富贵里,哪怕经历过几番生死,都难以改掉那骨子里就害怕的玩意儿。 生死之界,素来便是这般景象。 大大小小,高矮参差的墓碑层层挡在身前,有些已然残破不堪,看不清所刻的字迹,有些根本就是无主的坟包,堆在路当中。道路崎岖,四人只得下马绕行,沈墨鱼仍不敢睁眼,便紧紧跟着白星泪,牵着她的衣角。白星泪无比嫌弃沈墨鱼,但并未多言,而是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口气,伸手拉住了沈墨鱼的手腕,另一只手擎着宝剑,拨开碎石杂草,领着众人在前开路。 此地的空气极为湿润,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即使入夜却还飘着淡淡的迷雾。路旁时不时冒出三两黑影,原来是以尸首为食的老鼠,眼珠赤红,极为迅捷,比拳头还要大上一圈。还有些被野狗豺狼拖出棺材的尸骨,散落在路旁,早已长满了杂草真菌,令人望而生畏。 短短五百步好似比先前那五里地还煎熬许多,四人费尽周折,屏气凝神,好不容易穿过了乱葬岗,就连白星泪自己的出了一身冷汗,当走出乱葬岗的一瞬间长舒一口气道:“第五百步!”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沈墨鱼也睁开了眼,却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阴森可怖的乱葬岗。 “看,那儿果然有一棵老槐树。”裴镜年指着不远处一棵高大的老槐树说道。那老槐树一看便知,果然有不少年头。即使时值初秋,但这棵槐树依旧枝繁叶茂,顶如华盖,遮蔽下大片阴影。树高约五丈,四合抱粗,极为罕见。借着淡淡的月光,依稀能看出那粗壮,灰黑的树干,布满纵向的裂痕,好似满身伤疤。用手敲一敲,只觉坚硬若玄铁。 四人立于老槐树下,仰头望着茂密广大的树冠,裴镜年不禁感叹道:“想必这就是那茶小二所说的老槐树。真不愧是千年神物独存种,百代灵根自葆胎。如此古槐,世上罕见,千古不闻。”而白星泪却提着云溪剑,绕着那棵古槐树绕了好几周,都没看出甚么端倪。 沈墨鱼不禁发问道:“这棵老槐树看着的确神奇,只是不知是否的确能指引我们去往那莲花村?”众人忽然一齐往岗下望去,仅仅十步之外,便是大雾迷茫,加上夜色昏黑,更看不清道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与那茶小二所说的一模一样,倘若他所言非虚,那擅自闯入这迷阵之人,必然永无出路。 可白星泪偏偏不信这个斜,就要冲入其中一探究竟,幸得被三人死死拦住,才肯罢休。“想必这莲花村就在迷雾之中,为何拦我?”白星泪不解的问道。裴镜年遂又重复了一遍那茶小二的话,可白星泪实在不愿相信:“这话实在可笑。这一棵老槐树的确神奇,可若说是他吸取了这乱葬岗上的精气,竟能指引来者往莲花村去,我却不信。” “信或不信,一试便知。”裴镜年刚说完,白星泪就将目光转向了沈墨鱼。沈墨鱼急忙捂住荷包,皱着眉头严肃的说道:“我的盘缠实在不多了,这日后的路还长,若是埋在了这里,住店吃饭又该如何?” 白星泪指着他笑道:“说你傻,你还真是傻。这古槐灵不灵验尚未可知,先取十锭银子埋在树下看个明白,若是不灵在取出来便是。”可沈墨鱼却急忙将白星泪的手压了下去,凑上前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哎,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埋下的银子再刨出来,不是欺骗神明么?若是叫神明得知,乃是会降罪的!” 白星泪已然有些不耐烦,此时裴镜年已然先取出一锭银子,埋在那老槐树下,与众人携手一齐后撤三步,皆合掌祈祷,请古槐显灵,指引明路。白星泪虽有些不情愿,但为了大局,也只得如此。 果如那茶小二所说,在银子埋下不久后,忽然不知从何处卷起一阵狂风,将岗下的云雾尽皆驱散,显露出那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直往莲花村而去。而那路乃有九折,且多顽石枯树,陷阱坑洞,加以阻挡,若非迷雾散去,擅自闯入,必会被困其中,甚至丢了性命。 “果然灵验!真是神了!”沈墨鱼见状大为惊喜,急忙取出些散碎银钱也埋在树下,跪在树前合掌闭眼,虔诚祈祷道,“神明在上,弟子沈墨鱼百拜。求神明护佑弟子早除奸恶,为沈家报仇雪恨。江湖太平,万民安康。此心之诚,天地可鉴。”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一回 凝云昏黑冷丘寒 念罢心愿,又极为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似乎是觉得那微薄的贡品神明看不上眼,方才还不愿尝试的沈墨鱼竟颇为大方的又取出一锭银子埋于树下,诸事完毕后便心安理得的站起身来,十分畅快。回头再看那白星泪,依旧是满脸狐疑,不愿相信。 且看白星泪手提宝剑,比划了几下,众人还未及阻拦,她便大喝一声,连出数剑,在粗糙的树干上留下数道颇深的剑痕,除此之外并未有甚么异样发生。白星泪嗤笑一声,不屑一顾的收回宝剑,又抬头望了望那树冠茂密。处,只见树叶微微颤动着,似乎有一个黑影在其中挪动。 “小橘子!”沈墨鱼快步走向白星泪,拉住她的手腕说道,“休要再胡闹了。此树有如此神力,定是成了气候,你若再如此,莫要怪神灵降罪!” 白星泪却甩开他的手,始终抬头望着树冠深处,似乎是在回答沈墨鱼的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神树?我看也没甚么神奇的么,不过,我倒是有别的发现......”说罢,便后撤七八步,随即向那棵古槐冲去,踩住树干径直而上,很快,她的身影便隐没在树影茂密之处。 其余三人在树下满头雾水,皆仰着脑袋寻找着白星泪的踪迹。少顷,竟闻听树上一阵打斗声传来,但闻白星泪轻喝几声,剑光相接,斩断不少枯枝黄叶,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众人大惊,正欲去助白星泪一臂之力。忽见树顶一个黑影沿着树干坠落在底,惊得三人后退半步,又涌上前细看。 原来自那古槐树上滚下的黑影乃是一个人:只见此人身高不足五尺,瘦小的身子拖着硕大的脑袋,显得极不协调。身着粗麻短衣,用布巾裹着头,只露出一对惊魂未定的双眼和半张脸粗糙如树皮般的皮肤。三寸丁,谷树皮,矮小丑陋,一言难尽。但令人惊奇的是,这侏儒的左眼竟是重瞳。正当众人看着那抚着胸口喘着粗气的侏儒疑惑之时,白星泪便轻身从树下跃下,嬉笑着拍了拍满手的灰尘。 沈墨鱼关切的上前问道:“小橘子你没事罢?”白星泪却翻了个白眼说道:“废话,本女侠怎会有事?”说罢又转身看了一眼那侏儒,坏笑着上前揪住他的后脖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我就说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罢?老实交代,你是谁,为何在这树上故弄玄虚,有甚么目的,快快招来!” 那侏儒方才与白星泪交手之时便知自己不是其对手,见白星泪如此,更是惧怕万分,故而连忙示弱央求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招,我都招啊!”裴镜年也上前问道:“果真是你在这古槐树上故弄玄虚,叫往来之人都认定你这乃是古槐成精,神鬼显灵?” 侏儒点头如捣蒜,急忙解释,若竹筒倒豆子般,将此时的来龙去脉尽皆说出:“不瞒诸位大侠,小的名叫仇龙象,只因会些不寻常功夫,故而得了个诨号,唤作刨地鼠。乃是这乱葬岗下莲花村人士。祖上世居于此,乃是这莲花村的守门人。方才便是小的为诸位驱散迷雾,也正是小的在树上故弄玄虚,不过这都为了混口饭吃,还望诸位大小绕我一命,绕我一命......” 仇龙象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年纪已然不小,竟跪倒在四人身前,谄媚献笑,连连叩头,拱手作揖,卑微至极。白星泪本就没想害他,故而站起身来,环抱着双臂问他道:“不必拜了。我等又不是甚么凶神恶煞,自然不会害你性命。我且问你,这迷雾是如何形成,你又为何在此假借古槐显灵之名敛财?” “回这位女侠话,这雾并非小的所为,而是天然形成。祖上说莲花村这块地是受了上天神明护佑着的。百年前先人为躲避战乱,率族人藏身于此,不想乱军杀入,将全村百姓屠戮殆尽,只留下三男七女侥幸留下一命,在此地繁衍生息。而当乱军将此地洗劫一空之时,本欲原路返回,不想天降大雾,挥之不去,乱军被困其中,至死未能走出。先人感念上苍怜悯之余,又在每年大雾散去的三日内设下这无数陷阱,用于保护莲花村。”仇龙象说的有鼻子有眼,虽说此事仍难以置信,但他却没有半点撒谎的模样。 见众人都不言语,仇龙象便接着说道:“先祖自给自足,繁衍至今已然过了三十八代,生生世世,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莲花村内,没有一人出去过那乱葬岗。老人们都觉得,若是出了岗,便是必死无疑。除了那生有重瞳子的一脉人,村里称之为鼠家。鼠家传人世代相传一种武功,能驱散这迷雾,故而由每一代鼠家人在此看守。” “我便是鼠家这一代的传人,日夜在此守候,过了三更天才回家休息三个时辰,便又要回到此处。”说到此处,仇龙象还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鼠家原本的职责是看守这莲花村如今的唯一的出入口,保护村民的安全。但我们鼠家却是唯一走出过莲花村的人,我们知道外边的世界有多好,外面的人都使一种叫银子的东西,我们家便借此机会,假借古槐树显灵之说,一来可指引来往过路人,二来也能讨些银钱,来换酒吃。” 仇龙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还极为严肃的强调道:“这外面的酒可比我们村里的好多了!这十两银子,我能喝上好久呢!” 裴镜年闻言虽大为惊奇,但仍心存疑惑,故而发问道:“可若是有图谋不轨之人埋银后入村行不轨之事,又当如何?”仇龙象遂答道:“从未给有过如此情况。我们这村子荒僻,知者甚少,虽偶尔有些许江湖人来到村中借宿,但都是第二日便离开。今日头一次撞见像这位女侠这般人物,识破的小的的伪装。” 说罢,那仇龙象还毕恭毕敬的向白星泪鞠躬作揖。白星泪摆了摆手,冷笑着说道:“休要如此讨好谄媚,我不吃你那一套。不过看在你并无害人之心的份上,今日便暂且饶过你。快快在前引路,我们要去莲花村借住一夜。”仇龙象嬉皮笑脸的搓着手,闻言向岗下一指便说道:“不消引路,下岗便是莲花村,夜色昏黑,诸位小心陷阱。小的先走一步,告辞!”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白星泪见他要逃,正要上前将他捉住,不想四人身前竟腾起一阵烟尘,啥时间沙土冲天,呛得四人睁不开眼,连连咳嗽。待烟尘平息,身前早已没了仇龙象的踪迹。只剩下几个头颅大小的坑洞,可一堆被翻出在外的泥土沙石。 “这是甚么武功......咳咳......”白星泪呛得泪流满面,急忙捂住口鼻,心里恨透了那仇龙象,过了许久,才掸去满身尘泥,没好气的说道:“该死的仇龙象,竟敢捉弄我们。武功不高,逃跑倒是一绝。等待会儿到了莲花村子里,定要叫他好看!” 可裴镜年的注意力却都在那几个并不算大的坑洞上,明觉见状,心中颇为不安,故而问道:“裴姑娘,莫非这仇龙象有甚么蹊跷之处么?”裴镜年咬着指尖,凝神静思一阵,眉头不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徐徐说道:“我也说不清楚。这仇龙象说的话是真是假,尚难有定论。但这几个洞却不是寻常之物。依我所见,这些乃是盗墓才会留下的盗洞,这仇龙象的逃跑之法,与盗墓贼的钻地缩骨功倒是极像。” “盗墓贼?”白星泪大为惊诧,“莫非那仇龙象乃是诓骗我们,其实他就是个盗墓贼?可他的目的究竟是甚么?”眼前的迷雾虽然已经怯散,但此事却越来越玄乎。疑云重重,不知前路如何。正当白星泪,裴镜年与明觉三人为此事发愁之时,一旁的沈墨鱼却仍跪在树前,低着头不知在做些甚么。白星泪不耐烦的上前轻轻踢了踢他的腰,说道:“喂,傻子,都说了这棵树没那么神了,你还拜甚么呢?” 沈墨鱼徐徐转过头来,哭丧着一张脸说道:“我的银子......没了......那可有将近十两呐!该死的贼人,骗谁不好,偏偏骗小爷,等小爷捉住了你,定要叫你好看!”白星泪见状却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捧着肚子笑道:“你可真是活该。” “仇龙象的话真假难辨,莲花村只怕是凶多吉少。我们是否还要去,表决一下罢。我不赞成冒险。”裴镜年平复了一番心情,建议道。 白星泪也站出身来表态道:“去,自然是要去!都已经走到此处了,岂可放弃?”沈墨鱼难得大动肝火一回,骗了他的钱财几乎比砍他一刀还令他气愤,故而沈墨鱼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去,我必要找到那仇龙象,叫他还——钱!” 第三百一十二回 惊枯蝉 三人都已表明自己的态度,唯独明觉迟迟不决。见他万般为难,支吾不言,裴镜年也只是轻叹一声,苦笑着说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快些去莲花村罢。”明觉见她神形稍显憔悴,目光闪动,脱口而出道:“对不起......”裴镜年似乎对他突如其来的道歉甚是意外,微微一愣,转头笑道:“此事无关对错,你何必对我道歉?” 明觉抿了抿嘴唇,心中千言万语却难以说出,只好点了点头,跟上众人的脚步。还未走出几步,忽见暗处一道红光闪过,直奔还在气头上的沈墨鱼而去。他身旁的白星泪急忙作出反应,转身推开沈墨鱼,反手将那红光擎在手中,捻在指尖,划过眼前,后撤半步才站稳了脚跟。 众皆大惊,急忙上前查看,原来白星泪指尖夹着的正是与先前在官道上时所见的一模一样的赤红色飞燕镖,只是那飞镖上却写着小拇指的大小的几个字,借着黯淡的月光,四人异口同声的读了出来:“莲花尽头人皆亡!”白星泪当即便把手中那飞燕镖掷在地上,大骂道:“究竟是谁,一直在暗处装神弄鬼!这究竟是警告我们,还是在恐吓我们?” “分明是此人引我们来这莲花村,为何却又警告我们?看来他只是想告诉我们,我们已是必死无疑了。”裴镜年嘴角微扬,却极为平静。似乎已然司空见惯,故而并不放在心上。明觉不禁也琢磨起来:“看来此人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们,竟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看来日后的路要愈发小心。” 此时的沈墨鱼心中已然有几分胆怯,方才若不是白星泪反应够快,及时推开自己,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但已然走到此地,再向后推是万万不能了,沈墨鱼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四人不敢怠慢,遂翻身上马,下了岗绕过了陷阱便是开阔地,即使知晓前方危机四伏,亦往龙潭虎穴闯。 正该是江湖少年,血气之时。 而此时的莲花村口处,孤零零的老旧牌楼立在一片荒地之中,披着暗淡银白的月纱,角落已是蛛网密布,那耷拉下半边来的木制牌匾,早已被蚊虫侵蚀,残破不堪,就连莲花村三个字也看不大清楚。牌楼上似乎还沾染着点点血迹,在昏黑的夜色之中亦看不真切。一人身着黑袍,随风飘扬,立于派楼下。 那满身尘土,气喘吁吁的仇龙象从地下钻出,带起泥土散落满地,在身后留下一个脑袋大小的盗洞。望着那漆黑的背影,似乎有些吃惊。那黑影刚办完一件要事,竟比先走一步的仇龙象还要早到约定地点一步。但仇龙象很快回过神来,弓着身子,毕恭毕敬的冲着那背影一拜。 仇龙象满脸堆笑,小心翼翼的抱拳说道:“已然按照谷主的吩咐办妥了,不知谷主还有何事要交代?”赤燕谷谷主安宁儿依旧以面具遮面,穿着那极为宽大,好不合身的黑袍,用浑厚沧桑的男声回答道:“刨地鼠果然名不虚传,逃跑的本领在独一无二,此事你既已完成,就先去罢。本谷主若有其他安排,自会去寻你。” “是,遵谷主命。”仇龙象卑微的深鞠一躬,低着头后退三步,才敢转身。刚离开没几步,却又掉过头来,搓着双手无奈的说道:“谷主,您老人家是不是忘了甚么......?”安宁儿侧着头冷笑一声道:“哦?那你且说说,本谷主忘了甚么?” 仇龙象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干笑两声,撤下遮住半脸的布巾,露出一口发黄发黑,残缺不齐的牙,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赤血琉璃的解药,您是不是忘给小的了......”“你差点坏了本谷主的大事,还想要解药?”安宁儿徐徐转过身来,语气冰冷如霜,叫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当仇龙象与那面具之下满是杀气的目光相对的一刻,暗道大事不好,慌乱之下,就要遁地逃跑。 且先放任那仇龙象挖一会儿洞,安宁儿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不急不慢的撩开斗篷,但见漆黑之中,月色之下,一道黑红相间的身影一闪而过,方才还在牌楼之下,下一刻竟出现在东北方向第一百二十七步外,将左脚稍微迈出半步狠跺一脚,内力自丹田坠落,冲入脚下泥土之中,震荡开来,裂开数道缝隙,泥沙飞扬,尘土四溅,那仇龙象矮小的身影竟被顶出地外,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看来方才那一招令他损伤不小,还未及落地,就被箭步而出的安宁儿掐住了脖颈,悬在半空,无力的踢踏着双脚,却无济于事。安宁儿望着那逐渐涨红的丑陋的脸时,并无半点怨怒,反倒心觉好笑,轻声笑道:“呵,就凭你,还敢在本谷主面前玩甚么把戏。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那该死的钻地功,险些暴露了身份,破坏了本谷主精心谋划的计策!” “谷主,小的知错了......”先前还在奋力挣扎的仇龙象逐渐平息下来,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气力,就连呼吸都断续间或,难以延续,脸颊逐渐涨成暗红,双眼上翻,嘴唇发紫,却还在不懈的求饶道,“谷主,饶小的一条狗命罢,小的愿当牛做马......” 可安宁儿却无半点慈悲心,见仇龙象这般狼狈求饶模样,手里的劲道反而加重了几分,几乎就要将那仇龙象的脖颈拧断。这下仇龙象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喉咙里不是传出断续低哑的嘶吼声,双眼突出,手脚无力的瘫软着。安宁儿冷笑着说道:“于其让你身中赤血琉璃,得不到解药,穿肠肚烂而死,不如本谷主先给你个痛快!” 话音刚落,便将五指合拢,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脖颈拧断。将早已断气的仇龙象随手丢在一旁,双掌一拍,便将尸首打碎成千万片,落在泥土之中,化为齑粉养分,除了满地血迹,并无其他痕迹。安宁儿颇为嫌弃的用斗篷擦了擦手,回头望了望乱葬岗方向,轻笑一声道:“哼,沈墨鱼,这次我一定要拿下你。”说罢便腾空而起,踏风而去。 且看那不远处一行白马乘风而来,在马背之上望见百步之外的莲花村牌楼。其后便是错落有致的老房子,不知是入夜已久的缘故还是如何,寂静难捱,没有半点人气。 夜黑月高,风嘶马鸣,蹄声浊浊,泥冷血热。老旧破败的屋子不像是还有人居住,屋檐下尽是蛛网盘结,夜鸦栖息。此时虽入夜,可时间尚早,眼前却无半点灯火。除了耳畔猎猎风声,白马嘶鸣,夜鸦哭啼,倒也算是安静,安静的有些令人发毛。墙皮早已脱落,露出那青石砖快。阴暗湿潮处长满青苔。屋顶堆积的稻草早已被风卷起大半,只剩下薄薄一层,盖在屋顶。门前的石凳石椅子倒在路边也没人收拾,路旁茅草长至腰际,无人打理。良田早已成荒地,死气沉沉无生意。 一切都是如此诡异。 四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从那被风一吹便吱呀作响的老旧排楼下走过,环顾四周。沈墨鱼早已双腿打颤,手脚无力,就连说话都没了底气,小心翼翼的问道:“这里还有人住么?怎么和仇龙象说的不一样呀......”其余三人并未答话,而是继续往深处走去。 但除了沈墨鱼,其余三人都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不敢放松警惕,路旁枯木荒草随风摇摆,好似鬼影招手,令人战战兢兢。背后一阵阴风卷过,惊得沈墨鱼不时回头查看,生怕会发生甚么不祥之事。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沈墨鱼抱着胳膊缩着身子抱怨道:“这破地方一点人气都没有,又离乱葬岗这么近,阴风阵阵的,哪怕有人我也不想住在这儿......我们还是早些走罢,我宁愿夜宿荒郊,总觉得这地方不干净......” 白星泪没有理会他,而是回身对裴镜年说道:“裴姑娘,你有经验,你说说,这地方多久没住过人了。”看来白星泪早有决断,这根本就是仇龙象编造出的一个骗局,说不定连那指路的小二都是他们的安排,不过这些人煞费苦心的将他们骗到这荒废已久的莲花村来,究竟目的何在,实在是令人费解。 裴镜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进了一个屋子,查验了一番屋檐的蛛网,青石的磨损及门前的灰尘,心中有了数,便转头回答道:“看来这屋子少说一年没有住过人了。门轴都被虫子蚕食了许多。”白星泪闻言冷笑道:“呵,果然是个鬼村。看来那仇龙象真是个骗子,他究竟想做甚么?” “无论是甚么,总不可能是甚么好事罢。”沈墨鱼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拉着白星泪就要离开此地,“此地不宜久留,我也不要银子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罢。”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三回 洞若观火 白星泪等人皆觉得此地绝非寻常,已然决意尽早离开此地,原路返回官道之上,不想众人正与离开之时,忽听闻一阵清脆的敲击声。那声音间隔一般,极为规律,似乎是有人故意用筷子敲击饭碗一般,在寂静无比的黑夜之中显得极为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敲击声乃是从一间破败茅屋中传出,那诡异的声音好似拥有一种难以抵挡的魔力,吸引着四人不自觉的循声走去。走至门前,敲击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近,不知为何,面无表情的沈墨鱼竟然伸出右手去推门,却被裴镜年急忙拦下。 沈墨鱼猛然清醒过来,惊慌失措的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刚刚好像有人牵着我的手,要我去推门......”就连一向不信鬼神的白星泪都脸色煞白,额角挂着汗珠,瞪着一对清眸,轻微摇头说道:“这地方太邪门了,我们赶快离开......” 耳畔忽然又响起一声妖媚勾魂的女子声音,正是从茅屋内传出:“几位客人,长途跋涉,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屋坐坐?”四人闻言俱都大惊,如遭雷击,正欲转身离开,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皆不能行动自如,两脚仿佛生根了一般不能挪动分毫,更别提逃离此地了。 “这就是鬼上身么?”沈墨鱼急地快哭的出来,白星泪也奋力挣扎,怎奈无济于事。明觉倒是依旧淡定,闭着眼睛,默念佛教,祈祷佛祖保佑,至于那裴镜年,虽心中惴惴不安,但却强行镇定下来,环顾四周情形:眼前这间茅屋坐南朝北,地处绝命之方。于天星破军星所飞临之位下,五行偏属阴金,杀气极重。 且门前偏左有一棵两丈高的死枯树,耷拉着枝桠,毫无生气。门前的青石小径呈弓形向外凸出,又与枯树重叠,几乎成了一箭穿心,正对着茅屋大门,十分诡异。 众人急于脱身,却动弹不得,正当此时,那茅屋的木门竟吱吱呀呀的自行打开,露出那屋内的景象。只见茅屋中家徒四壁,唯有正当中摆着一张小圆桌,三个高矮胖瘦各自不一的身影围坐在桌旁,好似是一家三口正在用饭。沈墨鱼见状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又惊动了甚么煞气,惊恐的双目中早有泪水打转。 而裴镜年却屏气凝神,炯炯有神的双目正对着那一家三口浑浊不清的身影说道:“我等冒昧打扰,不知惊动了何方神圣,请高抬贵手,我等即可离开。”先前那说话的女生再一次于耳畔响起,嬉笑一阵,令四人汗毛倒立,直打冷颤:“呵呵呵,刚来片刻,为何急着离开?何不坐下吃些东西,再走不迟......” 沈墨鱼哭丧着脸,若不是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制住了身子,他早已吓得跌坐在地,闻言更是断然拒绝道:“不不不,不必了......我们无意惊扰了大仙,请大仙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开罢,我们再也不敢了......”事到如今,白星泪偏偏不信这个邪,趁着她还能说话,便破口大骂道:“何处妖邪,胆敢在此作乱!休要装神弄鬼,若你真有好本事,便叫我等放开手脚,与你真刀真枪的好好战一场!” 话音刚落,那清脆的敲击声再度响起,果然是那矮小的孩子身影,攥着手中的筷子,轻轻敲击着饭碗的边缘,只不过这一次,那孩子还用稚嫩天真的嗓音,唱着一首诡异的歌谣。原本该令人舒心的声音,如今却像催命符一般敲击着众人的心房,叫人胆战心惊。 “黄泉莫回首,孤魂四处游。奈何丧命处,人死在外头。” 孩子一遍遍的重复着这奇怪诡异的歌谣,好似无常恶鬼一般前来索命。四人相视一眼,惊奇的发现身上的束缚似乎已然被解开。皆大喜,急忙转身欲离开这莲花村,当他们回头的那一刹那,又如五雷轰顶般,呆若木鸡。他们身后,先前莲花村的场景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黑暗,黑暗逐渐散去,显现出一部分情形,而他们正站在悬崖边,崖下便是熊熊烈焰。 跳动的火舌似乎从地府而来,其中闪烁着孤魂野鬼单薄的身影,无数亡魂葬身其中,发出凄厉骇人的惨叫声,而崖边只有一根望不到头的铁索,拦在众人腰前。悬崖的那一头更是阴森可怖,残忍至极: 分明地府界,造化沦幽冥。人皮做大氅,白骨为铠披。尸身胡堆砌,活人入汤鼎。筋肉结成网,江河聚血腥。毛发散满地,小鬼饱肠饥。熟油声声沸,烈焰重重陵。割舌剜双目,黔面又削鼻。凶神休饶过,判官降酷刑。铁树生斧钺,火海藏刀戟。铜柱烧滚烫,蒸笼正盈盈。冰山囚野魂,牛坑陷孤灵。血池永无悔,舂臼接磔命。枉死该轮回,遁逃莫有罪。夜叉巡监视,恶犬贪睥睨。阿鼻罪孽戮,地藏难度行。万世皆受苦,片刻不得停。 “这......这莫非就是黄泉路么......”沈墨鱼浑身无力,跌坐在地,惊诧的望着那无底深渊中的森森白骨与燃烧亡魂,不禁咽了口唾沫,手心与额头都蓄满了汗水,“难道我们已经死了......” 此时那茅屋中的孩子轻笑两声,又念起那歌谣,一遍遍的重复着。众人大梦方觉,乃知歌谣中意。“黄泉莫回头......人死在外头......”裴镜年诧异的望着另外三人,白星泪也慌张起来,纵然她先前万般不肯相信神鬼之说,但如今她的眼前竟出现这一片尸山血海,阿鼻地狱,心烦意乱的她木讷的望着手中云溪剑,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明觉再熟悉不过眼前场景,这分明是佛经中描绘的十八层地狱,可他却并无半点惧色,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便不足以度其身往西天极乐,也不会堕落至此,故而自始至终都是双掌合十,两眼微闭,处之泰然。 裴镜年不禁感慨道:“莫非真如那孩子歌谣所唱,倘若我们执意回头,就只有死路一条?”白星泪却抽出云溪剑,顺势将一旁颓废的沈墨鱼提起身来,长舒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说道:“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既然如此,我们就拼他个鱼死网破,看看谁更胜一筹!” 可沈墨鱼早已没了斗志,面无表情的徐徐摇头道:“我们都来到了这阿鼻地狱,还有甚么好争的?都没了,一切都没了......”白星泪剑指那眼前的茅屋内,紧咬牙关,不肯服输:“如果我们已然身死,那就更没甚么好怕的了。既然如今难以回头,就进屋一探究竟!” 说罢,便走在前头,大步迈入茅屋之中,裴镜年只扫了一眼明觉与沈墨鱼,也决意跟随白星泪的脚步。明觉微微一笑,毫无惧色,转身对身旁沈墨鱼说道:“沈公子莫要害怕,有时候人的双眼所见,未必是真实之事。莫要被幻象欺骗。”说罢便快步轻身,跟上了二女。 沈墨鱼木讷的望着三人的背影,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力量,终于壮起胆子也进入屋中。可却没人发现,当四人都进入屋内时,茅屋的大门也徐徐关上,悄无声息。而当四人先后,进入茅屋,来到那桌前之时,惊奇的发现这一家三口竟然是纸扎的人,可它们分明还在活动,五官神态栩栩如生,与真人无二。这更让四人后怕。 白星泪屏气凝神,壮起胆子,伸出右手搭在那纸人父亲的右肩,那纸人的忽然转了一整圈,张开血盆大口朝白星泪扑来。纵然是白星泪这般胆大机敏之人,此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六神无主,慌乱起来。一时间呆若木鸡,竟无任何反应。 “小橘子小心!”沈墨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身后抱住白星泪,便栽倒在一旁,即便他如何惜命,此时也甘愿用自己的身子护住白星泪。 眼疾手快的裴镜年当即便抽出腰间弯刀,在掌心打了个旋儿,刀刃极快的旋转着,迈步而出,横刀闪过,刹那间便将那纸人的头颅斩断,并无任何血迹。当裴镜年正欲转身去对付另外两个纸人之时,愕然发现那无头的纸人依旧能行动自如。三只纸人皆站起身来,放声大笑,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无路可逃......无路可逃......” 那一句句无路可逃宛如重锤落在众人心上。裴镜年手提长刀木讷的仰着头,只见那三只纸人飘飘悠悠悬在半空,聚到一处,刺耳的尖笑声回荡在整间茅屋,三只纸人高速旋转着徘徊着,裴镜年与刚刚起身的白星泪,沈墨鱼二人忽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手脚也逐渐失去控制,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意志也在随着那耳畔愈发响亮诡异的笑声,逐渐抽离自己的大脑...... 第三百一十四回 缄口不说 唯独明觉一人,不为所动,似乎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依旧面带微笑,闲庭信步。见三人深陷幻象之中难以自拔,明觉双掌合十,先是对那纸人欠身作揖,随后开口说道:“阿弥陀佛,耳闻未必为实,眼见或非是真。若执意用双眼去看待这万千世界,倒显得狭隘了。无度如盲,般若为眼。佛法无边,佛目难遮,施主,念在你还未伤及人命,还是就此收手罢。” 那三只纸人亦不再旋转,只是七窍之中喷射出炙热的火焰,诧异的望着明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问道:“和尚,你不害怕么?” “万物皆虚,有何可惧?”明觉仰着头平静的与那纸人对峙,没有丝毫退缩。纸人勃然大怒,当即向明觉俯冲而去。明觉依旧不急不慢,微微侧身,便躲过那一击,轻叹一口气,徐徐摇头,不改慈眉善目,垂下头去,自顾自,喃喃说道:“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纸人不解其意,依旧嚣张肆虐,竟操控着沈墨鱼三人,宛若傀儡一般,一齐朝明觉扑来。明觉猛然抬头,金刚怒目,柳眉倒立,双眸中佛光闪烁,徐徐将左掌摊开,平送出身,右手立掌于胸前,僧袍翻飞,金灿灿的经文从天而降,将明觉罩在其中,他人皆不能近之。纸人震怒,亲自出手,欲击破明觉金身,却不想明觉念动经文,楞严经,金刚经,地藏经,心经,一齐而出。以心为目破虚幻,万物难逃佛法边。 而明觉忽然大喝一声,声如洪钟,经久不散,撼天动地,神鬼俱惊:“愚不可及!佛法无边,世间万物,难脱其理。事到如今,你仍执迷不悟,小僧只好将你打回原形!” 正所谓佛陀本不怀嗔怒,金刚一震百鬼惊。那纸人似乎感觉到了甚么,大为震惊,转身便走,却不想已然被明觉封住了退路。且看那小和尚已有几分高僧法相,非一味慈悲,且知万物丑恶,双掌平推而出,又徐徐收回胸前,双掌交叠,金光大作,翻转双腕,经文流转。明觉宛若足下生风,徐徐升起,将双掌若顶盖翻下,直冲着那纸人退去。 看似软绵绵的一掌,却广纳宏大广博之力,精纯至圣,驱邪散恶。佛光照耀在那纸人之上。纸人竟再不能动弹分毫,浑身上下腾起赤金色的烈焰,将其身躯一点点焚烧殆尽。此时的明觉身后,浮现出一具高大的身躯,那身躯高约百丈,魁梧雄壮,赤发金身,立眉瞪眼,怒发冲冠,俯视着那纸人。金刚怒目,降服六魔,却还保留着一丝慈悲:“我且再问你,可知悔改否?” 明觉柔和的声音与金刚的浑厚之声重叠,整个身躯都沐浴在佛光之下。谁知那先前惊慌失措,无处遁逃的纸人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戏谑的望着明觉说道:“小和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内力不纯,根基尚浅,虽能一时爆发出如此法相,但却难以维持。今日纵使你破得了我的幻象,也会使你内力大损,经脉重伤,到那时,你还能保护得了你的朋友们么?” “佛法无边......”明觉虽皱着眉头,却看不出一丝愠怒,而是默默念着这四个字,同时将双掌又下压了几寸。那呼啸的佛光暗藏虎啸龙吟,跳动着红莲业火蚕食着纸人,而那纸人在消失在前还在放声狂笑,笑声回荡在明觉的耳畔,挥之不去。待纸人彻底消失后,周围的环境也在一点点变换,炙热滚烫的业火将虚假的幻象焚烧殆尽,而明觉额角的汗珠却越来越大,顺着脸颊滚落在地。 眼前的幻象在一瞬间崩塌,原本莲花村那死气沉沉的环境又显现在众人眼前。明觉的身形坠落在地,还未站稳脚步,忽然见一个黑影扑面而来,明觉慌忙躲闪,只见那黑影打出一掌正蹭着其左耳而过,那掌力极大,带起一阵掌风。明觉连连后退,步伐极碎,脸色煞白,汗水飘飞。可那黑影却穷追不舍,接连出掌。 此时的明觉已然逐渐难以招架,方才为了破除幻象已然耗费了太多的内力,一切都被那纸人说中,明觉已是强弩之末,面对如此迅猛的进攻,只能堪堪将黑影的掌力化解部分,剩余的掌力则是灌入明觉体内,由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分摊。很快明觉的气力就被榨干,眼前模糊一片,冷不防胸口挨了一掌,身形爆退十余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下,久久不能起身。 纵然如此,明觉还是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抬起头来,去端详着那身着黑袍,武功高强的神秘人。黑袍人咯咯的笑着,面具下的双眼轻蔑地看着明觉,似乎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过了一阵,才开口说道:“小和尚,我很佩服你。所以方才手下留情。否则那一掌早已震断你的心脉,叫你再无还手之力。但我早已说过,你虽能破我精心布下的幻象,却也重创了自己。如今你并非我之对手,何必自讨苦吃?” “你,究竟要做甚么......”明觉一张口便觉胸口阵痛难耐,喉头的血腥味不断翻涌上来,只得紧咬牙关,按着胸口。 幸得此时沈墨鱼三人也随着幻象的消失,恢复了神智。他们很快回过神来,并且认清了局势,回到明觉身旁,将他扶起,关切的询问情况。似乎忽视了眼前的黑袍人。见自己不被重视,黑袍人似乎很是气愤,在三人都在关心明觉之时,黑袍人怒喝一声,指着明觉说道:“小和尚,你不是问我的目的是甚么么?我这就告诉你!” 说罢,手指徐徐平移,指向一旁的沈墨鱼。 沈墨鱼大惊,还未能作出反应,只见那黑袍人已然飞身扑向沈墨鱼。沈墨鱼身旁的白星泪顺势将沈墨鱼推开,黑袍人便抬起双掌,白星泪竟然也以双掌来迎。四掌相对,内力对冲。但白星泪精于剑法,论掌法及内力,哪里比得过眼前的黑袍人。只见她面色紫红,五官扭曲,一直吊着一口真气,但很快便僵持不住,败下阵来。 黑袍人顺势拨开白星泪的双掌,使她暴露出胸口的弱点,倒转身形,一脚蹬出,正踹中白星泪胸口,将她踢飞三丈远,摔落在地,昏死过去。很显然,这一脚的力道决不可小觑。眼看着白星泪遭受重击,沈墨鱼很快便反应过来,快步跑向白星泪身旁,将她抱住,一面呼唤她的姓名一面暗暗为她输送真气,护住心脉。 而正当黑衣人欲对沈墨鱼下手之时,一柄弯刀当头斩下,黑袍人侧身闪过,微微弯腰,躲过裴镜年那致命的一刀。只见裴镜年双腿交错,呈弓步撑开,弯刀夹在两手之间,指腹紧贴刀背,两眼死死盯住黑袍人的一举一动,屏气凝神,毫不懈怠。黑袍人却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道:“哼,在我面前玩儿刀!” 说罢竟向自己腰间摸去,可那人今日并未带刀,就这短暂的停顿,裴镜年看准了机会,双手攥住刀柄,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箭步而出,直向黑袍人心窝要害处刺去。黑袍人慌忙侧身,弯下腰去,裴镜年顺势转变刀刃走向,顺着那黑袍人的身躯削去。 谁知黑袍人双掌支撑于身下,身子弯成弓形,猛然出脚,将裴镜年刀尖离开,又极快的弹身而起,连连出腿。残影相接,速度极快,裴镜年被迫极快的出刀,将黑袍人的一招一式化解于精巧的刀法之中。黑袍人踩住刀刃,一脚提向裴镜年面门,裴镜年侧脸闪过,却不妨那家伙竟又腾身而起,如鬼魅一般落在裴镜年身后。 裴镜年慌忙转身,手腕快转,将长刀横于身前。幸亏她预判了黑袍人的进攻,用双刀死死封住那黑袍人双掌的攻势,但还是被其强大的内力震摄心神,后退数步,跪坐在地,勉强用弯刀支撑着身子,脸色却极为难堪。强忍了一阵,终于吐出一口鲜血,顺着银白的刀刃滴落。 正当黑衣人为自己一脸击败了三人洋洋得意之时,却忘记了身后蓄势待发的沈墨鱼。气沉丹田,凝神聚力,心魂合一,从指尖逼出那寒气逼人的霜雪飞剑指,直奔黑袍人背后而去。似乎是察觉到了那一股逐渐逼近的寒意,黑袍人迅速转身,两腿连环踢出,腾空而起,躲过那霜雪飞剑指,径直逼向沈墨鱼。 沈墨鱼几乎没有与人近身交手的经验,见黑袍人朝他扑来,慌忙抽出松止剑,却被黑衣人一脚踢开。松止剑脱手而出,落在墙角。沈墨鱼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的松止剑,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黑袍人牢牢扣住肩膀,凑到他耳畔,用沙哑浑厚的嗓音说道:“我曾屡次与机会擦肩而过,如今你就在我手上,再也逃不掉!” 忽听闻门外三声清脆的鸟叫,原是一只落在屋檐上的赤红色燕子,正转动着漆黑的眼珠,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回 曲折难断多少恨 小虎也慌忙滚到安宁儿脚旁,诚惶诚恐的俯首请罪道:“请谷主高抬贵手,放我哥哥一马,我愿......我愿受谷主千刀万剐,穿心割肉之刑!或者,我愿将内力,双手奉上,供谷主修炼神功,以此来换我哥哥一条性命!”这无非是最为痛苦的结局。 若是换做他人,一刀杀了,倒也落个痛快。而安宁儿喜欢折磨人至死,非轻易不会让人及时毙命。而她所修行的神功,则是需要在不损害经脉的情况下,将人的内力吸干,化为己有。这对被吸取内力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最为痛苦的折磨,好似万箭穿心,生不如死,直至丹田枯死,经脉皆断,化为一具干尸。小虎有如此决心,也恰恰应正了他兄弟二人手足情深。 “你们,是在和本谷主谈条件么?”安宁儿俯身阴阳怪气的问道。 二人闻言,急忙摇头,好似两个拨浪鼓,几乎要将脖颈扭断,卑微至极,令人心酸。而安宁儿却挺直了身子,长叹一口气,扫了一眼惶恐不安的二人,似乎也有些不舍:“你二人好歹也跟了本谷主多年,要真杀了你二人,倒还有些舍不得。” 龙虎太岁兄弟二人闻言大喜,就要点头谢恩。却又被安宁儿止住,冷笑一声道:“高兴甚么,本谷主还没免除你二人之罪呢!”再看那大龙,面色铁青,心中多年来积压的屈辱与无奈尽皆显露在双眼之中,无可奈何,便直截了当的说道:“谷主,我兄弟二人险些放走沈墨鱼的确有罪。但我们又及时将他捉回,难道这还不算将功补过,戴罪立功么?” 安宁儿猛然回头,恶狠狠的瞪着那第一次顶撞她的大龙,竟又笑出声来,只是笑得咬牙切齿,暗暗攥紧了拳头:“好一个将功补过,好一个戴罪立功。沈墨鱼之事算你二人功过相抵,就此罢了。不过,既然你们要算算功劳,那本谷主便来问你们。白星泪三人,你们处置的如何了?”二人见她提起此事,自知是自家办事不力,还险些丢了性命,狼狈逃回。故而心虚胆怯,垂下头去。 “哈哈,果然。我就知道你们这两个废物,果然办不成事。本谷主早有言在先,倘若此事不成,你二人提头来见!如今又怎么说?”安宁儿轻蔑的冷笑两声,便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丢在二人身前,厉声质问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兄弟二人自惭形秽,再无话可说。哥哥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那在阳光之下泛着寒光的匕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其攥在手中,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动手。在安宁儿的催促之下,大龙终于下定决心,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却在即将动手之时,被身旁的小虎按住了手腕。“哥!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此事都怪我,该是我来自裁!”说罢,小虎便伸手去夺大龙手中的匕首。 两兄弟不肯相让,来回争抢着那柄匕首,都要为彼此而死,争到最后,却将匕首丢在一旁,不顾安宁儿与沈墨鱼还在一旁看着,便抱头痛哭起来,抱作一团,痛哭流涕,此诚此情,震动天地,叫旁观者无不为之动情,就连沈墨鱼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不禁回想起自己的身世经历。不想那安宁儿却不为所动,一直冷眼相待,心中只觉好笑。 待龙虎太岁二人逐渐消停下来,安宁儿又抚掌大笑道:“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就连本谷主都要被你二人感动了。但你们应该知道,本谷主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绝不徇私包庇!但凡有敢违背本谷主之令者,皆不得好死。如今你二人办事不力,本该一死。但也休要说本谷主不念旧情,看在你二人往来素有功劳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看你们能不能将功补过。” 二人闻言,停止哭泣,抹了眼泪,又跪倒在安宁儿脚边。这无疑是安宁儿对二人最大的宽恕,也让这兄弟二人在绝望之中看到一丝希望,龙虎太岁大喜,连连叩拜道:“请谷主吩咐,我二人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说罢便抬头望着安宁儿,等待她交待吩咐。 谁知安宁儿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子,里面装的便是猩红如血的赤血琉璃。这赤血琉璃颇有来头,乃是用只在赤燕谷中生长的一种叫做碧血琉璃花的毒草精心炼制而成。那毒草沾着就死,碰着就亡,中毒后会浑身溃烂浮肿,五脏六腑尽皆衰竭,直至死亡,痛苦万分。须以内力护住手掌,采下后须在一个时辰内,置入炉中,佐以九种毒虫毒草,逼出药液装入瓶中。 此毒极为阴险毒辣,中毒后毒性即发,必死无疑。除非当即服下一颗解药,将毒性暂时压制住。但七日后,毒性便会加剧一倍。若非安宁儿的独门解药可以根除医治,便是必死无疑。而当今世上知者甚少,且大半都已没了性命。唯一还在炼制赤血琉璃及其解药的,唯有安宁儿一人。 故而闻者皆丧胆,知者俱慌乱。 见那安宁儿取出赤血琉璃之时,龙虎太岁兄弟二人岂会不知,此为何物,不禁也打了个寒颤,但还是乖巧的伸出双掌,徐徐上抬,毕恭毕敬的从安宁儿手中接过药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谷主......有何吩咐?”安宁儿遂说道:“我知你二人无能,就连那三个家伙都不是对手。但我思量着,即便他们能侥幸苟活至今,也是强弩之末。你二人只需设法叫他三人饮下这赤血琉璃,即刻毙命,也算你二人戴罪立功,过往之事,本谷主不再追究,如何?” 这的确是安宁儿对他二人网开一面,但兄弟二人却犹豫起来。这不禁让安宁儿愈发气愤,这兄弟俩虽然有些蠢笨,但好在做事绝不含糊,如今却犹犹豫豫,婆婆妈妈,安宁儿当即质问原因。兄弟二人遂将昨夜之事完整的又向安宁儿复述了一遍,安宁儿面具下的表情极为复杂,停罢一挥袍袖,不耐烦的说道:“我才不管这许多借口,甚么青衣人不青衣人,我只要白星泪三人的性命!你二人若此事再不成,就休怪本谷主了......” 可安宁儿并不知晓龙虎太岁二人的真实心境。他们并非是惧怕那青衣人,只是实在不忍再对明觉等人下手。若非明觉开口求情,只怕他兄弟二人早已死在青衣人掌下,哪里还能活到此时。救命之恩,重于泰山,即便不报,倒也罢了,如今安宁儿却叫他们恩将仇报,这该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那小虎闻言凑到哥哥耳畔说道:“兄长,那小和尚乃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此这般,怎好恩将仇报。”而哥哥大龙便暗自观察着安宁儿的一举一动,见她缓步向沈墨鱼走去,心生一计,刻意压低嗓音对小虎言道:“你我兄弟,行走江湖,虽说杀人无数,但也算是恩怨分明。岂能杀害救命恩人,坏了本分规矩。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之时,除非拼死一搏,或还有出路......”说罢便将自己的计划简要说明了一番。小虎闻言大喜,二人便徐徐站起身来,对着安宁儿的背影行礼作揖道:“遵命。” 安宁儿心生厌烦,随意摆了摆手道:“还不快去。”可却没人注意到,面具下的安宁儿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龙虎太岁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以为安宁儿已经放松警惕,先假意后退几步,猛然抬起头来,一齐朝着安宁儿冲了过去。巨大的身躯,撼动大地,震颤不休。沈墨鱼看在眼中,并不如他相像的那般高兴,反倒有些五味杂陈,仿佛打翻了油烟店。既是希望这兄弟二人制住安宁儿,好叫他脱身。却又不想他兄弟二人伤了安宁儿,一时间万般纠结,左右为难,竟在心中痛骂自己道:“沈墨鱼,你真不是个东西!” 眼看着那龙虎兄弟就要将安宁儿扑倒在地,沈墨鱼竟下意识的紧张起来,脱口而出,喊出一句:“小心!”这话一说出口,不仅他自己后悔万分,就连安宁儿与龙虎太岁都大为不解,十分惊诧。龙虎兄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被安宁儿费尽心思捉来,自己又煞费苦心想要逃走的沈墨鱼竟然会帮助安宁儿。 而安宁儿意外的却是,沈墨鱼为甚么要帮自己。她并非不知道这兄弟二人的小心思,早已做好防备。更何况这两人绝不是她的对手。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其实只不过是想寻个借口杀了他二人罢了,即便她杀人从不需要借口。可沈墨鱼与她素有恩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为何会帮助自己,实在令安宁儿费解。 就在安宁儿因为沈墨鱼一句话而晃神的一刹那,龙虎兄弟成功按住了安宁儿的双臂,扣在地上,抵住她的琵琶骨,抡起铁拳就要朝安宁儿背脊要害处落去。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五回 惊彻 那鸟叫声在这躁动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亮,分明是在传达着甚么寻常人并不知晓的讯息。果不其然,那黑袍人在听见那赤燕的叫声后,便快步上前一记手刀,正切中沈墨鱼的脖颈,令他昏厥过去,暂时丧失反抗的能力。 明觉与裴镜年见状,正要上前阻拦黑袍人,却不想那黑袍人扯住斗篷一挥,身下便飞出数道红光,两人连连躲闪,鲜红的飞燕镖便蹭着鼻尖飞过,黑袍人冷笑一声道:“哼,今日我可没时间再陪你们耗下去。不过,自有人会陪你们过过招。” 话音刚落,只见茅屋顶塌陷下来,裴镜年与明觉急忙后跳,才不至于被那落下的屋顶砸中。明亮的月光透过头顶巨大的空洞照亮了整个茅屋,两个魁梧庞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在明觉与裴镜年身前。二人惊诧的抬头去看那两道几乎将黑袍人完全挡住的身影。 只见那二人皆身高九尺,体壮如牛,小臂足有碗口粗细,手脚更是十足有力,面目可憎,扎一个小小的发髻。皆穿麻布短裤,赤裸着上身,露出满身花绣。左边那个绣了满背龙虎缠斗,睥睨争雄。右边那个纹了一身业火红莲,烈焰熊熊。一个嬉笑不止,一个怒不可遏,好似佛前哼哈二将,真乃人间杀人太岁。 “龙虎太岁,今日你二人就留在此地陪这几位少侠过过招。”黑袍人轻笑一声吩咐道,“哼,倘若不能解决他们,你们就自己提头来见!”说罢,便裹挟着沈墨鱼窜上了屋顶,扬长而去。只留下那裴镜年与明觉还在原地对峙龙虎太岁,以及一旁昏死的白星泪,全然无力阻止黑袍人的离开。 “谷主有令,要你二人的脑袋。”说话的乃是龙虎太岁中年长的哥哥。他二人本是一对双胞胎,自小体型便异于常人,力大如牛,极为勇猛。哥哥名叫大龙,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弟弟唤作小虎,整日嘻嘻哈哈,是个话痨。两兄弟除了外貌神态一模一样外,性格截然相反。不过除去那令人望而生畏的一身腱子肉外,更令人难以对付的,乃是两兄弟的心有灵犀,左右配合。 且看那自始至终带着笑容的小虎双拳相碰,摩拳擦掌,憨笑着对二人说道:“你们的对手是我们,小虎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将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了!”说罢,便迈开大步,张开双臂,朝二人扑去。那巨大的身躯每前进一步,都会带来剧烈的震颤。随着小虎展开攻势,大龙也紧随其后,一言不发,眉头紧蹙,将那如铁锤一般的拳头朝二人挥来。 目前看来,他们并不会甚么武功,只能靠蛮力进攻。裴镜年灵巧的躲开小虎的蛮扑,猛然转身,惊见那大龙的拳头以至身前,急忙抬刀去挡,不想用弯刀硬生生接下一记铁拳,竟叫身形稍显单薄的裴镜年飞出数丈之远,背脊撞中墙壁,无力的坠落下去。跪坐在地,颤颤巍巍的举起双手,才知虎口已被震裂,就连那刀身都凹陷下去一块。足见那拳头的力道究竟如何。 裴镜年惊诧的望着虎口处渗出的鲜血,忽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徐徐抬头,眼前的拳头越来越大,耳畔狂风呼啸不止,在这一瞬间,裴镜年竟然有些恍惚木讷,全然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正在此时,明觉挣扎着站起身来,飞身扑到裴镜年身前,举起双掌,暂时封住了大龙的拳头,同时转身劈出一掌,正落在大龙的小臂之上。 见毫无作用,明觉愕然,急忙又将双掌推出,可那刚劲的掌力打在大龙厚实的身躯之上依旧毫无反应,无济于事。明觉大惊失色,正欲继续进攻,却被一旁扑上前来的小虎扯了出来,惯在地上,剧烈的撞击令他的五脏六腑再一次受到损伤,咳嗽不止,呕血连连。 “你们不是龙虎太岁的对手!”龙虎两兄弟击掌庆贺,一把将裴镜年扯过,与明觉一齐按在地上,卡住后脖颈及手脚。二人就这样面面相对,却动弹不得,目光灼灼,似有泪光闪动,心情复杂,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明觉紧咬牙关,强行调集内力,想要冲破束缚,不想他丹田及周身各处经络都受到了不小的损伤,且内力所剩无几,强行运功,牵动伤势,身子剧烈颤动着,致使逼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似乎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任何的招式都难以发挥作用。可早已是强弩之末,身负重伤的众人,与身强体壮,完好无损的龙虎兄弟交手,这真的公平么?又或许,江湖本来便是弱肉强食,没有公平二字可言。只有拳头,才是硬道理。只有手里攥着刀剑,别人才会听你说的道理。 此时的明觉已是奄奄一息,长大了嘴巴断续无力的喘着气,嘴角满是鲜血与灰尘,眼前早已是模糊一片,哪怕是近在咫尺的裴镜年,都看不真切。裴镜年刻意错开眼神,不忍见明觉如此惨状。微微合上双眼,贝齿咬住下唇,只为那泪水不决堤而出。 大龙正欲拧下二人的脑袋,向安宁儿交令请功,不想却被小虎拦住,只见他又憨憨一笑,对着裴镜年与明觉说道:“小虎是好人,小虎给你们交代遗言的机会,说完再死。”大龙见状亦不言语,他虽然看不惯这种行为,认为对敌人的慈悲只会横生枝节,夜长梦多,但他素来迁就弟弟,故而也默认准许。 裴镜年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一颗晶莹自眼角滑落,落在冰冷的泥土之中,裴镜年却轻声笑了起来。小虎见状满头雾水,大为不解,挠了挠脑袋,木讷的问道:“别人死的时候,都求饶,都害怕,都哭号,为何你反倒却笑?莫非你不怕死么?” “怕死?谁不怕死......”裴镜年哭笑不得,满怀惆怅的说道,“我笑,我笑我自己,我笑我自己好生固执。我这一生,似乎都在为别人考虑,没想过我自己......如果真有来生,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不再受他人摆布指示,去追求自己的所爱所想。” 明觉闻言也轻笑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角微微颤动,不知究竟是喜是悲:“裴姑娘此言甚善......情不重不生娑婆,业不尽不生净土。小僧有幸,得入红尘,遇见......诸位,体验人生百味,纵难成大道,此生亦足矣。师父曾对我言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方能知正果大道,先度己,后度人。可如今小僧身困迷海,难以超脱,只因擅动凡心,贪恋红尘,该有此劫。命由己造,若是佛陀因此降罪小僧,小僧亦不惧......” 裴镜年闻言愕然,她也是聪明机敏之人,闻言脸颊微微泛红,瞪着一对清眸,诧异的问道:“明觉,你此言何意......” 明觉忽然大笑,爽朗的笑声没有半点恐惧,反倒充满了愧疚与后悔,两行清泪默默将血与灰尘冲刷干净,明觉感叹道:“所谓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小僧至今不知何为悲,何为喜,何为怒,何为哀。究竟何为大彻?佛陀亦曾为人,他究竟如何对待这情爱二字,小僧此生,怕是再难知晓了......” 说罢,停顿片刻,漫长的黑夜再一次得到了短暂的寂静,月光之下,明觉轻叹一口气,抬起眉眼,与裴镜年目光相对,满眼柔情,再无话说。心中却默默说道:“姑娘执着于法,小僧痴迷于佛。求而不得,此为大撼。同病之人,妄生爱慕。小僧曾在白马寺见过诸多前来上香的佳人香客,纵有国色,却不过是一具美丽的皮囊。世间再无姑娘这般奇女子,只叹小僧愚钝,不知如何倾吐衷肠。若有来世,愿堕阿鼻,受尽折磨,换回凡俗之身,再见姑娘......” 裴镜年却对明觉那深邃且迷离的眼神颇为震惊,杏口微涨,亦无话说。 “说完了罢?该送你二人上路了!”大龙不耐烦的掰了掰拳头,起身舒展舒展筋骨,与小虎并肩而立,各自伸出一只铁拳,转动几圈,就要朝明觉与裴镜年的脑袋落下,二人都闭上了眼,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砰砰——”两声巨大的崩裂声后,龙虎太岁身前的泥地之中留下了两个一尺长宽的圆形凹洞,烟沙飘渺,呛得两兄弟连连咳嗽。可他们分明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拳头砸中的乃是硬邦邦的泥地,而不是人的脑袋。拨开风沙,果然不见裴镜年与明觉的身影,龙虎太岁大惊,面面相觑,纳闷的挠着头不知究竟发生了甚么。 弟弟还算冷静,哥哥却急躁起来,煮熟的鸭子飞了,不仅对他是极大的羞辱,更是叫他两兄弟如何向安宁儿交差。 第三百一十六回 拨云见星河 大龙气的暴跳如雷,发起怒来,天地都要抖三抖。两兄弟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就连先前昏倒在一旁的白星泪都不见了踪影,究竟是谁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一连救下三人,且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着实令龙虎太岁兄弟二人摸不着头脑。 正当他们想要冲出茅草屋一探究竟时,门口却多出了一个人的背影。那人挡在门前,背对着龙虎太岁。两兄弟相视一眼,齐声发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坏我兄弟好事?”那人闻声徐徐转过身来,冷漠无情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微红的薄唇吐出一句如同那眼神一般冷漠的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何必知晓我的身份?” 且看那人身长八尺,身形修长,俊朗秀逸,面白无须,挽着一个高高的发髻,斜一根玉簪,自始至终表情都毫无变化,仿佛天生如此。那人着一领青袍,左手挡在身前,右手负于身后,伟岸雄壮,傲立风中。青衣人轻咳一声,淡然说道:“今日有我在此,你二人休想害他们性命。” “那也要看看你有甚么本事!”见那青衣人容貌俊逸,又赤手空拳,不像个江湖中人,反倒像个读书的秀才,大龙便咆哮一声,朝着青衣人猛冲过来。小虎也知道若是未能完成安宁儿交代的任务,会有甚么下场,故而也认真起来,以腰为轴,双腿微曲,突然发力,将整个人弹射出去,大喝一声,从另一个方向朝青衣人扑来。 两兄弟默契非常,左右夹击,合围青衣人,挥动铁拳,眨眼间已然飞至其身前。两个庞然大物宛若一对急速射出的炮弹,方才还身形修长的青衣人在两人身前一对比,倒显得娇小了许多。可青衣人却不做任何防备,不慌不忙,双眼漠然,似乎像是被二人的举动惊呆,可双眸之中却又看不出半分惧色。 直到两兄弟的铁拳距离青衣人不过一尺时,青衣人终于转动眼珠,只用目光略微一扫,便看出二人身位之间的差距,小虎的拳头要比大龙的拳头稍慢三寸。便趁着这个微小的破绽,青衣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先是后撤半步,倾斜身子,让开大龙的拳头,又借着下腰的气力,将自己的身子弹直,向前一倾,全身的气力皆灌注在右肩之上,向前顶出,不但避开了小虎,正撞中其面门。 小虎没有防备,加上青衣人力道不浅,一个踉跄,连迈出几步,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可左手却被人扯住。站稳脚跟的大龙见弟弟被人钳住,就要来救,不想青衣人先行一步,俯身穿插到小虎身下,用背脊向上一托,竟将重如泰山的小虎顶了起来。大龙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下,冲天而起,就要夺回自己的兄弟。 谁知那青衣人轻蔑一笑,反手便将小虎朝飞扑而来的大龙丢去。二人以极快的速度相撞在一处,只见半空中两团精肉撞在一起,剧烈的抖动着,一齐坠下身来,头晕目眩,可他们还未落地,只见一道青光闪过,青衣人便出现在他二人身前,双腿错开,宛若雕弓紧绷,双臂大展,如托天捧日,眼看那巨大的阴影压了下来,青衣人毫不胆怯,连连出掌。 一时见,只见祥云丛生,和风穿梭,双掌变幻无穷,分出万道残影,又聚拢在一处打出,云气之中似徘徊着丝丝缕缕,金灿灿的佛光,而巨大的龙虎太岁两兄弟宛如玩物一般被青衣人用双手来回的拨弹着,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掌,全然无有反抗之力,也无法落地,来回数十合,生不如死,头重脚轻,周身血液的流转亦不畅通。 正在此时,门边出现了半张明觉的面孔,原来三人早已被送出屋外,靠在墙边运功疗伤,休息片刻。但明觉实在放不下那青衣人独自面对龙虎兄弟二人,便在一旁暗中窥测,以防意外发生。谁知那青衣人竟用一套刚柔并济的掌法将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招一式之间,并不能看出他的内力有多深厚,拨弹之间软绵绵的好似没有力气,但每每落在龙虎兄弟身上之时,便成了掌力极重,极为刚猛的招式。 龙虎太岁两兄弟自始至终都没能落地,头晕眼花,手足无措,更没有机会反抗出招,他们先前赖以为傲的蛮力如今却派不上任何作用,只能任青衣人摆布。而那青衣人更是夸张,面不红气不喘,淡然自若,平静如常,气息平稳招式接连不断,十分和谐。只是那双目之中充满了戾气与杀意。 更令明觉觉得奇怪的是,那套掌法似乎有些眼熟。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逆转,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脑海中不断回忆着空玄对他的教诲,以及自己曾翻阅过的古书及秘籍。忽然他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一旁正在打坐调息的裴镜年闻听此言,似乎已然忘却了方才发生的事,她已然恢复了部分体力,怎奈手脚还有些酸麻,只能轻轻压在明觉身上,凑到他身旁,一起观察着屋中的情形。 “怎么了?这位大侠的掌法刚柔并济,十分玄妙,果然是真正的高手。龙虎太岁不是他的对手也很正常,何必惊奇?”裴镜年疑惑地问道。 明觉却惊喜的摇头说道:“我所惊奇者,并非是龙虎太岁二人。只是这位侠士的掌法,乃是出自我佛门之中!”“哦?既有此事?”裴镜年也大为惊奇。明觉欢喜非常,只当是遇见了同道中人,故而又说道:“此掌法乃是我佛门中天罡玄武经中演化而来的一套掌法,叫做不动明王拨天掌,讲究的便是刚柔并济,拨天捧日,自己却安如泰山,不动分毫。” 裴镜年看着那明觉激动的面庞,忽然觉得有一丝想笑,也有几分心酸,平日里淡如清水,不喜不怒的明觉竟然因为看到一套熟悉的掌法如此惊喜,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正当此时,裴镜年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压在明觉身上,急忙弹开,宛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可明觉还没有任何反应,专注地望着那青衣人的一举一动。 可他逐渐察觉出了异样,眼前的这个青衣人,武功路数虽是出自佛门,浑身上下却看不出半点佛性,尤其是那一对眼睛,充满了戾气,那是杀过人才会有的戾气。此时在他掌上的龙虎太岁,似乎在他眼中,已然成了两具魁梧的尸体。 龙虎太岁早已失去了知觉,成了任青衣人摆弄的玩物。但青衣人早已失去了他的兴趣,反手以内力相摧,在半空中的二人连连吐血,脸色铁青,狠狠的摔落在墙边,可青衣人依旧不依不饶,迈步上前,抬掌便要结果二人的性命,明觉却忽然站起身来,拼命的冲上前跪倒在青衣人的身前,便要叩首。青衣人见状大惊,手掌停在半空,忙问他道:“小和尚,你这是做甚!?” 明觉双掌合十,虔诚一拜,央求他道:“求前辈掌下留情,留他二人一命。”青衣人闻言嗤笑道:“小和尚,你身为佛门中人,有慈悲之心,我能理解。但这二人方才分明要害你性命,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早已死在他掌下。现在你反倒来为他求情,究竟所为何故?” “他二人虽曾想置我于死地,但毕竟未能实现。虽说他们罪有应得,却也不至于死罪一条。我观他二人秉性纯良,不似奸邪歹毒之徒,不知前辈可否高抬贵手,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明觉诚恳发问,那青衣人也终于答应,犹犹豫豫的放下了手,双唇微微颤动,似乎下定了决心,故而说道:“小和尚,我可以放他们一命。但我且来问你,对一个无时无刻不想杀你的人,且对你的善意不会抱有任何感激的人,值得你怜悯么?” 明觉毫不犹豫的便将心中所想尽皆说出:“佛悲世人,何异之有?”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似乎是对明觉的答案不屑一顾,青衣人的双眼充满了困惑与惊诧,但还是彻底放下了手,望了一眼那已然苏醒过来的龙虎太岁两兄弟,颤声说了句:“好。”侥幸留下一命的龙虎兄弟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他们已然身负重伤,再无力对阵那毫发无损的青衣人,见乃是明觉为他们祈求来这活命的机会,二人都很震惊。 但还是毕恭毕敬的朝着明觉躬身一拜,满脸惶恐,却又是由衷地说道:“多谢......多谢小师傅救命之恩......”说罢,两人便一瘸一拐,相互扶持着缓步走出了门,甚至还让正在门前调息的裴镜年愣了片刻。而当青衣人与明觉先后走出已然是一片狼藉的茅屋之时,裴镜年扶着墙徐徐站起身来,朝青衣人抱拳作揖,微笑着感谢道:“多谢这位大侠救命之恩。如此厚恩,无以为报......” 青衣人却笑着回绝道:“不必客气。都是江湖中人,举手之劳罢了。”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七回 故人非昨 可正当裴镜年欲起身之时,鼻尖轻动,无意中从那青衣人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树脂香味,那香味十分清淡,寻常人极难察觉,但裴镜年办案多年,也遇到过三两罪犯为了躲避官府追捕,用树脂来黏合人/皮/面/具,易容伪装。竟与这青衣人身上的香味相差无几。 这不得不叫裴镜年提起警惕,暗中提防,微微抬起眉眼小心细看,只见那青衣人虽然容貌俊逸,可衣领处透出的些许脖颈肤色分明与脸颊不同,而此人一直面无表情,五官看上去虽说极为精致,但也极为僵硬。此时的裴镜年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分明是易容改面。更何况此处甚是偏僻荒芜,寻常人几乎不可能找到这鬼村来。就连他们都是遭人算计,骗入此地,险些丢了性命。这青衣人为何说是路过? 故而裴镜年小心翼翼的注视着此人的一举一动。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并非她不愿信任外人,只是这一路行来,坎坷磨难甚多,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堕入万丈深渊,故而不得不小心行事。 见白星泪仍昏迷不醒,青衣人便主动提出为她疗伤,裴镜年与明觉不好推辞,只得答应,便在青衣人为白星泪调理伤势,输送内力,引导真气之时为他护法,裴镜年更是在暗中监视他的所作所为。青衣人的内力深厚,先是将一股内力寄存于白星泪体内,引导她的丹田逼出真气,打通经络,疗理内伤,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内力又缓缓回到青衣人体内。 再看那白星泪,已是满头大汗,而青衣人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双眼紧闭,两颊颤动,却无一滴汗水。青衣人徐徐起身,言明白星泪已无大碍,裴镜年二人见他并无异样举动,便拜谢厚恩。过不多时,白星泪果然苏醒,又靠在墙边歇息了一阵,待恢复体力,才站起身来。裴镜年与明觉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向她讲明,期间裴镜年不断地使眼色,白星泪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心领神会,但出于礼貌,还是要拜谢那青衣人的救命之恩。 三人遂一齐来到那盘腿靠在一旁调息打坐的青衣人身前躬身拜道:“多谢前辈大侠救命之恩,此恩此德,终生铭记。”青衣人闻声睁开双眼,扫了一眼三人,忙轻笑一声说道:“三位少侠不必客气,同时江湖人,何必拘泥于繁文缛节。” “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裴镜年问道。 青衣人却摆手回绝道:“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江湖人的本分,何足挂齿。至于姓甚名谁,更是无关紧要,一个名号罢了,不必在意。” “前辈豪迈雄壮,侠肝义胆,实在令我等佩服不已。”白星泪抱拳作揖,刻意抬举恭维,两眼却悄悄注视着青衣人,装作不经意间忽然问道,“我等乃是遭歹人设计,被诓骗到此地,险些丢了性命。幸亏前辈路过此地,出手相助。但此处地僻山荒,莫非,莫非前辈迷路了么?” 说罢,与裴镜年相视一眼,正要等那青衣人的反应。但那青衣人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狡黠的光芒,抿着双唇,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转过身去,对白星泪言道:“姑娘所料不错。我本是塞外人士,此番来到中原乃是为了与一老友想见叙旧。只因天色昏暗,我又不识地理,故而游荡至此处。见那两大汉欲害汝等性命,便出手相助。如今此事已然了却,我当去矣。” 眼看那青衣人就要离开,并无半点犹豫,亦未做甚歹毒之事,裴镜年与白星泪又相视一眼,微微点头,看来此人易容改面该是有甚么难言之隐,而并非图谋不轨,这下看来,倒是两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正当她二人欲为青衣人送行之时,忽被明觉喊住。 “前辈请留步,请留步。”明觉连忙快步上前,喊住青衣人,倒是令这三人都有些意外。青衣人转身便问:“小师傅,你还有何事?”明觉稽首作揖,生怕放走了青衣人,叫自己留下心事,故而问道:“敢问前辈可是佛门中人。” 青衣人似乎并未料到明觉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摇头笑道:“不,我并非佛门中人。小师傅何有此问?”明觉眉头深锁,惊叹疑问道:“阁下既不是佛门中人,为何精通我佛门武功。敢问前辈方才所使之掌法,是否是出自《天罡玄武经》的不动明王拨天掌?” “正是此掌。”青衣人十分坦诚淡然,果断地回答道,并没有隐瞒欺骗。这下明觉就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了,不是佛门中人,却偏偏学过佛门武功。看着满脸疑惑的明觉,那青衣人朗声大笑,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笑了一阵,便对明觉解释道:“小师傅莫要惊疑。我虽不是佛门中人,却与你佛门颇有渊源。敢问小师傅宝山何处?剃度师父是谁?” 明觉也坦然回答道:“阿弥陀佛,小僧乃是出自江南安淮府白马寺,家师正是白马寺住持空玄禅师。”青衣人轻笑一声道:“哈,果然果然。看来不仅是我与佛门有缘,更是与小师傅你有缘。我与汝师空玄乃是故人,虽称不上朋友,却见过不止一面。如今我救了故人的土地,真是造化,造化。” 说罢,青衣人不再逗留,转身就要快步离开。临行前却给明觉留下一句话,回荡在风声与月色之中:“小师傅,若是你回了白马寺,定要替我向你师父问好。有朝一日,我定会与他再见,再见,哈哈哈......”明觉望着那一袭青衣扬长而去,有些晃神,当他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上前追了几步:“可阁下还未告知晚辈姓名......”眼看着青衣人越走越远,明觉的脚步也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止不住的叹息。 裴镜年与白星泪也走上前来,见明觉叹息不止,很是遗憾,便劝慰他道:“不必遗憾,若是有缘,自会重逢。”白星泪也不免有些感怀:“此人眼神之中满是杀气,行事诡秘,来去无踪,又易容改面,且武功高强,搭救我等竟无所图,实在是奇怪。” “既然已经走远,就不必管他。”裴镜年环顾四周,又仰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少说恐怕也有四更天,耽搁了这许多时辰,又丢了沈墨鱼,如何能不令人心急,故而叹道,“如今沈公子也被那黑袍人掳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如何是好?”“糟了!我险些忘了此事!”白星泪狠狠的拍了拍脑袋,银牙轻咬,拔出云溪剑来,环顾四周,却又不知往何处找寻,“哎,这该如何是好!” 明觉闻言,思索片刻,抬头说道:“虽说我等并不曾看清那黑袍人的去向,但那龙虎太岁乃是奉黑袍人之命欲取我等性命。想来那龙虎太岁虽未完成任务,但亦要去找黑袍人交令。我们若是追踪龙虎太岁的踪迹,岂不就能找到沈公子?” “此言甚善!”两女恍然大悟,万分欣喜,拍掌相庆。裴镜年又笑着问道:“莫非这就是你为他二人求情之根本?原来你顾虑如此周全,早一步想到了如何找到沈公子。”明觉却苦笑着徐徐摇头,解释道:“阿弥陀佛,并非如此。实不相瞒,我也是方才才想起此法或可一试。原先的确只是想救那二人一命。如今看来,果然是善有善报,因果循环。阿弥陀佛。” 白星泪已是迫不及待,哪还管的上甚么因果甚么善报,忙问裴镜年道:“裴姑娘可曾看清那龙虎太岁二人去了何处?” 裴镜年转身朝东一指,说道:“他们似乎是往东去了。”三人便朝着东逐步寻找,果不其然,只见深浅不一的脚印,以及断续的血迹,足以证明龙虎太岁二人的确是往此处逃走,便一路循着踪迹寻找着沈墨鱼的下落。 再说那沈墨鱼,被身着黑袍,伪装的当的安宁儿摄走,连夜赶了百里路,直到第二日见了太阳,才来到一处山脚的茅草屋中。此地极为隐蔽,且距离最近的官道也有百里之遥,故而安宁儿不必担心有人找到此处。当她将一直扛在肩头的沈墨鱼丢在床榻上时,已是大汗淋漓,便将外袍脱去,摘下面具,暂时喘几口气,休息休息。 豆大的汗珠顺着粉白的脸颊滑落,精致的五官却聚满了杀气。扫了一眼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还在昏睡中的沈墨鱼,气便不打一出来,银牙暗咬,粉拳紧握,气冲冲的骂道:“真是个该死的煞星,如此之沉,背的我好苦。”自己精打细算,煞费苦心,却屡屡在他手上失手,不是偷了无字书,就是被他诓骗,事到如今还是一无所获,这小子却过得有声有色,叫她不气? “若是此次再难得到寒冰真气,我也要先拿到《雪中遗卷》,免得落入他人之手。”安宁儿如是想到。 第三百一十八回 隐真言 眼看着沈墨鱼似乎还要再睡上一阵,安宁儿遂将房门自外锁上,抽身去沐浴更衣,洗去一夜汗水尘泥,消消疲倦。锁匙随身携带,安宁儿料定凭沈墨鱼的武功,哪怕是苏醒过来,也难出这屋子,但为了以防万一,再出门之前,他还封住了沈墨鱼的丹田,防止他调用内力。诸事皆处置妥当,于是便放心大胆的烧水洗澡。正当她沉静调息之时,竟未曾想起无意中将那外袍与面具搁在了屋内。 且说那昏迷一夜的沈墨鱼果然在此时恢复了意识,徐徐睁开似有千斤重的双眼,扶着额头,只觉脖颈处疼痛难耐,整个人头重脚轻,想要支撑着坐起身来,不想又躺倒在床榻之上。沈墨鱼只得暂时放弃,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同时环顾四周情形,见自己被关在漆黑的屋子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全然不知此时时辰若何。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但他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痛感仍在,至少能确定他仍在人世,还未死去。沈墨鱼下意识的抹遍了全身,并未发现有甚么损伤和丢失,这才静下心来,自己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忽然记起,自己本想保护白星泪,却被那黑袍人打中,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直到现在。不知黑袍人究竟是何人,此时身在何处,亦不知白星泪等人情况如何。 休息一阵,逐渐恢复了些许体力,便坐起身来,悄悄下地,摸着黑四处摸索着,企盼能找到出口。乱转了一阵,果然摸到了一处所在,似乎是这间茅草屋唯一的房门,沈墨鱼大为惊喜,用尽全身气力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沈墨鱼又后退几步,猛然向前冲去,撞在那门上,疼的他龇牙咧嘴,抱着胳膊跳脚许久,那房门依旧毫无损失。 “好门,好门呐......”沈墨鱼紧咬牙关,阴阳怪气的从牙缝里逼出几个恶狠狠的字来。他这才知晓,那房门乃是自外边被人锁上,凭他这单薄身子哪怕撞坏了自己,恐怕也撞不开这坚固的房门。情急之下,他忽然一拍脑门,自以为想到了甚么上上良策,恍然大悟的自嘲说道:“瞧我这脑子,亏我还闯荡了这许久的江湖,竟忘了有武功!” 在他眼中,江湖人与普通人的唯一差别便是在武功之上,正因为江湖人身怀武功,才能来去自如,不受人约束。可当他颇为兴奋的立于门前,扎好马步,欲调动真气内力,打出那他唯一的看家绝学霜雪飞剑指,破开房门,逃脱升天。可他连连出指,手臂举得发酸,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也没有丝毫的效果。 他从《雪中遗卷》中自学的运气法门此时竟毫无作用,丹田就好似枯死了一般,不听使唤,任他如何手段,也不为所动,久而久之,沈墨鱼便失去了耐心,干脆又躺倒在床榻之上,哀声长叹道:“莫非天要亡我沈墨鱼耶?可怜我大仇未报,又正当青春。还未娶妻生子,延续我沈家香火,真是......哎......”万般无奈的沈墨鱼仰头望了望那漆黑的屋顶,轻叹一口气道:“若是师父当初能传授我轻功,我沈墨鱼何至于此?” 细细想来,多少劫难都是沈墨鱼没有轻功,无法脱身导致。但这却实在怪不得沈墨鱼的师父刀雪客。毕竟轻功修行不可一蹴而就,且当时正是危急之时,也没有时间留给沈墨鱼学习轻功。故而他在此地发誓,若是能侥幸留得一条性命,等回了氤氲山庄,定要央求卓一平传授他上等轻功,也让他体会一把身轻好似云中燕的感觉。 正当沈墨鱼发愁如何脱身之时,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又徘徊在他的心头,促使他再度站起身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中磨损,寻找着能打开房门的办法。皇天不负有心人,寻摸了一阵,沈墨鱼便在屋子一角的椅子上摸到了一个甚为柔软丝滑的东西,用两手攥紧,向下一扯,便将整个黑袍抽出,凑到眼前,却又无甚光亮,看不真切。 这原是安宁儿披在身上的乌丝点金玄羽袍,沈墨鱼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只觉此物捏在手中甚是光滑柔软,手感极佳,但湿气极重。凑到鼻前仔细嗅一嗅,竟闻出一股淡淡的幽香,似兰花一般,却又大有不同之处,缭绕鼻尖,挥之不去。沈墨鱼双眼微闭,捧着那外袍愈发靠近鼻子,对那少见的香气极为贪恋。 但他却不知,那外袍之上,一样浸满了安宁儿的汗水。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原本还在自顾自摆弄那件黑袍的沈墨鱼突然开了窍,将那黑袍拿远了些,眼珠一转,心里思忖道:“这莫不是昨夜那黑袍人所穿的衣服,为何发出如此异香?昨夜我竟没有注意到......这香味好似女子的脂粉气味,却又比脂粉淡雅许多。难道,难道那黑袍人是个女子?” 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哎呀,不对呀。昨夜与那黑袍人交手之时,他的嗓音与身形分明都是男子,有些像,有些像那个家伙......”沈墨鱼终于回想起自己当初被软禁在安淮府府衙之中时,那个行踪诡异,神秘莫测,逼问自己《雪中遗卷》的黑衣人了。自己当初耍了个小聪明,故意用假书骗过了他,想来那黑衣人早已发现,震怒无比。如今他定是来找自己报仇,自己又偏偏再度落在他的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此处,沈墨鱼便心急起来,宛若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的来回走动,不想那始终攥在他手上的黑袍经他这一扯,经将那搁在袍上的面具摔落在地。“啪嗒”清脆的面具落地声很快便吸引了沈墨鱼转身将其拾起,攥在手中摸索了一阵,便摸出此乃那黑袍人所戴的面具。这两件贴身之物都摆在屋中,足见黑袍人并未走远。可这两个物件根本无法助他脱身,又有何用? 正在他束手无策之时,又有两个高大的身影披着最后一抹朝霞,相互扶持,一瘸一拐的走入院中——原是龙虎太岁两兄弟来到了这隐蔽之所。他们果然知晓安宁儿的下落。这憨厚的两兄弟还以为安宁儿正在屋中逼问沈墨鱼《雪中遗卷》之事,故而一齐跪倒在屋前,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垂着头宛若犯了错的孩童一般,俯首认错道:“我二人办事不周,未能完成谷主的吩咐,请谷主降罪。” 原先裹着黑袍,盖着面具,心如死灰,彻底放弃的沈墨鱼躺倒在床榻上,闻声立刻坐直了身子。白星泪一直说这小子憨傻,可真要到了紧要关头,他反倒能琢磨出一两个奇谋诡计。更何况如今关乎他的生死存亡,沈墨鱼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 沈墨鱼灵机一动,便将面具戴在脸上,穿上黑袍,盘腿坐于榻上,学着影响中那黑袍人的谈吐强调,装模做样的演起戏来,不想这江南纨绔,竟学的有模有样,颇有几分表演天赋:“哼,你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事情办砸了,还好意思回来见本谷主?” 门外的龙虎太岁兄弟二人闻言虎躯一震,汗如雨下,脸色煞白,诚惶诚恐的叩首拜伏道:“我二人罪该万死,请谷主宽恕......”俩大汉跪在院中微微颤动,那场面实在好笑。但沈墨鱼并不知晓安宁儿的计划,又见这二人憨傻至此,竟真将他错当成黑袍人,便不急于脱身,而是把事情问个清楚。 “你二人还不快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向本谷主禀报?任务究竟完成了多少,速速招来!”沈墨鱼小心翼翼的拿捏着强调,与安宁儿还真有几分相像。龙虎兄弟相视一眼,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昨夜大战裴镜年明觉,以及半路杀出个青衣人,等等要事,所有的细节都详细的向沈墨鱼汇报说明,其中有意无意的放大了那青衣人的武功高强,下意识的为自己的失手脱罪。 说罢,为了留得一命,还颇为委屈的说道:“我兄弟二人已然身负重伤,请谷主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罢!” 二人复述昨夜之事时,听的沈墨鱼惊心动魄,冷汗直出,直到闻听青衣人出现,龙虎兄弟二人败走之时,才松了口气。想来此时白星泪三人已然脱险,并且设法来寻找自己,便更为安心。见龙虎兄弟乃是因明觉求饶才侥幸逃生,便也心生怜悯,故而说道:“你二人破坏了本谷主的大计,本当以死谢罪!” 龙虎兄弟闻听此言颤抖更甚,惊掉了半条命,险些昏死过去。好在沈墨鱼又补上一句:“但念在你二人为此身负重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谷主便放你们一马。你们自去罢。”此言一出,龙虎兄弟二人仿佛从地府得了解脱,一瞬间又上了天庭,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似笑非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溢于言表。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一十九回 怒冲天 可他们并不知晓,那屋中端坐着的,并非是他们惧怕敬畏的赤燕谷谷主,而是被捉回来的沈墨鱼。龙虎太岁二人实在不敢相信,杀人不眨眼的安宁儿也会有高抬贵手的一天,自然不会不识抬举,连连叩首后起身就要里去。可那过了瘾的沈墨鱼闻听二人脚步声渐行渐远,才知险些坏了大事,连忙喊住他二人:“你二人快滚回来!” 欢天喜地的龙虎兄弟二人还未及走出院子,闻听“谷主”唤他二人回去,吓得屁滚尿流,肝胆俱裂,竟真的乖乖趴在地上,滚到门前,又战战兢兢的叩首说道:“谷主......有何吩咐?” “不知是何歹人暗害本谷主,将房门自外锁上。你二人速速将屋门打开,本谷主自有重赏!”沈墨鱼急切的说道,一时间竟忘了假装安宁儿的强调。弟弟小虎闻言称了声是,便要上前将门锁打开。可哥哥大龙毕竟成熟些,留了个心眼,急忙拦住小虎,又指了指门内,示意他勿要擅自行动。 原来那大龙心想,赤燕谷谷主武功高强,这区区的小门怎能关的住她,更何况此门无缘无故的被人上了锁,里头关的究竟是谁,还未有可知。且那大龙弓着身子,把这弟弟的手腕轻声说道:“方才言语,分明语气语调都不大对劲,莫非其中有诈?” 弟弟闻言也琢磨起来,两人商量了一阵,决意先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再说。且说那沈墨鱼在屋内贴着门板静心听着门外的一举一动,忽然没了动静,叫他好生心焦。不由得暗自琢磨道:“莫非是这两个憨货识破了我的计谋?”沈墨鱼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捂着嘴轻笑两声,指了指门外笑道:“待本公子好好耍耍你二人!” 说罢便穿戴整齐,挺直了身子,捏着嗓子便说道:“好你二人,不识抬举,竟敢不遵本谷主之命。若非我受了伤正在调息,不便亲自打破这门,哪还用得着你们这些杂碎!待我解决了这沈墨鱼,便来解决你们!”说罢,便伸手往身旁随便一抓,又换回自己的声音,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自己佯装痛苦,讨饶道:“求......求求谷主......饶我一命罢......” 那上气不接下气的语调,似乎下一秒就会亡命归西,沈墨鱼装的有模有样,一人分饰两角,好不精彩!门外的龙虎兄弟二人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是真是假,急忙来到门边趴在墙角偷听。沈墨鱼闻听那脚步越来越近,便知他二人已然中计,忽然大喝一声,仰天笑道:“沈墨鱼,如今你落入我手,插翅难逃。既然你不肯说出你的秘密,那我也不能继续留你在人事了!”说罢,便一拧自己的脖子,又用自己的声音惨叫一声,随即倒下身去。 门外偷听的龙虎兄弟只听到一声闷响,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觉得此事已然**不离十,正欲开门,却忽又听闻屋内传来一声赤燕谷谷主的呵斥:“你二人竟敢不遵我令,下场便和这沈墨鱼一般!”龙虎太岁二人闻言大惊,好不容易讨得一条性命,生怕因此得罪了谷主,又降下罪来,于是便破门而入,冲入屋中。 阳光瞬间涌入屋内,照亮了整个茅草屋,龙虎太岁二人左顾右盼,都没有发现任何人:无论是那被“杀死”的沈墨鱼还是怒气正盛的赤燕谷谷主都没了踪影。原来正是那沈墨鱼在假意倒地的同时,小心翼翼的爬到门边墙角处,扶着墙站了起来。待龙虎兄弟二人冲入屋中之时,便趁着这个空当,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逃脱升天,金蝉脱壳。 大龙迈步上前,拾起那丢在地上的黑袍与面具,大喝一声道:“不好,我们中计了!”说罢,两兄弟一起转头,正看见那沈墨鱼一面回头注视着二人的动静,一面已然逃到大门处,为了不发出任何声响,他将脱下的鞋提在手中,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哪怕是院落中细碎零散的小石子硌疼了脚,扎破了脚丫,素来怕疼的沈墨鱼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见龙虎兄弟已然察觉自己的动向,沈墨鱼也顾不了那许多,撒开腿就要跑,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龙虎兄弟见自己被沈墨鱼戏耍,勃然大怒,夺门而出,朝沈墨鱼扑去。 沈墨鱼手脚发软,浑身无力,那里跑得过身强体壮的龙虎太岁两人,眨眼睛便将沈墨鱼捉住,像提小鸡一般捏在手中,回到院中,丢在地上,两兄弟又把大门堵住,四只眼死死盯住沈墨鱼,以防他又动甚么鬼点子。可他二人却不敢对沈墨鱼怎么样,毕竟是安宁儿费尽心思捉回来的人,掉了一根毫毛两人都不好交代。 正当那沈墨鱼捉摸着如何在俩大汉的注视下逃出生天之时,只见茅草屋中又走出一人,正是那披着黑袍头戴面具的赤燕谷谷主。原来安宁儿并非不知门外的动静,而是她相信龙虎太岁自会将沈墨鱼捉回,故而才不紧不慢,沐浴更衣,穿好装扮,才走出茅屋。 黑袍人对沈墨鱼冷笑一声,用脚尖踢了踢沈墨鱼的手,故意讥讽道:“小子,我知道你鬼点子多,屡次着了你的道,但你若再敢有甚么花花肠子,信不信我把你的心肝都挖出来。”“挖人心肝?你是吃人的豺狼,还是夺命的妖邪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是不信你的鬼话。”沈墨鱼分明从言语中听出这黑袍人目前并无害他之意,故而随口调侃一二。 谁知那黑袍人闻言朗声大笑,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脸颊,徐徐说道:“是么?那你可睁大眼睛看好了。”说罢便站起身来,背着手面对着龙虎太岁二人。可一举一动,牵动起那衣衫轻飘,沈墨鱼又嗅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异香,如今他更能确认,这愈发清晰,沁人心脾的香味,并非是由于衣衫,而是出自此人本身。 加之方才沈墨鱼的细细端详,竟瞥见宽大的黑袍之下,赤燕谷谷主那如若无骨,粉雕玉砌的纤纤细指,种种迹象表明,眼前这杀人如麻的魔头乃是个女子,莫不是她故意装扮成这副模样,但她又为何如此?那异香自鼻尖撩过,沈墨鱼又猛吸了几口,直冲脑门,令他眼前一亮,恍然大悟,但很快便沉下的脸色,望着从自己身旁走过的黑袍人,双眸之中满是困惑与惊诧。 这种奇异的香味,他还在另一个人身上闻过。 “莫非真的是她?”沈墨鱼心中五味杂陈,纵有千言万语也堵在胸口,闷痛不已。他难以相信眼前这个黑袍人,竟是他日日夜夜都想找到的人。 正当此时,那黑袍人还若无其事的背着双手,冷漠的双眼扫过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的龙虎太岁兄弟二人,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似乎像是在看着两具早已没了生命的死尸。“可是你二人险些放走了这沈墨鱼?”安宁儿明知故问道。 “回禀谷主......正是我等......”两兄弟连忙跪倒在地,不敢隐瞒,如实交代。安宁儿依旧冷若冰霜,闲庭信步,问道:“你兄弟二人跟着本谷主也有些许年头了。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办事更是从未失手。”安宁儿耸了耸肩,长叹一口气道,“可今日你们险些坏了本谷主的大计。你们向来知道本谷主的脾气秉性。犯下如此大错,你二人该当何罪?” 兄弟二人如遭雷击,止不住的重重叩首,直将天灵磕破,血流满面也不肯罢休。安宁儿似乎有些不耐烦,便喊住他二人说道:“好了,停下!本谷主叫你们说说自己该当何罪,哪个叫你们磕头了?还不快说!” 一旁的沈墨鱼见这两个身高九尺,体壮如牛的刚强汉子竟在一个小丫头身前俯首认罪,磕头求饶,只为苟全一条性命,全无半点尊严,更无还手之力。既是震惊,亦是无奈,更是叹息。 龙虎太岁二人相视一眼,自知难逃死罪,痛哭流涕,那流水与鲜血混在一处,低落在膝前的泥土之中。徐徐抬头望着安宁儿,拜服在她的脚边,颤抖着应声道:“回禀谷主,我二人当......当以死谢罪。”安宁儿闻言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许道:“不愧是跟了本谷主有些时日的,不像那仇龙象,你们还知道些分寸。” 闻听此言,大龙痴心妄想的自以为此事还有转机,竟匍匐着爬到安宁儿脚边,抱着她的脚踝抹着眼泪苦心央求道:“谷主,谷主......念在我兄弟二人跟随您多年,出生入死,从不后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您高抬贵手,饶我弟弟一命罢......我愿意为他顶罪,任凭谷主责罚!” “这是甚么话。为他顶罪,难道你就没有罪么?!”安宁儿嗤笑一声,沉下脸来,不屑一顾的一脚将大龙踢开,转头望向作为弟弟的小虎。 第三百二十回 曲折难断多少恨 小虎也慌忙滚到安宁儿脚旁,诚惶诚恐的俯首请罪道:“请谷主高抬贵手,放我哥哥一马,我愿......我愿受谷主千刀万剐,穿心割肉之刑!或者,我愿将内力,双手奉上,供谷主修炼神功,以此来换我哥哥一条性命!”这无非是最为痛苦的结局。 若是换做他人,一刀杀了,倒也落个痛快。而安宁儿喜欢折磨人至死,非轻易不会让人及时毙命。而她所修行的神功,则是需要在不损害经脉的情况下,将人的内力吸干,化为己有。这对被吸取内力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最为痛苦的折磨,好似万箭穿心,生不如死,直至丹田枯死,经脉皆断,化为一具干尸。小虎有如此决心,也恰恰应正了他兄弟二人手足情深。 “你们,是在和本谷主谈条件么?”安宁儿俯身阴阳怪气的问道。 二人闻言,急忙摇头,好似两个拨浪鼓,几乎要将脖颈扭断,卑微至极,令人心酸。而安宁儿却挺直了身子,长叹一口气,扫了一眼惶恐不安的二人,似乎也有些不舍:“你二人好歹也跟了本谷主多年,要真杀了你二人,倒还有些舍不得。” 龙虎太岁兄弟二人闻言大喜,就要点头谢恩。却又被安宁儿止住,冷笑一声道:“高兴甚么,本谷主还没免除你二人之罪呢!”再看那大龙,面色铁青,心中多年来积压的屈辱与无奈尽皆显露在双眼之中,无可奈何,便直截了当的说道:“谷主,我兄弟二人险些放走沈墨鱼的确有罪。但我们又及时将他捉回,难道这还不算将功补过,戴罪立功么?” 安宁儿猛然回头,恶狠狠的瞪着那第一次顶撞她的大龙,竟又笑出声来,只是笑得咬牙切齿,暗暗攥紧了拳头:“好一个将功补过,好一个戴罪立功。沈墨鱼之事算你二人功过相抵,就此罢了。不过,既然你们要算算功劳,那本谷主便来问你们。白星泪三人,你们处置的如何了?”二人见她提起此事,自知是自家办事不力,还险些丢了性命,狼狈逃回。故而心虚胆怯,垂下头去。 “哈哈,果然。我就知道你们这两个废物,果然办不成事。本谷主早有言在先,倘若此事不成,你二人提头来见!如今又怎么说?”安宁儿轻蔑的冷笑两声,便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丢在二人身前,厉声质问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兄弟二人自惭形秽,再无话可说。哥哥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那在阳光之下泛着寒光的匕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其攥在手中,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动手。在安宁儿的催促之下,大龙终于下定决心,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却在即将动手之时,被身旁的小虎按住了手腕。“哥!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此事都怪我,该是我来自裁!”说罢,小虎便伸手去夺大龙手中的匕首。 两兄弟不肯相让,来回争抢着那柄匕首,都要为彼此而死,争到最后,却将匕首丢在一旁,不顾安宁儿与沈墨鱼还在一旁看着,便抱头痛哭起来,抱作一团,痛哭流涕,此诚此情,震动天地,叫旁观者无不为之动情,就连沈墨鱼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不禁回想起自己的身世经历。不想那安宁儿却不为所动,一直冷眼相待,心中只觉好笑。 待龙虎太岁二人逐渐消停下来,安宁儿又抚掌大笑道:“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就连本谷主都要被你二人感动了。但你们应该知道,本谷主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绝不徇私包庇!但凡有敢违背本谷主之令者,皆不得好死。如今你二人办事不力,本该一死。但也休要说本谷主不念旧情,看在你二人往来素有功劳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看你们能不能将功补过。” 二人闻言,停止哭泣,抹了眼泪,又跪倒在安宁儿脚边。这无疑是安宁儿对二人最大的宽恕,也让这兄弟二人在绝望之中看到一丝希望,龙虎太岁大喜,连连叩拜道:“请谷主吩咐,我二人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说罢便抬头望着安宁儿,等待她交待吩咐。 谁知安宁儿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子,里面装的便是猩红如血的赤血琉璃。这赤血琉璃颇有来头,乃是用只在赤燕谷中生长的一种叫做碧血琉璃花的毒草精心炼制而成。那毒草沾着就死,碰着就亡,中毒后会浑身溃烂浮肿,五脏六腑尽皆衰竭,直至死亡,痛苦万分。须以内力护住手掌,采下后须在一个时辰内,置入炉中,佐以九种毒虫毒草,逼出药液装入瓶中。 此毒极为阴险毒辣,中毒后毒性即发,必死无疑。除非当即服下一颗解药,将毒性暂时压制住。但七日后,毒性便会加剧一倍。若非安宁儿的独门解药可以根除医治,便是必死无疑。而当今世上知者甚少,且大半都已没了性命。唯一还在炼制赤血琉璃及其解药的,唯有安宁儿一人。 故而闻者皆丧胆,知者俱慌乱。 见那安宁儿取出赤血琉璃之时,龙虎太岁兄弟二人岂会不知,此为何物,不禁也打了个寒颤,但还是乖巧的伸出双掌,徐徐上抬,毕恭毕敬的从安宁儿手中接过药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谷主......有何吩咐?”安宁儿遂说道:“我知你二人无能,就连那三个家伙都不是对手。但我思量着,即便他们能侥幸苟活至今,也是强弩之末。你二人只需设法叫他三人饮下这赤血琉璃,即刻毙命,也算你二人戴罪立功,过往之事,本谷主不再追究,如何?” 这的确是安宁儿对他二人网开一面,但兄弟二人却犹豫起来。这不禁让安宁儿愈发气愤,这兄弟俩虽然有些蠢笨,但好在做事绝不含糊,如今却犹犹豫豫,婆婆妈妈,安宁儿当即质问原因。兄弟二人遂将昨夜之事完整的又向安宁儿复述了一遍,安宁儿面具下的表情极为复杂,停罢一挥袍袖,不耐烦的说道:“我才不管这许多借口,甚么青衣人不青衣人,我只要白星泪三人的性命!你二人若此事再不成,就休怪本谷主了......” 可安宁儿并不知晓龙虎太岁二人的真实心境。他们并非是惧怕那青衣人,只是实在不忍再对明觉等人下手。若非明觉开口求情,只怕他兄弟二人早已死在青衣人掌下,哪里还能活到此时。救命之恩,重于泰山,即便不报,倒也罢了,如今安宁儿却叫他们恩将仇报,这该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那小虎闻言凑到哥哥耳畔说道:“兄长,那小和尚乃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此这般,怎好恩将仇报。”而哥哥大龙便暗自观察着安宁儿的一举一动,见她缓步向沈墨鱼走去,心生一计,刻意压低嗓音对小虎言道:“你我兄弟,行走江湖,虽说杀人无数,但也算是恩怨分明。岂能杀害救命恩人,坏了本分规矩。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之时,除非拼死一搏,或还有出路......”说罢便将自己的计划简要说明了一番。小虎闻言大喜,二人便徐徐站起身来,对着安宁儿的背影行礼作揖道:“遵命。” 安宁儿心生厌烦,随意摆了摆手道:“还不快去。”可却没人注意到,面具下的安宁儿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龙虎太岁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以为安宁儿已经放松警惕,先假意后退几步,猛然抬起头来,一齐朝着安宁儿冲了过去。巨大的身躯,撼动大地,震颤不休。沈墨鱼看在眼中,并不如他相像的那般高兴,反倒有些五味杂陈,仿佛打翻了油烟店。既是希望这兄弟二人制住安宁儿,好叫他脱身。却又不想他兄弟二人伤了安宁儿,一时间万般纠结,左右为难,竟在心中痛骂自己道:“沈墨鱼,你真不是个东西!” 眼看着那龙虎兄弟就要将安宁儿扑倒在地,沈墨鱼竟下意识的紧张起来,脱口而出,喊出一句:“小心!”这话一说出口,不仅他自己后悔万分,就连安宁儿与龙虎太岁都大为不解,十分惊诧。龙虎兄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被安宁儿费尽心思捉来,自己又煞费苦心想要逃走的沈墨鱼竟然会帮助安宁儿。 而安宁儿意外的却是,沈墨鱼为甚么要帮自己。她并非不知道这兄弟二人的小心思,早已做好防备。更何况这两人绝不是她的对手。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其实只不过是想寻个借口杀了他二人罢了,即便她杀人从不需要借口。可沈墨鱼与她素有恩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为何会帮助自己,实在令安宁儿费解。 就在安宁儿因为沈墨鱼一句话而晃神的一刹那,龙虎兄弟成功按住了安宁儿的双臂,扣在地上,抵住她的琵琶骨,抡起铁拳就要朝安宁儿背脊要害处落去。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一回 乱弹琴 安宁儿扭动着身子,欲挣脱他二人的钳制,却无济于事。龙虎太岁二人加重了力度,本想一举拿下安宁儿。可她却并不心急,而是止不住的冷笑。龙虎太岁那宛若铁锤的拳头狠狠的落下,在坚硬冰冷的泥地之上留下两个巨大的陷坑,甚至将周边的青石都震得粉碎。而安宁儿却不见了踪影。 原来在二人拳头将要触碰到安宁儿的一瞬间,她却化作一缕淡红色的轻烟,从二人拳下挣脱,眨眼间便又出现在龙虎太岁兄弟二人身前,二人大为震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安宁儿的嘴角抽出不已,即便她早已料到这二人会拼死反击,但依旧难耐心中怒火。 红烟散去,安宁儿的神形又完完全全的显现出来,箭步上前,看不见实体,但见一道红光闪过,安宁儿便来到龙虎太岁二人当中,双手卡住两人的脖颈,自己悬在半空,双脚离地三尺,硬生生将两个雄壮大汉提在半空,二人还不待挣扎,便像抖空竹一般被丢向空中,安宁儿飞身而起,将漆黑的斗篷一挥,身下便飞出密密麻麻的赤燕镖。 遮天蔽日,排空而至,密密麻麻,红云闪烁,叫人胆战心惊。好似飞燕成群,狂蜂结队,朝着径直落下的龙虎太岁。相互碰撞的赤燕镖极快的旋转着,掠过二人庞大的身躯,但见半空中爆出团团血雾,随后便是撕心裂肺,凄惨无比的惨叫声,震动天地。碎肉碎骨与血珠从天而降,散的满地都是,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沈墨鱼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惊得他用双臂撑着瘫软地身子,徐徐向后挪动。待半空中的血雾散去,只见两只巨大的骨架落在地上,“砰砰”两声闷响,散做两堆森森白骨,十分瘆人,沈墨鱼不禁咽了两口唾沫,面如土色,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动,实在是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 那白骨之上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猩红的血肉,殷红的血珠滴露在泥地之中,留下指头大小的血红色斑点,好似一瓣瓣绽放的梅花。可眼前的这一切,上一秒还是活生生的两个人,眨眼间便不再有任何生气,甚至死无全尸,且极为痛苦。 再看那安宁儿,脚尖一点,轻身落地,冷漠无情的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这就是背叛本谷主的下场!”不知是巧合,还是安宁儿早有安排,门外竟跑来一只瘦小枯干的黑狗,舔舐,着满地的血腥,啃噬着龙虎太岁的尸骨。那场面实在太过反胃,叫沈墨鱼连连作呕。可安宁儿似乎享受其中,放声大笑,那笑声不禁令人骇然,为之颤抖。 沈墨鱼再也忍不住,义愤填膺,扶着石阶徐徐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指着那黑袍人的背影,紧咬牙关,眼圈微红,厉声呵斥道:“你还有半点人性么!纵然他们办事不力,也是被逼无奈之下才动手反抗,你又何苦以如此残忍之手法杀害他们,难道你没有心么!?”他不敢相信,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安宁儿,竟是个如此残忍的魔头。但安宁儿闻听此言,身形微颤,很快便平复了心情,徐徐转头,侧脸望着沈墨鱼,面具之下透出的眼神十分古怪。 良久,安宁儿才依旧用那浑厚的男声说道:“哼,小子。你有甚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指点点,不要忘了,你现在只不过是我的俘虏。这里的一切,你都没资格评论。不要以为你提醒过我,我就会感怀在心。没有你,他二人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你简直,简直不是人......”沈墨鱼涨红了脸,鼓起勇气逼出一句话。安宁儿的眼眸之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但见红光划过,便闪身来到沈墨鱼身前,快速抬手卡住沈墨鱼的脖颈,将他按在墙壁上,沈墨鱼的手脚不断的扑腾挣扎,不想却无济于事。安宁儿的力道不大不小,既不会叫沈墨鱼呼吸困难,也能让他动弹不得。她恶狠狠的瞪着沈墨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说过,你没资格评论!” “难道,难道,你没有一点点感情么!”沈墨鱼还是不肯罢休,用力的掰着安宁儿的手,一面还在试图说服安宁儿,令她良心发现。怎奈安宁儿并不领情,或许说,她根本就不是那个伪装出来的安宁儿,而是实实在在的,披着黑袍生活在阴影之中赤燕谷谷主,嗜血嗜杀,才是她的本性。 果不其然,安宁儿丝毫不领情,反倒冷笑起来:“呵呵,你还真是个善人啊,沈墨鱼。不错,我没有感情,我也不需要甚么感情。你有感情,结果呢,还不是一样弱小,任人宰割。人心是世界上最脏的东西,只有舍弃心,断了情,才能没有任何的弱点,没有任何的破绽,才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最终达成目的!我现在,正是如此。” “呵,我偏不信。”沈墨鱼倔强起来,依旧嘴硬,他并不在意安宁儿的讥讽,而是将话锋一转,试探地问道,“那你的目的究竟是甚么?你现在无情无义,就能完成了么?”谁知安宁儿忽然松开了手,给了沈墨鱼一丝喘息之机,他揉着脖颈上的红印,颇为不解的望着安宁儿。安宁儿却转身说道:“我的目的是甚么,你不用管!你只需知道你是我整个计划最为重要的一环便好!我现在不想杀你,但不代表我不能杀你。你最好老实些!” 沈墨鱼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在石阶之上,双手搭着膝盖,抬起头望着安宁儿的背影,说道:“你无非不就是想要《雪中遗卷》,为此你煞费苦心,屡屡设计,却都没能成。我想问问,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取书?你该知道,如此珍贵的东西,我都是随身携带的。莫非,你不舍得杀我?” 沈墨鱼乃是故意有此一说,安宁儿闻言沉默一刻,忽又大笑起来,似乎是在用那僵硬的笑声掩饰些许的尴尬。但很快她便平静下来,转身望着那吊儿郎当的沈墨鱼,冷言笑道:“好个油嘴滑舌的公子哥,你就是用这花言巧语,勾搭上那白星泪的?”“你倒是对我的生活,很了解嘛。”沈墨鱼没有否认,他就是要激怒安宁儿,叫她自露马脚。 可安宁儿就好似那汪洋大海,轻易看不出真实的喜怒。且看她闲庭信步,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说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我对你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岂能不知?”沈墨鱼却反驳道:“但你并不知晓那《雪中遗卷》的真实所在,是也不是?” 安宁儿面露愠色,幸得有面具遮掩,难以看出。贝齿暗咬,却执拗的强笑一声道:“我很快就会知道的。我不杀你,乃是因为,除了《雪中遗卷》,你还有更多的价值。”这倒是沈墨鱼未曾想到的,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今孤身一人,穷的叮当响,除了那师父亲传的无上至宝《雪中遗卷》外,浑身上下还有甚么值得他人觊觎的宝物。 安宁儿看破了他的疑惑,伸出一根洁白娇嫩的手指,徐徐落下,正指着沈墨鱼的眉心,嫣然一笑,说道:“正是你沈墨鱼身上的内力与寒冰真气。”沈墨鱼大惊失色,愣在原地,呆若木鸡,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不想原来安宁儿一直没有对自己动手的原因,竟是觊觎他那一身内力。他自然知晓一旦失去了内力,不仅是对师父的辜负,自己也命不久矣,又如何能对抗金莲绕凤楼,为沈家七十三条性命报仇雪恨? 一旦让安宁儿得逞,自己日夜期盼的一切,将化为泡影。惊诧的沈墨鱼不禁沉默了好一阵,咽了口唾沫,瞪着眼睛问道:“你要我内力何用......” “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不妨告诉你。”安宁儿冷笑一声,背着双手徐徐说道,“我自修行一种玄妙功法,唤作归墟神功。能将他人内力化为己有,并逐渐融于自身。此功还能制造环境,令人困于其中,直至身死。可惜我苦练多年,一直没能大成。只因此功有一缺陷,凡吸取他人内力,不能伤其经络心脉,不能叫丹田枯死。否则,即便强行吸取内力,亦不得长久,甚至还会走火入魔。” “这些年来,我亦吸取了不少人的内力。但他们比起你来,都差的太远。根本无法支持我修行归墟神功。若是我归墟神功大成,你们早已死在我于莲花村布下的幻象之中!好在如今你已落入我手,我却不杀你,正是要你的内力助我修行。” 说罢,安宁儿还煞有介事的看了一眼沈墨鱼的反应,见他垂着头不肯吭声,又抚掌大笑道:“如今除非你自断经脉,否则,你的内力迟早是我的!”她深知沈墨鱼心愿未了,惜命非常,断然不肯自断经脉,自掘坟墓,故而以此激之。 第三百二十二回 烈日空焚心 安宁儿本以为沈墨鱼会因此陷入无尽的挣扎与沉默,谁知沈墨鱼似乎并不在意,轻轻抬起眉眼,扫了一眼头戴面具,身披黑袍的安宁儿。殊不知他乃是表面镇定,内心之中已是波涛翻滚。 沈墨鱼轻叹一口气,强提起一抹笑意来,竟对安宁儿说道:“我可以心甘情愿的将这一身的内力交给你,甚至连同《雪中遗卷》一并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当然,这并非是沈墨鱼真实的愿望,虽然他难藏对安宁儿的几分思念,但二人毕竟是过客一场,还远远不到能为她做出如此大牺牲的地步。这不过只是沈墨鱼用来脱身的一种计策罢了。 可安宁儿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闻言大喜,她当然希望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朝思夜想的宝物,急忙应声道:“好小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算有些气魄。本谷主从不与人谈条件,但今日可以为你破一次例。本谷主还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真心与我合作,事成之后,我绝不杀你。你且说说,你要做甚么?” “帮我找一个人?”沈墨鱼双眸凝视着安宁儿面具后的双眼,徐徐抬起一根手指,立在安宁儿眼前,轻笑一声说道。安宁儿抚掌大笑道:“我当是甚么,原来就只是找一个人。这对本谷主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你且说说,你要找谁?莫不是那白星泪么?” 沈墨鱼摇了摇头,否认了安宁儿的答案。嘴唇轻动,吐出了一个安宁儿意料之外的名字。 “安宁儿。”沈墨鱼淡然的说道。 这三个字有如利剑一般深深扎进了安宁儿的心中,惊得她脸色骤变,后撤半步,呆若木鸡,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更无法回应沈墨鱼。因为她根本没有料到,像沈墨鱼这般“花心”之人,竟还能记得一个与他擦肩而过,已然离开许久的过路人。沈墨鱼见她不肯搭话,心中愈发笃定,又见安宁儿纹丝不动,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徐徐靠近安宁儿的脸颊,想要趁她不备,揭下她的面具。 而当沈墨鱼的指尖与那纯白的面具触碰的一瞬间,安宁儿宛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迅速弹开,顺势打开沈墨鱼的手,后退七八步,扭过头去,还是不肯坦然相待,而是用极不自然的语气断续说道:“我......你,我,我不知道你是甚么意思,这个人我不认识,如何寻她......”沈墨鱼站起身来,依旧凝视着安宁儿,缓步向她走去。 不知为何,安宁儿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沈墨鱼,见他向自己逼近,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胸口轻微的起伏着,脸颊有些发烫,眼珠乱转,不知该瞥向何处,双手紧紧抓着斗篷的边缘,揪着衣角,似乎还有些头晕眼花,这叫安宁儿既困惑,又担心:“我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得了甚么绝症,还是这小子给我下了甚么毒,不可能啊,不可能的,他根本就是一个废物......” 她先前扮作安宁儿接近沈墨鱼,不过是想离间沈墨鱼与白星泪等人的关系,所有的亲昵关系,都只是逢场作戏。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早已习惯那种微妙的关系和情感。她自小孤身一人,摸爬滚打一点点成长起来,甚么苦都吃过,甚么人都见识过。自以为看惯了人间的世态炎凉,才练就了一颗冰冷似铁的心。但却从来没有人真心关心过她,也没人在乎她的生死去留,更没有人告诉她,这种感觉,究竟意味着甚么。 可偏偏这样一个她看不上的废物公子哥却始终记挂着她,叫安宁儿心中五味杂陈。 安宁儿本以为她会继续孤身下去,也没有想过其他的事,不想却偏偏遇见了这个煞星,短暂的相处之下,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被他一点点改变,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眼看着沈墨鱼越来越近,那熟悉的气味又充溢着鼻腔,安宁儿脸色煞白,喘息声急促且短暂,双眼瞪得滚圆,忽然屏气凝神,下意识的抬手便是一巴掌。 沈墨鱼猝不及防,那巴掌落在脸上,很是清脆。沈墨鱼被打的晕头转向,险些跌坐在地,但他还是稳住身形,揉着脸颊朝着安宁儿憨笑。安宁儿不想被他察觉自己的心虚与失态,又要动手扇他,不想这下沈墨鱼早有防备,闪电般的出手,擒住安宁儿的玉腕,那娇嫩雪白的皮肤,再一次确认了沈墨鱼的猜想的正确。 “果然。真的是她。”沈墨鱼不知此时究竟该喜还是该悲。还记得他曾托氤氲山庄调查安宁儿的下落,有时在夜里闲暇之时,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安宁儿的身影,关心她的安危。毕竟她一直以为,安宁儿是被歹人捉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虽说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好歹也算经历了生死,有些些许友情。沈墨鱼当初又是真心把她当作朋友,故而才想知道安宁儿的下落。 不想如今,故人重逢,却是这样一番情形。沈墨鱼并不愚蠢,想来安宁儿先前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她一手策划出来的骗局,不过这骗局骗得沈墨鱼太过辛苦,浪费了不少情感。故而如今,悲喜交加,怒哀难断,不知究竟该说些甚么。 但沈墨鱼却明白一件事,勿论安宁儿最终的目的究竟是甚么,但她已然害了这么多条性命,又觊觎自己的寒冰真气与《雪中遗卷》,故而无论是出于自身原因,还是为江湖的未来着想,自己都万万不能与她合作。若是能劝说安宁儿弃暗投明,改过从善自然是最好。可若是她执迷不悟,沈墨鱼也无计可施,思来想去,思绪如同乱麻,甚是难受。可事到如今,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等待着沈墨鱼自行解决。 那便是如何才能从安宁儿手中逃脱。若是不走,自己哪怕不顺从安宁儿,只怕也没有甚么好下场。又不能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情急之下,思得一计。既然安宁儿先前接近他只是逢场作戏,图谋不轨,自己如今为求脱身,也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即便他此时心中对安宁儿已无多少情感,但也装出一副甚是思念她的模样。 “宁儿姐,对不住了。”沈墨鱼心里默默念叨着。 被沈墨鱼攥住手腕的安宁儿倒吸了一口冷气,鼻头轻动,细哼一声。奋力挣脱沈墨鱼的手掌,断喝一声,使劲全身气力拍出一掌。那一掌力道极重,竟将沈墨鱼击飞数丈远,直撞在那屋子的灰墙上才坠下身来。这一掌险些打得沈墨鱼神形俱灭,面如土色,手脚酸软,连连呕血。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沈墨鱼吃力的捂着胸口,紧咬牙关,原本俊朗的五官也因痛苦扭曲在一起。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么!”安宁儿攥紧了拳头,箭步上前,卡住沈墨鱼的脖子,又轻而易举的将他提了起来,依旧用那浑厚的嗓音质问道,“小子!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么!我赤燕谷谷主想杀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没有你的内力,但凭《雪中遗卷》,我一样能成事!” 说罢,手中的力道便加重了几分,沈墨鱼的呼吸也短促起来,咽喉被扼住,沈墨鱼早已无力挣扎,无奈的垂着双臂,两眼下瞥,望着安宁儿,费力地说道:“你......你用这种嗓音说话......不累么......还是说,你根本无法面对......面对你自己......再坚强的人,也会被融化,也会有弱点......你也不例外......” 安宁儿被戳中了心底柔软处,怒目圆整,恨不得将银牙咬碎,又将沈墨鱼向下一掼,按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催动伤势,沈墨鱼口中喷出的鲜血顺着脖颈染红了安宁儿纤细娇嫩的手掌,可她依旧不肯罢休。只怕这两招早已叫沈墨鱼的经脉受损,看来安宁儿已然彻底被激怒,真的放弃了与沈墨鱼合作的契机。 “臭小子!你甚么意思!”安宁儿恼羞成怒,喘着粗气,“你休要再胡言乱语,否则我登时取你性命!我才没有甚么弱点,我才不会被融化!” “你终于肯承认了么,呵呵......”沈墨鱼面朝黄土,又咳出几两血,吊着一口气,完全是凭着意识在与安宁儿说话,“当初斗杀沙绝天的是你,救了我们的也是你。陪着我经历生死的是你,假装被掳走的也是你。叫我们日夜担心牵挂的是你,在氤氲山庄陷害栽赃小橘子的,也是你......” 随着沈墨鱼一桩桩一件件的提起过往之事,安宁儿面具下的表情也随之改变,唯独不曾变的,便是那自始至终紧蹙的眉头。原来这些事沈墨鱼心中都有数,只是他有时候宁愿装傻,也不肯面对既定的事实。哪怕是在氤氲山庄,早已怀疑安宁儿时,也在劝说自己放弃这个想法。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三回 情丝难断最苦恼 安宁儿的表情一点点凝固在脸上,卡住沈墨鱼脖颈的手掌也微微颤动着。沈墨鱼挣扎着转过头来,望着那纯白却狰狞的面具,凝视着面具后闪动的双眼,轻咳一生,嘴角还带着血迹,虚弱的问道:“怎么?你还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谁知闻听此言的安宁儿微微一愣,随后便苦笑起来:“呵,何为真面目?是公之于众的皮囊,还是无人知晓的心腹?”即便如此说,他还是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随着那一抹纯白从脸颊边缘被揭开,先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又出现在沈墨鱼眼中。只是安宁儿面无表情,眼眸之中满是杀意。 “如今如你愿了?”安宁儿抽动着嘴角,阴阳怪气的问道。沈墨鱼则是扭过头去,假装哽咽,只恨此时逼不出眼泪来,只好闭上了眼,不敢直视安宁儿,生怕被揭穿。安宁儿见状便疑惑起来,故而质问道:“小子,你为何哭泣?莫非,是你怕死么?那倒好办,本谷主念在与你也有些交情,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将《雪中遗卷》和你这一身内力交给我,我保你不死。” 谁知沈墨鱼却哭泣更甚,“情至深处”,泪如雨下,安宁儿有些无措,她从未见过如此情况。纵然她杀人无数,死前大哭者亦有不少,但他们却都不如沈墨鱼这般。他们乃是因惧死而哭,而沈墨鱼的哭声之中,竟无半点胆怯恐惧之意。 沈墨鱼假意哭泣之时,还抽空暗地瞥了一眼安宁儿的反应,见她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心里便知,此计已然成了大半。便又哀声嚎哭,那哭声情真意切,感天动地,闻者皆动容。安宁儿这下彻底慌了手脚,急忙指着沈墨鱼命令道:“小子!你,你别再哭了!若是你再这般,我,我就拧断你的脑袋!” “我非为我自己而哭,实是为这命运而哭!”哭声渐小,沈墨鱼哽咽着说道,“我本以为,此生难与你再想见。不想命运眷顾,故人重逢,今日相见,焉能不动容?纵然你要杀我,但我却是真心待你。死于故人掌下,也算是,也算是造化。罢了,罢了。休要多说,你快快动手便是。” 安宁儿闻听此言,双颊晕开一抹桃色,琼鼻微动,抿着嘴唇,不知该说些甚么。只觉心底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的情感涌了上来。贝齿轻咬,欲斩草除根,将沈墨鱼杀死,可却怎么也不忍心落掌,左右为难,挣扎不下,终是跺了跺脚,一挥袍袖,长叹一声。心里思忖道:“我怎会变得如此优柔寡断?我对他人,从不留情,绝不手软,杀便杀了,有何顾及?为何今日独对这小子下不了手?莫非他真会甚么法术?” 想到这,安宁儿急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看沈墨鱼。沈墨鱼见状心中暗喜,自知安宁儿已然上套,又嚎哭起来。哭的安宁儿心烦意乱,再难理智思考些甚么。从未有人如此待她,从未有人如此记挂她,也从未有人因她哭的如此惊天动地,痛断肝肠,这究竟是甚么?莫非,这就是传说中最为致命的剧毒么? 安宁儿虽杀人如麻,心肠歹毒,但毕竟也是女子。自小到大艰苦的生活环境将她几乎锻成了一块寒铁,可如今沈墨鱼这团烈焰正在融化她,将她拖入这红尘俗世的罪孽之中,再难翻身。沈墨鱼欲趁热打铁,推波助澜,故意趴在安宁儿身后,柔声说道:“思惘思惘,寄情何方?天高地阔,草木翠郁;风清云淡,柳絮飞扬。生涯羁旅,萦索恓惶。故旧方见,佳人生香。命里线难断,情丝连衷肠。最是欢喜客,白马逐秋殇。” 背对着沈墨鱼的安宁儿忽然缠斗起来,如遭雷击,急忙又将面具戴上,遮住那滚烫泛红的脸颊,紧张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不敢转身,久久说不出话来。沈墨鱼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紧咬牙关,怎奈身受重伤,双腿无力,又跌坐在地,痛苦的捂着胸口,眼前一黑,又吐出几口血。 闻听身后异样动静,急忙转身,见沈墨鱼昏死在一旁,大惊失色,不知为何,此时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将沈墨鱼救活,她还不断的提醒自己,只是为了他这一身内力,若是真将他打死,倒也可惜。安宁儿掩耳盗铃,将沈墨鱼扶回了房中,盘起双腿坐在榻上,自己则是盘腿坐于其身后,徐徐抬起双掌,调动真气,徘徊身前。 双臂流转,两掌交叠,浑厚纯正的内力随着两掌徐徐推进,自两肩大穴缓缓流入沈墨鱼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之中。且看那安宁儿乃是真心想救沈墨鱼,丝毫不留底,倾力相助,脸色一阵赤红一阵雪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将衣襟浸透。双掌紧贴着沈墨鱼两肩旋转,徐徐下移,划过沈墨鱼的背脊。两人的头顶都飘起一缕轻烟。 真气流转,贯通全身,转眼已是数个小周天。周天者,圆也,气路之行径也。圆者,周而复始,连绵不断之谓也。无非真线之来去、曲折之往复、上下之接续、人天之交换。循环于周天者何物气也。气为血帅,血为气母,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体内周天之运动,有行气活血、化滞解瘀之功效。人秉天地之气而生,天人相合则活,天人相离则死。理顺经络,清淤化血,调息真气,汇入丹田。安宁儿的真气有如无数道涓涓细流涌入沈墨鱼体内,汇聚成大江大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眼看着沈墨鱼的内伤将要痊愈,沈墨鱼的眼皮与嘴唇微微耸动,似有复苏之兆,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安宁儿不禁大喜,可当她准备一鼓作气彻底治好沈墨鱼时,不想却与沈墨鱼体内的寒冰真气相碰。 寒冰真气乃世上绝无仅有之内功形成,自百年前客雪山庄覆灭后,那心法便绝迹江湖。曾几何时,世上只有沈墨鱼的师父刀雪客一人拥有,自他传与沈墨鱼内力之时,便也将这寒冰真气与抵御化用真气的运气功法一柄传授给了他。故而尽管沈墨鱼并不知他早已学会这门心法,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危害。 寒冰真气,乃至阴内力,须以《雪中遗卷》中记载的玉佛心经中和化用,或是客雪山庄的独门心法。沈墨鱼已然学会了后者。故而寒冰真气不但不会对沈墨鱼有任何影响,反倒能为他所用。可外人不知者甚多,若是以自身内力强行打入沈墨鱼体内,便会与沈墨鱼体内的真气相互抵御,排斥,致使两者皆伤,反受其害。 先前沈墨鱼极少受伤,也从未有像安宁儿这般内力高深者为其疗伤,故而直到现在才出现如此情况。安宁儿输入的内力越来越多,正全神贯注之时,忽觉沈墨鱼体内一股极寒之力涌出,双掌掌心宛若刀剜尖刺,寒冷无比,急忙抽掌,却难以收回。安宁儿猛然睁开双眼,惊恐之色流露于眼眸之中,紧咬牙关,就要后撤,双掌却被吸住,动弹不得。 安宁儿暗道不好,惊呼一声,那极阴寒气灌入体内,排斥而出,将安宁儿震退数丈,撞在墙边,趴在榻上,伏在床边呕血不止。寒气入体,痛苦难耐,周身上下各处经络都好似被冰冻了一般,喘不上气,运不了功,脸色青白不接,挣扎着哀号,浑身颤抖,直打寒颤,宛若掉进了冰窟窿中一般。再看那沈墨鱼,幸得有深厚内力护住心脉,方得无恙。虽说伤势还未完全痊愈,但也没有性命之虞。体内真气运转周天不息,已能自行疗伤,想来再过片刻,便能恢复如初。 可安宁儿的情况远比沈墨鱼要糟的多。她既不会客雪山庄的独门心法,亦不会《雪中遗卷》的玉佛心经,寒气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在体内各处经络乱窜,安宁儿蜷缩在墙角,抱紧手脚瑟瑟发抖,冷汗直出,目光涣散,痛苦不已。待稍过了一阵,情况转好,安宁儿便急忙盘腿运功,可当她欲以真气逼出体内的寒气之时,才发现不仅无济于事,反倒加剧了伤势。 两股至阴的内力相碰,若烟花般散开,又催动五脏六腑,重创奇经八脉,安宁儿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在床榻之上。正当她半死不活,狼狈不堪之时,门外忽然多了一人身影,来者青衣白面,正是昨夜出手相助明觉三人的青衣人。 原来此人早已在屋顶徘徊多时,一直在监视众人的一举一动。因为此人故意掩藏气息,恰巧安宁儿的注意力一直在龙虎太岁与沈墨鱼身上,故而才没有察觉。在安宁儿出手打伤沈墨鱼时,他本就要出手相救,但又见安宁儿并无杀意,甚至还亲自为沈墨鱼疗伤,其中缘由他并不知晓,故而只觉好笑,便又蹲在屋顶上看了一段戏。直到如今,时机恰好,方才现身。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四回 人已老 扫了一眼垂着头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沈墨鱼,青衣人快步上前又将其穴道点住,确保沈墨鱼继续昏睡后,才转过头来望着那躺在床榻上喘着粗气,大汗淋漓的安宁儿。青衣人忽然抚掌大笑道:“不想叱咤江湖,闻名一方的赤燕谷谷主,竟是个女子。” “你,你是何人......”安宁儿抚着胸口,挣扎着坐起身来,瞪着那青衣人,虚弱的质问道。青衣人背负双手,缓步走向安宁儿,忽地停下脚步,转身一指沈墨鱼,笑道:“他的故人。”算是回答了安宁儿的问题。安宁儿闻言冷笑一声,从榻上跃下,强行挺直身子,嘴角却因痛苦不自觉地抽搐着,凝视着青衣人,笑曰:“你若是想来救他,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只是自讨苦吃。” 青衣人却大笑着摆摆手说道:“非也,非也。我虽是他的故人,但并非为救他而来。我此行特地是来找你。”“找我?”安宁儿颇为意外,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又问道,“我不认得你。权且报个姓名。” 青衣人抬手抱拳,表情有些僵硬,似乎在强行微笑,对着安宁儿说道:“在下金莲绕凤楼护法明王,岑昏。”“金莲绕凤楼的人?哼哼。”安宁儿心里有了数,冷笑着说道,“看来你非是为我而来,乃是为了《雪中遗卷》而来。你家主上想必做梦都想的到《雪中遗卷》罢。我劝她早些死了这条心,否则,本谷主不会放过她。” “谷主休要动怒。”青衣人摇了摇头,微微颔首,眉眼轻垂,依旧没有揭下那张假面,而是轻笑着向安宁儿解释道,“不瞒谷主,在下此行的确是奉我家主上之命前来寻找这沈墨鱼的下落。但在下,却不一定会将此事转禀主上。或许会就此罢了,只当没见过这小子。”说罢,岑昏还眨了眨眼。 安宁儿不知岑昏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实在看不出他的底细,只得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岑昏的一举一动,眯着眼注视着他,徐徐问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你身为金莲绕凤楼的护法明王,莫非要抗命不遵么?” “那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谷主挂心了。”岑昏微笑着点了点头,向前倾了倾身子,瞥了一眼沈墨鱼的动静,便接着说道,“不妨告知谷主。谷主麾下的龙虎太岁正是败于在下掌下。而谷主如今身中寒毒,更非在下的对手。但在下并非是想与谷主结怨,而是,想要助谷主一臂之力。至于龙虎太岁,只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毕竟这几个人的性命,此时还不是取的时机。” 安宁儿大为不解,扬起嘴角,一面打量着岑昏,一面暗自调动内力,二人对峙良久,安宁儿口中才幽幽飘出一句话:“何为助我一臂之力?” 岑昏遂讲明道:“凭谷主目前的状况,以及沈墨鱼几人的实力,绝非是金玄上主的对手。谷主若想霸占《雪中遗卷》,称霸江湖,金玄上主不除,恐怕永远难以达成目的。”“呵呵,好大的笑话。莫非你想借我之手,替你除掉你的主人,再取而代之?” 岑昏笑而不语,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拒绝。沉默一阵,才表态道:“此事恕我不便相告。但在下能保证,此事对谷主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安宁儿面不改色,紧了紧斗篷,自知自身此时的状况绝非岑昏的对手,故而一直不敢放松警惕:“我并非欲称霸江湖,只是想找一个人。” “谷主不必对我讲明目的。只要铲除了金玄上主,届时谷主定会声威大振,想找一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岑昏微笑着说道。自经历了诸多事后,他对金玄上主早已是阳奉阴违,表面上奉承,背地里恨不得将她碎尸万端,以泄心头之恨。他将自己的苦难与兄弟们惨死的罪责尽皆归到了金玄上主身上,但他也有自知之明,知晓以如今自己的实力,绝非是金玄女的对手。故而他欲图借助沈墨鱼四人这个契机,与安宁儿这把利刃,完成他如今唯一的心愿。 正因如此,他才会出手相助,救下明觉等人。又跟着安宁儿一路来到此地。 安宁儿虽不知他究竟是甚么心思,但总觉得岑昏不像是在说笑。甚至言语之中,似乎还透露着对金玄女的切肤之恨。她虽不知岑昏是否真心,但仔细思量了一番,倒觉得岑昏的话有些道理。若是自己能除掉金玄上主,不仅能威震江湖,还能洗去曾今的一切污名,更是能找到那个人。那个收养自己,又将自己丢弃在赤燕谷中的人。 “我很想答应你。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金玄女派来诈我的?”安宁儿依旧谨慎。岑昏早已料到她会有此顾忌,故而微笑着说道:“我自会叫谷主知晓我的诚意。这头一件事,便关乎着谷主的性命。” 岑昏故意停顿片刻,卖了个关子,见安宁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所说的事,这才慢悠悠的说道:“谷主方才欲为沈墨鱼疗伤,却不想谷主的内力乃是至阴之力,这小子体内的寒冰真气恰巧也是极寒至阴之气,二者起了冲突,谷主反受其害,寒毒入体,生不如死。我说的可对?” “......没错。”安宁儿抿着嘴唇沉默了一阵,眼神极为复杂,但最终还是没有否认,坦诚说道。 “寒毒一旦入体,便会极快的分散在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之中,平日里与寻常人无二,但是一旦发作,不仅疼痛难耐,生不如死,还难以尽除,若是强行运功驱散,还会走火入魔,致使寒毒发作,经络凝结,气血逆行而死。而且每一次运功,都会加大寒毒发作的频率。”岑昏云淡风轻的说道,“若是不尽早解决此事,恐怕谷主性命堪忧啊。” 安宁儿闻言彻底慌了神,她自然知晓岑昏绝不是无的放矢,危言耸听,方才寒毒发作之时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如今却恢复如初,正应了岑昏所说的症状。她虽不惧死亡,但心想着大事未成,焉能半途而废,故而连忙问道:“那可有医治之法?” “想要化解寒毒,世上只有两种方法。但具体如何行事,在下也不知晓。”岑昏尴尬的干笑两声,不想却激怒了安宁儿,只见她卷进了拳头,黛眉倒立,恶狠狠的质问道:“这便是阁下的诚意么?” 岑昏连忙摆手解释道:“非也,非也。在下虽然不知如何解这寒毒,却知晓解开寒毒的两种方法都在那《雪中遗卷》之中,还须谷主自行解决。”话音刚落,忽闻院外一阵喧闹之声,似乎是有人找到了这里,岑昏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屋外,便知此地不宜久留,又对安宁儿抱拳说道:“谷主乃是聪明人,应该知晓日后该怎么做。我的诚意,已然如此,必要之时,我仍会出手相助。请谷主记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告辞!” 自此也足以看出,岑昏一直礼貌相待,低声下气,并非是惧怕安宁儿,而是真心实意的想促成这场合作。 岑昏说罢,便一跃而起,冲破屋顶,扬长而去,只留下几片碎瓦落了下来,安宁儿轻身躲开,仰头望着屋顶发了一会儿呆,待她回过神来,便思忖着赶紧从沈墨鱼身上找到那《雪中遗卷》,为自己解开寒毒。不想刚来到沈墨鱼身旁,探出的手,指尖还未触碰到沈墨鱼的肩膀,忽见门外冲入三人,当先者大喝一声:“休要动他!”又见其身前寒光一闪,一道璀璨白光便朝安宁儿刺来。 安宁儿大惊失色,纵身跃起,贴着床榻翻滚,拾起那落在墙角的面具,盖在脸上,转过头来瞪着众人。原是白星泪,裴镜年与明觉三人追寻一夜,方才找到此地。奔波劳累,不及休息,白星泪便拔出宝剑欲与安宁儿一见高低。说来也巧,三人来得匆忙,不待站定对峙便动起了手,故而三人都未曾看清安宁儿的面貌。 且说那白星泪怒气正盛,杀意顿起,一剑落空,不肯罢休,又箭步赶来,将手中宝云溪剑抛向半空,转身拍出一掌,正击中剑柄处。云溪剑宛若一条银龙,呼啸着朝安宁儿奔去,刺破星河,连绵不绝,璀璨耀眼,剑气正盛。安宁儿在狭小的茅屋之中踩着四周墙壁,连连躲闪,白星泪眸中怒火跳动,愈发心急,翻身上前,扯住剑柄,玉腕挥动,剑气冲天。 云溪剑飞出的剑光在安宁儿每一个踏足过的墙壁上都留下一道清晰的剑痕,但却屡屡蹭着安宁儿的脚跟而过,竟不能伤她分毫。眼看着但凭她自己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擒住这黑袍人,白星泪便回身朝着裴镜年与明觉喊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裴镜年与明觉相视一眼,一起飞身而出。安宁儿却在他们形成包围之前,连连翻腾,数个筋斗后,便飞落在外院之中。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五回 空遗恨多少 安宁儿自知如果此时与这三人动起手来,自己怕是占不到任何便宜,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将袍袖一挥,用飞出的赤燕镖将追赶上前的三人逼退,又趁着这细小的空挡扬长而去,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次谋划布局,精打细算了这么长时间,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白星泪怒火当头,正欲上前追赶,却被裴镜年与明觉拉住,在她身旁劝道:“白姑娘,穷寇莫追,不可鲁莽。小心有诈!”白星泪只得作罢,三人便回转屋内,只见沈墨鱼仍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盘腿坐在榻上。白星泪轻唤一声:“小沈子。”双眸闪动着点点泪光,忙上前扶助他的后背,见沈墨鱼没有任何反应,焦急的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白姑娘勿忧,沈公子并无大碍。只是被点住了穴道。”裴镜年先是上前抬起了沈墨鱼的手腕,为他把脉诊断,良久才松了口气。白星泪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也舒展开来,眼看着那裴镜年解开了沈墨鱼的穴道,沈墨鱼便逐渐苏醒过来。先前的伤势,叫他本以为自己撑不了多久,不想一睁眼便望见三人,大为惊喜。 但沈墨鱼的伤势虽然并无大碍,却依旧虚弱,头重脚轻,顺势倒在身后的白星泪怀里,感受着淡淡的温暖。白星泪俏脸一红,并没有将他推开,就任由他躺着,双手还托住沈墨鱼的两肩,让他靠的舒服些。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墨鱼便与白星泪等人交换了彼此知晓的信息,白星泪闻言后冷笑着说道:“呵,那个安宁儿果然不是甚么好东西。如今自露马脚,我们以后还要多多防备着她。” 说罢,又轻轻在沈墨鱼肩头一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他说道:“你还要找你的宁儿姐了不?”沈墨鱼尴尬的干笑两声,用手背遮住了眼睛,长叹一声回应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事作甚?只是恐怕日后,我们也没有机会在见到了她。”众人忽然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沈墨鱼摸着胸口,疑惑地问道:“说来也奇怪。我记得我明明身负重伤,为何如今甚么事也没有,反倒比先前还精神了许多?” 谁知那白星泪闻言,直接将枕在自己大腿上的沈墨鱼推了起来,没好气的站起身拍了拍灰尘,说道:“精神了还躺着作甚?”沈墨鱼无奈地挠了挠后脑。此时那裴镜年却摸着下巴回想着刚才与安宁儿对峙时的情形,轻声说道:“沈公子身负重伤,却完好如初。安宁儿的身手你我都心知肚明,且与她交手多时,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但为何方才她急于脱身,不敢缠斗便匆匆离去?” 这倒是一个疑问,众人也各自思索起来。明觉在脑海中过着方才的场景,缓缓睁开双眼,环顾焦头烂额的众人,平静的说道:“依小僧所见,该是那安宁儿有伤在身,才不敢与我们交手。她方才躲避白姑娘时,步伐凌乱,招式散漫,身法凝滞,看来受伤不轻。” “但她昨夜并没有受伤。”裴镜年困惑地问道,“莫非是在沈公子昏睡之后有我们不知道的变故?还是说......”裴镜年下意识的望了一眼白星泪,白星泪并没有任何的愠怒与不悦,反倒恨坦然的耸耸肩说道:“看我作甚?裴姑娘要说便说。”裴镜年便直截了当的说道:“莫非是那安宁儿姑娘为了救治沈公子的伤,而导致自己虚弱?” “不可能!”白星泪斩钉截铁的否认道,“绝对不可能!是她打伤的沈墨鱼,又怎会亲自出手相救?除非她有病!”说罢便气呼呼的转过身去,心中似乎十分在意这件事。而裴镜年则是转头望向一旁低头沉思的沈墨鱼。只见他坐在床榻上,抱着自己的双脚,一边磨牙一边捉摸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脑中又浮现出自己与安宁儿对峙时的场景,竟然还有些许的自责。 原本乃是自己为了脱身活命,才说了那些看似感人至深的话。他不知道安宁儿的成长环境,不知道她从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关爱,更没想到安宁儿会将他说的话当真。可仔细回想一番,才察觉到她方才的反应是多么的微妙,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可恶,虽说情有可原,但实在令人不齿。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胸口,感受着那胸膛跳动着的温热,脑海中又浮现出安宁儿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憎恨与愤怒,只剩下惭愧与遗憾。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大家似乎都默认了这件事,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该是那安宁儿出手救治了沈墨鱼,只是原因,大家都不言而喻。 众人默契的都保持着沉默,屋外白马呜呜嘶鸣着,四人先后走出茅屋,此时阳光正盛,翻身上马,继续赶路。自始至终,每个人都一言不发,似乎各有心事。 且说那安宁儿一路遁逃,跌跌撞撞,又回到了荒僻孤寂的莲花村中。此地人迹罕至,无人打扰,最为幽静,又是阴气极重之地,房屋颇多,安宁儿便藏身于其中一间,打坐调息,又调动真气,想要化解那分散极广的寒冰真气。只见她双掌相叠,平举胸前,双腿盘踞,吐纳自在,心中想的却是:“我才不信,凭我自身的功力,一定能化解寒毒!” 可她此时心烦意乱,不仅是因为自己的计划又一次失败。更是因为沈墨鱼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稍过一阵,只见安宁儿面色赤红,顶飘轻烟,双掌之中光芒闪烁,内力涌动,一波一波的向体外扩散着内力,激起烟尘波澜,翻涌不惜。但她先前为了替沈墨鱼疗伤,已然耗损了太多真气,加之脑海之中忽然显现出沈墨鱼的那张面孔,那些充溢着思念与牵挂的话语一遍遍在耳畔徘徊,挥之不去。安宁儿更加无法镇定下来。 双眸紧闭,黛眉深锁,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汗如雨下,瑟瑟发抖。安宁儿的脖颈不自觉的抽搐着,银牙紧咬,摇头晃脑,双掌之间凝结着大大小小的冰晶与雪花,那寒冷彻骨的寒毒随着她的运功化气再度袭来,几乎要将周身上下的经络血液尽皆冻住,纵然是安宁儿也难以抵挡。岑昏说的果然不假,这寒毒会因为安宁儿的强行运气而增大复发的频率。 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好不容易凝聚的真气瞬间散去,功亏一篑,安宁儿仰面倒在阴暗潮湿的墙角,蜷缩着身子,抱紧手脚,瑟瑟发抖。指头几乎要失去知觉,即便此时临近正午,乃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之时,安宁儿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长长的睫毛上也结出了雪白的霜,不自觉的喘着粗气,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沈墨鱼的身影。 为了让自己放空大脑,忘却沈墨鱼的一切,也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再计较寒冷,安宁儿竟然哆哆嗦嗦的从怀中抽出匕首,又裹紧了衣服,匍匐挪动着,依靠着墙角坐起身来,毫不犹豫的便将自己左手手掌的小拇指切下。她此时已然没有了痛觉,却依旧紧紧咬住了下唇,紧,合双眼。同时用那断指伤口的血液胡乱的涂抹在脸上。 可那血液不仅没有一丝温热,反倒寒冷如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安宁儿再没任何方法,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只得无助的张大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抱紧了自己,将冰冷苍白的脸颊埋在膝盖之间,无声的哭泣着,颤抖着。这似乎是她记忆之中,自己第一次哭。想当初辛苦练武之时,她没有哭。在野外手上,先写成了虎狼盘中之餐时,她也没有哭。被师父抛弃,独自一个人长大,历经艰难险阻,每每陷入绝境之时,她没有哭。 却在此时,她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二十多年的心酸与无奈,怨恨与惆怅,她尽皆埋在心底,从来没有任何人得以窥探。即便是她的师父也不知道。她明白,自己只是师父的一颗棋子,可以随意丢弃,并不在意。她恨,她怨,她哀,她痛。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可如今竟然有人牵挂着她,那个人,还偏偏是主宰她命运的关键所在。 安宁儿非是为了寒毒而哭,而是为了她自己,为她这卑贱的命而哭。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该是如此罢。 可那寒毒说来也怪,发作之时,生不如死。一旦暂时褪去了,又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寒毒便逐渐消停了下来。原本半昏半醒的安宁儿终于恢复了意识与知觉,一身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险些栽倒在地,幸得及时扶住了墙壁。依靠着墙角又歇了一阵,同时用牙扯下一小块斗篷的碎片,简单包扎包扎伤口。安宁儿不再逗留,拖着疲惫沉重的身躯,缓步走出了茅屋,不知往何处而去。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六回 惊梦有谁知 再说那岑昏,约莫用了半月光景便折返金莲绕凤楼,气宇轩昂的迈着大步,似乎自己曾经那些耻辱都已不复存在。此时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莲绕凤楼中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除了,那个他日思夜想都想叫她偿命的人。岑昏正要去见她。 来到顶楼,转身到屏风之后,静静等待。岑昏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那张鎏金栖凤的金榻。很快,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珠帘之后,待金玄上主坐定,岑昏便迈步上前,单膝下跪,垂头拜道:“属下岑昏,参见主上。”金玄女隐于轻柔红纱下的纤纤细指轻轻一抬,岑昏便领命起身说话,只是已然垂着头不敢直视金玄女。 “说说罢,这一趟你收获如何?”金玄女问道。 岑昏毕恭毕敬的弓着身子抱拳回应道:“回禀主上,属下这次再入中原,已然发现沈墨鱼的行踪。他们一行四人正在北上,已然临近边塞。想来不出三个月,便能找到金莲绕凤楼。属下建议主上,早做防范。” 金玄女赤金面具下的半张脸微微一笑,淡然的说道:“他们这是欺我金莲绕凤楼无人可用啊。却不知道,我手里还捏着一张王牌。”说罢,便煞有介事的望向岑昏。岑昏感受到了灼灼目光,有些吃惊,但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谦恭的说道:“属下无能。”金玄女闻言轻笑,环绕两臂,袍袖翻飞,又徐徐落在身前,坐直了身子,语气远不如方才那样有温度,又恢复了寻常的冷漠:“你错了,我所说的王牌,并非是你。” 岑昏微微一愣,脸色有些难堪,双唇轻微的颤动着,依旧保持着方才的躬身,却没能说出一句话。“就凭他们那几个人,不足以颠覆金莲绕凤楼。”金玄女淡然的说道,“但有一点,他们四人,实不可惧,但《雪中遗卷》的威力却是难以估计的。他们这一路来的坎坷,看来沈墨鱼并未参透其中奥妙。真是天助我也。” 见身前岑昏一直缄口不言,保持沉默,金玄女歪了歪脑袋,凝视着岑昏,这不禁让他有些胆战心惊,但金玄女却说道:“沈墨鱼的所作所为并不让我感到意外,让我意外的是你,我的护法明王。”岑昏闻言脸色骤变,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急急忙忙跪下身来就要叩头,却被金玄女拦住:“明王何必如此?莫非你心中有鬼么?” “属下不敢!属下谨遵主上之令!”岑昏赶忙表态,即便他心中并非如此。至少表面上,他仍不敢冒犯金玄女。 金玄女仰天长笑,良久才指着岑昏笑道:“明王太过激动了。我所意外之事,不过是你明明找到了沈墨鱼一行四人,却没有动手先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莫非你怕自己不敌么?”岑昏脑中一片混乱,眼珠乱转,在刹那间搜罗了无数借口,慎重挑选了一个最为合理的,脱口而出道:“属下原本的确是想动手解决他四人,但再三斟酌之下,若是贸然出手,很可能再也无法得知《雪中遗卷》的下落。《雪中遗卷》对主上来说意义重大,属下不敢破坏大局,故而选择了小心为上。且主上传授的武功威力巨大,对付沈墨鱼等人绰绰有余。” “你能知道最好。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沈墨鱼才是害死你兄弟的罪魁祸首,若是你想报仇,就去找他们。听清楚了么?”金玄女的话掷地有声,不怒自威,叫岑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良久,才从嗓子眼里挣扎而出一句话:“属下......属下明白。”但不知是胸中那团愤怒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还是他故意为之,竟然令他抬起头来,双眸闪动着泪光,咬牙切齿的说道:“属下恨不得将沈墨鱼四人扒皮抽筋,粉身碎骨,以泄心头之恨!” 金玄女似乎对岑昏的回答很是满意,颔首点头,又吩咐身旁侍者从内堂取出两件宝物,摆在了岑昏身前。岑昏抬头去看,眼前摆着两个托盘,都用猩红的锦帕盖着,岑昏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金玄女,得到了示意后,才伸手揭开锦帕。只见帕下盖着一本秘籍,以及一把宝剑。赭红色的秘籍用麻线装订,边角褶皱颇多,且已然泛黄,看来已然被人翻阅过多次。为封皮上用篆书写着四个漆黑的字,正是《留凤剑法》。 而秘籍一旁的那柄宝剑:通体三尺七寸二,鎏金赤紫玄铁寒,双锋光芒折万丈,凤翅腾飞点火追。剑身通体金灿,光芒极为谣言,剑尖及凤翅形状的剑萼出刻画着赤红色跳动的烈焰,烈焰之中隐藏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象征着浴火重生,凤凰涅槃。岑昏木讷的望着眼前的两件至宝,他在金羽辟邪宫与金莲绕凤楼中耗费了大半光景,自然知晓这两件乃是金莲绕凤楼中珍藏的至宝,《留凤剑法》与浴火剑。 这两件宝物素来是作为金羽辟邪宫历代宫主的传承之物,非宫主难以窥见,但岑昏也曾与上一代老宫主并肩作战,故而见识过这把宝剑与这套剑法的威力。但他却不敢触碰,甚至不知金玄女将这原本只属于宫主的至宝交给他,究竟目的何在,意味着甚么。 望着满脸困惑,有些不知所措的岑昏,金玄女上前解释道:“此物乃是我楼中至宝,素来是由我掌管,他人从不能碰。今日我便给你这个特权,你身为我金莲绕凤楼护法明王,理当竭力护法,现命你执浴火剑,勤练留凤剑法,功成之日,便是你取沈墨鱼人头,及《雪中遗卷》还于我手之日!护法明王岑昏,你可明白!” “属下......遵命!”岑昏没有回旋的余地,更不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领命,但心中却早有了另一番打算。金玄女很快便回到内堂,一直垂着头的岑昏这才敢站起身来,徐徐提起浴火剑,左手捧着那本《留凤剑法》的秘籍,站在空无一人的顶楼,久久没有离开。 说回沈墨鱼一行四人自回到官道后,很快便到达天休府城。眼看天色将暗,四人便在城里投宿一夜,待到第二日清晨在继续上路,一路北行。可刚一出城,就被人盯上了行踪。 只见三三两两老百姓模样的人聚集在城门口,注视着来往出城的人群,当他们望见三匹高头白马后,便急忙从怀中取出一张卷轴展开,对照着马背上四人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比对着。身旁的同伙见他半天不吭声,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着说道:“看出来没有,喂,到底是不是啊......”那人终于点头说道:“是啊,就是他们四个,千真万确!” 众人大喜,个个摩拳擦掌,似乎恨是迫不及待。他们连夜赶到天休府城,在城门口出都安插了人手,蹲守了整夜,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目标。“要么要动手?”有人提议道。为首的那个环顾四周,皱着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此地人多眼杂,不宜动手,先跟上去一探究竟。”说罢,这一群打扮各异,獐头鼠目,贼眉鼠眼的“百姓”,便各自担起了扁担,提起了锄头,混在人群之中,悄悄跟上了沈墨鱼四人。 可这群人手脚笨拙,武功甚微,还没跟出多远,到了较为清净的官道之上,便被裴镜年发现。裴镜年骑在马上,扯住缰绳,徐徐前行,都不必回头,便能察觉到身后异样。微微一笑,轻轻拍马,与其余三人并肩而行,依旧目视前方,低声说道:“我们被人跟踪了。”沈墨鱼闻言惊呼一声,刚要回头,便被白星泪拦住:“切莫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沈墨鱼咽了口口水,原本想要转头的脖颈僵硬的别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向身旁裴镜年问道:“裴姑娘是如何得知我们被人跟踪?”裴镜年嫣然一笑,毫不在意地答道:“作为捕头,常年追缉罪犯,最基础的侦察与反侦察焉能不知?我们身后那些人,跟了我们有一段时间了。城门口人多嘈杂,不易察觉,如今这官道地僻人稀。他们脚步杂乱,轻重各异,武功水平也不一样,自然也容易被发现。虽说有意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之中,却能从呼吸与脚步声中察觉出,他们有些武功底子,但并不深厚,依我估计,他们不是本地的帮派混混,就是附近一些江湖宵小。” “那我们该怎么办?”沈墨鱼问道。 “白姑娘说的有理,先不要轻举妄动。再过一阵,看看他们究竟有甚么打算。”裴镜年笑着说道。四人有说有笑,不动声色,全然不在意身后跟踪之人。约莫走了有一二里地,跟在四人身后的那群人终于按捺不住,总不能一直跟下去,他们打了个照面,相视一眼,微微颔首,便心领神会。颇有默契的分散开来,欲形成包围之势,夹击沈墨鱼等人。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七回 恶犬拦路打不尽 有挑夫,有乞丐,有农民,有猎户,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约莫有二三十人,分成四拨,往不同方向而去。为首的那个手提锄头,额上扎着粗布巾帕的老农正领着七八个弟兄,悄悄摸向前路欲图将沈墨鱼一行四人拦住。而沈墨鱼等人也刻意放缓脚步,似乎有意陷入他们的包围当中。 那老农生的獐头鼠目,须发皆白,很是猥琐,身旁的挑夫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耳畔问道:“大哥,这真是那金玄上主说的人么?”老农又从怀中取出卷轴,仔细比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不错,就是他!金玄上主说的那甚么《雪中遗卷》,就在他身上!” “我们终于要发财了!”身旁小弟闻听此言都很是激动,兴奋的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将四人拖下马来,只是还没得到大哥的发号施令,亦不敢轻举妄动。很显然这群人并不知晓《雪中遗卷》的真正价值,他们不过是被金玄女骗来摸底打探的炮灰罢了。只想着能拿到至宝去金玄女那儿换取银两,确不知乃是错走了一条黄泉路。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提前胜利的喜悦之中时,老农身旁的挑夫却摆着一张苦瓜脸,眉头紧皱,似乎有些担忧,故而对老农说道:“大哥,这几个人看上去不好对付啊,就凭我们这几十号人,真的有用么?” “怕甚么?我们有三十六个人,他们才四个。还有两个女娃,有何可惧?”老农不屑一顾的嗤笑一声,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道,“金玄上主早有交代,那沈墨鱼武功并不高,旁边那出家人想来也不会动手,如今我们是胜券在握。更有金玄上主在我们背后撑腰。你若是怕了,便不必上了!” 挑夫见大哥撂下这句话,轻叹一口气,便不再多言。待所有人都到达了指定位置,老农探出脑袋注视着沈墨鱼等人的一举一动,待他们走入设计好的包围圈中时,按捺不住心中欢喜,一声令下,所有埋伏一齐而出,三十六人从四面八方围来,数倍于沈墨鱼等人的包围圈便立即形成。为首的老农迈步而出,提着手里的锄头,指着沈墨鱼说道:“今儿我们就要找这小子!其余不问!” 立于马背上的四人相视一眼,皆笑而不语。见眼前被包围的四人不仅没有丝毫焦急胆怯,甚至还在窃笑,那老农自然不悦,大喝一声,将锄头扛在肩膀上,横眉瞪眼,面颊赤红的骂道:“呔!你们这几个小娃娃好不识相,竟敢目中无人,老子在这里说了半天,你们竟敢不打腔!?” 裴镜年不急不慢的策马上前,抱拳问道:“敢问各位绿林好汉是何来历,为何拦住我等去路?”老农闻言并未搭腔,而是摆起了架子,昂着脑袋眯着眼,哼着鼻子,一甩头,身旁的马屁精便像得了甚么号令一般上前对沈墨鱼四人嚣张的说道:“你们......你们,这些小......小子,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位,便是我们......恶犬帮的帮,帮,帮主,黄泉大爷!识相的,还不快......快......快滚下马来,给爷爷们磕头认罪!” 只可惜那人原是个结巴,说起话来断续含糊,听的四人直皱眉,就连他的其他几十个同伙都为了干着急。 白星泪却冷笑一声,毫不在意,正要拔出云溪剑,却被沈墨鱼按住了手腕。沈墨鱼以眼神示意白星泪先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又笑呵呵的抱拳赔罪道:“我等乃是过路的江湖人,与各位绿林英雄也算是同道,不知为何冲撞了诸位,我先在此赔罪。恶犬帮的威名早有耳闻,还请黄老爷高抬贵手,放我等过去,大恩大德,兄弟记在心中,日后定然重谢!”说罢就要策马扬鞭。 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目的明确,拦住正欲冲出包围的沈墨鱼。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可那老农黄泉却毫不留情,指着沈墨鱼劈头盖脸的厉声骂道:“你小子说的甚么屁话!老子说了,找的就是你,今天你就算说破了天,也休想逃出老子的手掌心!劝你们识相些,否则,老子的刀可不长眼!”说罢,便从身旁小弟手中接过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啐了口唾沫在掌心,歪了歪脖子,似乎是在恐吓沈墨鱼等人。 但沈墨鱼好歹也经历了这么多生死,面对眼前的这些地痞无赖,混混流氓自然是不会胆怯,方才说些客套话不过是为了息事宁人,但目前看来此事似乎已然难以避免,沈墨鱼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与白星泪相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我不管了,随你便罢”。但白星泪却又放松起来,似乎在与沈墨鱼怄气,不急不慢的将眼神飘向那黄泉,慵懒且轻蔑地说道:“恶犬帮?听都没听过,再不让开,休怪本女侠剑下无情。” 此言一出,将三十六人尽皆激怒,气急反笑,黄泉晃动着手中的鬼头大刀,信步上前,歪着脑袋侧着耳朵说道:“小丫头,老子今儿原本是冲着这小子来的。见你乳臭未干,本不想为难你。但你如今竟敢口出狂言,老子今天不剁了你,如何继续做恶犬帮帮主之位!”身旁那结巴的狗头军师又上前奸笑道:“大哥......不如等......等,结果了这小子,把这俩......俩,俩丫头带回帮里......给,给,给兄弟们......爽爽?” 果然是坏事做尽的狗头军师,闻听此言,恶犬帮众都淫笑起来,笑声震天,一个个贼眉鼠眼的捻着胡须,满是淫邪的目光在裴镜年与白星泪身上流转,沈墨鱼一拍脑门,自知这些人已然没有活路,又瞥见身前白星泪微微颤动,看来她已被这些江湖宵小激怒,便伏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下手轻点,尽量别伤人性命,给个教训就行了!” 白星泪却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要你管!”话音刚落,黄求一个眼神闪过,身旁两人便上前欲将白星泪拉下马鞍,却不想白星泪微微侧身,躲开他们的脏手,双手在身下趁着鞍辔,以腰为轴,绕开沈墨鱼,一脚扫过,将胆敢靠近的恶犬帮众尽皆踢翻在地。这群腌臜泼皮很显然没有料到这看上去柔弱的女子,却拥有着他们难以比拟的武功。黄泉见她不费吹灰之力,一连打倒自己好几个弟兄,恼羞成怒,急火攻心,头脑一热,忽然断喝一声,提着大刀迈步向前冲去。 哇呀呀的叫嚷着为自己壮胆提起,双手攥住刀柄,将大刀举过头顶,横眉瞪眼,朝着白星泪奔去。周围的弟兄相视一眼,也都仗开手中兵器,紧紧跟随着黄泉的脚步,宛若一群疯狂的马蜂,嗡嗡的挑衅着,欲围歼沈墨鱼四人。可四人却并不慌张,除了明觉没有出手以外,其余三人都动了手。虽说沈墨鱼的武功依旧没甚么长进,但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却手下留情,没有伤到任何一人的要害。而那裴镜年碍于心结也没有下重手。 唯独白星泪,本就心中有火,见那黄泉不知好歹,不进反退,还敢如此冒犯于她,自然大怒,见黄泉冲至身前便飞身下马,一脚踢出,正踏中黄泉胸口心窝处,将他踢飞数丈远,这一脚力道极重,白星泪甚至是抱着杀心,几乎要将他全身骨骼踢得散架,飞出老远的黄泉倒在一棵枯树脚下吐血不止,连连咳嗽。 眨眼间,恶犬帮的其余三十五个帮众尽皆被打翻在地,白星泪也算是没有下死手,除了对黄泉稍狠一些外,对付其他人时连云溪剑都没有出鞘,只是用剑鞘在脖颈,腋窝,或是腰间一扫,便能叫那人应声倒地,暂时失去反抗能力。看着恶犬帮帮众捂着青紫的伤口哎哟哎哟的满地打滚,白星泪心中的恶气也散了大半。见三人并没有下死手,一直旁观的明觉也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沈墨鱼也不由得惊叹,按照白星泪以往的脾气,很可能一气之下就要了这些人的性命,不想白星泪剑下留情,倒是难得。怒气冲冲的白星泪终于冷静下来,回头正望见沈墨鱼那奇怪的眼神,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心思,白星泪轻哼一声,随意的说道:“杀了这些腌臜泼皮,简直脏了这把云溪剑。”说罢便提着宝剑迈步跨过疼的满地打滚的恶犬帮帮众,快步向倒在树下的黄泉走去。沈墨鱼,裴镜年与明觉紧随其后。 眼看着那黄泉已然是奄奄一息,痛苦的捂着胸口,恍惚之间,见四人朝他走来,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全然没了先前那般嚣张和狂妄。本想起身逃窜,可手脚却酸麻无力,动弹不得。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八回 空烦神思解金银 见那黄泉还在不停的挣扎,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从新站起身来,好逃之夭夭,不想却连连事败,那模样十分滑稽,就连一直板着脸的白星泪都有些忍俊不禁,不禁用手中剑鞘敲了敲黄泉的左肩,戏谑的说道:“行了行了,别挪了,你要是能逃得了,本姑娘这么多年的武功算是白练了。” 那黄泉闻言彻底慌了神,或许是回光返照,亦或许是受了惊吓,一时间竟然恢复了行动,但他并没有撒腿逃跑,似乎依然认清了现实,竟翻身跪倒在四人身前,连连叩拜,嘴里求饶道:“各位爷爷,各位爷爷,饶我一命罢,饶我一命罢......” 见沈墨鱼四人笑而不语,黄泉隐约察觉出一丝回转之机,故而便颤颤巍巍的举起双手,伸出六根手指,嘴角还挂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略带哭腔的卖惨道:“各位大侠,求求你们,高抬贵手,饶我一命罢......小的今年已然六十了,没几年活头了......”说罢又极为虔诚的重重磕了个头。 满脸皱纹须发皆白的黄泉如此卑微的在众人面前讨饶,令人实在难以与先前那个嚣张跋扈的恶帮老大联系在一起,四人心中虽有些过意不去,但都没有多少同情,毕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黄泉之所以能落到这般田地,多半也是他自作自受。明觉微微合上双眼,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白星泪却没明觉那般的好脾气,她用剑鞘托住黄泉的下颌,将他垂下的脸翘了起来,又用剑鞘尖端抵住其咽喉。黄泉不敢作声,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白星泪,诚惶诚恐,大汗淋漓,身形微微颤动着,生怕说错话从而得罪白星泪,丢了性命。白星泪没好气的厉声质问道:“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点废话,我定叫你好看!听明白了没有!” “是......”黄泉将剩下半句话重新吞回腹中,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表示愿意遵从白星泪的吩咐。白星泪便问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恶犬帮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此行的目的是甚么?一一俱是交代,若有半点假话,你知道后果!”白星泪为了让他能够说实话,也算是先退半步,收了云溪剑,双手背在身后。 谁知那黄泉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见白星泪收了长剑,隐没在皱纹与蓬松白发下的漆黑眼珠骨碌一转,头脑一热,起身就要逃跑。裴镜年眼疾手快,当即踢出一脚,正踹中黄泉的小腿,眨眼间又是一脚踢中其膝盖,一阵剧痛从脚底传至脑中,黄泉惨叫一声,便跪倒在地。 这下彻底激怒了白星泪,噌的一声掣出腰间银龙,左手将剑鞘向前一掷,那银白精致的剑鞘便宛如一支离线之箭,掠过侧面朝着四人的黄泉的下颌,与其咽喉相距不过一寸,稳稳当当的插入枯败腐朽的树干之中,拦住黄泉的去路。黄泉额角滑落一颗晶莹的汗珠,滴在剑鞘的宝石之上,闪耀出诡异的光芒。一时间周围的安静下来,倒在地上的三十五个兄弟望着黄泉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能清晰的听见黄泉剧烈的心跳声。 黄泉咽了口唾沫,脑中一片混乱,他还没能从方才的惊险之中回过神来,白星泪手中三尺寒锋又落在他的肩膀上,尖锐的剑尖抵着他粗糙黝黑的皮肤,只消轻轻一刺,便会渗出殷红的鲜血。白星泪怒目瞪圆,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像你们这种为祸一方的江湖宵小,武林败类,我白星泪恨不得杀个干净!你若是再敢逃走,我就先断了你的双腿!” 此言有如晴天霹雳,叫黄泉身躯一震,瞳孔涣散,脸色青白不接,那脖颈边近在咫尺的冰冷终于使他清醒过来,又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说道:“我愿招!我愿招!求各位高抬贵手,饶我一饶......”说罢,黄泉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似乎真的害怕白星泪会因此取走他的性命,颤抖的双腿之间迸出一道微黄的水线。 两女见状都有些难堪,恨不得转过头去。白星泪急忙错开眼神,银牙暗咬,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倒是沈墨鱼,还算机灵,急忙出来打圆场,侧身抱着白星泪的肩膀,笑着对黄泉说道:“哼哼,你有所不知,在你眼前这位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白星泪,剑法超群,群丑丧胆。不少江湖上有名的黑道高手丢败在她的手下,你们这些杂碎也敢有甚么想法,真是可笑。”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诸位少侠!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黄泉奋力的抽打着自己的脸颊,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天地,他所有的兄弟都目瞪口呆,没眼再看这卑微的一幕。沈墨鱼急忙拦住他继续抽下去,而是蹲在他身前,语重心长的劝道:“你做好还是如实招来,如果你说的话有些用处,或许我还能替你向白女侠求个情,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黄泉似乎很恐惧说出真相,缩着脖子左顾右盼了一阵,似乎做出了决定,紧咬牙关,重重点头道:“行!”沈墨鱼终于松了口气,环抱着双臂站起身来,四人并肩而立,俯视着上了年岁的黄泉,等待着他交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黄泉也终于肯抬起头来,交待此事的原委:“小的叫黄三儿,原是这天休府城的百姓,在城外务农为生,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身一人。前两年,来了个算卦的,说我面相富贵,命里注定了要当皇帝。小的问他如何才能应承了这命,他便叫我改名黄泉,还叫我务必要组建自己的帮派,待到天下大乱之时,便可举兵起事,定能成就富贵之身。” “甚么荒唐之言,这你也能信?当皇帝?”白星泪险些笑出声来,收了云溪剑抱在怀中,不肯再看那颇为滑稽的黄泉。 黄泉很是难为情的抓了抓蓬乱的白发,嘿嘿一笑,无奈的说道:“小的也不太相信,更何况我一没钱,二没地,就连赖以为生的那块薄田,都因为欠了赌债被抵押给了城里的大户。六年前小的创立了恶犬帮,到今天也就这三十几号人,都是这天休府附近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整日里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赖以为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如此胆大妄为。莫非天休府城的地方官就任你们这般胡作非为么?”裴镜年不解的问道。照理来说,哪怕这些地痞无赖学会了些许拳脚功夫,只要是官府愿意派兵围剿,想要一举歼灭或是追拿归案,都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之事。不想那黄泉却小声嘟囔道:“我们平日里一般不进城,就在城外抢一些穷苦老百姓,完事了就躲在我家里。只因那些穷人被抢后,再无钱财去官府,正所谓府衙大门两面开,有理没钱你莫进来。即便他们去告了,府衙老爷也不肯受理......更何况......” “更何况甚么?”四人齐声追问道。 黄泉低下头去,颤抖着说道:“逢年过节,我们也用抢来的金银钱财买些礼品孝敬孝敬府衙老爷,打通城中各处关节,自然也就相安无事了。” 白星泪直听的是怒火中烧,贝齿咬碎,恨不得当即提剑杀入天休府城,把那府尹揪出来闻个清楚:“又是个与人狼狈为奸的贪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沈墨鱼与裴镜年却急忙将想要转身的白星泪拉住,凑到她耳边一人一句说道:“小橘子,你莫要冲动!这还只是黄泉的一面之词,休要上了他的当!你难道忘了那仇龙象?”“是啊白姑娘,沈公子说的在理,眼见不一定为实,小心慎重,方为上策。” 白星泪闻听此言,冷静下来,思索一番,的确有理,故而点了点头,回转身来,又瞪了一眼几乎要将自己抱在怀里的沈墨鱼,琼鼻微紧,轻声呵斥道:“松手!”沈墨鱼这才不甚情愿的松开了怀抱。白星泪又对那黄泉冷哼一声说道:“呵,我不管你有何苦楚,故事何如,我只问你今日拦住我等的目的,究竟是谁指使你来的,为何要冲着沈墨鱼!” 黄泉刚要开口回答,不想从一旁的枯木林深处飞出一道金光,正射中黄泉的咽喉,只见他双眼瞪得滚圆,脸色铁青,无力的倒在一旁,在四人身前就丢了性命。沈墨鱼四人目瞪口呆,还未回过神来,只当又是安宁儿搞的鬼,不想沈墨鱼一眼便认出了那结果黄泉性命的暗器。急忙俯身将那暗器摘下,捻在手中。 绽放的金莲飞针在阳光之下绽放出夺目的光芒,众人异口同声的一起惊呼道:“金莲绕凤楼!”而此时那些被打倒在地的恶犬帮帮众见帮主已死,便认定了凶手乃是沈墨鱼四人,不仅没有逃离此地,反而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来,拾起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兵器,朝着沈墨鱼四人扑来,欲为黄泉报仇。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二十九回 莽撞行 众人正忙着备战,背对背相靠,各自抽出兵器欲抵抗这些不要命,却颇讲究义气二字的恶犬帮帮众。谁料那些叫嚷着挥动着兵器的帮众还未能靠近沈墨鱼四人,便被从暗处飞出的数十根金针刺中咽喉,倒地身亡。一时间尸横遍野,枉死的帮众皆死不瞑目,死状极惨。 沈墨鱼当即反应过来,迈步而出,指着天地,怒气冲冲的大声喝道:“你们要搞甚么鬼,尽管冲着我来!拿这些无辜之人来做挡箭牌,如今利用完了他们又将其杀人灭口,你们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见沈墨鱼如此激动,白星泪虽有些许动容,收了云溪剑,却说道:“好了好了,有甚么好激动的。这些人打家劫舍,不知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哪怕今日金莲绕凤楼没有灭口,我也不会放过他们,免得再为祸一方。此乃金莲绕凤楼的捣的鬼,已然毋庸置疑,他们是甚么目的我们虽然不知,但至少可以推断出,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你这个目标。” 说罢,白星泪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抱着宝剑冲着沈墨鱼边笑边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说来也奇怪,你一个浪荡子弟,除了天降奇遇学了这一身武功外,还有甚么能吸引这些人三番两次的为你大动干戈,他们究竟为了甚么?” 沈墨鱼闻言欲言又止,并非他有意隐瞒,只因《雪中遗卷》之事事关重大,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况且此时还不知告知众人实情的时机,故而沈墨鱼并未多言。明觉提议将这些人的尸首就地掩埋,好超度他们再入轮回,白星泪刚开始还有些不情愿,架不住明觉左一句唠叨,右一句劝说,那些甚么“罪随人去”的大道理听的白星泪头晕眼花,这才答应了此事。沈墨鱼也知晓,此事恶犬帮不过是充当一个出头鸟的角色罢了,真正的幕后黑手,以及他们的目的,沈墨鱼都心知肚明。 只是越是知晓此事的利害,越是知晓,绝不能让金莲绕凤楼得逞。此时沈墨鱼一心赶路,恨不得立刻杀到关外,与金玄女决一死战。 众人刚欲动手掩埋尸体,却不想不远处奔来一行人,皆身穿蓝锦衣,脚踏乌头靴,头扎一个发髻,手里提着弯刀短棍,气势汹汹,火急火燎,约莫五十多人,个个身强体壮,只是满脸焦急,心急如焚,宛如热锅上的蚂蚁,额角汗珠接连不断的滴落,愈发显示出这伙人的心急与匆忙。 这伙人好像是冲着沈墨鱼等人来的,叫四人不得不提起防备之心。待靠的近些,众人才发现,为首的那人虽个子不算最高,也是七尺有余,且最为精壮黝黑,颊边垂下的两缕白发与满颌的胡茬都表明他已然上了年岁的事实,只是此时依旧体壮如牛,行动敏捷,看样子武功不俗。他的身后还背着一杆杏黄短旗,写的正是“金云镖局”四个字。 “贼人在哪,贼人在哪?”为首的汉子转头问道。身旁的下属便向前一指,指着沈墨鱼四人的方向说道;“就在前面!”眨眼间,这一行人已然来到沈墨鱼四人身前,为首的汉子怒目瞪圆,剑眉倒立,二话不说,噌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刀,攥在手里,紧咬牙关,与四人对峙。四人见状也不敢小视,只好摆开架势欲后发制人。 眼看着两拨人一句话没说就要大战一场,还是那裴镜年更冷静些,先打量了一番来人模样,见他们皆油然而生一股浩然正气,不像是会与恶犬帮同流合污之人,且这些人虽来势汹汹,但似乎心急如焚,似乎是特地为了甚么赶来,故而她先收了长刀,独自迈步上前躬身抱拳道:“我等乃是过路的江湖人,在此逗留片刻,与诸位并不认识,亦无过节,敢问阁下是何来历,为何至此?” 为首的汉子虽然彪悍,但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侧脸问身旁的小子说道:“是他们么?”身旁的小子打量了一番四人的模样,沉默片刻,木讷的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忽然又落在不远处的那堆在一处,正准备下葬的恶犬帮帮众尸首之上,激动的喊道:“总镖头,是那些家伙!正是他们,他们都死了!” 那被称作是总镖头的为首汉子闻言忽然变了脸色,颇为难堪的用佩刀侧身轻轻拍了拍那说话小子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这小子,如此大事,你不早说?叫老夫险些害了好人!”那挨了打的小子揉着脑袋,弓着身子,不好意思的憨笑着,又对着沈墨鱼四人拜了拜,算是谢罪。可自始至终,沈墨鱼等人都是云里雾里,全然不知这些人的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豪气冲天的总镖头老脸一红,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收了腰刀,也上前拜道:“诸位海涵,多有得罪,勿要挂怀。”沈墨鱼四人见他们并无恶意,也算是化解了一场误会与危机,故而收了兵器还礼道:“无妨,无妨。”总镖头停顿片刻,便底气十足的道明来意:“老夫乃是天休府城内金云镖局的总镖头马标,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今日得以遇见诸位,实是三生有幸。” 白星泪等也都是大度之人,误会解开也就无须怀疑他人的真诚,见这马标豪气干云,不拘小节,且真诚可靠,四人遂一齐躬身拜道:“见过马镖头,客气,客气,失敬,失敬。”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方人遂都无恶意,但在这荒郊野外,面对面对峙着倒也不成体统,又无甚话好说,白星泪便率先开口问道:“不知马镖头今日领着这么多的镖师到此有何贵干?” “不瞒诸位,实是为一批货物而来。”马标轻叹一口气说道,“一个时辰前,我们金云镖局押送一批倭瓜镖刚出城门没多久,便遇到了埋伏。此地的一伙泼皮无赖竟然在我们的镖路上掘陷阱挖陷坑,使尽了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们,还用迷药将我们的镖师尽皆麻翻,丢入陷坑之中,又趁机劫走了倭瓜中暗藏的金银珠宝,侥幸逃回的镖师急忙禀报于我。老夫这才带着镖师们匆忙赶来,欲将这伙该死的贼人碎尸万段,不想诸位少年英雄已将他们一网打尽,老夫实是感激不尽。” 说罢就要单膝跪下,拜谢众人出手相助之恩,裴镜年等人急忙将他拦住,更在一旁说道:“马镖头是前辈,我等乃是晚辈,自古以来岂有上拜下之礼?更何况这些恶贼并非是我等除去,马镖头切莫再如此。” 白星泪倒也坦然,不是自家的功勋也不必占为己有,且此乃金莲绕凤楼所为,若是自己冒名顶替,倒显得自己和他们同流合污,故而爽朗的笑道:“裴姑娘所言甚是,马镖头不必如此。这些恶贼作恶多端,为祸一方,该有此下场!只是我等虽有除恶之心,却无除恶之实,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他人抢先一步。”不知为何,白星泪并没有说明此乃金莲绕凤楼所为,或许是为了沈墨鱼,又或是为了不让无辜之人牵扯到这桩事里。 可那马标却以为众人乃是谦虚礼让,自己一口咬定此事就是四人所为,故而由衷的感叹到:“如今江湖上再难有四位这般不爱名利,但行好事的少年英杰了。”四人见他如此执拗,有些哭笑不得,便不再多说,裴镜年则是上前说道:“马镖头,请恕晚辈直言,于其争辩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不如先看看那批货物还在不在。” 马标闻言连连点头,当即便吩咐属下上前查看恶犬帮众的尸首,见他们每个人的腰带都是鼓鼓囊囊的,便扯住腰带往外一翻,果然露出了满满的金银珠宝,流光溢彩,甚是耀眼。年轻的镖师大喜,遂将腰带中裹藏的金银珠宝解下投入随身携带的牛皮袋中,又清点一遍,分毫不差,这才欣喜的抬头对马标汇报道:“总镖头,分毫不差,分毫不差!” 一直眉头紧蹙,表情深沉的马标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徐徐点头道:“幸好,幸好。还好这些货物分毫不差,不然我就没办法向当家的交代了。”自言自语的嘟囔一阵后,马标又昂起脑袋冲着不远处的下属喊道:“收拾妥当,打道回府!”沈墨鱼等人见此事告一段落,正要转身离开,不想却被马标快步挡住去路。 “马镖头这是作甚?为何拦住我等去路?”沈墨鱼不禁发问道。 “此次这批货物能万无一失,幸赖诸位出手相助。”马标不顾阻拦,一撩下摆便单膝跪在众人身前,四人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将他扶起,但他却纹丝不动。沈墨鱼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把住马标的双臂,欲将其扶起,同时说道:“马镖头何至于此?休说此事与我等无关,就是我等所为,也无须如此重礼!”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回 豪气干云天风清 可马标仍是不肯相信此事与众人无关,认定了沈墨鱼四人乃是替他解决了恶犬帮这伙贼人的恩人,说甚么也不肯起身,而是俯首恳求道:“无论如何,请诸位听老夫一言。否则老夫绝不起身。” 四人面面相觑,无奈之下,只得答应马标。对他言道:“您先起来再说,我们甚么都愿意答应。”马标大喜,这才站起身来,又抱拳对四人说道:“那就请四位少侠与我一同回镖局,我家当家的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会重谢诸位。老夫也好有个交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怎么办?此事的确不是我们所为,这一趟该不该走?”沈墨鱼歪着脑袋,侧脸问那白星泪。白星泪并没有看他,而是微笑着回应马标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好与马镖头走一遭了。”此言一出,裴镜年与明觉并无多大反应,倒是那沈墨鱼心急起来,轻轻敲了敲白星泪的手背,轻声问道:“小橘子,你怎么如此轻易的就应下了?莫非你要冒功么?” 白星泪却翻了个白眼,满脸鄙夷的望着沈墨鱼,没好气的说道:“你......我白星泪岂是贪心冒公之人?只是你若拒绝,马镖头不依不饶起来,我等如何脱身?与其在这空自浪费时间,不如去和金云镖局的当家说明情况,再告辞不迟。想来那当家的该是个明事理的人。” 沈墨鱼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干笑两声,挠着后脑说道:“还是小橘子你想得周到。”白星泪又连翻白眼,并未理睬他,四人交换了眼神,又商议了一阵,此间那马标一直在一旁静候,四人终于决定去一趟金云镖局将此事说个明白。马标欢喜异常,当即命令属下镖师整队并发,自己则在前开路,领着沈墨鱼四人重回天休府城。 约莫走了一刻钟,从北门来到城内,但走大道,没多久便望见一座华贵的府邸。说是华贵倒也不恰当,只能说是豪气干云,大气豪迈。华贵又不显庸俗,大气却包含典雅。但见:墨柱银字豪迈显,金匾祥云杀气飘。当中镖字浩然气,旌旗舒展正道足。飞檐两开入霄汉,伏狮双守奔乾坤。江湖群侠皆敬仰,五湖四海威名扬。 镖局大门前伏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其后便是一对墨底银字的门联,写的乃是“一声喝武天下走,半年江湖平安回。”门联之上斜插着两杆杏黄镖旗,正当中乃是一张烫金大字的牌匾,极为豪迈,笔画苍劲有力,笔锋锋芒毕露,写着四个大字“金云镖局”。匾额边缘还刻着几片金色的祥云,正是应了“金云”二字。 镖局大门敞开,还没进门便听见院内传来的吵闹声,马标走在前头,闻声有些尴尬,急忙差遣属下的镖师拿着这批货先进门回禀大当家,安稳其心,自己则是领着沈墨鱼四人先缓步在院内闲逛,看看摆设布局,等待着大当家的召见。刚一进大门,院内的摆设一览无余: 正当中乃是镖局的大院,正前方便是主厅,两侧皆是厢房,院中摆满了练武用的器械和石墩,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正当中还摆着一张牛皮鼓,两侧停着些许镖车,有些车上还装着没有卸下的货物。只是并未看见一个闲着的镖师,整个金云镖局上上下下都极为忙碌。似乎正是为了那被劫镖一事。 马标也是焦头烂额,幸得此事已然有了结果,领着四人在院中瞎逛的马标不时停下脚步,张头探看屋内的情况,心急如焚,却又插不上手,就连身后的沈墨鱼四人都能感受到他当头的压力,也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直到屋内的争吵声越来越小,直至于无,马标才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小镖师从正厅冲出,指着屋内,激动的上气不接下气,许久说不出话来,记得马标险些窜了起来。 小镖师咽了口唾沫,正欲开口,不想那厅内传出的一阵豪迈笑声将他打断。不知为何,马标听到这阵熟悉的笑声,宛若吃了定心丸一样,终于将悬着的心落下,而沈墨鱼四人却满头雾水,不明就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笑声还未退散,正厅之中便走出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来。那壮汉身着青长衫,外罩紫蓝袍,脚踏乌头靴,腰系金云带,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极为魁梧,好似张翼德降世,又似黑旋风临凡。 不过与那两位杀神不同的是,眼前这汉子虽说生的高大粗壮,但却并不是凶神恶煞之人。只见他五官倒也端正,棱角分明,燕颔虎须,豹头环眼,束发戴冠,双眼之中却是温和的光芒,嘴角都快咧到耳垂处,笑声还在不断从那嗓子眼里往外蹦。只是年纪也不轻,似乎不在马标之下,额角有些许的白发,眼角也有不少皱纹。双臂展开,摊开两张,似乎要一把将众人揽入怀中。此人,满脸喜色,一出门便与马标打了个照面。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与他岁数相差无几的妇人,身穿绫罗头戴金银,也是笑脸盈盈,少了几分端庄,却颇有几分姿色。 那小镖师见当家管事的二位亲自出来,也不再多说话,行礼后便快步离开此地。马标长舒一口气,面朝二人行礼作揖,道一声:“当家的、夫人。”便转过身来介绍沈墨鱼四人与当家管事认识:“当家的、夫人。这四位便是为我们夺回镖银,剿灭恶犬帮的少侠。”又对沈墨鱼四人说道,“四位少侠,这二位便是我们金云镖局的当家管事,这位是大当家冯天鹤,这位是冯夫人。” 四人各自行礼,先是自我介绍,道明来历,又拜见冯氏夫妇二人。冯天鹤为人随和,丝毫不在意眼前这四人乃是晚生后辈,竟然也抱拳还礼,四人见状有些惊讶,马标看透了四人的心境,才苦笑着小声解释道:“我们大当家早年闯荡江湖多年,刚安定没多久,难改这一身江湖习气,不拘小节,天下皆兄弟,故而还请四位少侠不要见怪。” 沈墨鱼四人这才明白过来,故而也不再在意。倒是那冯天鹤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耳聪目明,那马标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却依旧难以瞒住冯天鹤。冯天鹤笑着说道:“不瞒四位少侠,老夫年轻之时也曾像你们这般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故而今日得见四位少侠,倍感亲切。那些年,承蒙江湖上来往兄弟的抬举,得了个金刀大侠的诨号。徒有虚名,见笑见笑。”或许是冯天鹤本来性格如此,豪爽,且不拘小节,故而也在无意之中炫耀着自己过往的荣誉。 白星泪闻听此言,眼里放光,忽然独自迈步上前,抱拳躬身,惊喜的拜道:“原来是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刀大侠冯天鹤冯大侠,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冯天鹤抚掌大笑,谦逊的摆手回应道:“姑娘见笑了,老夫早已退出江湖多年,哪里还是甚么大侠。” “前辈过谦了。晚辈安淮白星泪,也曾听家父提起过冯大侠的威名,他与前辈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对前辈赞不绝口。当年平天谷一战,前辈孤身一人,但凭手中金刀,斩杀三十三名凶悍马匪后全身而退,天下闻名!晚辈很是佩服,今日得以遇见前辈,实乃三生有幸!”白星泪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和满脸的笑意。 冯天鹤闻言目瞪口呆,似乎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故人的儿女,很是惊讶,急忙后撤半步,上下打量着白星泪。端详了一阵,堆积满脸的困惑与惊讶逐渐转变成惊喜与激动,颤动的双唇之中迸出一句滚烫的话来:“家父......安淮府......白......孩子,你莫非是白羽生的女儿?”白星泪点头如捣蒜“正是!” “哎呀呀,真是缘分,缘分呀!”冯天鹤大展双臂,激动的险些迈步上前一把抱住白星泪,但看了看自己身旁脸色凝重的夫人,与白星泪身旁表情古怪的沈墨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只得尴尬的将两掌一合,干笑两声,豪迈的说道:“老夫与你爹白羽生曾在金兰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我二人互相敬酒,结下了这段缘分,只是可惜,自那以后竟再未见面,老夫遗憾的狠呐!幸好如今,老天爷了了我这桩心事。来来来,四位快随我入厅拜茶!” 四人行礼拜谢后,便随着冯天鹤与马标一同进入正厅,至于那冯夫人,只是与冯天鹤交代了几句私房话,便暂时离开。毕竟众人聊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她乃是传统的妇道人家,也不便掺和,故而先行离开。 一直沉默不言的沈墨鱼走在白星泪身旁,悄悄伸出手勾了勾白星泪的手指,低声问道:“小橘子,你爹怎么如此多的故交,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一回 金刀断不平 白星泪对此似乎很是自豪,闻言颇为骄傲的说道:“这算甚么?我爹年轻时也算是一方豪侠,喜好行侠仗义,结交群侠,自然是认识的人多了。”但白星泪无意间又提起自己的父亲,转念一想,轻叹一口气,垂下眉眼,略显感伤,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沈墨鱼见她再度陷入独自沉默当中,生怕她多想,急忙憨笑着打趣道:“没想到这行走江湖还能讲究人情世故,待会儿我问问冯老前辈是否也认识我爹。”白星泪闻言忍俊不禁,与沈墨鱼相视一眼,皆会心一笑。 四人跟随着马标与冯天鹤的脚步迈步走入正厅当中,只见两旁摆满了圈椅,正当中乃是一张梨花木方桌,左右各有圈椅一把,方桌后悬挂着一张巨大的骏马图,骏马图上匾额写的正是“威震四海”四个气势磅礴的大字。稍微客气一阵,众人便各自落座。沈墨鱼四人分两侧左开,沈墨鱼与白星泪在左,裴镜年与明觉在右。冯天鹤则是坐在左手主位,马标并未入座,而是背负双手立于冯天鹤身侧。 丫鬟们摆上香茶高点,沈墨鱼等人各自拜谢。 “多谢冯老前辈招待我们。”沈墨鱼拱手笑道,冯天鹤却摆了摆手说道:“哎,沈少侠说的哪里话。此次我们金云镖局镖银被劫,多亏了诸位少侠出手相助。诸位简直就是我冯天鹤的救命恩人,理当奉为上宾。更何况白姑娘还是老夫故交之女,岂能怠慢?” 四人闻言相视一眼,决意将此事与冯天鹤说个明白。交换了眼神,都觉得此事交由白星泪来开口最为妥帖。故而白星泪起身来到厅中,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皆告知冯天鹤。冯天鹤极为安静的听完了前因后果,自始至终没有打断白星泪的话,抚着胡须面色凝重。听罢白星泪的解释后徐徐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马标说道:“老马呀,这与你差人来报的为何有所不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马标稍显尴尬,又不好多做解释,只得略微前倾着身子,赔着笑脸说道:“或许是我弄错了。但我赶到现场之时,恶犬帮的那群恶贼已然被除,且只有这四位少侠在场。我思量着不如将四位少侠请回镖局来,也好对当家的你有个交代。” 马标本以为冯天鹤会因此事震怒,不想冯天鹤紧皱的眉头续续舒展,站起身来抚掌大笑,所有人都是云里雾里,冯天鹤却毫不在意,反倒转身笑着拍了拍马标的肩膀,赞许道:“老马呀老马,你虽是认错了人,但不仅追回了镖银,还叫老夫与故人之女有缘见面。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了却了老夫一桩心事。老夫定要重重的赏你!” “多谢当家的......”马标闻言松了一口气,疲倦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放松,摸了一把满额的汗水,小心翼翼的谢恩道。而冯天鹤又转过身来张开双臂,面对着四人豪爽的说道:“即便那伙恶贼并非死与诸位少侠之手,但今日我们得以在我金云镖局相见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请四位少侠暂且宽心,在老夫这儿多住几日,老夫定要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 沈墨鱼闻言有些心急,之前在燕平府已然耽搁了太多时日,如今若是又在天休府住下,不知还要几时才能为沈家七十三条性命报仇,故而他上前冲着冯天鹤躬身抱拳:“并非晚辈不愿领情,只是实有要事在身,不便逗留。还请冯老前辈收回成命,若是日后有机会,晚辈定会上门拜谢......” “欸,有甚么急事不能搁一搁?在镖局中多住几日,又能耽搁多少?沈少侠还是莫要多说,都听老夫安排便是。”冯天鹤似乎想要将四人强行留下,不肯听沈墨鱼的解释,急忙开口打断想要继续往下说的沈墨鱼。沈墨鱼无可奈何,延伸不由自主的飘向一旁的白星泪。白星泪领会其意,快步来到他身旁。但她并未帮助沈墨鱼说话,而是牵住他的手腕,轻轻扯了扯,微笑着对冯天鹤说道:“冯伯伯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也不好推辞,任凭伯伯作主便是了。” 冯天鹤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微笑着点了点头,双掌一拍,便吩咐身旁的马标先去准备今晚的宴席,马标连连点头,领命后快步走出正厅。沈墨鱼却连连唉声叹息,白星泪也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安慰他说道:“你只当是为了我多留几日。冯伯伯与我爹毕竟是故交,若是强推了他的好意,我担心面子上过不去。想来此地距离边关也没有多远,耽误不了多少时日,权且住上几天再说?好不好?” 沈墨鱼也只得答应,沉默了许久才肯点头,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与顾忌,垂着头伏在白星泪耳畔说道:“只是我担心,我们的踪迹恐怕时时刻刻都在金莲绕凤楼的监视之下。先前那些恶犬帮帮众分明是受了他们的指使来找麻烦,失败后又被杀人灭口。若是将这祸事引到了金云镖局,未免是我的罪过。” 可白星泪却狡黠一笑,似乎并不在意此事,无意间勾着沈墨鱼的手指,嬉笑着轻声说道:“怕甚么?我还担心他们不来呢!金莲绕凤楼不来便是,若是他们真有这个胆量,敢硬闯金云镖局,简直是自寻死路。不仅是自投罗网,你我正好收拾了他们,还可以借助冯伯伯之手,金云镖局高手如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沈墨鱼细细思索了一番,沉默良久,觉得倒是有些道理。遂不再多言。两人各自回到原位,各自捧起手边的香茶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白星泪又将目光投向冯天鹤,随口问道:“冯伯伯行侠一生,为何会退出江湖,做起了这镖局行当?”冯天鹤似乎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白星泪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愣便笑着回应道:“此事说来话长。” “不瞒诸位,老夫自幼习武,年轻时仗着年少气盛,血气方刚,也像你们这般闯荡江湖,想要做出一番盖世伟业,名垂武侠史。坦诚地说,虽是为了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亦是为了我自己的名声。”说到此处,冯天鹤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但并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沈墨鱼四人倒也能理解这种心态,严格说来,他们都不能排除自己心底也有这种想法,反而对冯天鹤的坦诚更为敬佩。 正所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该是如此罢。 冯天鹤停顿片刻,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众人深浅踱步,接着说道:“闯荡江湖二十余载,倒是留下了不少虚名。江湖上无论是否熟识之人,亦无论黑白两道的兄弟,闻听金刀大侠的名号也多少会给些面子。这大概是老夫唯一能拿来夸口的事了。可一世浮名却难填空虚之心,老夫年纪越来越大,竟开始羡慕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便想着退出江湖,做个普通人。” “故而老夫五年前便已然金盆洗手,娶妻生子。但老夫四肢发达,却无甚么谋生的本事。他日在江湖闯荡之时,全靠他人的馈赠为生,如今自己有了家室,总要当起顶梁柱的责任。老夫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做着镖局行当。便向一位故人借了些许本钱,开办了这家金云镖局,想来已然三年有余。”似乎是在感慨时光如梭,白驹过隙,冯天鹤感叹不已,心中五味杂陈,但即便这三年过的并不圆满,也没有对自己当初的决定产生任何遗憾。 沈墨鱼却没有反应过来,迷茫地问道:“三百六十行,营生的行当如此之多,为何偏要做这风险不小的镖局行?” 还未等到冯天鹤回答他的提问,白星泪便抢先回答道:“这还不明白?三百六十行,哪一行没有风险。镖局行本金小,利润低。虽然辛苦些,每日过的都是刀尖上的生活,但若是能做起来也有不小的前景。想来江湖上如今赫赫有名的几家镖局,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哈哈哈,白姑娘说的有些道理。但这只是原因之一。”冯天鹤摇着手指大笑道,“镖局行虽然是刀尖上跳舞,但老夫也是血里火力滚过三回之人,岂会惧怕如此小事?况且镖局行多少也与江湖有些关系,这一来,是老夫心里始终放不下过往之事。这二来,老夫也想运用一些曾经在江湖上的威望与关系来做好这家镖局。想来比白手起家要轻松许多。” 说到此处,冯天鹤又颇为得意的昂起脑袋,眼里满是温情与兴奋,徐徐说道:“虽说这三年坎坷不少,但正如四位所见,今日的金云镖局虽说仍难以比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镖局,但承蒙江湖同道的抬举,也有了如今这般规模,共有镖师一百二十八人。更是名震天休府一带。而这金云二字,也是取自我那年幼的儿子,冯金云的名字。”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二回 朽木蒙尘心 提起年仅五岁的冯金云,冯天鹤难免流露出作为父亲的骄傲与疼爱。他漂泊一生,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如今他年事已高,晚来得子,更是视为掌上明珠,照顾他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就连如今这偌大规模的镖局,都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 正说到此处,那年幼的冯金云便在冯夫人的陪伴下,迈着并不稳当的步伐,嬉笑着朝着冯天鹤奔来。冯天鹤也弓着身子张开双臂大笑着上前,将冯金云拦腰抱起,凑到眼前。稚嫩活泼的冯金云一面连声叫着爹,一面嬉笑着攥着冯天鹤的胡须,冯天鹤也不生气,任由他抓弄玩耍。而冯夫人则是在身旁默默望着这一对父子,双眸之中,自始至终都饱含笑意。 一家人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见冯天鹤如此疼爱自己的儿子,如此和谐,沈墨鱼四人各有感慨。白星泪还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白羽生,对他的怨念早已烟消云散,心里甚至已经在思忖着何时回到安淮府,与父亲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后谈一谈未来。毕竟再怎么争吵,也都是一家人,有甚么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呢?白羽生不顾及她的感受乃是罪过,而如今她不顾一切抛下唯一的亲人闯荡江湖,也是不负责的表现。 她一直标榜着自己已然成熟,却不想还是孩子的思维。好在如今的白星泪,已然在一点点成长,逐步学会了甚么叫换位思考。 说完了尚有高堂在的白星泪,再说那裴镜年与明觉。裴镜年乃是从小寄养在亲戚家中,父母早亡的孤儿,长大成了,吃了不少苦头,早已学会了依靠自己,但看到眼前这温情的一幕,依旧很是感动。尽管她已然忘记了自己爹娘的模样。而明觉则是自小生活在白马寺中,常伴青灯古佛。虽说他并没有体验过这凡尘俗世的浓厚亲情,却能从冯天鹤父子的眼神之中感受到那份血浓于水的感情。此时浮现在他脑中的第一人,竟是他的师父空玄禅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倒也不错。 至于那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自始至终沉默不言的沈墨鱼,则是感触最深的一个。他曾是十分向往那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江湖生活,未曾想到如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仅没有任何的欢喜,甚至开始眷恋曾经那平静的生活。成长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闪过,想当初自己也是爹娘的心头肉,在家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公子生活。只是如今,那一切都距离自己太过遥远。 休说是回到曾经那种生活,就连想要换回自己的爹娘,再享受一阵家庭和睦的天伦之乐,都是一种毫无可能的奢望。 与爹娘曾经的生活还历历在目,至亲之人却都不在人世,沈墨鱼又想起了那一夜冲天的火光与爹娘死前的惨状,不禁握紧了拳头,悲愤交加的双眸之中迸出两行清泪。 冯天鹤很快察觉了一旁沈墨鱼的异样,便将抱在怀中的宝贝儿子交给冯夫人,带入后堂歇息。冯天鹤则是转身对沈墨鱼问道:“沈少侠何故如此?莫非是老夫招待不周,怠慢了少侠?”沈墨鱼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抹去眼角残泪,起身对冯天鹤致歉道:“晚辈一时失态,叫冯老前辈见笑了。” 见沈墨鱼似乎是触景生情,豪爽的冯天鹤直截了当的问道:“莫非沈少侠有甚么伤心事么?但说无妨,若是我金云镖局能帮得上忙的,老夫定要鼎力相助!”见冯天鹤如此激动,沈墨鱼竟然有些愧疚,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并非如此。多谢冯老前辈的好意。只是方才见冯老前辈一家其乐融融,晚辈不禁想起了我的爹娘。” 冯天鹤闻言愣了片刻,随后竟仰天大笑,亲昵的拍了拍沈墨鱼的肩膀,摇着手指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抛却自己美满的家庭不要,却偏偏要过风餐露宿,生死难料的江湖苦日子。也罢,也罢,老夫当初也是这么不懂事,没资格说你们。哈哈哈......”冯天鹤徐徐转过身去,却又急转身回来,笑着对沈墨鱼四人说道:“依老夫愚见,你们的亲人一定很担心你们,哪怕如今你们还没有回去的打算,也最好设法通知他们,报个平安,不至于叫他们空自担心。” 白星泪颇为赞同,当即表态道:“冯伯伯说的在理,晚辈受教了。今晚我便写一封家书,向我爹报个平安。”而裴镜年与明觉也表示要给亲人或是师父报个平安,只有沈墨鱼木讷的坐在原地,表情很是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见这些年轻的孩子如此懂事,冯天鹤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只是当他的目光转向无动于衷的沈墨鱼时,眸间却多出了几分困惑。似乎是感受到了冯天鹤的目光,沈墨鱼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泪眼朦胧的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我不用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白星泪闻言眉头微蹙,抿了抿嘴唇,静步走到沈墨鱼的身旁,轻轻牵着他的手腕,似乎是在给沈墨鱼传递一丝温暖。 沈墨鱼转过头来与白星泪相视一眼,四目相对,目光流转,白星泪没有亲身体验过,无法知道沈墨鱼心中究竟是何等的痛苦与心酸,但她知道失去至亲的感受,纵然心中有许多安慰的话,唐突之间却卡在喉咙里难以说出,望着沈墨鱼略显憔悴,却还要憋出一抹笑意来让自己安心的表情,白星泪心中五味杂陈,轻声说道:“你还有我......们......” 说罢,俏脸微红,却没有错开那灼灼的目光。沈墨鱼闻言见状,破涕为笑,反手攥住了白星泪的左手,感受着来自那柔弱无骨的手掌掌心,如涓涓细流般的温暖。冯天鹤看在眼中,也陷入了沉默当中,过了许久,才打断二人的温情,小心翼翼的问道:“恕老夫冒犯,敢问沈少侠年纪轻轻,正当年华,该是上有高堂,为何会举目无亲?” “不瞒冯老前辈,晚辈也曾是家庭和睦。但如今晚辈的双亲及家人共七十三口已然惨死在奸人手中......无一生还......”情至深处,沈墨鱼又回想起那一夜的惨状,不自觉的攥起拳头,眼圈泛红,似乎完全忘记自己还攥着白星泪娇嫩的手掌。可白星泪却一声不吭,任由他紧紧的握着。冯天鹤为自己触及了沈墨鱼的伤心事表示惋惜与歉意,但沈墨鱼却并不在意。 不知所措的冯天鹤脸上写满了后悔,左顾右盼,想为沈墨鱼做些事却又不知该做些甚么,郁闷的搓着手掌,喘着粗气。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刀大侠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思索了许久,冯天鹤终于做出了决定:“孩子,你放心大胆告诉老夫,究竟是何人害了你的爹娘,老夫哪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报仇雪恨,还你一个公道!” 可勿论冯天鹤如何劝说,哪怕说破了嘴皮子,沈墨鱼也紧咬牙关,不肯将金莲绕凤楼之事告知冯天鹤,生怕牵连他惹祸上身,毕竟如今的冯天鹤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孤身单刀的金刀大侠,他已然有了家室,有了牵挂,有了自己的生活,沈墨鱼不想破坏这一切。他的家庭已然支离破碎,将心比心,又怎能迫害他人? 白星泪三人自然知晓沈墨鱼心中所想,不便多说,自始至终保持沉默。冯天鹤苦苦说了近半个时辰,直至口干舌燥,沈墨鱼也不为所动。冯天鹤见他如此固执,也只得作罢。尽管冯天鹤并没能如愿帮助沈墨鱼,但沈墨鱼还是表示了感谢之情。冯天鹤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显得有些疲惫,但还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既然你坚持,老夫也只好不在掺和了。你小子虽然执拗,但却能独自撑起如此大的责任,是条汉子,你爹娘在天之灵,定会瞑目的。希望你能如愿报仇,若是有需要之处,随时来找老夫。” 沈墨鱼等人并肩而立,拜谢冯天鹤的恩德,冯天鹤却摆了摆手,并不放在心中。冯天鹤正欲转身回到原位,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他似乎想起了甚么,故而回头问那沈墨鱼道:“孩子,我看你也像是江湖儿女,武学世家,不知你爹娘可有名号?” “回冯老前辈的话,我娘并不是江湖中人,我爹倒和前辈有几分相似。年轻时也喜好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人称痴剑白头,沈疏剑。”沈墨鱼平静的抱拳说道。他本以为自己父亲的名号会和白羽生一般响亮,却不料那原先面色平和的冯天鹤闻听此言表情骤变,瞳孔急剧收缩,眉头止不住的颤抖,嘴角也有些抽搐,似乎很是震惊和惧怕。 “痴剑白头......沈疏剑?”冯天鹤原本浑厚的声音此时却飘忽不定,颤抖不已。可沈墨鱼却还未察觉出甚么异样,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不错,痴剑白头,沈疏剑。” 第三百三十三回 折戟沉沙难有情 裴镜年很快捕捉到了冯天鹤拿不自然且不正常的神态,但冯天鹤却很快镇定下来,徐徐转身,凝视着沈墨鱼的双眸,过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强笑着说道:“哦,老夫不是很熟悉......老夫还有些急事要去处理,先走一步,稍后马标自会来招待四位。告辞。” 说罢,微微抬手抱拳,便转身匆匆离去。而白星泪等人也只是应承几句便不再多言。只有那裴镜年自始至终望着冯天鹤远去的背影,面色凝重,不知在思索着甚么。 冯天鹤并不擅长隐藏伪装自己的情绪,将惊恐暴露的一干二净。一旁的白星泪见冯天鹤已然走远,裴镜年却还没有错开眼神,也察觉到了些许异常,故而问道:“不知裴姑娘可是看出了甚么异样?”裴镜年闻声这才回过神来,沉默片刻,便开口说道:“哦,没甚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或许是我多心了,冯老前辈毕竟是白姑娘父亲的故交,想来并无他意。” 可白星泪却不肯她如此搪塞,转过身来面对着裴镜年,语气平和的问道:“你不必在意我的感受,我们都是朋友,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裴姑娘但说无妨。”沈墨鱼闻言歪着脑袋困惑的问道:“莫非真的有甚么异样?” 裴镜年微微一愣,先是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犹豫之下,还是袒露实情。毕竟现在三人同气连枝,同生共死,若是真的有甚么难以预料的意外,早早做出预警也是颇为难得之事。“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冯老前辈提起沈员外时的神情很不自然,似乎有所隐瞒。”白星泪并没有任何的反驳与不悦,反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甚至表示肯定道:“我也觉得冯伯伯有些奇怪,但我们目前还没有任何的证据。或许他只是有甚么难言之隐......” 白星泪虽然有所防备,但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位江湖上曾经受人爱戴,赫赫有名的大侠会做出甚么见不得光的事,一时间也挣扎起来。沈墨鱼赶忙安慰她道:“这有何事?或许冯老前辈本就不认识我爹,又或许他们曾有过节。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罢,没必要为此事劳神费心。” 众人都觉此言有理,但裴镜年还是长叹一声说道:“白姑娘沈公子说的都在理。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冯老前辈为人古道热肠,真诚豪爽,但我们依旧不能放松警惕。”其余三人都赞同的点了点头,话音刚落,那奉了冯天鹤之命的马标便快步走入正厅,见四人还滞留此处,便招呼着他们到后堂歇息,为他们各自准备好清净的厢房安顿后,又领着四人在天休府城中四处游玩。 四人表面上连连应承,不断回应着热情的马标,心里却各有所思,各有所想。眼看着天色已晚,金云镖局中的宴席也已准备妥当,马标便领着四人折返府内,一面招待四人坐下,一面招呼着下人摆上精致美味的佳肴美酒。镖局毕竟是江湖饭,冯天鹤也难改那一身江湖习气,他认为各自分开坐乃是怠慢了贵客,疏远他人的表现,对待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或能如此,但招待如此贵宾,自然是不甚妥当。 故而他特命人在内堂摆了一张大圆桌,沈墨鱼一行四人与冯天鹤,马标围坐在桌旁。屋内灯火通明,先多饮了几杯的冯天鹤面色红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就要敬酒,朗声说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三教九流无有别。在座的都是江湖中人,老夫今日得以与诸位年少有为的少侠相识,实乃幸事。胸中感慨难抒,唯有满饮此杯,以表诚意!” 说罢,又将满满一杯美酒一饮而尽,喝罢顺带抹了一把嘴唇,还将酒杯调转,向众人展示。似乎是觉得冯天鹤的所作所为有些失态,马标急忙起身扶着冯天鹤,生怕他跌倒,本想扶着他坐下,不想却被冯天鹤一把推开,手脚有些不稳便的冯天鹤依旧我行我素,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全然不顾那连筷子都不敢动,表情尴尬,沉默不言的沈墨鱼四人,又一饮而尽。似乎想要一醉方休。 马标阻拦不住,本想去内堂请出冯夫人,不想被冯天鹤看穿了他的意图,一把扯住马标的胳膊,拉着他埋怨道:“老马!他日我心情烦闷之时,本欲借酒浇愁,可你却从中作梗,屡屡向夫人告状,致使我满腔愁绪难以发泄。今日得欲四位少侠,本该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你莫非还要坏我好事么?” “这......哎......”马标闻言实在不好说些甚么,也只能坐回原位,唉声叹气。时不时还劝说冯天鹤少喝两杯。冯天鹤却不肯听劝,仍然执拗的独自喝酒。望着那一桌丰富精致,且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肴,沈墨鱼不由自主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最终还是忍住了欲望,放下了筷子,只是小声嘀咕道:“可惜啊,人家费尽心思准备的饭食,可惜啊,可惜......” 身旁的白星泪似乎听到了沈墨鱼的抱怨,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但她还是有些担心醉酒的冯天鹤。他看上去并不像是酒量好的人,借酒浇愁,往往是因为有甚么难言之隐,只得郁闷在怀。而这样的冯天鹤实在不像是藏着心眼想要迫害他人的奸邪之徒,白星泪心中对他的警惕便放松了几分。众人又呆呆地看了一阵,那马标自始至终在冯天鹤身旁劝酒,搀扶,不敢擅自离去。 一连喝了十几杯烈酒的冯天鹤终于支撑不住,意识飘离躯壳,醉倒在桌边,盘着双臂沉沉睡去。他的酒品倒还算好,不吵不闹,喝醉后也只是呼呼大睡,不劳他人费心。一直在身旁照顾他的马标在冯天鹤沉沉睡去后也终于得以偷闲片刻,长舒一口气,用袖口擦去满额的汗珠,红着脸起身对沈墨鱼四人抱拳致歉道:“让四位少侠见笑了。多有怠慢,招待不周,勿要见怪,勿要见怪。” “我们没事的,马镖头。不如先把冯伯伯扶回房里歇息罢。”白星泪眉头紧蹙,关切的提议道。马标连连点头,对四人的包涵与谅解表示感谢,当即吩咐下人将冯天鹤送回房中,冯夫人见满身酒气的冯天鹤被送回房来,抱怨了几句便小心翼翼的照顾起丈夫来。马标则是在一旁将所有责任承担下来,见夫人不再责怪,这才敢请命退下。 回转内堂,沈墨鱼四人亦坐在原处。姗姗来迟,饭菜早已凉透。马标既尴尬又愧疚,弓着身子赔着笑脸,不断地行礼作揖道:“请四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八尺高的汉子,平日里豪气冲天,直爽大方,论资历论辈分都比沈墨鱼等人高出许多,却如此卑微的点头哈腰,忙里忙外,更像是冯天鹤的管家,而不是镖局的总镖头。不过这恰恰也表现出冯天鹤对马标的信任。 沈墨鱼四人赶忙站起身来,抱拳还礼道:“马镖头客气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岂敢有甚么意见。”四人乃诚挚肺腑之言,马标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坐了下来,一面吩咐下人将饭菜再热一热,一面继续招待四人。白星泪仍然心系着那位借酒浇愁的冯伯伯,故而关切的向马标询问道:“马镖头,不知可否告知我等,冯伯伯究竟有甚么难言之隐?何至于借酒浇愁?” 马标闻言一拍大腿,抿了抿嘴唇,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垂下眉眼,有气无力的说道:“不瞒诸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当家的一个人撑起如此大的家业,也有他不容易的地方呐。只是老夫身为镖局的总镖头,虽说能在走镖生意上为他分担许多,至于其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马镖头不必自责,不知可否说的详细些?”裴镜年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星泪也在一旁附和,焦急的问道:“是啊总捕头,冯伯伯究竟有何为难之处?那被恶犬帮劫走的镖银不是已经拿回来了么?莫不是恶犬帮的人还不依不饶?”马标摇了摇头,攥着手为众人讲清此事的来龙去脉。此时的下人丫鬟已然将热好的饭菜又摆回桌上,马标便招呼四人先用饭,但除了沈墨鱼以外,其余三人都只是动了几筷子,便没再多用。 饿了许久的沈墨鱼自顾自的扒着饭,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马标与其余三人的反应,自己也竖起耳朵来倾听马标说话,却还鼓着腮帮子满足的咀嚼着饭菜。马标小小的抿了一口酒,润润喉咙,便开口说道:“诸位莫要看这金云镖局规模不小,但实际上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接过甚么生意了......如今镖局行并不好做,当家的要为一百多口人的生计操心,也平添了不少白发。无法宣泄,平日里心中自然是积蓄了许多委屈与无奈......” 第三百三十四回 英雄也难赢 沈墨鱼停下筷子,与白星泪三人一齐倾听马标讲述金云镖局从无到有的这几年,冯天鹤独自一人究竟扛下了多少心酸苦楚。约莫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知晓,原来冯夫人乃是天休府城的富家千金,本家姓扈,家中乃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丝绸商人,常与胡人打交道。早年因其父在漠北经商之时,商队途径孤月山,遭遇了马贼。 除了冯夫人的父亲外,商队的其他客商,随从以及侍卫尽皆被杀死。正当那伙贼人欲下手结果冯夫人父亲的性命之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时还在行侠仗义的冯天鹤从天而降,宛若天神下凡一般将那一行马匪尽皆杀死,并且在他们的援军赶到之时,抢下一匹汗血宝马,带着冯夫人的父亲成功回到了关内。 虽说丢了货物,损失了不少钱财,但冯夫人的父亲还是保下了一条性命。绝处逢生的老爷子对冯天鹤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感恩戴德,激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极力邀请他到天休府城的扈家庄园做客,并将他奉为上宾,不敢怠慢。冯天鹤本是漂泊之人,可恰逢那时他已萌生金盆洗手,成家立业之心。故而欣然接受了邀请。 年近五旬的冯天鹤便遂扈老爷子一同来到了天休府城,方知扈家不仅富甲一方,还有儿有女,家庭和谐,尽享天伦之乐。漂泊一生,几乎要习惯孤独的冯天鹤很是羡慕那种温暖。扈家人对扈老爷子的侥幸生还感到无比的惊喜,同时对冯天鹤的出手相助表示了万分的感激,一家人待他极为上心,且以千金相赠。可冯天鹤秉持着心中的江湖道义,推却不受,甚至还豪言说道:“大丈夫行侠仗义不求回报,区区金银,何以动心?” 习惯了挥金如土的他,此时还毫不在意金钱的价值。 扈家人感激涕零,便盛情挽留他暂住扈家,设宴款待。冯天鹤思量着正好近日无事,便欣然应下。不想一见佳人误终生。晚宴之时,扈老爷子出于好意,叫已然成家的长子与尚未出阁的女儿出来敬酒。那时的冯夫人年方二十,正是风情万种,妖娆动人的年纪。一直对女色并无感觉的冯天鹤却只凭一眼便爱上了冯夫人。 爱情是种很玄妙的事,有时需要日积月累才会显现出来,有时却只消一眼,便再难以自拔。很显然,冯天鹤便是后者。似乎是感受到了那成熟男人的灼灼目光,正值妙龄的冯夫人面若桃花,娇羞的垂下了头。扈老爷子见状似乎很是在意,皱着眉头轻咳两声,将小女斥退。虽说扈老爷子对有救命之恩的冯天鹤很是感激,但他骨子里却是个传统的人,对于未出阁的女儿与外人眉来眼去,眉目传情之事很是气愤,认为有辱家风,故而才做出如此决定。 可冯天鹤习惯了江湖上的人来人往,不会察言观色,亦不知甚么人情世故,他还天真的以为,只要他诚心相待,足够坦诚,就能获得扈老爷子的肯定。颇具实干家风格的冯天鹤当机立断,竟在晚宴之上,全然不顾此事是否妥帖,当着所有扈家人的面立于堂下,向扈老爷子提亲。扈老爷子大为震惊,脸色铁青,鼓着腮帮子许久没能说出话来,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凝视着满脸真诚的冯天鹤,既不肯答应,也不好拒绝。 对峙良久,淳朴老实的冯天鹤丝毫没有察觉出扈老爷子的不悦,反倒继续肆意地表达着心中所想,以及自己对仅见过一面的冯夫人的爱慕之情。扈家人都愣在原地,时间与空气似乎都在此刻凝结,不再流动,身周充溢着尴尬的气氛。一时间竟忘了上前搀扶气得发抖的扈老爷子,也忘了劝阻那冯天鹤休要再胡乱言语。 毕竟扈家也是天休府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扈老爷子本以为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千金会嫁给一个家庭殷实,门当户对的翩翩公子,不想如今这年近半百,半身入土,不知来历的江湖人竟然敢来提亲。虽说扈老爷子不敢忘记冯天鹤的恩情,却打心眼里瞧不起四海为家,无依无靠的江湖人。 但不知是被冯天鹤诚挚的热情感动,还是急于抽身,刻意刁难冯天鹤,沉默许久,面色凝重的扈老爷子终于憋出一个条件。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许诺冯天鹤只要能在天休府创立自己的家业营生,并且第一年就能挣到净利润一百两银子,就将女儿嫁给冯天鹤。 那时的冯天鹤还不知道这个条件有多少难度,还像个血气方刚,不知死活的少年一般一口应下。周围的人有的嘲笑他自不量力,有的讥讽他不知天高地厚,爱说大话,也有人惋惜哀叹,堂堂八尺男儿自取其辱,不知好歹。但冯天鹤偏偏不信这个邪,为了迎娶冯夫人,他当即离开扈家,着手创立自己的家业,扎根于天休府。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原先靠着朋友与自己行侠仗义所得的馈赠,潇洒江湖的冯天鹤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与困惑,他第一次发现的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是一种困难,更何况成家立业,如此遥远。他幡然醒悟,这才知晓扈老爷子乃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才刻意刁难,但他胸膛中仅存的一点气节与尊严叫他不肯服输,不肯放弃,固执的展开了自己“宏伟”的计划。 冯天鹤先是倾家荡产,将所有能变卖的玩意儿都拿来换了银子,却仍然不够买下天休府城中一座普通的小型住宅。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当了陪伴自己漂泊半生的金刀,才凑足了银子。可自那时起,他便萌生出金盆洗手的心思,甚至不再想着甚么时候赎回那把引以为傲的金刀。拥有了自己住宅的冯天鹤很快便从欣喜与激动之中醒悟过来,又陷入了迷茫。 他困惑的坐在自家门前,全然不知下一步棋该做些甚么。而自己手边只剩下些许散碎银子,若是他一个人吃饭喝酒倒还能支撑几天,可若是想做买卖生意的本金,却远远不够。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冯天鹤的脑中终于灵光一闪,冒出了一个令自己都忍不住苦笑的想法——上街卖艺。这似乎是最不需要本钱,且最快能盈利的营生。 但他如今手边的银两根本无法赎回那把抵押在当铺的金刀,只得在铁匠铺淘得三两普通兵器。说干便干,冯天鹤毫不犹豫,提着兵器便来到天休府城的闹市街头,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对天伦之乐的渴慕,使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和脸面,抛却了自己曾经的荣耀,也顾不得扈家人对此事的指手画脚,当即在街口摆开架势,操练起来。 忙碌了一整日,汗水浸透了衣衫,烈日与清风却又将其烘干,反复数次,冯天鹤完全没有机会歇息片刻。周围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鼓掌叫好的观众也不在少数,但肯解囊给几个赏钱的人却越来越少。冯天鹤心急如焚,哪怕汗流浃背,满头大汗,也不敢停下休息。只得解下半边衣衫,系在腰上,继续操练着兵器。 那魁梧的身躯淹没在阵阵的叫好声中,年仅五旬的冯天鹤在同龄人中已然算是身强力壮,但多年闯荡江湖也给他留下了不少旧伤,整日的操劳牵动过往的伤势,撕裂伤口,渗出点点鲜血,混在汗水之中,顺着赤裸滚烫的背脊滴下,他的脊背越来越弯,原先漂亮有力的动作也因为力不从心,气力不支显得拖泥带水,滞缓了许多。 似乎是察觉了冯天鹤的异样,围观的百姓不愿再看,哄笑一声尽皆散去。失去了观众的冯天鹤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信念,一屁股坐在路边,豆大的汗珠接连落在身下,几乎要积成一个小水潭。此时的冯天鹤宛若刚刚沐浴而出一般,面色潮红,大汗淋漓,垂着头闭着眼,自顾自的穿着粗气。兵器胡乱的堆在一旁,冯天鹤抬头扫了一眼周围匆忙的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在意他有多辛苦。 毕竟每个人活下去都不容易。 昔日威风八面,万人敬仰的江湖大侠,却甘愿在街头卖艺,只怕将此事说出去,不是没有人信,便是叫冯天鹤名声扫地。但冯天鹤已然顾不得那许多虚名,不敢怠慢,扶着后腰站起身来,狼狈的将散落满地的赏钱一一拾起,用衣服兜在身前,粗粗一点,约莫五六两银子。辛苦一天,筋疲力竭。用这种方法虽说能完成扈家的许诺,却不稳定,也不体面。 卖艺全靠老天爷赏饭,不知哪日就再难维持下去,他必须有更为长远的计划。他兜着那沉甸甸的铜板,眼神涣散,木讷的站在街头,紫红与橙红的晚霞在天际交织出柔和的光晕,徐徐覆盖整座城池,冯天鹤拖着疲惫的身躯,并没有回家,而是向东城走去。他这一刻竟然觉得,成家立业,远远比闯荡江湖要困难。 但他已然迈出了最为艰难的第一步,他不想放弃。 第三百三十五回 心如溪 忙碌了一整日的冯天鹤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家中歇息,他精疲力竭的倒在床榻之上,还未来得及梳洗,也没人照顾,倒头便睡,即便是熟睡之时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虽说这远远不如他闯荡江湖时那般潇洒,却让他拥有了从未拥有过的充实感。 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活有了盼头,有了目标,再也不是漫无目的的乱走乱逛,他知道他是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奋斗。有时候人活着就是凭借一个小小的信念或是希望,希望没了,人心中那座洁白的信念宝塔,也就塌了。 正是因此,他丝毫不觉后悔,在深邃的梦里,他成功迎娶了那身披红纱的扈家小姐...... 第二日一大清早,天还未大亮,也未曾听闻鸡鸣,冯天鹤已然恢复了大半精力,洗了把脸提了兵器便匆匆出门,他要找到更好更适合的位置卖艺表演,这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尽早达成他的目标。他也老大不小了,眼看着别人一个个尽享天伦,自己却还是孑然一身,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没想到的是,早有人将此事告知扈家。扈老爷闻言大怒,心觉冯天鹤不是个体面之人,若是将此事传出,扈家的准女婿当街卖艺,还不将他的老脸丢了个干净,于是他便使了个手段,用钱财打通府衙关节,致使那不知情的冯天鹤正在众多百姓的拥簇下卖力表演时,竟被闻讯赶来的差役打断,将观众尽皆驱散,甚至要收走冯天鹤的“吃饭家伙”。 方才还沉浸在接连叫好声中的冯天鹤先是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看客一个个离去,自己忙活了数个时辰,却只挣到了那躺在地上,零散的几文钱。他木讷的望着来势汹汹的压抑,自知来者不善,却不愿招惹官府,也只好低声下去的询问情况。差役们却说此地乃是闹市,外来人未经允许不准在此地摆摊卖艺。 冯天鹤慌忙解释,称自己实不知此事,分明昨日还无这么多事,怎的今日就多出这许多规矩。周围的百姓们看在眼里,皆摇头叹息,不敢插手。他们知晓这些差役要么是刻意找茬,索要些“见面礼”,要么是奉了上头的意思,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刁难这八尺高的汉子,轻易难以脱身。故而只得在心底为冯天鹤默默祈祷。 为首的差役见冯天鹤呆头呆脑,似乎不懂人情世故,便趾高气扬的摊开右手,在冯天鹤面前晃了晃,左手叉腰,轻蔑地望着冯天鹤。冯天鹤何许人也,曾经江湖人赫赫有名的大侠岂能受如此窝囊气?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更有言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冯天鹤不想惹事,却暗地握紧了拳头,他知晓这差官不过是想讨要些贿赂,咬牙切齿想了好久,仍犹豫不决。 一来是自己今日的确没有多少收入,仅仅几文钱。二来是若是给了这“见面礼”,自己便矮了一截,他心中不平,自然不愿。三来,这没一文钱他自己都舍不得花,要攒着迎娶扈家小姐,自然不能给这差官。但他却没能想到,眼前这故意刁难的差官,正是扈老爷“请”来的帮手,目的就是要让冯天鹤知难而退。 可不想这冯天鹤却是个硬脖子,不肯屈服,差官见他许久不曾答话,面无表情,呆若木鸡,抬手扬起水火棍就要打他。冯天鹤强压着心中沸腾的怒火,反手将那水火棍抵住,只推脱钱财皆在家中,求各位放他回家取来钱财再孝敬诸位官爷。但冯天鹤并非诚信如此,只是想寻个脱身的借口。那精明的差官自然不会上当,便提出要随冯天鹤一起回家。 冯天鹤哪里肯依,盛怒之下,竟动手与差官推搡起来。差官没想到碰到个敢和自己动手的硬骨头,气的险些笑出声来,便叫兄弟们抄起家伙,欲将冯天鹤收拾一顿。可这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酒囊饭袋哪里是冯天鹤的对手,即便是没了金刀,金刀大侠依旧勇猛非凡,随手抄起脚边的一根齐眉短棍,三下五除二便将数十名差役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正所谓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但冯天鹤自有分寸,见他们乃是官府的人,不愿结仇,手下便留了情,只是手中齐眉棍将这些夯货打青了眼,打紫了胳膊,留下些许伤痕涨涨记性,便不再下狠手。可这些不知死活的差役却不知好歹,他们以为冯天鹤只有这些本事,全凭他手中兵器,四肢并用爬起身来后便又一拥上前抢夺他手中和身旁的兵器。 冯天鹤见他们光吃苦头不涨心眼,本就心中愤恨难平,又不禁联想到,如此嚣张歹毒的差役,定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为虎作伥,其背后不知是怎么样的贪官污吏,为祸一方。恶贼不除,狼狈为奸,这天休府城的百姓平日里不知还要受多少冤屈苦楚,一时间义愤填膺,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便欲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故而大喝一声,如同雷震,吓得那些差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更有甚者,胆战心惊,战战兢兢,已欲先走。逃者不问,冯天鹤只管眼前那些不知死活的亡命鬼,咬断钢牙,握紧长棍,心里下了决定,手里便没了分寸,但见棍舞擎天,残影练练,风声猎猎,惨叫不息。冯天鹤使劲浑身解数,将这几日积蓄在心中怨气与委屈借此发泻而出。 哀嚎声起伏不绝,周围的百姓们纷纷在心中叫好,他们平日受够了这些狗腿子的气,却苦于无力反抗。正所谓民不与官斗。如今有人肯挺身而出,替他们教训这些人自然是好的,故而用期待和赞许的眼神望向冯天鹤,有几个胆子大的小伙子甚至叫嚷出声,为冯天鹤加油鼓劲。 听见周围叫好声的冯天鹤愈发兴奋,手腕转动,落棍之处,势如破竹,难以抵挡。即便是习武之人也难接下盛怒之下的冯天鹤这几招棍法,更何况这些欺软怕硬的废物。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的差役互相挨着倒了一大片,再难爬起身来。再来看那冯天鹤,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驱散了这几日盘踞在他头顶的阴霾,十分痛快,随手将短棍杵在身旁,便迈步上前查看那些差役的伤势。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此一场放肆,惹下了滔天大祸。忘了分寸的冯天鹤轻而易举的便将数十名差役的手臂或小腿打断,歪七扭八的倒了一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皆是棍上,好几个甚至都看不清面貌,鼻青脸肿的同时五官凝在了一起,血肉模糊,宛若染坊一般,鲜红的血,碧绿的胆汁,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围观叫好的百姓们也没料到会有如此下场,一时间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几个胆大的上前看了看情况,转头便向表情木讷的冯天鹤抛去惊恐和担忧的眼神,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杀人啦!”那些百姓便宛如被一颗火星点燃的干柴一般轰的一声四散逃去,生怕惹祸上身,承担责任。远些那几个叫好声最为响亮的小伙子,却是跑的最快的人。 呆若木鸡的冯天鹤再一次迷茫的目送着那些曾为他叫好的百姓们匆匆离去,那嫌弃与惊恐的表情令他困惑不已。他木讷的望着眼前那些气息微弱,奄奄一息的差役,恍然大悟,他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江湖,休说是害了他人性命,哪怕是打伤了别人,都是重罪,更何况他打死打伤的乃是府衙的差役。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依旧如用一根扎根的老树般站在路边。 片刻之后,原先那些逃走的差役便领了府尹之命,带着两队官兵匆匆赶到现场。见此地早已空无一人,唯有那面无表情的冯天鹤站在路当中,脚边皆是面目狰狞,痛苦无比的差役,好几个已然断了气息,魂归九泉。官兵们当机立断,火速将冯天鹤包围在当中,眨眼间数十杆长枪齐刷刷的指向了冯天鹤,最近的枪尖距离他不过三尺。冯天鹤仰天长叹,自知闯下大祸,只得弃去兵器,束手就擒。 他本欲杀身成仁,但又觉得那样实在弱懦。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怕是被判死罪,也该慷慨激昂的走上刑场。 故而冯天鹤任凭官兵与差役为他戴上枷锁,关在府衙大牢之中,等候宣判。扈家人得知此事,除了扈家小姐以外几乎都是松了一口气,本想只是将这冯天鹤赶出天休府城,不想却意外叫他入了狱,只能怪他自作自受。尤其是那忘恩负义的扈老爷子,虽说嫁不嫁女儿乃是他的自由,他却暗地里使尽了手段从中作梗,闻听冯天鹤被关入府衙大牢,乐的合不拢嘴,当即便派下人给府尹老爷送去了一份厚礼,以作感激。 但扈家小姐却耿耿于怀,她本是深闺黄花,未曾见过多少男子,与冯天鹤想见的第一面,仅凭一眼便被其身上冲天的豪气与男子气概深深折服,故而倾心于他。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三十六回 刀剑悬命 闻听与自己已有婚约的冯天鹤如今身陷囹圄,她自然心急如焚。可她却发现府中长辈非但不心急,似乎早已知晓此事,不仅处之泰然,甚至还有些满意,故而扈家小姐大为困惑,她此时并不知晓,冯天鹤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乃是她父亲一手造成的。 正当扈家小姐在为如何救出冯天鹤之时,竟从府中下人那里得知这都是扈老爷子的安排,来不及判断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她便寻得父亲与他据理力争。她原以为冯天鹤虽称不上一表人才,且已然年近半百,但他身上有寻常男子难以企及的豪气,与江湖人的潇洒不羁,十分吸引他。更何况冯天鹤又是扈老爷的救命恩人,即便是不答应这桩婚事,也不该恩将仇报,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方才还将恩人奉为上宾,转眼便设计叫他身陷囹圄,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是叫他人贻笑大方?可扈老爷子却不这么想,他正想借着冯天鹤入狱这件事翻脸不认人,收回先前的承诺,可还未出阁就替外人说话的扈家小姐彻底激怒了他。恼羞成怒的扈老爷子便将女儿锁在屋中,不得离开半步,又差人催促府衙早些动手,结果了冯天鹤的性命,也好一了百了。 知晓此事的扈家小姐如遭雷击,宛若晴天霹雳,彻底抽干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心灰意冷的她没有想到从小教自己要知恩图报的父亲竟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禽兽难比的龌龊之事,她泪如雨下,终日以泪洗面,甚至扯断衣袖,咬破手指,悲愤交加,写下一篇言辞激烈的绝情书,欲与扈家断绝关系。这绝情书也是她的遗书,因为扈老爷子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断绝扈家小姐与冯天鹤那微弱的情谊,反倒将两人紧紧地绑在一起。 扈家小姐便嘱咐每日负责照顾她的丫鬟时刻注意府衙的消息,她要在冯天鹤受刑的那一日悬梁自尽,与冯天鹤黄泉相会,做一对亡命鸳鸯。 但天无绝人之路,正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冯天鹤与扈小姐确有夫妻之缘,竟让其贴身丫鬟发现了那一封绝情血书。与扈小姐情同姐妹的丫鬟与扈家小姐抱头痛哭,却不忍心见她香消玉殒,两人商议之下,竟换了衣衫,变了身份,小姐成丫鬟,丫鬟扮小姐,趁着晚间府中忙碌之时,瞒天过海,使扈家小姐悄悄溜出了府。 可此事并未能骗过府中长辈的眼,尤其是精明的扈老爷子,很快就察觉了异样,他命府中护院手执短棍动用私刑,严刑拷打那苦命的丫鬟,逼问她小姐的下落。好丫鬟咬紧牙关,宁死不说,盛怒之下,扈老爷子果真动了杀心,将那小丫鬟活生生打死。而小丫鬟至死也未说出小姐的下落。扈老爷子无奈,只得求府衙出手帮忙,画影图形,全城搜索扈小姐的踪迹。 扈小姐久居深闺,本是柔弱女子,并无多少脚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教甚严,致使她虽是天休府人,却对天休府近乎一无所知。她随身携带了不少金银首饰,本欲拿去典当,换成钱财,打通府衙关节,赎出冯天鹤,却因为不识地理,不仅没能找到当铺,还在路上人多之处,被窃贼偷走了包袱。 丫鬟打扮,且身无分文的扈家小姐迷茫的站在街头,正被拿着扈家提供的画像,全城搜索她踪迹的衙役捉住,带回府衙,上报府尹。那天休府的府尹本是个贪财之人,对于美色却无多少兴趣,更何况此女还是扈家的掌上明珠,他虽不惧扈老爷,却要给他几分面子,故而当即遣人送回扈家。 饶了一大圈,丢了不少金银不说,还折了贴身丫鬟的性命,但被捉回扈家的扈小姐并不后悔,她宁死不改自己的气节,将那封绝情血书掷在扈老爷身前,气的他旧疾发作,浑身抽搐,从此便倒在床上一病不起。毕竟是扈家的掌上明珠,扈家人并没有因此为难扈小姐,责骂的话说了不少,落实到惩罚,不过还是将她锁在屋中,严加看管。只不过此次再也没有能为她着想,愿意为她而死的丫鬟来与她交换身份了。 扈小姐不愿饮食,亦不再流泪,每日只是坐在房中对着紧闭的窗户发呆,不知在思索着甚么。家中人看在眼里,竟也不心疼,只说她是自作自受,若是此番将自己折磨病了,也是老天爷降罪,活该。 一家人的重心都放在那扈老爷的身上,不知请来了多少号称妙手回春的神医名士,来为扈老爷诊治,只说是多年前的旧疾,一直未能根治,积压至今,愈发厉害。千金散去,药也吃了不少,独独不见病情好转。眼看着扈老爷大限将至,烛火将熄,一家人束手无策,也只得放弃。三天后,扈老爷在家中病逝,家里人也只得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邀请了不少宾客,一切事项皆由扈家长子主持。 这精明了一世的扈老爷算错了一生中最大的一笔账,甚至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他至死也没能等到府衙结果了冯天鹤的消息,与他颇有私交的天休府府尹也没有出席他的丧礼,据说是因为公务繁忙,难以脱身。 多日水米未进的扈家小姐已是面黄肌瘦,形神枯槁,憔悴不堪。闻听父亲去世,大哭了一日,便昏死过去。醒来后丫鬟仆人喂了些米粥,这才恢复了些许体力。扈老爷子出殡的那日,她独自一人跪在闺房中连连叩头,直将那雪白娇嫩的额头磕破,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低落,也不肯罢休。但此时她依旧没有死心,一日没有等到冯天鹤身死的消息,她便苦撑一日,她还在幻想着有一日,冯天鹤能回到扈家,将她带走,永远离开这是非伤心地。 未曾想到,又过了几日,依旧没有冯天鹤的消息,倒是府衙内出了甚么变故。原本的府尹老爷突然被抓,被关入囚车,押赴京城,交由刑部审理。随后便是京城传来的消息,天子钦差,奉旨查案,来到天休府城,暂时代理府尹一职,全城的百姓这才知晓,原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新官上任三把火,欲肃清朝野,整顿官吏,便上书天子。圣上放权,彻查吏治,无论官员大小,上至当朝一品大员,下至地方州府知县,皆难逃清查。 果不其然,经此一查,不少狐狸都露出了尾巴,包括那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天休府府尹,等待他的,将是刑部的审判。除此之外,新来的钦差还昭告当地居民,张贴告示,将已然查清落实的原天休府城府尹的罪责一一写清。原来那扈家与府衙一直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天休府府尹利用职位之便为扈家谋求生意途径,扈家则将获得的利润与府衙分成,二者合作已有多年,在府尹倒台之时,扈家的丑恶嘴脸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没过多久,扈家便被府衙查封,家产尽皆充公,扈家所有人都被戴上枷锁镣铐,押赴府衙候审。包括那已然奄奄一息的扈家小姐,她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关于冯天鹤的消息。 负责审理此案的钦差大人也算是个明晓事理之人,他将此事断的清楚明白,凡是与此事无关之人尽皆放回,只是再不能回到扈家,除了所有下人,被放回的也包括那身娇体弱的扈家小姐。几个知晓实情甚至参与其中的首犯轻则被收押在狱,重则被发配边疆。可身无分文的扈家小姐如今已是无家可归,更无亲人可以依靠,她只得请求钦差大人将她关押在府衙大牢之中。 对于主动要求收押自己的犯人,那钦差大人倒是头一次见,对此很是吃惊,待他问清了扈家小姐此事的来龙去脉,深表同情。但他却无权决定冯天鹤的生死,只得破例安排扈家小姐暂住府衙,随后便吩咐人快马加鞭将有关冯天鹤伤人一案的案宗递与刑部,交由刑部决断。 虽说刑部之中,亦有不少人对冯天鹤与扈家小姐的遭遇深感同情,但正法无情,万众如一,不可开先例,亦不可徇私情。更何况冯天鹤伤人害命,罪证确凿,他自己也已然画押认罪,并未受严刑拷打,按理来说当处以极刑,但却有人提出先是差役动手,冯天鹤乃是自我防卫,失手杀人的证据,故而刑部只得重新审议此案。 经过刑部的再三商议之下,终于酌情轻判,免去冯天鹤的死罪,改判冯天鹤刺面发配,流放南疆。说来也巧,当消息刚传到天休府没多久,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除去死刑囚犯,其余一概赦免,冯天鹤也因此重获自由,得以从府衙大牢脱身,甚至免去了流放的刑法。 当走出府衙大牢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冯天鹤第一次泪流满面,宛如重获新生。他以为此乃上天恩德,不愿见英雄短命,确不知此乃佳人之义,若无扈家小姐周旋情愿,恐怕他早已丢了性命。 第三百三十七回 梦里花相依 但重获新生的冯天鹤茫然的站在府衙门前,木讷地望着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行人,如今他身无分文,却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那座花光家当买下的宅子。他下意识的回到那所谓的“家”中,空荡的乾坤之下,冯天鹤坐在门前,遥望着扈家的方向,却不敢鼓起勇气上前。 在大牢里的这段时间似乎将他先前最为锋利的棱角给磨平,他还想保留最后一点脸面,他认为扈老爷子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蹲过大牢的中年人。可他并不知道他在大牢里的这些时间,外界究竟发生了甚么。他只知道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也因此获得赦免。可没想到刚一出狱,就与匆匆赶来,欲与他相会的扈家小姐擦肩而过。 扈家小姐本想着去讨求一件新衣裳,为冯天鹤迎接崭新的生活,没想到衣服没有讨得,拜拜受了一顿羞辱,还错过了与冯天鹤相逢的机会,她迷茫的在城中寻找着冯天鹤的踪迹,但虚弱娇贵的身子哪里受得了这许多折磨,没走多远玉足之上便多出几个水泡,每多走一步,都是剜心的剧痛。 但她没有放弃,哪怕一个时辰只能挪动数十步,扈家小姐也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她似乎能感觉到冯天鹤还在天休府,两人在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难以断绝的联系,连着二人的心。 冯天鹤就这样一直坐在自家门前发呆,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直到饥肠辘辘,难以忍耐,方才回过神来。他在家中翻箱倒柜,又将贴身的衣物拖下翻来覆去的找了个遍,终于从里衣的衣缝中摸出一枚铜板,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起身去买些吃食。 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闹市里兜了几圈,唯独留恋那热腾腾的包子,眼巴巴地望着那笼屉掀起之时腾起的阵阵蒸汽,扑面而来的肉香令他沉醉其间,府衙大牢里的伙食极差,堪堪能果腹而已,几乎是吃糠咽菜,折腾了这一段时间。但好在冯天鹤本就是江湖中人,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清粥白水倒也不在意。 兜兜转转,不知走了多久,还是回到了包子铺前。上了年岁的老板记性并不差,一眼便认出了他乃是棒打差役的好汉,见他眼巴巴的望着笼屉里的包子,手里紧紧攥着甚么,眸中满是渴望,还不时舔舐·着嘴唇,便知晓他囊中羞涩,大方的翻开笼屉,挑了一个最大的肉包,用油纸裹了,塞到他的手中。 冯天鹤依旧死死捏着自己仅有的一文钱,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这最后的钱财花出去时,手里却突然多了一个滚烫的包子,叫他受宠若惊,甚至没能反应过来。见老板冲着他慈祥的笑着,心间没来由的一暖,当即要将那一文钱递与老板。可老板却推而不受。两人僵持许久,谁也不肯迁就谁,最后还是冯天鹤见老板不愿收钱,欲将包子还回,老板才做出让步,收下了那一枚脏旧的铜板。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宁饿死不受嗟来之食,直到如今这般绝境,冯天鹤还是没有抛却自己的尊严与气节。但他不知道,如今一个肉包,得要两文钱。 心满意足的冯天鹤像捧着金元宝一般捧着那还冒着热气,滚烫的包子,宛若最虔诚的信徒,拜伏在天神的脚边,来不及道谢,便匆匆离开。任那暖流自掌心徐徐涌入心间。薄薄的油纸并不能阻挡那溢出的肉香,冯天鹤坐在自家门前,始终舍不得开吃,而是贪婪的吸吮着那溢出的香气,卖力地吸着鼻子,双眼微闭,十分享受那香味顺着鼻腔涌入大脑的过程。 他从来没有这般神奇的感觉,也从未觉得食物有这般神圣。事到如今,哪怕是将一本武功秘籍摆在冯天鹤的眼前,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包子。曾经的他挥金如土,酒肉无缺,如今却因一个肉包如此狼狈。正所谓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身无分文,英雄气短,一分钱难倒英雄好,便是如此。 双眼死死盯着那肉包,双手小心呵护着,生怕走脱了半点热气。犹豫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定。先吃了这一顿,暂不想他事。冯天鹤已然绝处逢生,他愈发坚信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如先解决眼下肚饿的问题,至于未来如何,还是交给命运去决断罢。 正当冯天鹤欲大快朵颐之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腌臜邋遢的汉子,破衣烂衫,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瘦骨嶙峋,无精打采,形神枯槁,宛若活死人一般,身周散发着阵阵恶臭,甚至还飘着几只嗡嗡叫的苍蝇,令人作呕。此人与冯天鹤似乎一般年纪,乃是个赤脚拄杖的老叫花子。行路人纷纷避让绕行,唯恐沾染上这叫花子的晦气,可那叫花子却死死盯着冯天鹤手中的肉包。 若是换做从前,大方豪爽的冯天鹤会当即取出一锭银子,随手丢给这叫花子,然后潇洒离去。可如今豪侠英雄也囊中羞涩,手中仅有这一个救命的包子,岂能让予他人?但望着那叫花子清澈的双眸,冯天鹤分明读出了渴望与悲戚,他不禁想起自己先前在包子铺前的模样,感慨不已。他从不看轻这些人,若不是走入绝路,无可奈何,有谁愿意把自己糟践成这般模样? 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冯天鹤仰天长啸,他终究难以放下坚持了半辈子的侠肝义胆,毅然决然将那一只手掌大小的肉包掰成两半,诱人的香气随着那白嫩薄软的外皮撕裂的一瞬间涌入周围的空气当中,叫两人都感受到了鼻尖前的一丝甜腻。冯天鹤将一半包子递到那叫花子身前,可叫花子却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的肚皮极有默契的同时叫出声来。 冯天鹤便晃了晃手中的肉包,生怕那叫花子不放心,自己先咬了一大口,心满意足的咀嚼着,感受着那鲜嫩多·汁的肉馅在口中一点点蔓延,温热的香油在唇舌之间留下了数道鲜亮的痕迹。但叫花子仍不敢接下那半个包子,冯天鹤只得说道:“此非施舍,乃是帮助。出门在外,江湖不易,遇到难处,帮一把也是自然。若你日后得以飞黄腾达,莫忘了此事便是。”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感动,瘦弱的叫花子剧烈颤抖起来,蹲下身子抱头痛哭,哭的惊天动地,神鬼俱惊,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就连冯天鹤都满头雾水,不知他何至于此。可那叫花子自顾自哭了一阵,抬起头来,泪水将满脸的脏污冲刷殆尽,露出脏乱头发下炯炯有神的双眼,泪眼朦胧,叫花子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了指包子,又指了指自己,似乎不敢相信冯天鹤的所作所为。 冯天鹤恍然大悟,哑然失笑,重重点了点头。叫花子的双眼之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虽还有些难以置信,但却将手中竹杖弃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冯天鹤手中的半个包子,也坐在冯天鹤屋前的石阶之上,狼吞虎咽起来。两个八尺高的汉子,一个包子掰成两半,如何够吃?眨眼间两人便将半个包子吞入腹中,只留下满嘴的油光。 拍了拍干瘪的肚皮,还不到三分饱。但两人身上再没有一分钱。 不知为何,这二人似乎很投缘,相视一眼,竟各自大笑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如今的触景,反倒为多了一位患难之友而高兴。那叫花子当即起身,行大礼拜伏在冯天鹤脚边,冯天鹤大惊,欲将其扶起,叫花子却三跪九叩,不肯起身,还表示愿意追随冯天鹤一生一世,当牛做马,牵马坠镫,至死不悔。而这个叫花子,竟然就是如今的马标。 二人因此结识,从此成了莫逆之交。在困境中相识相知,也注定了二人既能同福,也能共难,死不相背,无话不谈。 但冯天鹤却面露难色,若是换做从前,他倒是很愿意多一位同甘共苦的知己与朋友,但如今他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何再多养活一个人?万般无奈之下,冯天鹤只得将目光抛向自己仅剩下的,唯一的财产——那座空无一物的宅子。若是卖了这间宅子,不仅能赎回自己的金刀,还能重回阔绰的日子,自此重归江湖,快意恩仇,潇洒一生。 但这也意味着,他先前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自己也再没希望能够迎娶扈家小姐,再也不能享受他翘首以盼的天伦。心如刀绞,紧咬牙关,进退维谷,万般为难。正当他欲狠心放弃这一切时,下意识的转头,竟彻底改变了他的后半生。 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声在背后响起,冯天鹤与马标同时回头,望见那面色煞白,紧咬着下唇,泪眼盈盈,悲喜交加的扈家小姐。再看她裙下隐约探出的双脚,殷红的鲜血竟将薄薄的绣花鞋面浸透,在身后留下断续的血脚印。如此一位娇弱的千金小姐,为了寻找冯天鹤,不惧大海捞针,竟独自走遍了大半的天休府城! 第三百三十八回 相守亦相离 在此之前,两人只在扈家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不想那一面,竟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二人一见如故,交换眼神,一见钟情。如今经历坎坷,再度重逢,心中自然五味杂陈,总是有千言万语填在胸口,一时间也难以说尽。二人目光相对,悲喜交加,竟相拥一处,全然顾不得路人的目光。 即使是在分别之时,二人心心念念的也皆是彼此,正是因此,二人早已将世俗礼法等屏障破除,方有如今这幕场景。 一旁的马标木讷的看着,虽然他那时并不知晓二人之间的故事,但却能从二人的眸中读出满满的情谊,也被他们感动。激动之余,冯天鹤便向马标引见扈家小姐,颇有眼里的马标当即下跪叩拜,欲拜冯天鹤为大哥,扈家小姐为大嫂。 扈家小姐闻听此言脸颊微红,却没有反对。冯天鹤亦不是不解风情之人,当即向扈家小姐表示爱意。他直截了当的话语不禁叫马标背过身去,轻声咳嗽,扈家小姐则是羞红了娇嫩的脸颊,缩在他的臂弯之中垂着脑袋,不敢吭声。但冯天鹤也坦然的表明,以自己眼下的情况,虽有栖身之所,却无营生之力,恐怕难以完成和扈家老爷定下的约定。 扈家小姐闻言满心悲痛,强忍着泪水向冯天鹤复述了他入狱的这段时日,扈家的变故。扈家小姐还恳求冯天鹤不要怪罪她那狠心的父亲,冯天鹤闻言心中又惊又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剩下感慨无限,连连叹息,同时劝扈家小姐节哀顺变。望着扈家小姐清澈的眼眸,纵然在心底骂了千遍万遍,嘴上也不再说一句扈家老爷子的不是。毕竟万事皆随人去。马标也不时在一旁帮衬着,撮合二人的婚事。 但扈家小姐本就倾心冯天鹤,加上如今扈家风光不在,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只见过一面便定下婚约的未婚夫。扈家小姐虽然身娇体贵,但骨子里也是个有血性的女子,颇为豪爽,正是因此,她才会被冯天鹤身上相同的特质所吸引。二人便若无其事的坐在冯家门前的石阶上商议着婚事,约定在三日之后结婚成亲。 甚么也没有。甚么也不要。一切皆从简。只有马标千辛万苦,不知从何处讨来的半根红烛与冯天鹤厚着脸皮从客栈赊来的一碗酒,冯天鹤与扈家小姐便在那空荡荡的宅邸之中拜了天地,结为夫妻,欲白头偕老,相伴一生。马标也梳洗一番,换了一身冯天鹤送给他的旧衣服,站在一旁小心的侍候着。 一夜之后,扈家小姐便成了冯夫人,冯天鹤也不得不再度将养家糊口提上了日程。二人没有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之中,而是与马标一齐,担起了维持这个新家的责任,终日操劳,为生计烦恼。同时二人还为扈家老爷披麻戴孝,设灵堂祭拜。 但冯天鹤已然有了家室,若是再上街卖艺,只怕有失体统。更何况他终有老去之日,卖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为此冯天鹤终日苦思冥想,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好在有体贴温良的贤内助冯夫人,将自己能从扈家带出的所有金银首饰与丝绸衣裳尽皆典当变卖,换来些许散碎银两,解决了燃眉之急,添置了些许必要的家具与粗布衣裳,每日粗茶淡饭,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能勉强过下去。 这同时也给了冯天鹤图谋大事的基础,他虽然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但总不能让冯夫人也跟他一起吃苦。尤其是若是日后有了孩子,压力必然陡增。眼睁睁的看着冯夫人每日操劳家中琐屑之事,日渐憔悴,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事无巨细皆有下人侍候照顾的明珠千金,便为洗菜煮饭,缝补打扫无一不能的妻子之时,冯天鹤心底的酸楚无法言说。 他必须找到能够支撑起这个家的营生。苦思之下,竟然真的让他寻到了法门。冯天鹤一无所有,只有这么多年闯荡江湖积累下的人脉与关系。他便思量着还是端一碗江湖饭,于是便对马标讲明,自己要创办一家镖局。马标与冯天鹤已然成为手足兄弟,对此自然愿鼎力相助,只是开办镖局也需要本金,日常维持绝不是一笔小开销,这对冯天鹤目前的情况来说并不是容易之事。 但冯天鹤却叫马标不必担心,本金之事他自会想办法,只是吩咐马标去做好相关的准备。马标虽然心中困惑,但并未多问。只在心中默默想着,勿论冯天鹤做出甚么决定,自己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他实现,也算是报答了冯天鹤对自己的恩情。 果不其然,一夜之后,冯天鹤竟然空手变出三百两白银作为镖局的本金,添置了不少家当与丫鬟仆人,一来是减轻了冯夫人的压力,二来也为创办镖局做准备。数月之后,冯夫人有了身孕,冯天鹤半身入土,不想还能有自己的子嗣,自然是惊喜万分。遥记那日,霞光千里,金云如鳞,冯天鹤便为那未出世的孩子取名为冯金云。又过了没多久,镖车镖旗等等已然准备齐全,冯天鹤便用孩子的姓名正式创办了这家镖局,金云镖局。 金云镖局正式挂上了招牌,惹得天休府城一片热闹,就连新到任的府尹大人也赏脸来观礼,冯天鹤自然大喜,领着镖局上下及怀有身孕的妻子一齐来拜见。这下不仅为冯天鹤和金云镖局赚足了脸面,也是日后新生活最美好的开端。但事与愿违,老天爷是公平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它不会让一个人一直走背运,也不会让人一直走运。 金云镖局虽然已然具有了一定的规模和能力,但并没有多少生意。冯天鹤这才知晓,这天休府城上下表面尊敬他的人不少,但多半是给了府尹大人面子,可若自己一直依靠着那虚无缥缈的关系,定不能长久维持下去。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在天休府城树立自己的威信和关系网络。 说干便干。即便是到了如今,冯天鹤在江湖上依然具有一定的号召力。他不仅凭借着自己在江湖上的关系招到了不少年轻的镖师,还将身旁最为信任的马标当作总镖头培养。闲暇无事之时,便在后院传授他些许武功。说来也巧,或许是马标天赋异禀,虽然他年事已高,但却没有辜负冯天鹤的期望,刚满一年,他便学得了冯天鹤四五成拳脚功夫。如今的他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侮的老叫花子,而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金云镖局的总镖头。 眼看着自己与夫人一天天的老去,孩子一日日的成长,生意却不见起色。纵使冯天鹤曾经无论落魄到甚么地步也没有主动寻求这些江湖朋友的帮助,可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冯天鹤再顾不得甚么脸面,多年未曾过问江湖中事的他竟以金盆洗手为理由,广发英雄帖,召集各路英雄和江湖朋友,一同来到金云镖局,参加他的金盆洗手大会。 但那终究只是个借口,当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重逢之时,冯天鹤大办宴席,招待宾客,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让本就不富裕的镖局雪上加霜。冯天鹤只得在宴会上向前来赴宴的旧友倾诉,请他们出手相助,照顾照顾他们的声音。冯天鹤自然知晓,其实江湖之中,生意往来极多,尤其是各大门派之间,常有走动,且范围极广,无论是茶叶,丝绸还是瓷器都有涉猎,这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但平日里这些都是由各自门派中的弟子去做,虽说并无成本,但这无疑是对门中弟子的压力与分散,倘若能将这些生意交给金云镖局去做,不仅能为各大门派分担压力,更是能使金云镖局获利无数,名震一方。 冯天鹤向来坦荡,极少掩饰自己心中所想,如今面对的又是江湖旧友,便一股脑的将心中所想尽皆说出。未曾想到满座宾朋却都变了脸色,停住酒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一时间堂上鸦雀无声,极为尴尬。有些人佯装酒醉,昏倒过去,默不作声。有些人则推脱难以决断,心有余而力不足,胡乱搪塞,匆匆离去。有些人则是要回禀门中掌事后才敢回复冯天鹤的请求。但也有不少与冯天鹤交情极深的门派,当场表示愿意帮这个忙。 冯天鹤绝不强人所难,对肯施以援手者冯天鹤自然是感激万分,对作壁上观者亦不驱逐,对奚落推脱者也不训斥,帮之乃情分,不帮乃本分,本就没有对错可言,自然要一视同仁。故而冯天鹤极力挽留众人在府中多住几日,众人不好推脱,只得应下。三日后才陆续离去。临行前也有零散几个小帮派回心转意,表示愿意帮助冯天鹤共度难关。 冯天鹤当即表示感谢,再送走江湖旧友后没多久,各门派果然信守承诺,陆续派人找上金云镖局商议合作之事,为金云镖局带来了不少生意与利润。 第三百三十九回 长恨寒月难消减 这不仅让金云镖局得到了周转,生意从此蒸蒸日上,走上了正轨,更是让金云镖局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单凭冯天鹤金刀大侠的名号本就能造出不小的声势,如今加上各大门派的支持,人皆以为金云镖局背后的势力极大,故而自以为知晓内情的江湖宵小不敢得罪金云镖局。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先甜后苦,有时苦尽甘来,有时甘苦并至。但有能力者独缺时机,逢好时机者,无能力也难成事。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冯天鹤与冯夫人相互扶持,操持着这偌大的家业,二人本就是能吃苦的勤劳之人,几年下来,将这金云镖局经营的有模有样,虽说生意日渐不如刚开始那般兴隆,但也算过得去。金云镖局的规模也在一点点扩大,似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平淡恬静的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 强则必辱,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平凡且平安的一生,是多么的珍贵且奢侈。 果不其然,好日子还没能享受多久,金云镖局就险些阴沟里翻船。本以为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们极为敬重的冯天鹤,无论黑白两道都不敢招惹,就连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几家大镖局都要给金云镖局几分脸面,却还有那不要死的腌臜宵小敢在金云镖局的货物上动心思。 近些年来,当地泼皮无赖组建的恶犬帮一直在天休府附近为非作歹,做些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勾当。但冯天鹤已然退出江湖,虽说心中厌恶无比,但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避免结下梁子,不好走动。但却未能想到,不知死活的恶犬帮竟然主动找上了金云镖局的麻烦。 前日里金云镖局刚接了一单一年以来最大的生意,价值三千两的金银珠宝藏在掏空的倭瓜之中,装了满满一大车。这一趟金云镖局刨去成本,里外里也能挣到三百多两银子。从外表上看来,这批货物隐藏的甚好,本无多显眼,加上金云镖局派出的人手不少,便要将这批货物押运到八百里外的白君山。或许是因为过于自信,又或许是疏于防备,金云镖局的人马刚一出城便遭遇了埋伏。 本以为没有人敢劫金云镖局的镖,镖师多少也有些放松警惕,未曾想到这一放松,便叫他人有机可乘,阴沟里翻了船,栽在了那下三滥的手段里。所有镖师都被恶犬帮事先埋下的陷阱当中散出的迷药麻翻,幸得这群恶贼只是图财,未有害命,不然恐怕连送信的人都没有,也不会有后来马标带着一干人等去夺回镖银的事了。 因为此事,一直恩爱,相敬如宾的冯天鹤夫妇竟然大吵起来,两人本都是好脾气,但若是这批货物追不回来,信誉扫地,倾家荡产不说,多年来的努力将会功亏一篑,眼前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这叫二人如何不心急?更没想到的是,这批镖银不仅完好无损的夺了回来,甚至还叫冯天鹤结识了几位年少有为的江湖少侠,他自然是万分欣喜。 但这一高兴,便难免多喝两杯。冯天鹤生性嗜酒,但平日里一方面是因为年事已高,一方面是为了顾及妻儿及镖局中的正事,冯天鹤强压着性子,滴酒不沾,唯有借着这个由头开怀畅饮,大醉一场,短暂的放空脑袋,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劳心伤神的事。但这一多喝,便勾出这么多年积存在心底,难以言说的酸楚与压力。 他本可以向冯夫人倾诉,冯夫人也很愿意倾听,为他分担压力。但冯天鹤的自尊心与责任感极强,他身为金云镖局的当家,觉得自己理应独自承担下的责任与压力,冯夫人平日里忙活些家中的琐屑事已然很不容易,又要照顾年纪尚小的孩子,他实在不忍心再因为镖局中事让她担心,故而镖局中但凡有甚么劳神之事,首当其冲的还是冯天鹤一人。但他年事已高,依然感受到力不从心,幸好还有马标辅佐,不然他恐怕早已倒下。 故而今夜冯天鹤有些失态,希望沈墨鱼四人能够理解。 “这便是当家的的过去与现在。”马标面色凝重的长舒一口气,双手交叠轻轻落在翘起的左腿膝盖上,目光在眼前四人身上流转,终于将所有的事都说个明白,但他同时又嘱咐四人不要张扬出去,毕竟这在冯天鹤看来,并不是甚么光彩的事。 尤其是那创办镖局的本金,冯天鹤好面子,他没有张开口找江湖上的朋友借,而是凭空变了出来。没有人问过那笔资金的来历,无论是冯夫人,还是马标。甚至在平时的闲谈之中,都心照不宣的避开那个难以启齿的话题。冯天鹤也一直平静的对待着生活中的起伏,没有甚么异样。金云镖局的生意一如平常,冯天鹤夫妇也依旧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但沈墨鱼四人,尤其是较为敏感的裴镜年,总觉得有甚么异常,似乎还是不愿意完全相信马标,甚至冯天鹤,下意识的对其他人提起了防备之心。照理来说,同样敏感的白星泪应该能察觉到相同之处,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父亲与冯天鹤的交情注定了白星泪难以将冯天鹤摆在恶劣的境地去想象,听罢故事后也只是摇头叹息,不禁感叹道:“哎,未曾想到冯伯伯还有如此一段往事,真是不容易呐。” “所以还请四位少侠多多包涵,今夜当家的难得放纵一回。”马标叹息连连,满脸写着担心。众人没想到,这看上去粗手大脚,心直口快的汉子,竟如此细心体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无妨,无妨。”沈墨鱼已然吃饱喝足,轻轻拍了拍肚子,不顾一旁白星泪白眼已然快翻上天,抹了抹嘴边油光便笑着冲马标抱拳拜道。马标尴尬的咧开了嘴,似乎想要说些甚么,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能开口,只得徐徐站起身来,双手在腰间轻轻扫了一扫。为表示尊重,四人也赶忙起身。马标拱手对四人言道:“四位少侠慢用,恕老夫有事在身,先走一步,不能陪诸位少侠用饭了。” 四人齐声拜道:“恭送马总镖头。”马标微笑着点了点头,行礼后正要离开,可一只脚刚刚迈出大门,却又缩了回来,转过身来,面对着表情木讷的四人。屋内昏黄的烛火难以照亮马标全部面容,大半个身子笼罩在阴影之下,显得十分诡异骇人,白星泪与沈墨鱼相视一眼,满头雾水,又转头问道:“马镖头还有甚么事要吩咐么?但说无妨。” 可马标犹豫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摆手说道:“哦,也不是甚么要紧事。只是想和诸位说一声。我们这做镖局行的,罪孽不小,杀气太重。这一入了夜啊,阴寒至极,难免会出来些甚么脏东西,不干净。虽说并无大碍,但是脏了诸位少侠的眼到也不好,这......” 四人越听越觉得马标是在找甚么借口,拐弯抹角,好不爽利,与白日那个豪爽大气的总镖头简直判若两人。本都是习武之人,何苦用那牛鬼蛇神之说来恐吓四人,其目的究竟是为何?四人相视一眼,心底难免有些顾忌,白星泪皱了皱眉头,直截了当的说道:“马镖头,你究竟想要说些甚么......” 马标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慌忙改口,尴尬的干笑两声,解释道:“老夫的意思是,四位少侠用过饭后,还是尽早回去休息罢,厢房已经为各位准备妥当。如果有甚么要求,尽管来找老夫。若是老夫解决不了的,便只有待明日我们当家的酒醒后解决了。老夫,先走一步......”说罢,马标便快步离去,只给四人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这下不仅是白星泪,就连一向迟钝的沈墨鱼都有所察觉,但碍于白星泪的颜面,不好直说,犹豫之下,才小心翼翼的嘀咕道:“小橘子,你说这马镖头是不是有些反常?”白星泪冷笑一声,白了他一眼,咧着嘴说道:“何止是反常?我看他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目光闪躲,言语不接,鬼鬼祟祟,不安好心。分明是有所企图。我看他定是背着冯伯伯干下了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罢,白星泪转头看向身旁表情复杂的裴镜年,裴镜年的直觉一向最为准确,人也处变不惊,极为冷静,白星泪便询问她的意见:“我欲调查调查这个来历不明的马标,裴姑娘,你意下如何?”裴镜年沉默片刻,捏着下巴思考了一阵,才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总觉得此事另有隐情,恐怕不如我们看到的那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为好,免得打草惊蛇,走漏了风声。到那时再想调查真相,便是难上加难了。” 大多数情况下,白星泪还是能接受他人意见的。闻听此言,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第三百四十回 望群山 裴镜年思索一阵,提议道:“依我看我们还是在此地暂歇一阵,甚么也不要做。但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小心从事,不可放松警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想来我们没甚么值得他们觊觎的。” 明觉与白星泪都肯定的点了点头,唯独沈墨鱼变了脸色,沉默许久,没有任何的反应。这让沈墨鱼不禁联想到了先前的恶犬帮,不由得思虑,莫非那马标也是冲着《雪中遗卷》而来?可他们究竟是怎么知晓的此事?莫非是金莲绕凤楼已然将消息放出? 心中有无限的疑惑难以解答,表面上答应不要打草惊蛇,先行动手,心底却始终放不下,琢磨着今晚定要探探马标的底细。四人又闲谈一阵,眼看窗外夜色渐浓,月明中天,便各自回房歇息。 和衣而睡的沈墨鱼在柔软的床榻之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侧着身子靠在床边,蜷缩着双腿,眼神不禁飘向半开着的窗户之外,长吁短叹,思绪杂乱。每每入夜,沈墨鱼都是这般煎熬,即便是太过困乏早早睡去,也难免受到梦魇的折磨。尤其是今夜,心中繁杂之事越发的多,便更让他于心难安。 因为他知晓,这一路上许多的劫难都是因为他和金莲绕凤楼的恩怨而起。倘若没有他,白星泪等人这一路行来或许能轻松许多。可他们非但没有半点怨言,反而与沈墨鱼共同面对那些难以克服的艰难险阻,在一次次绝望之中带给他希望与力量。否则凭他一人之力,空有一身内力与武功,却也无济于事,难以走到此地。 更让他愧疚的是,四人同甘共苦,共度患难,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难关,可他们如今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知道金莲绕凤楼乃是沈墨鱼的仇人。但并非沈墨鱼不想告知他们《雪中遗卷》的真相,只是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沈墨鱼徘徊在两难之间,实在难以做出抉择。 如今他思量着,恶犬帮多半是受了金莲绕凤楼的指使来抢夺《雪中遗卷》,而行为反常的马标或许也与此事有关。沈墨鱼眉头紧皱,咬着后槽牙想要在脑中理清那混乱如麻的思绪,却始终难以如愿。前后三十年,不知多少人为那薄薄几本书丢了性命,就连自己一家子都搭了进去,这个选择究竟是否正确,沈墨鱼早已模糊了自己心中原本的答案。 正当他双眼无神,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闻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轻,极难察觉,但在寂静的黑夜之中若是屏住呼吸还是能听出个大概。坐在床边的沈墨鱼几乎在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做出了反应,他眼珠一转便翻下了床,小心翼翼的爬到墙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屏气凝神,偷听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沈墨鱼迫切的想要知道马标究竟知道多少真相,与金莲绕凤楼是否有关系。这不仅关乎他自己,也关乎着白星泪,裴镜年,明觉,冯天鹤,冯夫人等等等等,许多人的性命与命运,稍有不慎,便是功亏一篑。沈墨鱼心中早有夜探马标的计划,但苦于没有机会,闻听那脚步声逐渐飘远,沈墨鱼机灵的紧贴着墙根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身子,匍匐向前。 待来到窗下,直起身子,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只将双眼抬过那窗台便静止不动,透过窗缝注视着窗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模糊的背影在眼前重叠,还原出一个清晰且高大的身影,那人似乎察觉到了甚么,急忙转头,险些与沈墨鱼相视一眼,幸得沈墨鱼反应够快,闪电般抽回身子,背靠着墙壁,紧咬下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亦不敢呼吸。 显然沈墨鱼并不知道那人究竟有没有发现自己的窥探,但沈墨鱼已然在他转头的一瞬间看清了他的样貌,不会错,绝不会错,那个人正是金云镖局的总镖头——马标!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分明是图谋不轨。沈墨鱼目光闪动,鼓胀着微微发红的脸颊,不禁握紧了拳头,心中暗暗骂道:“这马标果然有鬼!”即便已然有了判断,但沈墨鱼还不肯罢休,他需要找到确切的证据,能证明马标暗地里勾结金莲绕凤楼的证据,否则没有人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哪怕是白星泪。 想到此处,沈墨鱼就更加难以释怀,全然不顾自己根本不会轻功,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侧身钻出卧房,拨开眼前浓浓的夜色与轻柔的月纱,两眼很快便再度寻到那马标的踪迹。马标没有提灯笼,脚步很轻,很慢,很是小心,沈墨鱼也模仿着他的模样,放轻自己的脚步。 沈墨鱼自有分寸,也知晓马标武功不低,为了防止被他察觉,沈墨鱼只敢隔着远远的五十步一路跟随着马标的脚步,不知往何处走去。那因为紧张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跃出沈墨鱼的胸膛,急促的叫他喘不过气来,久而久之,难免有些头晕目眩,但沈墨鱼还是克服着强烈的不适感,不敢跟丢马标,将他一直留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沈墨鱼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夜色,此时恐怕已然过了亥时,镖局中人下人丫鬟等早已休息,马标也站住了脚,立在院中左顾右盼,见无人跟来才放心的迈开脚步。殊不知石狮后闪出一个白净的身影,沈墨鱼紧张的按住胸口,寒凉的秋夜,汗珠却连成一根银线,打湿了鬓角的青丝。眼看着马标的身影停步在一间偏僻的小屋前,沈墨鱼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踪迹,急忙闪身躲在回廊下一根红柱后,侧着脸观察着马标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马标鬼鬼祟祟的环顾四周,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心虚,与那个光明磊落,坦荡大方的总镖头截然不同,他似乎也很紧张,很担心被人跟踪,暴露甚么。但他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模样更让沈墨鱼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与决断——这个道貌岸然的总镖头定是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眼睁睁的盯着那马标钻入屋中,却不敢点灯,夜色昏暗,门窗亦都紧闭着,实在看不清马标在屋中做些甚么。但沈墨鱼却料定定不是甚么好事。斟酌之下,他也迈着碎步,挪到那小屋的门前,蹲下身子,贴上耳朵,凝神聚气,可除了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以外,他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沈墨鱼不禁在心中盘算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马标在与金莲绕凤楼的人接头,可为何他们一言不发,莫不是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可若自己果真暴露,为何他们还不来捉?那喘息声又是怎么一回事?疑惑未解,又多出几个难解之题,沈墨鱼愈发困惑迷茫,有太多违背常理且难以解释的现象,这金云镖局绝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简单。 挣扎之下,沈墨鱼还是转头眯着眼透过那一线门缝窥探着屋内的情况,只见屋内也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人的身影,但屋子的一角不知为何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光芒,很是奇怪。不知看了多久,也没甚么变化,沈墨鱼只觉浑身双腿已然蹲麻,浑身关节酸痛,只得站起身来甩甩胳膊和腿,活动活动身子,恢复行动力。 正当他又欲往屋内看去时,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是从屋内传出!定是马标想要出门,沈墨鱼在心底暗叫一声不好,已然顾不得隐藏脚步声,迈开大步便转身仓皇逃离此地,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很是狼狈。但幸好那马标并未察觉甚么,推开屋门,也十分慌张的匆匆离开那是非之地,似乎他的身后也有人在追他。 但沈墨鱼逃离此地之时,有意回头望了一眼那屋子的位置,牢牢记在心间,明日顶要找人问个清楚。但他已然断定,马标乃是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表面上遵从冯天鹤,背地里不知与何人勾结。但他的目的究竟是甚么,与他接头的人又是谁,他们的计划和企图是甚么? 想来这些谜题会在不远的将来一一得到解决。 可不想沈墨鱼聪明反被聪明误,虽然侥幸逃脱,没有暴露行踪,被人捉住,甚至还亲眼目睹了金云镖局总镖头的秘密与那偏僻小屋的位置,可他走的匆忙,未曾发现在马标离开那间屋子后,又有两人的身影不慌不忙,并肩而立,徐徐走出。 左边那人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融在如墨的夜色之中,看不真切相貌,只能大概看出其隐藏在斗篷下魁梧的身材。右边那人戴着一张幽蓝的面具,背着一把金灿灿的长剑,也披着一件厚斗篷。两人似乎相谈甚欢,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很是亲密。望着那百步之外已然化为黑夜之中一个小小黑点的马标的背影,戴着蓝面具的人冷笑一声,半认真半调侃的笑道:“看来你的秘密被你最忠实的狗发现了。” 第三百四十一回 盼长安 左边那披着斗篷的汉子却用粗糙沙哑的嗓音,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妨事。看来他早就知晓你我在此会面,既然早晚要除掉他,不如尽快动手,以免坏了大事。”言语之中不带有一丝情感与犹豫,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他隐匿在斗篷下的双眼,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此人握紧了拳头,与右边那人相视一眼,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比起一个外人,老夫当然要竭力保全自己,你说是罢,岑天王。” 岑昏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冯天鹤会如此直截了当,随后轻声嗤笑,徐徐点头,眯着眼睛说道:“此话倒是不错,但你打算如何行事?”“这你就不必管了,老夫自有定夺。”冯天鹤丝毫不给岑昏任何的面子或是情分,冷酷无情的打断道,“想来金玄上主也不会想知道一个于此事毫无关系的人是怎么死的。” “好,好一个损人利己,翻脸不认人的金刀大侠。”岑昏皮笑肉不笑的轻拍手中,细弯的眉眼之中尽是轻蔑与不屑,看似是抬高冯天鹤,言语之中却尽是阴损之词,分明是在暗中讥讽。 冯天鹤怎会听不出他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也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回应道:“比起损人利己,老夫比起你岑天王,还差得远呐。”两人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不留退路。但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城府极深,自然不会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两人都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于黑夜之中凝视彼此,试探着对方的心境。 当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究竟有多少底牌时,自己多知道一些,便多一分胜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更何况二人并非同盟,此次更非是合作,乃是交易,一场随时可以变更买主和破裂的交易。 “废话不必多说,我也不再多问。冯大侠,你我都是明白人,还是直截了当的比较好。”岑昏依旧在试探冯天鹤的口风,但他此次却搬出了金玄女,想要压制住这眼前这头桀骜不驯的野兽,“主上不在乎你用甚么手段,此次务必要得到《雪中遗卷》,三日之后我便来取,若是取不到,你知道下场。” 冯天鹤没有犹豫,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方才二人在屋中暗室内已然谈拢,不再有其他疑问,故而肯定地说道:“这点你大可放心,老夫说到做到,会尽快动手,给金玄上主一个交代。”“我倒是很好奇,堂堂金刀大侠,莫非对这三十年来江湖中人人觊觎的《雪中遗卷》不感兴趣么?阁下难道就没有一点想将这稀世珍宝占为己有的念头?”岑昏抽动着嘴角,阴阳怪气的问道。 “甚么金刀大侠,老夫退出江湖多年。江湖上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非当年便与金莲绕凤楼定下了这笔交易,老夫早就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更何况正如岑天王所说,那《雪中遗卷》虽是稀世珍宝,但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它。如此一块烫手的山芋,老夫可托不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沈墨鱼就是最好的例子。何必自讨苦吃。对抗金莲绕凤楼,便是死路一条。那小子的命运,早已注定。他爹当年种下的因,便注定了他如今的果。”冯天鹤的语气平和了许多,对于沈墨鱼,他既欣赏也惋惜,似乎将他的过去未来尽皆看穿。 如此一个乳臭未干,毛手毛脚的小子,怎么能承担起如此大的责任,又怎么有能力与金莲绕凤楼对抗。 但岑昏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兴趣,他方才所问,只是试探冯天鹤的想法,一为自己,二为金玄上主。一给自己谋胜算,二为自己留退路。岑昏早有反抗金玄上主的想法,但苦于一人无力,难有胜算,故而才暗中帮助沈墨鱼等人脱险,欲借他们之手,纵然不能胜那金玄女,也能将其削弱大半,届时自己在从背后出手,坐收渔翁之利,大仇得报,潇洒离去。 可如今金玄女下了死令,似乎要倾尽一切力量在沈墨鱼等人找上门之前将他们除掉并夺走《雪中遗卷》,岑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决不能拿自己仅剩下的一条性命做一场豪赌,只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故而为了防止沈墨鱼等人难以走到最后一步,他必须发展其他的帮手。 很显然,这金刀大侠冯天鹤,无论是资历,人品还是武功,都很值得岑昏重视,故而方才屡屡试探,欲联合其一同反抗金玄上主。但又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事败身陨,不好将此事挑明。只可惜冯天鹤似乎并未真正听懂岑昏的弦外之音,又或许是他大智若愚,佯装不解,不愿趟这趟混水。见他并无此意,岑昏也只得作罢。 想来是这么多年远离江湖的刀光剑影,使冯天鹤已然习惯了这种平静且闲适的生活,他贪婪的索求着,渴望在晚年安享天伦,这是他曾经向往的生活,如今已然握在手中,岂能叫它白白溜走?江湖上那刀口舔血的日子,冯天鹤早已厌倦,快意恩仇不如牵黄擎苍,红尘俗世不若四世同堂。 至于曾经那令冯夫人无比倾慕的万丈豪情与斗志,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之中,连冯天鹤自己都不再在意。故而任凭那黄毛丫头骑在自己的头上,他也早已习惯,放弃,甚至主动遗忘,如何去反抗。岑昏只觉好笑,心中五味杂陈,当年叱诧风云的一代大侠,如今沦为胆小畏缩,贪恋皮囊血食的花甲老翁,实在是令人发笑。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么一回事。 自断傲骨,命不久矣。 岑昏不再多说,亦不再多言:“看来冯大侠心中明白,我也不再多说。希望你好自为之,告辞!”说罢,纵身一跃,落在屋顶之上,乘着星月夜色,轻身快步,扬长而去。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冯天鹤徐徐抬起手,望着那苍老的手掌,长叹一声,无比感慨的说道:“哎,与金莲绕凤楼对抗,只有死路一条。” 他无数次的对自己这么说,几乎已然断定了如此结局。当年他创办金云镖局,缺少本金,不知那金莲绕凤楼通过甚么途径竟找上了他,答应借给他一千两白银。方才经历过身无分文的苦日子,冯天鹤这才知晓金银钱财究竟有多么重要,思考一阵便应下此事,用三百两银子开办镖局后,余下七百两便瞒着夫人与马标藏在身边,没有告诉任何他。 但他始终没有私吞这笔钱财,而是以备不时之需。有时金云镖局难以周转,便取出部分填补账面,故而这些年来金云镖局的生意虽说不算太好,但账面上看的却很舒心,其实都是冯天鹤自己暗箱操作,苦苦维持。镖局究竟挣了多少钱,他心中有数。可却不能对他人讲明,就连冯夫人也不行。即便知道如此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也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每当逢年过节,他还会取出一些银两添置家具,为妻儿买些新衣裳首饰,甚至为一百多位镖师准备小礼物,故而镖局上下,无人不敬重爱戴这位慷慨的大当家。 人人皆言当家好,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冯天鹤五年来衰老不少,身体也大不如前,白发丛生,精神萎靡,武功不知退不了多少,当年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马标,自己都难有胜算。五味杂陈,感慨万分,就连那从当铺赎回的金刀,也一直摆在卧房的角落,一个月擦拭一次灰尘,却再也没有舞动过。自己真的不行了么?金刀大侠冯天鹤只怕早已死去,只留下这一具苍老的躯壳,空有累赘。 他不是没有想过反抗金莲绕凤楼,当初定下契约之时,金莲绕凤楼提出的条件是一千两换冯天鹤做三件事,只要冯天鹤还在世上,且三件事未满,契约便一直有效。正缺钱的冯天鹤头脑一热,想的都是先拿到那一大笔钱,至于其他,日后再说。可却未曾想到,这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泥潭,一旦陷入其中,就再难脱身,更何况金莲绕凤楼本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是一条不归路,冯天鹤上了贼船,便再也下不去。 本想着辛苦干个十几年,将这一千两原封不动的还给金莲绕凤楼,也算是解了这场契约,可事与愿违,老天爷为难,冯天鹤这五年来的辛苦全搭进去,加上当初剩下的钱,也凑不上整整一千两,如今他年事已高,不知何时便会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一千两银子遥遥无期,冯天鹤这才反应过来,这原是一场自己必输的赌局。 若是他年轻三十岁,孑然一身,风华正茂,或许能凭着血气之勇放开手脚与金莲绕凤楼大战一场。但如今他身老神衰,又有了家室与家业,休说是他舍不得放弃这一切,也是投鼠忌器,多了许多顾忌。 繁杂的思绪在脑中挣扎着,翻腾着,纠缠着,太阳穴处隐隐作痛,他知晓自己已然不是金玄上主的对手,只能做一只乖巧的绵羊,任人摆布,任人宰割。或许如此,才能保住自己如今的生活和家庭,辉煌不再,骨气不再,年华不再。只剩下通往黄泉九幽的方向。 第三百四十二回 方寸大乱 天光乍破,鱼云晕白。清秋风高,微寒降尘。 满心惆怅的冯天鹤拖着疲惫的身躯独自在金云镖局中转了一夜,临近天亮时才蹒跚着回到卧房之中,冯夫人还在榻上安睡,梦正香甜,全然没有察觉身旁翻开的被褥已然是冰冷一片,丈夫一夜未归。 冯天鹤望着那张已然有些蜡黄憔悴的娇容,心里满是愧疚与疼爱,静悄悄的移步到榻边,俯身在冯夫人额角落下轻轻一吻。老夫老妻,恩爱不减,倒也难得。见妻子还未起,冯天鹤先是脱下斗篷与外衣,小心翼翼的叠好,压在柜橱最低处,起身转头,不知为何,一眼望见那摆在角落刀架上的金刀。 毕竟是伴随了自己大半生的物件,感情自是不少。虽说困难时曾将其押在当铺,但手头宽裕后也是尽快赎回。想来当初闯荡江湖时,哪怕是夜半安枕,冯天鹤也是刀不离身。江湖人素来把趁手的兵器看作自己第二条性命,冥冥之中,冯天鹤依旧能感受到自己与那把金刀的神秘联系。 缓步来到刀架旁,一个不留神,险些被交椅绊倒在地,一个踉跄向前栽去,幸得冯天鹤反应及时,狼狈的爬起身来,佝偻着身子,站在刀夹前木讷的低着头。沉吟许久,才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双掌,将金刀托下刀架。左手把住刀鞘,右手掣出金灿灿,黄橙橙的刀身。 不知渴饮了多少恶贼鲜血的刀口依旧锋利寒凉,清晨的阳光折入屋中,汇聚在刀尖处,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刀身微微颤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似乎在回应冯天鹤。而冯天鹤握紧了刀柄,胸膛之中那颗滚烫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与金刀相呼应,双目含泪,嘴唇颤动,万丈豪情心底起,侠骨赤胆何曾忘? 冯天鹤心中愤懑难平,酸楚涌出,当即仗开金刀,在并不宽敞的卧房之中舞动起来,兵随身走,意行并至,刀光连片,胆气丛生,动作连贯且不拖泥带水,气势十足,杀气极旺,金光闪烁如腾龙,咬断银牙怒目张,似要将乾坤砍断,恩怨分明。一连翻腾三四周,落在地上,摇摇晃晃,难以站稳,双腿一软,险些跪坐在地。 双脚无力,站立不稳,费了好大的气力,最终还是要靠着那一把金刀支撑着主人苍老残破的身躯。但冯天鹤僵直一阵还是单膝跪倒在地,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然苍老到如此地步,才使了七八招便再无气力,丹田也有干涸的迹象,令他恐惧异常,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满是刀痕与老茧的手死死攥住刀柄,颤颤巍巍的将金刀举起,横在眼前,借着那光亮平滑的刀身,凝视着那自己沧桑落魄的倒影,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摸索着自己树皮一般的脸颊,层层堆叠的皱纹和半头的白发,积蓄在眼框内多时的泪水再也按捺不住,好似决堤般尽皆涌出。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 老泪纵横,将金刀弃在一旁,从此再不敢照镜子,面对老迈无用的自己。冯天鹤就这样独自跪在屋中,垂着头放空脑袋,冷静片刻。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起身拾起金刀,又取来一块巾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金刀上的灰尘,却有意错开眼神,避免再望见那刀身上倒映出的自己。细心擦拭着自己的爱刀,不知为何,竟能暂时忘却那些烦恼伤心事,不知不觉之间,嘴角也浮现出一抹由心而发的笑容来。 不知何时,冯夫人欣然睁开双眸,正望见那穿着里衣,只顾在角落擦拭金刀的冯天鹤,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身旁的被褥,没有半点温度。看来冯天鹤已然起身多时,冯夫人有些不悦,故而娇嗔埋怨道:“大清早就顾着擦你的金刀......”与其说是埋怨,不如说是妻子的撒娇,更何况冯夫人本就没有怪责冯天鹤之意。 但冯天鹤的反应却超出冯夫人的预期,只见他脸色铁青,似有怒气在心间,放下金刀,一言不发的转身朝着床榻边走来。夫妻二人恩爱非常,冯夫人从未给见过他这副模样,眨动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一反常态,气势汹汹的冯天鹤,就连呼吸也不禁急促起来。但冯天鹤并未对她做些甚么,而是将摆在床头的衣衫穿戴整齐,就要离开卧房。 冯夫人只觉他今日有些不对劲,下意识的开口将他喊住。冯天鹤冷酷的转过头来,不带一丝感情的问道:“何事?”冯夫人被他这副冷酷无情,甚至有些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一时间没了主意,原先想要说的话也卡在喉咙当中,欲言又止,颤动的朱唇紧贴,指甲掐着粉嫩的指腹,挣扎许久,才憋出一句:“无事......多穿些衣服,莫要着凉。” 不知是冯夫人惊恐的表情触动了冯天鹤,还是那温热的话语流入冯天鹤冰冷的心房,让他僵硬的面容稍有缓和,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冯天鹤急忙改换脸色,眼神却闪躲连连,不敢与冯夫人对视,只是胡乱搪塞道:“知道了,你继续休息罢......”说罢便匆匆走出卧房,朝前厅而去。 将近辰时,冯天鹤才派人去请沈墨鱼四人共聚前厅,摆茶招待,四人刚一进门,坐在厅上面色凝重的冯天鹤当即站起身来,摆出豪迈的笑容,大笑着迈步从厅上走下,上前迎道:“哈哈,四位少侠,昨夜老夫一时贪杯,大醉方醒,以致于怠慢了四位,还望四位少侠莫要怪罪!” 白星泪等人昨夜已从马标处得知冯天鹤的遭遇与坎坷,自然能理解他的难处,更何况冯天鹤乃是长辈,故而白星泪等人抱拳说道:“无妨,冯老前辈言重了。”待四人落座,冯天鹤这才坐回原位,热腾腾的糕点就摆在手边,沈墨鱼却没有一点胃口。心中还在想着那鬼鬼祟祟的马标,双眼不时上瞟,小心翼翼的扫过冯天鹤,挣扎着不知究竟该不该将此事向冯天鹤讲明。但又苦于无有证据,妄下结论,或许会错怪好人。 即便沈墨鱼打心底已然认定马标乃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不敢肆意妄为。更何况此地乃是金云镖局,说错一句话,能不能走出去,都是个问题。 但冯天鹤将沈墨鱼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不禁有些紧张,手掌心密密麻麻挂满了汗珠,默默攥紧拳头,搁在膝盖上,目光闪动,心里琢磨道:“莫非这小子知道了甚么?”但沈墨鱼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冯天鹤也不好挑头。 倒是那白星泪,仍然十分关切冯天鹤的近况,见冯天鹤额角直冒虚寒,脸色蜡黄,形神憔悴,便拱手抱拳,开口问道:“敢问冯伯伯是否有恙在身?为何脸色如此之差?” 冯天鹤闻言险些慌了手脚,但他毕竟是老江湖,怎会在这些晚辈面前露出马脚,故而强装镇定,从容不迫的微笑着抹去额角汗珠,大笑着回答道:“白姑娘不必担心,老夫只是昨夜未曾休息好罢了,人老了,总会有些小毛病,不妨事,不妨事。昨日已然失陪,今日岂能再搁下四位独自离开?若是传扬出去,外人岂不说我冯天鹤待客不周?”说罢,又拍着膝盖大笑起来。 见他如此幽默风趣,和蔼可亲,四人也随之笑了起来,唯独那裴镜年,双眼若鹰目,死死盯着冯天鹤的一举一动,将每一个神态都尽收眼底,总觉得冯天鹤言不由衷,笑里藏刀,与昨日大为不同。故而心里对冯天鹤也起了防备之意。 气氛依旧有些尴尬,眼看着无人说话,冯天鹤也只得先行开口问道:“不知四位在金云镖局住的可还习惯么?”回想昨夜,虽说仍对马标之事耿耿于怀,但毕竟一夜无事,倒也平安,故而四人皆言还算习惯。冯天鹤颇为满意的微笑着点了点头,摇着手指指着白星泪,半认真半调侃的说道:“这样便好了,老夫对你爹也算有个交代。若是有缘再见他一面,定要和他切磋切磋。” 白星泪起身回应道:“想来一定有机会的。冯伯伯身体硬朗,风采不减当年,想来这些年武功也精进不少。若是与我爹切磋,恐怕我爹也没有多少胜算。”此言倒是明摆着抬举冯天鹤,冯天鹤虽不知晓白羽生的近况,却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微微一愣,忽地又抚掌大笑,抚须笑道:“白姑娘客气了,客气了!你爹的剑法独步江湖,老夫实在难以比拟。更何况老夫年事已高,武功也大不如前啦。” 一两句玩笑话,却掺杂了些许真相,半真半假,任谁也难参透其中玄机。互相抬举,却各怀心思。白星泪闻言垂下眉眼,稍显感伤,轻声叹道:“哎,不知道我爹现在过得如何了,身体还好么。离开家这么久,他一定很担心我......” 第三百四十三回 五毒藏心肝肠断 白星泪也开始反思自己,不告而别,离家数月,自己作为父亲如今唯一的亲人,本当相依为命,如今却生死难知。或许白星泪还放不下自己母亲死前的凄怆模样,为此难以原谅白羽生,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止不住的使她思念起那将同样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父亲,如今身体是否康健,鬓角是否又多了几丝白发。 想来自己实在有些不孝,可白星泪如今也只能暗暗自责,难以弥补。 殊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白羽生,与此同时也沉沦在无尽的自责与悔恨之中。他悔恨自己没有多抽出一些时间陪伴家人,没有站在妻儿的位置为他们着想,而是只将自己以为最好的给了他们,自我付出,自我满足。殊不知,对于家人而言,陪伴胜过一切。痴心武学险些令他美好的家庭支离破碎。如今唯一的女儿也不知身在何方,他不是没有派人找过,只是却如同大海捞针,徒劳无功。 冥冥之中,相同的血脉注定了父女二人并无多少差别的性格,也注定了他们在学会体谅理解彼此之前,必要的冲突。好在二人及时醒悟,亡羊补牢。 二人各有对错,但这世间并非非黑即白,难以简单的以对错评断。尤其是家人之间,为何执着于争执谁对谁错? 对此同样要拥有一个看似美满家庭的冯天鹤也颇有感触,长吁短叹,感触良多,双掌极不自然的交叠在一起,满怀惆怅的说道:“哎,天下岂有父母不思念只身在外的子女?虽说白姑娘你叫你爹担心多时,但你能这么想,也还算是有良心与孝心,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似乎是觉得原本尴尬的气氛转眼变得低沉悲戚起来,冯天鹤急忙调转话题,调侃着说道:“白姑娘如今还能为远在千里之外的老父着想,看来人言女儿与爹最亲,所言非虚。只可惜老夫膝下那小子不过才五岁,刚刚懂事,远不及白姑娘这般孝顺懂事,聪明灵动。白兄,老夫真是羡慕你羡慕得很呐!” 原本满心愁绪,泪眼朦胧的白星泪闻听此言也破涕为笑,四人与冯天鹤又寒暄一阵,白星泪突然提议道:“哎,冯伯伯,为何不见冯夫人与冯金云?何不将金云弟弟抱出来与我们玩耍玩耍,兴许这年纪相近些,他还很乐意和我们说话呢!” 冯天鹤怎么也没有料到白星泪竟然有如此想法,心中还惦记着大事未成,不敢冒险,故而急忙推脱道:“啊这,日后再看,日后再看。看这闲聊了这么久,嗓子都干哑了,这些下人竟还未准备好茶水。真是不像话。四位稍坐,老夫去催催那茶水便来。”白星泪却拦住他说道:“如此小事,唤来下人便可,伯伯何须劳神亲往?” 冯天鹤干笑两声,并未作答,而是迈步走出前厅,只留下四人面面相觑,有些困惑。裴镜年不由得感叹道:“不想这冯老前辈事必躬亲,如此小事都要亲历亲为,真是难得。”四人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等候着冯天鹤折返厅中。 且说那冯天鹤来到茶房,先是将茶房内所有的下人都暂时支开,趁着无人在身旁,小心翼翼的从左手袍袖中取出一方小纸包,掀开那炉架上正煮着的茶壶,将纸包内的淡红色粉末尽皆抖入其中,摇晃均匀,又左顾右盼一阵,见并无人发现他的所作所为,这才背着手心满意足的离开,同时吩咐下人待茶水煮沸后尽快送到前厅,随后便快步离开茶房,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可冯天鹤百密一疏,他能支开眼前的下人,却难防那不远处凝望着冯天鹤的冯夫人。冯夫人深锁黛眉,倚在墙边木讷的看着这一切,全然不知冯天鹤做了些甚么,可却觉得他似乎有甚么事瞒着自己,还未及靠近茶房一探究竟,冯天鹤便已然离开。冯夫人本欲进入茶房,却又晚了一步。 茶水已然煮沸,受了冯天鹤吩咐的下人不敢怠慢,用湿抹布裹着,提了茶壶砌好五杯香茶,用托盘托住,便匆匆往前厅赶去。冯夫人屏住呼吸,她一向很准的预感告诉她将有大事发生,便悄悄跟在那下人身后,隔了数十步,不时用回廊亭柱做遮掩。她本是烈性女子,这些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但那下人却半路被马标截住,随后便转由马标来送茶水。冯夫人不知他二人说了些甚么,也并未在意此事。 原来是马标自昨夜回房后一夜未眠,总想着将冯天鹤拉回正道,但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又生怕冯天鹤动怒,便想着先做些琐屑小事讨好冯天鹤,再寻找机会开口。正巧撞见那负责送茶的下人,便吩咐他将此事交予马标自己去做。下人自然违抗,只得遵从,随后离去。马标便托着那满满一托盘的茶水,与满怀心事,缓步朝前厅走去。 四人与冯天鹤聊得正欢,见马标托着茶水走入厅中,沈墨鱼四人急忙起身去接,就在四人转身背对着冯天鹤之时,双眼死死盯住马标的冯天鹤忽然显露出一副极为狰狞的表情,咬牙切齿,急火攻心,怒从心中起,恶相胆边生,暗暗握紧了拳头,在心中骂道:“该死的东西,怎么是他?” 但转念一想,正好借这个由头除掉马标。想到此处,近乎癫狂的冯天鹤竟然窃笑不已,扭曲的心境驱使他难以做出正确的抉择,只在心中思度道:“既然你找死,就休怪我无情了。”只可惜冯天鹤并不知马标的良苦用心,此时此刻,只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马标转身躲过欲接过茶盘的四人,笑着谢过四人的好意,将茶盘稳稳当当的摆在冯天鹤身旁的桌上。又陪着笑脸道了一声当家的,而冯天鹤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并无多少反应。马标并不在意,先是捧起一杯茶水敬给冯天鹤,冯天鹤却将其随手搁在一旁,他自然知晓,这茶下了穿肠剧毒,饮之必死,神仙难救,万万饮不得。 可马标并不知情,甚至还没一点预感自己将要被当作替罪羊,还坦然从容的将茶水一一捧送予沈墨鱼四人。白星泪不禁笑道:“这偌大的金云镖局,这端茶送水的些许小事,怎么还需要马总镖头亲自来做。”马标则是苦笑着回应道:“这有何妨,凡是镖局中事,能帮便帮,何谈大小?” 一旁的沈墨鱼却紧咬牙关,警惕的盯着马标,不敢放松,挺拔的脊背微微颤动着,早已是汗流浃背。在马标向他敬茶时,险些被沈墨鱼奇怪且压抑的眼神惊的后退半步,实在不知自己与他究竟有何恩怨,值得他如此动怒,但马标一心思忖着冯天鹤之事,故而并未放在心上。 这茶毕竟是马标送来,亲手捧敬,四人本当领情,否则便太不识抬举。但亲眼目睹了昨夜之事的沈墨鱼实在难以相信马标,看了看杯中茶水,下意识地觉得这茶喝不得,急忙转过头去,眼看着那白星泪毫无防备的捧起茶杯,茶水与双唇就要触碰的一刹那,沈墨鱼宛若受了惊的兔子,跳将起身,一掌将白星泪的茶杯击飞,同时朗声喊道:“这茶喝不得!” 沈墨鱼的手掌几乎是蹭着白星泪的鼻尖擦过,在茶水即将入口的那一刻将其打断,白星泪甚至能感受到微弱的掌风,足见沈墨鱼这一掌力道不小。这突如其来的一遭不仅让白星泪许久未能缓过神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还保持着先前捧着茶杯的姿势,满脸惊恐与木讷,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周围的众人也是呆若木鸡,满头雾水。 沈墨鱼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前厅之中,挥之不去。原本期盼着四人将毒茶饮下的冯天鹤激动的险些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椅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色极为难堪,眼眸之中怒火跳动,自知此事已然失败,只得另寻他路,功亏一篑,气愤难平,有些发紫干裂的嘴唇止不住的颤动,双眉也紧紧锁在一起。 那被沈墨鱼打飞的瓷杯摔落在三尺之外,“嘭”的一声脆响后便化为满地大小不一的碎瓷片,其中的茶水自然也尽皆泼出,一滴不剩,发出经久不息的“嗤——”的一声,随后便腾起一缕白烟。似乎是在嘲笑着冯天鹤的无知与事败。 可这恰恰印证了沈墨鱼的想法与判断,他当即断定此事乃马标所为,抬起头来怒目圆整,怒视着一脸无辜,手足无措的马标,又转过头去,质问冯天鹤道:“若我们在此多有打扰,冯老前辈大可下逐客令,我们即刻离去!何苦吩咐属下之人做出这等卑鄙龌龊之事,白白坏了这金云镖局的大好名声!” 沈墨鱼并非有意如此说,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怒发冲冠,想要逼迫冯天鹤给个说话,惩治“人面兽心”,还在假装无辜的马标。 第三百四十四回 月夜催命寒 裴镜年与明觉见状,也将凑到嘴边的茶杯徐徐放下,摆在身旁。可沈墨鱼却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一时急火攻心,也顾不得许多,甩手便将手中瓷杯摔碎在脚边,怒目圆整,咬牙切齿的望着马标,希望他或是冯天鹤能给出一个说法。 一时间前厅中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这就更需要一个冷静的人出来主持公道,左思右想,裴镜年还是站出身来,轻叹一口气,对马标与冯天鹤说道:“马总镖头,冯老前辈,我们需要一个交代。我等晚辈,礼数不周,若是哪里得罪了金云镖局,大可说个明白,何须以毒茶招待?” 白星泪这才回过神来,轻微摇着头,实在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便转头凝视着强装镇定的冯天鹤,不解的问道:“冯伯伯,这不是你做的,对不对?你乃是金云镖局的大当家,江湖上叱诧风云,赫赫有名的金刀大侠,怎会做出如此令人不齿的龌龊事?” 一旁的马标早已六神无主,无奈的摊开双掌,呆若木鸡,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本与他无关,未曾想好心办了坏事。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不与他人结怨,究竟是谁在茶水中下毒要嫁祸于他? 可冯天鹤对此事却是心知肚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大概的经过。便是此时正在门外偷听的冯夫人,也曾目睹了此事发生的来龙去脉。但冯天鹤怎能放过如此除掉马标的好机会,虽说他信任马标不会将自己的丑事说出,但毕竟死人永远比活人可靠。故而冯天鹤当即变了脸色,勃然大怒,剑眉倒立,怒发冲冠,起身落下一掌,有如雷霆万钧,将身旁的木桌活生生拍的粉碎。 “嘭”的一声巨响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诧异的将目光转向那脸色煞白,怒不可遏的冯天鹤,就连门外的冯夫人也痛苦的捂着胸口,欲哭无泪,急促的呼吸着。 “好你个马标,竟背着我做出这等丑事!”冯天鹤毫不犹豫的便将所有罪责尽皆推给马标。马标自然大惊,他从未给见过冯天鹤如此震怒,哪怕是往日其他镖师犯了过错,他也是云淡风轻,从不在意,即便是罪过重了些,也会让那人有解释的机会,怎会像今日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还不及调查清楚事实的真相,便草草断定,此事正是马标所为。 冯天鹤却丝毫不给马标犹豫和解释的机会,箭步冲下台阶,步步紧逼马标,指着他的眉心厉声呵斥道:“老夫道你随我多年,也是个老实忠厚人,不想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你背着老夫做出如此丑恶的勾当,竟然想要暗害四位少侠的性命,总是你是老夫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老夫也护你不得!你认罪么?!”说罢,忿忿将袍袖一挥,背着手转过身去。 那伤人之言有如羽箭般迸出,一句跟着一句,将马标逼入退无可退之境,双腿一软便跪坐在地,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侧,脑袋也耷拉下来,目光涣散,似乎在一瞬间被人抽干了精神力,冷汗直出,瞳孔放大,无话可说。 冯天鹤一反常态,似乎有意撇清自己,话也说的极重,虽说此事的确罪大恶极,但冯天鹤却无半点心痛悲伤之意,全然不像是在对待无比信任的左膀右臂时的态度,倒像是早已料到这一切,提前准备好了说辞。尤其是那哭笑不得,极为怪异的神态,更是令人发笑。 但马标也是个聪明人,待他冷静一阵后,心中便明白了大半。为何今日冯天鹤一反常态,极力将罪过推在他的身上并且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联系昨夜发生之事,便猜测出此事多半是冯天鹤自己所为。虽说不知冯天鹤的目的究竟为何,但眼看着事将败露,冯天鹤名声不保,或将身败名裂,他急需一个替罪羊,替他揽下所有的罪过。 而昨晚目睹了冯天鹤秘密的马标就是最好的人选。马标想明白后,并未急着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更何况如今所有人都断定此事乃是他的所作所为,即便他有心解释,也于事无补。想到此处,心中五味杂陈的马标有些哭笑不得,他哭自己一生坎坷,本以为人到中年得遇明主,不想看错了人,认错了主,却又落得如此下场。他笑自己难改愚忠,到现在还在帮冯天鹤隐瞒,欲一错再错,担下所有罪责,为冯天鹤开脱,实在可笑。 鬼使神差之下,垂着头一直沉默不言的马标竟然俯首认罪,有气无力的断续从口中飘出一句话:“是......是我做的......”沈墨鱼似乎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冷笑一声,得意洋洋的点了点头,似乎在为揪出这个“伪君子”而庆幸,白星泪表情复杂,抿了抿红唇一言不发,明觉与裴镜年的反应则有些相似,皆是皱着眉头,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这下不仅是那屋外的冯夫人如遭雷击,脸色煞白的靠在门边,捂着嘴轻声哽咽,她不知晓自己的丈夫为何会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丑事,还要将所有罪责推给一个明明无辜,且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助手。她更不知晓明明与此事毫无关系的马标为何会甘愿背负一世污名,心甘情愿的为冯天鹤担罪。 明明她亲眼看着冯天鹤进入茶房,马标中途接过茶盘,自己一直默默跟在其身后,马标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下手。明明有太多解释不通的事,聪慧的冯夫人却也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惊恐且不解的捂着脸,不敢面对这虚幻的一切。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待噩梦惊醒后,一切都会恢复平常,金云镖局还是那么和睦。 前厅之上,激动的冯天鹤闻言猛然转过身来,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他认为即便马标不会放手一搏,死也要拉他下水,也会为自己辩驳,以为此事根本就与他无关,可马标不仅没有辩解,反倒很坦然的承担了这一切,实在令冯天鹤震惊。 不由自主的打着牙颤,默默咽了口唾沫,冯天鹤的眉角止不住的颤动,嘴角也抽搐不停,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双眼却闪动着点点泪光,颤颤巍巍的伸出右手,指着马标,耸动双肩,哽咽着问道:“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马标抬起头来,与冯天鹤对视一眼,泪眼朦胧,轻笑一声,坦然的说道:“是我在茶水中下毒......是我想毒杀四位少侠,我罪该万死,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这话宛若在说冯天鹤自己,一句句扎在冯天鹤的心房,让还怀有一丝良心的他自惭形秽,急忙错开眼神,不敢再看马标。马标双眼含泪,忽然仰天大笑,冲着冯天鹤大礼参拜,叩头三下,痛哭流涕道:“马标一生坎坷,本以为人到中年得遇明珠,不想今一失足成千古恨,已然无有颜面存活于世。请大当家念在往日的情份上,赐我一死......” 冯天鹤闻言惊退三四步,双腿发软,险些跌坐在地,幸得白星泪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可他却轻轻推开白星泪,颤动的双唇欲言又止,目光闪动,心内无比挣扎。毕竟是追随自己多年的左膀右臂,二人早已如手足兄弟一般,如今却要为了冯天鹤一人的罪过自断手脚,也算是报应一场。 而屋外的冯夫人再也听不下去,喷涌而出的泪水从紧·合的指缝间渗出,将衣袖与衣襟打湿,待冯夫人回过神来便跑回卧房,将自己独自关在房中,以泪洗面,直将粉黛哭花,双眼哭红,也不让任何人靠近,茶饭不思,抽噎不止。下人们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只能期盼着老爷来安慰夫人,殊不知这就是那冯天鹤一手造成。 前厅内白星泪厉声质问马标道:“马标,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要害我们?”沈墨鱼联系昨夜所见,大胆推测道:“因为他与金莲绕凤楼暗中勾结,想要在我们抵达之前结果我们的性命!”冯天鹤瞠目结舌,倒退数步,跌坐在交椅之上,身子瘫软无力,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沈墨鱼,以为他已然知晓真相。 “何以见得?”白星泪等人其声问道,显然他们并没有发现冯天鹤的异常。但沈墨鱼却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乃我昨夜亲眼目睹!” 原先紧张到绷紧了弦,只当是自己又露出马脚的冯天鹤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沈墨鱼也并不知晓此事的真相,但此人依旧不可久留,无论是为了金莲绕凤楼,还是冯天鹤自己。再看那马标,面色古怪,冷笑不止,侧着头对沈墨鱼笑道:“不错......我马标的确与金莲绕凤楼有勾结,也是他们指使我下毒毒害四位,沈少侠说的没错......” 第三百四十五回 骤雨惊阑 “又是金莲绕凤楼!?”众皆大惊。 冯天鹤已然没有心思去想马标为何如此,一心只想将他置于死地,免得夜长梦多,说多错多。适逢马标一心求死,冯天鹤便用双臂支撑着身子站起身来,缓缓走下台阶,一步一坎,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停在马标身前。 众人都摒住了呼吸,凝神望着冯天鹤与马标二人,毕竟马标乃是金云镖局的总镖头,如何处置自然由冯天鹤来定。马标却昂着头说道:“马标尚有一言,想对大当家讲明。若是大当家肯听,马标死而无憾......”冯天鹤闻言心中咯噔一声,似乎明白了些甚么,但还是弓着身子垂下了头,附耳在马标身前,并未言语。 马标却面带微笑,语重心长的说道:“所有的罪过我来担,你依旧是那个威风八面的金刀大侠,你悔改罢!”冯天鹤闻言如遭雷击,抖似筛糠。这一句正戳中冯天鹤的痛楚,将他彻底激怒。冯天鹤再顾不得许多,盛怒之下,顺势抽出冯天鹤悬在腰间的宝剑。抬手便是一剑,剑尖扫过马标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马标当场丧命,倒地身亡。 想来这把宝剑还是当初创办金云镖局之时,冯天鹤托江湖朋友打造而得,又是他亲手赠予马标。这柄宝剑几乎见证了二人这些年来的所有风风雨雨,马标一直视若至宝,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三分,剑不离身,及时夜晚安寝时也要抱在怀中,方才安心。 未曾想到头来终是幻梦一场,马标枉死在了他最为信任的人之手,死在了自己最珍视的宝剑之下,实在是令人感慨。 且说那冯天鹤望着眼前徐徐倒地的马标,脑中一片空白,那已然失去生气的尸首还在痉挛抽搐着,脖颈处血如泉涌,很快便在马标身下积出一片血潭,殷红的鲜血刺痛了冯天鹤脆弱的神经,他能感受到左胸膛隐隐作痛,似乎是仅存的良知在谴责着他的所作所为,丧尽天良,天理不容。但大错已然铸下,回头无岸,纵然后悔也是无济于事。 当鲜血蔓延至冯天鹤脚边时,他宛若受了惊的兔子,跳将起来,连退数步,表情惊恐,惊诧的望着手中那血淋淋的宝剑,闪烁着寒光的剑尖还在滴落鲜血,映在眼眸之中。白星泪见他如此惊恐且悲痛,自知冯天鹤此举无异于自断手脚,但又是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本想着上前好言安慰,不想那冯天鹤却惨叫一声,急忙将手中宝剑丢开,哭爹喊娘的抛却众人,逃出前厅。 四人木讷的望着那冯天鹤,待回过神来想要去追,冯天鹤却早没了踪影。无奈之下,只得求见冯夫人,可冯夫人仍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见一人。四人只得招呼府中镖师与下人分头去寻找冯天鹤的踪迹,四人则是回到前厅商议对策。这次一向主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明觉并没有阻止冯天鹤了却马标的性命,或许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冯天鹤便匆匆动手。 那和尚终究只是收敛了马标的尸首,将血迹打扫干净,又为了念诵了往生咒,超度超度。纵然裴镜年始终觉得这人命关天之事不交由官府来做有些别扭,但终究没有开口,而是遵从了江湖中一贯的规矩。几乎每个人都改变了自己当初为人处世的风格,却暗暗守住自己最后一丝底线与原则。 “沈墨鱼,你真亲眼目睹了马标与金莲绕凤楼勾结?”白星泪侧着头问道。沈墨鱼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又摇了摇头。众人见他不能肯定,似乎有所隐瞒,便紧张起来。尤其是那心中一直存疑,仍在怀疑冯天鹤行为反常的裴镜年,急忙上前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沈公子方才为何如此草率?”沈墨鱼一时哑口无言,无话可说,好似自己做错了甚么,心虚的后撤了颁布。 裴镜年见状,语气微微缓和,又问起沈墨鱼昨夜的具体情形。沈墨鱼便将昨夜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尽皆说出,没有半点遗漏。听罢裴镜年柳眉深锁,许久无言,片刻后又叹息说道:“这么说来,沈公子并未看清那屋内情形,也没有亲眼目睹马镖头与金莲绕凤楼的人接头。可你为何要断定此事就是他所为?” 似乎是为了帮沈墨鱼开脱,白星泪忽然插话道:“谁让那马标一直鬼鬼祟祟,惹人怀疑?”沈墨鱼怯怯的点了点头,暗地握紧了拳头,掌心里却蓄满了汗水,又补充道:“我想着既然他与我们无冤无仇,却在我们的茶水中下毒,必是受人指使。可唯一有嫌疑的,便是金莲绕凤楼,故而推测得知。” “可我们并无一人亲眼目睹乃是马标在我们的茶水中下毒,又如何能证明他就是罪魁祸首?”裴镜年反问道。 众人皆哑口无言,白星泪倒也坦然,直截了当的问道:“裴姑娘,那你的意思是?”裴镜年本想将自己的推测,与对冯天鹤的怀疑说出,但在找到确凿的证据前,一切都只是虚妄的猜想,故而欲言又止,只得寻来茶房的小厮,向他问清了当时的情形。不知是受了冯天鹤的指使,还是惊恐之下遗忘了许多事,小厮只说在送茶来前厅的半路上将茶水转托给了马镖头,其余不知。 目前的情况下,所有的线索与矛头都指向了马标,冯天鹤自断臂膀也只是为了斩草除根,合情合理。而那明觉则是秉持着不做出牺牲就没法得知真相,有舍有得,才能避免更多人受害的想法,没有出手阻止。但裴镜年仍不死心,众人便商议着等找到冯天鹤再做定夺。却没想到一直到黄昏时分,散出去的镖师与下人陆续折返,竟无一人寻到冯天鹤的半点踪迹。 也难怪,冯天鹤武功不俗,他若是想藏匿行踪,就连沈墨鱼等人都难以找到,更何况这些镖师与下人。无可奈何,束手无策,众人不愿惊动官府,也只好期待着奇迹发生。 怎奈天公不作美,眼看着夜幕降临,天地无光,乌云重叠,电闪雷鸣,风雨并至。霹雳惊雷乾坤震,滂沱大雨似瓢泼。那雨水若万箭齐发,落在院内,哒哒的声响清晰的传入耳中,沈墨鱼四人坐在沈墨鱼的卧房中唉声叹气。白星泪靠在窗边,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的大雨,不知在想写甚么。一旁的沈墨鱼想要揽住他的肩膀,但双臂僵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裴镜年与明觉则是坐在桌旁,一个发着呆,一个念着经。屋内静悄悄的,与窗外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白星泪幽幽飘出一句话:“自闯荡江湖以来,就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还是说,这便是江湖本色么......”沈墨鱼闻言无言应对,只能倚在她的身旁,轻声叹息。 且说那冯夫人还在屋内呜咽,只是早已哭干了泪水。忽地一阵狂风将房门撞开,她正欲起身关门,不想却望见漆黑的雨夜中一个蹒跚的身影缓步走来,只觉有些熟悉。愈来愈近,直到那人到了眼前,才看清原是失踪了一日的冯天鹤。 宛若落汤鸡般的冯天鹤,湿漉漉的头发杂乱的紧贴着干瘦蜡黄的脸颊,隐隐约约透出那一对布满血丝的双眼,浑身的衣衫尽皆湿透,显露出些许魁梧的身材,佝偻的身子,手脚无力,走路摇晃不稳,还止不住的咳嗽,一看便知是受了风寒。 见丈夫如此狼狈模样,体贴贤惠的冯夫人下意识的转身去取来干净的衣衫与巾帕,一边为冯天鹤擦拭满身的雨水,一面为他将衣衫脱下。冯天鹤也不躲闪,宛若一只木偶般任凭冯夫人摆动侍弄,双目无神,嘴唇发白。直到那裤脚沾染的暗红色血渍映入冯夫人的眼帘,那么的刺眼,冯夫人这才激动起来,惊的挺直了身子,连连后退,望着冯天鹤的眼神不再温柔,而像是望着杀人的恶魔一般惊恐厌恶。 “你......你真的杀了马标?”冯夫人急切的后退,冷不防踉跄着向后倒去,跌坐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嚎着问道。 冯天鹤徐徐转过头来,血红的双眼紧盯着她,语气有如万载寒冰般冷酷,一字一顿道:“杀了,又如何?”冯夫人拼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不顾一切的朝冯天鹤扑去,跪坐在他的脚边,上身侧压着冯天鹤的膝盖,把着他冰冷且宽大的肩膀,那曾是她最坚实的依靠:“你为甚么要杀他?他是那么的忠心耿耿,那么的相信你......你明知道他是无辜的,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他......他勾结金莲绕凤楼,想要毒杀四位少侠,败坏金云镖局的名声,死有余辜......”冯天鹤红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知是再遏制满腔的怒气还是强忍着不能掉下惭愧的眼泪。冯夫人闻言冷笑着抽泣道:“你明知道此事与他无干......” 第三百四十六回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直问糜不振的冯天鹤闻言似乎明白了甚么,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瞠目结舌的望着那跌坐在身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冯夫人,紧张的问道:“你说甚么......你知道些甚么?” 冯夫人本是烈性女子,毫不遮掩的坦然说道:“我全都知道......明明是你在茶水里下毒,你还经常三更半夜的独自出门,你当我不知道么......只是你平日里操持这个镖局太过辛苦,我不想说出来罢了......今日已然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想瞒我么?马标替你承担了所有罪过,你却还不知悔改,反将他杀了......你对得起他,对得起我么,对得起金云么?” 冯天鹤被自己的夫人亲手揭开那层虚伪的面具,脸色骤变,怒目瞪圆。先是精疲力竭的跌坐在床榻边,又极快的爬起身来。内心积压的压力与痛苦几乎要将他扭曲成另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陌生的冯天鹤。只见他咬牙切齿的快步上前,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揪住冯夫人的衣领,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提起身来,瞪着她泪光闪动的双眸怒斥道:“你这贱人!定是你与那马标私通,才这般苦心袒护!这些年来我为了这个家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你却敢背叛我?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见冯天鹤已然近乎癫狂,再不是那个体贴温柔,可以让她依靠的丈夫。冯夫人万念俱灰,一心求死,闻言竟闭上双眼,苦笑着说道:“莫非我不苦么?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其实你自己都知道......你找不到借口啥马标,就栽赃陷害,污人清白......如今你又用同样的招数对付我......我不悔嫁给你,但事到如今,我只求你给我留一个全尸......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你,我一天都看不下去......” 好一个贞洁烈女子,叫多少自诩英雄者尽自惭形秽!大义当前死不惧,正气凌然在心间。乾坤变色皆垂泪,巾帼何曾让须眉? 但那冯天鹤却仍未醒目,更不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一错再错,再难回头,冯天鹤闻言怒发三千丈,天灵冲火光,大喝一声,甩手将冯夫人丢在床榻上,冯夫人紧闭双眼,不肯再流一滴泪,咬死牙关,更不求饶辩解。只见冯天鹤飞身而起,落在角落刀架旁,顺手抄起那尘封已久,许久未见过血光的金刀,三步并做两步,箭步上前,复又揪住冯夫人的衣领。 不想这一幕正被门外经过的小厮撞见,惊恐之下,不敢作声,急忙捂住嘴转身朝沈墨鱼的卧房奔去,欲寻四人来救。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冯天鹤左手掐住冯夫人雪白的脖颈,右手持金刀在她眼前晃了晃,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像是丈夫,倒像是索命的夜叉恶鬼,厉声逼迫冯夫人道:“贱妇!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开口讨饶,我便不杀你!”冯夫人一心求死,哪里还肯屈膝,竟大笑着应道:“不杀我,你不是好汉!” 冯天鹤双目赤红,披头散发,闻言彻底失去了理智,大吼一声,便将手中金灿灿,黄澄澄的金刀朝着冯夫人胸口搠去。削铁如泥的金刀轻而易举的破开那娇嫩的胸膛,殷红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满了床,染红了冯夫人的衣衫与胸膛,也染红了冯天鹤粗糙的双手。死不瞑目的冯夫人倒在那张曾记载着他二人夫妻恩爱记忆的床榻之上,倒在血泊之中,胸口还在止不住的涌血,依旧绝美的冯夫人宛若倒在一片鲜红刺眼的彼岸花中,只是眼眸中的光芒早已黯淡,很快,全身上下也近无半点血色。 而冯天鹤却振臂高喊,仰天怒号,长啸后声泪俱下,竟边哭边笑起来,那场面十分诡异。 “娘——娘——” 此时屋外竟传来一阵柔软的奶音,呼唤着娘亲。那平日里不知温暖冯天鹤多少次的声音如今却成了催眠的招魂铃,再度刺激了屡次在崩溃边缘徘徊的冯天鹤。原是那金云镖局的公子,冯天鹤夫妻二人视若掌上明珠的独自冯金云,循着爹娘的吵闹声偷偷跑出卧房,来到了此处。 可年仅五岁的孩子哪里知道眼前这一幕意味着甚么:爹爹拿着满是鲜血的金刀站在满身鲜血的娘亲身旁。他惊恐的双眸之中满是困惑,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后撤半步,但对亲情的信任与渴望却又叫他相信自己的爹爹并不会伤害他。故而冯金云迈着稚嫩的步子朝冯夫人的尸首奔去,跪倒在尸体旁,见娘亲的胸膛被剖开,鲜血早已流干,勿论如何呼唤,一向疼爱他的娘亲却再也无法应声。 惊慌失措的冯金云吃力的摇晃着那沉重的尸首,仰着一张挂满泪珠的小脸哭嚎着问道:“爹,爹,娘她怎么了,为什么不理云儿,爹,是不是云儿做错甚么了,娘,你原谅云儿好不好,云儿再也不哭不闹了,你理云儿好不好......”天真的孩子还天真的以为这是他自己的过错,期盼着爹娘原谅他,一家人重归于好。 可这悲戚的一幕并没能感化冯天鹤,反而叫他痛断肝肠,心底最后一丝良知也就此泯灭,只见他双目紧闭,泪珠从眼角滚落,颤颤巍巍的提起那拿刀的右手来,长啸一声,抬手将金刀平削过去。滚烫的赤子鲜血从颅腔中迸射而出,溅落在那惨白的墙壁上。 门外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大雨磅礴。一阵阴风将屋内烛火尽皆吹熄,只有一道道幽蓝的闪电划破天际之时能偶尔照亮冯天鹤那张扭曲且沾满鲜血的面容。他就这样独自在漆黑的卧房中,下意识的挥动着金刀,将冯夫人与冯金云母子二人的尸首砍的七零八落,散落一地。血珠与泪珠交融着落在每一个毛孔上,都令冯天鹤愈发疯狂。 冯金云亲手杀死了自己在这世上最为珍视的妻子与独子,也亲手葬送了自己这令人咂舌的一生。他赖以为傲,令无数宵小胆寒的金刀,成了斩断自己人性与良知的凶器。 惊雷霹雳声,呼呼风声,雨落庭院声,冯天鹤的哭号声与急促的脚步声混在一处,极为浑浊,听不真切。当沈墨鱼四人赶到冯天鹤的卧房前时,只见屋内漆黑一片,一道金黄的刀气若游龙飘动,冯金云凄厉的哭号声回荡在每个人耳畔,挥之不去。四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那小厮找到他们四人之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再见到冯天鹤竟会是这种情况。正当白星泪鼓起勇气,欲仗剑冲入屋内时,门里竟飘出一道金灿灿的刀气。 四人急忙后跳躲闪,退入院中,淋着冰冷的雨水。那轻功不济的沈墨鱼冷不防踩中水坑,脚底一滑,跌坐在地,泥水脏污了衣衫,却也并不在意。 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门前,只见门内摇晃而出一个蹒跚的身影——披头散发,赤裸着上身,提着金刀的冯天鹤缓步从屋内走出,浑身上下满是鲜血与碎衣片,几乎成了一个血人。那隐藏在漆黑发丝下的猩红双目,极为骇人,吐出舌尖舔了舔沾染了妻儿鲜血的嘴唇,冯天鹤彻底丧失了人心,望见四人狼狈模样,竟丧心病狂的大笑起来。 那令人不寒而栗笑声不禁令站在大雨中的四人脊背发凉,浑身打颤。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勾结金莲绕凤楼,在茶水中下毒,欲害我四人性命,又栽赃陷害于马总镖头。都是冯老前辈您的杰作罢!”裴镜年毫不犹豫的抽出佩刀,昂着头朗声喊道。那极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并未受风雨阻隔,落入冯天鹤耳中。冯天鹤表情微变,看了看手中金刀,冷笑着回答道:“当初我救了他一命,他还了我一命,也算是死得其所!他肯为我担罪,也不枉我悉心栽培他一场!” “你这丧心病狂的老疯子!”沈墨鱼气的直咬牙,冯天鹤害得他错怪好人,白白送了一条忠烈之魂,实在可恶。他恨不得将冯天鹤拨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但明觉则是徐徐摇头,沉默不言。似乎也不想救赎眼前这个罪大恶极之人。倒是白星泪还是不肯放弃,紧咬下唇,纠结挣扎了许久,还是上前问道:“冯伯伯,你究竟有甚么难言之隐,为何要和金莲绕凤楼同流合污?你如今的生活,难道还不算美好么?”虽说她坚定但凡是杀害无辜之人都是罪孽深重之人,但她仍执着于事情的真相,想要讨一个说法。这样也能使自己再无后顾之忧,放手一搏。 “美好?呵呵呵呵......”冯天鹤闻言嗤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又极为冷静的舔了舔满是鲜血的金刀,淡然的说道:“妻儿皆丧此刀下,何谈明日享天伦?”众人闻言如遭雷击,呆若木鸡,站在雨中,久久没有行动。他们都没能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铁石心肠,人面兽心之人。 虎毒尚且不食子,人心有时却远不如畜生。 第三百四十七回 苟延残喘 冯天鹤并没有理会满心挣扎的白星泪,而是自顾自的狂笑道:“我一家姓名即将危在旦夕,与其让他们因为我惨遭杀害,丢了性命。不如死在我的刀下,还能痛快些!接下来该是你们了......” 白星泪闻言大惊,心中冯天鹤那高大的形象在此刻瞬间崩塌,欲哭无泪,只剩下满怀的悲愤与惆怅,贝齿紧咬,暗骂一声:“禽兽不如的败类!枉称甚么大侠!”说罢便要拔出腰间云溪剑,惩奸除恶,与冯天鹤大战一场。 可后知后觉的沈墨鱼自然知晓冯天鹤究竟想要的是甚么,却还明知故问道:“冯天鹤,你就想要甚么?!”不知不觉,沈墨鱼自然的将称呼也给换了,不再如先前那般恭敬,不屑之间还带着些许的同情。目光坚定,凝视着那面目狰狞的冯天鹤。 而冯天鹤却将金刀抬起,隔着一丈远指着沈墨鱼的脖颈,冷笑着说道:“小子,你该清楚。交出《雪中遗卷》,老夫或能饶你们一条性命,否则......哼哼,你们知道下场如何。” “《雪中遗卷》?”除了沈墨鱼与裴镜年,白星泪与明觉皆满头雾水,他们不是不知道《雪中遗卷》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不是不知晓沈墨鱼乃是刀雪客的传人。他们也并非是不信任沈墨鱼,只是多多少少都认为刀雪客选择这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作为自己的传人,多少是有些偶然,而并非是因为沈墨鱼的资质有多好。故而更不敢相信,刀雪客竟将如此重要的至宝传给沈墨鱼。 最重要的是,沈墨鱼也从未与众人提起过此事,众人甚至没有看过他修炼。倘若沈墨鱼真的练全整本《雪中遗卷》,再加上他这一身内力,即便资质再差,也能独步江湖,不受约束,哪里还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狼狈地步。 沈墨鱼却不卑不亢,不急不慢,分别从衣襟下,袖口中,裤管内,靴子里,先后取出一部分残卷,拼凑在一齐,合成一整本五卷《雪中遗卷》,面无表情的冷言说道:“不错!《雪中遗卷》就在我手中。冯天鹤,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原来为了安全起见,他每次都将这五卷书分藏在不同处所,凡出门在外,更是要随身携带,以防不测。 再看那冯天鹤,赤红的双眸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半张着嘴,哈喇子不由自主的顺着嘴角流出,拖长着舌头,竟好似一条贪婪的狗,望见了骨头棒子般可笑。这便是曾经江湖上叱诧风云的大侠,真是令人唏嘘感慨。白星泪见状,更是万分厌恶。 但她此时的心思却不在那冯天鹤身上,而是愈发觉得沈墨鱼其人难以看穿,很是奇怪,他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白星泪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了解一个人更多一些。二人的缘分或许早在儿时沈墨鱼翻墙偷橘时就已然注定。沈墨鱼并未将《雪中遗卷》的秘密告知众人,自然是思虑周到,众人也能理解。毕竟如此大事,知道的人越少,危险才更少。 若是早在此之前,沈墨鱼身怀《雪中遗卷》的事便在江湖中传开,那四人必然是步步艰险,甚至都走不出安淮府地界。不过沈墨鱼心中很清楚,他能保守这个秘密如此之久,也是有赖于裴镜年的沉默。想当初裴镜年身在府衙身不由己,帮助晏节抢夺《雪中遗卷》之事还历历在目,但自众人结伴闯荡江湖之后,裴镜年便再没提过此事。 话虽如此,但白星泪还是有一种神秘的情绪与期盼,希望自己在沈墨鱼那里能得到些许与他人不同的特殊待遇,才能使二人一直没能挑明的感情显得更为特殊和珍贵。故而白星泪心中五味杂陈,瞥了一眼沈墨鱼,酸溜溜的说道:“藏的好大秘密。” 但此时沈墨鱼目光锐利,死死盯住冯天鹤的一举一动,全然没有心思与白星泪开玩笑,将手中《雪中遗卷》迎风晃了晃,面色凝重,咬牙切齿的说道:“全书都在这里,若你想要就来拿罢。”沈墨鱼并未是有意诈那冯天鹤,他选择在此时将这秘密和盘托出并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雪中遗卷》,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有了一番心理斗争后才做出的决定。 闻听此言,白星泪三人与冯天鹤都变了脸色,只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各怀心思难度衡。冯天鹤迫不及待的仗开金刀朝沈墨鱼扑去,沈墨鱼也看准时机,大喝一声,将手中《雪中遗卷》尽皆抛向空中,任风雨吹打,四散而去。冯天鹤见状心欲滴血,惊慌失措,连连翻腾,好似一只任人戏耍的猴子,花白的头发在风雨中凌乱,胡乱的将那些被雨水打湿的《雪中遗卷》揽在怀中。 即便冯天鹤已然使出浑身解数,取得了大半《雪中遗卷》,但还是有几页残书随风雨飘远,转眼便没了踪迹。 而就在那冯天鹤平稳落在四人身后,毫无防备的将后背要害暴露在众人眼前之时,沈墨鱼断喝一声,反手便是一指,霜雪飞剑惊寒夜,风雨一指定乾坤。白星泪也眼疾手快的将腰间银蛇抽出,连连刺出,剑气丛生,银光乍现。裴镜年与明觉也一齐出手,四人合力,各使乾坤,皆打中冯天鹤背部要害大穴。 一时间血如泉涌,脊骨险些被打断。若非冯天鹤功力深厚,几乎要命丧当场。四人平稳落地,眼看着那冯天鹤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扑倒在前,宛若一条垂死挣扎的蠕虫般扭动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还不肯放弃的将那散落一地的残书剩卷揽在怀中,已是七窍流血,奄奄一息,颤动的双唇却还能吐出字来:“我的书,我的书......” “只怕你有命取书,无命读!”白星泪愤愤挥动云溪剑,恨不得一剑了结了这江湖败类,丝毫不念旧情。似乎在她心中,正道二字大过天,即便是她爹爹做出如此畜生不如之事,她纵使终日以泪洗面,也会在该做出决策时一视同仁,绝不手软。 可正当她欲斩杀冯天鹤时,却再度被沈墨鱼拦住。白星泪甚是不解,故而问道:“你肯以《雪中遗卷》为诱饵,难道不正是为了他么?”沈墨鱼却说道:“若是以《雪中遗卷》为诱饵只为使他放松警惕,那未免也太不值当了。金莲绕凤楼的人定在暗处看着这一切,我想引出他们......”说完这句,沈墨鱼的音量便提高了几分,似乎是为了掩人耳目,但说的也的确是实情,“更何况杀一个冯天鹤又能如何?不叫他这丑恶面目公之于众,反倒会叫江湖上错看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他杀妻灭子,逼死马标,难道就这么算了?”白星泪双目含泪,紧咬下唇,很是不甘,似乎有些埋怨沈墨鱼的意思。沈墨鱼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却反将目光抛向一旁的明觉。但明觉这次却并未站出来说一番诸如“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之类的大道理,只是缓步上前,垂着头问那冯天鹤道:“你知错么?” 可那原本已然命悬一线的冯天鹤闻言竟冷笑不止,拖着残破不堪的躯壳挣扎着站起身来,左手金刀做拐,右手怀抱残卷,浑身是血,脊骨扭曲,毫不在意,站在雨中瑟瑟发抖,却放肆的放声大笑道:“有了这些书,金玄上主会治好我......我还能活命,我还能活命!” 院中的吵闹声终于将金云镖局上下所有的镖师和仆人吸引至此,但所有人望见这一幕,不知是何情况,心中胆怯,皆不敢上前。沈墨鱼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想着时机已到,轻笑一声,将目光转向那狼狈不堪,已然无有人样的冯天鹤,朗声质问道:“冯天鹤!你终于亲口承认你和金莲绕凤楼有所勾结了!果然还是只想着你自己,但你以为你对金莲绕凤楼还有利用价值么?你太小瞧他们了,他们都是一群没有心的狼,等你将《雪中遗卷》交给他们,你就是一个再没用处的废人!只会被丢弃到荒郊野外,任野兽分食,死无全尸!” “不会的,他们答应过我的,不会的......”冯天鹤双目失神,止不住的摇头。 沈墨鱼接着说道:“你口口声声的说你爱你的妻儿,为了自己活命,竟不惜将他们尽皆杀害。栽赃陷害,逼死至交。杀妻灭子,猪狗不如。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伤天害理的勾当,你还有脸面独活于世间么?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我要是像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早就在众人面前自刎以谢天下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齐刷刷的望向冯天鹤,眼神之中多出几分惊恐,似乎不敢相信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大当家背地里竟做出这些恶事。但见冯天鹤没有反驳,又有先前亲眼目睹冯天鹤杀妻的下人作证,围观众人也不得不相信这既定的事实。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四十八回 金凤徘徊 但冯天鹤毕竟是金云镖局的大当家,下人仆从暂且不问,至少那一众表示心中还在对是否出手救助冯天鹤犹豫不决,但不知何人带头喊了一句“马总镖头乃是无辜的,定是他栽赃陷害!”随后舆论便一边倒,皆是剑拔弩张,欲上前将冯天鹤碎尸万端,为马标报仇雪恨。 虽说冯天鹤平日里对这些镖师多有恩怨,但真正与他们并肩作战,屡经生死,建立起深厚情谊的,还是那总镖头马标。 很显然冯天鹤并不知晓这些镖师为何如此,满眼迷茫的环顾四周,再找不出一个为他说话的人。白星泪剑指冯天鹤,冷笑着说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且看看,如今还有哪一个肯帮你?若你还有半点良心和尊严,就该以死谢罪,免得脏了我的云溪剑!” 白星泪所言有如当头棒喝,将冯天鹤说的晕头转向,嘴角抽动,指着四周那些欲杀他泄恨的镖师苦笑道:“某不曾亏待他们,为何反我?”“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也罢,也罢......”沈墨鱼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与白星泪相视一眼,各自点头,心领神会。 既然已经让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在众人面前显露其本来丑恶的面目,就没必要再留他在世祸乱江湖。白星泪正欲拔剑斩之,冯天鹤却突然回过神来,那快将金刀丢弃的左手又紧了紧刀柄,横刀在前,护住胸口,断喝一声,将四人惊推,放声咆哮道:“不要过来!谁来谁死!” 可白星泪却不是怕事的主,闻言毫无惧色,反倒要迎难而上,与冯天鹤大战一场。沈墨鱼却看出冯天鹤似有话要说,故而伸手拦住白星泪的腰身,四人及周边围观者一齐望向冯天鹤,看看他究竟还有甚么花样。 众人皆以为冯天鹤要垂死挣扎,未曾料到他只是将金刀抬起,先是破口大骂,恐吓众人一番,又撂下一句话道:“就凭你们几个,远远不知道金莲绕凤楼究竟有多厉害。你们的下场,只会比我还惨......”说罢大笑三声。众人仍不敢放松警惕,可冯天鹤重伤在身,命不久矣,更无斗志,狼狈的转身,匆匆逃去,金刀拖在身后宛如狐狸尾巴,一瘸一拐的模样甚是滑稽,每走一步都踩出一对血脚印,融在雨水之中,徐徐晕开。 “莫要走了这老贼!”眼看那冯天鹤将要遁入黑暗,白星泪大喝一声便要上前追去,其余三人也不敢怠慢,紧随其后,顶着风雨一路追赶。先前那些叫嚷着要杀冯天鹤为冯夫人及马标报仇的镖师,见状也哑了嗓子瞎了眼,视而不见,不看帮忙。不知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还是惧怕冯天鹤不敢出手。虽说不甚厚道,倒也是人之常情。 且看那四人一路追赶着冯天鹤来到空无一人的大街之上,周遭百姓早已睡熟,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夜色昏暗,只能靠天边幽蓝的闪电不时照亮眼前路径,继续追寻那冯天鹤的踪迹。虽说四人年轻力壮,身手矫健,冯天鹤身负重伤,腿脚不便,但冯天鹤熟知天休府城地理,穿街走巷,踪迹难觅。四人正苦恼间,忽见不远处一道黑影闪过,便快步上前追赶。 果不其然,那人正是冯天鹤! 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那冯天鹤身负重伤,失血过多,早已是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原本已然甩掉沈墨鱼四人的他竟然又主动送上门。白星泪大喜,纵身跃起,欲将冯天鹤扑倒在地,冯天鹤慌忙转身,提刀去当。正当白星泪欲放手一搏,将手中云溪剑去碰那金刀之时,眼疾手快的沈墨鱼忽然瞥见云中一道刺眼的幽蓝,急忙上前将白星泪扯了回来。 毫无防备的白星泪撞在他怀中,嘤咛一声,面带愠怒,不解的望着沈墨鱼。可下一秒,只见那层层堆叠,好似山峦一般的乌云在刹那间崩塌,从中钻出一道急转直下的银蛇,扭动着幽蓝的身躯,放射出刺眼的白光,眨眼间便落在那冯天鹤头上。“啊——”但闻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天地之间,惊醒了熟睡中的百姓,纷纷下榻开窗探头。 只见那赤裸着上身的冯天鹤倒在雨水之中,下身的衣衫也已残破不堪,只剩几块布片勉强遮住私密之处。浑身上下几乎无有一块好肉,皆被烧焦,如焦炭般漆黑,还腾起阵阵白眼。冯天鹤双眼瞪圆,嘴巴大张,七窍生血,五脏尽碎,只有四肢还偶尔不自觉的抽搐两下。就如此静静的躺在于水中,任那雨水将满身血迹冲刷殆尽,冯天鹤早已没了生气。 金刀焦黑,落在身旁。怀中紧抱的《雪中遗卷》也早已化为一堆灰烬,受风吹雨打,融入雨水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凡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百姓几乎都终生难忘,恶心作呕。冯天鹤遭天雷劈中,当街暴毙,面貌早已尽毁,难以辨认。不明真相的百姓未曾见过那把焦黑的金刀,只当是过路的江湖人,罪孽深重,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这才降下雷劫,五雷轰顶。便只是草草用一卷破凉席卷了尸首,丢在府衙门前,不再过问。而此时金云镖局内的所有人,都做鸟兽而散,无人惦记着马标与冯夫人母子的大仇,也没人惦记那冯天鹤的命运如何。只留下那一座空空的府邸,再没人回去过。 原来那沈墨鱼等人在天雷将要劈中冯天鹤的一瞬间都纵身跃起,落在一旁民居的屋顶之上,这才逃过一劫。但即便如此,慢了一步的沈墨鱼也感受到了脚底的酸麻,几乎没了知觉,休息了许久才得以恢复。幸得沈墨鱼将白星泪拦住,才免得她被天雷波及。白星泪红着脸道了声谢,四人就这么蹲在屋顶上俯视着那惨死的冯天鹤。 沈墨鱼龇牙咧嘴的揉着脚底板,长叹一口气感叹道:“罪大恶极之人,老天爷都看不过。五雷轰顶,远远惨过刀砍斧劈。作恶多端,泯灭人性,天理难容,真是血的教训呐。”“因果循环终得报,六道轮回难逃脱。”明觉双掌合十,屈膝跪坐在屋顶之上,又捻起佛珠念诵起经文来。 眼看这雨非但没有停下的趋势,反倒越下越大,四人泡在雨水中已然多时,衣衫尽被浸透,虽说习武之人体质常人难比,但保不齐也会得风寒之症。见危机已除,四人便商量着一同回到金云镖局,栖身一夜,明日一早便离开天休府城这是非之地,继续北上。也正好为冯夫人等人收敛失手,超度忘生。 可不想四人结伴刚离开屋顶,一人的身影便徐徐落在他们身后,神出鬼没,悄无声息。只有手中那一柄金灿灿的浴火断金剑,滚烫的剑身竟能在雨中燃烧着熊熊烈焰,而不熄灭。轻笑一声,那人复又隐匿在黑暗之中。 终于回到金云镖局,一夜惊险,叫四人精神紧绷,方才敢稍稍放松,已是筋疲力竭,正欲各自回房歇息,却见金云镖局中已是空无一人,唏嘘不已。在院中逗留一阵,刚要分别,忽觉头顶三尺处一道火光落下,炙热无比,不被雨水浇熄,迎风愈发猖狂,橙红的火焰在黑暗之中跳动,犹如一朵盛放的红莲,花蕊处一只金凤振翅而出,徘徊不去。 四人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得举起兵器横在身前抵挡。岑昏一剑落地,将剑尖一挑,反手拨开四人兵刃,贯体烈焰便将四人逼退数步,心神大乱,喘息不止。而那沈墨鱼的衣袖处更是被烈焰侵蚀,燃烧起来,滚烫的火星落在惨白的手背上,疼的沈墨鱼冷汗直出,五官扭曲,急得上蹿下跳,狠狠将袖子往脚边水潭里砸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灭了那古怪之火。 岑昏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静静的享受着那雨珠落在皮肤上的冰凉,冷漠的双眼扫过狼狈不堪,喘着粗气的四人,心中不觉发笑。四人定睛细看,见来人带着一张蓝面阔腮,獠牙外露的面具,皆错愕,久不能言。尤其是沈墨鱼,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面具,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沈家灭门那一夜的场景,与眼前的情形重合。 物是人非,只剩下沈墨鱼与岑昏二人。 倒也算是故人。 “岑......昏......”沈墨鱼忍不住那决堤而出的泪水,也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悲痛与愤怒,紧握的双拳都能清晰的听到那骨骼吱吱作响之声,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眼前此人拨皮抽筋,食肉寝皮,尚难解心头之恨。岑昏也摘下那张面具,微笑着望了沈墨鱼一眼,悠然自得的说道:“沈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沈墨鱼二话不说,当即抽出身后松止剑,怒目瞪圆,好似地府煞星,咬牙切齿的扑上前来,欲将岑昏碎尸万端。可他的其实并不会使剑,剑招蠢笨而迟缓,被岑昏轻而易举的一一化解。 第三百四十九回 新仇旧恨并清算 岑昏还顺势用掌中浴火剑卡住沈墨鱼的松止剑,先让他半招力,再反将一推,叫沈墨鱼不得防备,踉跄数步便向后栽去。白星泪忙将他扶住。四人自知岑昏已然今非昔比,难以困住,故而让开包围,并肩而立,一来好互相有个照应,二来也好与岑昏对峙交锋。 且说岑昏此行本是奉金玄女之命,欲借冯天鹤之手除掉沈墨鱼四人。不想如今冯天鹤自己丢了性命,倒是叫岑昏不由得对沈墨鱼四人刮目相看。冯天鹤已然失手,意味着岑昏要接替他完成未尽的任务。但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大事,故而无心与四人缠斗。 沈墨鱼却不肯放过他,双手举剑,一剑刺来。白星泪等人也紧随其后,使出浑身解数,拼死拖住岑昏。但如今的岑昏以一敌四,非但不落下风,甚至还有堪堪将四人压制住的势头,招架之下还有余力反击,叫四人措手不及,首尾难顾。 一来一往,兵锋相错,拳掌相交,四人步步紧逼,岑昏从容不迫。大战百余回合未见分晓。虽说胜负未出,但高下已分。四人皆是精疲力竭,手脚滞缓,招式也杂乱起来,可岑昏只使出六七分力,见四人已然力怯,也不乘胜追击,而是轻笑一声,横剑在前,自退三步调侃道:“就凭你们现在的实力,怎是我家主上的对手!” “岑昏!你莫要嚣张!今日我定叫你人头落地,再去找金玄女算总账!”沈墨鱼虽说还在放狠话,但身子已然支撑不住。只觉全身发烫,泡在雨水中已然多时,又直冒虚汗,只怕多半是染了风寒。妄自催动内力,致使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只得用双臂撑住膝盖,弓着身子喘口气。 其余三人的情况也未见得好到哪去。 岑昏抚掌大笑,正想上前卖弄一番,给四人个教训,不想顿住脚步,脸色骤变,额角不经意间滑落数颗汗珠,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岑昏忽觉体内三股截然不同的真气相互碰撞,撞击周身各处经络穴道,若强行运功只怕会走火入魔,血管爆裂而亡。岑昏恍然大悟,定是自己修行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武功,相差甚远的运功法门竟使自己体内多处两股相生相克的真气,一旦陷入鏖战,便会暴露出致命的缺点。 他现在才明白,原来金玄女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仍是将他当作可以随意抛弃,不值一提的棋子。自己那些小把戏在她眼中看的一清二楚,表面上金玄女屡次恩赐,实则是为了让岑昏与沈墨鱼等人同归于尽,这才是对金玄女最有利的结局。 想到此处,岑昏不禁战栗非常,弃去浴火断金剑仓皇而逃。沈墨鱼刚想去追,可没跑出两步便仰面倒下,昏死过去。白星泪等人不敢怠慢,也不再管那岑昏,而是将沈墨鱼抬入屋中暂歇,检查后方知只是受了风寒,加上精神紧绷,过度劳累方致于此。便思忖着明日为沈墨鱼抓些药调理调理。但今夜不知还有多少危机,四人再不敢分开,便在大厅凑活过了一夜,却不料再无事发生。 且说那岑昏逃离金云镖局后,远处屋顶蹲伏已久的两人终于站起身来扬长而去,快马加鞭赶回金莲绕凤楼中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向金玄女禀报。可那金玄女闻言非但未曾发怒,反倒是早有预料一般微笑起来,摆手遣退二人便自言自语道:“呵,没用的东西,你该消停了罢。”说罢又抬起头来,灵动的双眸向窗外望去,又轻笑一声:“沈墨鱼,该是你我二人算账的日子了。” 暴雨一夜,临近四更天时,乌云方散。卯时方过,夜尽天明,云开雨收。白星泪先是为沈墨鱼抓了几帖药,对付一阵,待沈墨鱼恢复了精力,四人不敢久留,匆匆离了那天休府,一路北上,出边关,走险路,一路少言。尤其是那沈墨鱼,自大病一场后,竟好似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白星泪屡次调侃他,欲活跃冰冷的气氛,但沈墨鱼都充耳不闻,熟视无睹,叫白星泪尴尬无言,只得闭嘴,满心压抑,难以舒展。 但众人亦能理解沈墨鱼此时的心情,有一次走脱了杀父仇人,心中自然不悦。加上众人每每往北走一程路,离中原便远一步,距离沈墨鱼灭门大仇的罪魁祸首却进了一步。前路坎坷,生死难料,却再无退路,沈墨鱼满心惆怅愤懑,自然无心打趣。只想着为沈家七十三条性命报仇雪恨,方才心安。 否则纵使名垂青史,侠名远扬,一生富贵,也于心有愧,惴惴不安。 可不知是否走错了路,本以为这一路北上,竟是荒芜沙丘,难有生气,不想越往北,周遭的风景反倒生机盎然起来,有如中原景象,且正值深秋,百花凋零之际,这一程行来,却尽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之景,枝繁叶茂,百草丛生之象,甚是奇怪。 沿着青石小径,拨开密叶丛花,隐隐约约望见百丈外似有一座阁楼,白星泪遥知前方,回头说道:“想必那便是金莲绕凤楼了。原以为此地乃是一片荒漠,不想却如此奇异。”沈墨鱼依旧沉默不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示意白星泪策马上前。 但一向果断的白星泪如今却犹豫起来,望了一眼同样满脸惆怅的裴镜年与明觉,三人都很担心沈墨鱼。白星泪的眼眸有些湿润,眼前似蒙了一层雾气,小心翼翼的放开缰绳,轻喝一声驾,四人又动身向前,眼看着金莲绕凤楼已然近在咫尺,后背紧贴着沈墨鱼胸膛的白星泪能明显的感觉到沈墨鱼身躯的颤动,紧张与愤怒。 不知为何,白星泪只觉胸口被一块巨石压制,透不过气来,逼得泪腺发酸,只得轻咬下唇,掐着指尖,努力不让自己失态。似乎是察觉到了怀中白星泪的异样,沈墨鱼终于开口轻声问道:“怎么了?”白星泪却不想给他压力,只是转头强颜欢笑道:“无事......”说罢匆忙转过头去,吸了吸琼鼻,挺直身子,清嗓问道:“若是此行你大仇得报,你当往何处去?” “回安淮府,祭奠我爹娘亡魂。再回氤氲山庄,履行我的诺言。”沈墨鱼想的很清晰明了,每一步都在心中计划的一清二楚。 “那若是......”白星泪攥紧了拳头,还是没能将那最坏的结果坦然说出。最坏的结果无疑是他四人命丧关外,身死他乡。但沈墨鱼似乎很是坦然,长叹一口气,微笑着说道:“你是想问,那若是我沈墨鱼无能,无法为我一家报仇,死在那金玄女的剑下,又当如何?” 这下轮到那白星泪颤动着沉默不肯言,裴镜年与明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无言以对。可沈墨鱼似乎早将一切看透,更是在决定报仇的那一刻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先前贪生怕死,性命非常,只是为了能留个机会在此时放手一搏,即便功亏一篑,也是死得其所,免得抱憾终身。故而他云淡风轻,从容说道:“若是我沈墨鱼果真无能,且天不助我,使我身死金莲绕凤楼,我亦无悔。至少在九泉之下,得以与我一家团圆,且已竭尽所能,坦坦荡荡,心无愧意。好过苟活于世,枉活一生。” 话锋一转,原本于心无愧的沈墨鱼忽然垂下眉眼,叹息道:“只是生死难料,苦了无辜的你们随我冒险......”“正如白姑娘所言,惩恶扬善,乃是我辈江湖人的本分。我们此行,乃是为了中原千万黎民,又岂是独为了沈公子一家?”裴镜年笑着回应道,努力的想要缓和这低沉郁闷的气氛。 明觉也策马扬鞭,走上前来,在一旁附和道;“金莲绕凤楼,作恶多端,杀孽太重,非寻常可度之人。依小僧看来,倒是师父的想法错了。有些时候,有些事,只有唯一的解决方法。沈公子,既已到此,无需多想,放手一战罢!” 毕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至交好友,四人的感情非同一般。闻听如此鼓励之言,沈墨鱼自然心宽。长舒一口气,紧蹙一路的眉头也终得舒展,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来。 正当此时,只觉手腕处一抹温热晕开,沈墨鱼低头去看,却见白星泪粉雕玉琢的小手轻轻握住沈墨鱼的手腕,腰间云溪剑的剑柄与沈墨鱼松止剑的剑尖轻轻一碰,迸发出一瞬清脆的响声,白星泪回头与沈墨鱼四目相对,两人会心一笑。白星泪红唇轻动,声音有些颤动,却难扰那语气的坚定:“相知相识,无可代替。生死同路,永世不渝。” 生死同路,永世不渝。这一句话远胜多少柔情蜜语,远胜多少海誓山盟,沈墨鱼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只觉眼眶温热,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亦颤声说道:“生死同路,永世不渝!” 有些人的相逢,早已注定了结局几许。但也正是因此,每一个人的相逢,都是难以代替的珍贵。四人不再多言,策马扬鞭,蹄隐飞尘,向前奔去。 第三百五十回 明月莫叫剑心凉 马踏长风,轻身向前。行不多时,但见草木皆尽出,便显出那金莲绕凤楼的全貌来。远远望见: 灵鹤止步,白鹿饮溪,虎豹噤声,万物朝圣。柳暗花明,重楼交映,金云银日,光照大地。飞檐追燕穿青云,三重灵霄聚凡间。火凤徘徊留空影,金莲盛放耀八荒。 细看布局,原是三座高楼将一片广阔演武场包围当中,皆是坐北朝南,金顶飞檐,以火凤金莲饰之,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正当中便是那一十三层高的金莲绕凤楼,雄伟瑰丽,真好似万法灵集地,堪攀比洞天福地家。目光落在那演武场上,四四方方好端正,却有玄机藏其间。正中间,云锦落地为粉饰,金莲丛开水如镜。百鸟趋翼,万兽争走。 东西两侧各有身着宽大红袍,头戴紫金面具的弟子百十来人,妆容如一,高束发髻,怀抱琵琶,难以窥其面目,男女莫辨,好生诡异。唯一的不同,便是怀抱琵琶的姿势,正抱怀中,背在身后,反弹琵琶,搭于膝盖,神态各异,或坐或立,纹丝不动。分明一派花红柳绿,生机盎然之景,里里外外却是死气沉沉,甚为诡异,令人心慌。 演武场上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角更是矗立着四座高约六丈的巨大雕像: 三头六臂,赤发绯衣,赤甲跣足;左一手结天蓬印,右一手撼帝钟;又左一手执斧钺,右一手结印擎七星;左一手提索,右一手仗剑,乘北方太玄煞气、黑气,气中有五色气,乃是天蓬大元帅真君。 肩生四臂,项长三头,身披金甲,手执戈矛,云随步发,海逐身流,红光杳杳,紫气悠悠者,原是天猷副元帅真君。 走符摄录,绝断鬼门,行神布气,摄除五瘟,左右吏兵,三五将军,雷公霹雳,电激风奔,刀剑如雨,队仗如云,手把帝钟,头戴昆仑,行绕天下,搜提鬼神者,须是翊圣保德真君。 顶戴三台,披发圆象,真武威灵,助吾大道,龟蛇合影,身如山岳,四气朗清,金光赫赫,努目光明,牙如剑树,手执七星者,该是灵应佑圣真君。 凡人见此状,多少心生敬畏之意,下意识便着了那金莲绕凤楼的道。可白星泪却不吃这一套,见了这番景象,反倒冷笑起来。身后沈墨鱼不禁问道:“为何发笑?”白星泪遥指四座神像笑曰:“我虽不信鬼神之说,却也愿敬他三分。今见此状,亦怀敬畏之心也。只是嘲笑这金莲绕凤楼,自不量力,好大口气,坏事做尽,竟也敢在门前立下这北极四圣的神像护卫门庭,岂不是有辱神格,该遭那五雷轰顶?” 其余三人闻听此言深表赞同,四人话不多说,这便策马上前,欲闯入楼中,寻那金玄上主,一决死战。 四人正欲纵马冲入演武场,未曾想刚一踏入金莲绕凤楼地界便觉甚是不对劲。白星泪暗道不好,扬头便要高喊后撤,不想东西两侧的红袍弟子尽皆拨弹起手中琵琶。上百名红袍弟子眨眼间便形成一道巨大的包围圈,将四人团团围住,不时变换着身位,依旧神态各异,形同鬼魅,身手极为迅敏,众人只能看见眼前红流逐金灿,残影不可说。一时间,有如群魔乱舞,叫四人再难逃脱。 沈墨鱼四人只得飞身下马,各执兵器,摆开架势,先是分头往四个不同的方向突围,却又被阻隔,只得连连后退,后背紧靠在一处,两眼死死盯住身前的金莲弟子,生怕他们突然出手,以至于措手不及,难以抵挡。 正当这四人时刻警惕着这些怪异弟子会上前交手之时,琵琶声急转直下,愈发急促。有如珠落银盘,又似白浪激石。弦间暗藏刀兵千万,金戈铁马,碰撞不息,扰乱心神,催动肝肠,令四人眼花缭乱,耳鸣阵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这才是闯楼第一关,四人险些败下阵来,不仅难以转守为攻,攻破那琵琶大阵,甚至逐渐出现幻觉,手脚更是无力,沈墨鱼手中松止剑竟从手中脱落,仓啷啷落在脚边。三匹白马也早已昏死一旁。 “守定心神!切莫受他们影响,闭眼塞耳!”裴镜年一声高喊,四人默契的扯破一截衣袖,用布条蒙住双眼与双耳,这才稍好一些。此举虽说极大的限制了四人的行动,却是唯一能暂时避免受那琵琶大阵影响的方法。 四人紧张的汗流浃背,不断交换着身位,警惕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但那些金莲弟子却好似傀儡一般,依旧不知疲倦的旋转着弹拨着怀中琵琶,并不会主动攻击。忽听闻一声响彻天地,惊动鬼神的刺耳笑声,几乎要震破耳膜,琵琶声也戛然而止,四人遂扯掉眼前布条,惊见先前那上百名弟子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他们本来就不存在一般。 而四人眼前只剩下那头戴金翅大凤面具,身着九凤争丹团锦大红袍的金玄上主。只见那金玄上主左手怀抱一张琵琶,右手提着一柄金剑,宽大的袍袖与满头青丝无风自动,面具下灵动的双眼饱含憎恶与轻蔑,傲慢的红唇轻动,摩挲出不屑的轻笑声,红袍裙摆下隐隐约约露出一对纯白如雪的玉足,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莲步轻移,踝上所系金铃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红粉佳人坠凡尘,胸怀痴嗔怒与恨。三尺金剑断青丝,尸山血海几沉沦?本该是坠落凡间的绝美仙子,却偏偏是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的罗刹杀神,实在叫人不解。 “金玄女,你终于肯现身了!”眼看着仇人终于肯现出真身,与他一决高下,沈墨鱼激动的迈步上前,横眉怒目,却狼狈的拾起松止剑,指着三丈外金玄女的眉心,只是酥软的身子还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受控制。 金玄女目光流转,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沈墨鱼,终是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便是沈墨鱼?看来沈疏剑的儿子,刀雪客的徒弟,也不过如此。方才若不是我主动撤去这金羽琵琶阵,恐怕你们连这第一关都闯不过,如何是我的对手?” “休要口出狂言,妖女看剑!”白星泪素来雷厉风行,才不会与她白费口舌,不及沈墨鱼作出反应,便抢先一步闪身朝那金玄女奔去,一剑刺出,但见银光乍现,散落万千星点。可金玄女非但毫不慌张,嘴角反而浮现出一抹笑意,轻描淡写的点头说道:“那就让我见识见识白家的星海剑法究竟有多少斤两!” 话音刚落,沈墨鱼三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眼前红光闪过,那金玄女只讲袍袖一挥,强大如斯的内力便将白星泪的万千剑气震散。白星泪大为震惊,瞳孔急剧收缩,躲闪不及,又见那金玄女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下意识的慌忙转身,一掌已然冲至面前,正拍中白星泪胸口,叫她仰面喷出一口鲜血,重摔在地,五官扭曲,痛苦难言。 “小橘子——”沈墨鱼发疯似的冲到白星泪身旁跪下,将她轻轻扶起,抱在怀中,可白星泪却还在不断呕血,看来经脉已被震断,即便能保住性命,疗养恢复,只怕武功也会倒退大半,再难如先前一般。再看那金玄女,将金剑与琵琶背在身后,一对红酥手轻轻交叠,居高临下望着那狼狈的白星泪,眼里满是嘲笑:“白家剑法,不过如此。” 方才只交手一招,便知金玄女深不可测。白星泪也被打成重伤,只觉筋骨尽碎,动弹不得,躺在沈墨鱼怀中,却还倔强的昂着小脑袋,紧咬牙关,不肯叫出一声叫他人看扁自己,愤怒的双眼中翻涌着泪花,紧紧盯着面无表情的金玄女,一言不发。 众人这才醒悟,金玄女的武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以捉摸,单枪匹马更是难胜,若非合众人之力,实难取胜。但对付如此魔头妖女,更不要讲甚么江湖道义,故而裴镜年与明觉相视一眼,便同时纵身跃起,左右夹击,背后偷袭。 谁知那金玄女不必转身,便知晓身后情形。猛然转身对出两掌,明觉二人慌忙闪身,殊不知金玄女棋高一着,飞身从二人之间穿过,裴镜年转身一刀往其腰间劈去,却被金玄女反手扯住刀刃,向后踢出一脚,踏中胸膛,将裴镜年踹出数丈远。 正在此时,那明觉早已一掌打中金玄女小腹,却觉有如泥牛入海,金玄女的内力深不见底,明觉大惊失色,欲抽身而不得,反被金玄女以内力震开,右手虎口崩裂,背在身后,颤抖不停,血流不止。但两人仍不肯放弃,欲前后夹击金玄女,三人缠斗一处,不过十余回合,裴镜年与明觉便败下阵来。裴镜年连退数步,单膝跪倒在地,以刀撑身,呕血不止,面色煞白,银牙紧咬。而那明觉则是狼狈的趴在地上,欲用双臂支撑身子,却又重重衰落,再起不能。 “你们就这点能耐么?”金玄女轻描淡写的暗笑一声,青丝不乱,衣衫不动,甚至没有沾染半点尘埃,实在叫众人心寒。笑声方落,那金玄女便闪身朝沈墨鱼奔去,裴镜年暗道不好,急忙起身横刀去挡。沈墨鱼见状,急忙轻轻放下白星泪,快步赶来。却来不及阻止那金玄女连连出掌,裴镜年招架不及,已然遍体鳞伤,最后一掌,内力贯穿前胸,裴镜年仰面飞出七八丈远,昏死过去,而那把长刀也随着金玄女一声轻喝,化为万千星点,随风而去。 “你的朋友都已无还手之力,凭你一己之力,有能如何?”金玄女不禁指着沈墨鱼嘲笑道,“我并非绝情之人,倘若你肯交出《雪中遗卷》,束手就擒,我便饶了你这几位朋友的性命,如何?” “你不要高兴的太早!”沈墨鱼暗暗握紧拳头,为自己壮胆。但金玄女早已看出他的虚张声势,以及内心深处的恐惧与胆怯。她深知沈墨鱼并不是个硬骨头的人,便笑曰:“难道你当真以为,你是我的对手?看看你这些朋友的下场罢。” 可沈墨鱼却冷笑着回应道:“但事到如今,哪怕是我想把《雪中遗卷》交给你,也不行了。”金玄女闻言变了脸色,语气中多出几分慌乱:“你,你甚么意思,《雪中遗卷》呢?”沈墨鱼忽然仰天大笑道:“早已随那冯天鹤化为灰烬了!” 眼看着即将到手的至宝化为乌有,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金玄女勃然大怒,当即怒斥沈墨鱼道:“沈墨鱼!你竟然将那《雪中遗卷》毁坏,难道你这不是辜负了你的师父么!若是你学会全本的《雪中遗卷》,或许还能与我一战,难道你不后悔么?!” 但沈墨鱼却从容说道:“绝不后悔......与其身死后那至宝落入你手,为虎作伥,为祸江湖,致使更多人丧命,不如将它毁了,断了你们这些小人的念想,也免得一场腥风血雨......否则,才是辜负我师父的一番心意。事到如今,哪怕是我师父要我以死谢罪,我也无怨无悔!” 说罢,又徐徐抬起右臂,缓缓落下食指,指着那恼羞成怒的金玄女,心底竟出奇的平静:“但在此之前,你我之间,还有一场旧账没有算清!我沈家七十三条性命的血海深仇,我沈墨鱼纵然拼上这条性命,也要你付出代价!” 金玄女闻听此言,气急反笑,浑身颤抖不止,也摆开架势冷笑道:“那就要看你有多少本事了!沈墨鱼,纳命来!”话音刚落,沈墨鱼早已飞出一指,幽蓝的剑气直逼金玄女,金玄女也转身后撤半步,从容抬掌,虽能轻而易举的将其震散,掌心却留下一层雪白的冰霜,寒彻入骨,叫她不禁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道:“寒冰真气......” 但沈墨鱼只会这一招霜雪飞剑指,赢得先机后,竟双手举起松止剑,朝金玄女劈来。以剑法著称的白星泪都栽在了金玄女手上,更何况不入流的沈墨鱼,这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白星泪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合上双眼,不敢再看眼前即将出现的悲惨一幕。 可事实并未像他们料想的那般,金玄女侧身闪过,沈墨鱼一剑刺空,手腕也被金玄女抓住,向后一退,便将松止剑夺下,丢在一旁。沈墨鱼也踉跄着向后倒去,金玄女聚掌腰间,凝神定气,眼中闪过一道金光:“去死罢,混小子!”话音刚落,暴喝一声,箭步上前,一掌朝沈墨鱼胸口打去。 这一掌几乎用了金玄女成功力,若是打中沈墨鱼,几乎必死无疑。就连沈墨鱼自己都合上双眼,静静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是那么不堪一击,终究还是难以完成复仇大任。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黑袍人从天而降,闪身挡在沈墨鱼与金玄女之间,也抬起双臂,以双掌去迎金玄女。 只是却没人在意,那身材娇小的黑袍人的右手,缺少一根小指。 沈墨鱼木讷的跌坐在地,扬头眼睁睁的望着那黑袍人硬生生接下金玄女一掌,空气中顿时爆出一团血雾,金玄女屹立不动,那黑袍人的身躯宛如一张单薄的纸片,随风飘出,毫无生气,轻轻落在沈墨鱼身旁,黑袍被震碎,显现出那浑身是血的安宁儿,满头青丝随风飘散,已然多出不少雪色发丝。 安宁儿的脸颊惨白若雪,毫无血色,目光呆滞的倒在沈墨鱼身旁。正式她拼死救了沈墨鱼一命,沈墨鱼虽不知她为何如此,但却极为紧张慌乱,仓皇爬起身来,托住安宁儿的身子,凝视着她的双眸,眼含热泪,却无言以对。眼前再度出现那熟悉的面孔,先前发生过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安宁儿悲喜交加,无以言表。 眼前这个家伙,让自己受尽了苦痛折磨,却也感受到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温暖。让她第一次知晓了,感情,究竟是一种如何玄幻的东西。 “不用你管......”安宁儿仍旧倔强的想要推开沈墨鱼,手脚却再无气力,沈墨鱼忙案主她微微抬起的手腕,哽咽着说道:“你别乱动......” 不远处的金玄女见此一幕,也不急动手。毕竟沈墨鱼已经是囊中之物,在难逃脱,且《雪中遗卷》已毁,沈墨鱼已然无有多少价值,故而为了发泄心头之恨,她要好好玩弄折磨这只猎物,而不是叫他一死百了。不知是为了激怒欲拒还迎的安宁儿,还是羞辱表情复杂的白星泪,金玄女朗声大笑道:“沈墨鱼啊,沈墨鱼,不想你还有如此魅力,竟叫如此多的佳人倾心......” 白星泪闻言转过头去,安宁儿更是羞红了脸:“你别听她乱说......”但两人的反应叫沈墨鱼不禁愧疚在心,回想起先前自己急于脱身的一时虚言,竟险些毁了一个人。故而不断的摇头,哽咽落泪道:“沈墨鱼乃无能鼠辈......哪堪得佳人垂青?” “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金玄女无情的讥讽着。 安宁儿闻听此言,激动的转身扯住沈墨鱼的衣袖,怒目瞪圆,死死盯着沈墨鱼的双眼,口中还在不断涌出鲜血,却强吊着一口气问道:“沈墨鱼,你,你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沈墨鱼哑口无言,不知究竟是否要将事情说出,但又生怕如今的安宁儿难以承受,可若是欺骗将死之人,又于心有愧,故而一时沉默无语。 见沈墨鱼不愿回答,安宁儿微微合上双眼,却挡不住那热泪滚下。她是个聪明人,沈墨鱼如此反应,几乎能坐实答案如何,她苦笑着自嘲道:“终究是我自作多情......”可她却伸出右手,想要触碰沈墨鱼的脸颊,最终也只是染了血的指尖在沈墨鱼右脸划过,留下一道殷红,随后便从怀中颤颤巍巍的取出一只木盒,轻声言道:“此乃我为你......炼制的七星回魂丹......哪怕你只剩下一口气,都能,都能救你回来......你不是这妖女的对手,快些逃命罢......” 沈墨鱼小心翼翼的接过那染血的木匣,心急如焚,满脸急切的就要打开,但安宁儿却看透了他的心思,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摇头叹道:“何苦将如此宝物......浪费在我这将死之人身上?我身中寒毒,本就命不久矣,如今经脉皆断,若非真气续命,更是早就断气了......沈墨鱼,我一辈子没有求过人,没有认过输,没有服过软......唯独对你,屡屡破戒......如今我将魂归九泉,至死未能完成当年心愿......但我却要说......沈墨鱼,你欠我的,今生已难回报,我要罚你,罚你......” “我认罚,我认罚,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沈墨鱼心如刀割,悲痛欲绝,再也顾不得许多,将安宁儿紧紧抱在怀中,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安宁儿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出声来,那声笑包含了多少辛酸苦楚,蕴藏了几分欢喜遗憾:“沈墨鱼,我不要你可怜我......我要罚你记住我,一辈子记住我,永世不忘......等来世,来世......” 安宁儿忽然瞪圆了眼,长大的嘴巴只能发出断续的呜呜声,手脚伸直,话未说完便断了气。沈墨鱼惊诧的望着怀中温热的尸首,停顿片刻,呆若木鸡,随后便是泪如泉涌,仰天长啸,痛不欲生。抱着安宁儿的尸首痛苦了许久,那哭声震动天地,叫乾坤落泪,肝肠寸断。金玄女却在一旁冷笑不已:“男女之情,实在可笑。” 沈墨鱼闻言怒发冲冠,恨不得冲上前与金玄女同归于尽,却依旧怀抱着安宁儿的尸首,转头用那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金玄女,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经历过的,又岂是你这冷血妖女所能体味的?” “休要逞口舌之利!”金玄女忽然怪笑起来,窄窄的肩膀不时耸动着,似乎是在嘲笑着沈墨鱼的无知,“你的无畏与勇敢,皆来源于你的无知。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些甚么侠肝义胆,背地里却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我虽说作恶多端,但从不避讳,光明磊落,哪像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人,虚伪可笑!” “休要胡言乱语!”沈墨鱼气得发抖,站起身一拳朝金玄女扑来。 可那软绵无力的进攻被金玄女轻身躲开,又顺势一推,将沈墨鱼推倒在地,金玄女又讥讽道:“看看罢,看看这软弱无能的你,你的朋友将因你的无知与愚蠢葬身此地,你又能做些甚么?沈墨鱼,你仔细想想,那些曾教导你向善,教导你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人,他们就那么干净么?他们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他人的鲜血,满口仁义道德,却依旧杀人不眨眼!多么可笑!那些企图将自己迂腐可笑的思想传递给你的人,都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世界远比他们告诉你的还要复杂,很多事,你要自己经历,才能有所感悟......” “你究竟想说甚么......”沈墨鱼红着双眼瞪着金玄女,他惊奇的发现,金玄女似乎并不着急杀他。果不其然,金玄女竟然提议道:“虽说《雪中遗卷》已毁,但你还有这一身内力,只要你肯与我合作,我可以放过你的这些朋友,如何?” 沈墨鱼闻言愕然,竟犹豫起来。实话实说,他真的在心中衡量了一番这个交易。一面是自己的灭门之仇,一面是为自己赴汤蹈火险些丢了性命的挚友亲朋,这该如何权衡? 正当沈墨鱼犹豫之时,躺倒在一旁的白星泪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冷笑着说道:“呸,不要脸的妖女......有些人成天装出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殊不知自己却是个满口大道理的丑角......沈墨鱼,你若是敢与这妖女做甚么交易......我宁愿死在此地......” 白星泪的一番话叫陷入泥潭的沈墨鱼幡然醒悟,金玄女勃然大怒,杀心顿起,就要朝沈墨鱼扑去。沈墨鱼慌忙躲闪,连连招架。松止剑连吃了数掌,若是换做寻常兵刃,恐怕早已断成七截。沈墨鱼终于再无气力,手中松止剑也被一掌打飞,金玄女毫不留情,双掌扯住沈墨鱼的双脚,顺势将他抛向半空,自己又纵身跃起,掣出烈火吞金剑,反手持剑,左手在剑柄处一拍。 但见半空中一道金光闪过,贯穿沈墨鱼的身躯。沈墨鱼的神形宛若一块崩裂的碎石,重重摔落在地,动弹不得,就连话也说不出,手脚无力,只能昂着头瞪着那金玄女。 金玄女手中宝剑,剑锋染血,顺着尖端滴落在脚边。金玄女振臂一挥,朗声大笑,笑声还未消散,忽见一身影撞至身前,死死抱住金玄女的腰,将她制住。金玄女竟挣脱不得,惊诧之余,定睛去看,原是那岑昏卷土重来。只是岑昏因为金玄女在传授的功法之中动了手脚,致使他走火入魔,经脉逆行,体内真气乱窜,不受控制,从而导致他五官扭曲,四肢萎缩,止不住的痉挛。 即便他已然不成人形,驮着背好似侏儒一般,却还拼着最后一丝气力赶到此处,眼看着已然将金玄女制住,岑昏猛然转头朝着那沈墨鱼,口齿不清,唾液飞溅的叫嚷道:“沈墨鱼——快杀了她!” 可金玄女闻言却大笑起来:“我的护法天王呐,你来的也太晚了些,他已经无力再战了,倒是你,竟然活到了现在......真是叫我意外......看在你也算是我金莲绕凤楼的元老,我就亲自送你上路罢!” 话音刚落,金玄女便化为一道红光,冲天而起,轻而易举的挣脱岑昏的束缚。急转直下,挥动手中金剑,但见剑光闪烁,几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岑昏的四肢皆被斩断,伤口处极为平整,血如泉涌。金玄女提着那面目狰狞的岑昏,宛若提起一只狗一般戏谑。 “剑是假的......武功是假的......原谅也是假的......你甚么都知道,你一直在演戏......”岑昏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句话,抖动的瞳孔逐渐涣散,放大。金玄女眉头轻颤,平淡的说道:“不错。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你所谓的迷途知返,这不过都是配合你演戏罢了,你以为你的那些小把戏,真的能骗过我么?我的法王......” 话还未说完,提在手中的岑昏便已然断气。他终于能与兄弟团聚,却终究没能报仇雪恨。 恨欲无端,血海无涯。真假善恶,谁来过问? 周围的沈墨鱼四人若非亲眼目睹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到最后竟是金玄女亲手杀了岑昏。 金玄女却毫不在意的将那具扭曲的躯壳丢在一旁,拍了拍手,取出一块巾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衣袍上沾染的血迹,似乎将衣衫看得比人命还重要,待擦拭完最后一点血污,便又提起金剑,缓步朝沈墨鱼走来:“看罢,又有一条性命,因你陨落......沈墨鱼,这下,该你了......” 话音刚落,金玄女便闪身至沈墨鱼身旁,先是一脚踢出,将沈墨鱼踢出甚远,只见从他腰间掉出一只小小的银铃。银铃虽小,意义重大,沈墨鱼见状慌忙起身,狼狈的扑向那只银铃,想要将其抢回,可却被金玄女拦截。“这东西,似乎对你很重要......”金玄女死死的踩住沈墨鱼的手腕,叫他动弹不得。 另一只脚叫踏中那只银铃,沈墨鱼紧张的摇着头,无能为力的低声叫嚷着:“不要,不要......”金玄女却在三声阴笑后,将其踩碎,又碾成一片银粉,挥动衣袖,将其吹散。不远处的白星泪目睹此幕,心中最后一丝寄托终于崩塌,紧咬下唇,泣不成声。 而那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银铃被毁的沈墨鱼,宛若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痛哭流涕,他深觉自己背叛了与白星泪的承诺,未能救下那珍贵的寄托,故而愧疚在心。金玄女却耸了耸肩,嬉笑着调侃道:“莫要心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和那银铃一样,化为灰烬......” 说罢,顺势用金剑将沈墨鱼挑至半空,接连刺出数十剑,挑断沈墨鱼的手脚筋,打断骨骼,刺破穴道,又飞身而起,转身劈出一剑。剑锋过处,血肉飞溅,飞扑向前,一剑将其胸膛刺穿,拔出鲜血淋漓的金剑,沈墨鱼身形爆退数十丈,正挂在那金莲绕凤楼的飞檐之上,已然没了气息,手脚无力的垂下。白星泪等人悲愤交加,却无余力相助。 但即便如此,金玄女依旧不肯罢休,将金剑立在身前,左手探出两指,沿着剑锋一抹,金剑便被熊熊烈焰包裹,迎风高涨,金玄女声若寒冰,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爹死了,就由你来替他承受这余下的罪孽罢!今日,我定叫你形神俱灭!”说罢,大喝一声,掌中金剑便化为一只巨大的赤红色的凤凰,振翅翱翔,徘徊天际,遮天蔽日,朝沈墨鱼奔去。 眼看沈墨鱼即将葬身在烈焰之中,此时他却陷入自己脑海深处的一处神秘所在。经脉尽断,早已断气的沈墨鱼却还残存着一丝意识,垂死挣扎。眼前乃是一片漆黑,迷茫的沈墨鱼不知该往何处去。正当他站在无尽黑暗之中无路可走之时,一个温暖慈祥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小子,你真的想报仇么?” “想,做梦都想。”虽说此时的沈墨鱼并不知晓后果究竟会怎样,终究还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出自己心底坚定已久的答案。 “不惜任何代价?” “不惜任何代价。” “哪怕是因此废了这一身武功,葬送了自家性命,也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那如果因此葬送你这些朋友的性命呢?” “我......” “看来你的心,并不坚定。” “曾几何时,我以为仇恨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可事实并非如此,我有这些肯为我赴汤蹈火的挚友,我又怎舍得用他们的性命,来为我的私利付出代价?” “呵呵。仁慈未必是坏事,希望你日后也能像如今这般。记住,善恶不难分辨,却难坚持自己。一线之隔,一念之间。既然如此,去罢,去罢,放手去做罢......” “等等,前辈!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三魂七魄仿佛在此刻重新回到那具坏死的躯壳之中。不知为何,沈墨鱼的损伤的经络血脉竟在一点点的恢复着,体内源源不绝的内力与真气散发着幽蓝与碧绿的光芒,滋润着干涸的丹田,涌入周身每一处穴道,就连心脏也开始恢复跳动。沈墨鱼在金剑距离自己心脏不过一尺处猛然睁开双眼,惊的金玄女仿佛见了鬼一般连连后退。 沈墨鱼不敢怠慢,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凝神聚气,大喝一声,将金剑震退,金玄女也被那澎湃而出,有如惊涛骇浪般的内力震退,慌忙闪躲。重获新生的沈墨鱼仿佛变了一个人,双掌合十,又徐徐分开,微微闭上双眼,念动心法,恪守心神,凝神聚气,内力如狂狼怒江,倾泻而出,幽蓝碧绿的激浪将赤红滚烫的烈焰浇熄,就连那巨大的火凤在巨浪前都显得极为渺小。 “哪怕仇恨之火烧尽吾身,也绝不后退半步!” 沈墨鱼一声怒喝,身后腾起千层巨浪,狂风呼啸,震颤天地,惊涛骇浪,席卷乾坤,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只疲于奔命的火凤吞噬,待潮水散去,又显现出一尊巨大的碧玉佛像,那横眉怒目的玉佛摊开双掌,千万道幽蓝的剑气凝聚在周边,随着沈墨鱼一声令下,万剑齐出。 沙卷寒石狂浪怒,怒风啸得霜雪回。乾坤崩裂飞万剑,金刚怒目玉佛催!神鬼俱惊天地变,扯断金莲碎凤尾。纵使业火三千丈,不叫善恶混是非。 铺天盖地,好似飞雪一般的剑气破空而来,金玄女史无前例的感受到了恐惧与慌张,后退不及,急忙抬手,以内力凝结出一朵朵金莲抵挡在身前。可那凌冽的剑气轻而易举的将金莲扯碎刺破,毫不留情的将金玄女扎成筛子。鲜红的衣袍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伤口,躺倒在地的白星泪三人只觉从天而降一场血雨,淋在脸上还有些温热与血腥气。 峰回路转,绝处逢生,这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料想到的。白星泪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切,无言以对。 而金玄女的身躯却坠落在低,已然是奄奄一息。沈墨鱼则是平稳落地,手中松止剑寒光大作,眼眸中闪过一丝碧玉色,缓步朝金玄女走来,宛若先前模样,只是两个人的位置与处境却既然不同。“你还有甚么遗言?”沈墨鱼的语气有如万载寒冰,不带有任何情感,平淡的问道。 金玄女支撑着残破的身躯,垂下眉眼,冷笑着说道:“沈墨鱼,你当真以为,杀了我,你就能成为大侠么......”“我从来没有想过做甚么大侠,我不过是想杀你报仇而已。更何况,留你这等人在世上,岂不是有更多人丧命。”沈墨鱼从容不迫的回答道,松止剑却从未有离开金玄女的要害处半寸,准备随时取她性命。 谁知那金玄女竟然仰天大笑,又喷出一口鲜血,对沈墨鱼说道:“那你可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爹......沈疏剑一手造成的......”沈墨鱼闻言身躯一震,如遭雷击,慌忙问道:“你说甚么?”金玄女望着他那副狼狈的模样,便觉已无遗憾:“当年他与金羽辟邪宫结怨,又觊觎我门中武功,盗窃无果后,竟编造谎言,四处散播《雪中遗卷》就藏在我宫中的谣言......致使各大派联手攻我金羽辟邪宫......才有了今日的我......如今我为了拿回《雪中遗卷》杀了他,又何尝不是报仇?” 沈墨鱼眼神闪躲,不敢再看金玄女,脑中混乱一片,他不断的说服自己,不要相信金玄女的一面之词,这大有可能是她急于脱身编造出的谎言,为的便是欺骗自己,扰乱心神。可他不由得想起这一路行来,不少江湖前辈在他提起自己父亲之时的态度与反应,竟然开始相信金玄女所说的一切。 “莫非你真以为他是甚么大侠......呵呵,不过是他的一场表演罢了......他在江湖上的名声,比起我,好不到哪去......沈墨鱼,难道只有你的报仇才是伸张正义,而我,就是作恶多端么?”金玄女见沈墨鱼已然开始动摇,便在一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沈墨鱼却奋力摇头,松懈的右手又紧了紧手中宝剑,抵住金玄女的咽喉,怒斥道:“你休要再胡言乱语!你已然必死无疑,休要再动心思!” 金玄女双目含泪,合上双眼,轻笑着说道:“我从来没想过逃......我甚至不后悔,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这个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任人驱使摆布,还沉浸其中,自以为是,可笑,可笑......”沈墨鱼见她临危不乱,到死还是一副慷慨从容的神情,不由得开始相信金玄女说的话。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安宁儿,你知道她未完成的心愿是甚么么?”金玄女扯着嘴角从容的问道。沈墨鱼停顿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甚么?”“她不过是想找到养育她长大成人后,又将她抛弃了的师父罢了。她到死都不明白,她最为敬爱的师父为何要抛下她不管不问。她到死也不知道,她的师父,便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是你的父亲,沈疏剑!” 沈墨鱼闻听此言,有如晴天霹雳,惊的目瞪口呆,舌桥不下,手中松止剑蓦然落在脚边,惊推数步,无言以对。金玄女却苦笑着指着安宁儿的尸首说道:“这丫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了找到曾养育自己的师父不惜被卷入这场争夺《雪中遗卷》的腥风血雨之中,企图找到一点线索。确不知她那丧尽天良的师父,就是她的父亲。而那安宁儿,就是你那个自称大侠的爹,闯荡江湖在外胡搞,与别的女人生下的野种,你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不是的,不是的......”沈墨鱼欲哭无泪,心中最后一丝理智与尊严也彻底崩塌,脚底一软,便仰天倒下,眼角毫无知觉的流下两行血泪,口中还在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切不是真的......” 金玄女大限已至,扬起雪白的脖颈长啸一声,又苦笑着望着沈墨鱼,自言自语道:“沈墨鱼,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胜。江湖这场游戏,从来没有真正赢家......”说罢,金玄女身下竟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火莲花,将她包裹其间,沈墨鱼慌忙跳起身来,不知是害怕金玄女趁机逃走,还是想抓住她将事实真相问个清楚,不想那炽热的火莲花实在难以靠近。 四人只得望着那金玄女摇曳的身影一点点的消散在跳动的火焰之中,凄厉苦涩的笑声,却还回荡在耳畔。金玄女并没有逃走,她的身躯随着那烈焰一点点化为灰烬,飘散在风中。 金玄女已死,周围那些虚幻的花红柳绿,与那三座高楼的幻象也被撕破,消散殆尽。沈墨鱼这才回过神来,取出那颗安宁儿亲手交给他的七星回魂丹,掰成三小块,分别喂白星泪三人服下,四人相互搀扶着逃出了这片由金玄女亲手缔造,又终究破灭的海市蜃楼,恍然发现,周围竟是杳无人烟,一片荒芜。 金莲绕凤楼在四人逃脱的一瞬间彻底崩塌,化为一片废墟,不复存在。四人这才放下心来,席地而坐,各自调息疗伤,直至夜幕降临。幸赖沈墨鱼深厚的内力与安宁儿留下的救命丹药,四人终究无有大碍,很快便恢复了精力,行动自如。 岑昏,安宁儿,金玄女,以及过往的那些恩怨,皆已随着那金莲绕凤楼消逝在熊熊大火之中。沈墨鱼大仇已报,他当要履行诺言,回到氤氲山庄指掌门派。自然是不能再继续漂泊羁旅,浪迹江湖。而白星泪早有心意,回到安淮府,回到她爹身边。明觉也再没理由留下,该是回白马寺之时。至于那裴镜年,三人皆有去向,唯独她无处可去,便思忖着去承天府谋一份差事。 四人各有道路,再难同行,只得就此分别。 当夜,四人便露宿荒野,栖身一夜。遥望明月当空,该是分别之时,却无甚话说,显得气氛有些尴尬。沈墨鱼与白星泪相互依偎,抱膝而坐,这似乎是两个人的身子最为接近之时,以至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热。可两颗心却渐行渐远。 “今后的路,你打算如何走?” “回家去。回到我爹身边去。” “不闯荡江湖了?” “不闯了,累了,看透了。” “为何?” “小时候,只当是江湖是天边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皎洁纯白,挂在心头,挥之不去。日夜想着,有朝一日能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做一个潇洒的女侠。那时,是何等的向往。可如今身在这江湖之中,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想逃,却再也逃不掉了。高处不胜寒。你说,那身在蟾宫中的嫦娥,是不是一边承受着世人羡慕的眼光,一边却独自忍受那琼楼玉宇的凄寒与孤寂?” “或许罢,只是这人间,只怕比那广寒宫还要凄冷三分。” “那你呢,你日后的路,又该如何走?” “我没有家,自然继续走下去。” “路在何方?” “心往何方,路边在何方。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那从今以后,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至少,我们还记得彼此,这就够了。” “你有甚么话要对我说么?” “......没有” “这把剑,送给你,留个纪念。” “江湖儿女,趁手的兵器堪比性命般重要。你将此剑赠予我,你日后又该如何?” “反正我再不用闯荡江湖,也再用不到它了,与其让它永远随我藏在那深阁之中,不如交给一个能善用它的人,或许,它还有出鞘的机会。我相信你。” “可我却没有甚么能送给你的。” “不,你送给了我最为珍贵的东西。那一轮明月,便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即便相隔千里,再不相见,抬头望着那明月,便能记起彼此。” “我该走了......” “好,后会有期......” “后会......无期......” 银铃已毁,且白星泪与沈墨鱼各怀心愿未了,此一时恐难以继续同行。白星泪既然决意回归平静,沈墨鱼既无理由,亦怎好开口邀她留在身旁。二人互相辜负,也互相成全。或许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但至少,这一段江湖往事,终生难忘,对于他们来说,这便够了。 氤氲山庄不是归途,更不是家,只是沈墨鱼的一个诺言,一个使命。他仍会背负着沉重的担子继续走下去,那颗潇洒不羁的心,也在漂泊之中日渐老去。氤氲山庄非是家,四海八荒亦可为家。 这一夜,两人默契的再未说话。只剩下眼角那一颗晶莹的泪珠,刻下了那晚明月的模样。明觉与裴镜年,更是并未多言,只是互相道别,各自转身。第二日一早,四人先后离开,并未告别,也不敢告别。偌大天下,岂有不散之宴席?岂有不毁之长亭? 待沈墨鱼醒来时,只见手腕下压了一张纸条。白星泪等人早已没了踪迹,许久以来,沈墨鱼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孤独感,占据心间,苦涩难言,无话可说。只得颤颤巍巍的举起那张字条,正是白星泪的字迹,写的乃是“清风难如明月美,却比明月更有情。赤心滚烫,请君珍藏,天涯相隔,莫敢相忘。” 痴狂大梦醒,潇洒往日休。数不尽的酸楚当胸藏,却再无人能诉说。 沈墨鱼双唇颤动,欲说还休,最终落得一声苦笑,自言自语,轻声道:“若再难相见......珍重......”说罢,便抹去残泪,翻身上马,朝南奔去,一袭白衣,隐没在尘土飞扬之中,渐行渐远。 且说数月之后,白星泪回到家中。已是隆冬时节。临近除夕,满城皆是张红挂彩,喜气洋洋,唯独这白家门庭清冷,甚是幽静。白星泪推门而进,竟不见一人,心中慌乱无比,赶忙朝着前厅奔去,却见那白羽生更显憔悴,独坐堂上,仿佛苍老了十岁。 父女重逢,相顾无言,宛若梦境。无语凝噎,白羽生老泪纵横,白星泪则是上前行大礼参拜,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日后相安无事,亲情更甚,倒也和睦。只是白星泪一生未嫁,待父亲去世后便独守空门,孑然一身。不知为何,似乎是二人冥冥之中的感应,那远在氤氲山庄的沈墨鱼亦一世未娶,更无子嗣。 该是使尽了全身气力,却未能护住那一份情谊后。二人疲惫的心再难容下他人。 而那明觉回到白马寺之时,其恩施空玄禅师早已圆寂多时。明觉于金身前大礼参拜,泣不成声,又将那空玄亲赐的挂珠还回。被告知空玄早有吩咐,坐化前留下一封书信等明觉归来后亲自打开。明觉急忙拆信细读,原是空玄命他指掌白马寺,领住持之位。众僧皆从命,为其披袈裟,挂佛珠,递禅杖。 明觉又亲自主持法师,超度恩施亡魂。此时明觉已然明白师父的本意,信中已然说明,欲渡世人,先渡自己。而窝在小小的白马寺中,岂能知世间疾苦?故而明知此事不可逆,却毅然吩咐明觉入世,叫他体味红尘,拥有常人的七情六欲,方可真正渡人渡己。明觉便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参悟自己那一段江湖生活的得失,却始终难以领会真谛,只当是自己有负师父重托,故而一直愧疚在心。 至于那裴镜年,则仍怀有一颗报效国家之赤胆忠心,走马承天府,欲谋个差事,行长远之计。不想却因皇帝选妃,被上级有意送入宫中,做了深宫金雀,不见天日,更不谈长远抱负,郁郁寡欢,再无笑颜。时常自嘲前半生痴心妄想,异想天开,却又偏偏难忘那些江湖往事...... 数十年后,四人早已没了各自的消息,即便是想修书询问,也无处去寻。白星泪早已离开安淮府,不知往何处去。不久后京城大乱,传出消息,不知是哪一位嫔妃竟然自毁容貌,悬梁自尽。只因此事关系到皇家颜面,故而不得声张,尸首被连夜送出皇宫,草草掩埋,就连块像样的墓碑的不曾留下。 百姓们议论纷纷,不知其为何如此。更有甚至,嘲笑那嫔妃不知好歹,坐享荣华富贵尚不知满足,实在可笑。 消息传至安淮府白马寺中,一老僧身披袈裟与月色,盘腿独坐院中一棵海棠树下。海棠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那老僧花白的胡须与满脸的皱纹之中,老僧也不将其拨开,任由那花落了满怀。众僧远远的望着,不敢上前。老僧纹丝不动,双眼微闭,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师父,红尘难忘,徒弟有负你的重托,至今亦未能渡己......” “若能再来一次,小僧......”欲说还休,两行清泪徐徐落下。老僧的头缓缓耷拉下来,双手也落在膝盖之上,不多时,整个身躯都被海棠花覆盖。众僧慌忙上前将海棠花掸落,试其鼻息,惊呼住持圆寂,整个白马寺都乱成了一锅粥。 二人之死相隔七天,谁也不会将一位深宫嫔妃与一位老和尚联系在一起。世上更无几人知晓他们之间究竟有甚么瓜葛。不知是否是上天注定,明觉圆寂之日,竟与当年离开白马寺的日子一般。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氤氲山庄外,两匹白马一前一后从山庄大门奔出,飞马扬尘,白衣拂风,马跃银溪,在山林外扯住缰绳。拨马回转,眯着眼望那落后者,露出慈祥的微笑。他的腰间悬着两把宝剑,伴随他行侠仗义,闯荡一生。趁着这个空当,落后青衣者这才吃力地赶上前来,于马背上低头抱拳,惭愧苦笑道:“庄主马术超群,弟子实难企及。” 眼角的皱纹与脸颊的伤疤并没有改变沈墨鱼的容貌,反倒使他更为成熟可靠。此时的沈墨鱼已然年近五旬,膝下无子,只将这青衣少年视作继承人培养,好在他百年后指掌氤氲山庄这偌大的家业。 “这就更说明你需要勤加练习,否则日后如何能坐稳这大庄主一位?”沈墨鱼用极为温和的口吻笑着说道。卓一平早已故去多年,刀雪客也一直没有消息,想来多半已然辞世。但这么多年来,沈墨鱼勤练武功,多行善事,侠名远播,威震江湖,不仅叫氤氲山庄声势壮大,重回巅峰,更是不曾辜负刀雪客的重托。 但沈墨鱼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惆怅与苦涩,纵然他如今身居高位,武功盖世,名震天下,江湖中无人不敬仰三分,但他依旧有自己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他如今的马术与武功都远超当年的白星泪三人,但他却垂下眉眼,苦笑一声,似是自嘲,又好似是感叹:“老夫当初,却不甚会骑马......” “您说甚么?”青衣少年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错漏了任何一句教诲。“小子,休要多问,快快跟上!”沈墨鱼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而去,策马扬鞭,不再多言。半生沉浮,满怀苦楚,心在江南,身老孤山,皆一笑而过,不再提起。 两匹白马,依旧一前一后,马蹄声乘风飘上云端,二人的身影却消失在山林茂盛处,再难寻觅......(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