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从风》 第1章 卿本佳人 深夜,一弯新月挂在柳梢,风吹过山林,带起一道墨绿色的浪,林寒涧肃,静谧的山林像一只正在匍匐沉睡的野兽。 一丛树枝忽地弯了一弯,紧接着又猛地弹起,两个身影在林中一前一后飞速掠过,惊起了树梢上本已入眠的鸟雀. 瞬息之间,两人已到了山腰处一块凸起的岩石之上。 凉风吹透轻薄的衣衫,两人在岩石上稳住身形后并肩而立,静静地打量着山下一处亮着灯火的宅院。 灯火辉煌处是一座十分雅致的京郊别院,别院的主人是朝中的国子监祭酒左思行左大人。 如今已是秋末,天气日益寒凉,正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左大人抵不住每日案牍劳形带来的倦意,于是便在休沐之日带着家眷呼朋唤友去了京郊的别院小住两日。 左大人平生一好诗书二好美酒,他的京郊别院号称藏尽天下美酒,宴席上酒至半酣左大人借着醉意提笔作诗,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有美酒助兴,其余人或是挥毫泼墨或是纵情高歌,把下人们忙得一趟接一趟往酒窖跑。 见众人喝了个酣畅淋漓,左夫人和宾客中的几位女眷指挥着丫鬟扶着已然醉倒的大人物们回房歇息。 余下的几位醉意阑珊,犹在推杯换盏,颠三倒四的醉话从酒席上一路飘到了静谧的林间。 “小姐,真的要去吗?” 出声的是岩石上立着的两个人中个子高一些的那位,他是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年纪大约在二十岁上下,头发用一根深蓝的带子束起,穿了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劲装。 他左手拎着一柄剑,拇指不时地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略带担忧地看向身边的人。 他旁边站了位身姿窈窕的姑娘,个子堪堪到他的肩膀,同样穿着夜行衣,面上还缚着黑巾。 看身形,姑娘年龄不大,且眉宇间稚气未脱,眼神却很是明亮,像是漫天星斗皆汇在她眼中。 “当然得去,谁让我摊上了这么位好兄长……” 姑娘先是叹息一声,继而咬牙切齿,“要是这次三哥输给了那个左家公子,回头我就扒了他的皮,把他挂到城楼上当年画!” 姑娘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剑交给身边的男人,又利落地摘下皓腕上的一只羊脂玉镯一起递了过去,“先生送的,丢了不好交代。” 而后她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时不时地还抬头观察下不远处的别院。 见身边之人欲言又止,一副不放心却又不敢说出口的模样,姑娘开口安慰他。 “放心吧朱雀,真要碰到什么棘手的状况,我就把这身衣裳一脱,假装是别院的丫鬟,反正今天别院里一群人喝得晕头转向,黑灯瞎火的,谁认得出谁?” 末了,她微微抬起稚气未脱的脸,带着笑意的声音随着山风飘远。 “这叫浑水摸鱼。” 借着朦胧的月光,朱雀看到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也只好无奈地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点。” 姑娘整理好衣裳,抬手拍了拍朱雀的肩膀叮嘱道:“我去啦,你在这儿好好望风,我要是真被抓了,你记得去找我大哥,千万别让先生知道啊!” 朱雀点点头,把刚刚接过的宝剑递还给她,姑娘却摆了摆手。 “不带了,那东西金贵,很有可能和其他精致物件放在一起,剑身太长,要是磕碰出声音就麻烦了,我身上带了把匕首,足够用了。” 见她下定决心只身前去,又不肯带宝剑防身,朱雀心下担忧,可她一张嘴满是道理,眼下哪有功夫去说服她? “我走了,你在外面等我。” 朱雀一愣神儿的功夫,姑娘从岩石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山下的动静,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待听到别院中隐约传来的仍是几个男人推杯换盏的喧闹声,他才放下心来。 姑娘刚刚递来的玉镯似乎还留存着她身体的温度,朱雀的手指放在上面摩挲了一下,忽然感受到了一处异样的地方,摸起来像是刻刀留下的纹路。 他把镯子举到眼前,借着月光,看清了镯子内侧刻着的两个小字——殊玉。 朱雀把镯子收进怀里,悄无声息地退入漆黑的林中。 沈殊玉循着自己先前规划好的路线,翻过围墙跳进别院之中,一路避开人声与光亮处,悄悄摸到了一处院落。 那院子的门上挂了一把锁,有护卫在远处走过,时不时往这边看上一眼。 绕到院子右侧的外墙,那一处偏僻无人且杂草丛生,沈殊玉微微后退两步,一提气,轻踏几下墙壁,猫一样轻巧地跃进墙内。 落地后她微微弓着身子,满眼戒备地环视着院内的情形。 院子里只有一处假山并几棵树,除此以外没有什么花花草草,看着既朴素又冷清。 耳边除了丝丝风声便是远处传来的喧闹,她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房子门前。 门上挂着一把精巧的锁,她只看了一眼便快速绕到了旁边的一扇窗前,心里盘算着若是无法从窗户进入,再考虑撬开这把锁。 好在她试了一圈后发现真有一扇窗子能被推开,似乎是因为年久失修,而下人又没有及时修理。 沈殊玉推开窗子翻进屋内,屋内一片漆黑,借着从窗户外照进来的月光,能看到屋里摆着几个博古架,架子上满满当当的,也看不清都放了些什么。 左大人为官中规中矩,不过左大人夫人的娘家却十分阔绰,是以左大人在收藏古玩字画时出手毫不吝啬,且攒的东西越来越多。 可惜,左夫人对这些风雅之物不感兴趣,嫌这些东西放在京城的宅子里占地方,于是勒令左大人留下几样心爱之物,其余的一股脑儿全塞进了这处京郊别院中锁了起来。 沈殊玉合上窗子,凑到博古架前想努力辨别那些琳琅满目的金器玉瓶的模样。 可惜,看了半天她还是叹了口气,随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取出里面的夜明珠放到眼前,再次凑到架子边辨认起来。 她找了许久还真找到了那个缠枝牡丹纹瓶,瓶身上的青花繁而不乱,色彩古朴,一看就是瓷器中的上品。 “还真有啊……”沈殊玉喃喃道,“这下三哥可要栽跟头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动作全落在了屋外一个坐在树梢之人的眼中。 那人愣愣地看着屋里动来动去的微弱光亮,咽下嘴里的苹果后把果核一扔,轻巧地跃下树悄悄地寻了过去。 沈殊玉最后打量了一眼那个青瓷瓶,认命地把夜明珠放回盒子后收进怀里,准备打道回府。 谁知,她刚要推开进来时的窗子,外面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窗子被骤然打开。 来人撑着窗沿猛地踢了过来,沈殊玉忙一侧身躲开这一击,随即向后撤了几步退到屋子正中与那人交起手来。 第2章 困兽夜话 来人攻势凶猛,沈殊玉与他过了几招后,心里便对这人的功夫有了成算。 这人并非顶尖高手,下盘也不够扎实,力气虽然强过她,身法却不如她快,两人不过半斤八两。 博古架上放着的那些个金器玉瓶,虽称不上个个都是奇珍异宝但也是价值千金,即便不是自己的宝贝,可自己刚刚才一一看过,摔坏了哪个沈殊玉都心疼。 再说,要是这边动静太大,只怕会引来巡逻的护院。 于是,沈殊玉有意将那人引开博古架,只在屋子正中与他周旋, 这屋子刚刚被她摸了一遍,可来人却好像并不熟悉,沈殊玉躲得灵巧,那人却越来越心急,最后一时不察被沈殊玉瞅准时机一掌击到了左肩。 沈殊玉意在脱身,那一掌力气不小,那人反应也快,被她这一掌拍地连连后退却仍借着近身的时机抓住了她右边的小臂。 那人后退时一手死死拽住沈殊玉的右臂不放,一手按住身后的墙想稳住身形,可那墙壁却不知为何忽的向旁边一滑,两个人来不及反应,一齐跌入了墙后的一个密室中。 紧接着,密室的门倏然合上。 “哎呦……” “呃……” 两人跌进来的时候,一个撞到了手臂,一个撞到了肩膀。 密室内一片漆黑,那人稳住身形后还想扑过来,沈殊玉凭耳力辨别眼前的风声,赶忙闪到一边躲开他的攻击。 “别打了!这房间太小,再打下去,必是两败俱伤。”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后,先是一愣,继而收手,诧异地说道:“怎么是个姑娘?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做起贼人的勾当!” 声音清亮,还是个少年郎,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 沈殊玉轻轻地哼了一声,环着手臂别过头去,后来又想起他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只好悻悻地解释道:“我不是来偷东西的,只是想看一眼而已。” 少年依旧愤愤不平,“这屋子里都是宝贝,你来这儿除了做贼还能有别的目的?” 沈殊玉知道一时半会儿和他解释不清,便闭上了嘴巴,她这会儿更关心别的事。 她一边摸索着墙壁试图找到出去的机关,一边在心里琢磨,自己这次来也算是万般小心了,怎么还会被发现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少年也在另一头找了一会儿,可惜两人最终一无所获。 沈殊玉没找到机关,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发现行迹,便干脆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休息片刻。 那人则气呼呼地站在密室内侧的墙壁前,两人各自占据一处,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沈殊玉放缓自己的呼吸,借着对面少年气喘声的方位,估算着这房间长不过六步,宽不过五步,室内微微散发着陈腐的气味,看上去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 “你的火折子呢?”少年问道。 眼前这位姑娘似乎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少年心里稍稍放下戒备,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活动着钝痛的左肩,心里嘀咕着,刚刚月光下看这姑娘身形瘦削,可是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没带火折子,只带了颗夜明珠。” 沈殊玉答得很实诚,她拍了拍身上,发现怀里的盒子已经不见了,“咦,珠子不见了,好像是刚刚打架的时候掉在外面了。” 她心里默默念叨着,就算夜明珠还在我也不会拿出来,难不成还要让你看看我长什么模样吗? 少年顿了一会,问道:“你是戏文里说的那些是专偷宝贝的贼吗?” “我都说了,我不是贼!”沈殊玉翻了个白眼。 “那你哪来的夜明珠?” “我自己的,不成吗?” “你都有夜明珠了,还来偷东西?” “……” 沈殊玉脖子一仰把头靠在墙壁上,微微叹了口气,放弃继续和他纠缠这个话题。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这次换成了沈殊玉发问。 “我有件事很好奇,你应该不是山庄的护卫吧?我自问今晚行事也算是十分隐蔽了,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少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护卫?” “如果你是护卫,在发现我的那一刻你就该喊人来了,怎么还会单枪匹马地对付我?” 说到此处,沈殊玉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如果你真的是护卫,那可不太称职啊。” “说的也对,我刚刚该喊人的。”少年小声嘀咕了一句。 适才他存了轻敌之心,也有意想独自捉住这个小毛贼在众人面前一显身手,谁知阴沟里翻船,栽在了左大人家的机关暗道上…… 罢了,大晚上的自己不留在房里好好睡觉,合该有此一劫。 “你还没回答我呢,护卫都没有发现我,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沈殊玉不死心地追问道。 少年叹了口气,答道:“我睡不着,就坐在树上想看看月色,无意间看到附近这间屋子里有光闪来闪去,一时好奇就过来看看。” “难怪呢!”沈殊玉微微噘着嘴,暗道自己今夜运气不好。 “你不是贼,那到底是什么人啊?”少年好奇地问道。 “我只是一个想来瞻仰下传世瓷器的模样结果运气不好被你带累进密室如今插翅难飞不知明日身死何处的可怜姑娘……” “你怪我?” 少年愤愤不平地指着自己,尔后反应过来两人现在谁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随即恨恨地放下手臂。 “不想说就算了。” 少年说起了风凉话,“等明天左世伯发现了我们,肯定要把你扭送去官府,到那时我自然就知道你是谁了,不过到时府衙三推六问你可别哭鼻子。” 听到他称呼左大人为世伯,沈殊玉好奇起他的身份。 “你称呼左大人为世伯,你是到访宾客中哪一家的子侄啊?” 少年不接她的话茬,“你可别想套我的话,我问了半天你一句实话都没有,还指望我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沈殊玉笑了笑,不再说话。 两人再无话题可聊,于是一齐沉默下来。 密室里看不见任何光亮,除了两人若有似无的呼吸,再无半点动静,时间似乎停滞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沈殊玉时刻神经紧绷,防备对面的少年突然出手,心里不断上涌的压力让她的胸口渐渐沉闷起来。 要说一点也不担心眼前的境况那是假的。 如果她明天真的不能回去,朱雀肯定会按照她的话去找她大哥,闯了这么大的祸,就算她大哥真有办法把她捞出来,一旦惊动了先生,估计她以后就别想出门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我在想回去后要怎么和我家人交代这件事。” “我身边的侍从发现我不见了以后肯定会到处找我,等密室的门被打开,你肯定跑不了,还想着回去呢?”少年嗤笑道,“与其想那没影儿的事,不如跟我聊聊,你刚刚到底在找什么?” 沈殊玉破罐子破摔,张嘴便开始胡说八道。 “听说左大人收藏了不少宝贝,那些东西我只在书上见过,想亲眼看看长长见识,所以就……”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说呢?我要走时你不是已经把我拦下了吗?那时我身上什么也没带,你又不是没看到。” 少年把今夜的情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感觉这姑娘说的好像不是假话,思索再三后只好干巴巴地劝她。 “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很容易被人捉住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你今天遇到的是个武功更高、出手更狠辣的人,现在你多半不是身首异处就是被送进大牢了。” 他竟然信了? 沈殊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听着,半晌后才冒出一句,“你人还怪好的。” 她脸上带着笑,连说话的语气也轻快起来,少年虽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放松下来的心情。 她落到这样的境地里一点都不怕吗? 少年觉得自己像是在白白为别人操心,而那人又不领情。 他只好闷闷地说道:“虽然你说你只是想看看那些宝贝,但明早左世伯来了,你还是要和他解释清楚,别指望我会帮你说话。” “好,我知道了。” 她都快笑出声了,我听出来了!少年愤愤地想。 第3章 巧计脱身 密室里没有任何能测算出时间流逝的物件,沈殊玉心中仍不敢放下戒备,黑暗中无法视物,她便闭上眼睛,通过呼吸声感受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熬了多久,她忽然坐直身体,微微侧过头去听外面的声音。 密室外传来响动,脚步声杂乱还有些吵闹,来的似乎不止一个人。 他们二人昨晚交手时虽然没有横扫整个屋子里的摆设,但仍不免打碎几个瓶瓶罐罐,还碰倒了不少桌椅,来人只要看到屋中一片狼藉,必然能猜到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对面的少年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起身探出手臂摸索着走到门边,对着门外的人喊道:“左世伯,是你吗?我是含章啊,我被困在密室里面了!” “小裴少爷,是你在里面吗?”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狐疑的声音。 “是我,我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的机关,紧接着就被关在密室里了,快帮我把门打开。”少年解释道。 外面安静了片刻,那人似乎是在找开门的机关,可密室里的两个人等了半天也没见门被打开。 半晌后,那人泄气道:“小裴少爷,我打不开这堵墙,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找我家老爷来救你,你别着急啊。” 看样子来的是个下人,等他一走墙外便没了声音。 总算能出去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刚为了喊话方便,少年情急之下冲到了密室的入口处,这会儿忽然想起来那姑娘就坐在门边。 此刻两人似乎离得很近,他甚至能嗅到空气中隐约浮动的一丝香气,好像是一种花的味道,可他脑子一片混沌,根本想不起来是哪种花。 这样胡思乱想着,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荒唐,竟然对一个姑娘身上的香气想入非非,实在有违圣人的教导。 少年面带尴尬地往后退了退,忽然发觉,门外传出声响后这么久了,姑娘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你怎么不说话?”他不放心地问道。 隔了一会儿,那姑娘终于有了回应,一张嘴却是倒吸凉气连连喊痛。 “你怎么了?”少年有些着急。 “你……你昨晚拉我的时候,把我的胳膊拉脱臼了,我都痛了好久了。”沈殊玉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哭腔,“你还愣着干嘛,快帮我接上啊!” “哦,好……”少年赶忙应道。 听着沈殊玉的抽泣声,少年有些手足无措,他循着她的声音在她身边蹲下,“哪一只手臂啊?” 昨晚两人最后交手时,他拉的是姑娘的右臂,不过他这会儿有些紧张,一时没想起来。 “右臂。”沈殊玉委委屈屈地吸着鼻子。 少年抬起手想帮她,一片漆黑中又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沈殊玉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稳住心神,慢慢回忆着教自己习武的师父曾提到过的正骨法子,丝毫没有意识到到眼前的姑娘狡黠的心思以及她袖里暗藏的乾坤。 沈殊玉瞅准机会猛地挥了下左手,少年只觉得眼前一阵凉风拂过,尔后便慢慢失去了意识。 虽然提前吃过解药了,但沈殊玉此刻仍是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她抓着少年的肩膀慢慢地把他放到地上,然后退到门边静静等待时机。 卧房外,左大人一边套着外袍急急地往前走去,一边询问跟在身旁的管家。 “那小裴公子怎么进去的?裴大人现在知不知道啊?” 他早上睡意朦胧的时候被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说是管家禀报说裴公的小孙子误入密室,如今还被困在里面。 下人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密室,只好去告诉了管家,而密室就只有左大人自己知道怎么打开,是以管家只好来请示他家大人。 左大人彼时酒意还未散尽,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被夫人按着套了一半衣服后才反应过来小裴公子是谁,之后便赶忙抓起外袍往外冲。 “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啊!今早上裴家小公子身边的人找到我,说他家公子昨晚一直没回来,他们原以为是公子们昨晚玩的高兴了,他家公子就和小侯爷睡在了一处,也就没敢去打扰……” 管家跟在他家老爷身后絮絮叨叨。 “谁知道今早去小侯爷处一问发现人不在那儿,我知道后就赶紧带人四处去找,结果下人找到万宝阁的时候发现万宝阁的窗户开着,进去一看就听到裴家小公子说他被关在一堵墙后面了……” 怕他家大人半路就气晕过去,管家没敢说万宝阁里面的东西碎了一地,他继续念叨。 “裴大人还没醒呢,怕吓到他老人家所以没敢惊动,我想着还是咱们自己先把人找到为好……” 管家很会做事,但这也不耽误左大人现在一个头两个大,请人吃饭结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人家孩子弄丢了…… 沈殊玉等了好一会儿,密室外终于再次传来声响,杂乱的脚步声过后,眼前的门缓缓打开。 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草草地适应了门外的光亮后便猛地从门后窜了出去。 “啊呀!” 开门的左大人被吓了一跳,他昨夜喝多了脑子本就不甚清醒,被眼前的身影吓了一跳后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还是他身边的管家率先反应过来,朝门外大喊有贼。 然而,沈殊玉已经灵活地避开了冲进屋里的几个人,一路闯出了门。 出了门后她三两下就上了房顶,而后一脚踢下了房顶的几块琉璃瓦。 院子里的护院们连忙四下退开,紧接着,她顺着屋檐快速跑开,借着院中的树冠跃上围墙,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墙头。 护院们又急急忙忙换了路线往门外冲。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左大人惊魂未定,“关在里面的人不是裴家的小公子吗?” 管家连忙往密室里探头望去,借着门外的日光才看清里面的阴影处还躺着个人,“老爷,小公子在这呢!” 两人看到眼前的少年歪在地上一动不动,俱是吓了一跳。 左大人三魂不见七魄,连腿都软了,心想自己吃这顿饭怕不是要连自己的官位都吃出去了…… 第4章 三师兄 左大人大着胆子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等了半天心才落回肚子里,随即又赶忙吩咐管家。 “快快快,先去叫个大夫。” “好嘞。” 沈殊玉飞快地在树林里穿行,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在确定没有尾巴跟着后,她停下来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 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到了山间一处瀑布旁,水流从半空倾泻而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不远处的树荫下,朱雀正靠在树干上眉头紧锁。 “朱雀,我回来啦!”沈殊玉欣喜地朝他喊道。 朱雀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转忧为喜,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安然无恙,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怎么这么久才出来,事情是不是不顺利?” “中间出了点小波折,不过都解决了。” 只要结局是好的,那前面就算天塌了都是大事,沈殊玉不打算将昨夜这番经历告诉朱雀。 “找到三公子说的东西了吗?” “找到了。”提到这个沈殊玉有些苦恼,“算了,回头让三哥自己想法子吧。” “嗯。”朱雀点点头,“那你收拾一下吧,我们早点回山庄去。” 沈殊玉答应一声,转到一处巨石后脱了身上的夜行衣,尔后两人寻了小路下山。 拂玉山庄,缇花小筑。 沈殊玉燃起三炷香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芸姨,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我能侥幸脱身回来肯定是你在天之灵一直庇佑着我,下次我一定小心,您在天上看着我可不要生我的气啊,我知道错了……” 画像上的女子容貌娟秀,丝毫看不出她动怒时会是什么样子。 沈殊玉捧着香嘴里念念有词,“芸姨,等跟您认完错了,我再去给师公上炷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灵泽带着侍从兴冲冲地到了缇花小筑时,院子里正站着几个小童低声说话。 朱雀抱着剑靠在廊下的柱子上闭目养神,睁开眼看到进门的是他,先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向他行了一礼。 秦灵泽会意,只好老老实实地闭紧嘴巴在院子里打转。 他撑着下巴坐在院子大门处的石阶上,等得着实心焦,时不时往后看看沈殊玉出没出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沈殊玉从房内走了出来,她一出来,等在院中的几个小童立刻便围了上来,个个七嘴八舌。 有的在说近期庄里要添置的东西已经列好单子了,还有的在说屋舍翻修的事…… “怎么回事?”沈殊玉看着眼前的情景一头雾水。 朱雀解释道:“二小姐派人传话说她这两天身子不适,所以近期庄里的事还请小姐你多代劳。” 等秦灵泽跑过去时院子里早没了他的位置,他这几年只长腰围不长个子,站在人堆最外面要踮着脚才能看到最里面的沈殊玉。 站他前面的小童隐约发觉自己身后的人影,以为那人想插队,也没看清身后的人是谁,就伸出手臂拦住他。 “哎哎哎,往后排,别插队。” 秦灵泽想起自己今日来是有求于人,气焰瞬间矮下去一截,这时候他可不敢在沈殊玉的缇花小筑内放肆,只好委委屈屈地站在了最后。 一直到沈殊玉给秦灵泽前面的小童交代完事情,那小童转身出门的时候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秦灵泽,大惊失色地“啊”了一声后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秦灵泽抽出腰间的扇子作势要打他,“啊什么啊?还不快走,等爷我抽你啊!” 那小童吓得抱着账本落荒而逃,连行礼都忘了。 秦灵泽转回头对上沈殊玉戏谑的眼神,连忙在脸上堆起笑意,“嘿嘿嘿,小师妹!” 沈殊玉见状,一边使劲一点头一边一本正经地装傻充愣,“嗯,三哥,什么事啊?” “我那个……” 见他搓着手欲言又止,沈殊玉故意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三哥,小妹这儿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好说好说,你尽管说,什么事三哥都给你办。” 沈殊玉抬手指了指,“山庄门口长了一棵梨树,你去摘几个梨呗,你自己亲自去摘啊,不准找人帮忙。” “啊?摘梨做什么?”秦灵泽困惑不解。 “你去不去啊?”沈殊玉眉毛一挑。 “去去去。” 秦灵泽掉头就往外跑,沈殊玉见他跑远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朱雀都抿了抿嘴压住唇角的笑。 沈殊玉转头对朱雀说道:“朱雀,你跟上去看看,三哥那三脚猫的功夫,可别真让他摔着了。” 朱雀点了下头便跟着秦灵泽一起去了。 山庄大门处,秦灵泽掐着腰站在树下望着枝头的梨子,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小师妹爱吃梨吗?我怎么不知道?”他转过头看着朱雀,“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盯着我上树?” 朱雀站在不远处,气定神闲地答道:“小姐怕你摔断了腿。” 秦灵泽被他一噎,负气地说道:“这求她办个事,她还非要刁难我一下,左家到底有没有那个破瓶子直接告诉我不就完了吗?” 朱雀向来跟沈殊玉站在同一阵营,两人都决定让秦灵泽先吃点苦头再说,于是他不打算在这时候就告诉秦灵泽实话。 “小姐做事一向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意思就是,不服气,你就自己去和她说。 秦灵泽磨磨蹭蹭不想上树,他挥手把身边的侍从赶远了,然后跑到朱雀身边跟他套近乎。 “哎,你偷偷跟我说说呗,阿殊到底找没找到那个东西?” “过程如何我还真不知道,事儿是小姐亲自办的。”朱雀主打一个既嘴严又实诚。 秦灵泽一听,咂吧了一下嘴,闲极无聊开始挑事,“你这个护卫怎么当的,先生让你寸步不离地保护阿殊,你还让她干这么危险的事?” 朱雀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事究竟是谁挑起来的? 他知道秦灵泽素来爱逞口舌之快,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和他计较,但吓唬吓唬他倒也没什么,于是微微一笑,态度极其诚恳地说道:“三公子说得对。” 秦灵泽见他赞同自己的话,自得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朱雀继续说道:“我实在应该反思……” 秦灵泽见他上道,也随声附和,“没错!” “那我现在就去和先生请罪,看看他老人家打算怎么罚我。”朱雀说完转身就走。 “嗯……啊?” 秦灵泽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地拉住朱雀,不满地大声嚷嚷。 “别啊,你跟着小师妹怎么有样学样,就知道欺负我,还趁人之危!还威胁我!” 第5章 梨汤 等秦灵泽终于吭哧吭哧摘完梨子,挂了一脑袋树叶回到缇花小筑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沈殊玉拿起篮子里一个梨嗅了嗅,鼻尖顿时被梨子清甜的香气环绕。 不过,篮子里的梨品相却并不相同,大大小小个头不一,有磕破了外皮的,还有泛着青色没熟的。 考虑到她这位三哥向来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沈殊玉也不指望他做得更好,“三哥,你吃完午饭就去药庐找明珠吧。” “找她做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 这回沈殊玉也不用朱雀盯着秦灵泽了,秦灵泽顶着满脑子的问号自己拎了那一篮子梨去了药庐。 京郊的拂玉山称得上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隐于其中的拂玉山庄的第一任主人是曾在朝中任尚书右仆射的淳于晟。 他是今上的授业恩师,与先帝有袍泽之情,为官时颇受敬重,死后又被追赠为太子太师。 山庄如今的主人正是他的独子淳于靖,淳于靖至今未娶亲,膝下只有四个弟子侍奉,沈殊玉便是他的第四位弟子。 顺着拂玉山山脚下的路往上走,不多时便能看到一条岔路,岔路走到尽头就能看到一面被高高挑起的幡子,上书“灵素药庐”四个大字。 灵素药庐上一任主人是太医院国手林伯瑜林老先生,老先生告老还乡后就来到拂玉山上的竹林里搭了几间竹屋,和自己的好友,彼时已然致仕的拂玉山庄主人淳于晟比邻而居。 林老先生离开太医院后只收了祝和与陆明珠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他去世后,就由这两个弟子一起打理药庐。 祝和喜动,不愿在药庐长居,偏好于在世间行走时体验民间疾苦,并钻研遇到的各类疑难杂症。 陆明珠是女孩,心性更喜静,多数时间都是由她留在药庐为前来求医之人看诊。 祝和隔一段时间会回到药庐坐镇,换陆明珠下山历练,师兄妹二人一内一外配合默契。 沈殊玉自小在拂玉山庄长大,从小到大有个小病小灾就会来药庐求医,久而久之就和陆明珠渐渐熟识起来。 偌大的拂玉山里,两个年岁相仿的女孩便成了彼此最为亲近的人。 沈殊玉居住的缇花小筑在山庄最西侧,西门外是一段陡峭的小路,顺着小路下去穿过一片竹林便能到灵素药庐的后门。 沈殊玉幼时胆大,常常顺着这条小路偷溜下山去药庐找陆明珠玩耍,日子久了,淳于靖便命人在小路旁砌了栏杆,以防她来去时因天色昏暗看不清路而摔下山去。 灵素药庐向来与拂玉山庄交好,拂玉山庄几位弟子要来此处自然是习惯了走小路。 秦灵泽闷闷地拎着篮子一头扎进了药庐,正撞上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位姑娘。 姑娘穿着一身薄雾紫色的长裙,一双柳叶眉勾画的恰到好处,杏眼桃腮皮肤雪白,笑时如春风拂面。 那姑娘冷不防被撞了个趔趄,扶着门框哎呦了一声,“这是谁啊,这么着急?” 秦灵泽赶忙道歉,“对不住,刚刚没看路。” 他一抬头看清眼前之人,顿时喜出望外,“是你啊明珠,我正要找你呢。” 陆明珠听完他上午的遭遇后,顿时就明白过来,她莞尔一笑,“我知道了,等会你跟我去厨房,我教你熬梨汤。” “啊?”秦灵泽这一天被指挥来指挥去,藏了大半天的少爷脾气也开始冒头了。 不过他不好对着陆明珠这么个漂亮姑娘发火,只好别别扭扭地说:“这不好吧,君子远庖厨……” 陆明珠不接他的话茬,她自顾自地低着头把篮子里一些不能吃的梨子挑出来,又对秦灵泽解释起了沈殊玉的一番苦心。 “这两天入秋了,淳于先生有些咳嗽,阿殊想让你给淳于先生亲自熬碗梨汤送过去,这样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不论是将来是有求于先生还是被先生惩罚,先生都会手下留情的。” 秦灵泽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愿意不耻下问。 “什么意思啊?” 陆明珠歪着头想了想。 “我其实也不大明白,阿殊早上来的时候和我说她找到了个什么瓶子,还和你有点关系,她说接下来你要么就得去求先生,要么就得犯错,她觉得有必要让你在犯错之前先冷静冷静。” 听到这儿,秦灵泽恍然大悟。 这事说来话长,秦灵泽作为京中颇有身份的贵胄子弟,出门在外习惯了把骄奢淫逸和惹是生非八个大字贯彻到底。 先前他逛古玩行的时候因为与左大人的儿子争一件宝贝而起了口角,左大人的儿子趁机讽刺他有眼无珠。 争吵间,围观的公子哥们不知是谁出了个馊主意,说京中曾有一对极其名贵的缠枝牡丹纹瓶,两人不如比一比看谁能找到,五日后在望江楼一决胜负,拿不到的自然就是输家,以后见了对方得避着走。 对京城这些公子小姐而言,钱财都是小事,面子才是大事,以后要避着对方走,那自己在京中还要不要做人了? 秦灵泽当时觉得这瓶子听着耳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于是也没多想,一口便答应下来。 结果回去后才打听到,那一对缠枝牡丹纹瓶的其中一只是左夫人的陪嫁,而秦灵泽对缠枝牡丹纹瓶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他在拂玉山庄见过,另一只缠枝牡丹纹瓶正是淳于靖的收藏。 淳于靖一向不喜欢助长自己弟子的攀比之心,所以要打动他把瓶子拿出来跟人比试恐怕很难。 再说回出主意的那个人,那人多半是左公子的朋友,说他损吧,倒也不完全是。 他之所以把赌注定为一对缠枝牡丹纹瓶,多半也是考虑到秦灵泽和左公子若是能一人拿到一个自然是皆大欢喜,京中也能少一场风波。 秦灵泽不确定左家有缠枝牡丹纹瓶这件事是不是左公子放出来吓唬他的假消息,他思来想去便决定先请自己功夫了得的小师妹出马,让她去看看左家到底有没有缠枝牡丹纹瓶。 若左公子也没有,那秦灵泽到时候随便拿个宝贝出来震慑下众人挽回自己的面子也就可以了,可若是左公子拿得出来,那秦灵泽少不得得在淳于靖身上下下功夫了。 沈殊玉之所以愿意帮他这个忙,是因为那日争吵间左公子辱及淳于靖,话里话外说淳于靖有名无实,教出这样的弟子…… 这可让她没法忍了。 是以,之后才有了沈殊玉夜探左家别院这场风波。 沈殊玉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秦灵泽要么就好好去求求淳于靖,要么就得冒着犯错被罚的风险去把淳于靖收藏的瓶子偷出来,而她显然不支持后面那种做法。 到了这个份儿上,秦灵泽也不好意思再找借口,只得挽起袖子跟着陆明珠进了厨房。 费力地熬完一锅梨汤后,秦灵泽直叹气,心里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我觉得先生肯定不会答应我的,他多有原则的一个人啊,怎么会因为一碗梨汤就松口了?” 陆明珠这会儿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想了想后问道:“三公子,你说的那个瓶子,先生是单独放的还是和其他物件放在一起?” “和其他宝贝一起,都放在翠微楼的二楼锁着。” 翠微楼是拂玉山庄的藏书楼,里面有淳于家几代人的积累的宝贝与众多藏书。 陆明珠笑了笑,“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能让你不用受罚就拿到那个瓶子。” 秦灵泽忙道:“快说快说!” 第6章 桂花酿 梨汤送到淳于靖面前的时候,他刚吃了晚饭,正在灯下读书。 见秦灵泽拎着个食盒进来,他一时猜不到自己这个向来喜欢胡闹的弟子要做甚,于是便饶有兴趣地放下了手里的书。 “老三,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没见你,你去哪儿了?” 秦灵泽脸上沾染的灶灰都没擦,他把食盒里的汤盅取出来放在桌上,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先生,我今天去给你摘了一篮子梨,花了一下午时间,亲手给你熬了梨汤。” 淳于靖揭开盖子,见里面的汤汁微微冒着热气,看着卖相还不错。 他左看右看又凑近闻了一下,思索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抬头问道:“老三,你是终于挨不住罚,打算欺师灭祖了?” “哪能啊先生?我哪有那胆子!”秦灵泽连连叫屈。 “那你能这么懂事?还给我熬梨汤?” 淳于靖望了望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又疑惑地盯着碗里的梨汤喃喃自语,“今个儿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秦灵泽只好解释:“阿殊说您最近有点咳嗽,她又告诉我咱们庄里有梨树,可以熬梨汤给您喝,我这才摘梨熬汤去了。” 淳于靖听后,心里稍微感到一丝慰藉。 这弟子学问虽说不怎么样,但好在还有一片尊师重道之心,他不想辜负秦灵泽的一片好意,于是拿起勺子开始喝汤。 说起来,秦灵泽是他四个弟子中家世最好的那一个。 他是梁国公秦湜最小的孩子,梁国公共有两子两女,长子早年为国捐躯,长女是当今皇帝已故的元后,秦灵泽是正八经的国舅爷。 秦皇后虽已亡故,但秦家这些年仍备沐皇恩。 秦灵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儿子,被秦夫人宠得没边,少时在家整日斗鸡走狗。 梁国公镇守边关五年,回来一看家里养出了个祸害,心里急得不行,可每每出手管教都惹来秦夫人哭天抹泪,只好心一横,把儿子送到老友这里。 送来时原话说的是“怎么管都随你,只要留口气儿在,其他都不算事。” 由此,秦灵泽便在拂玉山开启了他痛苦的“修行”生涯。 不过他的转变还是很令秦家人感到欣喜的——因为在山上这几年坐卧行走都被淳于靖盯得死死的,几年下来秦灵泽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去了个七七八八,从一个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还算能拿得出手的纨绔子弟。 淳于靖一边喝汤一边赞道:“这汤味道不错。” 他见秦灵泽的笑容中带了丝犹豫,便猜到了他的小心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想说就赶紧的。” “先生,您的寿宴就快到了,我能不能和您借点东西,您放在藏书楼里的那些宝贝我能不能去挑一两件摆我屋里,等寿宴后我再还回去?” 秦灵泽解释道:“您过寿时要来客人嘛,我屋里又没什么好东西,之前还有人议论我有眼无珠……我丢脸倒是没什么,总不能连先生您的脸也一起丢吧?” 他一个国舅爷自然不会没银子买宝贝,只是淳于靖为了压一压他身上的奢靡之气,一直不许他把名贵之物带进来。 是以,与其他三位弟子的房间相比,他这个国舅爷所住的地方反倒是最朴素的。 秦灵泽之前都没给梁国公和他夫人做过膳食,看在这碗梨汤的份上,就算秦灵泽让他以后打板子轻一点,淳于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好了好了,”淳于靖也不愿真看他在同辈人中落了下风被人笑话,于是便说道,“你去找你师妹吧,让她给你开库房,就说是我答应的。” 秦灵泽乐得眉开眼笑,“多谢先生。” 他起身乐颠颠地往外走,忽然听到淳于靖在身后叫他,“老三啊。” 秦灵泽连忙转回身应道:“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 “今年过年你师妹要下山回家,你若不急就晚两天走,跟你师妹一块儿回去。” 秦灵泽痛快地答道:“好嘞。” 今日来药庐求诊的人不多,安顿好留在药庐的病人,又仔细叮嘱了药童熬药的火候之后,陆明珠站在院子里眯着眼睛看着落日慢慢地隐入山后。 “明珠!”女孩清脆的声音在院子外传来。 陆明珠转头望去,正看到沈殊玉从院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纸包和一小坛酒。 “你的事情忙完了?” 沈殊玉一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给她看,一边说道:“是啊,我是特意来谢谢你教我三哥熬梨汤。” 陆明珠抿着嘴笑了笑,“咱们之间还需客气吗?对了,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呢,最近忙进忙出的都没好好吃饭,你这里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今日有佛跳墙、蟹粉狮子头,还有豆腐羹,不会饿到你的,你去洗洗手然后我们就用饭吧。” 两个人就着残阳剩霞在小院里酒足饭饱。 陪陆明珠去看过几个留在竹林南苑养病的病人后,沈殊玉转到厨房取了自己傍晚带来的那坛酒。 陆明珠则回屋取了两件大氅,两个人在竹屋前的石阶上摆了两个酒杯,对着一轮圆月品起那一小坛桂花酿。 沈殊玉感慨道:“一转眼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陆明珠转着手里的杯子,用那小半杯酒映出天上的月亮,“过年的时候你是留在山上还是下山回家?” “离新年还有一段时间呢,怎么问得这样早?” 陆明珠解释道:“我师兄前几日派人从西北捎来了信和一些药材,他在信中说他会赶在年前回来,还问我去年捎给我的羊肉我喜不喜欢,若是喜欢,他今年回来的时候就再带一些。”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许是咱们这边的人吃不惯,我去年新年时下厨做的羊肉旁人只夹了几筷子,就只有你乐意捧场,若你今年还在山上过年,我就让师兄回来时再带些来。” 沈殊玉叹了口气。 “那我新年的时候多半是吃不到了,之前我父亲说一家人总归还是要一起过年的,让我明年一定要回去,我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推脱,所以到时候多半是要回去的。” 说到这儿,她微微撅了噘嘴,“可我还是想留在山上和大家一起。” 陆明珠笑了笑,安慰道:“只是回家待上一段时日,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他们既然要对你好,你也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停顿片刻,沈殊玉轻声道:“我明白,只是去沈府过年到底没有在山上自在,他们都对我客客气气的,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她言语间有几分落寞。 “沈夫人对你如何?” 沈殊玉生母早亡,她自小便离开家中,在拂玉山庄长大,陆明珠口中的沈夫人说的是沈殊玉的继母,如今的沈府女主人。 这位沈夫人是一名小官的女儿,出身不高,在沈殊玉生母去世两年后做了沈殊玉父亲沈渭的继室,先后生了一女一子,女儿比沈殊玉小两岁,儿子今年才五岁。 “她到底不是我生母,自己又有亲生孩儿,对我算不上十足十的尽心尽力,但面子上总还过得去,逢年过节我若不在沈府,她准备节礼的时候也会往山上送一份。” 陆明珠点点头,“那你回去后什么时候回来?” “过完十五就回吧,先生五月要过五十大寿,虽然他一向不喜欢铺张浪费,但明年总还是应该大操大办的,到时先生许多朋友都会来贺寿,很多事情得提前准备,二姐一个人忙不过来,三哥又指望不上,所以我得早点回来帮着打理一下山庄里的事务。” 其实说来说去,沈殊玉只是想少在沈府待几天。 陆明珠点了点头,“那你大师兄能回来吗?” 沈殊玉的大师兄杜信芳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几年前中了进士后被外放到阳山县做知县。 “应该可以吧……”提到杜信芳,沈殊玉忍不住叹道,“我好久没见大哥了……” 就着月色,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把那一坛桂花酿全部喝完。 沈殊玉站起身努力在上头的酒气中撑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在漫天的睡意到来前对陆明珠说道:“对了,那阵儿要是忙起来,你可不能躲懒,你得来山上帮我忙。” “好,我悉听大小姐吩咐。” 陆明珠笑着与她彼此搀扶,一起回屋歇息。 第7章 谢礼 左家别院。 裴含章再次醒来已经是很多个时辰后的事了,他看着外面朦胧的夜色,脑子里一片混沌。 照顾他的侍从一看到他醒来,惊喜地尖叫出声,“呀,少爷醒了!” 一群人立刻呼啦啦围了上来,一位大夫模样的人为他诊脉后捋着胡须说道:“小公子脉象平稳,既然已经醒来,说明那药效力已过,应该没有大碍了。” 裴含章的祖父,中书令裴守初赶忙谢道:“今日真是辛苦萧大人了。” 这位萧大人是太医院里的太医,因为裴含章被发现时就已昏迷不醒,左大人生怕他出什么事,干脆拿自己的帖子去请了太医院的大夫过来为他诊治。 送走了萧太医后,左大人看着坐在床上一脸复杂的裴含章,忍不住问道:“世侄啊,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裴含章抬起头来,正看到祖父也在看着自己,只好低着头含糊其辞。 “昨晚我睡不着就爬上树去玩,恰好看到有个人偷偷摸摸进了世伯家的一间屋子,我估计她是想偷东西,就跟了进去,和她交手时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的机关,一下子就跌进密室了,之后那人就把我迷晕了。” 事情讲得还算明白,时间线也都正确,裴含章在这点上没撒谎,他只是隐去了和那姑娘的一些对话。 这事他不想说,毕竟太丢人了,跟人打了个平手还是其次,都要被放出来了,临门一脚还能中了人家的圈套…… “哎呀呀,世侄真是了不得,年纪这么小就敢单枪匹马和贼人搏斗,实在是勇气可嘉!”左大人把裴含章夸得天花乱坠。 裴含章却觉得很不好意思,“世伯,真对不住,好像砸碎了你家不少东西。” 左大人一摆手,表示那些都不重要。 “没事,那都不是大事,你好好养着,不用操心那些,对了,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裴含章想了想说道:“个子比我矮一点,那人蒙着面,再加上夜里黑,别的我也没留意。” 他心虚地低着头,啜着杯子里的水。 “那也没事,剩下的都交给京兆尹去办。” 总之,现在裴含章醒了,看着也没什么大碍,左大人比裴含章的祖父心情还要好,这时候就算天塌下来对他而言也不是大事。 “既然没什么大事,今晚休息过后,明天就跟我回家吧。”裴大人开口道。 “好。” 看裴含章没什么事了,裴大人就和左大人一起出了门,经此一事两人对京畿重地的治安颇为担忧,一边聊一边走远了。 屋里只剩下裴含章还呆呆地坐在床上,他回想着黑夜里的那个身影,懊恼地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这日,沈殊玉一大早便被秦灵泽叫了起来,她打着呵欠套好衣服洗了脸来到院中。 听秦灵泽说他是得了淳于靖的许可来找她开库房的,沈殊玉有些好奇。 “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先生的啊?” 秦灵泽已然达到目的,便没有刻意遮掩,他笑嘻嘻地把陆明珠给她的建议告诉了沈殊玉。 “明珠说,我借东西不能是为了出去胡闹,我要是换个说法,先生没准就能答应。” 于是,他得意洋洋地把昨晚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沈殊玉嗤笑道:“你也不怕我去先生面前拆穿你?” 秦灵泽不满地撇了撇嘴。 “咱们俩这叫互帮互助,你别总想着拆我的台,先前你把先生最喜欢的那只锦鲤喂的撑死了,不也是我替你背的锅吗?为这事先生可是罚我跪了一天呢?骂我不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 紧接着他又小声补了一句,“而且我那也不叫骗,我说借那什么瓶子摆我屋里也是真话……我只是没和先生说,我还打算把那东西带出去给那帮人鉴赏鉴赏而已。” 沈殊玉抿着嘴笑,也不答话。 秦灵泽生怕她头脑一热真跑去淳于靖面前揭发他,撞了撞她的肩膀和她套近乎。 “还有呢,昨晚先生叮嘱我,说今年下山回家的时候让我晚两天走,和你一起出发,说白了不就是为了让我去给你撑腰吗?你看先生多疼你,你可别闲得无聊跑去惹他生气。” 好嘛,这还成她的不是了。 沈殊玉嫌他聒噪,“知道了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帮你把东西拿出来,保管误不了你的事。” 秦灵泽此时心情大好,嘿嘿笑道:“小师妹,这事能成,除了明珠我还得多谢你,要是没有你那碗梨汤打前哨,先生昨晚也不会这么好说话。” 他一想到先前挨过的板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幸好有你拦着我没让我去偷瓶子,那可不是抄几个月的书就能了事的,先生要是知道了估计连我姐夫都救不了我。” 他越说越感慨,决定还是要和小师妹搞好关系,毕竟关键的时候她是救自己狗命的。 “你可算是帮了三哥大忙了,你想要什么谢礼尽管说,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三哥也搬个梯子去摘给你。” 秦灵泽一高兴,什么不着调的话都张口就来。 沈殊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秦灵泽说得口干,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对了,你当时怎么没带上朱雀啊?你去左家别院没碰上什么事吧?”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把沈殊玉的思绪拉回到了那个离奇的晚上,她喃喃道:“还真碰上事了,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秦灵泽瞪大眼睛凑到沈殊玉身边,“真有那么凶险啊?怎么会回不来呢?难道你被人发现了?” 一提这事沈殊玉就来气,她忍不住瞪了秦灵泽一眼,“哪个回不来啊,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吗?” 秦灵泽立马顺着杆儿往上爬,“对对对,我小师妹是什么人啊!” 沈殊玉拿自己这个张嘴就爱胡说八道做事向来不着四六的师兄一向没什么办法,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喝茶。 秦灵泽虽然偶尔有些荒唐,但平常师兄妹几个常在一处,沈殊玉和他没大没小惯了,两人常常连闯祸受罚都搭着伴儿,是以师兄妹感情还不错。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雕工精美的盒子,献宝一样地捧到沈殊玉的面前打开。 “对了阿殊,你看看师兄给你准备了什么?” 盒子里躺着一只黄金打造的牡丹步摇,做工精巧,重重花瓣雕刻得栩栩如生,花蕊处还镶嵌着一颗耀眼夺目的红色宝石。 沈殊玉平日多数时候都在读书习武,偶尔去帮陆明珠打理一下药庐的琐事,衣着服饰多为干净利落的窄袖衣裳,很少有穿锦衣华服的机会。 所以,她的妆奁里没有太多贵重首饰,虽不好这些,但女孩家天生爱美,见了这华美的步摇立刻便被夺去了心思。 她从盒子里拿出牡丹步摇放在手里仔细地打量,秦灵泽一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肯定喜欢。 “阿殊,这是宫里的东西,之前我大姐给家里赏过不少东西,我特意从库房里挑了这支最好看的给你。” 沈殊玉听到这儿愣了一下,“这是御赐之物,令堂知道你把这些东西随意送人吗?” 秦灵泽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嗐,你别担心,这些东西虽然在府里登记造册了,但我拿这支步摇的的事我娘知道,我之前和她说我有事求小师妹帮忙,得谢谢人家,我娘就让我捡好的拿,她还怕我不识货,亲自去挑了这一支让我带给你。” 沈殊玉这才放下心来,“她就没问你我帮你什么忙了?” 秦灵泽把扇子往胸前一摆,故作高深,“咳,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不足为外人道……” 沈殊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第8章 裴家往事 秦灵泽哗啦啦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听说你要回家过年,过年时候家里宾客肯定来来往往,你可别穿得太素净,记得捡好看的衣裳穿,这只牡丹步摇就算师兄我给你锦上添花吧。” 说到这,他又想起了别的,“阿殊,你衣裳够不够穿,不够的话,等师兄下山找人给你做去。” 秦灵泽此人好吃好色,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山上,可下山闲逛的时间也不少,每每下山后除了去京中最大的酒楼望江楼品尝新菜,就是喜欢在街上看漂亮姑娘。 因此,京中上到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下到秦楼楚馆的姑娘,她们当中流行的衣着首饰他都一清二楚。 沈殊玉见他连这些小事都惦记着,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这支步摇我收下了,衣裳我不缺,谢谢三哥啦。” “咱们师兄妹还客气什么。” 沈殊玉低头望着手里的步摇,心里想着秦灵泽刚刚的话,她心念一动,忽然抬头问道:“三哥,京中那些官员的孩子你是不是大多都认得?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 秦灵泽上山前常和一些官宦家同样不着调的子侄厮混,再加上他自小参加的宴会数不胜数,同辈的贵胄子弟大都见过。 “不能说全认识,但十之八九打过照面,还有些没打过照面的多少也听说过名字,你想打听谁?” “能被左祭酒请去赴宴又姓裴的是哪一家?” 秦灵泽想了想,“那不就是中书令裴大人吗?” 中书令裴守初,乃皇帝心腹,两朝元老。 沈殊玉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那个少年的身形,问道:“那他家有没有跟我差不多大,或者比我大一两岁的孩子?” 沈殊玉如今十六岁,那个少年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秦灵泽又想了片刻,犹豫着问道:“你说的是不是裴大人的小孙子啊?” 沈殊玉不过和那人打过一次照面,还是拳脚相向的那种,她并不知道自己遇上的人是不是秦灵泽说的人,而且她也不是非要把那人的身份弄得一清二楚,现在问起也不过是有些好奇自己迷晕的到底是谁而已。 于是,她含糊地答道:“不过是最近偶然听人说起,就随便问问。” 秦灵泽便解释道:“你说的这个人可能是裴大人的小孙子,我隐约记得他叫裴含章……我好像见过他两次,但不大熟,不过我知道他大哥是谁,他大哥裴珩刚升任云州刺史。” 沈殊玉好奇地问道:“三哥,你和那位云州刺史很熟吗?” 秦灵泽嗐了一声。 “哪啊?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记得上次见到裴珩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刚出宫嫁人的宁安长公主很爱热闹,办过不少宴会,我当时十岁出头吧,跟我母亲去赴宴的时候见到了他和他母亲忠武将军夫人。” “当时裴将军和将军夫人都还在世,裴珩从边关护送他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回京探亲。” “宁安长公主除了爱办宴会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好给人牵红线,所以当时受邀赴宴的夫人多半都带着自己家的儿女,一来是自己家孩子养得好带出去能长长脸,二来还能顺带相看相看别家的孩子,预备给自己将来挑个好儿媳或者好女婿。” “我记得裴珩当时大约十七八岁吧,模样长得不错,可能因为自幼跟在他父亲身边磨炼的缘故,身上自带一股悍将气质,往那一站让人眼前一亮,把京中那些个官宦人家娇养的软蛋公子全比下去了。” “当时就有不少夫人为自己家女儿去打听她,可惜忠武将军一家因为在外驻守的缘故很少回京,谁家夫人舍得把自己女儿嫁那么远。” 秦灵泽讲起京中的奇闻轶事经常夹七夹八,每每讲故事讲到一半想起更有趣的事,就把故事带往了另一个方向,连沈殊玉都忘了自己先前提出的问题。 她好奇地问道:“那后来他的婚事怎么样了?” “有次回家听我爹娘闲聊,说是他娶了地方上一个小官的女儿,详细的我就不知道了。” 秦灵泽继续说道:“裴珩那时候比我大,而且他这个人为人正派,跟我们这些人,嘿嘿嘿……” 他笑着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他向来有自知之明,自嘲起来也从不脸红,“当然玩不到一处儿,所以我只见了他那么一回,之后就没交集了。” 说到这儿,他终于想起来故事开头的那个人。 “刚才你想问裴含章是吧?我记得当时将军夫人回京时把两个孩子都带回来了,但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大儿子,把小儿子留在了裴大人身边。” “我听说一是因为裴老夫人已然过世,怕裴大人生活孤单,所以想留孩子在京中陪伴老大人代他们夫妻二人尽孝,另一个原因是,她小儿子出生后身体不怎么好,怕外边条件太苦养不活,所以就把孩子留在京中了。” “裴含章那年估计就三四岁大吧,这么算起来他现在的年纪还真跟你差不多。” 秦灵泽自顾自说了半天,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殊玉说道:“阿殊,你家是不是要给你说亲了?所以你……” 沈殊玉白了他一眼。 “不都和你说了吗?我只是偶尔听说,所以随口问问,真要是我父亲给我说亲,我还能安安心心地坐在这儿吗?” 秦灵泽一想,觉得也是,如果是沈大人给沈殊玉说亲,没准沈府这会儿的房顶都被她掀起来了。 沈殊玉正在回味这兄弟俩的故事,忽然听到秦灵泽说道:“先生明年过寿的时候,裴大人应该也会来,不知道会不会带上他这个小孙子?” “啊?”沈殊玉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傻了。 看到沈殊玉呆若木鸡的样子,秦灵泽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你没见过裴大人带他来是不是?裴大人之前来山庄拜访的时候带他来过一次,我记得当时你好像没露面,我想想啊……” 他思索了一会儿,“那次你好像恰好回家小住去了。” 沈殊玉讪笑着在心里祈祷,裴大人最好是单枪匹马来赴宴,可千万别带什么小孙子。 说完闲话两人就去了翠微楼,守门的小童给两人行了礼。 “三公子,四小姐,你们今日来得这么早。” 沈殊玉笑着答道:“嗯,先生让我开库房取点东西。” 小童连忙打开院门请两人进去,沈殊玉带着秦灵泽去了二楼,掏出钥匙打开二楼一间上锁的房门,最后从里面抱出秦灵泽心心念念的那个缠枝牡丹纹瓶递给他。 “喏,给你,你可千万要小心些,带出去后要早点带回来,别被先生发现了。”沈殊玉叮嘱道。 “放心放心,我记在心上了。” 第9章 沈殊玉的身世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到了岁尾。 去年沈殊玉是在山上过的年,今年沈府早早地就派人往山上送信,让沈殊玉早些下山回家过年。 帮着二师姐谢嫮准备好山庄过年要用的各类东西后,一直拖到了除夕前几日,沈殊玉才不紧不慢地和秦灵泽一起去找淳于靖辞别。 她到底是女孩,比秦灵泽贴心许多,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先生不要喝太多的酒,淳于靖微笑着点头应下,又嘱咐了二人几句后便让他们早些动身。 看着沈殊玉和秦灵泽一起离开的背影,站在窗口的淳于靖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遇见沈殊玉时的情形。 那时的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因为淋了雨缩在芸娘的怀里直哭,声音细弱的像只猫崽,全然看不出现在这副明媚洒脱的模样。 那时淳于靖已辞官,正在外游历。 有一日恰逢天降大雨,雨丝越来越密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脚下的路也变得泥泞难行。 走了许久,淳于靖终于发现了路边一个破旧的土地庙,他便赶忙进入庙中避雨。 与此同时,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子也正跌跌撞撞地在雨幕中穿行。 在视线因雨水流入眼中而变得越来越模糊时,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不远处的路边立着的一间破旧的小庙。 女子喜出望外,嘴角微微翘起,她抱着孩子快步冲进破庙避雨,谁知在到了门前的那一刹那,她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角。 残破的土地像下,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火堆前漫不经心地用手中的枝条拨动着眼前的簇簇火苗。 猛然看到外面闯进来一个人,他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被雨水打湿怀中还抱着孩子的狼狈女子。 荒郊野外,路又难走,女子站在破庙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无处可去,又担心眼前的男子会不会是歹人,直到淳于靖温和地开口。 “这位姑娘,不,夫人,天下大雨路滑难行,你带着孩子不便继续赶路,还是进来躲躲雨吧,我也是过路之人,不敢独自霸占这处庙宇。” 他说话不疾不徐,看上去温文尔雅且态度诚恳。 女子听后心下稍安,她回身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和无边的雨丝,只好无奈道:“叨扰公子了。” 淳于靖怕她在庙里待着不自在,便将火堆旁的位子让出来,自己则坐到了破庙门边。 他看到女子从包袱里取出一小竹筒米汤想放在火上加热,可因为抱着孩子动作不方便,一时间手忙脚乱,淳于靖便适时地上前搭了把手。 女子态度稍微缓和,两人这才聊了起来,淳于靖也知道了这个女子和她怀中孩子的故事。 女子名叫芸娘,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个女孩,不过这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家小姐的女儿。 这孩子生于二月,一出生母亲便因难产去世,当地风俗认为这孩子不吉,家族中又传出风言风语说是这孩子克死了她母亲…… 迫于种种压力,孩子父亲沈渭便让丫鬟将孩子抱回家乡养大。 淳于靖见芸娘已有疲惫之色,便把孩子接过来让她休息片刻,抱进怀里后他才发现这女孩眉清目秀,眼神灵动,十分招人喜欢。 淳于靖问了孩子的姓名后,又问起芸娘日后的打算。 芸娘说她家小姐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仅剩的那些亲戚都隔得远,而且也未必愿意收养这孩子,思来想去,她打算带着孩子回老家乡下投奔自己的兄长。 一个未婚女子带着孩子投奔自己久未谋面的兄嫂,兄嫂会愿意接纳吗? 芸娘身上的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等银子花完后,兄嫂还会好声好气地养着她们吗?就算现在可以,等到这女孩长大后到了成亲的年纪又该怎么办? 怀里的孩子似乎睡得不舒服,伸了伸胳膊像是要醒过来的模样,淳于靖为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又轻轻地拍了拍,孩子便又陷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云消雨霁,天朗气清,是个适合赶路的好天气。 芸娘本以为要和这个陌生的男人就此分别,谁知淳于靖却说出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提议。 “我尚未娶妻,膝下也没有子女,我和这孩子有缘,不如就让她跟着我吧。” 淳于靖看着女孩清清秀秀的脸,为她勾勒出她之后的人生。 “我与我父亲都曾在朝为官,家境殷实,有能力把她好好养大,等她长大了,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将她嫁出去。” 他微微沉思片刻,继续道:“嫁王公显贵可能困难了些,但嫁一个家境殷实的富裕人家还是不难的,何必委屈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姐窝在穷乡僻壤呢?” 淳于靖甚至还考虑了芸娘的处境和担忧。 “姑娘若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一起回去,照看这孩子长大,也全了姑娘对你家小姐的一片忠心。” 这番提议十分诱人,也十分周到,显然是思虑良久。 芸娘面临着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那时的她无论是点头还是摇头都足以颠覆沈殊玉未来的人生轨迹。 是选择相信眼前这个温文尔雅但与她只相识了几个时辰的陌生人,还是坚持带着孩子去穷乡僻壤,让这个孩子本应璀璨的人生从此湮没在尘世? 是该冒险去为沈殊玉博一个充满未知的前程,还是接受当下满是无奈与讽刺的现实? 芸娘不甘心,她为沈殊玉和她的母亲感到不值。 因此,她最终答应了淳于靖的提议,而淳于靖也信守承诺,他把沈殊玉带回拂玉山庄,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养大,之后又收她为弟子授她诗书武功。 芸娘是在沈殊玉五岁那年因病亡故,到死前都在感慨,这天下有像沈渭这样的人,能因一句荒唐之言就送走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有像淳于靖这样的人,能因破庙中的一面之缘就担起一个孩子的一生。 淳于靖看着沈殊玉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觉得,命运二字,当真玄妙。 第10章 久未谋面的父亲 再说起沈殊玉和沈府重新续起的这段亲缘,更是不可谓不让人称奇。 这件事还得说回到沈殊玉七岁那年。 沈渭步入仕途后官运渐渐顺风顺水,一路做到了京官,彼时他已续娶了一位夫人,夫人又为他添了一女,女孩唤作沈瑶华,如今快五岁了。 在一次拜会同僚时,同僚无意间说起了一句话,这句话将沈渭带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段往事中。 同僚说的是,恭喜他父女二人得以团圆。 初时,沈渭一听这话是满头雾水。 父女团圆?他和沈瑶华?沈瑶华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他身边,何来团圆? 同僚这边还不住地夸奖,说令嫒生的一副好相貌又冰雪聪明,沈家有好女,不知将来哪家儿郎能有幸将其娶回…… 沈渭心中冒出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莫不是…… 他差点忘了,除了沈瑶华以外,他还真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这个女儿没有像沈瑶华一样在自己身边长大,算算年纪,沈殊玉这会儿应该已经七岁了。 他试探着问了同僚一些问题,这才得知同僚是去拂玉山庄拜会淳于晟的时候见过沈殊玉。 彼时的沈渭如遭雷劈神情恍惚,并没有留意到同僚意味深长的表情。 拂玉山庄?那可是皇帝的先生淳于晟的居所,这天底下难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这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自然不能不闻不问,沈渭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择了一良辰吉日跑去拂玉山庄拜会了淳于晟。 淳于晟那时正在养病,原本是不见客人的,但听说来人是沈渭后,便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乍一见到这位曾权倾朝野的老大人,沈渭战战兢兢,他说明了来意,淳于晟听完却丝毫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沈渭自知当年的事是自己理亏,便忙不迭地将自己的苦衷和后来派人寻找沈殊玉的经历一一道来。 妻子去世后女儿也被芸娘带走,府里自此是冷冷清清,沈渭不是没想过找回自己这个女儿。 可惜,他派出去的人回来后却告诉他,芸娘的老家前两年遭了灾,当地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他们到那儿之后根本就没有找到芸娘,自然也没找到沈渭的女儿。 至于她们二人如今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 大灾之下,人如蝼蚁。 从那以后沈渭便以为沈殊玉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也渐渐淡忘了这个女儿,谁又能想到,这个孩子会阴差阳错到了拂玉山庄在淳于晟膝下长大? 淳于晟听得认真,既没有打断他也没有轻易发表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这让沈渭心中愈加不安,淳于晟显然因沈殊玉而对他的印象不佳,要知道,只要淳于晟动动手指或是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话,沈渭这么多年在官场的经营恐怕就要付之东流了。 正在他忐忑不安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沉寂。 “我听说,玉儿的亲爹来了?” 一个中年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给淳于晟行礼后就在沈渭的对面坐下,看向他的目光不大友善。 沈渭不知此人身份,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正要询问时忽然被那人一句话噎住。 “父亲,玉儿的亲爹便是这位吗?” 男人的眼睛是看着沈渭的,话确实对淳于晟说的。 经淳于晟介绍,沈渭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淳于晟的独子淳于靖,当今陛下做太子时淳于靖曾是太子伴读,尔后做官做到大理寺少卿后辞官。 不过,淳于靖显然来者不善,看起来不像是想让他们父女团聚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淳于靖三言两语将自己路遇芸娘带着沈殊玉一事说了一遍,听到沈渭辩解说他曾派人去芸娘老家寻找,可惜没有找到人,淳于靖不由得嗤笑一声。 这让沈渭羞惭地红着脸低下头去,半晌后才提出想见见沈殊玉。 自己这个亲生父亲想要见见女儿还得得到人家的许可,沈渭心里有些憋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尤其是上首还坐着这么一尊大佛。 淳于晟便叫了小童来,“去看看,四小姐午睡醒了没?睡醒了就带她过来一趟。” 沈渭好奇地询问起沈殊玉为何在山庄中排行第四,这才得知淳于靖并无子女,但却收了四位弟子。 四人之中卧虎藏龙,不仅有官宦人家的子女,甚至还有当今皇后的弟弟。 到底是在京城,树叶落下来都得砸到一个当官的,沈渭一个也惹不起,愈发心塞起来。 趁沈殊玉还没来,淳于晟忽然抬眼问道:“沈大人,你可还记得你的女儿有什么特征?” 原来淳于晟是怕他胡乱认孩子,沈渭想了想后答道:“她右手手腕内侧,手掌下两指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淳于靖正低着头喝茶,听到此话后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过不多时,门外忽然响了两声,紧接着传来一个小姑娘清脆如黄鹂的声音。 “师公,阿殊过来啦。” 淳于晟露出和蔼的神情,“好,进来吧。” 门开了,一个穿着绯色衣衫的小姑娘从门外快步进来,怀里还抱着几枝桃花。 至此,沈渭便知道他不必验看什么红痣了,因为这个女孩和他已故的妻子长得极为相似,说话时灵动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进了屋后,沈殊玉先后向淳于晟和淳于靖行了礼,轮到沈渭时,她虽不知该如何称呼但也给他行了一礼,之后便凑到了淳于晟身边。 “师公,我来的路上见桃花开得正好,怕你老待在屋子里看不到,就给你带了一束来。” 淳于晟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阿殊真懂事,去插到那边的花瓶里吧。” 沈渭的目光追逐着这个久未谋面的女儿,他看着沈殊玉把自己的怀里的花一支一支插到花瓶里,然后又挨到淳于晟身边站好。 淳于晟又问她:“教你的那两篇文章都背熟了吗?” 沈殊玉便认认真真地答道:“背熟了,可还有几处不大明白,夫子们写的书真难懂。” 听到她有模有样地抱怨,淳于晟和淳于靖都笑了起来,沈渭也跟着笑了两声,只是他嘴角有些僵硬,笑容中也带着苦涩。 原来沈殊玉已经长这么大了,还这样乖巧好学。 淳于靖忽然开口道:“阿殊,这里还有客人,你先去找你大哥吧,不懂的地方让他教教你。” 沈殊玉便乖乖地向众人行礼告退,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一阵风似的出了屋子。 见她就这么走了,沈渭有些着急。 “淳于大人,我还有话想和她说,我……” 淳于晟却抬手示意他不要着急。 “沈大人,接下来我们就该谈谈阿殊的去留了,我想,谈这件事的时候她不适合在场。” 第11章 女儿争夺战 “这……” 淳于晟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沈渭难以招架,但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是淳于晟还是淳于靖,他们显然都不欢迎自己的到来,也不情愿让沈殊玉和自己见面。 沈渭只好语气诚恳地说道:“两位把殊玉养到这么大一定花费不少,不论花费了多少,我沈家都愿全部奉上,甚至双倍三倍也行。” 这是钱的事吗? 当年大灾过后十不存一,如果不是芸娘和沈殊玉幸运地遇到了淳于靖,她们二人也只会变成芸娘故乡里无数枯骨的其中两具。 天平两端一头是生一头是死,命运就是这样公平。 如今沈殊玉长大了,且聪慧美丽,比世家养出的女儿丝毫不差,当年对她不屑一顾的人便又想不劳而获,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淳于靖怒火中烧,刚要张嘴骂人就见父亲给自己使了个颜色,他只好端起茶杯喝茶,压下心头的怒气。 淳于晟轻笑着摇了摇头。 “沈大人,这不是钱的事,你刚刚也看到了,阿殊十分聪慧,不瞒你说,在她的认知里,她无父无母,只有芸娘姑娘是她的亲人。” 他微微一顿,“现在芸娘已经去世了,而你却来了,你打算怎么和她解释这些年你在她生命里的缺失?” 沈渭一时间无言以对。 淳于晟没有给他考虑的机会,而是继续说道:“我听芸娘说起过阿殊出生不久后发生的事情……” 沈渭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 “不过,依我看来,那些所谓的传言只是百姓无知,非稚子之过,沈大人或许只是一时受了蒙蔽。” 淳于晟适时地给了沈渭一个台阶下,沈渭如蒙大赦赶忙说道:“是是是,我后来想明白了就赶紧去找,可惜……” 淳于晟只是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不过话又说回来,孩子太小,大人的过错不该让她来承担。芸娘带着阿殊在拂玉山庄安顿下来后,我们对外一向都说是阿殊幼时身体不好,在家无法养大,不得已才送到了山上寄养在我儿子膝下,一来不会让旁人对这个孩子的身世指指点点,二来也不会损害沈大人你的清誉。” 沈渭赶忙起身跪下来磕头。 “多谢淳于大人,淳于大人为我和小女考虑良多,对我沈家真是有再造之恩,沈渭感念于心,日后必当报答。” 淳于晟继续道:“既如此,也请沈大人和我们统一口径,回去告知府中众人,过去那件事往后不许再提了,不然恐怕有欺君之罪。” 沈渭差点被口水呛到,他咳了两声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事怎么还和陛下有关?” 淳于晟说久了有些累,他低下头喝茶。 淳于靖便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地和沈渭解释,“陛下先前来山庄时曾见过阿殊,夸她乖巧伶俐还赏赐了她一块玉佩,又叮嘱我将来给她找个好人家。” 沈渭一时没理顺这其中的关系,停顿片刻才反应过来,淳于晟是皇帝的恩师,弟子来拜见先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沈殊玉还会因此和皇帝扯上关系。 幸好淳于晟是个厚道人,不屑于在背后说人是非,不然若是让皇帝知道自己当年干的那件蠢事……。 沈渭赶忙深深行了一礼,“当日之事多谢大人,我今日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束府里之人,以后府中再有人敢妄议当年之事,下官决不轻饶。” “那就再好不过了。”淳于晟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就得谈谈正事了。” 沈渭瞬间挺直了脊背,态度诚恳地说道:“当年因我一时糊涂才让殊玉流落在外,致使明珠蒙尘,如今我已在京城为官,又与殊玉父女重逢,我想把她带回去好好照顾,让我弥补过去犯下的过错。” 只要能将沈殊玉带回府,他不介意放下身段求人。 “沈大人,这件事恐怕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淳于靖终于按捺不住。 “阿殊在我身边长大,我自问还算了解她的脾性,她其实颇有几分倔强,你若是要强行把她带回去,我想她恐怕无法接受。再说,我听闻你的继室也已为你诞下子女?你怎么保证你这位夫人能在阿殊和她自己的子女之间端平这碗水?” 淳于靖连他娶了新夫人并且又有了孩子的事都知道,显然是有备而来。 沈渭只好再三保证,“殊玉是我的长女,往后只要她能到我身边去,我一定好好待她,我保证将来不论我有多少子女,任何人都越不过她去。” 对沈渭而言,这意外得来的女儿固然让他惊喜,但随之而来的可不止于此。 沈殊玉或许能为他带来荣耀,但也可能为他带来灾祸,他不能,也不放心让这样的一个孩子离开他的视线。 淳于靖还想再反驳,刚准备开口便被淳于晟打断。 “你们二人各持己见,说的都有道理,既然争论不出结果,不如问问阿殊的意思吧。” 淳于靖顿时有些着急起来,“爹,阿殊才七岁,给块糖她都愿意跟着走,她能知道什么?” 沈渭显然也已察觉到,光凭自己一张嘴无法轻易从淳于靖这里抢回孩子,因此对淳于晟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是,那就问问孩子的意思,到底是血浓于水,也许她自己愿意呢!” 淳于晟不慌不忙地安慰了儿子两句。 “靖儿,沈大人毕竟是阿殊的亲生父亲,他想带阿殊走,我们不好太过阻拦,毕竟人家两人是亲父女,这样吧,过会儿你带他去见见阿殊,若是阿殊愿意,就让沈大人带她下山吧。” 他又对沈渭和蔼地说道:“毕竟把她养到这么大,我心中也实在是舍不得,你若真把她带走了,记得隔几个月带她回来看看我。” 沈渭见淳于晟松口,大喜过望,立刻拜谢,“下官一定会带她常来探望。” 淳于晟丝毫不给淳于靖说话的机会,他招呼了门外的小童进来。 “你让丫鬟把四小姐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收拾好之后过来说一声。” 那个小童先是愣了一会儿,见淳于晟面色严肃,不似作假,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去办了。 这下轮到淳于靖着急了,“爹,你不是说要问问阿殊的意思吗?没准她……” 淳于晟却像是疲惫一般打了个哈欠,一手支着头,眯着眼喃喃开口。 “小孩子心性不定,估计在这待久了会觉得没趣,多半会跟着她父亲回去,这照顾孩子也不容易,沈大人既然愿意带回去教养那就辛苦沈大人了,隔三差五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就行了。” 淳于靖皱着眉,面色十分不甘,垂头坐了一会儿突然要起身往外走。 淳于晟随即叫住他,“回来坐好。” 因这两年身体不好,淳于晟已很少再过问朝堂之事,但即便如此,骨子里那股杀伐决断的气质丝毫不减。 他一句话就让沈渭屏住呼吸绷直了脊背,也让淳于靖按下火气重新坐了下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小童进来禀报,说沈殊玉的东西都收拾好放在缇花小筑院内了。 淳于晟终于发了话,“阿殊这会儿应该在她大师兄院里,你去把她带回缇花小筑。” 他又对淳于靖和沈渭说道:“你们去见她吧。沈大人,老朽年迈,就不送了。” 沈渭明白,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虽然今日自己的面子被撕的不剩什么,但只要能把沈殊玉带走,那就算不虚此行。 他起身向淳于晟深深一拜。 “殊玉能有今天,全仰仗二位,不论如何,这份恩情沈渭铭记在心。” 说罢,他就跟着同样心急的淳于靖一起去了缇花小筑。 沈殊玉年纪还小,东西也没多少,只三口箱子就装完了全部的家当,一口箱子装着她的衣裳,一口箱子装着她常读的书和平日写的字,还有一口则装着她自小到大的玩具。 淳于靖看着眼前的东西,心里五味杂陈,冷着脸不愿搭理身边的沈渭。 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沈渭则莫名地觉得成竹在胸。 过了不久,缇花小筑院墙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第12章 釜底抽薪 沈殊玉从外面跑进了缇花小筑,她跑得很急,额角的发丝都被细汗打湿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公子,年纪大约十五六岁,这就是沈殊玉的大师兄杜信芳。 淳于晟派人到杜信芳处找沈殊玉时,她正跟着杜信芳读书。 杜信芳随口问起先生找阿殊有何事,小童不敢隐瞒,支支吾吾地说沈家来人了,似乎是要带走四小姐,大人已经命人去给四小姐收拾东西了。 杜信芳一开始还以为这是玩笑话,但见小童神色不似作假,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 沈殊玉还一脸天真地仰头问他,师公要让自己去哪儿? 等弄明白了自己是要被送走了,沈殊玉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杜信芳也连忙跟了上去。 到回到缇花小筑后,沈殊玉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东西全被收进箱子摆在了院子中,她顿时嚎啕大哭,一边哭喊着先生一边扑到了淳于靖的怀里。 淳于靖心疼不已,他蹲下身去给沈殊玉擦眼泪,又好声好气地安抚她。 沈渭在一旁耐下性子把自己和她的父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一句一句讲给她听,又说起家中还有一个妹妹,等沈殊玉回去后可以和妹妹一起玩耍,最后说到连陛下都夸奖殊玉,殊玉一定要懂事云云……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沈殊玉哭得更伤心了。 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把就扯下了脖子上戴的那块圆润如月的玉,猛地丢到了远处的树丛下,差点把沈渭的胆子都吓破了。 那可是御赐之物啊! “我不要走!我哪儿也不去!芸姨都说过了我娘早就死了,我爹也没找过我,我没有爹娘!他是个骗子,先生……” 沈殊玉又哭又闹,哭到最后抽抽噎噎,说话也不利索,一句话分了几次才说完。 沈渭捡回那块玉,哄着沈殊玉说道:“殊玉,你跟爹回家吧,咱们沈府现在就在京城,离这儿也不远,什么时候你想回来看看,爹就带你回来好不好?” “不要!”沈殊玉大哭着反驳道,“我只有哥哥姐姐,我没有妹妹,你也不是我爹!” “我真的是你亲爹,爹之前没找到你是爹不好,爹不骗你,你真的是爹的女儿!” 沈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忽然想起来淳于晟刚刚问自己的问题,赶忙说道:“殊玉,你右手手腕上是不是有颗红痣,你看,这事爹还记得……” 紧接着,沈殊玉的动作吓坏了在场所有人。 她哭着掀开右手的袖子,抓破了手腕下的皮肤。 鲜血星星点点地从伤口处渗出来,一直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杜信芳也被吓坏了,连忙扑上去把沈殊玉揽过来,又用帕子摁住了她的伤口。 沈殊玉委屈地靠在他怀里抽泣。 淳于靖也很心疼,但他只是看着沈殊玉没有说话,他心情十分清楚,如果今日不让沈渭死心,那这件事就永远没完。 见沈殊玉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杜信芳只好拍着沈殊玉的后背给她顺气。 他忍不住责怪道:“沈大人,你想带回阿殊的心情我能理解,可阿殊在山庄里长到这么大,早就把这里当做她的家,你现在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她带回去,她还这么小,你让她怎么承受得住?”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现在她不愿意去沈府还只是抓破了自己手腕,等你把她带回去她要还是不愿意,一根绳子吊死自己怎么办?” 杜信芳好歹也是看着沈殊玉长大的,在他心里,沈殊玉和自己亲妹妹没什么区别,今日见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自然很是心疼。 淳于靖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周围一时沉寂下来,院子里只能听到沈殊玉低低的抽泣声。 沈渭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终于不得不重新考量起沈殊玉去留这件事。 这兵荒马乱的一通闹下来,他也算看明白了一件事——哪怕淳于靖一句话也不说,就冲他养大沈殊玉的情分,沈殊玉就不会答应跟自己走。 他长叹一声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淳于兄,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好。” 杜信芳带沈殊玉去洗脸,淳于靖和沈渭则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在门外的大树下站定。 “沈大人,你如今的决定是什么?” 沈渭苦笑道:“淳于兄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殊玉我是带不走了,这件事我怪不得别人,终究只能怪我自己,一念之差,就丢了个好女儿……” 淳于靖这会儿也和颜悦色起来,“怎么会?等阿殊再长大点自然会想通,我到时会让她时常下山与你团聚。” 这话是刚刚沈渭对淳于晟说的,如今却被淳于靖用来反将他一军。 不过,淳于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他是真的打算让沈殊玉时常回去看看,但沈渭想起沈殊玉刚刚的样子,哪儿还敢抱什么希望。 “看那孩子刚刚的样子,她怎么会愿意下山去看我?” 淳于靖想起沈殊玉刚刚像只发狂的小兽,心里有些好笑,“沈大人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得到。” 沈渭这会儿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只好朝淳于靖拜了一拜。 “殊玉以后就托淳于兄照顾了,所需花费我沈府愿意全部承担,有劳淳于兄费心了。” “沈大人客气了。”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后,外面已是漫天丹霞,沈渭婉拒了淳于靖留他用饭的好意,看了一眼缇花小筑的院门后就准备下山去了。 淳于靖送他至山庄大门处时,沈渭回头与他告别,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立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沈殊玉被杜信芳牵着手站在那儿,她这会儿应该已经洗漱过了,发丝和衣裳也都齐整了许多,但脸上的神色却还是怏怏不快。 看到沈渭看向自己,她登时抓紧了杜信芳的手掌,小脸也绷了起来。 杜信芳弯下腰低声和她说了些什么,她才不情不愿地向沈渭走过来,“以后,我会和先生去看……去看父亲。” 虽然听出了沈殊玉语气中的不情愿,但沈渭还是很高兴,“好好好。” 沈殊玉这句承诺可比淳于靖的保证对沈渭更有价值,他连声答应着,连眼圈都红了。 送走了沈渭,见杜信芳欲言又止,淳于靖便摸了摸沈殊玉的头让她先回去。 看着沈殊玉走远的身影,杜信芳问道:“先生,是你让人给阿殊收拾的行李吗?” 淳于靖摇了摇头,“不是,是你师公让人收拾的。” 杜信芳笑着说道:“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只是委屈了小师妹。” 淳于靖感慨道:“要不是被逼无奈,你师公也不愿出此下策啊。” 他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想起了自己心中还有疑问未解,便对杜信芳说道:“你去看看阿殊吧,我找你师公还有事。” 杜信芳便行礼告退。 第13章 回府过年 淳于晟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看落日的余晖,看到儿子走进来,便问道:“沈渭走了?” “嗯。”淳于靖点点头。 “阿殊呢?” “哭了一阵儿回去休息了,我让信芳去看她了。” 淳于靖的语气有些无奈,“爹,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把阿殊在这儿的事透露给了沈渭?” 他这会儿已经猜到,多半是淳于晟让人把沈殊玉在拂玉山庄的消息传给了沈渭,但他不明白淳于晟为什么要这么做? 淳于晟一向是很疼爱沈殊玉的,他怎么舍得让沈渭把沈殊玉带走?这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淳于晟呵呵一笑,“我要是告诉你,你会答应让他们二人父女相认吗?” 淳于靖沉默以对,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问道:“爹,您老图什么啊?沈渭这种人怎么教的好阿殊?让阿殊在咱们家长大不是很好吗?您又何必多此一举。” 院中的石桌上已摆好了茶水,淳于晟指了指,示意他坐下说话。 “你先喝杯茶降降火气。” 两人落座后,淳于晟便解释起自己在这件事中的用意。 “沈渭往后都要在京城为官,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和阿殊总会遇见的,要是以后阿殊的身世骤然被翻出来,那时她已经长大了,面子上必然不好看,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此为其一。” “其二,沈渭这个人我派人调查过,沈家如今不算兴旺之族,他年纪轻轻能在官场一路走到现在,身上是有几分本事的。” 淳于晟看向儿子,和缓了语气,“你如今已经不做官了,让阿殊有个在朝为官的父亲也能让她多一份依仗,以后嫁人也有更多的选择。” 听到这话,淳于靖垂下眼眸,似有不甘之意,但他却没有说什么。 “这最后一点……”淳于晟看着淳于靖,目光忽然一闪,“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淳于靖心中仍有顾虑。 “我怕沈渭不会善罢甘休,或许等他和阿殊熟悉一些他还是会想办法把阿殊带走,而且,他显然很在意阿殊得皇帝赞赏这件事,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用这件事做文章?” 淳于晟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你啊,还是不够冷静,阿殊被你养这么大你还不清楚她的个性吗?这孩子有时候倔得很。” 他微微一顿,“以前她从芸娘那里知道她父亲还在,我还用这事去逗她,问她将来会不会去找她亲爹,她坚决摇头说不去,她那时可比现在还小呢!沈渭倒是想把阿殊带走,你看阿殊会跟他走吗?” 对于淳于靖的第二点顾虑,淳于晟也自有应对之策。 “不论沈渭是想拿阿殊当自己为官的助力也好,还是有其他用意也罢,都不要紧,阿殊的婚事我心里有数。” 淳于晟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淳于靖也不好再说什么。 最后父子二人商议后决定,等沈殊玉再大一些,就由淳于靖时常带她下山去沈府转转,好让她渐渐习惯自己沈府大小姐这个身份。 再说回眼前。 沈殊玉和秦灵泽辞别山庄众人后,她带了些常用的东西并两本书,和秦灵泽搭伴下山骑马往京中方向去了。 行至半路,天上落起了小雪。 沈殊玉裹着仙鹤纹大氅戴着兜帽并不觉得冷,秦灵泽也觉得这一路雪景颇有意趣,于是两个人骑着马晃晃悠地一边赏雪一边进了京城。 进了城后,秦灵泽本打算送沈殊玉回府,但沈殊玉坚持推辞,因此二人在街上道别后就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沈府坐落在京城东边,沈殊玉鲜少回来,冬夏时节街边卖的东西也不相同,这让她险些走错了路。 到了沈府门前,沈殊玉利落地翻身下马,开门的下人乍一看到一个容貌俊俏的姑娘站在门外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大喜。 “哎呦,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快请……” 也不怪看门的人第一眼没认出来,沈殊玉这两年下山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身量渐长,容貌也有了些许变化。 再加上有时为了外出方便,她三天里有两天都穿着男装,以至于她在家的时候,家里下人常因为看到一个清秀公子从府里进进出出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殊玉刚进了院子,管家便迎上来嘘寒问暖一番。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见一中年妇人从屋里走出来。 等她走近后,沈殊玉微微躬身向她行礼,“母亲。” 这位就是沈渭续娶的夫人姜氏,姜氏见到她后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嘴里不断地念叨。 “可算到家了,你父亲说你这两日就要回来,可他也不清楚你具体是哪一天到,所以我就派了人日日打扫你的院子和房间,等会儿你回房去看看,要是觉得缺什么少什么就派人告诉我。” “多谢母亲,劳母亲费心了。” 沈殊玉温婉一笑,“既然回来了,我先去拜见父亲吧,不知父亲现下在何处?” “你父亲在书房呢。”沈夫人让身边的丫鬟接过沈殊玉手里的包裹,“我陪你过去吧。” “不必了母亲,天冷路滑,我自己过去便可,您回去休息吧。” 见沈殊玉不用自己陪同,沈夫人也没再坚持。 “那也成,我去吩咐厨房多做些好吃的,你弟弟妹妹还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说罢,她又嘱咐了另一名丫鬟为沈殊玉带路。 沈殊玉朝手心呵了口气,揉了揉微微泛红的手指,由丫鬟引着往沈渭的书房走去。 冬日来临,院中只有几株红梅点缀着色彩,沈殊玉见那梅花开的正好,忍不住问道:“这些梅树是什么时候移过来的?” 丫鬟答道:“回小姐,去年过年前就有了,只是去年过年小姐不在,所以没见到。” 沈殊玉点点头,一路跟着她去了书房。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是殊玉回来了?快让她进来吧。”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沈殊玉进门时正看见沈渭放下手中的书,她端端正正地朝沈渭行了礼,“给父亲请安。” 沈渭见她面色微微发白,身上大氅都没脱,便招呼她过来烤火。 “不用多礼了,天寒地冻的,一路上一定很冷吧?过来烤烤火。” 沈殊玉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丫鬟,自己随父亲坐到炭炉边烤火。 沈渭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手,忍不住责怪道:“前两日可不像今天这么冷,你怎么不早些回来?还有,你怎么回来的?谁跟着你?还是那个叫朱雀的护卫吗?” 沈殊玉一一回答。 “庄里还有些小事要处理,我帮二师姐打理好之后才下山,我和三师兄一起动身的,他带了秦府的下人,我就没让朱雀跟着。” 沈渭听完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秦家的三少爷现在变得这么懂事了吗?看来你平常没少得他的照顾,眼下正好过年,回头让你母亲准备一份礼物送去秦府吧。” 沈殊玉心里有些好笑,她和秦灵泽凑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准是谁照应谁呢,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 “好。” 第14章 针尖对麦芒 “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 “大多时间都在读书。” “你先生身体可好?” “师公去世后,先生的身体便不如从前,不过现在看来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时常出门访友,兴致来了偶尔还会指点我们剑招。” “这一年你可曾下山过?” 父女俩一问一答,丫鬟进来换了茶水后,沈殊玉先捧了一杯奉于沈渭面前,尔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低头抿了口茶,面不改色地答道:“没有,翠微楼的藏书多,我总也看不完,哪有心思下山呢。” 沈渭听完微微皱眉,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满。 “书读几本就可以了,你又不考科举,读那么多做什么?对了,这次什么时候回去?” “过了十五再走。” 沈殊玉言简意赅,怕沈渭掀桌子,她没把自己打算回去为淳于靖操办寿宴这事说出来。 在沈渭心里,沈殊玉虽自幼离家未能在他膝下长大,但到底是他血脉相连的女儿,看到她每每见到自己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还恨不得一年到头都躲到外面,沈渭也只能在心里叹气。 见父亲欲言又止,面上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沈殊玉心中敏锐地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谈话。 “父亲,我一会儿还要见二妹和弟弟,得先回房间梳洗一下,就不在这儿打扰您了。” 沈殊玉说完便站起身打算离开,沈渭却在这时叫住了她。 “阿殊,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留在山上也不好,我原以为你两位师兄中会有合你先生之意的,那有他为你安排婚事,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但这么多年你先生从未与我提过此事。” “既如此,年后你陪你先生过完寿以后就下山回家吧,我和你母亲也好为你安排婚事。” 沈殊玉微微低垂了眉眼。 逆着光,沈渭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却能察觉到他这番话显然让沈殊玉感到不快。 在沈渭看来,拂玉山庄只是沈殊玉暂时的栖身之所,她的同门也只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既然沈殊玉还姓沈,那么在沈渭想要召回她时,这些人和事沈殊玉就该毫无眷恋地斩断。 毕竟如今沈渭已做了吏部左侍郎,相比淳于靖,他觉得沈殊玉留在沈府显然对她更好。 原来一再催促她回来不是因为思念她,而是为了将她送去另一个人家,沈殊玉的嘴角扯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父亲,你刚刚一番话,说得我差点都忘了我当初为什么会到拂玉山庄……” 沈殊玉这辈子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胆量。 她言语中带着讥讽,“就算我如今再回到沈家又能怎样?我不是沈瑶华,也永远做不了沈瑶华。你从没像养一个官家小姐一样将我养大,我也无法像一个所谓的大家闺秀一样,由着你们安排我嫁人,然后收敛性子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沈殊玉抬眼看向沈渭,认认真真地说道:“您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倒不如把心思都放在沈瑶华的婚事上。” 毕竟,她可没打算一直留在京城任人摆布。 沈渭料到沈殊玉性子桀骜又一向颇有主意,必定不会轻易答应嫁人,但听到她直言顶撞,甚至话中夹枪带棒,还是让他怒火中烧。 他看着沈殊玉厉声说道:“你竟然如此忤逆不孝,你先生还说你书读得好,依我看,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母亲因你而死,你不但不心怀歉疚,还敢忤逆长辈,你读再多的四书五经又有什么用?” 他不提沈殊玉的亲生母亲还好,一提这事,沈殊玉更来气了。 “当初我娘刚去世你就命芸姨把我带出府去,一路山高路远,如果不是先生在大雨天遇到了躲进破庙的芸姨抱着哇哇大哭的我,我想,终其一生,我连我父母是谁都不会知道,又何来今日?” 沈殊玉带着升腾的怒意翻起了十几年前的旧账。 父女二人相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从心平气和变成针锋相对。 沈渭有他的强权与道理,沈殊玉也有自己的不甘与怨怼。 “你!让你嫁人是为了你好,总是留在山庄和你那个不成器的师兄厮混有什么前途?他的婚事自有皇帝安排,你还打算给他当小妾不成?” 沈渭这回把矛头对准了秦灵泽。 他原以为杜信芳人品才华都不错,两人又同在淳于靖身边读书,会有一段缘分也说不定。 谁知杜信芳直到外放也没提过这事,再加上两人年纪有些差距,他只好把心思放在了秦灵泽身上。 秦灵泽虽说学问和杜信芳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好歹家世不错,谁知这番希望最终也落了空。 沈殊玉不甘示弱,她上前一步直视沈渭的双眼,索性放开胆子说个痛快。 “父亲,这么多年你与先生和外人提到我时,都说我是因为体弱多病放在家里养不活才把我送到山上,依我看这理由挺好的,以后继续用着便是,大不了就说我病的重一点,这样别人也不会因为我不嫁人就对您指指点点。” 沈殊玉一吐胸中多年郁气,心中十分畅快,但把沈渭被气得不轻。 “你这都说的什么话,我,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女儿!”沈渭面子上挂不住了,气得直跳脚。 如果不是因为沈殊玉是个女孩又不在他身边长大,他真想把沈殊玉吊起来打一顿,打到她服软为止。 沈渭气得搜肠刮肚地找她的罪状,教训的话还未再次出口,便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爹,是大姐回来了吗?” 一个穿着蓝袄的小男孩兴冲冲地推门进来,年纪只有六七岁,模样不错,声音清亮。 这个小男孩就是沈渭的小儿子沈晏清。 沈晏清刚听沈夫人说沈殊玉回府了,他估算着时间觉得沈殊玉这会儿大概已经见完父亲了,便跑来找她。 他莽撞地从院子里跑过来,也不理下人的阻拦,推门就进了沈渭的书房,进来后才发觉屋里的气氛似乎不对,父亲和大姐看上去像是要打起来了…… 第15章 缠人的弟弟 沈晏清当下便被吓得把后面的话全咽回肚子里了,见父亲和大姐两个人都直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半晌后才搓着衣角壮着胆子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我,我听说大姐回来了,就过来看看……爹,大姐,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沈殊玉飞快地答道,“刚刚在和父亲讨论一些事,我们看法不同而已。” 沈殊玉的心里刚刚还在盘算着,眼前这情景再吵下去恐怕就没法收场了,沈晏清出人意料的到来反倒给了屋里两人一个台阶下。 “谁让你进来的,你进来之前不知道敲门吗?” 沈晏清的到来虽然为沈殊玉解了围,但沈渭的怒火显然还未平息,于是他开启了无差别攻击。 沈晏清很少见到父亲对自己发火,又是当着沈殊玉的面,他低着头瘪了瘪嘴,眼看着就快要哭出来了。 家里不过三个孩子,沈殊玉一年在家的时间掰着手指头算,最多也不过是十几天而已,沈瑶华也渐渐长大,与父母的话越来越少,家里没有其他孩子会去分沈晏清所得到的宠爱。 他平日可以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沈殊玉也知道他这是被自己连累才遭此这无妄之灾,于是转过头和风细雨地对沈渭说道:“父亲,我先和晏清出去了,不打扰父亲忙公事。” 说完,她微微退后一步朝沈渭行了个礼,也不去看沈渭的神色,转回头径直往门外走去,平静的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路过呆愣的沈晏清身边时,她不动声色地拨了下沈晏清的衣袖,沈晏清会意,赶紧也朝父亲行了个礼,然后一溜小跑地出门去追沈殊玉了。 沈殊玉还没从与沈渭争吵的坏心情中走出来,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沈晏清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她一时不知也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带着沈晏清向前走去。 沈殊玉对沈渭以及沈府其他人的感情一直都十分复杂。 她小时候对于自己没有父母这件事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淳于晟和淳于靖一直把她当亲孙女儿、亲女儿一般教养,山庄里的师兄师姐也对她十分友善,没有人在意她出身如何,也没有人会刻意和她提起沈府。 所以,她除了偶尔烦恼功课太多以外,再无其他心事。 直到沈渭闯进拂玉山庄,认下了她这个多年未见的女儿,沈殊玉才从下人偷偷的议论中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得以窥见自己荒唐的身世。 原来她并不是像师公说的那样,是因病弱才被带上山养大,而是因为她是不被父亲期待和偏爱的那个孩子。 由于淳于靖与沈渭先前有过约定,沈殊玉十多岁以后不得不每隔一阵子便被送回府中小住,而有了一个被百般娇宠娇气任性的妹妹做对比,沈殊玉自然对沈渭以及沈府生出了怨怼之心。 这让她对沈府中人,尤其是沈渭,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亲近感。 可是,人的心中不应该总是充满恨意,这会让一个正常人变成魔鬼,沈殊玉彼时虽然还小,但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危险的,却又不知该如何排解。 她不能把什么事都说给淳于靖和淳于晟听,毕竟他们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不想惹他们厌烦,而让自己失去最后的依靠。 幸好翠微楼成千上万册书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她从书中知道了什么叫“苦修”,于是她把那些让她不快的日子当成了她的修行——她在忍受每一次与沈府的接触。 沈晏清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沈殊玉纷乱的思绪。 “大姐……” 沈晏清挥手让跟在后面的丫鬟离远点,他则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殊玉身边,一边觑着她带着凉意的侧脸试探着叫她,一边蹬着一双小短腿努力跟上她, “怎么了?”沈殊玉转过头看他。 沈晏清从她的脸上已经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气,于是好奇地问道:“大姐,你刚刚和爹在说什么啊?你们吵架了吗?” “没什么,反正和你没有关系,你也别多问,问急了小心父亲再对你发火。” 沈晏清见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还算平和,遂放下心来,也不再纠结刚刚的事。 他年纪小,性格也活泼,蹦蹦跳跳地与沈殊玉并行,嘴里还喋喋不休。 “大姐,你这次带什么回来了?我帮你一起收拾屋子吧?其实前两天我就听爹爹说你要回来了,那时我就想去你的屋子帮你收拾收拾,可是娘说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所以不让我进去……” 沈殊玉莞尔一笑,“无妨,反正我已经回来了,你想来就来吧。” 听到沈殊玉这么说,沈晏清顿时高兴起来,“太好了,那我还要和大姐烤肉吃!” “好啊。” 说起这姐弟俩熟悉的契机,还要追溯到一只倒霉的兔子身上。 自那年沈渭在拂玉山庄第一次见到长大的沈殊玉以后,他就没法再对这个女儿视而不见。 尤其是当两个女儿陆续长大后,对比在府里娇生惯养连看书都坐不上半个时辰的沈瑶华,沈殊玉聪明沉稳落落大方,显然更招人喜欢。 除了在某些事情上过于倔强以及与自己不甚亲近之外,沈渭挑不出她一点错处,于是,他看沈殊玉是越看越顺眼。 更何况,沈殊玉还有“皇命在身”。 自那以后,沈渭就把府里一处清净典雅的院落收拾出来,留给沈殊玉回府小住。 沈夫人对沈渭一向言听计从,因此当沈渭再三吩咐她好好照看沈殊玉后,沈夫人自然不敢有二话。 刚开始那几年,因为和府里的人不熟,再加上心里有抵触情绪,沈殊玉每次回来大多时间都躲在沈渭给她准备的院子里读书练剑。 有一次她闲极无聊,溜达到厨房时看到了一只被处理干净的兔子,她心念一动就把这只兔子带走了,然后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支起架子偷偷烤兔子肉。 后来,因为烤肉的味道飘出了小院,被过路的沈晏清闻到了。 秉着见者有份的原则,沈殊玉分了一半给他,从此沈晏清便对沈殊玉和烤兔肉俱是念念不忘。 第16章 娇气的妹妹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没长大之前,吃与玩被他们奉为圭臬,再加上沈渭私下里告诫过沈晏清和沈瑶华,在沈殊玉回府后要学会亲近这位姐姐,所以沈晏清并不抗拒和沈殊玉接触。 甚至,他心里还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姐姐充满好奇与期待。 虽然,他能够感觉到沈殊玉与家中所有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但那又怎样呢?他试过了,这个姐姐不吃人……而且,还很有趣。 她不像父亲那么严厉,也没有母亲的无趣,与沈瑶华相比她博闻强识,而且人很随性,甚至兴致一来还会抽查他的功课,发现他答得不好便押着他读书,有时甚至比沈渭给他请的先生还严厉…… 即便如此,沈晏清仍然愿意亲近沈殊玉,因为他每每走近沈殊玉,就好像是在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沈殊玉与沈晏清两人就这样建立起了莫名其妙的“友谊”。 与年幼如同一张白纸的沈晏清相比,年纪只小沈殊玉两岁多的沈瑶华显然是个不大好对付的“刺头”。 沈殊玉的归来让她不再是沈府众星捧月的长女,虽然沈夫人私下里一再安抚她,但沈瑶华察觉的到,沈殊玉若不在沈府还好,只要她回来,沈渭显然更在意沈殊玉,即便她性子不好不爱理人…… 因此,在沈殊玉与沈瑶华的心里,两人都不怎么喜欢对方。 不过说来也巧,沈殊玉虽不喜欢沈瑶华,但除了沈渭之外,沈府中第一个与她正经打交道的人就是沈瑶华,只不过当时的情形实在算不得和谐。 那时沈殊玉逐渐接受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沈府小住的现实,也因此逐渐熟悉了沈渭为她准备的那个小院子中的一草一木。 虽然,院子里种的花不是她喜欢的,屋里也没有她素日喜欢用的熏香和她爱喝的茶,但沈殊玉只把自己当做一个过客,因此缺什么少什么她从来不在意。 不过那一日回来,她却发现了柜子里的新衣裳,还都是当时在京城的闺阁女子中时兴的花样。 沈殊玉那日是早起迎着晨雾下山的,身上的衣裳不免沾了潮湿的雾气,到府里时衣裳虽已被阳光晒干,可她仍觉不适。 打发走下人后,她便解下随身携带的百宝袋,脱了身上的衣服,从柜子里挑了一件看着还算喜欢的颜色换上。 刚换完衣裳,她便听到丫鬟在门外说老爷请她去前院,她便连忙出门跟随丫鬟离开。 半个时辰后,等沈殊玉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时,便发现自己走之前明明关上的房门此时却是虚掩着的。 沈殊玉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就看到沈瑶华站在桌子旁边,手里还攥着一个瓶子,她正好奇地打量着瓶子上的花纹。 桌子上还摊着沈殊玉走之前随手解下的百宝袋,那袋子里有陆明珠为她备好的各类药物,其中不乏陆明珠给她用来防身的毒药。 见沈瑶华跃跃欲试地想打开手里的药瓶,沈殊玉被吓了一跳,赶忙推开门冲进去,她冲进来的动静让沈瑶华受了惊,手里的瓶子应声落地砸得粉碎,雪白的药粉洒了一地。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沈殊玉也是有几分小姐脾气的,她那袋子里的毒药虽不足以致死,但也能让人难受几天,要是沈瑶华这个小崽子运气不好,她该怎么和父亲解释自己一回来就谋害妹妹这件事…… 想到这儿,沈殊玉浑身发冷,一阵后怕。 沈瑶华瞪圆了眼睛,眼圈有些红,似乎没料到她会对自己发火,但想到自己悄悄进了人家的房间还被人逮个正着,不免有些心虚,但即便如此她的嘴还是硬着的。 “我,我只是随便看看,就一个小瓶子而已嘛……” 沈殊玉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药粉,在发觉那只是一瓶金疮药时,她才舒了一口气。 站起身后,她又盯着沈瑶华的嘴,严肃地问道:“你刚刚没吃这些瓶子里的东西吧?” 沈瑶华气鼓鼓地摇了摇头。 沈殊玉这才放下心来,一开口毫不客气地数落起沈瑶华。 “还好是瓶金疮药,这要是瓶毒药,你小命就没了,你怎么胆子那么大?什么东西都敢碰,也不怕毒死你?” 沈殊玉那时对整个沈府的人都带着气,别说是沈瑶华,就算是沈渭,也不见得次次都能在沈殊玉这里讨到好。 被她数落一番,沈瑶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带着哭腔说道:“我要去告诉爹,你骂我……” 沈殊玉以前在府里来去匆匆,没怎么留心过这个妹妹,她对自己这一双弟妹唯一的印象就是有些娇气。不过,头一次见到有人要告自己的状,还是要告到她们共同的爹那里,沈殊玉听着新鲜。 她轻哼一声,“遇到事就只会告状吗?” 沈瑶华被她一噎,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沈殊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拉过沈瑶华的手腕,拽着她就往门外走去。 “那我也要去告诉父亲,你偷偷进我的房间乱翻,打碎了我的东西还要恶人先告状,我也是他的女儿,我倒要看看他今天到底站在哪一边!” 看她气势汹汹的模样,沈瑶华被吓得连哭都忘了,她也知道自己理亏,一边往后退一边用力抽回手腕,“我又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挣脱沈殊玉,沈瑶华低着头抽抽噎噎,“爹说大姐要回来了,我就想偷偷来看看……” 她心中愈发觉得委屈,忍不住扯着嗓子开始嚎,“可是爹没说你这么凶啊呜呜呜呜……” 听到这话,也不知怎么的,沈殊玉的心忽然就软了,她的一腔怒气像是打到了棉花上,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气。 见沈瑶华哭了许久也没人进来问问,沈殊玉觉得她说的应该是真话——她真的是偷偷溜过来的,所以身边也没个丫鬟跟着。 而沈殊玉一向不喜欢沈府的下人跟着自己,因此她的院子里没有丫鬟,以至于现在没人能帮她应付眼前这个小麻烦精。 最后沈殊玉只好好声好气地哄她,“我不凶你了,也不会去告诉爹,这事儿就咱们俩知道,你别哭了行不行?” 沈瑶华也知道见好就收,打着嗝慢慢止住了哭声。 沈殊玉抽了条帕子塞给她擦眼泪,又把桌上的点心递给她,希望能借此堵住她的嘴。 两人的第一次战争终于勉强算是告一段落,双方暂时握手言和,不过,经过此事后两人都对对方的脾气有了一定了解,因此后续的每一次接触都在暗处隐藏着电闪雷鸣。 第17章 被抓现行 因为回府的第一日就与沈渭起了争执,因此之后几日沈殊玉在府里愈发低调起来。 除了与家人一起用餐外,余下的时间她就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书画画打发时间,真正做到了沈渭一直希望她做到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一日,沈殊玉正坐在窗下读《水经注》,忽然听见沈晏清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大姐!”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沈殊玉读书的兴致被打断,只好无奈地放下书起身为沈晏清开门,门打开后,就见沈晏清满头是汗地站在门外,满脸开心地向她举起手里的东西。 “大姐,你看这是什么?” 他的手里举着一封信,沈殊玉便接了过来。 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字迹刚劲洒脱,沈殊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大师兄杜信芳的字。 她正打算拆开信封,就见沈晏清还站在她旁边,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的动作。 看着他探头探脑的样子,沈殊玉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还不走啊?” 沈晏清其实很好奇沈殊玉接到的信,不过他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吐了吐舌头便讪讪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沈殊玉握着信略一思索,便猜到了杜信芳来信之意,他能把信送到沈府,必然是知道她已经回沈府了,这时候送信来多半不会有什么急事,想他们师兄妹小聚一番倒是有可能。 信拆开后,内容果然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望江楼”,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杜”字。 果然是杜信芳写来的信。 沈殊玉把信纸折了一下,回身走到书案前用一个火折子点着了,随手丢进水盂中。 打开衣柜,沈殊玉准备挑一件合适的衣裳出门。 沈夫人给她准备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但过于惹眼了,她看着柜子里的衣裳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从那些衣服下面翻出了自己下山时带回来的包裹。 这时候要出门,自然还是男装最便利。 沈殊玉刚换好衣裳就再次听到了敲门声,她此时已换好了一套男装,不想被人看到便没有立刻应门。 片刻后,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敲门声一起响起的还有沈瑶华的声音。 “大姐,你在吗?”沈瑶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门外传来。 她怎么来了?沈殊玉来不及多想,便打算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沈瑶华再说。 “我在休息,你有事吗?” “哦,在休息啊……大姐,你是睡下了吗?还是不舒服?要不要我让娘去请个大夫?” “不用了,我只是看书看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沈殊玉听到沈瑶华低低地应了一句,之后门外便响起了她离去的脚步声,沈殊玉这才松了口气。 她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好,便悄悄走出房门,打算出了院子后绕到沈府的后门离开。 谁知,刚出院门,她就发现不远处站着刚刚来敲门的那位“不速之客”。 沈瑶华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沈殊玉出门的热情顿时被浇灭了一半,她只好走过去,想问问沈瑶华究竟打算干些什么。 “你不是说你要休息吗?”沈瑶华劈头盖脸地问道。 沈殊玉其实不大明白自己出不出门跟她有什么关系,于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还专门蹲在这儿守我。” “我刚刚看到了晏清,问他做什么,他说在门口碰到有人要给你送信,他便拿去给你……” 说到这儿,沈瑶华忽然发觉自己的思路被沈殊玉带跑了,“你别打岔,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去哪儿与你有什么关系?”沈殊玉很费解。 “怎么没有关系?你姓沈我也姓沈!”沈瑶华理直气壮地答道,“你在外面胡闹,连累的是我们全家的名声。” 沈殊玉扯了扯嘴角,“有些事,父亲都管不了我,你觉得你比父亲更厉害?”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冰冷,面无戏谑之色,这让沈瑶华的气势不由得矮下了几分,只好换了一番口吻,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爹说,我们不能随便出门。” “哦……” 沈殊玉拖长了音调,她终于明白过来沈瑶华为什么跑来多管闲事了,原来是因为她自己不能随意出门,所以自然不愿意看到沈殊玉在这方面比她自由。 “父亲可能这么叮嘱过你,不过,他没和我说过这句话。” 当然,他说了我也不会听,沈殊玉在心里默默补上了另一句话。 见沈殊玉不打算听从自己的话,沈瑶华变得有些急切起来。 “我听娘说,你有个师兄不学无术,是京里有名纨绔,你还是别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比较好。” 沈殊玉诧异地看着她,“这是母亲和你说的?” “是啊。”沈瑶华见沈殊玉皱起眉头,猜到是自己的话惹她不快,她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我娘总不会骗我吧?” 见沈瑶华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沈殊玉觉得有些好笑。 “母亲会不会骗你我不知道,不过传闻这个东西,三人成虎不尽不实,还是不要轻信为好。” “可是你这么私自出门就是不对……”见沈殊玉的道理一套一套的,明显不打算听自己的话,沈瑶华面露不悦。 沈殊玉耐心耗尽,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拦着我出门?” 对上沈殊玉的目光,沈瑶华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就是爹说过……” “你少拿父亲来压我,你心里想什么别以为我猜不到,你若看不惯我不如直接去告诉父亲。” 沈殊玉的话咄咄逼人,沈瑶华被她说得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终于开口。 “我,我就不能是担心你吗?” 见她换了一副可怜模样,沈殊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瑶华,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我回家这么久,你连叫一句大姐都不情不愿的,你说你担心我?” 沈瑶华被她一通抢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气得快要哭出来了。 第18章 年前小聚 “我有理由有法子出门,你却不能,你为的就是这个吧?” 沈殊玉微微歪着头看向沈瑶华,问出了自己的猜想。 “你也听说了父亲前几日与我话不投机的事,所以觉得我这时候不该过得这么自在,对吧?” 被沈殊玉毫不留情地戳破自己的小心思,沈瑶华有些下不来台,她也干脆不再遮遮掩掩。 “爹训斥了你,你本来就该在家好好反省。”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个,沈殊玉心中不屑,不打算继续留在这儿与她浪费时间。 “沈瑶华,我没空天天去琢磨你那点小心思,我劝你也少来管我的事。” 说完这话,沈殊玉转身就要离开。 “你就不怕我现在去告诉爹吗?爹要是生气了,不仅会骂你还会罚你!”沈瑶华被她气地直跺脚。 就在此时,沈殊玉冷不防一转身。 沈瑶华见她扬起手来以为她要打自己,慌忙抬起手臂去挡,谁知等了半天巴掌也没有落下来,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臂抬眼去看沈殊玉。 就在这时,沈殊玉趁着她放下戒备在她肩头轻轻推了一把,力道倒也不大,只是让沈瑶华倒退了两步。 沈瑶华声音都带了哭腔,“沈殊玉!你就会欺负我!” “在这个家里,我有欺负你的本事就足够了。” 沈殊玉可不吃她这一套,连秦灵泽那个混世魔王平日都对她服服帖帖,她还会怕沈瑶华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有胆量你就去告诉爹啊,我们师兄妹感情深厚,出府小聚也不算是什么离谱的大事,我回来后自有办法能解释,反倒是你……” 沈殊玉话锋一转,故意吓唬她。 “你这个做妹妹的小题大做跑去告发自己亲姐姐,这算什么?出卖自家人的小人行径!你觉得父亲是会夸你,还是会厌恶你?” 说罢,沈殊玉下巴一扬,当着沈瑶华的面翻过了围墙,站在围墙里面的沈瑶华终于被气哭了。 “沈殊玉!你,你,你根本没有爹说的那么好,你就是个骗子!” 望江楼建在京城东边,共有三层,是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之一,最上面的一层都是装潢颇为雅致的包间,专门留给贵客用。 此时,一处包间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说掌柜的,你安排这两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家伙站我们门口干什么?” 秦灵泽站在门内,指着门口两个被掌柜专门派过来的小二横挑鼻子竖挑眼。 王掌柜点头哈腰地陪着笑,“国舅爷,他们两个是专门留在这儿听您吩咐的,您有什么事尽管招呼他们俩。” 秦灵泽一听,立马指着那两个人对王掌柜说:“换喽换喽,你赶紧给爷把这两个人换了!” 王掌柜一听这话满是疑惑,这祖宗哪次来得时候不是把排场摆的一套一套的,这次是怎么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啊?国舅爷,是他们俩之前哪里做得不周吗?” 秦灵泽指着那两个人语重心长地对王掌柜说:“爷今天是来请客的,你弄这两个奇形怪状的家伙站这儿,那多伤客人的眼睛!爷的脸往哪儿放?” 王掌柜上赶着拍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面,只好笑容可掬地满口答应。 “好嘞,这就给您换了!小的先下去了,您有事就招呼我。” 秦灵泽一朝下了山,一扫在山上的颓废,他耍够了威风便挥手示意掌柜可以下去了,王掌柜连忙退出房间,带着两个小二一起下了楼。 杜信芳坐在屋里像看戏一样看完眼前这一出,就着意犹未尽的好心情,他低头品起茶来。 相比杜信芳,秦灵泽可没什么等人的耐性,他折腾完王掌柜就跑到了临街的窗边。 临近年节,出来买年货的人不少,窗子一打开就能听到外面的喧闹声,秦灵泽探出头来细细打量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你说你,光知道送信也不知道等个回信,这阿殊能不能出来、什么时候能出来你都不知道!” 秦灵泽一边看一边抱怨杜信芳做事不周全。 他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杜信芳搭理自己,觉得没趣,便继续探头往外看,隔了一会儿,他兴高采烈地招呼杜信芳。 “哎哎,你过来看,那个姑娘长得好看!” 杜信芳不理他,继续小口品茶。 “那个也不错!” 尽管无人捧场,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秦灵泽看姑娘的热情! “好色好到你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境界吧。”杜信芳感慨道。 秦灵泽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就你矜持,就你清高,你不好色?你是不是男人啊?” 杜信芳皱了皱眉,“古人云秀色可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你这太有辱斯文了。” 秦灵泽立马反驳,“谁说好色就必须得像你这样装模作样的?我大大方方地看不行吗?要是一个个都像你这样把话憋在肚子里,那些姑娘忙活半天也得不到一句赞美,多憋屈啊!” 杜信芳眼见自己要被他这套歪理带到沟里去了,只好放弃与他继续争论,“都是歪理。” 又过了一会儿,杜信芳忽然听到秦灵泽“嗷”了一嗓子,他被吓得手一抖,半杯茶泼到了自己衣服上。 “殊玉!” 沈殊玉刚走到望江楼下不远处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她抬头一看,立马兴高采烈地朝窗口的秦灵泽挥了挥手,然后一溜小跑进了望江楼。 秦灵泽一见沈殊玉进门脱下大氅后的装扮,顿感沈殊玉暴殄天物,白瞎了一身好相貌。 他围着沈殊玉打量了一圈,看着她一身公子哥的打扮直摇头。 “阿殊,你怎么穿这身出门了?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不能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我给你的步摇也不戴,你怎么也不知道给师兄长长脸?” 沈殊玉坐到杜信芳旁边,捧着他刚给自己倒好的一杯茶暖手。 “我能出来就不错了,你不夸我就算了还这么多要求!” 听到这话,杜信芳微微蹙眉,“沈大人不让你出门吗?” “那倒没有。” 沈殊玉讪讪地解释道:“就是刚回家的时候吵了一架,怕他知道我出门会不高兴,所以我压根没从正门走。” 看着眼前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杜信芳顿觉心累,他揉了揉太阳穴,先把炮口对准了秦灵泽。 “你送她步摇干什么?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让她去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第19章 愁人的婚事 杜信芳慧眼如炬,沈殊玉和秦灵泽只好连连摆手否认。 “没没没,三哥最近可听先生的话了!” “对对对,我哪有胆子让阿殊替我背锅。” 两人看上去分明就是有事隐瞒,杜信芳知道他俩这会儿多半不会说实话,也不再纠缠此事,就把炮口又对准了沈殊玉。 “还有你,你怎么刚回家就惹事儿?” 沈殊玉辩解道:“这事儿不能全怪我。” 见杜信芳和秦灵泽都望着自己,她只好垂着头,吞吞吐吐地用一句话概括了那天的争执。 “我回来后才知道,我父亲这次之所以这么着急让我下山,是为了让我回家嫁人,我不乐意,就吵起来了。” 秦灵泽好奇地问道:“你爹想让你嫁谁啊?” 沈殊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只说要为我安排,但没说他心中有没有人选,而且我当时光顾着生气了,根本没想起来要问。” 听了沈殊玉的回答,杜信芳也着急起来,“这种大事,你怎么不问清楚?” “我一听到这事儿就不高兴,觉得他接我下山不是为了能一家团聚好好过个年,而是为了诓我回来成亲,心里头直冒火,哪还能想起来问别的……” 沈殊玉想了想,又道:“不过我父亲既然开了这个话头,想必他心里已有了中意的人选。” 杜信芳自然知道沈殊玉为什么对沈渭的安排这样抗拒,但还是劝她。 “阿殊,依我看,你也不要为这件事如此生气。我想沈大人未必是想用你的婚事去攀附权贵,他大概只是觉得你年纪到了,该成家了,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再说,你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不先把你的事办妥,他也不好越过你为你妹妹定下亲事。” 见沈殊玉低着头不说话,杜信芳又委婉地劝了两句。 “京中的贵胄子弟也不都是像你三哥这种不像话的,你大可以先看看你父亲给你定下的人选,你不熟悉的,我和你三哥也能帮你打听。”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在这件事上你不要害羞,毕竟是将来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自己看中为好。” 终于等他说完了话,秦灵泽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磕,瞪了杜信芳一眼。 “说话就说话!你扯我做什么?” 沈殊玉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小声说道:“我也不是无理取闹,我只是总也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当年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现在又跟无事发生一样,想和我演一出父慈女孝,这算什么?” 她心中愤愤不平,“尤其是,他还想越过先生为我安排婚事!婚姻一事,若是先生做主,我决不会说半个不字,可这件事从我父亲的嘴里说出来,我总觉得……” 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去形容,就停在此处绞尽脑汁。 “觉得他有点多管闲事?”秦灵泽试探着问。 “差不多就这意思吧。”沈殊玉抿了口茶,点了点头。 杜信芳虽无法设身处地地体会沈殊玉的心情,却多少能够理解她的处境。 如果没有淳于靖当年的一念之仁,沈殊玉这会儿可能已是大灾过境后的一抔黄土,亦或是一个乡野间浑浑噩噩的农妇。 因此,沈殊玉多年来时不时便会有“心有余悸”之感,她的痛苦和怨怼并非毫无道理。 但理解归理解,眼前这件事显然不能由着沈殊玉的脾气任性妄为。 “这也不能算是多管闲事,他毕竟是你父亲,也认回了你,自然有权过问你的婚事。虽然他和先生有言在先,说好由先生为你挑选将来的夫婿,可他到底是你名义上的父亲,他若是一意孤行,恐怕先生也拿他没法子。”杜信芳心中有些担忧。 秦灵泽终于找到了一个插嘴的机会,“那先生打算让她嫁谁啊?” 杜信芳回怼道:“有你什么事儿,喝你的茶去。” 他转过头继续对沈殊玉说道:“我想先生应该是舍不得你嫁得太早,所以才把你留到现在,当然,他对你夫婿的人选也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他沉吟片刻,“他老人家一向不喜欢在寿宴一事上大操大办,但这次却广下帖子,把自己一众老友都邀了过来,我听老三说先生还在信中邀请他们带家中子侄前来,让年轻一辈切磋切磋文采武功,你以为真的就只是为了让他们过过招吗?” 听到此处,沈殊玉终于反应过来,抬起头干巴巴地问道:“是为了我吗?” 杜信芳点了点头。 “淳于氏的名声摆在这儿,先生请来的人多半非富即贵,到时候你尽可以放出眼光去挑一挑,要是能有个心仪的人选,先生自然就有理由去找你父亲商议了。” 听完杜信芳的一番话,沈殊玉心里自然是感动于淳于靖对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但嫁人一事多少让她觉得有些羞赧,于是她便垂着头小口地抿着杯中的茶水。 秦灵泽这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家伙,还以为沈殊玉是对此事不放心。 他说道:“小师妹,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你要是一直挑不到合意的,我就去找陛下给你赐婚,反正陛下以前就见过你,指不定还能把你指给哪个皇子呢,到时候你爹还不得把你供起来?” 沈殊玉连忙打断他,“我才不要嫁皇子。” 杜信芳也是哭笑不得,“老三,我求求你收了你的神通吧,你师妹要是连嫁人都得求到宫里去,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啊?是嫌她丢人吗?” “嘿嘿……”秦灵泽不好意思地笑道,“说得也是。” 刚刚听杜信芳言语间提到了沈殊玉的妹妹,秦灵泽觉得有些陌生,便询问沈殊玉:“阿殊,你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多大了?” “她叫沈瑶华,比我小两岁。” 秦灵泽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嚼了嚼,歪着头想了想,“那不是和咱们独孤妹妹差不多大?” 沈殊玉点了点头。 秦灵泽口中的独孤妹妹说得是卫国公独孤煜的孙女,宫中独孤贵妃的侄女,名唤独孤霖。 “你和你那个妹妹现在相处的怎么样啊?她性子还像小时候那样吗?” 沈殊玉苦笑道:“还能怎么样?她小姐脾气不小,还时不时喜欢耍点小聪明,我出门前她还扬言要去父亲那儿告我的状来着……不过都是小事,我应付的了。” 她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书读得不多,小心思倒是不少,论起乖巧懂事,她半点也比不上霖霖。” 第20章 共贺一杯 沈殊玉的话如此直白,杜信芳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倒是和我猜得差不多,论感情,肯定还是独孤小姐和你更亲密一些。” 秦灵泽附和道:“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独孤霖只要到了拂玉山,那是和阿殊整日形影不离,阿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她。那个什么沈瑶华,阿殊一年也见不了她几面,她怎么能和独孤霖比?” 杜信芳瞪了他一眼,“让你来这儿是为了让你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吗?不会说话就多吃点。” 秦灵泽愤愤不平,“我说的都是实话。” 杜信芳转头对沈殊玉说道:“毕竟是你亲妹妹,就算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也别把关系搞得太僵,更不能先入为主,因为有了独孤霖珠玉在前就觉得沈瑶华处处不如她。” 沈殊玉一向对杜信芳言听计从,杜信芳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点头。 “我明白,我不会为这种小事和她计较的。” 杜信芳甚是欣慰,“这就对了,你三哥这种狗脾气你都能忍,一个小丫头你有什么忍不了的?” 听到这儿,秦灵泽一口茶水全喷了出去,他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与杜信芳大战一场的架势。 “杜信芳,你怎么什么事都能捎上我?感情你今天让我出来就是为了消遣我是吧?” 杜信芳微微一笑,语气真诚中又带着揶揄。 “怎么会?国舅爷一向是大智若愚,我甚是钦佩。” 秦灵泽不屑地把头撇到一边,冷哼一声道:“就算是好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那味儿也不对。” 三人笑了一阵,沈殊玉看向杜信芳,“大哥,先生过寿时你能回来吗?” 杜信芳点点头,“应该是可以的,我外放快要结束了,年后就要被调去刑部供职了。” “真的吗?”沈殊玉喜出望外。 “这样你不就能一直留在京里了?太好了,大家又能常常见面了,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秦灵泽把三人酒杯倒满,又端起自己面前那一杯,“来来来,一起干一杯,祝信芳一路高升。” 杜信芳举起酒杯对他说道:“也贺你岁岁平安。” 两个人说完后一齐转头看向沈殊玉,沈殊玉一看他俩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想说什么,脸腾地一下红了。 秦灵泽本想祝她早日觅得佳偶,看她脸都红了,也不好意思再调侃她,和杜信芳对视一眼后说道:“那就祝阿殊心想事成吧。” “这个好。”杜信芳点点头,于是三人一起喝了一杯。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雪花,街道上渐渐安静下来,凉风从窗口悠悠地吹过。 抬眼望去是京城的万家灯火,沈殊玉趴在窗口任凉凉的雪花随风拂过脸庞,秦灵泽晃了晃见底的酒壶,然后又无趣地扔开,杜信芳则斟了三杯浓茶留着他们醒酒。 想到再过几日便是除夕,新的一年又要到来,沈殊玉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舍。 “真希望这么好的日子能过得慢一些……” 杜信芳开口问道:“阿殊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沈殊玉撑着下巴望着天空中的月亮,想了一会儿,“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就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她回过头问杜信芳和秦灵泽,“那大哥和三哥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秦灵泽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开口。 “这个问题问你这个小姑娘还差不多,问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 沈殊玉撇撇嘴,“三哥,咱们都是自家兄妹,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杜信芳倒是抿了一口茶大大方方地说道:“明年我就要回京做官了,就希望万事顺心吧,我母亲已有为我定亲的意思,如果能找到心仪之人就更好了。” 秦灵泽砸吧砸吧嘴,“你这人怎么什么好事都想要?做了官不算,连姑娘都想挑最好的。” 沈殊玉噗哧一声笑出来,“那三哥你有什么愿望?” 秦灵泽想了想,“我这个人吧,又怕苦又怕累,就只能过过好日子,我就希望现在这种太太平平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 这愿望倒是听着很实在。 三人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共饮了今日的最后一杯。 之后的日子还算风平浪静,沈殊玉在正月十五后迅速找借口辞别了包括沈渭在内的沈府众人,回到了拂玉山庄。 山上的时光对沈殊玉来说其实并不单调。 翠微楼的书要在阳光正好的日子里搬出来晒晒,先生收藏的古董字画需要好好打理,庄里的花花草草都要她和谢嫮操心,先生寿辰的请柬要陆续送出去,还有山庄的采买事宜……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了几个月,待山上残雪融尽柳条抽芽,淳于靖的寿辰也就到了,山庄久违地迎来了张灯结彩的日子。 淳于靖寿辰这日,山庄众人皆是早早起来。 几个小童在天光大亮前就到了山脚,迎接到此贺寿的客人,灵素药庐的一干人等除了必须要留守的药童外,全去了拂玉山庄帮忙,连陆明珠一大早起来后也都到了山上跟着忙进忙出。 沈殊玉这日挑了件鹅黄色的裙子穿,配柳枝绿色的披帛,还戴了秦灵泽送她的步摇。 或许是因为自小习武的缘故,沈殊玉身形抽条得很快,下巴微尖,脸颊却很饱满,这样一身装扮看着既清新又讨喜,且比院里的春色更胜三分。 秦灵泽、谢嫮还有沈殊玉一大早便一起去给淳于靖拜寿,拜完了淳于靖,三人便各自忙活去了。 秦灵泽和谢嫮要去招待客人,厨房的事则交给陆明珠掌握,巡视各处防止宵小之徒趁机闯入自然是朱雀负责。 沈殊玉先去各处检查了一下库存和用度,然后便被淳于靖叫过去和几位长辈说话。 大人说话,小孩子在一旁干坐着总会觉得无趣,怕沈殊玉待久了觉得闷,淳于靖大手一挥放她出去玩了 谁知沈殊玉刚一出明照堂,就看到先生身边的钧清带着两个小童从不远处跑过,沈殊玉赶忙叫住他们。 几人一见是沈殊玉,连忙跑到她跟前行礼,“四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们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做什么?” 钧清连忙答道:“四小姐,大公子回来了,还带了给先生的贺礼,都放在前院了,前院人手不够,所以刚刚二小姐派我过来叫人去帮忙。” 钧清是淳于靖面前数一数二的得力人手,此刻也是忙得团团转。 “大哥回来得这么快……”听到杜信芳已到了山上,沈殊玉心里很是喜悦,“他现下在何处?” 钧清答道:“大公子一路风尘仆仆,想先回自己的青竹院换身衣裳,然后再来给先生拜寿。” 沈殊玉点点头,让他们先去忙了,自己则掉头往青竹院走去。 第21章 意料之外的重逢 等跑进青竹院里,沈殊玉一眼就望见谢嫮站在正堂里和她对面的人说话,那人穿着身青玉色衣裳,衣角绣着竹枝纹。 杜信芳的袍袖沈殊玉从小扯到大,那身衣裳她再熟悉不过,与年前见面时相比,杜信芳的背影看上去似乎清瘦了一些。 于是,沈殊玉拎着裙子高兴地跑了进去,扯过杜信芳的衣袖晃了晃。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站在谢嫮对面的那个人霎时间与清幽的香气撞了个满怀,他满脸惊愕地转过头看去,一看之下才发现,拉着自己的原来是个娇俏的少女。 少女脸庞清丽,明眸皓齿亭亭玉立,自有一股灵动之气。 只是在她在看清自己的脸后,表情先是万分震惊,紧接转为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看着实在好笑。 沈殊玉呆呆地眨了眨眼,由于过于震惊,她甚至忘记了抽回自己的手,心里还在傻傻地想,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大哥就变样了…… 倒是谢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拉着沈殊玉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身边。 “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也不看清是谁就胡闹。” 话中虽有嗔怪之意,但谢嫮的面上却是一副笑容灿烂的模样,她略带歉意地对那个年轻公子说,“这是我小师妹,人有点调皮,刚刚她把你错认成我们大师兄了。” 她又对沈殊玉说道:“阿殊,这位是小裴公子,是裴大人的小孙子,快跟人见礼。” 谢嫮的话终于打破了眼前尴尬的一幕,也顺带替沈殊玉解了围。 沈殊玉早已涨红了脸,连耳根都染上了浅浅的粉色,她脑袋里嗡嗡的,姿态僵硬地朝裴含章行了个礼,垂着头声音讷如蚊蝇。 “对不住,惊扰公子了。” 裴含章自刚刚见到她后神思便有些恍惚,连谢嫮对他说的话都没有听清,直到看到沈殊玉给他行礼,他才醒过神来,也连忙还了一礼。 “无妨,在下姓裴,名含章,刚刚与祖父一同赶路时不慎弄脏了衣服,到山脚下后恰好遇到了杜大人,杜大人好心借了我衣裳,让沈姑娘认错了人是我的错。” 谢嫮也对沈殊玉解释道:“小裴公子的身高和大哥差不多,穿他的最合适,只是大哥陪裴大人去拜见先生了,你三哥也在那儿,所以大哥便让我带着云清到青竹院找一身合适的衣服给小裴公子。” 沈殊玉这会儿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哪有心思追究什么衣裳不衣裳的。 “对了,你刚刚不是在明照堂吗?没看到大哥过去?”谢嫮问道。 沈殊玉只好解释道:“大哥到明照堂之前我就离开了。” “前院来了不少客人,大哥和灵泽要陪着先生一起,这会儿大概也抽不开身。” “哦。”沈殊玉点点头,“二姐,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去各处看看。” “去吧。” 沈殊玉和谢嫮交代完,又回身和裴含章道了声告辞,之后便逃一般地离开了青竹院。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裴含章若有所思。 出门之后,沈殊玉懊恼地甩了甩袖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回想着刚才的一幕,一边走一边细细地琢磨着自己刚刚有没有露出马脚,直到朱雀在不远处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她快步走到朱雀身边。 “刚刚客人去休息后,先生没看到你便问我你去哪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好。” 赶到明照堂时,正见着淳于靖在和杜信芳说话,秦灵泽站在一旁,沈殊玉便安静地走进去顺势站到了秦灵泽的下首,谁知,淳于靖却一眼看到了她。 他看着沈殊玉的打扮笑眯眯地说道:“我刚刚就想说,你这身衣裳看着精神,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沈殊玉答道:“宾客住的房间还有这几日要用到的食材都安排好了,宾客中不乏有年长者,山上早晚温度低,我还多他们多备了些银丝碳、被褥和厚衣裳。” 淳于靖点点头,“你想的很周到,这些日子庄里的事需要你和小嫮多上点心。” “是,先生。” “好了,都别在这站着了,信芳赶路也累了,各自去休息吧。” 杜信芳领着师弟师妹出了门,他一出门就招手把沈殊玉叫到一旁说话,秦灵泽也好奇地跟着凑过去。 杜信芳有些好笑,“你跟过来干什么,没你的事,怎么哪儿都有你?” 两人斗嘴是常事,秦灵泽对他的揶揄毫不在意,“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听听都不行……” 杜信芳越不让他听,他越是耍赖,“我不管,我就要听。” 杜信芳拿他没法子,索性不理他,小声对沈殊玉说道:“阿殊,今天来的客人里有一位姓孟的公子,你对他多关照一些,但也不必走得太近,而且在他面前你不要说太多,更不能乱说话。” 沈殊玉好奇地抬头问道:“这个姓孟的是哪路神仙下凡啊?”。 秦灵泽也忍不住问道:“这朝里姓孟的不止一个,他是哪家的啊,这么大排场?” 这事说来话长,杜信芳一时半会和两人解释不明白,只是含糊地答道:“反正等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估计以后你们会经常看到他。” 沈殊玉正一头雾水的时候,忽然听到杜信芳喊了句先生,她和秦灵泽回头一看,果然见到淳于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淳于靖一出门就看到他们三人凑在一处,便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正好你们三个都在,跟我一起去前面迎接一位客人。” 几个人跟着淳于靖走到前院,就看到山门处站了两个男子,身后跟着几个侍从,地上放了几个大木箱子,侍从手里还捧了两个精致的匣子。 中年男人见他们走来,便连忙迎上去对淳于靖拱手说道:“淳于先生,我奉我家主人之命来为先生贺寿,祝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多谢多谢,”淳于靖客气地答道,“不过一个小小的生辰,竟劳郑大人惦记。” 那个中年男人笑着说道:“我家大人常赞叹先生才学出众,且高徒众多,个个出类拔萃,只看杜大人今日成就就可知先生人品才华,因此心中十分敬佩。” 对淳于靖一番恭维之后,他招手叫来身后的少年。 “我们家这位小公子也对您仰慕的很,所以今日便将他一起带来了,少爷,这位就是淳于先生。” 那个年轻公子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向淳于靖施了个礼,“先生在上,晚辈孟庭芝有礼了。” “小公子眉清目秀,天庭饱满,好相貌啊!”淳于靖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 秦灵泽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便猜到了中年男人的身份,但看到那个少年时,他面上仍有疑惑之色。 淳于靖向来人一一介绍了自己的几位弟子,末了又嘱咐沈殊玉,“阿殊,一会去准备两个房间,派人好好招待二位贵客。” “是。”沈殊玉连忙答应了一声。 那位年轻公子听到此话便把目光放到了沈殊玉身上,待看清她的模样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第22章 国公府的妹妹 淳于靖请他们二人去屋内说话,杜信芳等人也随着他们往明照堂走去。 沈殊玉刚要跟上去,就被秦灵泽扯了扯衣袖,于是两人放慢脚步落在了最后。 “什么事啊,三哥?”沈殊玉小声问道。 秦灵泽啪的一下打开扇子往自己面前一遮,对沈殊玉低声说道:“大哥让你关照的人就是他了。” 他冲着少年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沈殊玉想起杜信芳的嘱托,疑惑地问道:“他们不是郑大人家的人吗?怎么他姓孟?” 秦灵泽解释道:“郑大人就是右仆射郑涣,他曾老来得女,结果他女儿看中了一个姓孟的没什么家世的小官,又哭又闹非要嫁,郑大人没办法只能顺从她的意思,后来他这个女婿被郑大人塞进翰林院了。” 沈殊玉好奇地问道:“郑小姐看中那人什么啊?” “看脸呗!”秦灵泽答道。 沈殊玉噗嗤一笑,“这么说,这位孟公子就是郑大人的外孙了?” 秦灵泽挠了挠头,表情有些纠结。 “我是之前听我娘跟其他夫人聊天的时候说过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我要是没记错,他应该不是郑大人的亲外孙……” “啊?” 秦灵泽一摆手,“等我回头再打听打听。” 等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了,秦灵泽继续说道:“大哥不让你在孟公子面前乱说话,也是怕有些话借他的嘴传到郑大人耳朵里,郑涣可是个老狐狸,而且不是什么善茬,这两年升得尤其快……” 他叹了一句,“我姐夫这两年人有点糊涂,有时候耳根子还软,就跟被郑涣灌了迷魂药似的,郑涣说什么他都信……我大姐要是还在,哪会让我姐夫这么胡闹……” 沈殊玉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说话能不能悠着点,敢这么议论陛下,你找死啊?” 怕秦灵泽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沈殊玉只好岔开话题。 “我之前听霖霖说,她姑姑在后宫成天和贤妃勾心斗角,那位郑贤妃也是郑涣的女儿是吧?” 独孤霖的姑姑独孤雯是皇帝的贵妃,秦皇后去世后皇帝一直没有再立皇后,如今后宫诸事都是在由贵妃打理。 秦灵泽好不容易从她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听到她的问题后答道:“嗯,郑涣有两女一子,儿子平庸得很,长女倒是有几分本事。” 他挠了挠头,“之前我大姐还在时,贤妃还不是妃,生了儿子也一直在后宫不声不响的,针扎了都不出一声,前些年才渐渐出头。” 又走了两步,沈殊玉忽然就见站在不远处的朱雀向自己使了个眼色,沈殊玉便让秦灵泽先去明照堂。 沈殊玉走到朱雀面前,“什么事?” “钧清正在山下迎客,他刚刚让人告诉我,说是沈府派人来送贺礼了,估计马上就到山上了。” 拂玉山庄的人都知道,沈殊玉虽然姓沈,但和沈府不大对付,因此沈府一来人都会马上告诉沈殊玉,好让她有机会避开。 沈殊玉听完朱雀的话,瞥了一眼明照堂的方向。 “我不大想见他们,先生这会儿也正忙,既然是我家派来的人,那你代我去迎他们上来,请二姐好好招待他们便是。你就和他们说,今天人多,你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等过会儿先生有空了,你再带他们去拜见先生便是。” 朱雀应了一声就往山门走去,走出两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转回身看向沈殊玉。 “小姐,独孤小姐到了,二小姐带她去你的缇花小筑歇息了,陆大夫正在给她诊脉。” “是吗?”沈殊玉高兴地答道,“那我去看看她。” 还没走到缇花小筑门口,沈殊玉便听到院子里面传出几个女孩子的笑声,其中一个尤其清脆悦耳。 沈殊玉笑着走进门去,扬声说道:“我看看是谁占了我的地方?” 谢嫮、陆明珠还有个年纪稍小的女孩正坐在缇花小筑的院里。 女孩一看到沈殊玉便高兴地起身朝她跑了过去,她眉眼秀丽纤细袅娜,只是面色略有苍白。 “阿姐,你去哪了啊?叫我等了好久。”女孩语气娇憨地对沈殊玉说道。 这位就是独孤霖了。 她姑姑是独孤贵妃,祖父是卫国公独孤煜,而独孤霖正是卫国公世子的掌上明珠,国公爷最疼的孙女,也是整个国公府的宝贝。 可惜,她天生体弱,胎里带出毛病怎么也治不好,国公府十几年来一直用金贵药材养着她,直到求到了陆明珠的师父林伯瑜老先生那里,才让独孤霖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 林老先生去世后,陆明珠和祝和便接替了医治她的重任,因此独孤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药庐复诊,时间久了便与沈殊玉等人极为熟稔。 或许是久病成医的缘故,她在医术一道上颇有些天赋,便干脆拜了陆明珠做老师,一边治病一边学医。 沈殊玉笑着答道:“今天忙进忙出的,一个没留神你就回来了,对了,你不是去你外祖母家探亲了吗?好不容易去一趟,怎么没多住一阵子?” 独孤霖直叹气。 “外祖母家的姐姐妹妹都无趣得很,整日不是绣花就是下棋,外祖母又怕我耗心神,这两样一样都不许我碰,我就更没事可做了,正好我记得你和我提过淳于先生过寿的事,我就干脆回来凑热闹啦!” 其他三人一齐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沈殊玉看着独孤霖略显苍白的小脸,询问陆明珠,“她这么赶路没事吧?” 陆明珠答道:“没事,你别担心,厨房正好有红枣银耳莲子羹,一会儿让她喝一碗恢复恢复体力就好。” 独孤霖对沈殊玉说道:“谢姐姐说淳于先生那里有很重要的客人,让我等一会儿再过去,所以我等喝完了莲子羹再去给先生祝寿吧。” 沈殊玉点点头,“好,一会儿让二姐带你去。” 她心中对明照堂的客人还有些好奇,于是便让独孤霖留在缇花小筑休息,和三人告别后先去了明照堂。 第23章 送礼 沈殊玉一路走到明照堂,见杜信芳和秦灵泽正站在明照堂院子外说话,她便走了过去。 “大哥,三哥,你们怎么站在这儿?” 杜信芳看着她,温和地答道:“郑大人派来的人说是有要事要和先生谈,所以我们就先出来了。” 沈殊玉看了一眼明照堂紧闭的屋门,心中十分好奇。 “先生都不做官了,郑大人还有什么事要和先生商量啊?” 杜信芳见四下无人,便把沈殊玉和秦灵泽拉到一旁,对二人说道:“先生倒是和我提过,反正以后你们也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们倒也没什么。” 见他绕来绕去,秦灵泽急性子上来了,“别啰啰嗦嗦了,到底怎么回事。” 杜信芳略一沉吟,“郑大人想让先生收孟公子为徒,先生已经答应下来了。” “啊?”秦灵泽和沈殊玉齐齐大吃一惊。 秦灵泽忍不住叫道:“先生怎么忽然就想起来收徒弟了,还收一个这么大的徒弟……” 他看了看沈殊玉,继续说道:“阿殊都这么大了,先生得有十多年没收过徒弟了吧。” 沈殊玉简直哭笑不得。 “三哥,你搞清楚好不好,我自小就在先生身边,先生把我排在最后是因为我年纪小,真要算起来,你才是最后一个入师门的好不好?” “哎哎哎,这些都不重要!”秦灵泽挥了挥手里的扇子,“先生为什么非要收他做徒弟啊?他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杜信芳笑了一下,“真要说有过人之处他也的确有,他有个好外祖,如今郑大人已然开了口,先生不好拒绝。” 这么一说,两个人就能理解了,不过沈殊玉还是有些疑惑,“那他为什么非要拜先生为师啊?” 京城里有学问的,又不止淳于靖一个人。 “不就是冲着我皇帝姐夫和先生一起长大的感情嘛……”秦灵泽嗐了一声。 杜信芳瞥了他一眼,“有些事放在心里就行,别挂在嘴上。” “知道了,知道了。” 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杜信芳便不打算继续在这儿消磨时间了,“我要去拜见裴大人了,向他讨教讨教朝中的一些事。” 他看着秦灵泽和沈殊玉问道:“你们俩是和我一起,还是……” 秦灵泽连忙摆手,“算了算了,裴大人学问好,他要是兴致来了考我两句,都不够我丢人的。” 杜信芳又看向沈殊玉,“你呢?” 沈殊玉也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裴大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她现在生怕被裴含章认出来,躲裴家的人都来不及呢!哪儿会上赶着往前凑。 杜信芳点点头,“行,那你们自己找地方玩,我先走了。” 等杜信芳离开后,沈殊玉便把独孤霖在缇花小筑的事告诉了秦灵泽,秦灵泽一听十分高兴,便说要去看看独孤霖,两人便结伴往缇花小筑走去。 谁知走到翠微楼附近,两人忽然看到云清领着一个男子往这边走来。 云清也是庄内的小童,他上前给沈殊玉和秦灵泽行礼,那男子一听到面前之人是拂玉山庄的二公子,当朝国舅爷,眼前登时一亮,好说歹说拉着秦灵泽到一边说话去了。 沈殊玉便留在原地等候,看秦灵泽一时半会回不来,她便状似无意地询问云清:“裴大人和裴家那位公子怎么样了,他们有说过什么吗?” 云清以为沈殊玉是怕自己对客人照顾不周,苦思冥想后挠了挠头。 “没说什么啊,上午我送裴家小公子回去的时候也没见他有什么异样,要不我晚上再去问问他们有什么需要的?” 沈殊玉想了想说道:“裴大人年纪大了,你多照看着点便是。” “是。” 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秦灵泽回来,沈殊玉心下疑惑,便循着两人刚刚离去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一处树丛后,她忽然听到了前面传来那个男人和秦灵泽的说话声。 “山上的生活不比在国公府舒适,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还请国舅爷笑纳。” 沈殊玉看到那个男子把一个精美的盒子从袖子里取出递给秦灵泽,秦灵泽看着盒子眨了眨眼,然后满脸堆笑地拒绝了对方。 “这怎么能行,我先生管得严,再说,这要是被我爹知道了非得抽死我不可……” 两人一个要对方收下,另一个却坚决推辞,沈殊玉看两人推来推去便悄悄从树后离开。 秦灵泽继续说道:“怎么说我也是个长辈,哪有拿小辈东西的道理……” 那个男人见秦灵泽不肯收下东西,笑了笑,不以为意。 “国舅爷不必太过担忧,您又不是在朝为官,收了又能如何呢?再说,我家殿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您是他舅舅,他孝敬您不是应该的吗?” 秦灵泽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 男人继续说道:“殿下只是希望陛下将来若是问起,您为他说两句好话便是,怎么说殿下也是娘娘的儿子,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是吗?” “那是那是,当然是一家人。”秦灵泽打了个哈哈。 话音刚落,就见云清跑了过来,给两人行礼后对秦灵泽说道:“三公子,大公子让我传话给您,说是裴大人想见您,请您赶快过去一趟。” 秦灵泽一听,登时如临大敌,“坏了,肯定是我爹又觉得我闯祸了,让裴大人收拾我来了。” 云清又对那个男子说道:“这位先生,我带您去明照堂吧?” 那个男子见没法继续和秦灵泽私下说话,只好收起东西点点头。 秦灵泽出来后就要往裴大人的院子去,刚走出两步就被人叫住。 “三哥。” 他转头一看是沈殊玉,便对她说道:“阿殊,我晚点再去看独孤妹子啊,裴大人说找我有事呢。” 沈殊玉上前把他拉到一边,无奈地说道:“不是裴大人要找你,是我故意让云清那么说的,我刚刚去找你,看到那个人要给你东西,你又不大想收,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她打量着秦灵泽的神色,调侃着问道:“难不成我坏了三哥的好事?” 第24章 三师兄的苦恼 秦灵泽一听,长舒了一口气。 “还是我小师妹机灵。” 他揪了把头发,有些苦恼地说道:“这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事,是让人为难的事才对。” 沈殊玉还以为是朝中哪个官员找他请托办事,便问道:“那人是谁啊?是想升官,还是犯了错想找你向陛下说情?” 秦灵泽摇了摇头,“都不是,那人是三殿下的人。” 三皇子? 皇帝与秦皇后育有两子,分别是太子和三皇子,所以秦灵泽年纪虽比这二人小,但论起辈分来,他的的确确是这两人的舅舅,这外甥有事找舅舅倒也不奇怪。 “三殿下有什么事要找你啊?”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这要是别人问的,秦灵泽一定会觉得那人别有用心,但面前之人是沈殊玉,他显然不必太过防备。 看四周无人,秦灵泽低声说道:“太子最近身体不是不大好吗?宫中有些人心思就活泛起来了,三殿下或许是怕太子有个什么万一吧,所以想提前笼络人心。” 他叹了口气,“太子和三殿下都是我姐留下的孩子,怎么说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好偏袒任何一个。” 但同样的,他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个踩着对方的性命上位。 如今太子还在病中,三皇子就急切地笼络皇室亲眷,或多或少让秦灵泽心中觉得他有些凉薄。 他刚刚没收三皇子的东西,不单单是因为怕父亲梁国公抽他,也是因为心里着实不舒服。 梁国公的大儿子为国捐躯,死得壮烈,再加上秦皇后的缘故,皇帝对秦家一直很好,梁国公年纪大了之后才有的秦灵泽,这不仅让国公夫妻如获至宝,也让秦皇后十分高兴。 秦灵泽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跟着他这位皇后姐姐住在宫里的,与皇帝不像是姐夫与小舅子,倒更像是一对父子。 秦皇后刚去世那会儿,皇帝因思念皇后,身体每况愈下,后妃与皇子皇女谁劝都没用,劝多了反倒惹皇帝生气。 最后是秦灵泽自告奋勇地常跑去宫中陪伴皇帝,劝慰他开解他,才让皇帝从皇后去世的哀伤慢慢走出来。 是以,即便秦灵泽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人也爱胡闹,但皇帝仍然待他以及整个秦家都很好。 因此,三皇子想找秦灵泽替他说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沈殊玉皱起眉头,“太子病得真的有那么重吗?” 秦灵泽挠了挠头,“我也说不好,我有一阵子没进宫了,自然也没看到他,不过倒是听我爹提了一嘴,说太子这次的风寒断断续续的,似乎一直没好。” 他听着山林中不时传来的鸟鸣,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小时候因为常去宫里,我爹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明哲保身,太子要是真不在了,还有其他好几个皇子呢,该选谁当下一任太子都不是我甚至不是我爹能操心的事。” 说到这儿,秦灵泽有些抓狂,“我都到山上了,怎么还躲不开这些俗事?” 沈殊玉笑着说道:“你只是去山上读书,又不是去山上出家。” 长吁短叹了一阵儿,秦灵泽随着沈殊玉继续往缇花小筑走去。 中午,宾主尽欢,庄里所有人热热闹闹地吃过午饭后,便各自回房休息,沈殊玉也回了缇花小筑打算整理今日的礼单和账目。 账本刚看了一半,院子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由于怕吵醒了在她房内睡午觉的独孤霖,独孤霖的侍女景福便赶忙去开门。 过了一会儿,她跑回来小声对沈殊玉说,外面来的人是朱雀。 沈殊玉这才想起来,朱雀上午被他打发去接待沈府来人了,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于是她起身走向门外。 朱雀一见到她,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和一个竹管递过去。 “信是沈府管家送来的,说是沈大人给你的,竹管里有柳安给你的消息,他上午随管家一起来给先生送寿礼,他说让你看完后早做打算。” 柳安是沈殊玉安插在沈府的眼线。 沈殊玉始终无法对沈渭和沈府完全放下心防,也不相信沈家人对她释放的全是善意,所以她需要知道沈家人的一举一动,若是与自己有关也好未雨绸缪。 她先扫了一眼沈渭给她的信,然后又打开竹管倒出里面的纸条,看过之后眉头越皱越紧。 朱雀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沈殊玉冷笑一声,答道:“我就知道我那个好父亲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朱雀之前没有随沈殊玉去沈府过年,所以不知道沈殊玉在沈府遇到了什么事,刚想问问信里写了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四小姐。”来人是钧清。 沈殊玉赶忙将纸条和竹筒一起塞进袖子里,“找我有什么事?” “先生问剩下的蒙顶山茶放在了何处,还想要去年收集的露水。” 蒙顶山茶是先前陛下赐给淳于靖的,这次山庄用来招待客人的虽然也是好茶,但自然比不过陛下所赐之物,看样子淳于靖是要招待贵客。 “那茶剩得不多,我怕和其他茶叶放混了,就单独收起来了,我去找给你吧。” 钧清笑着答道:“那就辛苦小姐一趟了。” “无妨,我师兄师姐在先生那里吗?” “都不在,客人中的几位年轻公子说要在山庄和后山竹林里四处转转,大公子与三公子怕他们迷路或是误闯了不该去的地方,便陪着一起去了。二小姐忙了一上午,午饭后就回去歇息了。” 沈殊玉点点头,她让朱雀先回去休息,自己关了院门口后就跟着钧清去了明照堂。 柳枝已抽出嫩黄的芽儿,枝头鲜嫩的颜色与沈殊玉身上穿的衣裳遥相呼应,她在明照堂外站了一会儿,直到钧清提醒她茶已泡好。 “四小姐,您帮着送进去行吗?”钧清小声和她商量道。 因为找茶泡茶耽误了很多功夫,钧清怕惹淳于靖不快,所以便想让沈殊玉出面,毕竟淳于靖一向很喜欢这个小弟子,她是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挨骂的。 沈殊玉性子爽快,再加上那茶叶的确是自己放的,所以才让钧清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寻找,她便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她让钧清把茶水交给云清,自己上前叩了叩门,待听到淳于靖的声音后方才推门而入。 看着袅袅婷婷走进来的少女,坐在祖父身边的裴含章不自觉地愣了一下,而当两人的目光相撞时,沈殊玉同样诧异。 第25章 相对而坐 沈殊玉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她落落大方地走进来后说道:“先生,我用露水泡了茶,请您和客人尝一尝。” “好。”淳于靖笑着答道。 趁云清为在座众人一一斟茶,淳于靖便为沈殊玉介绍,“阿殊,这位是中书令裴大人,这位是他的小孙子。裴大人,这是我的小徒弟,姓沈,是吏部侍郎沈大人的女儿。” 沈殊玉给裴大人行了一礼,“拜见裴大人。” 裴大人笑眯眯地捋着胡子冲她点了点头,又对淳于靖夸赞道:“你这位小弟子看着清雅灵秀,不愧是拂玉山庄出来的人。” 淳于靖笑得十分开怀。 等云清斟好了茶,沈殊玉便打算带着他退下,谁知却被淳于靖叫住。 淳于靖对裴大人说道:“我这位小弟子也很喜欢《庄子》,不知裴大人是否介意让她也留下来听一听,也好让她长长学问。” “好啊,年轻人爱读书是好事。” 淳于靖转头看向沈殊玉,“阿殊,坐下来一起听一听吧。” “是。” 原来先生是在和裴大人谈论《庄子》,沈殊玉一边想一边绕到淳于靖的斜后方坐下,她的位置正对着那位小裴公子,坐下后便迎上了他的目光。 沈殊玉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裴含章倒是神色柔和地朝她略一颔首,表现的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似乎已全然忘记两人上午尴尬的相遇。 此时的裴含章已换了自己的衣衫,一身靛蓝色锦袍衬的他腰背挺拔风姿秀逸,与杜信芳相比,少了一分书卷气,但又多了一分侠气。 他聚精会神地坐在祖父身后听着淳于靖剖析《齐物论》,思索时偶尔不自觉地与沈殊玉的目光对上,尔后两人又各自移开。 沈殊玉不知他内心有何想法,但她自己心里藏着事,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就这么一直挨到门外的云清进来添水,淳于靖便随口问道:“信芳和灵泽回来了吗?” 云清回答说:“午饭后,两位公子带了几位年轻客人去山上转了转,现下都已回到庄内,刚刚听说他们去了演武场,说是要切磋切磋。” 听了演武场三个字,沈殊玉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凭空燃起了一团小火苗。 演武场坐落在拂玉山庄东北角,那里有一处巨大的石壁,淳于晟早年命人将石壁下面那处空地清理出来后造了一块台子,用于淳于靖教授弟子武功。 沈殊玉这会儿心都快飞去演武场了,奈何眼前的情境不允许她随意离开,她只得按下心中的雀跃,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安安静静地坐在淳于靖的身侧。 她虽未作表示,淳于靖倒是极为了解自己这个小弟子。 他侧过头去打趣沈殊玉,“前年你同人比武,比输了不服气,回来还偷偷掉眼泪,今年又赶上比试了,怎么不着急去把面子找回来?” 沈殊玉知道淳于靖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因此听完忍不住弯起唇角,可当着外人的面,对于先生调侃自己的话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小声辩解。 “先生,我那次也只是输了两招而已。” 眼下还在会客,若是听了先生打趣自己的话就匆匆离开实在太过失礼,又显得自己对于胜负一事过于斤斤计较。 沈殊玉说道:“徒儿还想再听一会儿先生和裴大人的高见,至于演武场可以以后再去。” 去是肯定要去的,只是不急于一时。 这话逗笑了眼前的两位长辈,淳于靖一向不拘束她的性子,也怕她在这儿待久了坐不住,便大手一挥放她离开。 “无妨,你去演武场转转吧,去见见你那些朋友。” 沈殊玉也不再坚持,顺势起身向几人告辞,“那阿殊就先失陪了。” 她面色平和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后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门一开一合后,淳于靖刚要继续说话,就听到院子里的沈殊玉压低了嗓子急切地和云清说:“快去缇花小筑取我的剑,然后到演武场找我。” 沈殊玉显然是没留意到身后的门虽然关了,但窗户却还开着。 云清得了命令转身便走,沈殊玉站在明照堂院门口,看着他走远后犹不放心,“你跑着去!” “知道了!” 桌前的三个人耳力都不错,听完后笑得前仰后合,连裴含章也忍不住笑到双肩抖动,最后只好别过头去,以手握拳遮住唇角的笑意。 三个人笑了一阵儿,淳于靖伸手为对面的两个人添了茶水。 “让裴大人见笑了,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很是宠爱我这个小弟子,所以她性子比寻常姑娘更活泼几分。” 裴大人一边笑一边摆手,“不会不会,这么有趣的小姑娘可不多见。” 淳于靖看了一眼还乖乖坐在裴大人身后的裴含章,说道:“刚刚该让阿殊带着你一起去演武场转转的,我一时忘记了,那小丫头又跑得太快,过会儿我带你过去吧。” 裴含章赶忙说道:“今日在先生这里受益良多,我留在这里就很好。” 淳于靖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便没再强求。 “一转眼你这小徒弟都这么大了,沈家没说要把她接回去吗?”裴大人问道。 淳于晟还在世的时候与裴守初关系不错,沈殊玉很小的时候裴守初来拜访时就见过她,也就从淳于晟那里得知了沈殊玉的身世。 淳于靖的笑容有些无奈,“沈家倒是有这个心,但说实话,我不大情愿,更何况,她自己心里也不愿意回去……” 两人像是打哑谜一般,一问一答后就转而说起了别的事,裴含章听得一头雾水,眼风不自觉地瞥过那扇已被沈殊玉带上的门。 但见眼前二人已聊起了别的话题,他也不好再贸然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沈殊玉这会儿已经赶到了演武场。 放眼望去,演武场里外围了三层人,最里面站着杜信芳、谢嫮、秦灵泽以及宾客中的几位年轻人,外面则是山庄里的小童、各家侍从以及其他到此的宾客。 一时间,山庄这一角热闹非凡。 第26章 比武 淳于氏一直秉持着有教无类的思想,不会因门第不同或是男女之别就对弟子们区别对待。 因此,秦灵泽的国舅爷身份在这儿从不好使,谢嫮与沈殊玉也不会因为是女子就比其他人的课业少,甚至连武艺都要一并学习。 淳于靖的四个弟子,随便拉出一个都会个三招两式,连最文弱的谢嫮都能使几招小擒拿手。 此刻,众人或是在场下等着比武,或是与宾客中相熟之人站在一处点评场上之人的招式与胜负。 沈殊玉从最外面挤进去,看到杜信芳正站在不远处与身边人时不时交流台上的情形。 台上交手的其中一人沈殊玉也认识,她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放到了人群里。 她在找人,而她要找的人叫李惟清。 李惟清出身赵郡李氏,前年,他随同叔父来拂玉山庄小住,因为和沈殊玉年纪相差不大,两人便在一处玩耍。 那时沈殊玉刚学了几个新招式,跃跃欲试地要和人家比划,结果最后打输了又忍不住偷偷掉眼泪…… 没错,淳于靖调侃的就是沈殊玉当时败给李惟清这件事。 沈殊玉那时年纪小,剑法也不甚精妙,李惟清虽也年少,但胜在曾随家中长辈出门历练,见识过生死一线的凶险场面,懂剑法却又不囿于剑法。 因而与沈殊玉相比,他性子更加沉稳,剑招也更加灵活多变。 那次比武,沈殊玉毫无悬念地落败,周围围观的小童不少,还有她的师兄师姐,她当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觉得有点丢脸,因此忍不住红了眼圈。 李惟清则好脾气地安慰她,说自己以后还会再来,让她练好了剑法,日后再一较高下。 往事如云烟飘过,沈殊玉在台下环顾四周良久,却始终没有找到李惟清的身影,她心中有些疑惑,李惟清的弟弟李惟瑾此刻就在台上,怎么李惟清却不在此处? 正在东张西望时,她恰好看到朱雀拎着自己的玉龙剑走过来。 “云清说你急着要自己的剑。” 沈殊玉点点头,一边接过宝剑一边对朱雀说道:“我记得李家住的客房在东边的碧波轩,离此处不远,你去看看李惟清是不是还没有过来。” 朱雀点点头,转身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此时,台上的比试也告一段落。 李惟瑾的对手也是个爽利之人,落败后与李惟瑾互相客气了一番就从台上下去了。 李惟瑾此时已胜了三场,台下之人一时间没人再轻易上台挑战他,他有些得意,目光扫过人群时眼尖地发现了沈殊玉的身影。 “沈师姐,好久不见啊!” 沈殊玉比李惟瑾年长两岁,因此李惟瑾便唤她为师姐。 沈殊玉转回头看到他调侃的眼神,便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前两年她比武输给李惟清后哭鼻子的时候,李惟瑾还在一旁笑她。 “你剑术不错,有长进啊!”沈殊玉挑了挑眉。 李惟瑾笑了笑,“那师姐是否愿意上来与我切磋一二啊?” 其实沈殊玉更想和李惟清一较高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向李惟瑾追问他哥哥去了哪儿…… 沈殊玉又一向好胜,不愿在这种时候落了下风,便把身上的披帛丢给谢嫮,自己干脆利落地拎着剑跃上了台子。 “那就请师弟赐教了!” “咱们可先说好,比输了可不许掉眼泪,不然淳于先生可饶不了我。”李惟瑾调侃道。 沈殊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会儿谁哭还不一定呢!” 说罢,她手腕一抖,剑锋直逼李惟瑾而去,李惟瑾也赶紧收起嬉笑的心情,稳稳当当地接下她这一招。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交手后,沈殊玉将李惟瑾的剑招熟记于心,而后她仿佛是气力不济一般,勉强招架了几次便开始一味闪躲,像是抵挡不住又不愿轻易认输。 李惟瑾面露得意之色,愈发穷追不舍。 台下的秦灵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对一旁的杜信芳说道:“阿殊是不是快招架不住了,要不你把她换下去?” 杜信芳不慌不忙地摇了摇扇子,“不急,再看一会儿。” 台上的沈殊玉像是对败局浑然不觉一般,从容不迫地接下李惟瑾的所有攻势。 李惟瑾此刻却心急起来——沈殊玉身法极快,躲得着实灵巧,再拖下去可当真是胜负难料了。 谁知,下一刻演武台上风云骤起。 沈殊玉被李惟清逼到石壁处之后一脚踢在石壁上,借力回身一剑刺向李惟瑾,这一剑扫尽先前颓气,剑身如灵蛇一般,她的招式也变得凌厉异常,专攻李惟瑾的弱点。 李惟瑾被她打得措手不及,心下也渐渐慌乱起来,待察觉出沈殊玉先前是敛尽锋芒后,他心中的轻敌之心全被懊恼取代。 台下众人也察觉出门道,全场鸦雀无声。 两人正酣斗时,忽然听到石壁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可以了,停手吧。” 虽然剑锋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但那声音刚一传来,沈殊玉立马就知道来人是谁。 她躲开李惟瑾斜劈过来的一剑后,向后急撤几步,收剑入鞘。 李惟瑾见状也连忙收了攻势退到一边。 石壁上方有条青石板小路,淳于靖不知何时顺着小路站到了石壁上方,他身后还跟着裴大人与裴含章,三个人站在石壁之上似乎已看了好一阵子。 “你们二人各有所长,此次比武切磋不分胜负,可以到此为止了。”淳于靖温和地说道。 沈殊玉看到淳于靖的眼神,略一琢磨便明白过来,李惟瑾到底是世家公子,且他家长辈就在台下,当面落他面子不大好。 她倒也没有多计较,回身朝李惟瑾行了一礼,“李师弟剑法超群,领教了。” 李惟瑾到底也是习武多年,对刚才比武的胜负心里有数,他也是个爽快之人,略一迟疑后便接过了沈殊玉抛来的善意。 他向沈殊玉郑重地回了一礼,“未曾想沈师姐的剑法已如此精妙,这场该是沈师姐胜才对。” 秦灵泽在台下听他二人打了半天太极早已不耐烦,于是开玩笑说道:“你们俩这谦让来谦让去,打算什么时候结束啊?要不我们把晚饭搬到这儿吃?” 台上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笑声,沈殊玉也忍俊不禁。 她脚步轻快地三两下蹦下石台,随手把手中的剑抛给朱雀,李惟瑾也跟着她一起走了下来。 此刻已到了晚饭的时间,淳于靖远远地吩咐谢嫮准备开席,谢嫮领命离开后,众人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去。 裴含章也跟着祖父和淳于靖一起离开了演武台,走下台阶前,他忍不住打量了一眼沈殊玉离去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第27章 故友 淳于靖和裴大人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走。 裴含章跟在他们身后,忽然听到祖父对自己说道:“刚刚你也该下场去试一试的,沈家那个小姑娘身手不错,也不知你能不能胜过她?” 裴含章走到他身旁,伸手扶着他慢慢走下石阶,笑着答道:“沈姑娘剑术精妙,我不是她的对手。” 淳于靖见他认输认得这么干脆,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还没上场呢,可不能就这么甘拜下风啊,找机会你们俩也切磋切磋。” “好啊。” 裴含章嘴里答应着,面上的笑意却在无人察觉时慢慢褪去。 晚饭摆在了翠华轩,沈殊玉和陆明珠坐在一处用饭。 席间众人同贺淳于靖的寿辰后,便称赞起拂玉山风景秀丽无双,又有人谈起来时路上的见闻,宴席上热闹非凡。 陆明珠正听得津津有味,无意间往旁边一瞥,就见沈殊玉在看手里一张纸条,脸色看上去不是那么高兴。 “这是什么呀?”陆明珠凑近了小声问道。 沈殊玉压低了嗓子回答道:“这是我安插在沈府的眼线托朱雀转交给我的消息。” 重看了一遍纸条上的内容,沈殊玉还是忍不住叹气,她两道秀眉略略蹙起,抬手把纸条递给了陆明珠。 陆明珠接过纸条一读,脸上笑意顿无,“这……” 原来纸条上说,沈渭在沈夫人的撺掇下已经为沈殊玉看好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户部尚书的二公子。 沈殊玉低声说道:“我父亲也给我写了信,说是为我看好了一门婚事,让我早些下山与他商议。” 这恰好印证了柳安给她的消息。 陆明珠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她抬眼看去,四周尽是谈兴正浓的宾客,最终她把目光落在了正与宾客把酒言欢的淳于靖身上。 “淳于先生知道这件事吗?”陆明珠再次凑近了沈殊玉,半掩着口小声问道。 沈殊玉摇了摇头,闷闷地答道:“先生还不知道。” 她显然对此事很是苦恼,端起面前的酒杯便一饮而尽。 “那你可要回家与你父亲商量商量这件事?” 沈殊玉的指尖刮蹭着手里的酒杯。 “如果我一回去就把姜氏撺掇父亲的事扯出来,我父亲必定会猜到我在沈府藏了眼线,到时候反倒变成我理亏了,但这门婚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这件事我还得和先生商量商量才行。” 听到她心里有了打算,陆明珠也渐渐放下心来。 “你心里有主意就好,或许等你回家后与沈大人好好谈一谈,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也或许,那位二公子人还不错,你能看上也说不定。但不管怎么说,成亲是你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可别因为心软或是赌气就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沈殊玉点点头,“你放心,既然这件事还没定下来,那就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他们真想先斩后奏,也得有把我关起来押去成亲的本事。” 她们二人正小声说话,沈殊玉忽然看到坐在对面席上的李惟清正微笑着看着她。 他端起酒杯朝她一抬手,沈殊玉会意,也把自己的酒杯倒满。 虽然还不知道他白天为何没有出现在演武场,但这丝毫没有减少沈殊玉心中与故友重逢的喜悦,她与李惟清遥遥举杯,而后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陆明珠抬起袖子掩住嘴,促狭地说道:“他刚刚看了你好一会儿,原来是想与你喝酒啊。” 沈殊玉笑了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李惟清爽约的事。 陆明珠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刚刚看着你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此时,席间恰有人提议大家再一起敬淳于靖一杯酒,一片喧闹声中,沈殊玉没有听清陆明珠最后一句话。 她一边斟满二人的酒杯,一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陆明珠笑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没听到就罢了。” 裴含章这一晚上都乖乖地待在他祖父身侧。 他幼时曾随祖父来过一次拂玉山庄,不过那时他还小,祖父与淳于靖交谈时他被山庄的小童带去院子里玩耍,脑海里对山庄的印象也只有浓密的树荫和阵阵蝉鸣,以及院中池塘里那几尾肥硕的锦鲤。 他也不像其他的年轻客人一样有自己的相熟之人,所以整场宴会上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安静地观望着这席上发生的一切。 裴含章跟着众人举起酒杯,杯中的美酒映出他年轻而俊朗的容颜,他低头尝了一尝,酒香清冽,味道甘醇。 原来用拂玉山的山泉水酿出的美酒是这番滋味。 晚饭结束后,众人尽兴而归,秦灵泽扶着淳于靖慢慢往明照堂走去,沈殊玉也跟在他们身后,杜信芳招呼客人去了,谢嫮则留下来指挥小童收拾残局。 淳于靖有了些醉意,话也多了起来。 “也不知我们这些老家伙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像今天这样聚到一起……” 秦灵泽宽慰他道:“先生,您若喜欢,明年咱们还发帖子请您这些朋友过来,让咱们山庄年年都能这么热闹。” 淳于靖笑着答道:“哪有你说得这样容易,有些年纪大的,山高路远,此一别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年纪小一点的,又要为自己与家族的前程奔波,哪里是说见就能见到的,只怕是见一面就少一面。” 跟在他身后的沈殊玉听了此话心下怅然,连一向不知愁苦是何滋味的秦灵泽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只好静静地陪着淳于靖往前走。 过了好一会儿,淳于靖没听到身边两个小祖宗叽叽喳喳,他这才意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我年纪大了,不过是感慨一番而已。”他笑着宽慰二人,“你们俩年纪轻轻的怎么也愁眉苦脸的?” 说话间已到了淳于靖的明照堂,他挥手赶他们两人离开。 “好了,都回去吧,去找你们那些朋友玩吧,先生我也累了,该回去睡觉了。” 见淳于靖今日喝了不少酒,秦灵泽难得贴心一回,“先生,我这文不成武不就的,说也说不过他们,打也打不过他们,要不我留下来陪您吧?” “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淳于靖笑骂道:“让你师兄师妹给你撑腰去!别妨碍我睡觉。”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二人,独自走上台阶回屋睡觉去了。 沈殊玉到底是女孩子,心细,她吩咐钧清为淳于靖备下醒酒汤,又叮嘱了云清为淳于靖守夜后才和秦灵泽一起离开。 秦灵泽与沈殊玉结伴走回翠华轩前,便看到了陆明珠与朱雀。 陆明珠正与一位夫人交谈,那位夫人在言辞恳切地说着什么,陆明珠耐心地听着,不时开口问上两句。 朱雀则抱着剑站在廊下,看到不远处走来的秦灵泽与沈殊玉,他便走下台阶迎上去。 “小姐,你今日见到李公子了吗?和他说话了吗?” “哪个李公子?”一旁的秦灵泽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沈殊玉开口问道。 除了席上那一面,沈殊玉今日还没找到机会和李惟清说话,听到朱雀这样问她,她一时有些茫然。 朱雀想了想后答道:“小姐还是去见一见他为好。” 第28章 李家大公子 看着沈殊玉不解地盯着自己,朱雀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剑身上的花纹。 “我想着,小姐喝了酒大概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你要是想见见朋友,不如我陪你一起。” 他说得含糊,话里话外像是在打哑谜,秦灵泽这个粗神经或许听不出来,但沈殊玉却察觉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朱雀为何执着于让她去见李惟清,但沈殊玉还是答应道:“好,那我们一会儿去。”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交谈声,站在陆明珠对面的那位夫人把目光投向他们几个,见几人一直站在树下说话,半天没挪动脚步,她便猜到他们几人或许是在等陆明珠。 她便对陆明珠说,今夜天色已晚,明日再登门打扰。 陆明珠温婉一笑,点了点头。 等那位夫人走远后,陆明珠走到沈殊玉几人面前,“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我和阿殊刚送了先生回房休息,那是谁啊?”秦灵泽冲着刚刚那位夫人离去的背影努了努嘴。 “一位求医之人。”陆明珠转回头来,“这么晚了,你们师兄妹还不去休息吗?” 此时月上柳梢,夜风飒飒吹过,沈殊玉搓了搓泛着凉意的手背对她说道:“天色已晚,这时候下山可别磕着碰着了,你今晚还是留在我这里休息吧。” 陆明珠点点头,接受了沈殊玉的好意。 “朱雀刚刚还说,如果你们都没回来,就由他来送我下山。不过,留在这儿也好,我今晚想到翠微楼找一本关于药膳的书,或许会待到很晚,等我看完了书再去缇花小筑休息。” 刚刚那位夫人和她说了自己身体上的一些小毛病,虽说也能吃药,但那位夫人却不便常来灵素药庐看诊,所以陆明珠思前想后便决定为她琢磨几副药膳的方子。 秦灵泽这会儿还没有睡意,便说道:“阿殊和朱雀不是要去见朋友吗?那我送明珠去翠微楼吧。” 于是,四人在翠华轩门口告别。 往碧波轩去的路上,朱雀问沈殊玉:“小姐,柳安交给你的那封信说了什么?” 沈殊玉揉了揉酒气上涌后微微胀痛的额角。 “我过年回去的时候和我父亲吵了一架,拒绝了他为我安排婚事的提议,他显然不打算就此罢手,柳安在信上说我爹已私下里为我看好了一门婚事。” 朱雀瞪圆了双眼,半晌后问道:“那小姐有何打算?” 沈殊玉很沉得住气,“不急,先观望观望。” 路上有照看客人的小童端着东西走过,见到沈殊玉和朱雀后便笑盈盈地和两人打过招呼才匆匆离开,待他走远后,朱雀才对沈殊玉说出了自己让她来看李惟清的用意。 “小姐下午让我打听李家大公子为何没去演武场,我去问过在碧波轩看门的小童慧清,他说李公子一直在自己的房间,没出门。” 沈殊玉听完后有些诧异,“那时候演武场那么热闹,他在房间里待着做什么?再说了,他和我还有一战之约……” “慧清说李家二公子离开后,他就看到李家大公子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他还劝李公子去演武场看看热闹,但是李公子说自己身体不适就不去了,慧清还说他看上去的确是面色苍白,又时不时咳嗽,他身边服侍的人也很紧张他的身体,自己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沈殊玉这日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也没有与李惟清详谈的机会,回想起晚上李惟清朝自己举着酒杯的样子,沈殊玉一时间陷入了恍惚。 当时酒宴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他们隔得又远,她其实并没有看清李惟清脸色如何,想到这儿她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一路走到碧波轩,沈殊玉和朱雀恰好在碧波轩门口遇到了正要出门的李惟瑾。 李惟瑾一见是他二人,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沈师姐,朱雀公子,这么晚你们怎么来了?” 沈殊玉微笑着答道:“下午没见到你兄长,我听说他身体不适就过来看看。” 李惟瑾听完这话面色似有些犯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便只好挠了挠头。 “你来了也好,正好能陪我大哥说说话,这阵子我们都在路上,他天天只能看到我,估计早就看烦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沈殊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笑着岔开了话题。 “你这是要去哪儿?” “杜大人刚刚派人送信给我们,说想几个人一起喝一杯,我大哥身体不舒服,又不想拂了杜大人一片好意,就催我赶紧去。” 沈殊玉原以为李惟清只是因赶路疲惫引发了一些小病症,但从李惟瑾的话看来,李惟清的病似乎没那么简单,连夜里小酌一杯都让他十分为难。 她这会儿倒真有些担心起来,“你兄长病得很重吗?是什么病?灵素药庐的陆大夫现在还在山上,不如我请她来帮你兄长看看?” “这……” 李惟瑾一向不太敢做他大哥的主,因此犹豫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要不还是让他自己和你说吧。” 李惟清是李家未来的家主,其聪慧远在李惟瑾之上,他本就心思细腻,生病后愈发沉默寡言,李惟瑾常常猜不透他这位大哥心里在想什么,又怕问多了惹他厌烦,因此也不敢总去打扰他。 本以为这次到拂玉山庄见见同辈朋友能让他心情舒畅一些,谁知,李惟清连门都不愿意出,更别说见朋友了。 看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李惟瑾甚至已经在发愁回家后该怎么和父母交代了……因此,当看到沈殊玉主动来找李惟清时,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沈殊玉见他不愿多说,也就没再追问,比起站在这儿和李惟瑾干瞪眼,她还是觉得直接去找李惟清把事情问个清楚来得更痛快。 打发走李惟瑾,沈殊玉和朱雀两人走进碧波轩,朱雀上前敲了敲门,门里的人还未应答,沈殊玉和朱雀就先听到了一阵咳嗽声。 “谁在外面?” 沈殊玉清脆地答道:“是我,沈殊玉。”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年轻侍从站在门口,他向沈殊玉行了一礼后便退到门后,沈殊玉这才看清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李惟清似乎还未休息,身上穿的还是晚饭时的那套衣服,看到沈殊玉俏生生地站在门外,他眼里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第29章 叙旧 听到李惟清的问题,站在门口的沈殊玉故作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你问我?我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李惟清被她逗笑了,只好向她拱手认错讨饶,又打开房门请她进来坐。 房门大开着,山里清凉的夜风徐徐吹入,沈殊玉和李惟清坐在屋中说话,朱雀和李惟清的侍从则站在院中等候。 袅袅茶香萦绕在沈殊玉的鼻尖,她胃里翻涌的酒气也渐渐平息下来。 晚饭后到现在,她还没找到机会喝水,因此李惟清刚把杯子递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吹了两口后就迫不及待地灌下了半盏茶。 “还有些烫,慢点喝。” 等沈殊玉心满意足地放下茶杯,李惟清又帮她把杯子续满,嘴里打趣道:“怎么这么可怜,连杯茶都没人给你备下……” “李大公子金尊玉贵,自然是不管去哪儿都有人给你端茶倒水,哪像我……” 听到沈殊玉的话,李惟清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这一句话勾起了沈殊玉白日里的心事。 “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前进一步,别人就说你争强好胜,往后退一步,别人就觉得你软弱可欺,我也是进退两难啊。” 李惟清听出她话里有话,“怎么了,谁为难你了?” 沈殊玉的身世,李惟清也有所耳闻,不过他知道得不多,而且这又是别人的家事,因此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 “没什么,一点烦心事而已,不值一提。” 沈殊玉的笑容云淡风轻,李惟清的心情也随着她的笑渐渐舒缓。 “前几年你明明答应过我,等下次来的时候会和我再比一场,怎么食言了?我今日特意跑到演武场找你,结果却只和你弟弟打了一架。” 李惟清听她翻起旧账,忍不住笑了起来。 “惟瑾今日一回来就和我说好险好险,如果不是淳于先生叫停了比武,他今日丢脸就丢大了,还说什么比试前他大言不惭地夸下海口,结果被你打得落花流水……” 沈殊玉莞尔一笑,“我本来是打算去和你比试的,谁让他正好撞上。” 杯中的茶水泛着热气,沈殊玉虚握着杯子,让茶水的温度顺着掌心涌入自己的身体。 “你今天为什么不出门?到底生了什么病,风寒吗?” 李惟清捧了杯茶放在手里却一直没有喝,茶水映出他苍白的脸,随着他的手微微一抖,水中的面容变得支离破碎。 过了好一会儿,李惟清才慢悠悠地答道:“去年生了一场病,也不知怎么的就病得那么重,之后身体越来越虚弱,养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病来如山倒,连大夫也说不清他的病因,更别说他自己了,因此李惟清只能将那一场绵延许久的病症轻描淡写,可越是如此,沈殊玉就越能察觉他的痛楚与无奈。 她伸手抓过李惟清的手腕为他把脉,李惟清愣了一会儿,却没有把手抽回来。 李惟清的身体果然像他说得那样,脉象杂乱且虚弱无力。 “怎么突然就病得那么重?”沈殊玉担忧地问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这或许是我天生就有的病症,只是在某一时刻因为某些原因而突然被激发出来,若我好好将养或许还能延长寿命,但习武一事往后是别想了。”李惟清的语气有些无奈。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苦笑着对沈殊玉说道:“我这只手现在拎一把重剑都费劲,何谈习武?最虚弱的时候别说是与你比试了,你给我一指头都能把我送上西天。” 听到他语气轻松地调侃自己,沈殊玉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一点的表情,可眼里却满是同情与落寞。 李惟清看着她的样子,心想,到底是女孩子,心真软啊。 他反过来安慰沈殊玉道:“生病的是我又不是你,再说,我这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他的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这天下多的是受苦受难的人,比我惨的不计其数,你不是神仙,救不了众生,不必为这些事让自己如此困扰。” 沈殊玉瞥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我们好歹是朋友,听到朋友生病,心里没法不难过。” 她抬头看了看门外的夜色,然后对李惟清说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找明珠,她是林先生的嫡传弟子,医术好得很,一定能医好你的。就算她一个人不行,她还有个云游在外的师兄也是医家圣手,总会有办法的。” 李惟清的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我这次来除了为淳于先生贺寿,也是抱着求医问药的目的,打算等先生寿辰过了,就去药庐请他们为我想想办法。” “那就说好了,明天早饭后我带你去找明珠。”沈殊玉轻快地答道。 被她这样细致地照拂,李惟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去药庐也可以,不必辛苦你跑一趟的。” “不妨事的。”沈殊玉起身和他告辞,“你早些休息,我们明日再见。” 李惟清便没再推辞,起身送她与朱雀出门。 回缇花小筑的路上,沈殊玉微微垂着头,神色看上去有几分落寞。 朱雀猜到她心中为何难过,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沈殊玉一直闷着头往前走,朱雀就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沈殊玉忽然停下脚步。 一轮圆月悬在空中,为她披上一道柔和的月光,也照亮了她年轻却又茫然的面容。 “朱雀,这天底下的烦心事可真多。” 朱雀想了想,安慰道:“你和李公子的话我刚刚也听到了,他的病听上去似乎不大好治,但也不是毫无希望,陆大夫和祝大夫都不是普通大夫,我想他们会有办法的。” 沈殊玉对月长叹一声,“希望如此吧。” 年轻人凑在一起,即便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也是各个精神抖擞,丝毫不见困意。 酒宴后,杜信芳带着李惟瑾还有其他几个年轻人找了一处地方饮酒作诗划拳行令,之后也不知是谁提议要去见识见识翠微楼的藏书,于是一群人又说说笑笑地去了翠微楼。 只是,杜信芳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这里意外地遇到一个同样没去睡觉的人。 第30章 惊梦 翠微楼建在山庄西北处,离沈殊玉的缇花小筑不远,独占一整个院落,楼里藏书众多,而且有不少都是海内孤本。 整栋楼共有三层,一楼面积最大,放的是大家常用的一些普通书籍,二楼与三楼则放着淳于家历代收藏的珍本、孤本以及古玩字画等。 因为近日山庄来了许多客人,谢嫮怕庄里太暗看着不够热闹,便让人多用烛火,因此连翠微楼此刻也是灯火通明。 一位公子看着翠微楼内数不清的书架,艳羡地说道:“难怪我父亲一直称赞淳于家的人博学多识,如今一见这翠微楼我算是明白了,果真是深藏不露啊。” 另一位公子则调侃道:“杜兄文采出众,看样子是把这里的书全部读完了!” 杜信芳闻言失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在山庄待了这么久也没有读完这里一半的书,不过听先生说,我师公是读过这里所有书的。” 一位公子翻了翻书架上的一本书,询问杜信芳,“我们在山庄里要小住几日,不知这几日能否到此处借阅啊?” “这个不难,取书时让看守的小童为你记录便可。” “杜兄,这二楼我们能上去看看吗?”一个年轻人站在通往二楼的台阶前,伸手往上指了指对杜信芳说道。 “这个恐怕不行,”杜信芳耐心地解释道,“二楼与三楼放着很多珍贵器物,一向都是上锁的,如今这些事是由我两位师妹在管。” 众人表示理解,又说了会儿话后便纷纷嚷着困劲上来了,杜信芳于是安排小童送他们各自回房歇息。 众人散去后,翠微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杜信芳站在院中吹了半天风,酒劲与睡意一起被夜风吹尽。 自下山后,他周旋于朝廷大大小小的事务之中,很少再有时间回山上,想到往后自己恐怕也不会再有如此悠然自得的日子,便觉得眼前的时光弥足珍贵。 反正也没了困意,思来想去,杜信芳转身又回到了翠微楼里。 翠微楼与拂玉山庄其他地方不同,拂玉山庄的弟子不论在外如何吵闹,到了翠微楼都得乖乖静下心来读书。 这不仅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也是淳于靖培养他们在潜移默化中对楼内藏书生出了敬畏之心。 每每来到此处,时光都像在书香中停滞一般,让人纷乱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杜信芳循着最外侧的书架,慢慢朝里走去。 以前他也曾偷偷翻过几本闲书,不过与其他三位弟子相比,淳于靖对他的功课总是额外上心,于是那些东躲西藏的时光虽然开心却总是十分短暂。 后来杜信芳想了个好办法,那就是藏木于林——他把自己爱读的几本闲书放在了翠微楼一楼西侧最里边倒数第二排的架子下方。 倒数几排的书架放的都是冷门书籍,藏在这里自然不易被人发现。 也不知在他离开后,先生是否派人重新整理过书架……杜信芳一边担忧一边在那排架子里仔细地找了起来。 找了一会儿,还真让他找到了之前放在这里的志怪书籍。 杜信芳心下大喜,甚至舍不得多走两步路到前厅坐下,他索性撩起衣袍靠着墙席地而坐,打算在此处挑灯夜读。 刚读了两页,杜信芳忽然听到两声轻微的咳嗽。 如今夜已深,庄里的宾客都已各自睡去,山风凛冽,只有树枝在借着风势不时拍打着窗棂…… 总之,这个时候的翠微楼里除了他不该再有其他活物。 杜信芳的汗毛在听到咳嗽声的那一瞬间全部立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读过的志怪故事里就有书生挑灯夜读时,女鬼夜半而至与其成就好事的故事,难道今夜自己就是那个书生? “谁在那儿?”杜信芳的嗓子都岔了音,声音还带了一丝颤抖。 片刻后,一个声音在他右边书架的另一侧传来,声音轻轻柔柔还带着一丝歉意。 “公子别怕,我也是来读书的。” 这年头,女鬼也爱读书吗? 那个声音耐心地解释道:“我比公子早一些到此处,刚刚公子与友人进来得匆忙,之后又聊得颇有兴致,当时我不便现身离开,所以才躲在此处没有出声……只是未曾料到公子去而复返……” 听完这话,杜信芳长舒一口气,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抬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身旁的书架塞得满满当当,杜信芳看不到那位姑娘的模样,想到自己刚刚的语气似乎不大友善,杜信芳连连道歉。 “对不住,是我先扰了姑娘的清静,还请姑娘见谅。” 姑娘停顿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温温柔柔的声音再次传来,“无妨。” 也不知哪家的姑娘,爱读书,胆子还大…… 杜信芳一向恪守君子之道,虽然好奇,却丝毫没有绕过去看看姑娘相貌的打算。 翠微楼里重新安静下来,屋里只有翻书的沙沙声,两人占据书架的两侧,各自全神贯注地翻着自己手里的书。 杜信芳对姑娘的身份一头雾水,姑娘却知道他是谁。 书架另一侧的人正是刚刚被秦灵泽送过来的陆明珠,而陆明珠自然是认识杜信芳的。 刚刚她看书正入迷的时候忽然就听楼里呼啦啦闯进来一群人,一听声音还都是男子,他们一群人到了翠微楼后就一直在大门附近说话,把出去的路堵了个正着。 陆明珠以为他们很快就会离开,于是便躲在书架后默不作声地继续看书。 谁知,等人走光后她刚翻了几页书,就发现又有人进来。 她躲在书架后偷偷往外瞧,发现去而复返的那个人是杜信芳,而且杜信芳显然没有很快就走的意思,他一直走到离陆明珠不远的地方,拿了本书就坐在她的隔壁翻了起来…… 这么一犹豫,陆明珠就错过了现身解释的机会,之后她怕拖得太久再贸然出现会吓到杜信芳,这才故意弄出些声响。 不过,陆明珠虽然认识杜信芳,但两人的交集却并不多。 小时候,沈殊玉总下山来找她玩,偶尔忘了时间,便是杜信芳或谢嫮来叫她回山庄吃饭休息。 等再长大一点,杜信芳的课业越来越繁忙,沈殊玉也懂事了,知道自己掐着时间回山庄,所以杜信芳便不必再来叫她了,再加上杜信芳的身体一向不错,很少有头疼脑热需要到药庐求医的时候,于是二人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因此,杜信芳认不出陆明珠的声音,陆明珠并不觉得奇怪。 她低着头琢磨,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是谁呢?要是不告诉他,眼下的情境其实也挺好玩的…… 第31章 身份暴露 陆明珠正在思索,忽然听到了杜信芳的声音。 “陆姑娘,是你吗?”杜信芳的语气带着一丝犹疑。 陆明珠低着头,唇角勾起一丝笑容——人要是太聪明了,旁人就连逗弄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杜大哥认出我了?” 杜信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晚上喝多了酒,一时没听出你的声音,后来想了一会儿,小嫮的睡觉时间一向规律,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翠微楼,阿殊也没有睡前来读书的习惯,宾客中的其他女眷对这里应该不会那么熟,思来想去就只有你了。” 陆明珠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的笑意,“杜大哥不怪我刚刚没有自报家门吧?” “怎么会?”杜信芳也笑了笑,“本来就是我扰了你的清净。” 简短的交流后,两人重新安静下来,陆明珠把注意力放回了膝上摊开的书中,杜信芳也继续翻起手里的志怪故事。 到了后半夜,山风凛冽,翠微楼里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陆明珠忽然听到杜信芳起身走了两步,紧接着,书架旁忽然伸出一只手臂,上面挂着一件外袍。 “入夜了,这里的温度要格外凉一些,你把这件外衣披上吧,以免着凉。” 翠微楼是藏书楼,书最怕火,因此翠微楼的炭火不多。 像是在回应陆明珠刚刚隐瞒身份的玩笑,杜信芳有意没有转过头去看她。 等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手臂上一轻,外袍被人接了过去,紧接着他的手里被塞进一团东西。 “礼尚往来。”陆明珠拿了衣服后,一边走回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一边说道。 杜信芳接过后一看,手里是一个打着结的淡紫色帕子,帕子上绣了一株兰花,解开后发现里面放着两块点心。 “多谢。” “不客气。” 两人吃过点心后,又各自捧起书继续读了起来。 约摸过了两刻钟,杜信芳觉得脖子有些酸痛,他抬手揉了揉,又静静地听了会儿陆明珠翻书的声音,而后轻声问道:“陆姑娘,你在读什么书?” 陆明珠答道:“我在读一本有关膳食的书。” 杜信芳忽然想起今日在酒宴上的匆匆一瞥,那时的陆明珠恬淡、文静,就像她帕子上绣的那株的空谷幽兰——即便置身烟火红尘中也能安静盛放,不染尘埃。 她读书时也是这样吗?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杜信芳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梦乡。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看守翠微楼的妙清那张担忧的脸。 “大公子,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妙清扶着杜信芳坐起来,杜信芳揉了揉一片混沌的脑袋,一抬手才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衣服,正是他昨晚借给陆明珠的那一件。 杜信芳猛地坐直身体,推开妙清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书架的另一侧,这才发现那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蒲团,陆明珠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不知为何,他心下怅然若失。 这日清晨,沈殊玉早早地起床打理好自己。 昨夜她回房后始终未见到陆明珠过来,想必是看书入了迷,在翠微楼打了个通宵后今早直接回了药庐,所以她打算去找李惟清会合,然后再一起下山去见陆明珠。 刚走出缇花小筑,沈殊玉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人,那人环着双臂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微微眯着眼仰头看山间的飞鸟。 沈殊玉心里顿觉不妙。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裴含章恰好在这时转过头来,看到是她便站直了身体朝她走来。 “你可真是贵人事忙啊,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沈殊玉眨了眨眼,摆出一副天真懵懂的乖巧姿态,“小裴公子找我做什么?” 裴含章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便将目光放回到她身上,表情意味深长,“故人重逢,难道不该好好叙叙旧吗?” “我们不算故人,有何旧事可谈……” 裴含章却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道:“沈小姐,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沈殊玉依旧面不改色,但脑子里却像是炸了个惊雷一般,连手心都带着酥麻之意。 “我们昨日才遇见,到现在也才一天而已……”她干巴巴地答道。 “我说的不是昨日。”裴含章好心地提醒道,“我说的是去年冬日,在左大人的京郊别院。” 沈殊玉抿了抿嘴,觉得自己像一只尾巴被人揪住的猫,除了喵两声外,只能在原地奋力挣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殊玉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露馅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装傻,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哦。” 裴含章像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一般,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往空中轻轻一抛,随即利落地接住。 沈殊玉眼尖地认出了那个盒子。 裴含章爽快地说道:“去年冬天我被人偷袭,那人落下一个东西,我没见识,所以打算等淳于先生睡醒后向他请教请教,或许他会认识这东西。” 那个盒子里装的正是沈殊玉当时遗落的那颗夜明珠。 那时两人在一片混乱中跌进了一间密室里,那个装了夜明珠的小盒子掉在了外面,而沈殊玉第二日一早是一路打出去才脱身的,哪有机会去找丢了的夜明珠。 那颗夜明珠放在拂玉山庄的一堆宝贝里不算最出彩的,可那个小盒子上的花纹却是杜信芳为了哄小时候的沈殊玉玩而刻下的,别人可能认不出来,但淳于靖却一定记得。 看到裴含章作势要走,沈殊玉赶忙上前拦住他,“哎,你别走。”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沈殊玉终是泄了心里那口气,头也微微垂下来,像是只斗败了的小公鸡。 “你那天见到的人就是我,你想怎么样?” 裴含章看着眼前的姑娘,回想起那夜她干脆利落的身手和狡黠的目光,他怎么也没法把她和昨天那个文静又羞涩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这样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竟然长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来之前他只想确认沈殊玉是不是他之前遇到的那个人,但他却忘了考虑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确认她的身份后自己该做些什么? 第32章 对质 要挟她?这好像不是君子所为…… 裴含章故作高深地冷着脸站在那儿,半晌后忽然问道:“你那天去左世伯府上到底为了什么?” 沈殊玉并不打算因为裴含章一句要挟就供出秦灵泽,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不相信裴含章会在随祖父前来拜寿的日子里有意拆拂玉山庄的台。 “一时胡闹罢了,你要是记恨我那天迷晕了你,那你开条件,只要我能做到就绝不还价。”沈殊玉痛快地说道。 裴含章并没有直接接受她的提议,他轻笑一声。 “我以为那天放跑了人,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了,谁知,这天底下就有这么凑巧的事,看来,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 沈殊玉抿了抿嘴,沉默不语。 看着她这副吃瘪的样子,裴含章心里终于舒服了不少,他环着双臂,神情有些自得。 站在原地打量了沈殊玉一会儿,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你说你一个沈家的大小姐,还是淳于先生的弟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天晚上和我说什么要长长见识,其实是蒙我的,对吧?” 沈殊玉心虚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裴含章气呼呼地看着她,果然又被她骗了,到现在为止她就没对自己说过一句实话! “小骗子……”他气哼哼地说道。 沈殊玉乖乖听着他抱怨,没有反驳。 裴含章到底是在自己身上吃过亏的,所以就算被他说两句,沈殊玉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可她这会儿急着带李惟清去见陆明珠,所以没有精力继续和裴含章在这儿周旋。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有条件你就提嘛!要是你就是觉得不解气,非要把事情捅到我先生面前让先生罚我一顿,那我也无话可说。” 裴含章都被她气笑了。 “你大闹左大人别院,还把当朝中书令的孙子给迷晕了,如今被我逮到了,你还这么理直气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要是闹大了,连你爹都得被拖下水。” 沈殊玉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只好换个对策,放缓语气柔和地说道:“那天迷晕你是我不好,你想怎么样你就说吧。” “我也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只是想问清楚那日之事而已。” 见沈殊玉说什么也不肯把那日的事情讲清楚,裴含章也不打算继续与沈殊玉纠缠。 “左世伯没有追究那天的事,我也没什么大碍,个中缘由你既然不便说那我也不问了,看在你先生的面子上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裴含章语气真诚,沈殊玉心里反倒内疚起来。 她犹豫了片刻,含糊地说道:“那天的事情还牵涉旁人,所以我真的不能说,刚刚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裴公子见谅。” 正如裴含章所说,事情闹大了对她没好处,不仅是沈渭,连淳于靖也要被拖下水,还有秦灵泽……说到底,那天她行事的确鲁莽,还是欠考虑了。 裴含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紧接着比出两根手指摇了摇,“两次了,你欠我两个人情了。” 沈殊玉心领神会,这第一个人情是指她那日借迷晕裴含章的时机脱身,第二个人情则是裴含章为她保守秘密。 欠了人家两个这么大的人情,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还…… 但不管怎么说,眼前最大的危机算是解决了,沈殊玉心情一好,也有心思关心起旁的事情来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啊?” 裴含章倒也没有隐瞒,“你昨天把我错认成杜大人的时候,恰好站得离我很近……” 说到此处,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忽了一瞬后才继续说下去。 “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和我那天在密室里闻到的一模一样,再加上昨日你和人比武,有几招我看着眼熟,那天晚上咱们俩交手时虽然周围一片漆黑,但你的招式我后来回想过很多次,我不会记错的。” “其实一直到今天早上,我还是不敢完全确定那个人就是你,不过……” 说到这里,裴含章忽然有些得意,“我刚刚也有诈你的意思,而你的反应完全印证了我的猜想。”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沈殊玉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而后气鼓鼓地把头扭到一边,像只被人作弄却无计可施的小兽。 “我觉得你好像早就认出我了?”裴含章问道。 “是。”沈殊玉也不知该生谁的气,闷闷地答道,“我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说啊?” 沈殊玉眨了眨眼,“我说什么?说你被我迷晕了扔在密室?我看起来像是喜欢没事找死的人吗?” 裴含章简直哭笑不得。 两个人互相瞪了对方一会儿,然后一齐笑了起来。 “我不和你扯了……”沈殊玉好不容易止住笑意,“要是将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她冲裴含章点了下头,随即转身潇洒离去。 等她走远了,裴含章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好像反被人将了一军……” 裴含章心中正懊恼,却不知他之后几年的人生此时已经在明照堂中被他的祖父一锤定音。 “伯父要把含章放在我这儿?” 淳于靖倒茶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看到裴大人点头后,他才继续为两人把茶水添满。 裴大人点了点头。 “前些年,我被朝中诸多事务缠身,没有时间好好管教他,导致这孩子的性子有些顽皮鲁莽,而现在我是既无力也无心,一来我年纪大了,实在没有精力去日日看着他,二来也怕管教的太严苛,让他与我离心……” 裴大人心情有些复杂,“你也知道,我身边除了他再无其他亲人,既想管教又舍不得出手,思来想去只能把他送到你这里。” 淳于靖倒是没有拒绝,他已有四个弟子,在教养徒弟这方面也算得上是经验丰富,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大徒弟如今已经成才,小徒弟也已懂事,就算再多出一个两个弟子,他也不觉得有多辛苦。 只是,徒弟和徒弟还是不一样的,这教什么自然也不一样。 “那么,伯父想让我教他些什么?” 第33章 先生的新徒弟 裴大人思索了片刻。 “其实他的课业我一直放在心上,怕惹我生气,他自己也不敢懈怠,这方面你继续教便是,除此之外,我更希望你能授他枪法。” 提到枪法,淳于靖立刻明白过来。 淳于靖与裴含章的父亲忠武将军裴执在武学一道上师承同一位师父,这位师父是淳于晟请来的一位高人,曾传授他们武艺多年,待他们学有所成后便云游四海去了。 裴含章幼年被送回京城,自此便与父母两地相隔,长大后自然是没有机会得他父亲亲自传授枪法。 “我曾经有一次梦到了执儿,我梦到他担忧地对我说,珩儿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磨砺,性子沉稳能成大事,所以他不担心,他唯独担心的是这个多年未见的小儿子,怕他在我膝下被溺爱太过,将来文不成武不就。” 说到这里,裴大人的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泪光。 “我思来想去,既然含章要学,就一定得好好学他父亲的枪法,不能让他将来辱没了他父亲的名声。” 淳于靖点点头,“可是在我这里和在裴府还是有区别的,尤其是习武,要想学得好就不能怕吃苦。” 在裴家长大的孩子,自小养尊处优,打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不论是教是养,淳于靖都免不了多番考量。 裴大人也猜到了淳于靖的顾虑。 “你放心,既然把他送到你这儿,怎么教都随你,我一定不会干涉,隔一阵子让他下山看看我就行了。他武功底子还不错,就让他在你这吃吃苦,也磨练磨练他的性子。”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淳于靖自然再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这是裴大人之托,再难他也会答应。 “好,那就让他留在这儿,但愿我将来不会辜负伯父所托。” 淳于靖应承下这件事,裴大人也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两人以茶代酒干了一杯。 “说来也真是巧了,这次送人上山的可不止伯父您一人,”淳于靖故意卖了个关子,“您猜猜被送来的另一个人是谁?” 裴大人略一思索,“我隐约听说郑大人府上有位小公子这次也来为你贺寿了,是他吗?” “伯父猜的不错。”淳于靖点点头。 “就是昨夜宴席上,穿着月白色衣裳绣祥云纹样的那位公子,年纪和含章差不多大,他是郑大人的外孙。” 裴大人回忆起了一下那个年轻人的样貌,不过脑海里的印象却十分模糊。 裴大人的夫人早已过世,他对京中的后宅之事知道的不多,淳于靖便和他解释了一番。 “郑大人小女儿嫁的那位翰林,膝下共有两子一女,其中长子长女都是妾室所生,最小的儿子才是郑家女儿所出,这次来的这位孟公子是孟翰林的长子不假,不过却不是郑大人的亲外孙。” 郑家这位小姐刚嫁过去时身体不大好,子息上有些困难,嫁过去后隔了很多年才诞下一子。 “那为何不把自己的亲外孙送过来?”裴大人好奇地问道。 这问题刚一出口,他自己便反应过来,随即笑着说道:“瞧我,年纪大了,这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心疼亲外孙啊!” 淳于靖也笑了笑,“应该是孟夫人心疼自己的儿子才对吧。” 顿了片刻,他低声道:“能让郑大人把他送过来,这位孟公子也不是一般人物啊……” “郑府送来的人,不论是何出身,都不能怠慢,小心为上,千万记得祸从口出。”裴大人叮嘱道。 “晚辈一定记在心上。” 淳于靖喝了口茶,犹豫了片刻后低声问道:“伯父,我听说太子殿下的身体最近不大好,真是这样吗?” 裴大人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宫里不许消息外传,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很严重吗?” “听说是风寒,但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 说到这里,裴大人眉头紧锁,叹了口气。 “陛下这几年迷上了求仙问道,放在政事上的心思越来越少,原本还曾有提前传位于太子的打算,谁能想到,哎……” 淳于靖也蹙起眉头,“这要是太子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朝中不就得变天了吗?” 秦皇后与皇帝有两个儿子,除了太子还有一位三皇子,虽说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但皇后毕竟故去多年了,那点情分也不知能否支撑三皇子登上太子宝座。 除此之外,宫里还有其他几位皇子。 二皇子沉默寡言,一直踏踏实实在刑部做事,无甚大错,四皇子母亲出身不高,暂且可以排除,五皇子的母亲是独孤贵妃,子凭母贵,他如今很得皇帝喜爱,还有六皇子,也就是郑贤妃的儿子,他可是有位好外公…… 裴大人看着淳于靖,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提醒道:“我听说陛下偶尔会来你这儿坐一坐,他若是来了,问起你对一些事的看法,你可千万别自作聪明。”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人有时候装点傻,比什么都强。” 淳于靖点头表示受教,“我明白,我就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山中居士,反正我早就离开了官场,朝上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裴大人这才放下心来,“陛下的心思这两年越发难以捉摸,朝里也是人心浮动啊……”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裴大人不欲继续深谈这个话题,便转而说起了裴含章。 “我这两年总觉得心里不安定,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让含章远离朝堂更稳妥一些,他在有些事上过于单纯,觉得世间之事非黑即白……” 裴大人有些感慨,“我教会了他为人正直纯善的道理,可朝堂之上却容不下这样秉性纯良之人。” 淳于靖安慰道:“伯父不必太过担忧,依我看,含章未必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或许他是知世故而不世故,不愿意在长辈面前卖弄聪明罢了,我那几个弟子不就是如此吗?” 想到自己教出来的那四个小麻烦精,淳于靖笑道:“在我面前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离开我的视线,还不知道要闯多少祸……” 第34章 治病 提到闯祸,裴大人也是大吐苦水。 “我之所以把含章送来,就是因为这个小兔崽子现在胆大包天,闯祸是一把好手,不知你留没留意到那孩子左脸上隐隐有道红痕?这是前几日和人打架挂了彩,还没好呢!” “哦?和谁打架?”淳于靖听完,顿时好奇起来。 “前两天和长公主家的凤潇一起,把宣威将军的儿子给打了,他说是对方当街调戏民女……”裴大人苦着脸说道。 淳于靖听完,立刻哈哈大笑,“这孩子倒是有几分他父亲当年的侠义心肠。” 笑过以后,他又宽慰了裴大人一番。 “含章年轻气盛,路遇不平事能挺身而出拔刀相助,正说明他品行正直心地善良,伯父把他教得很好,该高兴才是。” 裴大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听着像是好事,可也太狂妄了些,宣威将军虽然因为理亏没有追究,但他这样不羁的性格将来迟早要吃亏的。” 淳于靖噙着笑听完,而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伯父可还有要叮嘱的事?” 裴大人想了想,说道:“倒还真有一件,不过这件事不是要拜托你,而是要拜托灵素药庐的大夫。” “哦?是含章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裴大人解释道:“是这样的,含章小时候身子骨有些弱,他母亲把他送回京,一是不舍得孩子在外面受罪,二是想着一旦他真有什么不好,京城也有名医可以设法医治,不至于延误了病情。” “如今他的身体虽然看着不错,可时不时还是有个小病小灾的,所以我想请药庐的大夫为他调理调理。” 淳于靖点了点头,“富贵人家养的孩子难免会娇贵一些,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略一思索,“灵素药庐这一代主事的是林老先生的两位弟子,他大弟子常在外行医,如今留在药庐的这位小弟子姓陆,虽然是位姑娘但医术精湛,伯父尽可放心,日后含章留在山上,去问诊倒也方便。” “劳你费心了,不论是在山庄的花费还是在药庐的诊费,老夫都愿双倍奉上。” “靖自当尽心。” 灵素药庐里,李惟清坐在桌子前,陆明珠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闭着眼感受从指尖传来的脉搏的跳动。 沈殊玉在药庐陪陆明珠待久了,自然也知道药庐的规矩和一些病人的脾性,她怕自己在场会让李惟清觉得尴尬或是有意遮掩自己的病情,于是便坐在院中等候。 半晌后,陆明珠把手挪开,问道:“公子这两年是不是在寒冬腊月落过水?” 李惟清点点头,“我就是在落水后发病的。” “那就是了,公子这是胎里带出的病症,小时候因为养得好所以一直没有显现出来,冬日落水后的那场风寒把你体内潜藏的寒症彻底勾了出来。” 陆明珠解释一番后继续问道:“公子现在可有在用的方子?” “有,但我感觉那方子似乎只能减轻我的症状,却无法根治病症。” 李惟清从怀里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陆明珠,“这是我现在用的药方。” 陆明珠伸手接过来,看完方子后思索了一会,“方子写得尚可,不过还是有点小问题。” “是哪味药材不对吗?”李惟清赶忙问道。 “那倒不是。”陆明珠斟酌着说道,“开方之人并非是不精于医道,只是那时公子的病情肯定十分糟糕,所以他怕药性太猛伤了公子的根基,用药时分量不敢下得太重。” 说白了,就是李家家大业大,大夫心中畏惧生怕出岔子,以至于缩手缩脚,不敢放开胆子治。 陆明珠取过一旁的纸笔。 “我会为公子重新开一张药方,这几天公子先按我这副方子吃,等你离开前我会针对你的脉象调整药方,过两天公子再来一趟,到时我为公子复诊。”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也许过阵子我会恰好路过公子的家乡也说不定,如果真是那样,到时我自会登门拜访。” 李惟清起身拜谢陆明珠,“多谢陆大夫了。” “公子不必客气。” 陆明珠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药物的分量,而后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新的药方。 坐在一旁的李惟清犹豫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她:“陆大夫,我,我还有件事想问……” 他吞吞吐吐地问道:“我以后真的不能再练武了吗?” 陆明珠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她看着李惟清,迟疑地说道:“李公子,你,其实……” 李惟清满眼恳求地看着她,“陆大夫,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坏到什么程度了,还请不要瞒我。” 陆明珠只好放下笔,正色道:“李公子,你现在的身体比常人虚弱很多,一场严重点的风寒就可能要了你的性命,习武只会加重你身体的负担,为长远考虑,我还是建议你暂且放弃这个念头。” 李惟清垂下头,苦笑道:“虽然我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但心里总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怕自己刚刚的话惹陆明珠不悦,李惟清解释道:“陆大夫,我不是不信任你的医术,我只是太想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如今希望破灭,心里难免失落,还望你别介意我刚刚说的话。” 陆明珠目睹过太多病人的痛苦与期望,自然明白他的心情,见他如此失落,便宽慰道:“李公子,你还年轻,若是能好好保养,将来能恢复的很好也说不定。” “真的吗?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李惟清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陆明珠歪着头思索了片刻,“打沈殊玉可能有些费劲,但打一个秦灵泽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惟清眼睛都亮了,这可比他现在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好多了。 “陆大夫,你有多少把握?” 陆明珠想了想,“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也有七八成吧。” 李惟清大喜过望。 从屋子里出来后,陆明珠亲自去为李惟清抓药,趁陆明珠抓药的功夫,沈殊玉跟上来,向她小声询问李惟清的病情。 陆明珠只简单说了个大概,沈殊玉却听的是扼腕叹息。 “真是天妒英才啊,我先生一直觉得惟清聪慧过人,将来是能与我大哥比肩的人物,可惜呀!” “老天爷有时候就是会和人开这种玩笑。” 陆明珠一边称着药材一边叹道:“他给你旁人无法企及的家世、聪慧与智谋,你自然也要用同等分量的宝贝来交换。” 沈殊玉撑着下巴说道:“那这么看来我大哥运气还不错,他哪哪都好,我就没见过他有不好的地方。” 陆明珠忽然想起自己今早离开翠微楼时的情形,那时杜信芳还在书海里酣睡,一副淡然自在的模样,连陆明珠为他披上外袍也未能惊醒他。 清晨的阳光穿过书架照在他的身上,像是能为他洗净身上所有的烦恼与喧嚣。 原来沉醉书海的少年是这副模样。 第35章 淳于靖的打算 沈殊玉突然开口打断了陆明珠的思绪。 “对了,我过一阵子会回趟家,把那桩莫名其妙的婚事给彻底了了。” “想好怎么做了吗?” 沈殊玉面对沈渭时,总是难以克制心里的愤慨和时不时冒出的怒气,陆明珠担心她太过冲动,便多问了几句。 “想好了一半,另一半我还得再琢磨琢磨。” “那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做决定。” “好。” 这次来山庄做客的还有谢嫮的叔父谢尧川。 由于明日就要启程返回南方,于是这一夜,谢尧川与淳于靖这对老友秉烛夜谈,月下对饮。 谢嫮父母早逝,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去叔父谢尧川的身边。 后来,谢尧川年纪轻轻就被朝廷派去剿匪,怕侄女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不说还要面对未知的危险,于是便在好友淳于靖来拜访时,将谢嫮交给他带去了拂玉山庄。 谢尧川此次前来,一是为好友贺寿,二是要感谢他多年来对谢嫮的照顾,三则是为了与淳于靖商谈谢嫮的婚事。 谢嫮还未出生的时候,父母便指腹为婚将她许给了一位好友之子。 好友姓徐,祖上也曾在朝为官,算是读书人家,不过到了这两代,家中倒是在商贾一途上经营的更好,如今称得上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 徐谢两家从前曾商定过两个孩子的婚期,谢嫮本应在去年就嫁入徐家,但因徐夫人刚好在前年去世,徐公子要守孝,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徐家知道谢尧川此次前来能见到谢嫮,便托他带了礼物,以示对这位未过门媳妇的重视。 见徐家对这门婚事仍然如此上心,两家又知根知底,侄女嫁过去也不会吃亏,谢尧川心中自然十分满意。 他把事情说给淳于靖听,淳于靖心中虽有不舍,但也为谢嫮感到高兴。 直至月亮挂上了柳梢,谢嫮怕叔叔误了第二日赶路的时辰,过来适时提醒,淳于靖才把谢尧川送出了门。 在门口寒暄几句后,淳于靖目送谢嫮扶着谢尧川离开,他自己则站在院门附近没动。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说话啊?” 迎着月光,沈殊玉慢腾腾地从树后挪出来。 “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钧清刚刚送茶进去的时候悄悄地比了个‘四’,”淳于靖伸出左手四个指头晃了晃,“我一琢磨就知道是你在外面。” 沈殊玉站在淳于靖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怎么不回去睡觉呢?” “先生,我心里装了事儿,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想和先生聊一聊。” “那就进来吧。”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淳于靖给沈殊玉倒了一杯茶,“先暖暖身子,再和先生说说,什么事值得你睡不着觉?” 沈殊玉握着茶杯,斟酌再三后方才开口把自己收到的信和淳于靖说了一遍。 “我父亲既然不顾忌我的想法,那我也不能由着他们摆布我的婚事,不然就算能躲过这次,也不知能不能躲过下次。” 她微微皱眉,“虽然不知道我那位母亲在这件事中起了多大作用,但她既然用婚事来试探我的底线,我就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彻底断了她想用婚事打压我、拿捏我的念头。” 淳于靖听完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这小丫头有长进啊,还知道在你父亲身边埋个暗桩。”他捋了捋胡子,“你知道多留个心眼是好事,至于这桩婚事嘛……” 沈殊玉想到她那位继母平日谨小慎微的模样,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哼,以前我还以为姜氏是个安分守己之人,能与我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看来她是不打算过安生日子了。” 淳于靖曲起中指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倒也不必把事情想到最坏,现在这桩婚事还可以商量,她要真是把事做绝了,撺掇你父亲直接敲定婚事后一封信过来喊你回去嫁人,那你才真该着急了。” 沈殊玉噘了噘嘴,“先生,你别光看热闹啊!” 淳于靖知道自己这个小弟子有时性子急,便直接问道:“和先生说说,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我想好了怎么对付姜氏,至于和袁家的这门婚事,我打算找机会和我父亲商量商量。” 淳于靖听完点了点头。 “也好,你借此事敲打敲打她,也能让她安分一些,至少别在你的婚事上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该和你父亲商量就去商量,就算谈不拢也有先生帮你顶着。” 淳于靖如今年纪大了,脾气也柔和起来,要换成年轻的时候他这会儿估计已经打进沈府大门了。 可沈殊玉如今毕竟长大了,名义上也是沈府的大小姐,他就算不顾忌沈渭的面子,也要顾忌沈殊玉的名声。 “谢谢先生。” 沈殊玉笑得十分乖巧,她伸手给淳于靖的面前的茶杯满上,“那徒儿过两天就下山去了,旁敲侧击探探我父亲的口风,事成后即刻回来。” “好。” 送走沈殊玉后,淳于靖独自在院子里看着朦胧的月光。 “先生。” 淳于靖捋着胡须笑道:“看来今夜月色甚好啊,一个两个的都不愿待在屋子里好好睡觉。” 谢嫮笑着从院门口走进来,身旁还跟着提灯的丫鬟彩婳。 “刚刚恰好看到阿殊回缇花小筑,我就猜她大概过来找过先生,先生此时应该也还没睡,便想来问问,要不要给您备一碗醒酒汤?” 谢嫮一向心思细腻,山庄诸事都有条有理地记在心上。 “那倒不必了,正巧你来了,陪先生走走吧。” “好。” 谢嫮猜到淳于靖大概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便接过了彩婳手里的灯,让她远远地跟在身后。 山间月色溶溶,凉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嫮,你觉得信芳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谢嫮心里有些疑问,但看淳于靖的态度并不像是随口一问,便郑重地答道:“大哥才华横溢,为人又谦和正直,是个很好的人。” 淳于靖点点头,“信芳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徒儿觉得这是先生的功劳。” 谢嫮这话并不只是恭维。 “世家子弟自小耳濡目染的便是追名逐利之心,就算是大哥,一直在家被这样养着恐怕也不能免俗。我想正是因为受教于先生,他才能有一颗纯粹的求学之心,学海无涯,心思太多的人在这条路上是走不远的。” 听到谢嫮这番话,淳于靖有些感慨。 “心思单纯、为人正直,是好事可也不完全是好事。在求学一道上,这是好事,可要论为官,只怕他将来会吃亏啊……” 谢嫮轻笑了一声。 淳于靖不解她为何发笑,谢嫮便解释道:“先生,我只是想起,民间有句俗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哥既已入朝为官,将来的仕途不论是平顺还是坎坷都是他的命运,先生别太忧心。” “你说得也对,我这是操心太多了。” 师徒二人一边聊一边穿过回廊。 “那你觉得阿殊为人如何?” 谢嫮笑着答道:“阿殊聪慧乖巧,又有一副侠义心肠,不仅没有官宦之女身上那股惯有的骄横之气,又比她们多了几分沉稳、懂事。” 淳于靖点点头,而后向谢嫮抛出了他藏在心底的疑问。 “那你觉得,信芳和阿殊是否相配?” 第36章 找大哥商量 谢嫮闻言当即停下脚步,见淳于靖的神色十分郑重,她哑然失笑。 “先生,原来您前面问我那么多,敢情是为了这个?” 见谢嫮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淳于靖故作严肃地催促她,“快说说,你怎么看。” 淳于靖再三催促,谢嫮只好斟酌着答道:“先生,要是我的答案和您心里想的不一样,您可别生气啊。” “你尽管说。” 谢嫮思索了一会儿,“依我看,沈家与杜家门户相当,他们俩又都秉性善良,彼此知根知底,从这点上来说的确是门不错的婚事,不过问题就出在他们俩彼此知根知底这件事上……” “怎么说?”淳于靖好奇地问道。 “大哥和阿殊一直是兄妹相称,大哥又是看着阿殊长大的,依我看,他们之间只有兄妹情谊,怕是没有男女之情……若是非要把他们俩凑到一起,只怕他们自己都会觉得尴尬。” 除此之外,谢嫮还有别的担忧。 “而且,阿殊年纪不大,性子又开朗,难保以后不会遇到她自己真正倾心之人,真要有那么一天,这门婚事对她而言岂不成了个烫手山芋吗?” 淳于靖沉吟了一会儿。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除此之外我还考虑到一件事,阿殊的父亲沈渭,在我看来有点太会做官了,不是纯臣,而信芳有时又过于耿直,有这么一个岳父,将来两人若有冲突,殊玉夹在他们中间会左右为难。”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对这件事彼此心里都有了答案。 虽然有些遗憾,但淳于靖还是对谢嫮说了自己先前的打算。 “我之前想着信芳是个可靠之人,若他们二人能结为夫妇,我也就不担心阿殊的后半生了,最近恰好阿殊的父亲也在考虑她的婚事,阿殊不胜其扰,我就想起了之前这个念头。” 谢嫮对沈殊玉的性子也是极为了解,她说道:“依我看,这婚事要是沈大人安排的,只怕不管对方人品家世如何,阿殊都会一口回绝。” 淳于靖笑着看向她,“还真让你说准了,阿殊过年的时候就为此事和沈大人闹得不愉快,这次她虽说要回去和她父亲商量,搞不好又得吵起来。” 谢嫮有些担忧,“先生不着急吗?要是最后闹得太凶没法收场了怎么办?” “无妨,不成的话我就去求求陛下。” 沈殊玉做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不喜欢别人插手,更何况这是沈府内部的矛盾,淳于靖的手没法伸得太长。 谢嫮差点忘了,她这位先生还有一招杀手锏呢,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叹道:“阿殊性格倔强,又对沈府和沈大人心存芥蒂,我只希望她不要为了争一时意气而搅乱自己的心弦,错过大好姻缘。” “但愿如此吧。” 淳于靖的寿宴结束后,沈殊玉也把解决自己那桩婚事提上了日程。 这日她起得很早,换好衣服后便叫来了朱雀,朱雀看着她一身干净利落的男装打扮,便以为沈殊玉是要带他出门。 “小姐,我们要去哪儿?” “不是我们,是我。我有事要下山一趟,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去后山散心了,晚点就回来。” 朱雀想起了前两日从沈府送来的那封信,“是为那封信里说的事吗?” 沈殊玉的事一向不会瞒着他,她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说道:“姜氏打得一手好算盘,以为我不在家她就能做得了我的主了……” 朱雀有些担忧,“那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沈殊玉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着说道:“不必了,我也不是要回沈府和他们动手,只是去找大哥商量一下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好,那你一路小心。” 沈殊玉下山后骑马直奔京城,她心里装着事情,路上无心欣赏风景,很快便进了城。 到了杜府的大门前,她心里却有些迟疑,低头略一思索后便有了主意。 杜信芳在刑部忙完了当天的事,又和同僚吃过饭后才优哉游哉地往家走。 杜府看门的下人一见他便迎了上来,“少爷回来啦。” “嗯。”杜信芳应了一声往里走去。 “少爷,中午有人找你来着。” “谁啊?”杜信芳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 “是一个年轻的小公子,长得清清秀秀挺好看的,说有急事找你,听说你不在,他就让我给你带个话,他说他在城外的春湖酒家等你,让你回来后一定记得去找他。” 杜信芳放慢脚步,问道:“他有说他的名字吗?” 下人回忆了一下,“他没说名字,只说姓沈。” 杜信芳立刻停下来,回头问他:“她多久以前来的?” “两个时辰以前的事了……他说是有急事,但看着又不像是十万火急的模样。”下人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他还在回忆那人的样貌,杜信芳却已经匆匆朝大门外走去了。 杜信芳骑马出城,一路到了春湖酒窖。 这里也算是他们常来的一个地方,若是沈殊玉不想在城内被沈家的人撞到,多半会选择在这个地方见面。 一进门,便有小二迎上来,“哎呦,杜大人来了,你朋友等你可有一会儿了。” “她在哪儿?” 小二连忙把他带到二楼一处房间,杜信芳让他退下后便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门里却无人应答。 不会是等不及已经走了吧? 杜信芳心里有些着急,便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放着两盆茉莉花,清甜的气味在他进门的一瞬扑面而来,桌上摆着两碟小菜和一壶酒,菜只动了几筷子,品菜的人却趴在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见沈殊玉睡得香甜,杜信芳不忍心叫她起来,他解下披风给她盖上后,便坐在一旁翻阅起随身带的一本书。 夕阳西下,日光透过窗子斜斜地打在沈殊玉的脸上,睫毛微微颤动后,她从睡梦中慢慢醒来。 “睡醒了?” 循着声音,沈殊玉抬起头看到了坐在窗前的杜信芳,她眼神一亮,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大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杜信芳把书收进怀里,坐到了她的对面。 “来了小半个时辰了,猜到你一路过来肯定累了,就没忍心叫你。” 他叫来小二撤掉桌上凉透的饭菜,又捡两人爱吃的重新点了几样。 “一会儿吃完天就该黑了,别赶夜路了,在城里住一晚吧。” “好,听大哥的。” 见她作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杜信芳便猜到了她此次下山一定另有目的。 “阿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啊?” 他们师兄妹多年,相处时一向坦率,沈殊玉便坦然问道:“嗯,有件事想问大哥,大哥认识袁尚书家的二公子吗?” 杜信芳略一思索,“你说袁霁?认识,怎么了?” 沈殊玉打了个哈欠,“我父亲想把我嫁给他。” “啊?” 杜信芳目瞪口呆。 第37章 对策 杜信芳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他在御史台做事,我们还算熟悉。” “那就是说得上话,”沈殊玉言简意赅地总结道,“那他人品怎么样?” “人品不错,是个端正守礼的人。” 谁知,沈殊玉听完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她坐直身体叹了口气。 “我放在沈府的人偷偷给我传了信,说姜氏撺掇我父亲要给我定下一门婚事,对方就是这位袁家的二公子。” 杜信芳听完后笑了起来。 “这要换成别人,我可能还真不放心,但袁家家风清正,袁霁不失为一个好夫婿的人选。” 沈殊玉噘着嘴听完,然后气哼哼地横了他一眼。 杜信芳赶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轻咳两声后话锋一转,“咳,但是这事不知会你一声就定下来,的确不合适。” 沈殊玉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一点,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依我对我父亲的了解,这事两家肯定是谈过了,十有八九能定下,所以他先前才瞒着我怕我知道,一直到事情差不多有了定论才通知我。” 看她眉头紧锁,杜信芳小心翼翼地劝道:“其实袁霁这人读书勤勉上进,行事光明磊落,平日里的言谈举止也没有不当之处,你真不考虑一下?” 沈殊玉没好气地对他说道:“大哥,我是要选夫婿,不是要选一个能干的官员。” 杜信芳只好虚心求教,“那你到底觉得他哪里不好?” 沈殊玉刚要说话,小二恰好在门外敲门要进来上菜,她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菜上齐后,杜信芳盛了一碗粥放在沈殊玉面前,又给她夹了些她爱吃的菜,沈殊玉却只是没精打采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杜信芳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好笑,“怎么了这是?想说什么就说吧。” 沈殊玉放下碗,闷闷不乐地说道:“大哥,要是我说,我想推掉这门婚事,你会帮我吗?” 杜信芳正色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去做,不过你能不能先告诉大哥,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袁霁?” 沈殊玉解释了一下这里面的关系。 “我打听到,袁霁的舅舅也就是他母亲的哥哥,所娶的夫人也姓姜,是我继母族中的一个女子,所以袁尚书夫人和我继母算是沾亲带故的。” 说起袁夫人,她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大哥是否有耳闻,袁夫人善妒且驭下很是严厉,大哥也知道我的性子,我没办法被这样的人拘着,后宅女人喜欢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她肯定看不上我这样的儿媳,那我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不是鸡飞狗跳就是鱼死网破。” 杜信芳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还真是这样,袁夫人出身将门,听说性格确实不大柔和……” 坊间有传闻,袁家的大儿媳在闺中也是个颇为开朗的女孩子,可据说进门后被袁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起喝酒时,也有朋友喝多了曾与袁霁半开玩笑地说他母亲治家有方,袁霁当时只是笑而不答。 “大哥,这门婚事是姜氏向我父亲提议的,她明明知道我和我父亲现在关系很僵,却在这时候突然提议让我成婚……虽然我一时弄不明白她打的是什么算盘,但与其千防万防不如干脆推掉这桩婚事。” 她转头看向杜信芳,“大哥,你觉得呢?” 杜信芳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你说的确有道理,之前是大哥想得太过简单了。” 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别说沈殊玉没和袁霁成婚,就算成婚了杜信芳也是站她这边的。 听完他的话,沈殊玉终于露出了两人见面后第一个舒心的笑容。 看她高兴了,杜信芳心情也很好,“也罢,京中有才有貌的公子不止他一个,以后让先生再慢慢给你寻更好的。” 他长舒一口气,紧接着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父亲既然已经同意这门婚事了,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两家解除婚约?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沈殊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哥刚刚说袁霁人品还不错?” “正是。” 沈殊玉随即笑了起来,“他如果是个奸猾小人,我或许还真拿他没辙,但你刚刚说他是个君子,这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你想出办法了?”杜信芳看上去比她还着急。 “还没完全想好,等我决定了就马上告诉大哥。” 杜信芳知道沈殊玉从小到大一向很机灵,主意也多,她若是成竹在胸,事情就多半就不会出什么差错。 “好,到时候需要大哥做什么,你尽管提。” 沈殊玉为两人斟满酒杯,“那我先谢过大哥了。” 饭菜还有余温,两人卸下了心事后吃得很尽兴,席间杜信芳忽然想起一事。 “阿殊,我还有件事想问,袁夫人对人一向很挑剔,你不在沈府长大这件事她稍微一打听就会知道,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同意这门婚事呢?” 沈殊玉有些不自然地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 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今天偷偷去见了我安插在沈府的人,他和我说这门婚事就是袁霁先提出来的……” 杜信芳瞪圆了双眼,“袁霁看上你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殊玉却丝毫没有被人欣赏的喜悦,她撑着头语气有些沮丧,“可我完全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没想到,他对你还是一见钟情啊!”杜信芳笑着说道。 沈殊玉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倒是真希望月老别再给我牵什么乱七八糟的红线了,也省的我天天发愁。” 两人酒足饭饱后,杜信芳回府,沈殊玉就在春湖酒家要了个房间住下,两人最终约定等沈殊玉拿定主意后就请杜信芳前来相助。 没过几日,杜信芳果然在府中等来了沈殊玉的信使。 “拜见大公子。” 朱雀向杜信芳行了一礼,杜信芳看到他心里很高兴,这意味着沈殊玉一直在发愁的事或许要有眉目了。 “阿殊让你来的?” “是,小姐说这几日请大公子设法带袁公子去山庄,之后的事就交给小姐了。”朱雀言简意赅地说道。 杜信芳面带疑惑,“她说没说我把人带去之后她打算怎么做?” “没有。” 杜信芳一时搞不清楚沈殊玉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她只让我把人带过去?” “是。” “行,那你回去和她说,过几天我一定把人带过去。” “是。” 第38章 谈判 杜信芳说到做到,两日后他在袁府门前拦下袁霁,成功地把他拐到了去拂玉山庄的路上。 一路上,袁霁沉醉于郊外的风景,忍不住提议道:“杜兄,为何非要带我去拂玉山庄呢?我们多日未见,找个地方坐下来喝几杯怎么样?” 他在府门前被杜信芳一番含糊的说辞糊弄走,压根不知道去山庄的目的是什么。 眼见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到了,杜信芳这才稍稍露了些口风给他。 “这次带你来是因为山庄里有人想见你,我也是受人之托,你多担待。” 袁霁好奇地问道:“拂玉山庄里有人想见我?那不是你读书的地方吗?里面有我认识的人吗?” 杜信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有啊,就是我小师妹。” “你小师妹是谁啊?” 杜信芳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的牙都开始疼了。 “袁霁,你家最近在和沈家商谈婚事是吗?” “现在京城里的消息都传得这么快了吗?” 被杜信芳点破自己的婚事,袁霁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想两家过了礼以后再告诉你们的。” “沈府的大小姐,就是你看上的那一位,她自小是在拂玉山庄长大的,是我最小的师妹。前两日她派人捎信给我,说是听说了两家的安排后想见你一面,托我请你过去一趟。” 袁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听说沈家这位大小姐一直跟着先生在山上读书,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两人跟的是同一位先生。 “原来你们是师兄妹啊!” “是啊。” “这样啊。”袁霁喃喃道,“之前我从我娘和沈夫人那里听说沈小姐小时候因身体缘故不便养在沈府,一直跟着先生在山上读书养病,但我没想到那人竟然是淳于先生。”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欣喜起来,“淳于先生德高望重学识渊博,能由他抚养长大,沈小姐必定是蕙质兰心!” 想到即将要再次见到沈殊玉,他的神色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羞赧,小心翼翼地问道:“杜兄,沈小姐为什么要见我啊?” 此刻,杜信芳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看得出袁霁很欣赏沈殊玉,也很满意这门婚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期待沈殊玉见到袁霁后能回心转意,还是该期待她能得偿所愿与袁霁从此再无瓜葛,左右为难后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说。” 一路到了拂玉山庄,杜信芳和袁霁却没有看到沈殊玉的身影,招待他们两人的是谢嫮。 谢嫮命人给他们二人上了茶后,小声对杜信芳说道:“大哥,阿殊前两日告诉我说你要带着朋友回来了,我还以为是诓我呢,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杜信芳正在发愁,“阿殊呢?怎么没看到她?” “我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在什么地方,你要是有事找她,我就叫人去把她请来。” 杜信芳看了看袁霁,见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待,只好说:“我的确有事找她,劳烦二妹了。” 谢嫮派去的人腿脚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跑了回来。 “回禀大公子二小姐,四小姐说请大公子二小姐先招待客人吃饭吧,午饭后她自会出现。” “她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谢嫮不解地看向杜信芳,杜信芳也是一头雾水,“那她不来吃午饭吗?” “四小姐没说。” 谢嫮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的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语气轻快地招待起袁霁。 “袁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山庄吧?” “是啊,之前久闻淳于先生大名,但一直无缘得见,听说先生不喜欢被人打扰,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不好贸然到访扰了他的清净。” 谢嫮处事八面玲珑,哪会让场面冷下来。 “真是不巧,先生最近出门了还没回来,山庄风景秀美,不如就让我大哥陪袁公子走走看看吧,另外我们庄里厨子的手艺也不错,袁公子今日一定要好好尝尝。” “劳烦谢姑娘了。” 看过山庄的风景又吃了午饭,袁霁觉得此间犹如世外桃源一般让他乐不思蜀。 正在袁霁流连忘返之际,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忽然来到他们面前,他的目光在一旁的袁霁身上停留了片刻。 “大公子,袁公子。” 杜信芳问道:“朱雀,是阿殊让你来的吗?” “是,小姐说她请大公子和袁公子去演武场,她已在那里恭候两位了。” 听到演武场三个字,杜信芳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答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路上,袁霁小声问杜信芳,“杜兄,这个演武场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平日练武的一处地方。” 袁霁这一日过得晕晕乎乎的,他先是莫名其妙地被杜信芳带到了拂玉山庄,到了以后,那位邀请他来的沈小姐却始终没有露面,好不容易要现身了,却又是在演武场相见…… 她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呢? 不过他那一点点不满在见到沈殊玉时,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沈殊玉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衫俏生生地立在演武场附近的一棵大树下,梳的发髻简单利落,发上簪的两朵宝石珠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哥。” 和杜信芳打过招呼后,她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袁霁身上,莞尔一笑,“袁公子,劳烦你一路过来,还望你不要见怪。” 对着这样一个漂亮姑娘,袁霁哪舍得说一句重话,再加上她态度如此诚恳,袁霁就更不会出言责怪了。 “沈小姐不必介意,只是不知道今日小姐约我到此所为何事?” 沈殊玉看了一眼朱雀,朱雀会意,立刻走到了远处。 杜信芳也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动了两步,留他们二人单独说话。 “袁公子,今日请你来是为了商议一下我们俩的婚事。” 袁霁听完不禁失笑,“沈小姐,这似乎是我们两家的长辈该做的事吧?” “公子是爽快之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父亲母亲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我并不在家里,他们也没有询问过我的意愿,说实话,这门婚事非我所愿。” 袁霁的笑容随着沈殊玉的话逐渐僵硬在了脸上,沈殊玉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只好再次和他道歉。 “但不论如何这件事责任在我,公子不妨对外说是我身体不好,所以婚事未成,尽可以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袁霁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自己被沈殊玉叫来好吃好喝地招待一场,原来竟是为了哄着他解除婚约。 第39章 君子一诺 “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袁霁忍不住问道。 沈殊玉很坦诚,“不知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才私下里找公子商议。” 提到沈渭,袁霁也有了托词。 “沈小姐,这门婚事是两家长辈商议的,不是你一句不愿意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小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该知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沈殊玉微微垂下头笑了笑,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 “小姐笑什么?” “我会找袁公子来商议,就是因为听说令堂很宠爱你,若是你自己说不愿意娶我或是有其他更为恰当的借口,我想,公子是能够说服令堂放弃这门婚事的。” 袁霁沉默下来。 沈殊玉说得没错,若是他极力反对,的确能改变父母的想法,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沈殊玉长得美丽且落落大方,一开口便能看出是读过不少书的样子,两次遇见她时,他都是心动的。 “小姐是有了心上人吗?所以才不愿意和我成亲?” 袁霁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正往山间眺望的杜信芳,“是杜兄吗?” 沈殊玉愣了一下,“不是,啊,不对,袁公子误会了,我没有心上人,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想推掉和公子的婚事,我是有其他苦衷。” 看袁霁的表情,他显然是不怎么相信她的说法。 “我劝小姐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两家长辈现在已有了口头约定,而且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去说服我爹娘,更何况我若退婚的话,不论用什么理由都有损小姐的名声。” 沈殊玉耐心地和他分析,“如果我将来怀揣着抵触的心思嫁过去,恐怕不仅我不会幸福,我对待公子不上心,公子过得肯定也不好。” 她叹了口气,“夫妻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婆媳与妯娌,到时岂不是家宅不宁?” 袁霁不明白沈殊玉为什么这么抵触这桩婚事,自己真的有这么差劲吗? 但他还是不自觉的因为沈殊玉描述的情境而心生忧虑,于是干巴巴地劝慰道:“我们以后其实可以好好相处的……” 见他不肯松口,沈殊玉放弃了与他继续耗费口舌的打算。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杜信芳,杜信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神色还透着担忧。 片刻后,沈殊玉转回头来,并且下定了决心。 “我听大哥说公子是个守信重义之人,既然我们谈不拢那不妨比一局吧,若是我赢了,公子设法在一个月内解除婚约,若是我输了,悔婚一事我从此再也不提,我会老老实实地嫁给公子为妻,如何?” 袁霁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的女子。 “你要比什么?” 沈殊玉向杜信芳招了招手,杜信芳赶忙快步走过来。 “大哥,我要和袁公子比一局,他赢了我嫁他,我赢了他退婚,你来做个见证吧。” “啊?” 杜信芳对眼前的局面大吃一惊,“你们到底是怎么谈的?我带他来是想让你们俩好好把话说开,不是为了来看鹿死谁手的!” 沈殊玉没好气地想,我已经好话说尽了,人家就是不愿接受,我能怎么办? 袁霁也很无奈,“杜兄,沈小姐要和我解除婚约,这件事可不是小事,我不能随随便便地答应她。” 杜信芳一脸为难,思虑再三后他开口问道:“那你们俩决定好了?” “决定什么?” “比一局啊?” “嗯,决定好了!” 沈殊玉瞥了袁霁一眼。 “对我而言,谈不拢的时候与其继续浪费时间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只是袁公子恐怕会觉得打架这种方式太粗野不合规矩,所以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比一局的法子了。” 听出了她话中的讽刺之意,袁霁没有生气,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沈小姐,我们比什么?” 沈殊玉四处望了望,目光最终落到了一张弓上。 那张弓似乎是最近来此习武的人用过以后随意放在那里的,旁边还放着一只装满了箭的箭袋,她走过去拿起那张弓,又抽出两只箭来。 “袁公子听过雀屏中选的故事吧?这弓箭放在这里也算应景,我们就比射箭吧?” 她指了指远处的箭靶,“谁射的最接近靶心谁就赢。” 袁霁简直哭笑不得,人家射箭是为了中选,她是为了落选…… 他过沈殊玉递来的一支箭,犹疑地问道:“一人就一支箭?” “就一支吧,不必拖泥带水。” 沈殊玉话音刚落,就被杜信芳拽着衣袖带到一边,“阿殊,你是不是疯了?你要用一支箭来决定你以后的人生?” “不然呢,大哥?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杜信芳语重心长地劝道:“君子六艺他也是精通的,就算你和先生学过射箭,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他俩走得并不远,说话声音也不算小,袁霁把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听进耳朵里,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 就算沈殊玉懂得射箭,自己今日也一定不能落了下风。 “大哥,我没得选了。”沈殊玉正色道。 在袁霁看来,沈殊玉简直油盐不进,只能等成婚后自己再慢慢规劝了。 看着沈殊玉走过来,他轻声问道:“沈小姐真的决定好了?” “嗯,”沈殊玉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叮嘱杜信芳,“大哥走远一些,免得伤到你。” 等杜信芳走远以后,沈殊玉把手里的弓递给袁霁,“袁公子检查一下吧,看看这弓有没有问题。” “好。” 杜信芳站在远处,一脸沉重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闯祸了,他今日不该带袁霁过来的。 要是沈殊玉输了的话,他到时候怎么和先生交代?要是沈殊玉有幸能赢,袁霁却耍赖不肯退婚,或是他根本推不掉这门婚事,依沈殊玉的性格,她到时候还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 杜信芳正唉声叹气,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人是裴含章。 “杜大人,真的是你啊?我刚刚在远处看到你,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杜信芳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我来练武啊。”裴含章往演武台瞟了一眼。 他如今是淳于靖的徒弟了,也是杜信芳的师弟了,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哦。”杜信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杜大人,沈小姐和那位公子在干嘛啊?” 杜信芳这会儿正心烦意乱着,哪有多余的闲心和他解释,又怕他贸然出声惊扰了沈殊玉和袁霁的比试,便哄小孩一般地赶他到别处玩。 “他俩这会儿正忙着,你先去别的地方练,等会儿再过来啊。” “哦,知道了。” 裴含章只好先离开,只是他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又没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便故意装作离开的样子,走到远处的一棵树后躲起来悄悄观望。 第40章 惊鸿一瞥 沈殊玉和袁霁各自检查过弓箭,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要决定比试的顺序。 “沈小姐,你先来吧。” “袁公子,你远来是客,还是你先吧。” 袁霁知道她性格有些倔强,在这件事上还赌着一口气,多争无益,他便率先拉开弓,稳稳地将手中的箭送入靶心。 箭入靶后虽然没在红心正中,但相距不过分毫。 袁霁轻轻地舒了口气,而后把手中的弓递给沈殊玉,语气志得意满,“沈小姐,还要比吗?” “当然要比。”沈殊玉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弓。 袁霁只好退开几步,看她拉弓搭箭。 箭在弦上,沈殊玉的心不由自主地砰砰跳了起来,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惶恐在一瞬间占据了她的心头,她眨了眨眼,努力把那些莫名出现的情绪全部赶走。 远处的杜信芳看出了她的犹豫,有心上前阻止,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这是沈殊玉的命运,他不能,也没办法干涉太多。 沈殊玉冷静片刻后重新瞄准箭靶,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箭随着她手指松开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声响,以极快的速度和势如破竹的力道钻入箭靶。 杜信芳和袁霁齐齐奔过去。 看过箭靶以后,袁霁一脸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杜信芳则是满脸惊喜地回过头去看沈殊玉,却发现她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似乎是还没回过神来。 “阿殊,你赢了!” 沈殊玉轻轻的“啊”了一声,然后缓缓放下手臂。 她刚刚实在紧张,拉弓的姿势保持了太久,卸下力道后才觉得手臂有些酸痛。 那支箭精准地钉入了靶心,并且把距离靶心很近的另一支箭给硬生生挤开了。 袁霁的那支箭如今歪歪斜斜地插在箭靶上,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袁霁盯着那支箭看了许久,最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回头对沈殊玉说道:“沈小姐,我果然是小看你了,这场比试是你赢了。” 他又看向杜信芳,“杜兄,我已无颜留在此处,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要走。 看出他面上隐隐的怒气,杜信芳只好追上去,“哎,我跟你一起。” 谁知,袁霁却不领他的情,他走出两步后忽然回过身来看向沈殊玉。 “沈小姐,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不来送送我吗?” 沈殊玉默默地放下手里的弓,依言走过去送他下山,杜信芳则落后几步跟在他俩后面。 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裴含章皱着眉靠在树干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几人离去的背影。 下山的路上,袁霁的心头压着一股火气,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沈殊玉。 沈殊玉则沉默地跟在他身旁。 明明是这场赌局的赢家,她看起来却和袁霁没什么两样,脸上丝毫没有喜色。 先生与大哥都曾说她胆大妄为,如今看来一点也没有说错,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她差点就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如今,沈殊玉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有余悸。 出了拂玉山庄的大门,顺着石阶一级一级往下走,袁霁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小姐,我还是想问,我究竟是哪些地方做的不好?为什么你这么不愿意与我成亲?” 他这会儿公子脾气上来了,不再是刚来时那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样子,这反倒让沈殊玉有了与他说话的兴趣。 沈殊玉这会儿刚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中高兴,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袁公子,你没有什么不好,相反,我从我大哥那里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对你没有不满,我只是……只是,现在还没有嫁人的念头。” “我不明白。”袁霁的神色有些困惑。 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女子哪有不着急嫁人的,沈殊玉到底在等什么? 这会儿已经赢了比试,沈殊玉也不怕把心事告诉他。 “袁公子,不瞒你说,我自小没有长在沈府里,什么女红刺绣厨艺我一样都没有学过,我想令尊令堂应该不会想要我这样的女子做他们的儿媳。” 原来是因为这个…… 袁霁不死心的问她,“如果成婚后我们另辟一处宅院居住,你和我爹娘就不会常常见面了。” 沈殊玉耐心地答道:“可是那种不喜欢是很难改变的,令尊令堂不会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那种被人轻视的生活,你夹在中间会两面为难,在这种没完没了拉扯中,就算是再好的感情也会日渐消磨殆尽。” 袁霁泄气地垂下头,他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了。 “袁公子,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小姐请问。” “我听家里人说,你曾见过我,我们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临别在即,沈殊玉决定弄清楚心里的疑问。 袁霁弯了弯嘴角,心里有些失落,沈殊玉显然早已不记得他们的相遇,就只有他自己还把那惊鸿一瞥藏在心底。 “新年的时候,我娘让我去给沈大人和沈夫人拜年,我被贵府的下人带到沈大人书房的院子里时,恰好看到你领着你弟弟从里面出来……” 沈殊玉这才想起来,原来他们真的见过。 新年时她一直在和沈渭赌气,有限的几次见面中父女二人说话都不大愉快。 有一次,沈晏清为了缓和二人关系,非要拉上沈殊玉一起去叫沈渭吃饭,就是那天,他俩从沈渭的书房出来后,恰好遇到了来拜年的袁霁。 只是那时冬日里穿的多,袁霁的打扮和现在完全不同,沈殊玉打了个招呼后便把对面之人抛到了脑后。 袁霁回忆起沈殊玉当时的模样。 那时沈殊玉刚在沈渭书房的院落里折了几支梅花,她一只手臂的臂弯中环着盛放的梅花,另一只手则拉着沈晏清,一边走一边与他说着在雪地里烤肉的事,眉眼灵动,笑声比冬日的雪还要清凌。 袁霁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后来我就和我娘打听你,我娘又问到了沈夫人那儿,也不知她们聊了些什么,最后就变成了我娘问我是不是想娶你,我当时丝毫没犹豫,立刻就答应下来,我娘看我十分坚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说到这儿,袁霁的声音随后渐渐低了下去。 “但我不知道你这么反感这门婚事,如果能早一点知道,我一定不会自讨没趣。” 第41章 秋后算账 沈殊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袁霁,只好再次和他道歉。 “袁公子,对不住。” 袁霁停顿了片刻,而后神色复杂地看向沈殊玉,“愿赌服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多谢袁公子体谅。” 走到山下,袁霁和杜信芳先后翻身上马。 袁霁坐在马上,扬了扬下巴对沈殊玉说道:“你将来最好是能嫁一个比我更好的夫君,不然我一定会笑话你。” 沈殊玉噗嗤一笑,“知道了,多谢袁公子成全。” “阿殊,那我也回去了,你以后老实一点,别再惹祸了听到没?”杜信芳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沈殊玉朝二人挥了挥手。 两人骑马走远后,袁霁忽然没好气地问道:“杜兄,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叫我出门就是为了坑我的?” 杜信芳一脸无奈,“老弟,我对天发誓,一直到来的路上我都不知道我这位师妹到底打算干点什么,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袁霁没再责怪他,只是神色有些落寞,“也是我自己没福气吧。” “别垂头丧气的,袁尚书家的公子还会愁没人要吗?”杜信芳调侃道。 可那些人再好,也不是他在冬日雪地里见到的那个沈殊玉。 袁霁叹了口气,心中怅然若失。 杜信芳在两人的马身上各抽了一鞭,袁霁那些幽怨与失落的心情便在马蹄声中渐渐散去。 大约半个月以后,沈殊玉忽然接到了柳安送来的一封信,说这桩婚事出了些波折,两家已经放弃了结亲的意思。 沈殊玉终于放下心来,并决定应他父亲在信中的邀请,回去小住两天。 朱雀对于沈殊玉这次又不带他一起下山这件事颇有些怨念,沈殊玉便和他解释了一番。 “这次回去估计就是打打嘴仗,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几天我不在,你帮我多盯着点山上的事,尤其是三哥,别让他再闯祸了。” “好,那小姐自己小心。” 其实,盯着秦灵泽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两个新来的同门。 孟庭芝人品如何他们一无所知,而裴含章就更不必说了,沈殊玉可是有条小辫子还握在他手里呢。 思来想去,沈殊玉决定尽快解决自己的婚事然后早些回来,她辞别淳于靖后便独自骑马回城。 到了沈府,问了看门的下人,沈殊玉得知沈渭刚回来,沈夫人倒是不在家,听说是带着沈瑶华出门去大慈安寺烧香了。 她不在更好。 沈殊玉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去了沈渭的书房。 沈渭看到她回来,心中五味杂陈。 沈殊玉先是拿出几样礼物,说是淳于靖给沈渭的回礼,然后又像模像样地同沈渭认了一番错,说自己今年回山上后被淳于靖教训了一番,然后又闭门反省多日如何如何…… 她如今心情很好,再加上暗地里把该做的事全都做了,明面上便主打一个知错就改。 反正这次的事已经翻篇了,下次吵不吵等下次再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坐在对面言笑晏晏的人是自己的亲闺女,沈渭心底的那几分愧疚之意再次翻腾起来,先前的事便被他抛到了脑后。 于是,时隔多日之后,父女二人摒弃前嫌,对坐烹茶,谈话氛围也渐渐愉悦。 沈殊玉东拉西扯一番,始终不提与袁家的婚事,倒是沈渭渐渐沉不住气了。 他先前怕沈殊玉不同意这门婚事,犹豫着要不要先给沈殊玉去信或是让她回来商议一下,但却被沈夫人拦住了。 “老爷,您别怪我说话难听,殊玉的性格有时也太过桀骜了一些,要我说女儿家还是温柔懂事一些为好,我占了个继母的名头不好管着她,袁夫人虽然严厉了一些,但心思却不坏,她能管教管教殊玉这不是好事吗?” “反正殊玉迟早要嫁人的,与其将来给她安排一个未曾谋面的夫君,倒不如把她嫁给袁公子,至少袁公子对她有意,婚后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沈夫人又在一旁劝说他,儿女婚姻本就该由父母做主,一味地惯着沈殊玉,以后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此事不如“先斩后奏”,等两家把婚事定下了,木已成舟,沈殊玉到时就算不愿意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两家有了口头约定后,沈渭才给沈殊玉写信说为她安排了婚事让她回来商议——他不敢真的拖到最后再告诉沈殊玉,沈殊玉可不是沈瑶华,事情闹大了连淳于靖也未必降得住她。 他甚至做好了沈殊玉接到信后立刻冲回沈府和他大吵大闹的准备,谁知道沈殊玉这次却异常安静。 沈渭便以为事情会就此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沈殊玉安心回府嫁人,沈袁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自己在朝中的日子从此更加顺风顺水。 谁知道,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之前我和你母亲本来已为你谈好了与袁家的婚事,可惜这件事最近出了些波折。” 沈殊玉低头抿了口茶水,问道:“什么波折?” 沈渭叹了口气,“合八字的时候说你俩不相配,这门亲事,袁府打算就此作罢。” 沈殊玉的唇角闪过一丝笑意,不禁对袁霁高看了两分,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语气却仍是波澜不惊。 “哦,八字不合这也没办法。”沈殊玉乖巧地点点头,“父亲,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她递了一块儿点心给沈渭,沈渭回过神儿来,伸手接过了沈殊玉递来的点心。 “父亲,我今天回来时听下人说,母亲带二妹去礼佛了,那三弟在哪儿?” “晏清年纪还小,有时坐不住,你母亲怕他在佛寺里乱跑扰了师父们清修,就把他留在家了,这会儿估计午觉快醒了。” 提到沈晏清,沈渭的慈爱溢于言表,“正好你回来了,在家多住几天,你的话他能听进去,你也帮着先生多教教他。” “好,”沈殊玉笑着答应下来,“我一看到三弟就想起了我大师兄,都是聪明孩子,也不知三弟将来能不能有大哥的成就?” 她吹了吹温热的茶水,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听说如今连陛下都夸大哥文采出众,还说是我们先生教得好,要是三弟也能像我大师兄一样,将来就不怕咱们家沈家后继无人了……” 说者有意,听者则入了心。 沈渭不禁随着沈殊玉的话沉思起来。 第42章 敲山震虎 思索了一会儿后,沈渭心念一动。 “你弟弟其实很聪明,就是缺个好先生……” 沈殊玉继续说道:“我自小就跟在先生和大师兄身后,大师兄本就聪慧刻苦,又有先生指点,他能有今日的成就,我一点也不奇怪。” 她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轻声道:“要是弟弟也能到山庄里去,有先生教导他,他将来的成就肯定不会逊色于我这位师兄。” 其实沈殊玉的话中最吸引沈渭的不是淳于靖的才华,而是皇帝对淳于靖十年如一日的信任。 如果淳于靖肯在皇帝面前为沈晏清美言几句,那就抵的过沈晏清十年寒窗了。 沈渭正在思考之际,沈殊玉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弟弟年纪还小,母亲肯定舍不得他离开,我也不过是白操心。” 沈殊玉这招以退为进果然勾起了沈渭心底的期待。 “你为你弟弟着想这是好事,孩子要成才,不吃苦怎么行……” 不过想到沈晏清年纪还小,不说沈夫人,沈渭心里也有些舍不得。 “但这件事还是得和你母亲商量商量,你弟弟这么小就离家,她怕是要心疼的。不过你这主意不错,要是淳于先生肯收晏清为徒,那可真是他的造化,这件事我也会考虑考虑。” 沈殊玉也点点头,“我后日回山庄,父亲不如今晚和母亲商量商量,若是决定了,我也好回去和先生说一声。” “好。” 沈殊玉这晚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赶路疲惫,于是没有和沈家其他人一起用饭。 不出她所料,这天晚饭后沈夫人果然和沈渭吵了起来。 在沈袁两家的这门婚事中,沈夫人本就有自己的私心。 一来应袁家所求把沈殊玉嫁过去,能做个顺水人情,她也能在袁夫人面前长长脸,二来她也想借袁夫人之手磋磨磋磨沈殊玉的锐气,省得这小丫头整天不把她放在眼里。 算盘打得不错,谁知道最后两个孩子八字不合,袁家对这门婚事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如今沈渭又和她说想把沈晏清送去拂玉山,正好沈殊玉在那里,有她这个姐姐在,沈晏清的生活自然不必担心…… 知道沈殊玉回来后,沈夫人本就心虚,乍一听到这个提议,便觉得沈殊玉是看穿了她先前的意图,所以才想把沈晏清带离她身边。 于是,她当下便和沈渭哭闹起来。 沈渭被她哭得头疼。 “你能不能别哭了,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晏清在家读书总是分心,还不是因为你溺爱太过?送他去读书是为了他为了咱们沈家好,这有什么好哭的?” 沈夫人拿着帕子不住地抹眼泪。 “什么为了他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沈殊玉的主意吧?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所以才想把清儿从我身边带走,等清儿忘了我这个娘了,她就如愿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沈渭气得吹胡子瞪眼,“无知妇人!这是我的决定,不是殊玉的决定。” “我哪里胡说了?”沈夫人气得把帕子甩到一边,“你那个女儿是不是跟你一条心我不知道,反正她是从来没把我当娘。” 她冷笑一声,“十几年没见,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你当初送走的女儿,别到了最后发现是在替别人养孩子……” “啪”的一声,沈夫人的脸歪到了一边。 她不可置信地缓缓回过头来,看到了怒目圆睁的沈渭,他刚刚打了她一巴掌的那只手还没有放下来。 沈渭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沈殊玉是不是我女儿我比你清楚。” 沈殊玉的母亲虽然亡故多年,但少年夫妻的感情却一直埋在沈渭的心底。 当沈殊玉日渐长大,容貌越来越像她的母亲时,沈渭便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位曾为自己红袖添香的温柔如水的女子。 “下次说话前,你最好掂量掂量哪些话可以说出口。” 丢下这句话以后,沈渭拂袖而去,只留下沈夫人在屋内嘤嘤哭泣。 沈渭一夜没有回房,到了第二日早上,直接换了朝服上朝去了,连招呼都没和沈夫人打。 沈夫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沈殊玉明日就要走了,要是沈渭不松口,那沈晏清是不是明日就要被沈殊玉带走了? 她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丫鬟忍不住提醒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能劝住老爷的,就只有大小姐了。” 沈夫人却不以为然,“就是这丫头提议要把晏清送去拂玉山的,她怎么可能会替我说话?” 丫鬟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小姐和您生气,无非是因为您让大人一直瞒着她袁家的那门婚事,如今这事都过去了,您就和大小姐说两句软话吧?” “这怎么行?”沈夫人气得柳眉倒竖,“想让我和她认错,门都没有!” 见说不通她,丫鬟只好闭上了嘴。 这日正下着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吵得沈夫人愈发心烦意乱。 她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 用过早饭后,沈殊玉就一直站在自己院子里的廊下看雨。 她不常在家,府里也没有固定服侍她的丫鬟,她院子里一个干洒扫粗活的小丫鬟怕她被雨淋到,便好心走上前去提醒。 “大小姐,这雨不小,在这儿站久了会着凉的,你还是回房间吧。” “不妨事,”沈殊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我不冷。” 那小丫鬟见她和颜悦色的,不像大家传闻中的那么生人勿近,便大着胆子问她。 “大小姐,你是在这儿看雨吗?其实下雨天去后院看景更好,那里有锦鲤池子,还有荷花和芭蕉树。” 沈殊玉莞尔一笑,“我是在等人。” 过不多久,院门外果然传了几个妇人的声音。 “这雨下得这么大,夫人您还亲自过来一趟,您对大小姐这份儿心啊真是让人感动……” “大小姐难得回家一趟,我当然得亲自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话音未落,几个丫鬟打着伞簇拥着沈夫人从院外走进来。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院子,沈夫人冷不防一抬头就看到沈殊玉笑盈盈地站在廊下看她。 她心里“突”的一跳,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走上前去。 “哎呦,这么大的雨,你怎么站在廊下呢?这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沈殊玉迎上前去扶了她一把,又为她拂落了身上的雨珠,脸上笑意未减。 “我明日就要走了,猜到母亲今天一定会来看我,所以就在这儿等一等。” 话音未落,两人之间便闪过无形的刀光剑影。 第43章 龙虎斗 沈殊玉招呼自己院子里仅有的几个丫鬟把沈夫人带来的仆妇都带到偏房去休息。 “母亲身边的人你们可都得招呼好,慢待了哪位我都不会轻饶,至于母亲这边……” 她重新把目光放回沈夫人身上,笑容意味深长,“我亲自照顾您可好?” 沈夫人笑容僵硬地被她扶进了屋。 雨天屋里太闷,沈殊玉便没有关门,两人坐下后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里只剩他们二人,沈夫人心中有些不安,便问道:“殊玉,你这次回来待几天啊?” 沈殊玉眨了眨眼,“明天就走,怎么,母亲是不想看到我吗?” “怎么会?”沈夫人赶忙否认,“我还希望你多住一阵子呢!” 沈殊玉噗嗤一笑,“我和母亲开玩笑呢,母亲怎么着急了!” 沈夫人讷讷不言,半晌后才说道:“你昨天回来时我恰好不在,你去见过你父亲了吧?”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沈殊玉点点头,“回来先见了父亲,聊了聊我的婚事,还有弟弟的事。” 沈夫人现在一听到她提到沈晏清,心里就紧张,“是你和你父亲说,要将晏清带去拂玉山吗?” 沈殊玉摇了摇头,“那可不是我说的,没有父亲允许,我哪敢把弟弟带走。” 沈夫人有心发火,酝酿了半天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摆出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对沈殊玉说道:“殊玉,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你弟弟还那么小,他离不开我的。” 沈殊玉把事情往外一推,“那您得去和父亲说啊!” 沈夫人心中冒火,心想我要是能和他说得通,我还找你干嘛?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样子显得云淡风轻一些。 “殊玉,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这事是你的主意,可能你先前不喜欢袁家那门婚事,对我有些误会,如今这婚事已经作罢了,咱们也扯平了,你弟弟的事也算了吧。” 沈殊玉抿了口热茶,冲淡身上的湿气,杯子放回远处时瓷器清脆的碰撞声像是战斗开启的号角。 “既然母亲喜欢算账,那咱们不妨一件一件来说。” 沈殊玉理了理袖子,“我听父亲说,袁家这门亲事是您提议的?那我可要多谢母亲为我费心了。” 沈夫人讪讪地笑了笑,“这我哪敢居功啊……这是袁公子自己提出来的,有次和袁夫人见面时她恰好和我聊起此事,我们觉得你二人挺般配的,便想着给你们俩牵牵线。” 她看沈殊玉的笑容有些冷,便垂眸说道:“我也是一片好意,不过既然你们八字不合,那就算了吧。” 沈殊玉看着她,问道:“母亲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沈夫人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意思,连脊背也僵直起来,“什么,什么可惜?” 沈殊玉忽然右手握拳,轻轻一锤自己左手掌心,表情万分遗憾。 “我也觉得可惜,不仅可惜,还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好意,所以我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 沈夫人心里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什么好主意?” “不如去合一合瑶华和袁公子的八字吧?反正是亲上加亲,那么沈家不论是把我嫁过去还是把瑶华嫁过去,其实没什么区别的。” 沈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沈殊玉也不看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虽说袁公子见过我一面,但也就那么一面,能记住我多少啊?我与瑶华是亲姐妹,容貌本就相似,瑶华长得也是国色天香,都是咱们沈家的姑娘,想来袁公子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沈殊玉做事一向雷厉风行。 “我去父亲书房等他,等父亲今日回来后我就和他谈谈,我想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说动父亲把这门亲事落到瑶华身上。” 说罢她起身朝外走去。 沈夫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但她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沈殊玉的衣襟。 她上前两步站到沈殊玉的身边,陪着笑脸劝道:“殊玉,瑶华还小呢,再说,哪有姐姐未嫁先嫁妹妹的道理?” 沈殊玉嗤笑道,“父亲这些年一直对外说我身体不好,京中富贵人家也没几个人见过我,我嫁不嫁对沈府而言其实无关紧要。” 她面上带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沈夫人一时没什么主意,只是使劲拽着她不让她出门。 “殊玉,这事不急,咱们慢慢说……” 见她拉着自己不肯松手,沈殊玉脸上笑意全无,脸色像门外的天色一样阴沉,沈夫人只看了一眼就慌忙别开目光,身上生出一丝寒意。 “母亲拉着我做什么?怎么,现在母亲又觉得这门亲事不好了?” 沈殊玉冷哼一声,一把把袖子扯了回来。 “这门婚事给我就成,给二妹却不成,母亲这是厚此薄彼吗?” “怎么会呢?”沈夫人嘴巴不如她伶俐,一时被抢白得结结巴巴,“我,我对你们姐妹一向都是一视同仁的……” 沈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小算盘被沈殊玉看穿了,只是她没有想到沈殊玉会选择直接和她摊牌,慌乱下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沈殊玉站在沈夫人的身侧,打量着她低垂的眉眼。 沈殊玉这两年身材抽条地愈发的快,她站在那儿,便遮住了门外阴雨绵绵中所剩无几的天光。 “你知道袁夫人不好相与,却撺掇父亲把我嫁过去……我母亲不在了,你就觉得你能拿捏的了我的婚事了?甚至,是拿捏我?” 沈殊玉压低的声音像一股冷冽的泉水钻进沈夫人的耳朵里。 沈夫人的嘴角抽了抽,“袁家是个好人家,再说我也是你的母亲,在这件事上本就该为你着想,有什么拿捏不拿捏的……” “最好如此。”沈殊玉收回目光,慢慢踱到门边,“这事儿到此为止,再说另一件事吧。” 雨下得欢快,不断有水汽从门外迎面扑来。 “昨日同父亲闲聊时,父亲问我最近在读什么书,我说我在读《战国策》,刚读完了‘触龙说赵太后’,我与父亲谈及这篇文章都颇为感慨。” 沈夫人书读得一般,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沈殊玉话锋一转。 “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听说过我大师兄,十年寒窗如今一跃而成朝中新贵,连陛下都夸赞他学问好,说他拜了位好师父,父亲由此才想到了弟弟……” 沈殊玉回过头认真地看向沈夫人。 “父亲的提议是为了弟弟好,不是为了害他,没有人想去抢你的儿子,你应该看清这一点。” 第44章 给沈夫人的忠告 诚然,沈殊玉当初旁敲侧击地引出沈渭将沈晏清送去拂玉山庄的想法,的确有报复姜氏的意思在里头。 但说到底,她作为姐姐没有害弟弟的心思,相反,她希望沈晏清做一个正直良善的人,也希望他将来能扛起沈家的大旗。 沈晏清资质尚可,他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心思单纯,这样的孩子最怕的就是被身边的人教坏,如果能送去淳于靖身边打磨一番,将来或许也会成为一块美玉。 沈夫人却怎么也不肯相信沈殊玉的话,她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读书在哪里不是读,你弟弟他还小啊,你怎么能带他走呢?” 沈殊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当时离开家的时候可比他小多了……” 沈夫人无言以对,她立在门口,生怕沈殊玉跨过眼前的门槛。 雨丝斜斜地扑到廊下,沈殊玉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水气带来的丝丝凉意,沈夫人侧着身站着,一边的鬓角已经被雨水打湿。 沈殊玉知道说不通她,也就放弃了带沈晏清回拂玉山的想法。 毕竟,一来,她不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把沈晏清带走,二来,照顾孩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何必自找麻烦。 沈殊玉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不欲与你为敌,今日便给你两个忠告。第一,把你放在我身上的心思都收回去,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尤其是我的婚事,我的婚事不是你能做主的,甚至,也不是父亲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 “第二,好好教养二妹与弟弟,若是以后我发现他们学业不精或是学了什么不该学的,我还是会把弟弟带走。” 话说到这份上,沈夫人哪有不应的道理,她连连点头称是。 “好,好,就按你说的办,我一定让他俩好好读书。” 见沈殊玉已然松了口,沈夫人便试探着问道:“那让晏清去拂玉山的事……” “我会去劝说父亲,让他打消念头。” 沈夫人喜出望外,“好,多谢你,那,那就辛苦你了。” 她转忧为喜,眼中不自觉地泛出泪光。 沈殊玉的心莫名其妙地柔软了一瞬——如果当年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在,她是不是也会想方设法地留住自己吧? 她转头看着院中被雨水打折了腰的花枝,声音柔和了几分。 “母亲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你和父亲总有一天要走,到时候我们姐弟三人还是要互相扶持的。” “我明白。” 话已说开,沈夫人便不打算再留在这儿,“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沈殊玉点点头,喊来廊下一个丫鬟给她拿伞。 待沈夫人一群人乌泱泱走后,沈殊玉招手把那个丫鬟叫进屋里,她正是先前那个提醒沈殊玉回屋躲雨的女孩。 沈殊玉让院子里的丫鬟去招待沈夫人带来的人,这种吃吃喝喝的好事自然轮不到她一个做洒扫的丫鬟,于是她便被安排去廊下听吩咐。 “刚刚我和夫人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奴婢,奴婢……” 她结结巴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刚刚门大开着,两个人说话又没有什么避讳,她想听不到都难。 “那就是听到了……”沈殊玉轻笑一声,“抬起头来。” 小丫鬟大着胆子抬起头,让沈殊玉看清她的样貌。 “刚刚除了你,还有别人听到吗?” “没,没有了……”小丫鬟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还请小姐饶奴婢一命。” 以前只听说家里这位不常露面的大小姐脾气不大好,但经过了刚刚那一段她才知道,沈殊玉岂止是脾气不好,她连沈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那她碾死自己就不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小丫鬟越想越伤心,哭得快背过气去了。 沈殊玉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赶紧把眼泪擦干净。” 小丫鬟呆滞地看着她,见她和颜悦色地坐在那里,不像是想要自己小命的样子,赶忙擦干眼泪,慢慢地挪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黛绿……” 沈殊玉抿了口茶,“名字取得不错。” 她褪下腕上一个银镯递给她。 “我倒是有心把你提成这院子里管事的大丫鬟,不过那太扎眼了,你做起事来也不方便,以后你还做这院子里的洒扫丫鬟,只是要记得替我留心府里的事,等我回来的时候一一说给我听,记住了吗?” 黛绿哪敢拒绝,连忙答道:“奴婢记住了。” 柳安固然好用,但他作为男子不便进出内院,能知道的都是些外面的事,而黛绿就不一样了。 沈殊玉说话算话,她依照与沈夫人的约定去劝说沈渭打消了让沈晏清去拂玉山庄拜师的念头。 其实这事并不难,沈渭本就被沈夫人吵得头疼,沈殊玉再从沈晏清的角度稍稍劝了两句,沈渭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此事便就此作罢。 搞定了沈府这些事,沈殊玉才终于放心地回了拂玉山庄。 淳于靖的寿辰已过去了好几日,山庄里大部分宾客都已陆陆续续离开,拂玉山再次从喧闹声中归于平静。 沈殊玉回到山庄后打算先回去梳洗一番再去拜见淳于靖,可还没走到缇花小筑,她便远远地看见秦灵泽在自己院门口那棵大柳树下转来转去。 他时不时拿着扇子敲敲自己的头,神情焦躁不安,朱雀则抱着剑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沈殊玉今日心情不错,便走过去开口打趣他。 “三哥,你再这么走下去,我门口都能被你刨出一条护城河了。” 秦灵泽听到声音便抬头看去,一看是她,先是大喜过望,紧接着又愁眉苦脸,摇晃着愈发滚圆的身体颠颠儿地朝她跑过来。 “阿殊,你可算是回来了。” 朱雀也走了过来,“小姐,你回来了。” “嗯。”沈殊玉应了一声,“你们是在等我吗?” 看到秦灵泽的神情不似往常悠闲,沈殊玉问道:“三哥,你这是怎么了?又闯祸了?先生罚你了?” 秦灵泽哭丧着脸一拍大腿,“哎呦喂,小师妹,出大事了!” 第45章 乱点鸳鸯 沈殊玉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朱雀,朱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来来来,我有事要问你。” 沈殊玉被秦灵泽拉走,她只好把手里的包袱丢给站在一边的朱雀。 “朱雀,你先回去吧。” “好。”朱雀接过她的东西后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秦灵泽拉着沈殊玉走到树下,环顾四周无人,才小声问道:“阿殊,你和三哥说实话,你之前是不是就认识那个裴含章?” 沈殊玉眨了眨眼,下意识答道:“不认识。” 与裴含章在京郊别院一别后,沈殊玉心里料想他们二人应当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谁知,天不遂人愿,这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她不仅与裴含章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刻重逢,自己的小辫子还被他抓到了手里。 但幸运的是,裴含章似乎并没打算拿这件事为难她,于是她便打定主意,准备把那件事抛到脑后,继续安安心心地在山庄过自己的小日子…… 自始至终,沈殊玉都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秦灵泽,毕竟就算告诉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多一个人为这件事担惊受怕而已。 没曾想,秦灵泽这一次根本不吃她装傻这一套。 “阿殊,你那点心眼儿怎么都用来对付我了?都这个时候你就别蒙我了,裴含章和孟庭芝如今都留在山庄里了,我这几日总看到他,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可告诉你,你心里藏了什么事赶紧告诉师兄,好让师兄心里有个数。” 沈殊玉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地问道:“看到就看到呗……怎么,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秦灵泽这次却显然没那么好糊弄,“他能和我说什么啊?” 沈殊玉心虚地瞥了他一眼,秦灵泽却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后退两步拿扇子指着沈殊玉说道:“你还说你不认识他,你先前就和我打听过他,现在我和你提他,你又问我他说没说过什么,你分明之前就认识他!” 沈殊玉抿着嘴没有答话,目光不自觉地挪到了一边,而她的反应恰好印证了秦灵泽心里的猜想。 他凑近了沈殊玉,低声问道:“阿殊,你和我说实话,你去京郊别院的时候是不是遇见裴含章了?你是不是当时被他发现了?” 听完他的问题,沈殊玉多年来第一次对秦灵泽刮目相看。 “三哥,你脑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光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古人诚不欺我……” 秦灵泽见她承认了,一拍大腿,“哎呦喂,我就说我这两天眼皮直跳准没好事……” 沈殊玉打断他的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哥,你是怎么知道我被他发现了?是他和你说的吗?” 裴含章不是答应过自己会保密的吗?他看起来不大像是能趁她离开几天的功夫就出尔反尔伺机拱火的人啊…… 见沈殊玉怀疑自己的智商,秦灵泽也不乐意了。 “小师妹,我只是不爱读书,又不是真傻!你对京城那些世家弟子向来不屑一顾,可你从京郊别院回来后偏偏就挑着裴含章问……” “光是如此也就算了,前几天先生寿宴上大伙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我就看见他总朝你那边瞅,一个小白脸天天瞅着你能有什么好心眼?” 沈殊玉无言以对。 说到这里,秦灵泽崩溃地抱住自己的头,喃喃道:“这事要是被先生知道了可怎么办?真是天要亡我……” 沈殊玉虽然差点把天捅出窟窿,但这会儿还有心思安慰他,“三哥,你怕什么啊?在京郊别院差点被抓到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我能不慌吗?他要是把这事儿捅出来,先生肯定要问你,你好好的夜闯左大人的京郊别院做什么?然后你跟他说,你要去找那个什么什么瓶子……先生再问你,你找那瓶子做什么?你说,因为三哥跟人打了赌……我这不等着挨板子吗!” 秦灵泽急得直跳脚。 沈殊玉好声好气地哄着他。 “三哥,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咱俩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师兄妹了,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 秦灵泽瞪了她一眼。 “咱先生是谁啊?一个心眼子能掰三瓣用!他能查不出来吗?再说了,你要是因为这事挨了先生的罚,我能一声不吭地抱着膀子在一边看热闹吗?那我还是人吗?” 说到最后,他长叹一口气。 “唉,我自己犯错也就罢了,还拉着你一起作死,这要是让先生知道了,不得扒了我这张皮?” “可是裴含章说,这事他会保密的……” “他说你就信啊?哎?”秦灵泽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我回沈府之前的事啊。” “啊?”秦灵泽挠了挠头,“他这打的什么主意啊?” 他摸了摸下巴,神色逐渐变得诡异起来,“阿殊,他是不是跟你提了什么无理的要求,比如……” 沈殊玉一看到秦灵泽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直接一脚就踩到了他的脚背上,疼得秦灵泽直哎呦。 “你脑子里整天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哎呦呦……”秦灵泽抱着脚蹦了几下。 眼看着他要越蹦越远,沈殊玉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忙把他拦了下来。 “对了,三哥,李家的人走了吗?” 秦灵泽想了想,说道:“还没有吧,我记得小嫮说李惟清似乎是要治病,所以晚两天再走……” “嗯,”沈殊玉点点头,“我知道了。” 沈殊玉也不和秦灵泽继续闲扯了,她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后先去拜见了淳于靖,把自己和沈渭以及沈夫人的交锋情况向淳于靖简要说了一遍,淳于靖也放下心来。 “既然这桩婚事已经作罢,我也就放心了,先生还是觉得你将来的夫君得合你自己的心意才好。”淳于靖语重心长地说道。 沈殊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眼下这关过了,我都谢天谢地了。” 淳于靖满脸和蔼地看着她,话锋忽然一转。 “阿殊啊,你这次见到惟清,感觉如何?” 第46章 辟谣 沈殊玉不在的这几天,淳于靖从谢嫮口中得知,沈殊玉不仅在宴席过后单独去看望了李惟清,第二天更是亲自带着他下山去向陆明珠求医。 从前可没见沈殊玉对哪位公子这么上心过! 得知他二人那两日的情形后,淳于靖心里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李惟清人品家世样样拿得出手,与沈殊玉也很谈得来,不失为一个好夫婿的人选,忧的是天妒英才,李惟清现在这副身子骨将来也不知能不能治好…… 让沈殊玉嫁给一个病恹恹的人,淳于靖心里到底舍不得。 被长辈当面询问这种事和被同辈调侃还是有区别的,沈殊玉一瞬间明白了淳于靖的意思后,顿时涨红了脸。 “先生,你想哪去了?我让明珠给他治病纯属是出于朋友之义,再说,您从前不是也夸他的才华能与大哥比肩吗?我这也是生出了惜才之心嘛。” 怕淳于靖不信,她又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同情他,不是,不是想嫁给他……” 虽说淳于靖心里对李惟清也不是十分满意,但听完沈殊玉这番解释,知道自己这个小弟子还是个没开窍的棒槌,他还是颇为遗憾。 “哎,原来是先生我想多了……我以为你这次是红鸾星动呢,还特意多留了他们一阵子,就打算等你回来后问清楚了好为你筹划一番。” 原来李家几人直到今日还没启程,除了是为李惟清治病,居然还有这层原因在,沈殊玉简直哭笑不得。 “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那就罢了。” 虽说沈殊玉不急着成亲,但淳于靖还是得为她早做打算。 他沉吟一会儿后说道:“等下次见到陛下,我会和陛下求一道口谕,有了这道口谕,你父亲也就不好再自作主张了。” 淳于靖想为沈殊玉求的这道口谕,不仅能让她有选择自己心仪之人的权利,还能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 若是有朝一日沈殊玉厌倦了京中的生活,她也可以选择离开这里。 “谢谢先生!”沈殊玉乖巧地答道。 “对了,正好我这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交给你办。裴大人的小孙子裴含章还有右仆射郑大人的外孙孟庭芝往后就都是你的同门了,也都要住在山上,你让人收拾两个院子出来,该添置的东西也都给添置齐全,别委屈了他们。”淳于靖吩咐道。 沈殊玉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才扯了扯嘴角说道:“好,我知道了。” 淳于靖一锤定音,沈殊玉也没了法子,只能期望裴含章日后是友非敌了。 见沈殊玉沉默不语像是有什么心事,淳于靖向她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阿殊,你想什么呢?” “哦,没想什么,”沈殊玉回过神来,忙答道,“我听三哥说起过这件事了。” “可你这反应不对啊……”淳于靖还是颇为了解这个小弟子的,“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收这两人为弟子?” “肯定是有人求到先生这里,先生无法推辞嘛!” 怕淳于靖察觉自己的异样,沈殊玉赶紧转移话题。 “先生,他俩以后是要排在我的前面还是我的后面啊?” 淳于靖笑眯眯地说道:“这次不能再排你前面啦,之前是因为你年纪比你三哥小太多,所以他虽然来的比你晚,但仍把你排在了最后。这次孟庭芝和裴含章都排在你后面,以后你就是他们的师姐了。” 沈殊玉侧着头笑容明媚,模样很是娇俏。 “我才不担心他们是师兄还是师弟,反正不管怎么排,先生最在意的还是我!” 淳于靖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翌日,沈殊玉和谢嫮在翠微楼遇见,从翠微楼出来后,师姐妹两人便结伴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沈殊玉拿着三本书,谢嫮怀里则抱着两个画轴,两人一边走,沈殊玉一边把自己回府的遭遇说给谢嫮听。 谢嫮听完,心里有些惋惜,“我听大哥说袁公子人不错呢,真是可惜了,你俩没缘分。” 这中间的细枝末节太多,说来话长,沈殊玉也没法一一和她解释,于是打了个哈哈,便转而聊起了别的事。 “二姐,你这次要绣什么啊?”沈殊玉看着谢嫮怀里的画轴问道。 谢嫮的刺绣功夫堪称一绝,绣的花鸟虫鱼都活灵活现,为了精进绣技,她常常去翠微楼找淳于靖收藏的画作来细细研究。 是以,沈殊玉一看到她去找画,便猜到她最近又要动针线了。 “我叔父前两日来,带了徐家给我的礼物,所以我想着也给人回个礼。”谢嫮大大方方地答道。 徐谢两家定亲多年,山庄众人都知道谢嫮迟早要嫁到徐家,所以她也没什么好害羞隐瞒的。 “那二姐想好绣什么图样了吗?” 谢嫮摇摇头,“还没,所以才来翻翻这些画找找灵感,对了,你要有空也帮我想想。” 沈殊玉思索了片刻。 “花鸟虽然好看,但若是绣这些送给徐公子总显得太过儿女情长,最好是绣一个看到后能让他眼前一亮,还能让他对你印象深刻无法忘怀的才好。” 谢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小脑袋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古灵精怪的,难怪袁公子只见了你一面就对你念念不忘。” 沈殊玉抿着嘴,故作生气,“我帮你想主意,你不谢我就算了,还打趣我。” 谢嫮忙哄着她说道:“好好好,我错了还不成吗?大小姐有什么好主意快点说。” “不如就绣一幅拂玉山山景图吧,拂玉山风景秀丽冠绝天下,山美水美人也美,也好让徐公子知道你生活的地方有多好,免得他成婚后怠慢你。” 沈殊玉俏皮地眨了眨眼。 前半句还算中肯,谢嫮点了点头,“是个好主意。” “对了,我听云清说你已经给两位新来的师弟安排好住处了?”谢嫮问道。 “嗯。”沈殊玉应了一声,“就安排在了东边的韶光院和澹泊斋,正好中间有三哥的丹桂轩把他们隔开。” 杜信芳的青竹院和秦灵泽的丹桂轩都在山庄东侧,谢嫮的青鸾阁和沈殊玉的缇花小筑则在山庄西侧,所以沈殊玉把孟裴二人的住处安排在东边空着的院子里也算妥当。 谢嫮点点头,“这样安排很好,毕竟不是像咱们一样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又好,就怕他们都有少爷脾气,要是互相看不顺眼住得又近,那就麻烦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几个少年的吵嚷声。 第47章 英雄救美 沈殊玉和谢嫮对视了一眼,一齐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棵矮树后,两人探出身子朝外张望。 不远处有三个少年站在一棵大榕树下,其中两个围着大树,正拿着手里的石子往上扔,另一个则站在两人身后稍远的地方。 沈殊玉抬头一看,树上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鸳鸯眼小白猫,四肢爪子正死死地抓住树干,看上去可怜极了。 这只猫大约是半年前跑到山庄来的,当时不过两个月大,被冻得站都站不稳。 山庄上上下下都可怜这小东西,于是钧清便给它搭了个窝,之后你喂一口我喂一口,这小东西便在山庄里住了下来。 谢嫮显然也看到了,“这群小王八蛋!” 这时,站在后面的少年劝道:“哎,你们两个别太过分了,一只猫而已,又不是没见过,干嘛非要吓唬它?” 他一出声,沈殊玉便认出了他,这不是李惟清的弟弟李惟瑾吗? 其中一个扔石子的少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猫长得好看,等我把它弄下来玩一会儿。”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玩会儿就放了,又不会把它怎么样。” 李惟瑾还想再劝,话没出口,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都给我住手!” 沈殊玉与谢嫮循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独孤霖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狮子一样从远处冲了过来。 她跑到树下,嫌其中一个挡在她面前的少年碍事,毫不客气地一把把他推到一边,然后柔声哄着树上的小猫。 “小白,是我,快下来,到我这儿来。” 小白猫显然刚刚被吓得不轻,它在树上不安地挪了挪,怎么也不肯下来。 独孤霖回过头对三个少年凶巴巴地吼了一句。 “你们都站远点儿!” 扔石子的两个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慢腾腾地往后挪了两步,李惟瑾则环着双臂站在后面看热闹。 独孤霖回过身去,仰着头继续哄树上那个小祖宗。 “小白,不认识我了吗?快到姐姐这儿来。” 或许是看到刚刚朝自己扔石子的人站得远了,小白趴在树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三两步从树上下来,径直跳到了独孤霖怀里。 独孤霖摸着它的小脑袋,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啊,姐姐带你到别处玩去。” 她刚要带小白走,两个少年却不依不饶地拦住了她。 “这猫可是我们先发现的,你要带它走也行,不过得先让我们玩一会儿。” 能来山庄做客的人非富即贵,两个少年平日骄纵惯了,又不知独孤霖是何身份,看她年纪小便没把她放在眼里,说话毫不客气。 看到独孤霖身后没跟着丫鬟,谢嫮也有些着急起来。 独孤霖要是在拂玉山庄有个三长两短那还得了? 她低声对沈殊玉说道:“我们过去吧。” 谁知,沈殊玉却抬手制止了她,“没事,霖霖胆子没那么小,咱们先看看。” 独孤霖年纪虽小,但气势丝毫不弱,她眼睛一瞪,柳眉倒竖。 “给你们玩?想得美!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们到了别人府上做客还欺负人家的猫,这是什么道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恼羞成怒地嚷道:“关你什么事,这猫又不是你养的。” 另一个伸手便要去抓独孤霖怀里的猫。 独孤霖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那只伸向小白的手被人一把给抓住了。 “差不多就得了。”李惟瑾的声音在一旁懒洋洋地响起。 被抓的少年不甘心地动了动手臂,却发现李惟瑾力气不小,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李惟瑾向前挪了两步,微微侧过身挡在独孤霖和那个试图去抓小白的少年中间。 “姑娘,对不住,他俩酒喝多了,你请自便吧。” 独孤霖瞥了他一眼,便抱着怀里的猫转身离开了,还没走出两步,便有两个姑娘从远处跑了过来。 “小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可让奴婢们好找啊。” “小姐,你没事吧?” 两个姑娘正是独孤霖的丫鬟,和安与景福。 景福扶着独孤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看她没有磕到碰到才松了口气。 和安则看向不远处两个面色不善的少年,她虽然没有听到刚刚的对话,但跑过来时却注意到这两人刚才试图想拦住独孤霖,不让她离开。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我家小姐!” 景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这可是卫国公府的小姐,你们两个是哪家的,把名字报上来!” 两个少年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目光躲闪着一齐缩到了李惟瑾身后。 “罢了,我累了,回去吧。”独孤霖低下头,摸着窝在她怀里舒服地快要睡着的小家伙说道。 毕竟是在拂玉山庄做客,不能让主人家面子上太不好看。 见独孤霖不打算追究,两个丫鬟便也收起锋芒,一左一右扶着她往缇花小筑走去。 等她走远了,两个少年觉得刚刚失了面子,面露不忿之色。 “国公府的小姐又怎么样?不过是仗着她那个有几分姿色的姑姑罢了。” “我知道她,听说她自幼体弱多病,成天吃药,是个药罐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中一个忽然转向李惟瑾,不满地说道:“对了,李惟瑾,你刚才干嘛拦我?” 李惟瑾不耐烦地仰头看天,“我刚刚要是不拦你,你这会儿就该跪在地上磕头赔罪了。” 少年涨红了脸,“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病秧子,活不活的长都不好说……” 他抬腿刚要走,忽然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哎呦!” 李惟瑾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脚,另一个人赶忙手忙脚乱地去扶地上那个。 摔疼的少年半天没爬起来,气得直捶地,“李惟瑾,你干嘛!” “对不住,你身体太好动作太快,我没来得及收回脚。”李惟瑾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们自己去后山玩吧,我不去了。” 说罢,他转过身挥挥手离开。 沈殊玉和谢嫮捂着嘴躲在树后笑。 “李家这个小公子,人还挺有趣的。”谢嫮轻声对沈殊玉说。 “是啊,还有几分侠义心肠呢!”沈殊玉也笑着点头。 第48章 旗鼓相当 这夜,山上无风,空气有些闷热,沈殊玉躲到了翠微楼里读闲书。 钧清找过来的时候,她正靠着书架昏昏欲睡。 “四小姐,四小姐,你在这儿吗……”钧清小声唤道。 沈殊玉耳力好,钧清进门时的脚步声已经将她从粘稠的睡意中扯了出来。 “我在这儿。” 钧清循着声音走过来,找到了书架后的沈殊玉,“刚刚听独孤小姐说,四小姐你来了翠微楼,我便找过来了。” “什么事?” 钧清答道:“是先生让我来寻小姐的,他让小姐半个时辰后去演武场。” 这两年淳于靖的身体不如从前,指点沈殊玉武功的重担也落到了朱雀身上,听到钧清说是淳于靖要找自己去演武场,沈殊玉难掩惊讶之色。 “先生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指点我武功了?是只叫我一个人,还是大家都去了?” 钧清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我还真不知道,先生只让我来告诉小姐按时过去,别的什么都没说。” 沈殊玉点点头,说自己记下了。 半个时辰后,沈殊玉换了身轻便衣裳,从缇花小筑去了演武场。 她提前了快一盏茶的时间到,谁知,淳于靖到的比她还早,而且他还带了一个人来。 沈殊玉看清那人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那人看着她,同样难掩目光中的诧异。 淳于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是裴含章。 “先生。”沈殊玉心里莫名有些忐忑,她放慢脚步挪到了淳于靖身边。 “过来,”淳于靖冲她招了招手,“这是你六师弟,你已经见过了。” 沈殊玉只好点头,“师弟。” 她当然见过,前两日孟庭芝和裴含章正式拜师时,那两杯拜师茶还是她端给两人的。 裴含章倒是从善如流,“我入门晚,以后还请师姐多多指教。” 沈殊玉还未答话,淳于靖先被逗笑了,“咱们门内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也不必拘束。” 他转向沈殊玉,“阿殊,今日叫你来,是想试试你们的功夫,你们二人各取一把木剑,先比试一番让为师看看。” 要授裴含章枪法,先得知道他功底如何,淳于靖思来想去,打算用沈殊玉当这块试金石。 裴含章跟着沈殊玉走到兵器架前,两人各取了一把木剑,然后他学着沈殊玉的样子,从地上装着朱砂的小木桶里取出毛笔,在木剑的刃处涂上一层薄薄的朱砂。 两人站到演武场中间的时候,各自熟悉了一下手中木剑的重量后,沈殊玉便率先出招。 木剑碰撞的声音划破了山间的夜色,伴着夜风穿过山林。 沈殊玉第一次与裴含章交手时,便摸清了他功夫的七八成,不过,虽然只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裴含章的功夫相较之前明显有了许多长进。 也或许,他对沈殊玉的招式早有准备。 沈殊玉的剑锋擦过裴含章的耳边时,裴含章恍惚间想起了那晚京郊别院的月色。 那天,他也是在这样的夜里与沈殊玉交手,只是两人都没用武器,即便如此,沈殊玉也没落下风,甚至最后自己还着了她的道儿。 裴含章心里莫名地涌出一股对复仇的渴望。 况且,就算没有先前的事,他也不愿在与沈殊玉的这场比试中落了下风,毕竟这是在淳于靖的面前。 沈殊玉更是丝毫不敢分神。 一来,她不是一个愿意轻易低头的人,二来,淳于靖很了解她的身手,就算她有心输给裴含章,只要她有分毫的懈怠,淳于靖便会察觉到异常。 于是,两人越战越勇,各自衣衫上沾染的朱砂也越来越多。 “够了,到此为止吧。” 随着淳于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沈殊玉率先止住动作,她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努力压下胸口的喘息,裴含章也收回招式,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两人身上要害处均有大大小小的朱砂痕迹。 淳于靖看着眼前貌似有些杀红眼的两个人,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含章,你的功夫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今日叫你来是要告诉你,我会兑现对你祖父的承诺,从今日起开始授你枪法,望你以后虚怀若谷,武德兼修。” 裴含章跪下给淳于靖磕头,“是,徒儿谨遵先生教诲。” 等裴含章起来后,淳于靖又看向沈殊玉。 “阿殊,往后你也在这个时辰过来,含章需要一个人帮他磨炼他的枪法。” 沈殊玉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乖顺地答应,“是,先生。” 秦灵泽对枪只会些皮毛,谢嫮是一窍不通,孟庭芝来此显然不是为了习武……其实光论武艺,朱雀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淳于靖不打算让这枪法轻易外传,思来想去沈殊玉便成了唯一的人选。 第二日清早,沈殊玉早早起来踏着露水顺着石阶下了山,穿过药庐的后院去找陆明珠。 她昨晚睡觉前脱下衣服,才发觉自己左肩与腰上都有青紫淤伤。 她与裴含章比武时虽用的是木剑,但两人显然是谁都没有手下留情。 恰好她屋内的药膏所剩无几,沈殊玉便干脆下山来寻陆明珠讨些药膏。 陆明珠一边为她配药,一边听沈殊玉絮絮说完她回沈府后发生的一切,又听闻淳于靖新收了两个徒弟,跟着惊讶了一番。 两人说闲话的功夫,陆明珠便配好了药,沈殊玉把外衣脱下,陆明珠一见之下顿时皱起了眉,举着药膏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阿殊,你刚刚说你昨夜和谁比武来着?” “裴含章啊,就是刚刚我说的先生新收的那个小徒弟。” “就是前两日由他祖父带过来,让我为他好好调理的那位小公子?” 沈殊玉并不知道裴大人带裴含章来灵素药庐求医之事,但听到陆明珠说那人是由他祖父带来的,她便推测陆明珠说的应该就是裴含章。 “应该是吧……” 陆明珠顿时生起气来。 “这裴小公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别说是淳于先生,就算是朱雀与你过招也要掂量掂量轻重,这人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 第49章 尴尬的相逢 见陆明珠为自己打抱不平,沈殊玉心里自然感动。 不过裴含章已经上山了,往后的日子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为过往的一件小事再起误会与争端就不好了。 思来想去,沈殊玉便把去年在京郊别院发生的事说给了陆明珠听。 陆明珠听完整件事,蹙起的眉头才渐渐舒缓。 “你的意思是,他在你手上吃过亏了,不过他非但没有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还选择了替你隐瞒?这么说,这人也不是坏人嘛……” 不过她转念一想,心中仍有些愤愤不平,“既然不打算追究,那为什么还下手这么重?” 沈殊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比武的时候大家很难控制力道的,再说,我当时下手好像也不轻……” 陆明珠小心翼翼地为她在淤伤处抹上伤药。 “既然他没有恶意,那以后大家相安无事最好,你以后做事也不能太过冲动。” “我知道了。”沈殊玉乖巧地答道。 陆明珠瞥了她一眼,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她的淤伤处戳了一戳。 “哎呦!”沈殊玉顿时疼的喊出了声,她可怜巴巴地转过头看陆明珠。 “很痛的,你轻一点嘛……” “你也知道痛啊?”陆明珠嗔道。 “让你长长记性,以后别什么事都敢做,还有,你回去告诉秦灵泽,让他最近都别过来了,他要是敢来,我非得拿针把他手脚都扎残废了不可!” 沈殊玉笑得花枝乱颤。 陆明珠替她上好了药,又把桌上的伤药以及其他瓶瓶罐罐装在一起,好让沈殊玉一会儿一起带走,装好之后,她坐下来陪沈殊玉说话。 “裴含章的身体有些弱症,似乎是胎里带出来的,但好在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锦衣玉食地养到现在,没什么大问题,我给他针灸一段时间再调理调理也就没什么事了。” 沈殊玉还未答话,陆明珠忽然惊叫一声。 “哎呀!我想起来一件事!” 见沈殊玉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己,陆明珠笑着和她解释。 “淳于先生寿辰当晚的宴席上,我就发觉他时不时就瞄你一眼,当时我还以为他是觉得你秀色可餐,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桩缘故啊。” 先前秦灵泽就和沈殊玉说过这事,如今连陆明珠也这么说…… 沈殊玉呆愣愣地看着她,“怎么好像只有我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 沈殊玉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那夜为什么没有发觉裴含章在留意自己,因为那天白天她就认出了裴含章,所以在宴席上,她不免有些心虚,目光便刻意地避开了裴含章的方向。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药童的声音。 “师父,门外有病人想见您。” “好。” 陆明珠答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她回头见沈殊玉已经穿好了衣裳,便打开了门,结果看到来人后她顿时一愣。 “小裴公子!” 沈殊玉听到陆明珠的话,从她身后歪着身子探出头去,一看才发现,来人还真是裴含章。 裴含章看到从陆明珠身后探头出来的沈殊玉,心里也很是诧异。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陆大夫……沈师姐也在啊。” 沈殊玉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她现在看到裴含章时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陆明珠走下台阶对裴含章说道:“小裴公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裴含章最近几日都是接近傍晚时才来针灸,如今可是大早上。 裴含章有意无意地瞥了沈殊玉一眼,见她好似没有注意自己这边的动静,才吞吞吐吐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来山上时没有带伤药,所以……” 廊下,沈殊玉抿着嘴唇别过头去看清晨穿过林梢的飞鸟,努力压下自己唇角泛起的笑意。 陆明珠听了后也是忍俊不禁。 “这个好说,我现在就去替小裴公子配一些,日后若是用完了,随时过来取就是。” 说罢,她转身离去,留沈殊玉与裴含章二人面面相觑。 清晨的空气带了丝丝凉意,药庐的小童过来给二人沏了壶热茶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沈殊玉显然比裴含章更熟悉灵素药庐的一切,这时候也只能由她代陆明珠来尽地主之谊。 “明珠准备伤药还需要一点时间,先坐一会儿吧。” “好。” 裴含章点点头,两个人便在石桌前坐下,各自捧着一杯茶相对无言。 沈殊玉其实很想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不过一想到她和裴含章之间隔着一个秘密,心里便有些打退堂鼓。 裴含章则是察觉到了沈殊玉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敌意”,他自己也清楚,他握着沈殊玉的“把柄”,也难怪沈殊玉不愿信任他。 两人就着清晨朦胧的雾气,一口一口品着杯中的清茶。 又过了一会儿,陆明珠拿着分装好的伤药回来递给他们二人。 “虽然说伤药管够,可下手也不能太重……我知道你们比武时都有分寸,可打疼了也够你们难受的。” 听到陆明珠的调侃,裴含章这才反应过来,敢情沈殊玉也是过来求药的! 沈殊玉接过伤药后向陆明珠道谢,“明珠,多谢你了,我今日还有事,就先回山上了。” 陆明珠点点头。 见沈殊玉要回去,裴含章便打算和她一起,“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谁知,陆明珠却拦住了他。 “小裴公子,正巧你来了,我就顺道帮你诊脉吧,看看你今日是否还需要继续针灸。” “哦,那就辛苦陆大夫了。”裴含章只好按捺下心中和沈殊玉一起离开的打算。 “那我就先走了。” 和两人打过招呼后,沈殊玉便打算先行离开,走出两步,她像是想起什么,回身看向裴含章。 “你来的时候是从山庄正门过来的吧?那条路绕远,下次你可以穿过我院子前的小路,顺着山庄西门外的石阶一路往下走,就能到药庐后身了。” 说完,她看了裴含章一眼就走出门去。 裴含章对拂玉山的路还不大熟,他在心底默默记着沈殊玉刚刚的话,随即又好奇地问陆明珠。 “陆大夫,之前怎么没人提醒我那条路呢?难道山庄里其他人来你这儿不是走得那条路吗?” 陆明珠莞尔一笑。 “阿殊的缇花小筑在山庄最西侧,紧挨着山庄西门,她说的那条路就在她院子前面,不过那条路要是走的人多了,多少会打扰到她,所以淳于先生就命山庄众人不许随意进出西门。” 见裴含章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陆明珠好心地给他解释。 “阿殊的意思是,你以后下山可以从她门前抄近路。” 裴含章听罢,心里一暖,又觉得不好意思。 “这样是不是太打扰她了,其实我绕点远也没什么……” “既然是她的好意,你也不妨接受,你若是再三推拒反倒会惹得她不快。” “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裴含章的心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这是沈殊玉向自己示好的意思吗? 第50章 另一重人生 这日午后,朱雀忽然来了缇花小筑,他来时,沈殊玉已经听了独孤霖好半天的碎碎念。 独孤霖每每对上沈殊玉时,别的没有,就是话多。 “阿姐,院子里那株白牡丹好看吧?我特意带来给你的。” 沈殊玉趴在窗口望了望那株在风中摇曳的牡丹花,“好看,你从哪儿弄来的。” “别人送给我爹的,可我爹不懂赏花啊,我觉得这花还是和你最相配,所以就抢过来给你了!” 独孤霖满脸得意地看着沈殊玉,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真是她爹的好闺女啊……沈殊玉简直哭笑不得。 “对了,我要找纸笔把它画下来!” “我还要再求谢姐姐帮我绣一幅牡丹图……” 独孤霖一边念叨,一边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找东西。 门口的铃铛忽然响了一声,沈殊玉起身走到院门处,开门一看,门外的人是朱雀。 朱雀看到屋子内独孤霖的身影,便给沈殊玉使了个眼色,沈殊玉会意,关上门随他走到外面。 “什么事?” “小姐,杨问心派人来了。” “在哪儿?” “后山。” 沈殊玉看了眼刚刚被她关上的大门,转头对朱雀说道:“你等我一下。” 她回到屋子里,看独孤霖正乖乖趴在桌子前画画,于是不动声色地开了柜子取了两样东西放进袖子里。 “霖霖,你好好画画,我出去一下,过会儿回来。” “知道了。” 出了门,沈殊玉和朱雀便往拂玉山的后山竹林走去,谁知,路过翠微楼前的时候,却被妙清拦了下来。 “四小姐,我正要去找您呢。” “什么事?” 妙清拿了一张单子给她看,“这是李家二公子送来的,说是他兄长列了个书单子,请我们帮忙找一下。” 沈殊玉接过后一看,随即笑了起来。 朱雀好奇地问起,沈殊玉便和他解释了一番。 “先生最近正好闲着,庄里还有几位年轻公子没走,先生便想考校一下他们的文章,李惟瑾书读得没有他哥哥好,他哥哥这是怕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想让他临时抱佛脚呢。” 借几本书也不是什么难事,见沈殊玉看向自己,妙清便解释了一番。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其中两本上面有老大人的题注,所以……” 他说的是淳于晟留下的书,淳于晟生前留下的书稿如今都是沈殊玉在打理,所以妙清不敢私自做主。 沈殊玉略一停顿,笑着答道:“没事,李家两位公子都有分寸,你去拿给他便是。” “是。”妙清答应了一声就往回跑。 “等等。”沈殊玉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忙叫住他。 妙清又急忙跑了回来,“四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沈殊玉想了想,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独孤小姐在我那儿,你去请她到翠微楼,让她帮忙把这几本书找出来。” 翠微楼的藏书成千上万,虽说独孤霖在拂玉山庄常来常往,这些年已经弄清楚了大多数的书都在什么位置,可要一一找出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 妙清有些犹豫,让国公府的大小姐来做他们平日做的事,是不是有点…… “没事,就说是我说的,请她帮个忙。” 沈殊玉和独孤霖的关系,妙清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沈殊玉都已经发话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是,我这就去请独孤小姐。” 妙清答应了一声就往缇花小筑跑去。 等妙清跑远了,沈殊玉和朱雀继续往后山走去,朱雀不解地看向沈殊玉。 “为什么要请独孤小姐来找这几本书?” 沈殊玉眯着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就当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吧!” 两人到了后山一路走到竹林深处,直到瀑布的轰鸣声近在耳畔,沈殊玉才看到了杨问心派来的人。 来人年纪比沈殊玉大上四五岁,看到戴着面纱的沈殊玉,他犹豫着上前却没敢立刻开口。 “你是杨问心派来的?”沈殊玉问道。 那人点点头。 他见沈殊玉的次数不多,再加上沈殊玉女大十八变,和从前的容貌多少有些不一样了,因此他看向沈殊玉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 沈殊玉心下了然,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摆到他面前,看到令牌上的“玉”字,那人赶忙跪下行礼。 “属下伍甲,参见大小姐。” “起来吧。”沈殊玉收起令牌,“杨问心派你来传话的是吗?” “是,”伍甲恭谨地答道,“杨大哥说,您吩咐的地方他带人去过了,但没找到东西。” 听闻这话,沈殊玉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旋即恢复如常。 “两处生意可还好?” 伍甲答道:“金石斋和八仙楼的生意都还好,做得不大不小,骆老爷子说做的太小怕无法在洛京立足,做的太大又怕引人注目,所以保持现状就好。” 沈殊玉点点头,“小心一点总没坏处。” 伍甲忽然想起什么,又对沈殊玉说道:“骆老爷子还让我转告小姐,小姐若是有什么喜欢的首饰花样,下次就画张图带给他,他一定帮您做出来。” 沈殊玉莞尔一笑,眉眼弯弯,“好,我知道了,你替我谢谢他。”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封封好的信递给伍甲,“这是下一个地方,你让杨问心先去打探,不要打草惊蛇,过阵子我会亲自过去一趟。” 听说她要亲自出马,伍甲惊讶了一瞬,又赶忙把信接了过来。 “是,我会回去转告杨大哥。” 该说的都已说完,伍甲便打算告辞。 “大小姐若是没什么吩咐,那属下就先回洛京了。” “好,一路小心。”沈殊玉答应了一声,“对了,你上山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吧?” 伍甲摇摇头,“没有撞见人。” 沈殊玉心里仍有些不安,“我先生一向洞若观火,你来的时候可千万别被他发现了。” “是,属下记住了。” 再说回缇花小筑,独孤霖看到妙清递来的那张书单子时,整个人一头雾水。 “这是阿姐要用的书?” 妙清赶忙摇头,“不是,是四小姐的朋友要用的,里面有两本还挺金贵的,估计是四小姐怕别人去的话会没轻没重的给弄坏了。” 听说是沈殊玉拜托她的事,独孤霖便一口答应下来。 “行,我跟你去翠微楼,前边带路去。” “是!”妙清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带着独孤霖就往翠微楼去。 一路走到翠微楼的大门前,独孤霖看到门前徘徊着一个身影,等她走近了看清那人的长相,随即惊讶出声。 “是你!” 第51章 读书与吃瓜 李惟瑾看到妙清带着独孤霖过来时,同样瞪圆了双眼。 “独孤小姐。” 那天,他两个同伴因为那只小白猫和独孤霖起争执时,李惟瑾其实没大看清独孤霖长什么模样,只记得她身形有些纤弱。 如今面对面站着,他才看清了独孤霖的容貌。 独孤霖是个美人胚子,双眉弯弯,眸光流转,虽然容貌尚未长开,且因生病的缘故面色略有苍白,但一身霞裙月帔仍衬得她十分灵动。 不知怎么的,李惟瑾突然红了脸,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那,那天,我没和他们一起欺负那只小猫……” 独孤霖愣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枝头被风拂起的桃花。 “我知道。” 她从妙清手里取过那张单子,对着李惟瑾扬了扬。 “原来阿姐说的人就是你啊,好啦,你跟我进去吧。”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是独孤霖来帮他找书,但李惟瑾还是乖乖跟在独孤霖身后一起进了翠微楼。 午后,翠微楼的时光悠闲而又静谧,阳光穿过窗户为整个屋子笼罩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独孤霖拿着单子走在前面,凭脑海的记忆一个个书架找过去,李惟瑾则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看独孤霖找出一本便赶忙接过来。 翠微楼很大,书也很多,即便单子上列的书只有几本,但要全部找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没一会儿的功夫,独孤霖的鼻尖就冒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李惟瑾忍不住劝她,“独孤小姐,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这可是独孤府的宝贝,可不能把她给累坏了…… 独孤霖头也没回地答道:“我身体是不好,可也没坏到连几步路都走不了。” 她的话让李惟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大哥。 李惟清刚生病时也是心思敏感,听不得别人议论自己的病症,所以李惟瑾一时也分不清独孤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而觉得受到了冒犯。 他第一次觉得,他大哥说他脑子笨似乎没什么错…… “我,我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天热,我怕你累到……”李惟瑾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独孤霖回身看着他,见他神色有些紧张,完全没有戏谑她的意思,这才卸下心中的防备。 “没事,若是累了,我自然会休息的。” 她转过头继续在书架上找书,一边找一边问李惟瑾,“这么多的书,你这两天都要读完吗?” 见她愿意和自己聊天,李惟瑾心里生出一丝喜悦,赶忙答道:“全部读完自然不大可能,我大哥说会帮我挑一些篇目出来读熟,免得淳于先生考校时答得太难看。” “你大哥是谁啊?” “李惟清。” “哦……”独孤霖恍然大悟,“你就是前两天和我阿姐打了个平手的那个吧?我听她提过。” 李惟瑾一听到她说自己和沈殊玉打成平手那件事,立刻涨红了脸,抿着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还是沈师姐略胜一筹。” 独孤霖从善如流地说道:“我阿姐的功夫自然没得说。” 见李惟瑾神色有些失落,她安慰道:“你好好练,下次再赢回来不就是了?” 李惟瑾便笑了起来,“你说的对。” 屋子里恢复了片刻安静,李惟瑾便主动找起话题与独孤霖聊天。 “那只小白猫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是最近山庄人有点多,它一时不适应,所以被吓到了。” 李惟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看你和它挺熟的。” 提起小白,独孤霖有点苦恼,“还算熟吧,不过有一半的时间我都在和它打架……” “打架?”李惟瑾瞬间睁圆了双眼。 独孤霖点点头,柳眉微蹙,语气有些无奈。 “我阿姐喜欢牡丹花,她院子里有好几株牡丹都是我为她找来的,可是小白太调皮了,每次花一开它就扑进去玩,好好的一株牡丹经常被它折得七零八落。” 李惟瑾想象着独孤霖看到小白扑断花枝时的恼怒,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话间,独孤霖把最后一本书放到他手上。 “好了,都找到了,你可以回去好好温习了。” 李惟瑾温和地向她道谢,“嗯,今日多谢独孤小姐了。” 两人刚出翠微楼,就看到妙清抱着半个西瓜走了进来。 “独孤小姐,李公子,你们找完书了?” “嗯。”独孤霖应了一声,迎上前去满眼放光地打量着他怀里的西瓜,“这瓜是哪来的啊?” “二小姐说让各处分一分,我说你和李公子都在翠微楼,她便让我把这一半带过来,还让我叮嘱你,千万别吃多了,不然容易坏肚子。” “知道了,那你快去切一切。”独孤霖催促道。 她忽然想起身后还跟着个李惟瑾,便转回头看向他,“李公子,反正这些书一时半会也读不完,还是吃两片瓜再走吧?” 李惟瑾便把书放了下来,“好啊。” 妙清把瓜切好,独孤霖和李惟瑾一人捧了一块坐在廊下闲聊。 “从柏州过来大约要多久啊?”独孤霖问道。 李家这一支已迁到了柏州。 “我们走了十余天。”李惟瑾答道。 独孤霖听着耳畔的风声,看着院子里哗哗作响的树叶,忽然觉得手里的瓜不甜了。 她像是叹息一般答了一句,“十多天,好远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事实上,她大概这一辈子都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对她而言,那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李惟瑾和李惟清自小就跟着家里长辈外出游历,所以从来没有觉得出门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看到独孤霖因此感到失落,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倒是独孤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那些失落与遗憾很快便随风而去。 “柏州是什么样子?好玩吗?” 李惟瑾赶忙打起精神,为她描述自己长大的地方。 “我觉得柏州很美,山川秀丽,水泽丰沛,以前我很喜欢和我哥哥一起登山看日出,虽然山上很冷,但看到日出的那一刻,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回忆起记忆里那些美好的时刻,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 “有时山上有雾,人在其中恍如置身天宫,山峰和树木只隐约可见,但却能听到山谷里泉水流淌的声音……从山上下来,再去市集上吃两笼热腾腾的包子,别提有多开心了,对了,市集也很热闹,尤其是过节的时候……” 独孤霖托着下巴坐在一旁,听得十分认真,脸上露出向往之色。 最后,李惟瑾轻声说道:“独孤小姐,人这一辈子很长,现在做不到的事,以后未必就一定做不到。” 独孤霖看着他,刚要说话,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大嗓门。 “哟,你们俩都在啊!” 第52章 旧相识 门外走来的人是秦灵泽。 独孤霖看到他进来,笑着起身迎了上去,“秦大哥怎么来了,你可是翠微楼的稀客啊!” 秦灵泽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不爱读书,嘴上嘿嘿一笑,也没放在心上。 “我刚刚路过,听到这儿有人说话,就进来看看。” 李惟瑾也走了过来,“秦公子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一点?” 秦灵泽看了看他俩身后放着的瓜,摆摆手说道:“刚和阿殊还有两位师弟一起在你谢师姐那儿吃过了。” 一听说他们在谢嫮那儿,独孤霖想起自己下午画的那幅牡丹图,心念一动。 “他们还在青鸾阁是不是?那我去找他们玩。” “去吧。” 独孤霖跑出去两步,忽然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 她回身问道:“李公子,你要和我一起吗?” 李惟瑾其实很想和她一起去,但又觉得自己立马就跟上去似乎显得太过刻意,便含糊地答道:“好啊,正好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沈师姐。” 两人和秦灵泽告辞后,便一起离开了翠微楼。 他俩一走,秦灵泽的脸色便有些严肃起来。 一旁的侍从风临便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秦灵泽想起刚刚在青鸾阁吃瓜的情形,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现在一看到裴含章心就突突跳,你说,他不会把阿殊夜闯京郊别院的事给说出来吧?” 风临想了想,宽慰道:“应该不会吧,六公子人看上去挺和善的。” 院外,一个人的脚步声忽然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 秦灵泽浑然不觉,他砸吧砸吧嘴,“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拿这事威胁阿殊……” “这,他以后真要是这样的话,少爷和四小姐不承认不就完了?” 秦灵泽叹了口气,“主要是先生和我爹这关不好过,先生知道了我爹估计也能知道,我爹知道了那不得抽死我啊。” 他原地转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最后只得得过且过,摇着扇子带着侍从晃晃悠悠地从翠微楼离开了。 等他一走,院外树后的人影这才悄然现身。 那人看着秦灵泽的背影,若有所思。 山上虽然多了两名弟子,但拂玉山庄的生活似乎并没发生什么变化。 孟庭芝与裴含章成了淳于靖的第五位和第六位弟子,两人都是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为人也都谦逊好学。 孟庭芝内敛,裴含章开朗,两人一静一动,也算相得益彰。 在课业上,裴含章要多修一门枪法,孟庭芝则是要额外学习围棋之道。 这一日,裴含章吃过午饭后便一直待在翠微楼读书,午后的蝉鸣与闷热的空气让人十分难捱,这让他愈发眷恋起竹林的凉意。 最终,裴含章决定放下看了一半的书,提前下山去药庐。 从翠微楼前的岔路往右拐,走到尽头就是沈殊玉的缇花小筑。 裴含章刚走到近前就看到缇花小筑门口的大柳树下坐着一个正在绣花的姑娘,最初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还以为那人是沈殊玉,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的身形比沈殊玉小上一些。 客人们这几日已陆续离开,拂玉山庄的女弟子又只有谢嫮与沈殊玉二人,裴含章心里觉得奇怪,便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恰好那个姑娘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向这边张望。 隔着摇摆的柳枝,裴含章并没有一眼看出那个姑娘是谁,但姑娘却马上认出了他。 “含章哥哥?” 独孤霖的声音又惊又喜,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朝裴含章跑了过来。 “真的是你啊?我刚刚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呢!” 等她走近,裴含章才认出眼前的女子,“独孤妹子!原来是你!” 他上下打量了独孤霖一番,笑着说道:“好久没见到你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独孤霖笑靥如花。 京中官宦人家的子女彼此间大多认识,淳于靖寿宴那晚因独孤霖赶路疲惫睡得早,所以没去吃晚饭,便没有见到裴含章。 再加上她后来身体不适要多休息,大半的时间都在沈殊玉的院子里,很少出来,是以裴含章最近一直没见过她。 “令尊令堂近来身体可好?” “我爹娘身体都很好,多谢惦记,裴大人身体如何?” “我祖父也很好,对了,你怎么在这儿?” 独孤霖解释道:“我身体不大好,一直是药庐里的大夫为我调理的,所以隔一阵子便要过来复诊。” 说罢,她古灵精怪地一歪头,“含章哥哥,我听我阿姐说你拜了淳于先生做老师?” “嗯。”裴含章先是应了一声,随即疑惑地问道,“阿姐?” 独孤霖的父亲独孤永共有两子一女,且独孤家这一辈只有她一个女孩,因此视若珍宝,她哪有什么姐姐? 裴含章看着一旁缇花小筑的大门,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你说的阿姐是?” 独孤霖看着他,懵懂地捻着手里的帕子,“阿姐就是阿姐啊……” 看到裴含章一头雾水的样子,她忽然反应过来,咯咯一笑。 “是我不好,忘了和你说了,我阿姐就是沈殊玉啊……” 说了半天原来是她。 “沈殊玉怎么成了你阿姐了?” 俗话说背后莫论人长短,裴含章还没来得及问明白这层关系,就见独孤霖忽然伸长了手臂对着自己身后挥舞了两下。 “阿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沈殊玉从缇花小筑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刚刚我就在屋里听到你叽叽喳喳的,这会儿病好了又有精神了?” 独孤霖跑到沈殊玉身边,“阿姐,师父说我没什么大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独孤霖这两日有些发热,陆明珠诊断后说她只是最近赶路疲惫,再加上季节更替,天气反复,所以才让她身体出现异样。 这些事对常人而言,只会觉得身上稍有不适,但对独孤霖来说就十分难捱了。 沈殊玉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有点烫,不能在这儿吹风吹得太久,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独孤霖乖乖点头和裴含章告别,“含章哥哥,那我先进去休息了。” 裴含章点了点头,“好。” 看着独孤霖进了屋后,沈殊玉看向裴含章,“没想到你们俩竟然是旧相识。” “家中都有长辈在朝为官,小时候去别人家做客时遇到过,没想到她都长这么大了……”裴含章解释道。 他只是无意间的感慨,沈殊玉的心却像是被轻轻地揉了一下。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怅然若失,但那份失落转瞬即逝,裴含章只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这两日身体不大好,明珠叮嘱了她要好好休息,你若是想同她叙旧,不妨等她身体再好一点。” 裴含章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和独孤霖说,今日见到她也是在自己意料之外,不过沈殊玉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只好点头。 “好,我知道了。” “西门离灵素药庐虽然近,但山路陡峭难行,路旁就是悬崖,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你自己多加小心。”猜到他是打算去药庐,沈殊玉便多叮嘱了两句。 “好,我知道了,多谢提醒。”裴含章心里一暖,赶忙道谢。 沈殊玉没再和他多说什么,略一点头后便转身回了缇花小筑。 裴含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无端地涌起一阵失落。 就不能和他多说两句话吗…… 第53章 姐妹缘分 午后的空气闷热难当,沈殊玉又一向畏热,只在外面站了这么一会儿,她便觉得衣服和汗湿的肌肤粘到了一起。 进屋后,独孤霖适时地递上一杯茶。 “阿姐,含章哥哥来了以后是排在你前面还是后面?” “他和孟公子都排在我后面,”沈殊玉接过茶杯喝了两口,状似无意地问她,“你和他很熟吗?” 独孤霖摇了摇头。 “见过几次,说熟悉也算熟悉,我祖父和裴大人常在一起下棋,祖父骂我二哥读书不用心的时候就拿含章哥哥举过例子,夸他神思敏捷,说两人年纪都差不多,但含章哥哥明显比我二哥多长一个脑子……” 沈殊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见沈殊玉没答话,独孤霖好奇地凑到她跟前,“阿姐,含章哥哥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沈殊玉转过头,目光略带诧异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听到她的疑问,独孤霖顿时来了精神。 “刚刚你俩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两句,就觉得怪怪的,阿姐你看上去周到有礼,可却不冷不热的,我以前只看到过秦大哥得罪你时,你才是这番态度……” 沈殊玉慢慢啜饮着杯中的茶,在心里叹了口气。 哪里是他得罪我,分明是我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这才轻不得重不得。 沈殊玉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换了话题嗔怪道:“你早上还说头痛,这会儿脑子倒是转个没完,病没好想法倒是不少,快去睡觉。” 独孤霖见问不出什么,只好乖乖答应着,爬到她床上睡觉去了。 灵素药庐。 针灸结束后,裴含章仍在好奇沈殊玉和独孤霖的关系,他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陆明珠听完会心一笑。 “原来是为这啊……”她一边收拾起自己的药箱,一边同裴含章解释。 “她小时候有一次犯病,命差点就没了,最后是我师父给救回来的,自那之后她就成了药庐里的常客。” 她把装好的药箱放到一边,继续说道:“独孤大人很宝贝这个孙女,他请我师父不惜一切代价保独孤霖长大成人,我师父应允此事后也是竭尽全力,后来他老人家去世了,师兄和我便接过了这个担子。” 她说的独孤大人便是独孤霖的祖父独孤煜,也就是卫国公。 说到此处,陆明珠面上露出几分惋惜。 “不过,病得久了人心里难免会生出失落与焦躁,几年前有一次她发病后心里难受,趁我们没注意偷偷跑去后山哭,我们发现她不见的时候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为了找她,药庐和拂玉山庄的人倾巢而出……” 说起往事,陆明珠有些感慨,然后又和裴含章解释起沈殊玉与独孤霖的姐妹之缘。 “也合该是她和阿殊之间有缘分吧,那次最先找到她的人就是阿殊,阿殊把她带回来以后,两个人就逐渐变得亲近起来……” “原来是这样。”裴含章喃喃道。 陆明珠点点头,“她一向都被独孤家的人捧在手里,再加上身体羸弱,性格难免娇气,别人说的话她可能不会放在心上,但阿殊说话她一定会听进去几分的。” 裴含章心里仍有疑问未解,“那独孤妹子说的师父是谁?她也拜在了淳于先生门下吗?” 听到这个问题,陆明珠掩嘴轻笑。 “她那个小身板,独孤大人怎么可能舍得让她上山吃苦?她说的师父是我……” 看到裴含章面露诧异,她只好同他解释。 “她来我这儿久了,对我那些医书和药材生出了好奇之心,再说久病成良医,她自己也能慢慢悟出一些医理来,她愿意学,又在医道上有些天分,我便与她师徒相称,能教多少便算多少吧。” 裴含章看着窗外摇曳的柳枝,心里十分感慨,“人生际遇,当真是妙不可言。” 这晚,裴含章从药庐回来后时辰尚早,还没到淳于靖指点他枪法的时间,于是他便打算去请教请教淳于靖枪法口诀,等时辰到了再一起去演武场。 谁知,他刚到了明照堂的院子里,就见沈殊玉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低落,眼圈微红,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委屈。 直到走下台阶后,沈殊玉方才看到了从院外放慢脚步走进来的裴含章。 一见到他,沈殊玉身上的几分颓废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挺直了脊背从裴含章身边走过去,别说是打招呼了,这回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裴含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 明明下午两人遇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啊……又是谁惹到这位大小姐了? 他正疑惑着,恰好看到钧清从屋里走出来,钧清看到他便笑着说道:“六公子来啦!” 屋内的淳于靖听说是他来了,便让钧清叫他进来。 裴含章只好把心里的疑问暂且抛到脑后,进屋去见淳于靖。 这一夜,裴含章没有在演武场等到沈殊玉——今晚陪他过招的人是朱雀,而裴含章在他手下毫无胜算。 演武场的修习结束后,淳于靖便回了自己的住处,趁朱雀还未离开,裴含章便问他为何今夜沈殊玉没来。 朱雀瞥了他一眼,面色古怪地回答说沈殊玉这两日有自己的事要忙。 就这样,朱雀三言两语地打发了裴含章后也离开了演武场,只剩下裴含章独自一人慢慢地往回走。 他想起自己刚刚在明照堂遇到沈殊玉时她看自己的模样,当时她眼神冰冷,还隐隐带了一丝愤怒…… 裴含章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有心去找沈殊玉问个明白,可夜色已深,这时候去敲一个姑娘的房门似乎不大合适,思来想去,他只好先回房休息,打算等明日再把事情搞清楚。 除了每日的课业要忙,沈殊玉还有山庄的琐事要打理,空闲的时间既不多也不规律。 为了防止二人错过,第二日一早,裴含章就来到了缇花小筑门外等候,不过他没等到沈殊玉,却等到了另一个人。 “独孤妹子!” 独孤霖带着和安刚从缇花小筑的院子里出来,和安正关门呢,独孤霖就听到有人喊自己。 她回头一看,发现那人是裴含章,面上先是一喜,又赶忙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看到她如此模样,裴含章便止住脚步安静地等在原地。 独孤霖关好院门后拉着裴含章走远了一些,方才问道:“含章哥哥,你怎么一大早就到这儿来了?” 裴含章也没同她拐弯抹角,“昨晚在演武场没看到沈师姐,便来问问。” 听说他要找沈殊玉,独孤霖露出为难之色。 “我阿姐刚睡下不久,她今天大概要多休息会儿,你要是想找她,还是改日再来吧。” 第54章 青鸾阁看热闹 独孤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闪烁,话说得也含糊,裴含章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沈师姐怎么了,现在天都亮了,她怎么会刚睡下?” 独孤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裴含章看她面色迟疑,自己又实在想把事情弄明白,只好和她再三保证。 “有什么话你放心说,我绝不告诉别人。” 独孤霖和裴含章好歹也算是旧相识,她知道裴含章一向直率坦荡,没什么坏心思,再一想沈殊玉和裴含章如今也算是同门了,就算告诉他似乎也没什么要紧吧。 “也不知是怎么了,我阿姐昨夜被淳于先生罚去跪祠堂了,还跪了一夜,直到早上才回来,我刚刚照顾她睡下了。” “跪了一夜的祠堂?” 裴含章心想,难怪昨夜她没有去演武场…… “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独孤霖摇摇头,“我问了,她不肯说。” 裴含章皱起眉来。 淳于靖为什么要罚她跪祠堂?他不是一向很宠爱沈殊玉的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让她跪一夜? 裴含章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再次升腾起来。 见他沉默不语,独孤霖便问道:“含章哥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独孤霖转动着自己的小脑瓜,打起了裴含章的主意。 “含章哥哥,你问的我都答了,那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啊?” “你问吧。”裴含章答道。 独孤霖直截了当,“你和我阿姐吵架了吗?因为什么事啊?” 裴含章摇了摇头,“我没有和她吵架。” “那为什么我阿姐昨日见你时样子怪怪的,她之前从来不对别人这样的,你是不是无意中得罪她了?” 裴含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罪谈不上,不过我们之间还真是有点小误会。” “得罪”好像是真的,“无意”似乎也不假,可裴含章自己也很委屈——明明只是一次莫名其妙的邂逅,谁能想到两人还会有后来的相逢? 沈殊玉有把柄在他手上,因而对他生出防备之心倒也无可厚非,换做是自己,恐怕也没法立刻向对方交付信任。 不过,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对劲,也不知沈殊玉受罚是否和那件事有关? “什么误会啊?” 裴含章停顿片刻,“没什么,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见他们俩都在这件事上打哑谜,独孤霖失望地撅起了嘴巴,“算了算了,你们俩一个两个都不想说,我不问了还不成吗?” 话虽如此,独孤霖还是好心地提点他。 “对了,我昨天听我阿姐说,谢姐姐今天下午要清点山庄库房里的东西,我阿姐多半会去帮忙的,你要是有话想和她说,不妨那时候去找找机会。” 裴含章温和地点点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早上天凉,你也别在外面待太久。” “知道了。” 午饭后,裴含章在翠微楼读了会儿书,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去了谢嫮的青鸾阁。 还未走到近前,他就听到青鸾阁里传来了吵嚷声,走到门口才发现院子里一派鸡飞狗跳的热闹景象。 敢情这庄子里除了淳于靖,其他人今天下午都在这聚齐了。 秦灵泽怀里抱着一个包裹,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宝贝,他一味地躲闪着谢嫮要拿包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给她,嘴里还不住地嚷着,“我不管,我就不给……” 谢嫮一向守礼,想上前拉扯他又觉得实在不雅,只得又急又气追在他身后。 “我以后会还你的!” 秦灵泽的侍从在一边小声地劝着他,谢嫮的丫鬟也跟在自己主子后面着急。 孟庭芝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一院子的人当中就属沈殊玉最悠闲,裴含章进来时,她正环着双臂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笑眯眯地看热闹。 裴含章径直走向了她,“这是怎么了?” 沈殊玉看到他,温和的面色先是一凛而后恢复如常,她平静地答道:“他们……” 还没等她解释,孟庭芝便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沈师姐,含章,你们快帮着劝一劝啊!” 裴含章于是问道:“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孟庭芝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也没弄明白,刚刚在路上遇到谢师姐,她说有东西要清点,我就跟着过来帮忙了,后来秦师兄也来了,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变成这样了……” 他们三人正在嘀咕,那边的秦灵泽与谢嫮也没闲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让步。 “你先把东西给我,不然单子上的东西凑不齐我怎么和先生交代?”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 “这本来就是一对,等我从库房里找到另外那个一模一样的,我马上就拿来给你!” “那也不成,我等不了!” “你有什么等不了的?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给我?” “你立字据我就给你!” “秦灵泽!” 谢嫮柳眉倒竖,被秦灵泽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直跺脚。 这事说来话长,淳于靖寿宴已过,一众客人纷纷告辞离开,沈殊玉也已送别李家兄弟二人。 有些人因路途遥远未能亲自过来,只派人送了礼物,淳于靖便让谢嫮从库房挑几样东西给人回礼。 可是礼单上有一方砚台谢嫮怎么也找不到,正好那砚台是一对,另一个被淳于靖送给秦灵泽了,他没用过,所以谢嫮就想先拿他那个顶上,等回头找到库房里那个再还秦灵泽,谁知道…… 秦灵泽抱着怀里的东西躲到院子里的另一棵树后,跳着脚喊道:“每次我要支银子,你都让我必须写得明明白白的,扣我银子的时候却眼都不眨一下……我不管,今天你要拿我的东西也得给我写字据!” 谢嫮的小姐脾气也上来了,她指挥着身边的两个丫鬟去抓秦灵泽。 眼见着再闹下去两个人就该真生气了,沈殊玉连忙拦在中间拉住谢嫮,笑吟吟地劝她。 “好啦好啦,别生气,三哥就这副作天作地的狗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她给谢嫮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会意,连忙过来扶住谢嫮。 沈殊玉又走到秦灵泽身边,冲他眯了眯眼睛。 “二姐正着急呢,你快把东西给她,要是耽误了正事被先生知道了,你肯定又要受罚了,咱们昨天刚跪完,你也不想再跪一晚吧?” 第55章 交换情报 见秦灵泽的面色略有松动,沈殊玉凑近了小声劝他。 “下次你要是再被二姐扣银子,我补给你。” 秦灵泽也不是真的有意要为难谢嫮,只是谢嫮一向规行矩步从无差错,且管银子的时候极其严格——这条仅针对秦灵泽——他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能让谢嫮“有求于他”的机会,心里自然得意,于是便故意做出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不肯松口。 这会儿见沈殊玉也来劝他了,他便见好就收。 “行行行,给你给你还不行吗……” 秦灵泽把怀里的东西塞给沈殊玉,怕谢嫮骂他,东西递出去后他就一溜烟跑出了院子,留下侍从风临和众人大眼瞪小眼。 “等我腾出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谢嫮看着他的背影气呼呼地喊道。 风临刚要跟着溜走,就被谢嫮叫住,“你主子既然跑了,你就留下替他干活。” 风临什么也不敢说,低眉顺眼地应下了。 沈殊玉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谢嫮,谢嫮也没再耽搁,“我还得去清点单子上的东西,先不陪你们了。” “我正好没什么事,我给师姐帮忙吧。”孟庭芝赶忙说道。 谢嫮点点头,孟庭芝便跟着她去了。 沈殊玉刚刚一直站在裴含章身边,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眼见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便也打算跟过去帮忙,谁知脚还没迈出去,手臂就被裴含章拉住。 “沈师姐请留步,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沈殊玉僵立在原地,片刻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向裴含章后慢慢地抽回了手臂。 “师弟还有事吗?” 看到沈殊玉面无表情,眼神冷漠,裴含章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不过这一次,他没管沈殊玉叫师姐。 “沈姑娘,我们初见时虽说有些不愉快,可你没伤到我,我也没打算追究,因此我本无意再提起那件事。可是我偶然听说你昨晚受罚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与那件事有关,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向你解释一下,我没有把那件事告诉过任何人。” 沈殊玉的目光落在裴含章的双眼上,见他目光澄澈,不像是在说谎。 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 “我身边的人不可能出卖我,如果你也没有泄露过,那么是谁把那件事捅到先生那里的?” 她这话像是在问裴含章,又像是在问自己。 果然是事情败露了,裴含章心中暗想。 这个时候不适合卖弄小聪明,裴含章只能真诚地答道:“我不知道。” 沈殊玉低垂眉眼想了一会儿,觉得朱雀和明珠都不可能出卖她,那就只能是…… 片刻后她猛然抬起头,咬牙切齿道:“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她愤愤地把目光移向了院门门口。 “你说的是谁啊?”裴含章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能是谁?当然是秦灵泽!肯定是他说漏了嘴!” 沈殊玉气急了,连“三哥”这个称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替他出生入死,他倒好,连这点秘密都守不住,自己受罚不说还得拖着我……” 对于秦灵泽是怎么露馅的,沈殊玉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正好风临还留在青鸾阁给谢嫮帮忙,她把人叫过来一问才知道,秦灵泽果然昨天提过京郊别院的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不是说好了大家都要守口如瓶吗?他这闯祸的本事到底修炼到了什么程度?” 沈殊玉被气得头疼。 裴含章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听着,这会儿才明白原来那件事还和秦灵泽有关,难怪沈殊玉三缄其口。 等沈殊玉的气终于顺了,她这才想起来身边的裴含章。 “真是对不住,第一次遇见你时把你迷晕了,这两天又误会于你,实在抱歉。” 误会解开了,裴含章心里也轻松起来。 “没什么,我知道那时你没有伤我的意思,只是为了脱身而已,所以那件事我没放在心上,至于误会,错也不在你。” 沈殊玉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再说事情已然露馅了,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以后也不必再日日提心吊胆了。 “明天下午你有空吗?你来缇花小筑找我吧,我请你喝茶。” 裴含章当即答应,他笑着说道:“沈师姐相请,我怎敢推辞?到时候我一定会去。” 沈殊玉笑了起来,“别师姐长师姐短的了,喊我阿殊便好。” 两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半天,这会儿才慢慢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和三哥受罚了?” “听独孤妹妹说的。”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快了……” 第二日下午,裴含章依约到了沈殊玉的缇花小筑,自来到拂玉山庄后,裴含章还是第一次踏足此地。 沈殊玉的缇花小筑修得颇有意趣,庭院里郁郁葱葱,紫藤萝如瀑布一般在墙上倾泻而下,院中有假山池塘,几尾锦鲤在水中悠闲地摆着尾巴,游廊前的花圃盛放着雍容华贵的牡丹和其他各色花草。 裴含章一踏进院子,便觉得清风阵阵,花香浮动。 沈殊玉正坐在廊下喝茶,手里还捧着一卷书,见他走进来,沈殊玉放下书起身相迎。 “你来了,这边坐。” 廊下有一个小圆桌,上面放着一壶茶并三个雨过天青色的杯子。 裴含章坐下后四处望了望,好奇地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怎么没看到独孤妹妹?” “她去药庐了。”沈殊玉言简意赅地答道。 桌上摊着沈殊玉刚刚读了一半的书,裴含章扫了一眼,似乎是一本游记。 “你喜欢读游记?” 沈殊玉倒了杯茶递给他,“师公喜欢,他在世的时候我常常陪伴在他身边,久而久之,也慢慢沾染了一些他的习惯。” “听闻师公文采出众仙风道骨,没能亲眼见到他老人家的风采实在遗憾。” 这番客气的恭维逗笑了沈殊玉,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地意味。 “你若是当着师公的面这样说,他老人家怕是要对你失望了,他这人不大喜欢太过规矩的人,觉得那样的人很无趣,从前他常说他隐居到山里就是为了避开尘世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那他老人家喜欢什么样的弟子?”裴含章望着沈殊玉打趣道,“像你这样的吗?” 沈殊玉却丝毫没有自谦的意思,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师公在世的时候的确最看重我。” 她盯着桌上的书出了会儿神,又细细地摩挲着书页。 “师公临终前把他读过的一些书和写的一些字都留给了我,每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都很想念他。” 见她神色怅然,裴含章有些懊恼,明明是来做客的,怎么反倒勾起沈殊玉的伤心事了? 他有意岔开话题,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 “这是上次交手时你不慎遗落在左世伯别院里的东西,后来我和左世伯要了过来,现在物归原主吧。” 第56章 翻翻旧账 沈殊玉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她当时在打斗中不慎遗失的那颗夜明珠。 “我都差点忘了它了。”沈殊玉看着那颗夜明珠便想起当夜的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盛着夜明珠的盒子,心里似乎在琢磨些什么,片刻后她把盒子重新盖好,又推回到裴含章面前。 “那日让你吃了苦头,后来又误会你,虽说已经道过歉了,但我总觉得嘴上说说不足以表达我的歉意。” 她微微垂眸,“我昨晚本就在琢磨该送你些什么,只是一时没想出来,既然这颗珠子回来了,那我就借花献佛把它送给你吧。” 见裴含章面露不解,沈殊玉便向裴含章说起了这颗珠子的来历。 “这颗夜明珠是师公一位从西域来的好友送给他的,我小时候习武,摔疼了就哭,娇气得不行,师公就把这颗珠子给我玩哄我开心……” 听到沈殊玉说这颗珠子是淳于晟的遗物,裴含章连连拒绝。 “这怎么行?这是师公留给你的。” 沈殊玉莞尔一笑。 “你能让师公这颗珠子完璧归赵,我觉得这就是你同师公之间的缘分,所以把它转赠给你,就当是师公给你的见面礼吧。” 裴含章想了想便没有再推辞,心里暗暗决定,等回去后就找个地方把这颗珠子供起来。 歉也道了,茶也喝了,如今连礼物都收了,今天的事似乎都很圆满。 裴含章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可缇花小筑景色宜人,沈殊玉备下的茶也让人齿颊留香,他待得很是舒坦,心里便有些恋恋不舍起来。 沈殊玉也没有催促他离开的意思,她捧着茶杯对着院中的景致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院子里一时间只闻鸟语花香。 率先打破整院沉寂的人是裴含章,他看着桌上的第三个茶杯,心念一动,问道:“我看你准备了三个杯子,一会儿还有人要来吗?” 沈殊玉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她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裴含章时笑得像只促狭的小狐狸。 “不错,算算时间,她一会儿就该到了。” 沈殊玉的身上似乎总有解不完的谜题,裴含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心里既不介意往后慢慢探究,也不介意沈殊玉先有意卖个关子。 一盏茶见底,门外有人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来人是谢嫮。 谢嫮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廊下的两个人,笑着打趣道:“今天先生不抽查功课,你们就这般悠闲,可算让你们找到机会偷懒了。” “二姐来了,快请坐。” “二师姐。” 裴含章起身给谢嫮让了位子,沈殊玉又给谢嫮倒满茶水。 “二姐,昨天单子上的东西都凑齐了?” “凑齐了,就是先生吩咐得有些急,时间太赶,所以才手忙脚乱。” 谢嫮喝了口茶后转向裴含章,关切地看着他,“六师弟,你上山也有一阵子了,待得可还习惯?” 裴含章赶忙答道:“我一切都很好,衣食不缺,住的也习惯,谢谢二师姐惦记。” “别这么客气,大家有幸成为同门,以后便是兄弟姐妹了,不论是在门内门外都要互相帮衬,你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和我或是阿殊说。” “好。” 叮嘱完裴含章,谢嫮想起了今天的来意。 “阿殊,你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沈殊玉放下手中的杯子正色说道:“最近知道了一件事,这事一直搁在我心里,虽然觉得说出来似乎有些多事,可要是瞒着不说,我又觉得对不住二姐你……” 她柳眉微蹙,故作为难,“这说与不说之间,我实在是……”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谢嫮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催促道。 沈殊玉便道:“二姐前两年绣过一幅寒梅图吧?我记得快完工那会儿你很是高兴,说这是你绣出的最好的一幅图,私下里还和我说打算把这幅图留给先生做生辰贺礼……” 谢嫮回忆了一下,倒还真有此事,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沈殊玉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顺着刚刚的话继续往下说。 “你完工后把那幅绣品清洗了一番,然后挂在了院子里,结果没过多久,那幅绣品就不翼而飞了,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山风太大把绣品吹走了,你还很是惋惜了一阵子……” 听到这儿,谢嫮也叹了口气,“那绣品薄薄一片,也不知被吹到了什么地方。” 沈殊玉适时为她揭开了谜底,“最近我才知道,那幅绣品是被人偷偷拿走了,后来被那人卖了银子换酒喝了。” 一旁的裴含章隐隐觉得这故事的走向开始不对劲了,而谢嫮的怒气很明显已经直冲脑门。 “谁干的?” 这还用问吗?连裴含章这个来了不过几日的人都隐约猜到了答案,他决心闷头喝茶,努力做个没有存在感的人。 这时,院子外恰好响起了脚步声。 沈殊玉没有回答谢嫮的问题,她数着那人的脚步声,等到那人进门时,她才向门口微微一扬下巴。 “喏,那人来了。”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正迈步进门的秦灵泽,秦灵泽被看得一愣,脚步不自觉地放缓。 沈殊玉看着他的笑容带着一丝玩味,裴含章则是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眼神里还写满了无奈与同情,谢嫮则是脸都涨红了…… 秦灵泽就算神经再迟钝,这会儿也察觉到了危险来临的气息。 “我,我又做错事了?” 谢嫮猛地站起身,“秦灵泽,你是不是偷拿我的那幅寒梅图去卖钱了?” 旧账突然被翻出来,秦灵泽霎时间脑袋有些懵。 看到谢嫮疾步走下台阶满脸怒气地向自己冲过来,秦灵泽动作比脑子更快,他学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在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转身撒腿就跑。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没事就扣我的银子……” 谢嫮追着秦灵泽跑出去,沈殊玉扶着桌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第57章 回家看戏 这已经是裴含章上山后看的第二出大戏了。 他看得有趣,心里又实在好奇,便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三师兄为什么要偷拿二师姐的东西去换银子?” 沈殊玉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笑着和他解释起来。 “三哥在家大手大脚习惯了,他被送上山来的时候,秦大人有意要先生对他严加看管,便断了他大部分的银子,剩余的让先生看着给他。” “这项差事后来被先生交给了二姐来办,三哥每次用银子时都要找二姐写字据说明缘由,他做错了事或是不用心读书,二姐还要扣他的银子……三哥有次被扣的实在没钱可用了,就偷偷把二姐绣好的那幅绣品拿去卖了。” 裴含章也笑了起来,旋即明白为何昨日谢嫮有求于秦灵泽的时候,他非要谢嫮写字据。 “难怪你今天只准备了三个杯子,原来是料定了三哥来了以后根本没机会喝茶。” “谁让他一天到晚闯祸,留下一堆烂摊子来让我给他收拾……”沈殊玉小声抱怨着。 “不过,你这旧账翻得也太明显了,他们两人应该会看出来吧?”裴含章犹豫着问道。 “他们当然看得出来……” 沈殊玉以手支颐,歪着头看院中的景致,语气有些寂寥。 “山中的日子只有读书与习武,逍遥却也平淡,过着过着就会忘了尘世岁月,有点喧闹与烟火气才好,这样才不会让人忘记自己还在凡尘世界。” 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语气轻快地对裴含章说道:“走吧。” “去哪啊?”裴含章不解地看着她。 “我怕三哥一会儿会来找我算账,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待在这里为好,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玩啊?”裴含章跟随着她的动作起身往外走。 “我带你挖酒去。” 沈殊玉指了指后山的林子。 “师公在世的时候很喜欢酿酒,酿好的酒都被他装在小坛子里埋在了后山上,他在埋的地方做了标记,只要发现了标记就一定能在附近找到酒,就像寻宝一样,很有趣的。” 裴含章一听也来了兴致,“师公竟有如此雅兴……” 他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还是很遗憾没能亲眼见见他。” 两人边说边走,日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笑声与低语随着风一起在山庄飘荡。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了小半年。 正如沈殊玉所说,在这里过得久了会让人忘记凡尘岁月。 沈殊玉每日仍是读书习武,空闲了就去翠微楼读书或是研究淳于晟留下的那堆书简,裴含章前几日离开京城,说是要给一位过世的长辈奔丧,孟庭芝的棋艺日渐精进,和山庄众人慢慢熟悉起来以后,话也多了不少。 拿闯祸当饭吃的秦灵泽被接连教训几次后终于消停下来,他为谢嫮找来了几幅古画,谢嫮也打算在绣工上重整旗鼓…… 总之,山里的日子就在这样不好也不坏的悠闲中慢慢向前走去。 这一日,沈府派人送来了一封信,在沈殊玉悠闲如水的时光里投进了一颗小石子。 朱雀把信送来的时候,沈殊玉正在灵素药庐里帮陆明珠切药材,独孤霖也在一旁帮忙。 独孤霖的身体好了许多,但仍然要隔一阵子就来药庐复诊,好在她已经学会了和自己虚弱又顽强的身体和解,来药庐的日子倒也自在。 虽说是帮忙,但这些活儿独孤霖只看旁人做过,自己却从未动过手,忙碌了半天也说不好是在帮忙还是添乱。 她笨拙地用药杵捣药,却始终不得章法,药材丝毫没有听她指挥的意思,在药杵的冲击下到处乱蹦。 沈殊玉一边手把手教她如何使力,一边说道:“霖霖,你跟着你师父学医术不能只抱着书本死磕,不然不就成了纸上谈兵?” 闻言,独孤霖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露出欣喜之色。 “阿姐,还是在这里好,府里的日子无趣的很,每天一堆人围着我转,只要我想去做点什么,丫鬟婆子们必定要大惊小怪地拦着我,连一个雨点从天上掉下来她们都怕我被砸得筋断骨折……” 陆明珠和沈殊玉都被逗笑了。 “她们也是一片好意啊。” 独孤霖埋头捣药,发丝顺着她的肩膀滑落,怕她觉得碍事,沈殊玉抬手为她理了理。 独孤霖一边捣药一边小声嘀咕道:“她们就是怕挨我爹娘的骂……” 沈殊玉耐心地劝解她。 “怕挨骂也没什么错啊,毕竟她们生活的重心就只有你,你在这里想怎么自在就怎么自在,但回家了也别因为不习惯就一味地和身边人怄气,恩威并施才能服众,而且心情愉悦也有利于你病情的恢复。” “嗯,我知道了。” 朱雀从后院绕过来,和三人打过招呼后把一封信书递给沈殊玉。 “小姐,这是沈府刚刚派人送过来的。” 沈殊玉拆开信件,粗略地浏览了一番。 朱雀站在一旁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封信的内容到底让她是喜是忧。 独孤霖则是心直口快地问道:“阿姐,信里写了什么啊?” “父亲说让我回家小住两日,不过他没明说是为了什么事。” 陆明珠听完,便回想起沈殊玉上次接到的书信,隐隐有些担心,“是和上次的事情有关吗?” 朱雀也立刻反应过来,“要不要再去找淳于先生商量一下?” 沈殊玉盯着手里的信纸,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起来。 “你们别担心,那桩婚事已经结束了,我想父亲这次大概是有别的事想找我,怕我不回去,所以才写得含糊。” 沈渭给沈殊玉的信一向都是言简意赅,寥寥数语便说明意图,一般字越少事越大。 然而,这次的信却一反常态,沈渭在信中把家中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说了一遍,最后才委婉地提出让她回家小住两日。 这让沈殊玉有种异样的感觉——沈渭似乎是没人可以倾诉,所以才给沈殊玉写下了这样一封信。 “那我先回山上收拾一下,然后回府。” 沈殊玉把信纸折好收进袖子中,又对陆明珠说道:“我先走了。” 陆明珠赶忙叫住她,“阿殊,原本说好我们过几日就要出发去景安了,你赶得及回来吗?” “放心吧,我肯定在出发前回来。” 虽说出门很重要,但家里难得有一出大戏,她不得看完再走? 第58章 沈瑶华要嫁人 独孤霖一听说她们要出门,双眸立时亮了起来。 她凑到沈殊玉身侧,黏黏糊糊地拉着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阿姐,你和师父要出门啊?你们去哪儿?我也想去。” 沈殊玉知道,她说想去不过是过过嘴瘾,但仍然耐心地和她解释。 “之前我和明珠出门时偶遇景安刺史的夫人,当时我们给她帮了点小忙,这次是刺史夫人邀我们过去做客。” 陆明珠则笑着看向独孤霖,“就算我们有心要带你出门,国公爷恐怕也不会同意啊。” 独孤霖只好心有不甘地作罢,“哦,那好吧。” 等沈殊玉带着朱雀走远后,独孤霖小声地叹了口气。 “每次阿姐回府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都替她累得慌。” 陆明珠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这话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别让你阿姐听到,她会难过的。” “知道了。” 也是,摊上这么个家,沈殊玉又有什么法子呢? 独孤霖想起刚刚她们说要去景安的事,便追在陆明珠身后好奇地问道:“师父,你们是怎么和景安刺史夫人认识的啊?” 陆明珠把沈殊玉刚刚整理好的药材一捆捆扎起来放好。 “两年前,我外出游历行医,当时阿殊恰好也要出门,我们俩约好端午相会,没想到阿殊到了我们约定的地方时还带了好些个人……” 陆明珠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忆了片刻。 “其中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两个年轻男女,还有侍从和丫鬟,我一问才知道那几个人在路上遇到了劫匪,恰好阿殊和朱雀路过,就帮着他们打退了劫匪,但那位夫人怀中抱着的幼子却因惊吓突发急症,一行人急得团团转,阿殊心有不忍,便把他们带去见我。” “那位夫人就是景安刺史的夫人吗?”独孤霖好奇地问道。 陆明珠点了点头。 “嗯,我治好了那个孩子的病,那位方夫人很是感激我们,便和我们表露了身份,她说她是景安刺史的夫人,两个年轻男女分别是她的儿子和女儿,长子护送他们一行人回外祖家探亲,结果没想到半路被人盯上了。” 江湖侠义与妙手回春在这段故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独孤霖听完心驰神往。 “也不知道,我将来能不能有机会像师父这样救人于水火……” 陆明珠听到这话笑了笑,“谁说不可能呢?不过你先得好好学医,好好养身体。” 京城。 沈殊玉这次回府还带上了朱雀。 两个人快马到了沈府后,沈殊玉先让人安顿了朱雀住下,自己则沐浴更衣后换了女装前去书房见沈渭。 结果,沈殊玉刚到沈渭书房的院子里,就听到屋内传来了女孩的吵嚷声。 沈殊玉耳力好,她在院子里站了片刻,便听出了在书房里吵闹的那个人似乎是沈瑶华。 初时没有听到沈渭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沈渭大约是有些不耐烦,他厉声喝止了两句,沈瑶华便由吵闹不休变为嘤嘤哭泣。 沈殊玉皱了皱眉,上前敲门,“父亲,我是阿殊,我回来了。” 屋里的哭泣声随即停了下来。 “进来吧。” 沈殊玉推门而入,屋里果然站着沈渭与沈瑶华父女两个人。 沈渭的脸上难掩怒气,看到沈殊玉时面色才稍稍有所缓和,沈瑶华则是背对着她匆匆擦掉脸上的泪水。 “瑶华这是怎么了,我还没到门口,就听到这屋里好大的动静。” 沈渭一听这话,顿时又冲沈瑶华发起了脾气。 “听到没?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闹到整个府里都知道吗?” 沈殊玉倒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勾起了沈渭的怒火。 她原本只是调侃,并没有想让沈瑶华难堪的意思,只好赶忙劝解道:“父亲,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瑶华的脸都哭花了,先让她回去吧。” 沈渭压下心中的火气与不耐烦,顺势下了沈殊玉给他的台阶。 他缓和了语气,对沈瑶华说道:“你先回去吧,别再为这事吵闹了。” 沈瑶华并没有就此离开,她泪水涟涟地抬起头,似乎还要争辩些什么,却看到沈殊玉冲她眯起了眼睛,而后轻轻摇了下头。 沈瑶华咬着唇思索了片刻,而后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沈殊玉,跑出了沈渭的书房。 沈殊玉被她这一眼瞪的是云里雾里,她和父亲吵架,关自己什么事啊…… “父亲,瑶华这是怎么了?” “先坐吧。” 沈殊玉倒了杯茶放在沈渭面前,尔后才坐了下来。 沈渭看着长女如此贴心,心里舒坦了不少,喝了口茶水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这事说来还真和沈殊玉有些关系。 自打上一次沈袁两家的婚事作罢,再加上沈渭不许沈夫人再过问沈晏清的学业,沈夫人便把心思都放在了沈瑶华的身上,整日琢磨着给沈瑶华找一门好亲事。 沈殊玉的婚事她决定不了,沈瑶华这个亲闺女的婚事她总能说上两句话吧? 沈夫人不愿女儿嫁得太远,挑来挑去就挑中了京中的两户人家,一户是左散骑常侍王大人的幼子王勋,一户是御史大夫江大人的独子江澄。 王家这一辈有兄弟两个人,长子已经成婚,沈夫人琢磨着王家门第不错,王勋又是家中幼子,很受长辈宠爱,虽说学问一般,但将来就算做不了官,分家得到的家产也不会少。 再说江家,江家的独子江澄学问不错,且江家人口简单,江大人夫妇为人也很和善,沈瑶华嫁过去大约不会受什么委屈,总之也是一门好亲事。 若说缺点嘛,就是江家比不上王家富贵,江澄未来的前途到底如何,目前也未可知。 沈夫人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意看到女儿将来太过操劳,于是她中意的人选便只剩下王勋。 沈夫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沈渭,沈渭有些犹豫,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表示反对。 沈殊玉上次离开家后,沈渭驳斥了沈夫人插手沈殊玉婚事的做法,又勒令她不许再插手沈晏清的学业,虽惹得沈夫人不快,但好歹也算是师出有名。 可这一次沈夫人对沈瑶华婚事的考虑,沈渭挑不出什么错来,况且就王家的条件来看,王勋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之所以犹豫,是想找机会再看看这位王少爷的品性,谁知却给自己惹来了无尽的麻烦。 沈夫人怕沈渭不向着自己,便私下走了其他夫人的门路,得到了王家初步应允的口风,结果没想到告诉沈渭后他却犹豫不定,见他不肯松口,沈夫人便哭泣不止,说他心里只有沈殊玉一个女儿,根本没有沈瑶华…… 就这么闹了好几天,沈渭一个头比两个大。 这事要是再不解决,这家里恐怕就没有他的安生日子过了。 第59章 接了个大任务 最终,因为受不了沈夫人天天对着自己哭,沈渭在这件事上不得不松了口。 恰好王大人有事在京城外公干,王夫人便和沈夫人私底下商议,等王大人回来后,两家便过府商量婚事。 好不容易说通了沈渭,让沈夫人没想到的是又有人对这件婚事提出了反对意见,而且反对的人还是她的亲闺女沈瑶华。 沈瑶华虽没见过王勋,却听闺中姐妹说起过他。 王勋学问怎么样先不说,他平生有一大特点就是贪吃,因此身材肥胖,有点伤眼。 当时提起他的姐妹们没一个是话里称赞他的,想到如今要嫁给这样一个人,沈瑶华心里便不大愿意。 除此以外,这门婚事来得太匆忙,沈瑶华心里毫无准备,这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匆匆赶上架的鸭子。 凭什么沈殊玉每日就能过得悠闲自在,她就要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这不公平! 因此,沈瑶华说什么也不肯点头,沈夫人只好煞费苦心,每日在沈瑶华面前是磨破了嘴皮子。 什么“王家家产够你花三辈子”“男人丑点不要紧,这天下哪有那么多潘安”,诸如此类的话…… 可任凭沈夫人把王家和王勋吹得天花乱坠,沈瑶华就是不松口。 再后来,沈夫人只好搬出了沈渭,说你父亲都没有反对意见,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沈瑶华于是便跑到沈渭的书房里哭闹起来,也就发生了沈殊玉回府后看到的事情。 沈殊玉听完故事后心里觉得好笑,她多少能猜出沈瑶华的一些心思。 沈晏清出生以前,沈府中就只有沈瑶华一个孩子,沈渭与沈夫人对她十分溺爱,沈瑶华虽然不敢顶撞沈渭,但她知道,东西也好事情也罢,只要多说两次或是掉掉眼泪,沈渭总会答应她的。 这门婚事大抵也是如此。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次事情的发展却与她心中所想截然不同,沈渭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自己这边。 “父亲,那你叫我回来是为了什么?”沈殊玉问道。 沈渭十分心累地唉声叹气起来。 “我想让你帮着考虑考虑,你母亲挺看好这门婚事的,可你妹妹却不愿意,我是觉得可与不可都成,咱们家现在是三足鼎立的局势……要是你母亲执意如此,你就帮着劝劝你妹妹,别让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沈渭大抵是真拿家里这两个女人没办法,一个是他媳妇,一个是他女儿,打不得骂不得,所以最后只好把沈殊玉叫回来听他诉苦。 沈殊玉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心里知道沈渭这次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父亲,你也知道,我和二妹自小不在一处,长大后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就算我有心去劝,她也未必肯听啊。” 沈殊玉见沈渭沉默不语,便转而问起王勋的情况。 “父亲可派人查过王家这位公子?” 沈渭点点头,“为父派人去查了,王家这位公子大毛病没有,就是有点贪吃贪喝,再就是偶尔去个秦楼楚馆……” 年轻公子去个青楼,这在沈渭看来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当朝文人墨客也常有在风月场所吟诗作赋的时候。 不过,这孩子年纪轻轻没有功名却留恋美色,沈渭心中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因此之前才犹豫不决。 沈殊玉一时也不知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意见,思来想去,她只好说道:“父亲,反正王大人如今还没回京,不如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出去打听打听。” “你?”沈渭对她的提议有些怀疑,“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查?” 沈殊玉笑了笑,“父亲放心,我自然有我的门路。” 见她志在必得,沈渭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目光怔怔地看着沈殊玉,表情带着一丝欣慰,可那点欣慰转瞬即逝。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殊玉啊,你若是个儿子该有多好啊?你若是个儿子,为父哪儿还用费这么多心思啊……” 沈殊玉勾着唇角没有答话。 杯中的茶水见了底,沈殊玉又为二人续上热茶。 “对了,你这次是自己回来的吗?”沈渭问道。 “没有,让朱雀跟着一起回来的。” 沈渭闻言,皱了皱眉,“殊玉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总跟着这么个男子,看着也不像话啊。” 沈殊玉倒是很实诚。 “父亲,我回来这一路都是装扮成男子的模样,别人看过来也只会以为我们是两个结伴同行的公子,没人知道我是沈府的小姐,再说……” 她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朱雀这么多年一直跟在我身旁护着我,就像是我的影子一样,他说话做事从没有逾矩过,父亲别多心。” 或许,等沈殊玉嫁了人,身边自然就不必再跟着什么护卫,这个烦恼也就迎刃而解了。 沈渭这样想着,便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日,熙熙攘攘的安平街上,沈殊玉又换回了男装和朱雀并肩而行。 她早上在沈府支了些银子,然后就带着朱雀出了门。 “原来沈大人这次叫小姐回来是为了这件事啊……”朱雀说道。 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下,沈殊玉眯着眼通身舒畅,语气也带了一丝懒洋洋的味道。 “家里人每个人心思都不一样,父亲虽然能掌控大局,但难免心累,他叫我回来就是希望我能站在他这边,让他心里舒坦点。” 朱雀点了点头,“那这件事小姐怎么看?” “我不怎么了解这个王勋,但父亲昨天说他去过秦楼楚馆,既然目前没有什么头绪,我们不妨去那儿打听打听。” 听到这话,朱雀立刻停下脚步,神色有些为难。 “小姐,沈大人应该只是让你去打听打听,他大概没说允许你进出那种地方的话吧?” 沈殊玉笑了起来,面色有些得意。 “我猜,父亲大概是以为我要了解这位王公子,多半就得去找三哥打听打听。” “那我们要回山庄去问问三公子吗?” 沈殊玉摆了摆手,“多大点事,哪用得着特意跑回去一趟,再说,三哥这两年在山上的时间比在京里的时间多,京中的事他也未必什么都知道。” “可是那种地方,别说沈大人,就算是先生也不会让你去的……”朱雀犹豫着说道。 “你不说不就完了?” 朱雀还是举棋不定,“可是……” 沈殊玉啪的一下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小脸,歪着头打量朱雀。 “朱雀,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跟我一起去,要么你看着我进去。” 这还用选吗? 朱雀在心里叹了口气,“我选一。” 第60章 朱雀的秘密 沈殊玉笑得眯起了眼睛。 她安慰朱雀道:“和女子打交道还是我比较在行,再说了,只是问点事情而已,又不做别的。” 朱雀无奈,只好点头应下。 少顷,两个人便到了京中最大的一间青楼“琼玉楼”的门口。 琼玉楼美女如云,每到夜晚,楼里楼外屋檐各角便点上灯笼,美人美景交相呼应,真如天上人间。 不过,朱雀虽拗不过沈殊玉,但两人仍是在进楼前约法三章——朱雀先进门打探,证实王勋确实来过这里后,沈殊玉再进去问话。 于是,沈殊玉便等在了琼玉楼外的小巷子里。 她在巷子里徘徊了许久后,终于看到朱雀在巷子口招手叫她进去。 沈殊玉和朱雀来的时间是上午,楼里的姑娘除了还未起床的,多数都有空闲。 见到面容冷峻的朱雀和脸庞秀美的沈殊玉从外面走进来,大堂里的姑娘们顿时眼前一亮,一扫晨起后的幽怨之气,全都嬉笑着凑上前来。 饶是沈殊玉胆子大,也被眼前这场景惊得是呆若木鸡。 眼前繁花似锦,落在朱雀眼里不过是红粉骷髅。 他面无表情地拎着沈殊玉的肩膀,把她从人堆里拽了出来,然后又把她推进了二楼一个精致典雅的房间里。 门关上后,沈殊玉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这里的姑娘原来是这样的啊……” 回过神来,她心里雀跃的火苗又燃了起来,“朱雀,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个房间的主人叫丽娘,曾是琼玉楼红极一时的人物,我刚刚向这里的老板娘打听过了,王勋有一阵子的确来过这里,每次他来了以后,陪他的姑娘多半就是这位丽娘,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朱雀办事果然靠谱。 两个人在桌子前坐下来,沈殊玉觉得口渴,伸手要拿过茶壶倒茶,却被朱雀抬手制止。 他低声说道:“姑娘,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万分小心。” 沈殊玉听话地点点头,收回了伸出的手臂。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一个穿了绛紫色衣裳梳着凤仙髻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进来,她容貌艳丽,眼角眉梢带着数不尽的风情。 朱雀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倒是沈殊玉带着惊艳的神情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位女子。 女子看到沈殊玉毫无掩饰地看着自己,掩嘴一笑走上前来。 “小女子丽娘,让两位客人久等了。” 她伸手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茶,看着沈殊玉不住地惋惜。 “哎,妈妈年纪大了话也说不清楚,要是她早点告诉我,我房间里有这样两位神仙般的人物在等我,我不得立刻插了翅膀飞过来啊?” 丽娘久在风月场所,最是懂得怎样讨客人的欢心。 果然,听完她的话,沈殊玉便笑了起来。 “劳烦姑娘为我们轻移莲步,我们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呢。” 她的话让丽娘很受用,丽娘的眼神在沈殊玉和朱雀的脸上逡巡了片刻,而后识相地坐到了沈殊玉的身边。 这样一个弱女子无法对沈殊玉构成什么威胁,朱雀便对沈殊玉说道:“我去门外守着。” 猜到他在这儿待着不舒服,沈殊玉便点点头,于是朱雀起身去了门外。 楼里来往的姑娘守在门口的朱雀相貌英俊,不时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向他抛去妩媚的眼神,然而最终都被朱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吓退。 忽然,朱雀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男子身上,那个男子状似无意地往朱雀身上扫了一眼,朱雀立刻浑身紧绷。 他微微侧过身,听到屋里的沈殊玉和丽娘仍在谈笑风生。 于是,朱雀放轻脚步,离开了丽娘的门口向那个男人走去。 那个男人看到朱雀的动作后也不动声色地起身,朱雀跟随着他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琼玉楼的一间空屋子。 门一关,朱雀向那人抱拳行礼。 “陈先生。” 那位“陈先生”转过身来,面皮白白净净,一副富态样子,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朱雀,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 朱雀立刻解释道:“沈小姐喜欢待在山上,不愿意回沈府,所以我能下山的机会并不多,并非有意拖延,还请先生见谅。” 闻言,陈先生眼中不满的神色稍稍褪去。 “拂玉山人多眼杂又卧虎藏龙,我不便在那里出现,以防有人发现我们之间的联系,你平日里也要多加小心。” “是,朱雀明白。” “那件事进展如何?淳于靖找到东西了吗?” “还是没有结果。” 朱雀的答案在陈先生的意料之中,他并未显露失望之色,只是沉默不语。 良久,他忽然问道:“那个沈家小姐有没有什么问题?她真的不知道那件事?” 朱雀眸光微闪,平静地摇了摇头,“她什么也不知道。” 陈先生显然对他的话有所怀疑,“真的不知道?” “是真的,我一直跟在她身旁,她从没怀疑过我,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我都清楚,我知道的东西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不少。” 言外之意是,沈殊玉的行踪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有没有异常,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们去年一起离开过京城?”陈先生狐疑地问道。 “那是沈小姐奉淳于先生之命,去给一位老友祝寿,我只是护送她前去。” “那她今日跑到这青楼来是为了什么?” 终于绕过了让人神经紧绷的话题,朱雀也稍稍松了口气。 “是为了沈府的一些家事。” “什么家事?”陈先生露出狐疑之色。 什么家事能让一个大小姐跑到青楼来处理? 朱雀只好低声和他解释,“沈小姐的妹妹要嫁的那位夫婿爱逛青楼,沈小姐不放心,所以……” 陈先生的语气略有些不耐烦,“罢了,既然她什么也不知道,那你就别整天跟她混在一起,免得误了大事。” 朱雀垂眸,“我之所以跟在她身边,也是因为她是淳于靖最宠爱的弟子,跟着她能比别人知道更多有关淳于靖的事,也能减少我在淳于靖面前暴露的风险。” 换言之,沈殊玉是他掩饰自己的一道屏障。 他的话确有道理,陈先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又叮嘱了他几句让他小心行事后便放他离开。 第61章 争奇斗艳 “小姐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丽娘伸出纤纤玉指,从盘子里拿出一块点心送到沈殊玉面前,眼波流转,神色带着两分俏皮。 沈殊玉见自己的身份被拆穿,丝毫没有尴尬,反而眼神一亮。 “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女子的?” 丽娘妩媚的眼风向她一扫。 “丽娘我啊,每日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见得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男人,那些男人身上的坏毛病,我在你这儿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这番话半是实话半是恭维。 “小姐好好装扮一番倒真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模样,不过再怎么装扮,女子的一些习惯是没法丢弃的,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却逃不过我的法眼。” 沈殊玉笑着点点头,“姐姐这么聪明,那我也开门见山吧。”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这锭银子姐姐留着买胭脂,我只问几个问题而已。” 来青楼买情报的,沈殊玉不是头一个。 因此,丽娘听完后并没有露出什么为难的神色,不过她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 “那我把话说在前头,我可未必什么都知道。” 天子脚下,达官贵人遍地都是,她们这种人谁也得罪不起,若是连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那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沈殊玉笑着应下,“只是打听一个人而已,姐姐认识一个叫王勋的公子吧,他常来这里吗?来了以后都做些什么?” “原来你问他啊!” 丽娘嗐了一声。 “那个冤家之前的确来过,还来过好多次,刚来的时候很多姐妹都陪过他,不过后来他看上我了,自那以后,他再来的时候多半都是叫我陪他。” 丽娘端详着自己白皙的手指,再抬眼时,冲沈殊玉抛了个妩媚的眼神。 “他出手还算阔绰,看在银子的份上我也陪了他几个月,至于你问他来了以后都做些什么,这让我怎么和你解释……” 丽娘咯咯笑了起来,笑容意味深长,沈殊玉反应过来后登时红透了脸。 “他最近也来过吗?” “那倒没有,他来了三个多月吧,半年前忽然就不来了。” “这是为什么?难不成他浪子回头了?”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丽娘却是一脸鄙夷,“什么呀,一直沾花惹草的人哪那么容易就转了性?我听说他是看上别的姑娘了,所以就不来了。” “他看上谁了?”沈殊玉追问道。 丽娘摸了摸鼻子,“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嘴上说着不清楚,可眼神却避开了沈殊玉的目光,分明是有所隐瞒。 沈殊玉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金子递了过去。 “姐姐,我打听这位王公子的确是因为有要紧的事,不过却和姐姐没什么关系,姐姐不必担心惹祸上身。” 话虽如此,丽娘还是笑着推拒了沈殊玉递来的金锭。 “小姐,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不知道的东西,别说是给我这一锭金子,你就算搬来一箱金子,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她不肯说,沈殊玉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收起了那锭金子。 她刚想起身告辞,忽然听到门被啪啪敲响,一个女子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丽娘,丽娘。” 丽娘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她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殊玉,眼波一转,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她起身转到了内室。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丽娘,我是红鸾,快开门啊,我找你有事。” 丽娘冲沈殊玉比划了几下,示意她不要出声,沈殊玉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里好奇,便点头应允。 丽娘这才放下心来,匆匆去给来人开门。 门一开,进来个穿着红色衣衫的女子,女子比丽娘年轻几岁,眉宇间的神色略有几分倨傲。 这个叫红鸾的女子进来先是环视四周,而后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刚刚听妈妈说你这儿来了两位俊俏公子,在哪呢?也不给我引见引见。” 丽娘冷淡地开口,“人已经走了,你又不是没长眼睛,这屋子里除了我哪还有人啊?” 她一开口就硬邦邦地把红鸾的话给顶了回去,红鸾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但紧接着她又换上一副笑脸。 “姐姐这屋子布置的不错,我啊还是年轻,得跟姐姐多学学。” 说着,她便抬脚就往内室走去,丽娘眼疾手快地拦到她面前。 “你有话就在这儿说。” 见丽娘丝毫不给她面子,红鸾冷哼一声转回身去。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请的那位琴师看不上你,她已经转投到我这儿了,今晚的群芳宴你恐怕要唱独角戏了!” 丽娘先是一怔,继而柳眉倒竖。 “红鸾,你也太过分了,平常姐妹之间拈酸吃醋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公然抢我的人,琼玉楼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红鸾回过头,轻蔑地白了她一眼。 “那又怎样?从前没有,现在有了!连妈妈都没说我什么,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告诉你,群芳宴的花魁我是要定了,你若识相的话就安分一点,别自讨没趣。” 说罢,她扭着细腰离开了丽娘的房间。 丽娘气得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沈殊玉从内室出来替她关上房门,她才回过神来。 她冲沈殊玉尴尬一笑,“让姑娘见笑了,我们这儿就是这个样子。” 沈殊玉坐回桌前,好奇地问道:“她是谁啊?这么趾高气昂的……还有,你为什么不想让她看到我啊?” 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露出什么嫌恶之色,丽娘才坐回她身边,无奈地和她解释。 “她叫红鸾,刚来我们这儿不久,仗着自己年轻有几分姿色就总爱抢别的姑娘的客人……我怕她咋咋呼呼地说破小姐的身份给小姐招来麻烦,所以才让你避一避。” 丽娘算是个厚道人,拿了沈殊玉的银子也知道替她着想。 说到这儿,丽娘叹了口气。 “从前我也是这楼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可花无百日红,她来了以后大家都看她新鲜,自然就捧着她去了,她也知道我,所以凡事总爱和我争个高低。” “那她刚才说的琴师是怎么回事?”沈殊玉问道。 “我们琼玉楼每三年办一次群芳宴以选出花魁,红鸾大约是怕我抢了她的风头,就把我一直用的一位琴师给抢走了。” “那再找一位不就行了?” 丽娘无奈地解释道:“今晚就是群芳宴了,这么短的时间去哪儿找啊?再说,水平低的我看不上,水平高的又都被别人订走了……” 沈殊玉眼睛一转,“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怎么办?要是其他姐姐妹妹不愿意把人借我,那我也只能认栽了。” 沈殊玉噗嗤一笑。 丽娘看她突然发笑,便问道:“小姐笑什么?” 沈殊玉环视丽娘的屋子,见窗边的桌上放了一把琵琶,便起身走了过去。 她试了试音,随即一段优美流畅的曲调在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一小段曲调过后,沈殊玉抬头冲丽娘嫣然一笑。 “姐姐觉得,我够不够当你的乐师?” 第62章 绿腰 听完沈殊玉的提议,丽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半晌后,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要做我的乐师?” “是啊。”沈殊玉眨了眨眼,语气轻快地答道。 她歪着头,促狭地看着丽娘,“我帮姐姐坐稳这花魁的位子,姐姐给我想要的答案,如何?” 听到她旧事重提,丽娘的神色略有些为难,她咬着下唇犹豫起来。 沈殊玉不紧不慢地低头轻轻拨弦,指尖泄出两个欢快的音调。 重新抬起头时,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丽娘,也不催促她,但眼神却志得意满。 丽娘终究是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吧。” 但她随即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不过得是我拿了花魁才行。” “一言为定。” 夜色四合,琼玉楼中一片灯红酒绿的热闹景象。 今夜的群芳宴即将拉开帷幕,楼内一座难求,不少人为睹群芳斗艳的场面一掷千金,楼内楼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丽娘的房间里,沈殊玉正对着镜子简单用一根赤金簪子挽起长发。 她已换了身打扮,一身蜜色的束腰长裙衬得她腰肢纤细盈盈一握,臂弯上挽着轻薄如雾的绢纱,裙上金菊吐蕊的刺绣在行走间若隐若现。 朱雀抱着剑站在一旁看她,目光满是担忧。 “小姐,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他和沈殊玉商量道。 这话落在沈殊玉那儿是左耳进右耳出,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答非所问。 “朱雀,你帮我看看,我后面的头发乱不乱?” 朱雀叹了口气,无奈地绕到她身后,“唔,挺好的。” 沈殊玉终于放心地离开了镜子前,她理了理衣袖,笑着在朱雀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 还没等朱雀回答,她便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我还没穿过这么热闹的衣服……” 她管这身繁复美丽的衣服叫“热闹”。 这身衣服是丽娘借给沈殊玉的,是丽娘衣柜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好衣服中相对不那么惹眼的一件,她自己从前穿的次数不多,正符合沈殊玉要求的低调与干净。 其实这衣服料子不算太名贵,刺绣也不够雅致,放在谢嫮面前估计她都会觉得碍眼,但沈殊玉却觉得颇为新奇。 “小姐,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朱雀低声道。 “放心吧,一会儿我戴着面纱,不会暴露真容的,而且大家的注意力肯定都在丽娘身上,不会有人去关注我这个小小的乐师。” 沈殊玉的语气十分乐观,朱雀却觉得他家小姐有时候心大的有点离谱…… “小姐,二小姐值得你这样吗?”朱雀的神色有些复杂。 在他看来,如果这次要嫁的是独孤霖,那沈殊玉出手就是义不容辞,哪怕独孤霖求她帮忙暗杀王勋,她也不是不能考虑,但换成是沈瑶华就…… “啊?”沈殊玉愣愣地转过头看他,“你说沈瑶华?” “是啊。”朱雀不解地看着她,“不然你干嘛委屈自己做这种事?” 沈殊玉听完哈哈一笑。 “你想哪儿去了,我帮丽娘是因为觉得这事有趣,而且丽娘这人虽出身风尘但也算讲道义,我喜欢和她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帮沈瑶华只是顺带而已。” 朱雀无言以对。 行吧,毕竟不能用大家闺秀的标准去要求沈殊玉。 许多时候,沈殊玉做事全凭一腔喜好,在她自己看来,她不被世俗所接受,既然如此,她也不愿意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这时,门轻轻响了一声,丽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身穿一身枫叶红的烟罗云纹长裙,上面绣着团蝶百花的图案,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丽娘看到沈殊玉的打扮,眼前顿时一亮。 “呦,我眼光真好,挑的衣裳正合适。” 她走上前拉着沈殊玉不住地左看右看,嘴里赞叹道:“幸好小姐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不然这面纱一摘,我们一群人绑在一起也不够看……” 她话音未落,便看到朱雀冷冷地横了她一眼。 丽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她赶忙在自己脸颊上轻轻一拍,笑着给沈殊玉赔罪。 “看我这话说的,小姐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们哪能和您比?” 沈殊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还有多久轮到你?” “快了。” 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掌声与喧闹声,丽娘神色一冷,恨恨地说了一句:“估计是红鸾唱完曲了,她今晚又唱又跳的,可显着她了。” 台上的红鸾听着台下的喝彩声,心中笃定今夜的花魁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春风得意地离开台子前,她还瞟了眼走出房门站在二楼的丽娘,眼里满是得意。 这时,沈殊玉带好面纱后抱着琵琶从屋里走出来,“我们过去吧。” “好。” 旁人或许不知,但琼玉楼的人却知道,今夜最大的看点就是丽娘与红鸾的花魁之争。 究竟是红鸾青出于蓝,还是丽娘独占鳌头? 为了钓足众人的胃口,老板娘在安排丽娘出场的次序上有意让她与红鸾隔开一段时间,等众人的心情归于平静后,丽娘方才袅娜登场。 丽娘人如其名,容色艳丽妩媚多姿,只是她成名早,再加上琼玉楼的生意越做越大,姑娘也越来越多,所以这两年她才渐渐没了声量。 琵琶声起,柔美舒缓的曲调萦绕耳间,沈殊玉坐在台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从容拨弦。 丽娘舒展双臂,轻盈地在台上随着乐曲起舞,衣袂飘飘舞姿轻灵,恍如碧波仙子。 两人虽说之前没有机会一起演练,但好在都是聪明人,配合极为默契,舞姿与乐曲浑然一体。 丽娘一舞随着沈殊玉的曲调渐入佳境,台下众人如痴如醉。 恰在此时,沈殊玉突如其来的扫弦惊醒一室沉寂。 琵琶声由慢转快,丽娘足尖轻点,衣裙翻飞,她在舞台上轻盈地旋转,而后又如一只鸟雀灵动地在林间穿梭,舞姿热烈奔放,柔中带刚。 半晌后,丽娘的舞蹈在沈殊玉泠泠的琵琶声中结束。 绿腰一曲,尽显风流。 第63章 丽娘的回报 那天晚上是如何结束的,丽娘后来其实记得不大清楚了。 她淹没在了雷动的掌声与喝彩声中,而后被巨大的喜悦包裹。 台下的老爷公子们争相把玉佩香囊等物抛到台上,她刚走下台,老板娘就笑得跟朵盛开的牡丹花似的迎上来对她嘘寒问暖。 紧接着,又有其他人围了过来,有说想请她过府喝茶的,还有说想邀她出门游湖,不知当中是谁问了句弹琵琶的是哪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见见…… 丽娘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回头去寻找沈殊玉的身影。 可刚刚还坐着人的角落如今只剩下一把靠墙而立的琵琶。 “人呢……” 丽娘焦急地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戴着面纱的身影,连她身边抱着剑的冷脸护卫如今也不知所踪。 此时,沈殊玉正手忙脚乱地在丽娘屋子里的屏风后换回自己的衣裳,朱雀则远远地背着她站在门口。 “小姐,好像有人找上来了。” “是丽娘吗?” “不是。” 沈殊玉匆匆把腰带系好,刚从屏风后窜出来,两人就听到丽娘的房门被砰砰敲响。 “刚刚那位乐师可在里面?我家老爷有请。” “我家公子仰慕姑娘琵琶技艺,想请姑娘出来一叙。” 沈殊玉和朱雀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在一瞬间达成共识,朱雀跑到窗前打开窗探头一望,确定此路可行后率先跳出窗外,沈殊玉紧随其后。 丽娘看到一群人围到了自己门口,心里顿感不妙,慌忙过去笑着拦下众人。 “这位妹妹不是我们楼里的人,人家说了今日是来帮个小忙就走,这会儿估计人已经不在这儿了。” 可等在门外的都是被主人家派来的下人,人没请到哪敢回去,所以不依不饶地非要丽娘把门打开看看。 一片混乱中,丽娘的房门不知被谁撞开,众人蜂拥而入,屋内却空无一人。 琼玉楼外的一条巷子里,沈殊玉停下脚步,撑着腿微微垂着头平复因奔跑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等气终于喘匀了,她一抬头对上朱雀的视线,两个人齐齐笑出了声。 朱雀眉梢挂着笑意,伸手把她扶了起来,有心想给她顺顺后背,手刚探出去,微微一顿后又缩了回来。 “没事吧?” “没事。” 沈殊玉站直身体抹了把额角的汗,回过头去看灯火辉煌的琼玉楼,感慨道:“真是没想到,明珠教我弹的曲子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陆大夫豁达淡泊,不是目无下尘之人,她不会在意的。” 沈殊玉应了一声,“嗯,走吧,我们回去休息,过两天再来收账。” 就这样,两人悄悄离开了纸醉金迷的琼玉楼。 沈殊玉说到做到,两天后果然又回到了琼玉楼。 丽娘如今再度成了琼玉楼的花魁娘子,每日要见的人不计其数,沈殊玉正琢磨着怎么与她私下见面,眼尖的丽娘就先在人群里发现了她的身影。 她身边正有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要和她敲定与自家公子一同赏花的时间,丽娘把人往老板娘身边一推。 “你去和她说。” 随后,她便拎着裙子笑逐颜开地跑下楼,拉着沈殊玉就往自己的房间跑去,朱雀随即跟上。 老板娘是多有眼力见的人,赶忙留下来招呼剩下的人。 “想约我家丽娘的都好说,来来来,到我这儿说……” 丽娘不理门外的纷纷扰扰,她把门一插,翻出两个干净的杯子给沈殊玉和朱雀倒茶。 “我这两日一直在找你们,可总也不见你们来,”她看向沈殊玉,“群芳宴之后好多人和我打听你呢!” “那你怎么说的啊?”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丽娘掩嘴一笑,“小姐放心,我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我随便给你取了个名字,又编了个谎,说你是从南方来这边走亲戚的,如今已经回去了。” “那他们信吗?”朱雀疑惑道。 丽娘小嘴一撇,“他们爱信不信,不信就去找呗!难不成还能为了个没见过样子的人把我抓起来?” 沈殊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说实话,小姐的琵琶弹得真好。”丽娘忍不住赞叹道。 沈殊玉倒也实诚,“是我一个朋友教的,不过我天赋不在于此,就只学会了这一首,那日你但凡让我多弹一首曲子我就该出丑了。”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对了,群芳宴结束的时候闹哄哄的,我一不留神你们俩就都不见了,你们从哪儿走的啊?”丽娘问道。 沈殊玉毫不掩饰,“跳窗啊!” 丽娘听完咯咯直笑,“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我就爱和你说话,哦,对了,小姐是想问我王公子的事吧?” 见她主动说起王勋,沈殊玉便顺势点了点头,“嗯。” 丽娘一甩帕子。 “小姐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我好歹也在欢场待了这么多年,每日迎来送往多少也了解一些这些大户人家背后的事,上我们这儿来打听那些寻花问柳的公子哥的,不是要与他结亲就是要与他结仇……” 她无奈地把手一摊,“你说我就是个小蚂蚁,谁也得罪不起,所以先前才不敢说的太多,还请小姐见谅。” 沈殊玉自然不会揪着先前的事不放,“那姐姐现在告诉我吧。” 丽娘便说道:“我听之后来我们楼里的几位公子说,他呀,认识了个姑娘,又不敢把人领回家去,就在外面置了一处宅院金屋藏娇了。我猜,他后来之所以不再来找我,多半就是因为有了新欢。” 沈殊玉看了朱雀一眼,又回过头问丽娘:“既然看上了人,为什么不明媒正娶?” 丽娘见她如此单纯,有些想笑,但又忍住了。 “小姐一看就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想不到这一层,他看上的人要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那就好办了,问题是,他看上的也是我们这一行的姑娘。” 沈殊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王勋还是在和青楼女子厮混,只不过厮混的地点从青楼转到了私宅。 “那姐姐知道他那处宅院在哪吗?” 丽娘神色有些为难,“这倒不是我不想告诉小姐,这事我还真不知道,因为他看上的不是我们楼里的姑娘。” 那就是别的青楼了。 “知道是哪家的吗?” 丽娘摇了摇头,“他都不来了,我自然是问不到,其他公子也没提过,我连他看上的是谁都不清楚,自然也没法打听。” 没问到想要的答案,沈殊玉的神色难免失落。 看她这副表情,丽娘难掩心里的好奇。 “小姐,我多问一句,您和王公子是什么关系啊?问他都问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是要和他结亲还是结仇啊?” 第64章 银楼 其实丽娘心里隐隐猜到了一些。 沈殊玉一个姑娘犯不上和王勋结仇,要说结亲倒有可能,可这家里的长辈心得有多大啊,能把这么标致的一个姑娘许给王勋…… 沈殊玉也知道她是个聪明人,就算自己不说,丽娘估计也猜得出来。 于是,她含糊地答道:“是族中一位妹妹要被许给王家,长辈不放心,我便帮着打听打听。” 丽娘听完,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吓我一跳,我以为要被许给王家的是小姐你呢……” 末了,她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要是小姐你这样的人物最后要被许给那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我真真会觉得是老天爷瞎了眼。” 朱雀忍不住笑了起来,沈殊玉则是哭笑不得。 丽娘拿着扇子给沈殊玉扇了扇,又对朱雀说道:“公子别笑,我们做这行的那是认命了,没法子,总不能对着客人挑挑拣拣,你估计是没见过那位王公子,相貌连你一半都赶不上。” 一句话给朱雀说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快到晌午了,沈殊玉也不打算在此多待了,她从身上取了一锭金子出来,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玉钗一齐递过去。 “听姐姐说话有趣,这只钗就送给姐姐戴着玩吧。” 丽娘连连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小姐帮了我那么大忙,我都没什么可以谢你的,哪儿好意思再收你的礼?” 沈殊玉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到她手里,“这有什么,与姐姐相识一场便算我们有缘了。” 丽娘见她毫不嫌弃自己的身份,心中有些感动,便起身向她福了一福。 “小姐以后若有事,请尽管开口。” 虽然至今不知道沈殊玉的身份,但丽娘猜得到,家中有姑娘能与王家这样的人家结亲,眼前这位小姐显然出身富贵。 只是她想不明白,京中哪个富贵人家能养出这样胆大妄为离经叛道甚至敢来青楼长见识的小姐? 不过,这些事同她都没什么关系,这场交易,她不吃亏。 沈殊玉带着朱雀起身告辞,还没走到门口,丽娘忽然叫住了她,“小姐留步。” 沈殊玉出手大方,丽娘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小气。 她附到沈殊玉的耳边小声说道:“虽然我不清楚那处宅院的位置,但我猜多半是在南城?小姐要寻他,不妨多往南城走走。” “怎么说?” “京城东西两边住的人非富即贵,在这两处置外宅太过惹眼,难免会走漏风声,南边住的人龙蛇混杂,反倒不会引人注意。” 沈殊玉听完会心一笑,“我明白了,多谢姐姐!” 事实证明,丽娘的推测果然没错。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沈殊玉和朱雀就用几个铜板在南城的乞丐那里套来了王勋那处私宅的位置。 “朱雀,你说说,我这个沈家的女儿没过过几天大小姐的日子不说,还要整天替他们操心,一颗心操得稀碎,真没天理。” 说这话时,沈殊玉和朱雀正藏在一条小巷里,沈殊玉靠着墙环着双臂忿忿不平。 他俩查到王勋那处宅院后,沈殊玉并没有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沈渭,她一向喜欢事有所成后再告诉旁人,因此两个人没有动用沈府的下人,亲自跑到这儿来蹲守王勋和他那个外室了。 朱雀知道沈殊玉一直对沈府心有不满,只是很少挂在嘴上,难得听到沈殊玉抱怨出口,他便安慰道:“大约是老天爷觉得小姐聪明,所以能者多劳吧。” 想了想,他又小声道:“再说,难得有机会能看到二小姐的笑话,小姐不高兴吗?” 沈殊玉似笑非笑地侧过头来看他,“朱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了解我?” 看着她的神情,朱雀忽然想起琼玉楼的事,莫名有些心虚。 “我说的没错啊,因为你聪明,所以沈大人才和你商量这件事。” “我倒觉得是因为他没得选了。” 这家里但凡再有一个人能拎得清事,估计沈渭都不会去找沈殊玉。 “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二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同样的事情,你看沈大人和她说得通吗?” 这话倒是不假,沈瑶华和独孤霖年纪差的不多,虽然两人都是娇生惯养长大,但相比沈瑶华,独孤霖的教养和性情明显更胜一筹。 这也是沈殊玉看独孤霖更加顺眼的原因。 要是老天爷允许沈殊玉自己来选,她倒更愿意独孤霖是她的亲妹妹。 她正胡思乱想着,朱雀忽然低声说道:“有人出来了。” 一盏茶前,那处宅院的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这意味着一会儿这宅子里有人要出门。 两人躲在墙角,看到一个同沈殊玉年纪差不多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门里走出来,的确是个面容娇美的姑娘。 她和丫鬟先后上了马车,等马车稍微跑远后,沈殊玉和朱雀也连忙骑马跟上,两个人远远跟在马车后头,一路跟到了一家银楼门口。 看着那个女子和丫鬟一起进了银楼,沈殊玉和朱雀也拴好马,装作是顾客走进楼里。 小伙计在两个人的耳边喋喋不休地介绍着银饰,沈殊玉频频点头,目光虽然落在手中的银镯上,心思却放在了几步之遥的地方。 “老板,你照着这两张图样帮我做吧,这是定金。” “好嘞,夫人放心,最多不过十日就可以来取了。” 沈殊玉回头一看,那女子和丫鬟已经走到门口了,片刻后,那辆马车驶离了银楼的门前。 沈殊玉立刻丢下能说会道的小伙计,走到了老板面前。 “老板,你这外面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就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让我开开眼吗?” 放在外面的都是些寻常东西,能被收起来的自然都是价格更昂贵的宝贝。 老板一听沈殊玉这话便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眼前的小公子眉清目秀不像歹人,穿的衣服也是好料子,通身气度不凡,老板立刻喜笑颜开。 他把沈殊玉和朱雀两个人领到内室,又让小伙计取来两个盒子一一打开让沈殊玉仔细挑选。 东西都是好东西,沈殊玉也挑得认真,认真到朱雀都以为她完全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过了半晌,沈殊玉终于挑中了一个金镯。 “就它了。” 老板说了一个价格,沈殊玉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老板立刻心中大喜——那镯子他刚刚多报了一倍的价格,今天可算是逮到肥羊了。 沈殊玉把镯子放回盒子里,“镯子不错,价钱我也出得起,只是我觉得还得再搭点什么才能值这个价?” 这是要还价了。 老板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客官想搭点什么?” “刚刚到这儿来给了你图样让你照做的那个女子,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老板心里有点莫名其妙。 “把她的图样抄一份给我,跟这镯子一起,我付你刚才的价钱。” 第65章 婚事告吹 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老板一听顿时有些为难。 “这……这不好吧,那是人家客人的东西……” 话没说死,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沈殊玉起身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我就觉得那姑娘长得好,眼光估计也好,想照着她的花样打一套一样的而已,既然老板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啪的一声收起扇子作势要出门,老板立刻着急起来。 他这儿也不是什么大买卖,难得来个肯出钱的主顾,总不能真给放跑了。 “哎哎哎,客官别着急啊……”他搓了搓手,来回走了两圈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两幅图而已,有什么要紧,要是再犹豫下去,眼前这桩大买卖估计也要飞了。 有银子不赚乌龟王八蛋。 “卖了卖了,这图我卖了,不过客官可得保密啊,到了外面可千万别说这图是我卖的……” 沈殊玉笑逐颜开,“那是自然,老板临摹一份给我就好,这镯子也包起来吧。” “好嘞!” 老板命小伙计把镯子包好,自己亲自去临摹了一份图样,临摹后还拿了原图给沈殊玉对比,沈殊玉这才付了钱,心满意足地和朱雀离开了银楼。 沈殊玉一边在街上走,一边打量着手里的图样,朱雀不时帮她躲开迎面而来的行人。 “朱雀,你觉得她图上画的这两件首饰怎么样?” 沈殊玉手上拿的那幅图上画了两个镯子,镯子上似乎是葫芦的图案。 “小姐,首饰这东西,我不太懂。”朱雀老老实实地答道。 沈殊玉又把下面那张抽出来让朱雀看,“那你再看这张呢?” 这张图上画了一个金锁,朱雀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 沈殊玉笑了起来,“这些都是给刚出生的婴儿戴的。” 这些东西沈殊玉也有,不过是在她到了拂玉山庄后淳于靖给她置办的。 朱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女子已经身怀有孕了。” 沈殊玉点点头,“多半是这样的。” 本来是想来确定下王勋在外金屋藏娇是否确有其事,没想到倒是有意外收获。 “今天那个女子一出门我就觉得哪里不对,”沈殊玉比划了一下她的姿势,“她当时一只手由丫鬟搀扶着,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放在腹部……” 朱雀跟着她的话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沈殊玉继续说道:“我曾在药庐帮明珠照顾过一些孕妇,她们怀了孩子后就是这副样子。” “小姐真细心。”朱雀夸赞道。 回了沈府后,沈殊玉也没耽搁,直接把两幅图样送到了沈渭面前,沈渭看后勃然大怒。 “这个小王八蛋!” 骂完王勋,沈渭犹不解气,“王夫人也是个眼瞎耳聋的,自己儿子在外面胡闹也就算了,如今连孙子都要有了,她反倒开始张罗着要娶儿媳妇了!” 沈殊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父亲别生气,王夫人没准是真不知情呢。” 沈渭自己生了会儿闷气,一抬头看到沈殊玉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的那套男装。 “殊玉啊,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回去换身衣裳,在家多住两天,让你母亲给你准备点好吃的补一补。” 要是知道这门亲事即将告吹,沈夫人不知道要如何懊恼了,没准知道真相后都得气出病来,哪会有心思给她准备吃的? “这件事还得由父亲给母亲慢慢说,母亲心情估计不会太好,我还是不在这儿给母亲添乱了。” “那也不必急着走啊。” 沈渭一再挽留,沈殊玉也不好再拒绝,便定下后日回山庄。 临出书房前,沈殊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沈渭面前,沈渭看着手里的东西不明所以。 “今天为了让银楼老板卖图样给我,就买下了这个镯子。二妹这两天又气又哭,也算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父亲把这个给她吧,就当是补偿一下她这两天受的委屈。” 事情既然做了总得落下点好,而且反正这两天支的都是沈府的银子,她不心疼。 沈渭看着手里的盒子,叹了口气,“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能多活两年。” 沈殊玉笑了笑,“父亲,我先回去了。” “去吧。” 沈殊玉一回来就躲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听黛绿给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她不在的日子沈府发生的事,直到第二日晚饭时她才看到了沈夫人和沈瑶华。 沈瑶华神色怏怏,看着无精打采的,沈夫人也不遑多让,只是这一次她面对沈殊玉的时候态度客客气气,甚至比从前多了两分亲热。 第二天,辞别了沈渭与沈夫人后,沈殊玉回房换回了男装。 朱雀已经等在了府门外,沈殊玉收拾妥当后就要出门。 拐过一条回廊,沈殊玉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了个人。 沈瑶华已经在这儿徘徊了好一会儿。 沈渭告诉沈瑶华这桩婚事作罢后,她本不想多事,却还是忍不住追问起了原因,沈渭也没有遮掩。 大概是出于让她们姐妹二人和睦相处的私心,他把沈殊玉这几日的奔波和盘托出,又拿出那只镯子给她。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沈瑶华心里就跟塞了一块石头一样,上不去下不来的那种难受。 说起来她似乎应该谢谢沈殊玉帮她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可是让她拉下脸去谢沈殊玉,又着实有些为难她。 再说,要不是因为沈殊玉的婚事生出风波,沈夫人也不会急着给她找婆家,她也不会碰上这样一门乌七八糟的婚事,白白被折腾了这许多天…… 虽然这件婚事已告终结,但沈瑶华这两日的心情没有完全好起来,怕遇见沈殊玉的时候觉得不自在,所以这两日才躲了起来。 连带着,她看着那个镯子也觉得有些碍眼。 所以,沈瑶华自己也说不清今日为什么会在这儿等沈殊玉。 她听沈夫人说沈殊玉今日要回拂玉山,因此一早上便来到了沈殊玉院子外,她躲在树后看沈殊玉匆匆去沈渭书房道别,之后又回来换衣服拿东西往外走,这才姗姗现身。 等待的时候她一直在胡思乱想,想沈殊玉会不会嘲笑她,亦或是在她面前摆一摆长姐的架子? 不过,真正见面时,沈殊玉却没有如沈瑶华料想的一般嘲弄自己——她像是完全忘记了那件事一样。 这反倒让沈瑶华更不自在了。 第66章 四人南下 “你在这儿做什么,等我吗?” 沈殊玉还没有自满到觉得沈瑶华会来和自己道谢或是道别。 “没有,我就是吃过早饭想散散步,才走到这里。”沈瑶华的眼神不自觉瞟向了一边。 “看吧,人就不能自作多情。”沈殊玉默默地想。 她不想让朱雀等得太久,便准备和沈瑶华告辞,“出来走走挺好的,那我就不耽误你散步了。” 见沈殊玉已经走过了自己的身侧,沈瑶华只好开口叫住她,“你,你要回拂玉山啊?” “是啊。” 看着沈瑶华欲言又止的别扭模样,沈殊玉莫名地想起了杜信芳年前曾告诫自己说过的话,她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分出一点耐心给沈瑶华。 “你想说什么?” 磨蹭了半天,沈瑶华还是鼓足勇气磕磕巴巴地开口说道:“谢谢你,帮我推了那门婚事。” 听到沈瑶华的道谢,沈殊玉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点笑意,她本想说大家都是姐妹何必客气,可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小事而已,不必客气。” 看着沈殊玉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沈瑶华咬了咬嘴唇,把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伸到了沈殊玉面前打开。 她手掌上托着一个色泽莹润的玉镯。 “父亲说你买了个金镯给我,我便找了个玉镯还你。” 沈殊玉目瞪口呆地看看她又看看那个玉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沈瑶华能专程来找她道谢,已经让她匪夷所思了,沈殊玉可从没指望她会因此而感谢自己,她不过是希望借此事让沈渭记着点自己的好,别老让自己不痛快而已。 可沈瑶华东西都送来了,总不好拂她的面子。 沈殊玉接过那个镯子,然后向沈瑶华道谢,“好,那我收下了。” 沈瑶华怕沈殊玉看轻了自己的回礼,忍不住提醒道:“那羊脂玉镯据说是宫里出来的,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你可别随随便便就当成普通物件送人了。” “我自己都没戴几次……”沈瑶华在心里补充道。 “好,我知道了。”沈殊玉压着笑意答应着。 离开沈府后,沈殊玉和朱雀一路未作停歇赶回山庄。 考虑到自己和陆明珠即将南下,沈殊玉换完衣裳便照例先去拜见淳于靖,同他说起自己回府的缘由以及去景安的事。 “阿殊,你和明珠要出门,先生不拦着,不过你们两个到底是年轻女子,先生还是不放心,不如再带几个人吧。” 其实方夫人在邀请她二人时便考虑到这个问题,因此在信中言明,若有亲友一同前往她也会盛情款待。 沈殊玉想了一会儿,“先前问过二姐,但是二姐性子喜静,不大愿意出门,那我和明珠就带上朱雀吧。” “三个人也还是太少,我听说景安临近的州县闹了灾荒,路上可能不太平,还是人多一点我才放心……” 淳于靖大手一挥,“反正最近含章也不在山上,要不然你干脆把灵泽和庭芝都一起带走吧,我也能清闲几天。” 沈殊玉点点头,又道:“这样一来人又太多,先生,不如我把三哥和庭芝带走,让朱雀留下帮二姐打理山庄里的事,庭芝功夫不错,路上有我们俩足够了。” “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秦灵泽这边没费什么力气,沈殊玉去找他商量出门的事,他听完后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又能出去玩,又不用被淳于靖天天催着念书,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美事? 他当即答应,甚至恨不得立刻就打包行李下山。 沈殊玉又转头去找孟庭芝。 虽说孟庭芝和裴含章是一起上山的,但沈殊玉和孟庭芝之间远远没有她和裴含章那么熟悉。 或许是因为她与裴含章之间藏了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而这样一种共同保守秘密的“共犯”关系反而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孟庭芝性子很安静,不过他的安静却和谢嫮不一样。 谢嫮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能坐着绣一下午的花,也能不依不饶的追秦灵泽追上一整日去讨要个说法…… 孟庭芝则像是有一个自己的世界,比起与旁人打交道,他更喜欢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斟自酌自娱自乐。 沈殊玉来到韶光院门口时,孟庭芝正对着棋盘上的残局发呆。 “庭芝!” 孟庭芝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抬头看到是沈殊玉,他赶忙起身走过来。 “沈师姐,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不必这么客气,我们年纪差不多,喊我阿殊就好。” 孟庭芝其实比沈殊玉还大一点。 孟庭芝微笑着点头,“阿殊。” 他请沈殊玉在桌前坐下,又为她倒了杯茶,沈殊玉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就是这样,先生希望我们几个人结伴同行,也算是一起下山历练吧。” 孟庭芝微微垂头沉思了一会儿,“我不认识你们要去见的人,就这样跟着一起上门,会不会太过打扰了” “那位方夫人很是热情好客,你不必介意这些。” 沈殊玉怕他多想,便举了个例子,“你看三哥,我一说下山他连去哪儿都懒得问,乐颠颠地就去收拾行李了。” 听到这儿,孟庭芝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这边怎么样?是答应了吗?” 面对沈殊玉的热情和风趣,孟庭芝很难拒绝,他点点头,“我和你们一起去,路上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好。” 两人说定这件事后,沈殊玉便离开了韶光院。 走出很远,她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孟庭芝已然又坐回了树下的棋盘前面,仍然是微微垂着头微微沉思的模样。 孟庭芝的性子有些沉闷,好像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沈殊玉在心里想。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拂玉山庄是个世外桃源,等孟庭芝在这待得久了,自然会百病全消。 两日后,四个人轻装简从地上路了,沈殊玉与孟庭芝骑马,秦灵泽驾车带着陆明珠跟在后面。 正值盛夏时节,越往南,天气便愈发炎热,四个人倒也不怎么着急,一路赏景看花一路往景安去了。 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打断了四人优哉游哉的旅程。 第67章 接头 快到景安的前两日,陆明珠忽然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 四人商议后便决定在附近的镇上休息两日,等陆明珠好转再继续赶路。 趁秦灵泽和孟庭芝出去买药之际,原本躺在客栈床上休息的陆明珠忽然翻身坐起,推了推一旁的沈殊玉,催她快走。 “你不是说要去洛京吗?这里离洛京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你快去快回,自己多加小心。” “好。” 沈殊玉换了身男装,取了自己的剑后又从包袱里翻出几件趁手的暗器放在身上,陆明珠看着她忙忙碌碌,心里十分放心不下。 “老大人也真是的,到底丢了什么宝贝,非要你去找不可?而且怎么说你也是个姑娘家,既然这么危险就不能安排旁人去办这件事吗?” 事实上,陆明珠没生病,她之所以找借口让几人在此停留,是因为知道沈殊玉有事中途要去洛京。 出京前两人就商量好,等快到洛京时就找个借口停下,让沈殊玉借机离开一两天。 至于沈殊玉到底要办什么事,陆明珠也只知道个大概。 据说是拂玉山庄许多年前丢了一件极为重要的宝贝,淳于老大人在世时一直未能找到,临终前就将这件事托付给了沈殊玉,而这件事是连淳于靖也不知道的。 从陆明珠知道的消息来看,这件事似乎就只有沈殊玉和朱雀在秘密进行,因为沈殊玉从来没有向她明说过,因此陆明珠根本不知道沈殊玉在找的究竟是什么。 陆明珠之所以会知道这些,还是拜沈殊玉之前受伤所赐。 沈殊玉曾在寻找那件宝贝的过程中受过重伤,不得已偷偷跑去药庐求医,陆明珠由此知道了沈殊玉的秘密,并且此后也一直在为她保守秘密。 沈殊玉回身对她笑了笑,宽慰道:“师公说,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你别担心。” 陆明珠想了想,又叮嘱她,“等他俩回来,我就说是托你去找一位朋友拿药去了,你回来后可别说漏了嘴。” 沈殊玉点点头,“这里就劳你多费心了,我先走了。” “好。” 片刻后,沈殊玉骑马离开了客栈门前,陆明珠站在窗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背影。 洛京。 洛京最繁华的街道上坐落着一家酒楼,名为“八仙楼”。 这家酒楼在此开了有十余年,生意还不错,虽算不上是洛京这一行数一数二的地方,也能排得上前几了。 沈殊玉进门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立刻便有小二笑容可掬地上前来招呼她。 “这位公子想用点什么,小店的厨子有几道拿手菜,公子要不要尝尝?” 沈殊玉莞尔一笑,“我想吃鱼,不过这一条鱼至少得有四种做法,让我吃出四种味道来。” 小二一愣,打量了她两眼后随即笑道:“那这可得花点功夫了,我们楼上有雅间,不如公子上去慢慢等?” “好啊。” 沈殊玉被引至二楼一处安静的房间里坐下,小二给她倒了杯好茶,她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忽然被敲响。 “进来吧。”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年纪大约三十多岁,模样周正身材魁梧,他看到沈殊玉后,眸中立刻现出欣喜之色。 关上房门,他给沈殊玉行了一礼,“参见大小姐。” “杨大哥不必多礼,坐吧。” 杨问心搓了搓手,在沈殊玉对面坐下,“有一年没见到大小姐了,看大小姐身量,似乎长高了。” “是啊,现在好歹能看到朱雀的肩膀了。”沈殊玉顺着他的话调侃道。 杨问心这才反应过来,这回沈殊玉身边没跟着朱雀,于是忙问道:“朱雀兄弟呢?他怎么不在?” “山庄里有些事,我让他留下来盯着了。” 杨问心微微蹙眉,面色有些担忧,“这怎么行,这一路跋山涉水,要是半路碰到个不长眼的怎么办?等小姐回去的时候,我亲自带人送你。” 沈殊玉笑着解释道:“不是我自己,我和三个同门一起去景安,所以便想顺路过来把事情办了。” 杨问心这才想起来,沈殊玉之前的确传过话,说她过一阵子会亲自来一趟,他连忙打起精神,把自己查到的一些事低声告诉了沈殊玉。 沈殊玉听完,思索了片刻,“师公去世已有很多年了,他觉得有可能的那些人那些地方如今都查的差不多了,若是这一家也没有,那多半……”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杨问心却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这一次还是无功而返,那这件事多半就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对了,骆老爷子怎么说?”沈殊玉问道。 “老爷子也觉得,要是有,那么剩下的人里孙家是最有可能的。”杨问心答道。 “要查他家难不难?” 杨问心精神一振,“不难,孙家祖上就没什么钱,所以才把大儿子送进宫做了内侍,不过听说兄弟二人感情很好,要是没有他大哥接济,也没有孙家今日能吃饱饭的生活,虽说他家比一般人家富裕,但比那些豪门大院还是差得多了,进去不难。” 这么说,这一趟的风险与难度不算太高。 但想到这是余下的人中最有可能的一家,沈殊玉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我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得快去快回,骆老爷子今日在金石斋吗?” 杨问心摇摇头,“小姐来的不巧,老爷子恰好出城去了,明日才回来。” “那就今晚动手,做完了再去见他。” “好,我马上召集人。” 今夜,位于洛京东边的金石斋早早打烊,八仙楼似乎也比往日冷清了许多。 客人要的菜一直没上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高声问道:“你家今天是怎么了?人没见几个,上个菜也磨磨蹭蹭的?” 小二赶忙笑着赔礼,“真对不住,我家掌柜的亲戚家的一位长辈这两天有点不大好,所以他带了店里的人去帮忙了,我给客官多加一道菜,还请客官见谅。” 小二话说的隐晦,但客人却反应过来了,这估计是家里快遇到白事了。 他捡了便宜,自然不好再挑三拣四,于是大手一挥儿,“没事,你下去吧。” “好嘞,我去催催厨子。”小二一溜烟跑了。 城外,沈殊玉和杨问心带着十几个人埋伏在孙家宅子附近。 杨问心对沈殊玉道:“小姐,这家地方不大,一动手就会惊动宅子里所有人,不能像从前那样悄悄地找。” “那就先抓人。” “好!” 第68章 前朝之物 沈殊玉话音一落,杨问心便打了个呼哨。 他们身后的人立刻悄悄行动,借着夜色身手利落地翻进孙家宅子,几声响动过后宅子重新恢复了平静。 不一会儿,伍甲从里面翻墙跳了出来。 “宅子里面的人都被制住了。” 沈殊玉和杨问心对视一眼,而后从墙头一起翻了进去。 伍甲和其他人干事很利落,孙家宅子上下一共才十几口人,如今都被塞了嘴绑在了柴房里。 沈殊玉命人看着他们,自己和杨问心则带着人一个个房间仔细翻找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这家的主人孙义被人从柴房拉了出来,他的妻儿都被吓得瑟瑟发抖,有心要拦却又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他被人架走。 他被带进了他家正屋,如今屋里却有两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两人一坐一站,看着孙义的目光都不大友善。 连日来的奔波和仍旧一无所获的沮丧让沈殊玉看上去有些疲惫,她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只留了杨问心在身侧。 杨问心刚拿开孙义嘴巴里塞的东西,孙义就哭喊起来。 “两位义士想要什么东西,请尽管开口,我家中虽没有万贯家财,但只要能拿出来的我都愿意给,只要两位放了我一家老小……” 沈殊玉心累地揉了揉眉头,压低声音道:“我来,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孙义一听这话,赶忙竖起耳朵。 “不知义士要找什么东西?我家也没什么传家宝……” 沈殊玉看着他,目光冷若冰霜,神色却十分平静,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找的,是前朝的宝贝。” 孙义一愣,立刻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后背爬了上来。 沈殊玉开门见山。 “你大哥孙忠是前朝末帝的贴身内侍,末帝死前,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妃子两个侍卫,还有就是你大哥,你大哥后来不知所踪,他回来找过你吗?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孙义听完,赶忙摇头,连连否认,“他没来找我,也没带给我东西。” 怕眼前人不信,他连珠炮似的和沈殊玉解释。 “末帝死的时候京城太乱,我当时根本不敢去京城找我大哥……之后新帝登基,宫里换了主人,我去京城悄悄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就只好回来了……” 他也是年过六旬的人了,提起这段往事,神色还有些委屈。 “再说,那时候新帝都登基了,谁敢明目张胆地问前朝的人,那不是找死吗?之后我因故搬了几次家,这几十年过去了,我大哥从没来找过我,估计已经……” 沈殊玉冷冷地答道:“别打量着我年轻就想蒙我,他一个内侍,没跟着殉葬自然就是趁乱出宫了,不来找你还能去找谁?” 孙义的面色十分无奈。 “不瞒两位说,我和我这大哥感情十分要好,没他我也不能攒下这些家底,几十年了,我们兄弟二人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我倒是希望他能回来看看我,到时候就让他藏在家里,我养他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他真的没有回来过。” 他一时也弄不清沈殊玉等人是帮着哪边做事的,只好先扯些有的没的。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当时死没死在前朝皇帝身边我不知道,他要是那时候没死,后来也没来找我,很可能是怕身份尴尬连累了我。” 沈殊玉轻笑一声,“不会是你怕连累,所以才有意搬家躲着他吧?” 杨问心等人调查孙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别说是他搬过几次家,就是他家院子里现在养了几只鸡鸭,沈殊玉都一清二楚。 孙义的眼中露出一丝羞惭,“怎么会?我住的地方这不是都能打听到吗?” 他瞟了眼沈殊玉,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沈殊玉哼了一声,“搬了这么多次家,还说什么希望你大哥来找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所以,刚刚那些什么去找过他的话也是在蒙我吧?”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吵嚷声。 杨问心走到门口打开门,“什么事。” 一个人影被推搡着进来,杨问心手下一个叫陆乙的年轻人跟在后面,对两人说道:“这小子用个破瓷片割断了绳子想跑,被我拦住了。” “儿啊!” “爹!” 孙义的儿子抱着他爹就开始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都把嘴闭上。”杨问心关上门怒喝一声。 沈殊玉没理会孙义的儿子,继续对孙义说道:“咱们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说到你大概没去找你大哥……” 她在椅子上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后来是不是他来找你,你见财起意,又怕他身份暴露连累你全家,所以就杀了他,独吞了他留下来的那些宝贝?” 沈殊玉是在有意诈孙义。 孙义连连摇头,“真没有,他真的没来找我。” 沈殊玉和杨问心对视一眼,杨问心一把拽过孙义的儿子,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实话。” 杨问心手上力气颇重,只是把刀架上去,孙义儿子的脖颈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他立时哭嚎起来。 “爹,救我。” 看孙义想要挣扎,陆乙赶忙上去摁住他。 “我要听实话。”沈殊玉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说,我说实话!” 夜风呼啸,孙义觉得心有点凉,他挣扎了一阵儿,早就没了力气,最后一下子坐到地上。 最终,他叹了口气,对沈殊玉说道:“我说去找我大哥的话的确是假的,可他没来找我却是真的,自前朝覆灭后,我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停顿片刻,垂下了头。 “我是胆小懦弱,拿了我大哥那么多年的钱,他出事了,我却带着一家子跑了……可,可我也没法子啊,我后来有了妻儿,总不能让他娘俩跟着我一起死吧?” 这话听着虽忘恩负义,但照眼下的情况看,倒不像是假话。 门轻轻响了一声,陆乙打开门,放伍甲进来,伍甲一进来就冲沈殊玉和杨问心摇头。 他刚刚带人把孙家宅子又翻了一遍,几乎是掘地三尺,可依旧毫无所获。 沈殊玉叹了口气,对杨问心说道:“到此为止吧。” 杨问心点点头,伸手在孙义和孙义儿子的身上各自点了一下,两人随即便歪倒在地睡了过去。 伍甲去处理柴房关着的其他人,陆乙则带人把弄乱的东西搬回原处。 等天色再次亮起,这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第69章 做客方府 第二日一早,杨问心陪着沈殊玉等在洛京城外。 城外行人不多,柳枝随风起舞,沈殊玉拨开被风拂乱的长发,露出眼下微微一圈青黑色,看上去神色怏怏。 他们的希望再次落空,两人心头不免有些沮丧。 杨问心好歹比沈殊玉年长一轮,便安慰道:“小姐别着急,咱们手里还有线索,慢慢找就是。” 沈殊玉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上头的人等得不耐烦了,终有一天会怪罪到先生头上。” 杨问心沉默片刻,“先生还是不知道咱们这边的事,是吗?” 沈殊玉点点头,“嗯,有很多次我都想告诉他我在做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怕他知道了,就不会再让我插手了。” 她低着头,碾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他年纪大了,我不想他太过操劳,可他那边也没什么进展,我一时实在是丢不开手。” 杨问心叹了口气,都是时间的错。 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一辆马车驶入两人视线。 车上的人听到车夫说到城外了,便挑起帘子朝外张望,不经意间便看到了远处大树下沈殊玉与杨问心的身影。 “快,快停车。” 马车随即停了下来,一个长着白胡须的老者从车上颤颤巍巍地下来,沈殊玉赶忙迎上去扶他。 “骆老爷子。”她声音轻快,十分悦耳。 骆老爷子站稳后便拉着她走到一棵树下,先上下打量了沈殊玉一番,见她没什么异样,便开始数落起杨问心。 “小姐来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杨问心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委屈,“小姐之前只说会来,但没说具体哪天来啊……” 沈殊玉笑着打圆场,“是我不好,之前没敲定来的日子,所以说得含糊。” “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怎么没看到朱雀?” 沈殊玉只好把昨天对杨问心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给骆老爷子听,末了,她又把昨夜的情形简单说了说。 骆老爷子听完后,沉默了半晌,捋着胡子说道:“既然没有,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他看沈殊玉的神色有些沮丧,便安慰了她几句。 “你也不用垂头丧气,那东西哪都能藏,真要埋在地底,你上哪儿找去?咱们做的这件事本就是多半在靠运气。” 沈殊玉抿了抿嘴,“我是担心先生……” 骆老爷子摆摆手,“我和你师公先前就合计过,上头派的人绝不会只有你师公这一路人马,肯定还有其他人,你先生这人虽特立独行有几分脾气,但却也识时务,不会把自己落到太难的境地里,你别太担心。” 他说的有理,沈殊玉只好点头。 骆老爷子继续说道:“上头着急,是怕有人抢先一步找到会生出乱子,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咱们是人不是神,在这件事上尽力就好。” “我明白。” 蝉鸣声四处响起,沈殊玉不经意地抹了把额角的汗,骆老爷子注意到后有点心疼。 “你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这事说到底就不是你的事,本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师公把这边交到你手上……” 怕沈殊玉误解自己不信任她,他又补充一句,“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能力啊。” 沈殊玉笑了笑,“我知道。” 骆老爷子从大石头上站起来,拍拍袍子上的土,“好了,别在这儿耽搁了,你早点赶路,路上小心点,要不就让问心送你吧?” 沈殊玉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您放心,这点路我自己没问题。” 骆老爷子点点头,“那也成,这边有我和问心帮你盯着,你别担心,之后的事还是一步步来。” “好。” 看着沈殊玉如今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骆老爷子既欣慰又心疼。 “你要是碰到什么事,记得往这边捎句话,就是让我们往京城走一趟也没什么了不起。” “好。” 陆明珠等人暂居的客栈外是一条还算热闹的小街,秦灵泽坐在客栈对面的一个包子摊上,举着个包子慢悠悠地啃着。 “你说阿殊这丫头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就去拿个药吗?怎么去了一天一夜还没回来?再拖一会儿,明珠的病估计都快好了。” 孟庭芝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放在了秦灵泽面前。 “三师兄别担心,阿殊一向有分寸,我想不会有什么事的。” 秦灵泽咽下包子,叹了口气,“这才刚出来就丢了一个,先生要是知道了不得抽我啊?” “先生要抽谁啊?”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秦灵泽回头一看,就见沈殊玉牵着马站在他身后,正歪着头笑嘻嘻地打量他。 秦灵泽登时大喜过望,“呜,小师妹,你终于回来了……” 孟庭芝也赶忙站起来,“你回来了。” 沈殊玉点点头,“三哥,你在这儿哭谁呢?不会是哭我吧?” 秦灵泽撇撇嘴,“亏你们平日还总骂我胡作非为,到底是谁胡作非为?刚出门就丢下我们,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沈殊玉笑了笑,“这不是帮明珠取东西去了吗?她说之前托人炼了一味药,那人就在附近,我就去帮着取回来而已。” 秦灵泽听完,一拍大腿,“我还以为是她着急吃的药呢!” 事情弄明白了,人也回来了,秦灵泽这会儿心情很好,“要不,你先坐下吃点?” 沈殊玉摇了摇头,“你俩先吃吧,我去看看明珠,回头再来。” “那也成。” 沈殊玉进了客栈找到陆明珠,陆明珠见她毫发无伤地回来,心里十分高兴。 “这趟还顺利吗?你要找的东西找没找到?”陆明珠急切地问道。 沈殊玉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她一回来,陆明珠的病隔日便好了,四人一商量,立刻启程继续往南走。 景安。 这日,景安刺史府内,方夫人正在院子里教女儿方忱做女红,幼子方慎就在一边的榻上睡午觉。 不一会儿,丫鬟忽然进来禀告,说有四位客人到访。 方夫人愣了一下,“老爷今天请了客人到府里来吗?” “没有,夫人,她们不是来找老爷的,说是来找您的。” 丫鬟歪着头想了想,“他们一共四个人,两男两女,有位姑娘说她姓沈,另一位……” 一路跑过来,她已经忘记了一半,但方夫人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急切起来,语气带着惊喜,“另一位姑娘是不是姓陆?” “对对对,”丫鬟拍手称是,“另一个就是姓陆,两位姑娘都好漂亮呢!” 第70章 再会方夫人 “原来是陆姐姐和沈姐姐来了。” 方忱满脸喜悦,“娘,我先去前面接她们进来。” “好好好,你快去!” 方夫人赶忙让人叫醒小儿子,一边指挥着下人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一边命人去备下宴席。 方忱满怀期待地一路小跑往正门去了,而站在方府门前的沈殊玉眼尖地认出了她。 “方小姐,别来无恙啊。” 也不知是因为一路小跑的缘故,还是心中太过喜悦,方忱的脸红扑扑的,她给沈殊玉和陆明珠福了一福。 “两位姐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怠慢了。” 陆明珠笑着说道:“哪里,方小姐不必客气,是我们四人要叨扰贵府了。” 方忱这才注意到她们俩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一个身形修长穿着月白色的衣裳,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另一个也是锦缎华服,看上去心宽体胖。 方忱想起来上次沈殊玉身边跟着个护卫,心想,这二人看着可不像是护卫? 像是看穿了方忱的心思,沈殊玉解释道:“家中长辈怕路上不安全,就遣了我师兄和师弟一路护送我们,不会太过打扰吧?” 方忱恍然大悟,“怎么会呢!贵客光临,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让下人接过他们几人的包袱然后安顿马车,自己则高兴地引着沈殊玉和陆明珠往里走。 “我娘自接到你们的回信,就早早地把你们的房间备下了,爹爹考虑周全,说多半会有人陪着你们一起过来,我娘就让人多准备了几间客房,正好都用得上。” 沈殊玉赶忙道:“有劳方大人和方夫人费心了。” 正说着,就见方夫人从里面迎出来。 “念叨了这么久,两位小姐总算来了……”她欣喜地走到二人面前。 沈殊玉和陆明珠以及两人身后的秦灵泽和孟庭芝赶忙上前行礼。 “夫人不怪我们这么多人上门打扰才好。” “怎么会?”方夫人笑的嘴都合不拢,“你们一来,我家可热闹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拉着沈殊玉和陆明珠感慨了一番,“城外林中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两位小姐又不喜好黄白之物,那年匆匆一别后,我和我家老爷总是遗憾没能好好谢谢两位恩人……” 沈殊玉噙着笑,“夫人这样见外,这让我们以后怎么好意思再登门啊?” 方夫人也怕太过客气让他们不自在,赶忙招呼一行人进屋喝茶。 落座后,沈殊玉向方夫人介绍起了秦灵泽与孟庭芝。 “这位是我三师兄秦灵泽,他是梁国公世子,皇后娘娘的内弟,这位是我五师弟孟庭芝,他的父亲是孟翰林,外祖是右仆射郑大人。” 方夫人是知道沈殊玉身份的,但即便如此,听到她带来的人个个大有来头,神情仍是难掩惊讶。 “两位公子龙章凤姿,怪我刚刚眼拙,没有认出来。” 秦灵泽和孟庭芝赶忙与方夫人客套了一番。 方夫人又让人从内室抱出幼子方慎来给沈殊玉和陆明珠看,“那次他受了惊吓后,我们一直万般小心精心照料,好在,那惊惧之症之后没有再复发过。” 陆明珠便问道:“夫人介不介意我再帮小公子看看?” 方夫人一听,眉开眼笑,“自然不介意,陆小姐医术高明,我求之不得呢!” 陆明珠耐心地带着方慎坐到一边为他号脉。 方夫人又和沈殊玉等人拉起家常。 “前两天恰好我家外甥过来了,老爷一时高兴,就领着他和我家恒儿一起去西山打猎了,说是明天才能回来,正好你们来的也巧,明天就能尝到新鲜的野味了。” 她口中的恒儿是她与方大人的长子方恒,那年正是他护送方夫人和一双弟妹去外祖家,结果半路遇袭。 沈殊玉撞上他们的时候,方恒正带着府里侍卫与歹人奋力搏杀,为了守住马车里的母亲和弟弟妹妹,身上多处被砍伤,是个勇敢纯孝的少年郎。 秦灵泽一听这附近能打猎,立刻兴奋地说道:“方大人这次回来后,下次再什么时候去打猎啊?” 方夫人被他急切的模样逗得合不拢嘴,“世子爷别急,等他这两天公务不忙的时候,我就让他带你们去。” 看出几个年轻人都活泼好动,方夫人便提议道:“这几天让恒儿和忱儿带你们出去玩,几位京城来的贵客也领略一番我们景安城的热闹气象。” 秦灵泽听完顿时笑逐颜开,孟庭芝也对这里的风土人情颇有兴趣。 方忱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方夫人说道:“娘,阿弗的婚期也快到了,不如请这四位客人一起留下来参加阿弗的婚礼吧?” 闻言,方夫人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她小声对女儿道:“留几位贵客自然是没问题,可是那是崔柳两家的婚事,请不请宾客得人家说了算啊。” 方夫人又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和沈殊玉等人解释,“我们景安最近有桩喜事,是本地的两个大户人家要结亲,两家又一向都和我们方家交好……” “正好你们来了,所以我也有心想让几位贵客一起参加婚礼热闹热闹,只要你们愿意,那两家人那里我去打声招呼便可,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方夫人脑子转得快,话也说得滴水不漏,沈殊玉便顺着方夫人的话应承道:“要是两家不嫌我们几个添乱,我们自然是愿意的,到时候一定送上贺礼。” 沈殊玉说话周到,方夫人听完眼中也浮现出赞赏之色。 “方夫人,令郎脉搏有力,身体康健,如今看来没什么异样。”陆明珠收起脉枕说道。 听到陆明珠这么说,方夫人很是高兴,赶忙道谢,“多谢陆小姐了。” 正好有下人进来问晚饭摆在哪儿,方夫人有心让他们做的细致点,免得在京城来的贵客面前丢了颜面,便想去好好叮嘱一番,可又怕冷落了这几位尊贵的小客人。 方忱便贴心地推了推方夫人,“娘,我带这几位客人先去他们的房间收拾一下吧,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怎么也得先换身衣裳啊。” 沈殊玉一行人进屋后,方忱不好意思看秦灵泽和孟庭芝,于是目光就一直在沈殊玉和陆明珠之间打转。 女孩子家心细,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她便发现沈殊玉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虽然与方夫人说话时妙语连珠,但眼中透着疲惫,脸色也有些苍白,于是她便有此提议。 “对对对,”方夫人连声答应着。 “瞧我,一高兴就忍不住拉着你们说个没完,这样,让忱儿带你们各自回房去沐浴更衣,缺什么尽管和下人说,回头收拾好了咱们就开饭。” “好。” 方夫人让方忱带沈殊玉和陆明珠去她早已准备好的芳汀小筑,又唤来管家带秦灵泽和孟庭芝去了另一处院落。 四人于是起身行礼,准备回房沐浴休息。 谁知,沈殊玉刚站起身来整个人便晃了一晃,而后软绵绵地向一旁倒去。 第71章 受惊的方大人 好在沈殊玉歪到一旁时,孟庭芝恰好离得近,于是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你没事吧?” 沈殊玉一只手无力地撑在身侧的桌子上,连掌心被桌角磕红了都无知无觉,她眼前天旋地转,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浑身的力气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阿殊!”陆明珠赶紧上前扶住她慢慢坐下,其他人也焦急地围上来。 “怎么样?沈小姐没事吧?” “沈姐姐这是怎么了?” 方夫人和方忱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殊玉。 陆明珠给沈殊玉把过脉后,心里松了口气。 “阿殊没事,就是这几日赶路太急,风吹日晒的没休息好,再加上有些水土不服,回头我开点药,她吃了药就会没事的。” “那就好,”方夫人念了一声,“需要什么,陆小姐尽管开口,家里还有些人参灵芝,一会儿我就让人送过去。” 陆明珠抿着嘴笑道:“方夫人,阿殊的身体一向很好,偶尔生个小病不算什么,人参灵芝都太补了,她还用不上。” “那你们需要什么可别不好意思说。” 方夫人想了想又道:“沈小姐这两日就在芳汀小筑里好好休息吧,我让人不要去打扰你们,吃的用的我都让下人给你们送过去。” “那就劳烦夫人了。” 沈殊玉被陆明珠和方忱搀扶着起身,哑着嗓子说道:“对不住方夫人,给您添乱了。” “哎呦,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尽管好好养病,别的都别想。” 四人于是便在方府安顿了下来。 翌日,方大人带着儿子和外甥从西山满载而归,一进院子就发现这府里变样了。 下人个个精神抖擞忙进忙出,廊下的灯也整整齐齐地挂了起来,连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似乎都被重新打理了一番。 “呦,我这是走错门了?” 方大人一边调侃一边吩咐下人把猎物带去厨房,恰好见到方忱从屋里走出来。 “爹爹,你们回来了,一切可好?没有受伤吧?” 方大人笑呵呵地看着女儿,“都好都好,我们打了不少野鸡回来,这下你和你娘可有口福了。” 方忱笑嘻嘻地往他身后望了望,“爹,哥哥和表哥呢?你不会是把他们两人忘在西山了吧?” “怎么会?他们两人去泰和楼打酒去了,过会儿就回来。” “打酒啊!那正好,家里来了客人,娘还怕酒不够喝呢!”方忱脆生生地说道。 “来客人了?谁啊?”方大人狐疑地问道。 “就是娘念叨了好久的那两位小姐啊……”方忱扒拉着手指,“一位是那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沈小姐,还有一位是妙手回春救了弟弟小命的陆小姐。” “原来是她们啊!”方大人一听也很是高兴,“本来以为她们会下个月到呢,没想到脚程这么快。” “爹,她们可不止两个人呢,一起来的还有护送她们的两位公子……” 方忱觉得有必要让他爹有个心理准备,于是贴心地把方大人拉到一边,同他耳语了一番。 “啊?” 方大人听完目瞪口呆,脑子里也是“嗡”的一声,“这这这,这怎么还有皇上的亲戚?” “爹你放心吧,那两位公子挺好说话的,娘对他们也很上心,不会苛待他们的……”方忱安慰道。 方大人一口老血憋在胸腔里,他觉得自己这女儿心真大,这是苛待的问题吗? 秦灵泽是先皇后的内弟,秦家又一向很得皇帝青睐,秦灵泽这种身份进宫见皇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要是他们方家哪里招待不周,秦灵泽回京后随便到宫里吹吹风,那岂不是天都要塌了? “那位秦公子可有说过什么?”方大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说什么啊……”方忱歪着头回想了一会儿,“他性子挺活泼的,一直想出去转转,就是人看着有点不大聪明……” 方大人连忙捂住她的嘴,“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他大小也是个国舅爷,你说话可得留点心!” 方忱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抿着嘴瞪圆了双眼连忙点头。 方大人这会儿终于冷静下来,方忱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过,那位沈小姐就不大好了,她一来就病了。” “啊?”方大人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什么病啊?找没找大夫看?” “爹,你忘啦,陆小姐自己就是个神医,她说沈小姐没什么事,就是路上累着了还有点水土不服,让我们大家别担心。” 方忱又道:“沈小姐昨天就吃了药,我和娘今早还去看过她,她已经好多了,就是人看着有点没力气,陆小姐说她再休息个一两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方大人拍了拍胸口。 老天保佑,这几个小祖宗可千万别在他的地界出事。 父女两人在院子里嘀咕了好一会儿,方夫人在屋里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她刚刚就听下人禀报说老爷回来了,便让女儿出去迎接,谁知这接人的和被接的一起没影了,她出来一看,就见父女二人站在院子一处角落说话。 “老爷,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进去?” “啊,没什么,这就进去。” 方大人应了一声后,走过去凑到她面前小声问道:“夫人啊,那几个客人……” “正在屋里说话呢,听说你今天回来,几个人都说自己是晚辈一定要先给你见个礼,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方夫人答道。 “那快走快走。” 方大人一听就拉着妻子疾步往屋里走去。 “哎?恒儿他们呢?” “别问了别问了,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方忱跟在后面脆生生地喊道:“娘,陆姐姐还在芳汀小筑照顾沈姐姐呢,我去告诉她一声!” “好,要是沈小姐需要照顾,就别让陆小姐过来了。” “知道了。” 方大人带着妻子进了正屋,就见屋里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身形修长相貌俊朗,另一个圆头圆脑,但气质还算洒脱,两个人见他进来,齐齐起身向他行礼。 “都免礼都免礼,大家坐吧,几位远道而来,恕方某招待不周了。” “大人客气了。” 几人分宾主坐下后,便开始客套起来。 第72章 与小师弟的重逢 秦灵泽虽未入官场,平日也十分散漫,但他自小便跟在父亲和姐姐的前后,什么场面都见过,长大了又时时出入宫廷,别说是一个刺史,就是他皇帝姐夫今天坐在这上头,他也不怵。 他对方大人拱了拱手。 “方大人,尊夫人好意邀请两位小妹前来做客,我家先生十分感激,但她们二人到底是姑娘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和师弟便一路护送她们二人,是以不请自来,还请方大人见谅啊!” “无妨无妨,几位皆是人中龙凤,你们一来,我府上是蓬荜生辉啊!”方大人哈哈一笑。 他随即继续说道:“陆小姐和沈小姐救过我妻儿性命,我却一直未能回报,深感遗憾,这次请几位一定要在寒舍多住几日,好让我略尽心意。” “方大人不必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两位小妹都是心善之人,看到有人落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秦灵泽十分爽朗。 几人又聊了几句,方大人便问道:“我听说沈小姐身体抱恙,可好些了?” 一旁的孟庭芝便答道:“沈师姐的身体一向健康,这次只是小病而已,陆大夫正在照顾她,她休息两天就能来见大人了。” 方大人赶忙道:“不忙不忙,让沈小姐好好休息,养病为上。” 他又转回头看向秦灵泽,“秦公子,令尊令堂身体一向可好啊?” 秦灵泽哈哈一笑,“我老爹身体好得很,每天中气十足的,我娘身体也不错,多谢大人惦记了。” “哪里哪里,”方大人又转向孟庭芝,“孟公子真是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啊,听闻令尊近年一路高升,下官先在此祝贺了。” “多谢大人,我回去一定转告家父。” 几个人正说着话,就见两个年轻公子浑身带着正午蒸腾的热气从外面匆匆进来,其中一人先迈步入堂,另一人脚步稍微慢了点。 脚步稍慢的那个进来后不经意地环顾四周一番,随即呆若木鸡,然后不可置信地退回到门外,抬头去看头上的匾额。 屋里几个人看到他也是目瞪口呆地齐齐站起身来。 “几位,这两人分别是我的……” 还没等方大人介绍完,秦灵泽率先开口打破几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含章,你怎么在这儿啊?” 裴含章一头雾水地重新从门外跨进来,“三哥,这是我舅父家啊……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 方大人和方恒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先生不是说你去那个……”秦灵泽记性不好,一时记不起淳于靖的话。 孟庭芝便在一旁贴心地补充,“先生说六师弟是去奔丧了。” “对,奔丧!” “是啊,我就是在那里碰到了同去拜祭的舅父,结束后他邀我来家中小住,我就过来了。”裴含章一脸无辜地答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儿啊?”裴含章迷惑不解。 秦灵泽加孟庭芝的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 “啊,这事说来话长……”秦灵泽不喜欢费脑子的事,便打算先糊弄过去。 “沈师姐和陆大夫之前偶然遇见落难的方夫人一行人,方夫人今年便邀请她们过来做客,我和三哥奉先生之命一路护送她们到此。”孟庭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事情的缘由。 方大人忍不住在心里夸奖了孟庭芝一番。 秦灵泽则在一旁随声附和,“对对对,就是这样。” 裴含章挠了挠头,“前两天是听舅母提过,说府里要来客人……” 方大人见他们认亲认得差不多了,终于出声打断他们几人,“含章啊,你们这是?” 他在一旁听了半天,对几人的关系还是一头雾水。 裴含章赶忙为他解释,“舅父,我与秦三哥、庭芝还有沈师姐师出同门,陆大夫的药庐也离得不远,大家都是常来常往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们二人也师从淳于靖先生?”方大人看着秦灵泽和孟庭芝。 秦灵泽和孟庭芝齐齐点头。 秦灵泽还不忘提醒他,“先前我们说过,就是因为先生不放心,所以才让我们送她们俩过来的。” 方大人之前听裴含章说过,他如今在淳于靖身边读书,但没想到此先生与彼先生是同一人。 “这么说,沈师姐和陆大夫也来了?她们人呢?”裴含章环顾四周。 方大人一边看着自己夫人一边幽幽地答道:“我刚刚听说,好像有位小姐生病了……” “是哪位小姐生病了?”裴含章赶忙地问道。 “是沈小姐。”方夫人答道,“我已经安排她在芳汀院休养了,陆小姐正在照顾她。” “那我去看看她。” 说罢,裴含章转身向外走去,谁知却在门口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 裴含章反应很快,连忙往后一撤,门外那个人却被撞得不轻,幸好她身后也站着个人,见此情景连忙上去扶住她。 方恒走上前去,“没事吧?” “表哥,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啊!”门外的方忱嗔道。 裴含章稳住身形往外一看,门外有个人捂着额头,方忱正扶着她焦急地上下打量。 等那人放下手臂,裴含章惊讶出声,“陆大夫!” 陆明珠正了正衣衫,“小裴公子,你这急急忙忙地要去哪儿啊?” “我,我去看你们啊!” 陆明珠点点头,抿着嘴笑着说道:“多谢惦记,我听说方大人回来了,特意前来拜见。” 裴含章和方恒赶忙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陆明珠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俯身盈盈一拜,方大人哪肯受她的礼,赶忙让方忱扶住她。 方大人嘴里不住的说道:“怎能让陆小姐拜我,两位小姐于我方家有救命之恩,该是方某谢你们两位才对。” 陆明珠笑了笑,“沈小姐赶路时累着了,身体有点不舒服,现在还在芳汀院休息,等她好点了再让她来拜见大人。” “请转告沈小姐,不必拘泥于礼节,养病事大,让她安心休养便是,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他们在这边客套,一旁的裴含章却有些心急起来,他看着陆明珠,欲言又止。 第73章 荷塘美人 方大人见眼前这几个年轻人没什么贵胄子弟的架子,说话也十分中听,心里高兴,便吩咐一旁的方夫人。 “夫人,快命人摆酒席,今天我为几位小客人接风洗尘,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方夫人笑着应道:“好,他们几位昨天到了以后我就说要摆宴的,可他们坚持不肯,说你不在家,不好太过打扰……今日正好你回来,我早就让人准备好了。” 说罢,她让几人留在此处说话,自己招手叫了方忱出去帮忙。 趁着方大人和秦灵泽、孟庭芝说话,裴含章小声询问陆明珠:“沈师姐的身体怎么样?” “她没什么大事,休息两天就好,不必担心。”陆明珠也小声答道。 “哦,好。”裴含章低低地应了一声。 午宴的菜肴十分丰盛,方夫人命人准备了南北方各色菜式,还有方大人他们打回来的野鸡,席间众人大快朵颐,宾主尽欢。 饭后,方大人还颇有精神,听说孟庭芝在跟着淳于先生学棋,便兴致勃勃地与他坐在树下对弈。 秦灵泽对下棋不感兴趣,便拉着方恒让他和自己说说这景安城里有哪些好玩的去处,陆明珠则坐在廊下和方夫人说话。 裴含章看着方忱领着丫鬟上完茶点后又要出去,便悄悄跟出院子后叫住她。 “表妹。” “表哥?” 方忱回身看到来人是裴含章,便停下脚步,“表哥,什么事啊?” 裴含章有些不好意思,欲言又止,看着方忱命丫鬟先退下,他摸了摸鼻子半天后才开口。 “中午你去给那位沈小姐送过午饭了吧?” 谁知,方忱一听这话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表哥,沈姐姐是贵客,我和娘还能饿着她不成?放心吧,咱们开席前我就亲自去给她送过午饭了。” “哦,那她现在怎么样?” 看着裴含章吞吞吐吐的模样,方忱歪着头毫不客气地戳破了裴含章的小心思。 “表哥,我就说你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原来是一直在惦记那位生病的沈姐姐啊!” “啊?” 裴含章先是一愣,继而装傻,“没,我就随便问问,她,她毕竟是我师姐嘛……” 方忱抿着嘴直笑,“表哥,人家陆姐姐也是一路舟车劳顿,你今天还把人撞了一跤,可是怎么没见你对她嘘寒问暖啊?” 裴含章被自己表妹噎的无话可说。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 方忱摆摆手,不再难为他,她指了指芳汀院的方向。 “她啊就在芳汀院,昨天刚来那会身体有点虚,吃完药又休息了一夜后,今早看着精神好多了。” 她微微凑近裴含章,小声道:“你想去看她就趁现在快去看,陆姐姐嘱咐了她要多休息,我估计她午饭后再过一会儿就要去歇午觉了。” 裴含章这会儿也不遮遮掩掩了,他冲方忱道了谢,转头往芳汀院去了。 芳汀院坐落在方府的东北角,被方夫人收拾的十分雅致,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就用来待客,没客人的时候就用来避暑。 院子里有一方荷塘,恰逢夏日,荷花盛开,裴含章人还没到院子,便闻到风中传来的阵阵荷香。 因沈殊玉这几日身体不适,方夫人怕打扰她养病,便命人不许靠近这个院子,只留了两个机灵的丫鬟服侍。 裴含章一路走过来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到几声蝉鸣。 到了芳汀院门口,裴含章便看到一个小丫鬟坐在门边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看上去睡得正香,裴含章便没忍心叫醒她,自己放轻脚步悄悄往里走。 “只是去问候她一下,说两句话就走,这样也不算唐突吧?”裴含章心里这样想着,一路穿过幽寂的小径。 院子里异常安静,连个人影也没有,裴含章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院子,甚至都没人出来招呼他一下。 芳汀院中有一座桥,连着湖心的一个小亭子。 裴含章远远就看到亭子里似乎有个人,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他踏上桥,走了几步便发现亭子里摆了一张贵妃榻,贵妃榻前摆着一方小几和一个绣凳,小几上放着一盘果子和两本书,还有一把团扇。 贵妃榻上睡着一个人,裴含章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正是沈殊玉。 沈殊玉手里攥着一卷书,慵懒地侧卧在榻上,伴着阵阵荷香与蝉鸣睡得很熟,连裴含章走近了也没有察觉。 裴含章一时间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走到近前仔细打量她。 他们分别不算很久,沈殊玉却似乎和他脑海里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 也许是生病的缘故,她瘦了一点,下巴尖尖的,面色有些苍白,似是不耐暑气。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衣,头发用一根簪子松松地挽着,整个人像是一朵开在莲池上的雪白菡萏,却比庭院中的花草更鲜活,更迷人。 美人美景,赏心悦目。 裴含章看了许久,最后情不自禁地微微俯下身去,用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沈殊玉的睡颜。 以前,他没有这样能靠近她的机会。 印象里,沈殊玉像一只活泼好动的小兽,喜欢张牙舞爪地吓唬他、戏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任他打量。 裴含章看得出神,全然忘记了自己进来时的念头。 大约是睡得太沉,沈殊玉手指上的力道慢慢卸下,她手中握着的那卷书忽然落了下来,裴含章眼疾手快,一把把书捞了起来。 饶是他身手利落,这声轻微的响动仍是惊醒了沈殊玉,她慢慢地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乍一见午后充沛的日光,沈殊玉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迷茫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困惑。 裴含章也不知道她到底醒没醒,怕骤然出声会吓到她,便僵在原地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两个人,一个神思还没归位,另一个则是手足无措,谁也没有先开口。 沈殊玉眨了眨眼,眼睛里的酸涩慢慢退去,面前的身影和脑海里裴含章的形象重合到一起后始终杵在那儿,丝毫没有消失的意思。 她隐隐意识到哪里不对,这好像不是在梦里…… “裴含章?” 沈殊玉的声音泛着狐疑,语气还带着一丝粘粘糊糊的意味,显然是刚从粘稠的睡意中醒来。 裴含章只好点头,“嗯。” 见他答话,沈殊玉瞬间瞪大了双眼,她蹭的一下在贵妃榻上翻身坐起。 第74章 贺新婚 裴含章被沈殊玉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赶忙把书丢到一边伸手扶住她,嘴里还念念有词。 “对不住对不住,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刚刚就是怕吓到你,所以才没出声……” 沈殊玉抓着搭在腹部的薄被,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迷茫地转头环顾四周。 自己是还在梦中吗? 裴含章给她掖了下被子,又在她身后塞了个枕头,而后自己拖过绣凳坐在她对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随后,他把自己是如何遇到舅父然后来他家做客,以及上午一回来便撞上了秦灵泽等人的事说了一遍。 沈殊玉平静地听完,没有答话,裴含章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 “刚一回来就听说你病了,于是就过来看看你。” 沈殊玉摸了摸脸,回避着他的目光,心里有些懊恼,也不知脸上方才有没有被压出红印子…… 她轻声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水土不服。” “那就好。” 裴含章眸中带着笑意,先是应了一句,随后又道:“真巧啊,若是早知道你们会来,我就去接你们了。” 沈殊玉莞尔一笑,“方夫人倒是说过,方大人有个外甥最近在府上做客,可我们谁也没想到那人是你。” 彼此交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两个人一时间便不知该继续聊些什么。 沈殊玉转头去看被风吹皱的池水,裴含章则随意地翻起刚刚被他丢到一边的书。 一阵风吹过,沈殊玉鬓边睡乱的长发被风吹到脸颊上,她抬手往耳后理了一理,倒有些别样的弱柳扶风的味道,裴含章不自觉地多看了她两眼。 等沈殊玉转过头来,裴含章便赶忙收回了目光。 “你到底是个姑娘,身体不如男子强壮,以后赶路还是要量力而行才好。” 说到此处,裴含章忽然想到,沈殊玉每每与自己针锋相对时从不愿处在下风,好胜心极强,也不知自己刚刚的话会不会惹她不快? 于是,他又赶忙解释道:“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啊,我只是……” 仓促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看着他懊恼的样子,沈殊玉莫名地想起了两个人被关在密室里的情形,那时,自己故意编了些谎话骗他,他也是这样看似无意却又语重心长地嘱咐自己。 她微微垂着头抿着嘴笑,这回没有揶揄他,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裴含章的双眸一瞬间明亮起来。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沈殊玉就看到方夫人拨来照顾她的一个叫莲香的丫鬟端着东西在远处踌躇。 看到沈殊玉望着自己,莲香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莲香弄不明白表少爷为什么会和这位来做客的小姐这么熟,刚刚看两人说说笑笑,完全不像是第一回见面…… 她心里觉得眼下不是个上前去打扰的好时机,可是想到方夫人的叮嘱,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沈小姐,你的药熬好了,得趁热喝。” “好。” 裴含章替沈殊玉接过碗,药碗还没端到面前,一股刺鼻的苦味便熏得他脑仁疼,他皱着眉盯着那碗褐色的药汁,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递过去。 沈殊玉看他盯着那碗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抬手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把碗递给莲香时,她已经被苦得眯起了眼睛,莲香心思灵巧,赶紧递了个蜜饯过去。 “小姐,起风了,您要不要回屋歇息?” 想到沈殊玉病体未愈,裴含章也不好意思再拉着她继续说话,“那你赶紧回屋休息吧,等你再好一点,我再来看你。” “好。”沈殊玉咬着蜜饯含糊地答道。 五个年轻人就这样在方府住了下来。 其间,沈殊玉的身体日渐康复,方夫人见她好了,便满心欢喜地带着她与陆明珠还有方忱一起出门看衣裳看首饰。 秦灵泽、孟庭芝则每日跟着裴含章和方恒去逛景安城。 偶尔,几个年轻人也会凑到一起出门转转。 这一日清早,沈殊玉和陆明珠没见到裴含章等人,去了方夫人处发现她正带着方忱忙忙碌碌地清点礼品。 沈殊玉和陆明珠没有贸然出声打扰,站在院子一角安安静静地看着。 方忱一回身便看到了她们二人,连忙走上前请她们俩坐下,又命人上了茶点。 “真对不住,这儿有些乱,刚刚没看到你们。” “没关系,你们这是在忙什么?我们俩能不能帮上忙?”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方夫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看到是她们俩来了,连忙高声招呼道:“是阿殊和明珠来啦!你们俩先坐,哎,我这儿一时抽不开身,先让忱儿陪你们待会儿。” 陆明珠连忙说道:“夫人不必在意我们,您请自便。” 院子里摆了不少东西,方忱让人把茶点摆在树下的石桌上,陪两人坐下说话。 “忱儿,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呢?我怎么看着那些东西像是办喜事用的,难道是你好事将近了?”沈殊玉打趣道。 陆明珠听到这话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方忱登时羞红了脸,小声嗔道:“沈姐姐,你这个人就会开玩笑,才不是我办喜事呢!要办喜事的是我的一位闺中好友。” 陆明珠恍然大悟,于是问道:“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位小姐吗?” 方忱点了点头,“是啊,她姓崔,单名一个弗字。她要嫁的是城北的柳家公子,崔柳两家在我们景安都是大户人家,这门亲事可谓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她看着方夫人忙忙碌碌的身影,解释道:“崔柳两家都送了喜饼来,我们家和两家关系都不错,我娘便想着给两家多添一些回礼,所以才忙了一早上。” “原来是这样。” 方忱继续说道:“还有,我娘都和崔夫人说过了,说家里来了几个孩子,个个都是京中的贵客,想一起来婚宴上凑凑热闹,崔夫人听完满口答应,等成亲那天咱们一起去崔府玩。” 陆明珠想了想,“那我们这两日得先把贺礼准备好才行。” “其实你们不用这么客气,像秦公子这样的稀客,我们平日可是请都请不来,你们就算空着手去,他们也是不敢怠慢的……” 话虽如此,沈殊玉和陆明珠心里还是决定给这位崔小姐准备点贺礼才行。 “对了。”方忱像是忽然想了什么。 “我之前和阿弗提过你们俩,她当时还说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你们呢!正好她家今早来送东西时她让下人给我带了口信,说我没事的话就去她家坐一坐,若是你们两人也愿意,我们下午不妨一起去拜访她?” 沈殊玉和陆明珠相视一笑。 陆明珠点头应允,“既然如此,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要上门贺喜的话,还是得带上礼物才好,过会儿我和明珠去街上转转,看看有什么合适的。” “好啊!” 第75章 七夕 听到沈殊玉和陆明珠说要出去买东西,方忱双掌一击。 “你们倒是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早上我见到表哥他们的时候也把这件事和他们说了,他们听完也说要出门准备贺礼。这不,几个人一大早就结伴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难怪呢,一早上就没见他们的人影儿。” 沈殊玉与陆明珠商量了一下,两人和方夫人打了招呼后便一起出门去了。 恰好前两日方夫人带她们去过首饰铺,两个人便又去了那家铺子,沈殊玉挑了根发簪,陆明珠挑了个手镯。 下午,方忱禀告了方夫人后,便带着沈殊玉和陆明珠坐着马车一起去了崔府。 崔家小姐的闺房内,崔弗正命丫鬟挂起嫁衣,仔仔细细地检查衣服上是否还有褶皱。 火红的嫁衣与屋里的大红摆设交相辉映,衬得崔弗眼中浅浅的笑意十分喜气。 恰好此时,丫鬟进来禀报,“小姐,方小姐来了,还带了两位眼生的小姐。” 崔弗听到是方忱来了,便欢喜地说道:“快请她们进来。” 方忱带着沈殊玉和陆明珠走进来,崔弗一见到方忱,便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总算来了,我这几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晚上还睡不安稳,就盼着你来陪我说说话,可你总也不来。” 崔弗脸蛋圆圆,看着十分讨喜,连嗔怪的话也听不出一丝恼怒的意味。 方忱笑着和她解释,“你啊,是被眼前的喜事冲昏了头,所以才睡不着觉吧?我家里最近来了客人,一时走不开,而且我也怕你成亲前诸事繁忙,就没有贸然来打扰。”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把崔弗带到沈殊玉与陆明珠面前。 “这位是沈殊玉沈小姐,她父亲是吏部左侍郎沈大人,当时我们一家险些遭了劫匪的毒手,就是她出手救了我们。这位是陆明珠陆大夫,她师承前任的太医院院令,是杏林圣手,可称得上是神医,我弟弟的小命就是她救回来的。” “我叫崔弗,久仰两位小姐大名,失敬失敬,快请坐。” 三人互相行了礼,依次坐下,崔弗连忙命丫鬟上茶。 四人落座后,崔弗打量着沈殊玉与陆明珠,然后说道:“我听忱儿说起过二位,说你们俩都是方家的恩人,今日得见二位真是三生有幸。” “多谢小姐谬赞,听闻小姐不日大喜,我们两人略备了点薄礼,还请小姐不要嫌弃。” 崔弗连连道谢,然后命丫鬟接过礼物。 “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往年咱们穿针乞巧后都会结伴出游,可是你马上就要嫁人了,今年过节怕是见不到你了吧?” 要嫁人的女子不能随意出门,方忱遗憾地感慨道。 崔弗也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这次见不到以后也总能见到,柳公子曾和我说,成婚以后遇上节日他会陪着我出门的,这样一来,或许我们能在街上相遇呢。” 方忱开心地说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没想到柳公子还挺通情达理的。” 一旁沈殊玉和陆明珠也笑着凑趣。 “看来崔小姐是得遇良人了,恭喜恭喜。” “那位柳公子这样把小姐放在心上,真是难得啊。” 崔弗听到这些话脸都羞红了,她抬手碰了碰滚烫的脸颊,过了好一会才羞赧地和三人解释。 “我之前偶然同他有一面之缘,定亲后去庙里上香,又遇见了他一次,也算是我们俩有缘吧……他说等成婚以后我想做什么他都会陪着我……” 崔弗不是沈殊玉和陆明珠,能出门到处走走对她而言是件很难得的事,不得不说,这位柳公子还是对她很上心的。 沈殊玉见她越说越不好意思,便捂住脸颊,嘴里还不住地哼哼唧唧。 “哎,没想到我来崔府做客还得搭上一颗牙。” “什么?”方忱没听明白她的话。 陆明珠则是笑而不语。 “我是说,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像是吃多了糖一般——牙痛。”沈殊玉眯着眼促狭地说道。 崔弗眨了眨眼,这才明白沈殊玉是在打趣她,又好气又好笑,她扁着嘴眨着大眼睛说道:“忱儿之前可没说你这人这么爱欺负人……” 四个人笑作一团。 暮色将至,为了让崔弗在成婚前的这几日好好休息养好气色,方忱便带着沈殊玉和陆明珠早早告辞,四人约好,待崔弗成婚那日再来为她送嫁。 一眨眼的功夫,七夕就到了。 今年家里客人多,年轻人也多,方夫人早早地在府里备好了各色巧果美酒,还特意让裁缝赶在乞巧节前做了几身新衣服给三个女孩子。 过节这晚,城里有人在放烟花,火星直冲云霄,照亮了一角夜空。 知道沈殊玉和陆明珠可能不耐烦穿针引线,方夫人也不强求,放她们自己玩闹去了。 陆明珠拉着方慎站在花圃边,教他认识各种各样的花草,沈殊玉和方忱并肩站在一处看夜空里的焰火。 院子里,裴含章、方恒还有孟庭芝在比赛投壶,裴含章显然技高一筹,比赛结果已见分晓。 秦灵泽则是四处凑热闹,这看看那瞅瞅,最后拉了方慎过来教他蹴鞠。 方大人和方夫人则坐在廊下品茶。 “老爷,你看咱们家今年过节多热闹啊!”方夫人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 “是啊,”方大人捋了捋胡须,凑到夫人面前小声说道,“原以为得把京城来的这几尊大佛都给供起来,没想到一个个都还挺好养活的。” 方夫人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拍了他一把。 “别把你那些官场习气带回家里来,我看这几个年轻人都挺好的,一看就是自小被长辈精心教养的,个个懂事的很,也不娇气。在你眼里他们可能是这一派的那一派的,可在我眼里都是孩子。” “是是是,还是夫人说得对。”方大人向夫人拱了拱手,示意自己甘拜下风。 方夫人忽然心念一动,“老爷,你说咱们儿子女儿也快到成婚的年纪了,将来等儿媳妇和女婿来了,家里肯定也会像现在这样热闹吧?” “那是自然,等我回头去见见我那些老朋友,看看他们家都有没有合适的,好给恒儿和忱儿挑一挑。” 方大人低头呷了口茶。 方夫人却朝院子里努努嘴,“老爷,眼前不正有合适的吗?” 第76章 崔弗成亲 方大人听完夫人的话,不以为然。 “夫人呐,咱们要有自知之明,为夫我这辈子做官大概已经做到头了,咱们家能享的富贵多半也就是这些了,人要知足常乐,一头扎进京城那趟浑水里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方大人虽不在京城,但消息却还是十分灵通的,如今太子病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们此时远离京城安居一隅,未必是件坏事。 “呸呸呸,大过节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话虽如此,方大人的话方夫人还是听进心里去了的,虽然着实喜欢眼前这几个年轻人,但她也不是盲目攀高枝的人。 “既然你说京城不太平,那就算了,咱们就关起门在这景安城里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吧,我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咱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就好。” “还是夫人明理。”方大人十分欣慰。 自己夫人就这点好,听得进别人的话,也从不胡搅蛮缠。 方夫人不再纠结此事,她抬眼去看不远处几个年轻人玩闹,无意间却发现方大人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方夫人担忧地问道。 “哎……”方大人叹了口气,也没瞒着妻子,“夫人,你有所不知,我听说陵州的灾情是越来越严重了,所以心里有些担忧。” “怎么会这样呢?朝廷有没有去赈灾?会不会波及到我们这里?”方夫人听完丈夫的话也立刻紧张起来。 “那点赈灾款本就杯水车薪,赈灾的官员上上下下都长着嘴,哪一个不想趁机捞点油水?前两日我和沈姑娘聊起她南下的见闻,她说来时的路上已能见到背井离乡的灾民,虽不是咱们这里出事,但……” 大灾过境后是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方夫人皱起眉头,“那京城那边也不管管吗?陛下是不是不知道灾情有多严重?” “怎么没管?管了,陛下派了楚王殿下前来赈灾。” 楚王赵明宣也就是三殿下,是秦皇后的第二个儿子,当今太子殿下的同母弟弟。 “算算时间,楚王离开京城的日子比沈小姐他们一行人还早,按说早就到陵州了,可数日过去,陵州的灾情却没什么起色……” 说到这里,方大人也叹起气来,“也不知他们想让这场灾情什么时候结束……” 方夫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倒吸一口凉气,“老爷,你是说这场灾情是上面的人拖着不想结束,甚至,这人可能是楚王?” 炎炎夏日里,方夫人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只要灾情不结束,朝廷就会拨更多的赈灾款到陵州,主持赈灾的又是位皇子,就算他做的不好,下面的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那,那陛下真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陛下的心思我如何能得知?哎,太子的身体迟迟没有起色,楚王又野心勃勃,陛下这几年沉迷求仙问卜炼丹吃药,对朝政也不像年轻时那么上心了,朝廷未来局势如何我真是不敢想啊。” 方大人叹了一声,想了想,他又叮嘱了方夫人一番。 “夫人,今日这些话你听完也就听完了,切记不可挂在嘴边,咱们府里现在就有能和楚王扯的上关系的,可别让人抓到把柄。” “老爷放心,这点我还是晓得的。” 过了乞巧节后,时光便如投入湖心的石子,转瞬即逝,崔弗与柳家公子柳颐宽成婚的日子渐渐临近。 到了成婚那日,方夫人要去崔府里给崔夫人帮忙,沈殊玉、陆明珠和方忱三个姑娘又答应了崔弗要为她送嫁,三人便跟着方夫人一起去了崔府。 方大人则带着方恒等四个年轻人去了柳府,坐等开席。 方家一行人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地参加婚礼去了。 因裴含章、秦灵泽还有孟庭芝三人身份较为特殊,方大人和方夫人便没有对外明示这几个孩子的出身,怕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有人问起来,方大人也只含糊地说这三人有的是族中的年轻子侄,有的是远房亲戚。 方夫人领着沈殊玉等人到了崔府后,几人先是给崔老爷和崔夫人贺喜,而后方忱便带着沈殊玉和陆明珠去崔弗房中看她。 崔弗此时已上好了妆,穿着火红的嫁衣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里。 周围的人都在为她的喜事忙碌,她什么事也插不上手,甚至连站起来走动两步也不被允许——还没上花轿呢,嫁衣可千万不能脏了皱了。 因此,今日虽是崔弗出阁的日子,可她总觉得没有什么实在的感觉,一颗心忽忽悠悠地飘在半空中,像是在旁观一出折子戏。 “阿弗!” “哎!” 听到方忱喊她,崔弗条件反射地答应了一声,她忙坐直了身体伸长脖子往外瞧。 崔弗身边围着几个亲戚家的女孩以及相熟的小姐妹,几个姑娘看到方忱三人进来,有与方忱相熟的便把她推到崔弗面前,说是要让她沾沾喜气。 “方姐姐快来看,新娘子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 “跟外面开的海棠花一样好看!”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的闹得快把房顶震开了,崔弗听到满屋子的人都在打趣她,本就染了胭脂的脸颊此时又晕上了一层嫣红。 陆明珠由衷地夸赞道:“崔小姐今日真美,我想,瑶台神女也不过如此吧。” “还是这位姐姐会说话,崔姐姐今日可不就像仙女一样好看吗?”一个小姑娘脆生生地说道。 “我看比仙女好看,仙女又不能飞下来嫁人……”另一个小姑娘打趣道。 “崔小姐与柳公子郎才女貌,往后定然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沈殊玉满眼含笑地对崔弗说道。 “多谢沈小姐。”崔弗羞羞答答地说道。 几个人说笑了一阵儿,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声。 有活泼机灵的小姑娘已经率先跑出门去,片刻的功夫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崔弗姐姐,新郎官迎亲来啦!” 话音未落,崔弗的大嫂满脸喜气地从门外走进来叮嘱崔弗,“别着急,别着急,你哥哥正带着几个同窗在门口拦着颐宽让他作诗对对子呢。” 有个活泼的小姑娘便凑到方忱耳边,轻声对她说:“我估计崔大哥大概拦不了多久,我听我哥哥说,这位柳公子文才出众,在他们整个书院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呢。” 正说着,前院传来一阵喝彩声,柳颐宽已入了府,一群人簇拥着这位新郎官往崔弗的院子里走来。 第77章 两家较劲 一听说新郎官来了,屋里几个小姑娘有跑出去站在廊下看热闹的,也有文静一点不好意思凑到前面就站在门后探头探脑的。 只听门外有人朗声说道:“这第一关颐宽已经过了,你们还有什么考验赶紧说啊!再不说我们要抢新娘子啦!” 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沈殊玉没出去,此刻就站在崔弗的旁边,她耳力好,听到这儿便转头问方忱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 方忱摇头,小声说她也不知道。 崔弗心里有些紧张,趁没人注意便把身体歪到一旁和沈殊玉说话。 “颐宽文采很好,我爹爹和大哥说,我们家不能输的太难看,总得扳回一局,恰好我一位堂兄会些功夫,我爹爹便让他与颐宽比一比六艺中的射箭。” 这是希望新女婿文武兼备的意思。 方忱噗嗤一声笑出来,“崔伯伯也真是的,这时候和柳家较什么劲啊,难道崔家在比试中赢了,今日就不把你嫁给柳公子了不成?” 说是要比试,院里此时却没什么动静,只隐约传来几句说话声。 崔弗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动,站在门口的陆明珠听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走到崔弗面前。 “崔小姐,我听外面的人说,要代你家比试箭术的那位公子刚刚在前院不小心被人群挤到栏杆上弄伤了手,你哥哥正和人商量着该怎么办呢。” “堂兄不能代我们家比试了,是吗?”崔弗惊愕地问道。 “应该是这样的。”陆明珠点点头。 听到这儿,崔弗的神色顿时急切起来。 “我爹爹这人脾气大,要是知道这局比不了,他一定会觉得是崔家落了下风,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回头又要生气了。” 崔弗的兄长崔昀此刻在门外是焦头烂额。 崔昀有心再找一个人顶替堂兄,又怕随便拉来一个水平不够的会再输一局,到时崔家面子里子估计就都没了。 方忱思索了片刻,问道:“崔大哥的同窗里有没有箭术好的?” 崔弗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颐宽虽然不会什么功夫,但箭术是家传的,没练过三年五载的轻易赢不了他。” 沈殊玉站在崔弗的身侧一直没说话,听到这儿,她忽然开口对方忱说道:“忱儿,你去前院看看你表哥来没来。” 大喜的日子,她不想让崔弗的面子上不好看,那就只能帮着想想办法了。 沈殊玉猜想,秦灵泽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多半会选择跟着新郎官来迎亲,他一来,裴含章等人肯定也会跟着过来。 方忱在一瞬间领会到了沈殊玉的意图,她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可是今天人这么多,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怎么办?” “没事,你快去,如果找不到,我也有别的法子。” 方忱咬了咬牙,转身就朝门外跑去。 沈殊玉俯身对崔弗小声说道:“崔小姐,你别担心,我也会一点箭术,如果一会儿方忱找不到她表哥,我就顶上去,替你们家比这一局好不好?” 不到万不得已,沈殊玉其实是不愿意出手的,毕竟今日是崔弗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不想众人谈论的对象由美丽的新娘子变为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女子。 沈殊玉的话沉静有力,崔弗六神无主的思绪顿时像是翻腾的潮水一样渐渐平息,沈殊玉的本事她是听方忱说起过的。 崔弗如释重负,脸上浮现出一丝感激的笑容,“沈小姐,谢谢你。” 沈殊玉也回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而后拍拍崔弗的肩膀走了出去。 等她离开后,屋里有个小姑娘疑惑地看向崔弗。 “刚刚那位沈小姐看着弱不禁风的,她能行吗?还有,为什么要找方姐姐的表哥啊?不是该找方大哥吗?” 一旁的陆明珠解释道:“方公子此刻如果没有在柳府等新郎接亲回去,多半就是跟着新郎一起来了,既然是跟新郎一起来的,比试的时候又怎么能替新娘家出头呢?” 再说,城里的人认识方恒的不少,可裴含章就不一样了。 屋外,崔昀正和几个同窗好友以及族里的兄弟商量让谁上去,一众年轻人有的箭术不精,有的临场露怯,没人自告奋勇。 柳颐宽好脾气地站在对面等他们商议,陪他来迎亲的几个年轻人却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有人半开玩笑地催促,“快点快点,到底派谁啊?要是再商量不出来我们可真的抢人了啊!” 廊下的沈殊玉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仍然没有方忱和裴含章的身影,她只好走到崔昀身后叫住他。 “崔公子。” 崔昀一转身,就看到一个面容秀美的姑娘站在他身后。 “这位姑娘,若无着急的事请先……” 沈殊玉开口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有着急的事,崔弗小姐让我转告你,比试的人选她已经定好了。” “啊?是谁啊?” 沈殊玉刚要指指自己,就看到不远处一路拉拉扯扯跑过来的两个人,她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抬手指了指那两人的方向。 “就是那位公子。” 方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裴含章被扯过来时则是一头雾水。 他刚刚隔着人群就看到了沈殊玉投向自己的目光,还有她嘴角慢慢浮起的一丝浅浅的微笑,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泛起涟漪。 沈殊玉转头对崔昀说道:“崔公子,别让柳家等急了,可以开始了。” 来不及多解释,她两步走到裴含章身侧,悄声说道:“去吧,小裴公子。” 说罢,她右掌微微一使力,裴含章就被她推进了院子。 站在院子中央,裴含章立马接受了来自四面八方各种目光的洗礼,他深呼吸两次,压下心头那股郁气后,便想回头狠狠地瞪沈殊玉一眼。 谁知一回头,却见沈殊玉笑吟吟地站在廊下看着自己。 她身形修长面容俏丽,往那一站如一朵百合花一样端庄大方,此刻她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仿佛刚刚的事与她丝毫没有关系。 于是,裴含章的心里的气莫名其妙地便不知飘去了哪里。 在场众人当中,除了方家人没人认识裴含章是谁,于是便有好事之人让他先把名字报上来,说崔家不能随便拉个人过来凑数。 裴含章便清了清嗓子,朝四周一拱手。 “我姓裴名含章,是方大人的外甥,方家与崔家曾有秦晋之好,那我也算是崔家八杆子打的着的亲戚,不是胡乱凑数的。” 他说话有趣,院子里的众人顿时哄笑起来,也不再刻意为难他。 “比什么?” “一人三支箭。” 院中已摆好了箭靶,下人上前将弓和箭袋分别递给柳颐宽和裴含章。 两人试了试弓后,便各自取了一支箭搭在弦上,比试正式开始。 第78章 拦门 箭术比试,急躁是大忌。 两人弯弓搭箭,柳颐宽率先射出了第一支,裴含章紧随其后,箭头破空的凌厉声在院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众人先是屏气凝神连大气儿也不敢出,见这两人连中靶心又都忍不住喝起彩来。 “哎呀!” 站在崔弗房内扒着门缝往外看的一个小姑娘忽然惊叫出声,院子里随即也响起一阵嘈杂声。 “怎么了怎么了?”崔弗焦急地问道。 “柳公子最后一支箭射偏了。”她小声嘀咕道,“方小姐这位表哥是哪路神仙啊?这么厉害。” 或许是因为被成亲的喜悦以及众人的喝彩声冲昏了头,柳颐宽的最后一支箭偏离了靶心一寸。 他心中有些懊恼,不由得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裴含章。 裴含章依旧是刚才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柳颐宽心下明白,这位被临时拉来救场的公子不是什么平庸之辈,而是真的身怀绝技,他领教了裴含章的箭术,自知自己不如对方,心中虽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只是婚宴上的游戏,但想到要在心上人面前屈居人下,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裴含章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柳颐宽,看到了他不安的模样。 最后一支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裴含章心里忽然有些不自在,他转头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沈殊玉,发现沈殊玉也正看着自己。 她眉头微微蹙起,面上全然不见刚刚的雀跃,看到他望过来,她动了动嘴唇似是欲言又止。 裴含章犹豫了片刻,转回头看向箭靶,手指一松,箭离弦而出。 “哎呀!” 趴在门边的那个小姑娘又惊叫一声。 崔弗被她的喊声吓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还未等她发问,崔弗身边一个姑娘就抢先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方小姐的那位表哥最后一支箭也偏了靶心,两人现在平手啦!” 崔弗捂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柳颐宽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含章射中的箭靶,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裴含章。 裴含章则是毫不在意的一笑,“承让。”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喝彩声。 “平了,平了,两人打了平手。”躲在屋子里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拍起了手。 崔弗两手交叠放在胸口,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回到肚子里了。 柳颐宽与裴含章手中的弓被崔家的下人接过去,两人朝对方行了一礼。 裴含章听到柳颐宽低声说道,“多谢。” 裴含章微微一颔首,带着笑意站到一侧,做了个“请”的动作,柳颐宽身边的人立马簇拥着他朝崔弗的屋子走去。 喧闹声里,裴含章想起了推自己入场的罪魁祸首。 抬头看时,他却没能在廊下发现沈殊玉的身影,大概是随众人去了新娘子身边。 “真是只小白眼狼……” 等柳颐宽顺利地接上崔弗后,崔府众人也乌泱泱地随着他往外走准备去柳府。 裴含章有意落后两步,等着沈殊玉走过来,沈殊玉看到他在原地磨磨蹭蹭,心里觉得好笑。 “在等我啊?”她走过去问道。 裴含章略微颔首,“对啊,我有笔账要和你算。” 沈殊玉故作不屑的“哧”一声,“你是账房先生吗?一见到我就要和我算账……” 两人一边嘀嘀咕咕一边随着众人往外走。 “你别生气嘛,我刚刚不也是没法子吗?” “怎么没法子?你也会射箭,你怎么不上啊?” 身边恰好有人走过,沈殊玉便沉默着等人走远了才继续说话。 想到自己又坑了裴含章一局,沈殊玉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让你上场比试的确是我有意为之,不过不是为了让你出丑。那天看你投壶技巧高超,就猜你箭术也肯定不差,所以才让忱儿喊你过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当时她找不到你,我就打算自己亲自上场了,总不能真让崔弗和崔家丢了脸面。” 裴含章自然不是真的要责怪沈殊玉,听到她语气软和下来,又和自己解释这一通,心情也平顺了许多。 “其实,你箭术也不错,不必非要等我过来啊?” “我只是不想让崔小姐在大喜的日子里被人抢了风头,再说了,你看我今天这身衣服……”沈殊玉抖了抖宽大的袍袖。 她今日穿了一身烟霞紫色的纱衣,腰身被束起,倒是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婀娜之姿,但是穿这身衣服射箭肯定不方便。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箭术好?”沈殊玉忽然问道。 裴含章想起自己上次躲在树后偷看沈殊玉与袁霁一箭定姻缘的较量,摸了摸鼻子,没敢把实情说出口。 “唔,我猜的……” 沈殊玉忽然心念一动,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最后一支箭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裴含章也看向她,故意卖起了关子,“无心也好有意也罢,这都不重要,总而言之柳公子和崔小姐能风风光光的一娶一嫁,这不就是一桩美事吗?” 沈殊玉点到为止,她抿着嘴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话说回来,你怎么不找孟庭芝和恒弟帮忙啊?” 裴含章不过是随口一问,沈殊玉却思考得很认真,她一边想一边和裴含章两人跟随着众人走到了门口。 眼见着就要各自上马车了,裴含章以为他等不到沈殊玉的答案了,沈殊玉却在这时忽然开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下意识觉着你更靠得住吧,我当时看着忱儿拉着你跑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今天这事稳了。” 裴含章被这番突如其来的赞扬冲得心花怒放。 直到沈殊玉和其他几个女孩子结伴上了马车,他才想起来自己听到她这番话以后竟然没有任何表示,正自顾自地懊恼着,就被找过来的方恒拉去骑马往柳府走了。 柳府内到处装点着红绸,热闹非凡。 柳颐宽长身玉立,崔弗凤冠霞披,堪称郎才女貌的一对佳偶。 夜色四合,众人直闹到把新郎灌了个半醉半醒才放他回了洞房。 第79章 突闻噩耗 清早,柳府院中笼着轻薄雾气,四处安安静静。 昨日的喜宴闹了一天一夜,主人们十分疲惫,现下都还未起床。 下人们来来往往时都放轻了脚步,有条不紊地为主家准备今日的饭食、清扫院落、打理花草。 柳颐宽成亲前,身边只有两名下人服侍,崔弗嫁过来后,两人的日常起居便要交由崔弗的贴身丫鬟打理了。 崔弗身边有两个丫鬟,一个名为南枝,一个名为锦书。 两个姑娘这日早早便起来了,准备去服侍自家小姐和新姑爷。 南枝的年纪比锦书大一些,陪伴崔弗的时间也更长,她怕锦书做事不够利落让柳家人看轻了崔弗,便让她先去厨房帮着准备早点,自己则去了柳颐宽和崔弗如今住的小院,准备服侍他们起身。 柳颐宽和崔弗的院子在柳府的西侧,那里远离街市,环境清幽,原是柳家人为了让柳颐宽安心读书特意选的地方。 柳颐宽与崔弗定亲后,柳家便将那处院落扩建了一番,给他们小两口当了新房。 时间还早,南枝踏着雾气一路走来只碰到了柳府的几个下人。 草木的香气沁人心脾,听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鸟鸣,南枝的心情十分愉悦。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她的绣鞋,看着鞋面上沾着的几处泥点,南枝有些心疼——崔弗准备成亲的东西时,特意给自己两个贴身丫鬟也准备了新衣裳和新鞋袜,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呢。 她只顾着垂头看着脚尖,却没注意自己走错了路。 南枝对柳府的路还不大熟,待走到了一个僻静所在才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怕耽误了柳颐宽和崔弗起身的时辰,她连忙回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转过一处拐角,她与迎面而来的一个人“砰”的一声撞了个满怀,南枝被撞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那人也是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虽然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但仓促间,南枝还是看出了这人身上穿的衣裳面料不俗,肯定不是柳府的下人,更像是在柳府住下的宾客。 南枝反应过来后,赶忙躬身道歉,“公子恕罪,是奴婢没看到路冲撞了您,还请……” 谁知,南枝话还没说完,那人就一言不发地绕过她跑远了。 南枝回头看着那人的背影,心中疑惑不解。 见他跑远了,应该是没有要追究自己的意思,她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又急急忙忙地往柳颐宽和崔弗的院子跑去。 许是听到了南枝进了院子后在廊下走动的声音,崔弗轻声将她唤进来服侍自己穿衣洗脸。 南枝手脚麻利地帮她换了一身新衣服,又帮她挽好头发,环顾新房四周却没发现柳颐宽的身影。 “小姐,怎么没看到姑爷啊?” 崔弗正拿着一只金钗往自己头上比划,听到南枝问起柳颐宽,她脸上浮起红晕,低声回答道:“醒来就没看到他,大约是觉得早晨空气好,去读书了吧。” 之前柳颐宽的确同她说过,自己喜欢在清晨找个安静的地方读书,因此崔弗起来后没看到他,也没觉得奇怪。 南枝放下心来,她接过崔弗递来的金钗,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崔弗梳好的发髻上。 两人正在镜子前忙碌着,忽然听到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声。 崔弗刚想让南枝出去看看,就见锦书神色慌张地从门外跑进来。 她一进来,先是环顾了整个屋子,见屋里只有崔弗与南枝两个人,顿时脚下一软,一双杏眼满是惊恐。 南枝见她神色不对,赶忙过去扶住她。 “你这是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谁在吵闹?” 锦书靠在南枝的身上,听到南枝一连串的问题,眼眶里登时蓄满了泪水,轻轻一眨眼,泪珠便顺着眼眶滚落下来。 “他们说,他们说,姑爷死了……” 崔弗在镜子前缓缓地站起身,她与锦书只有几步之遥,却像是没有听清锦书的话一般,神色十分茫然。 南枝却被锦书的话吓了一大跳,她猛地推了锦书一把让她站直身体。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从齿缝里努力挤出几个字,低声喝问,“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当心吓到小姐。” “我没有!”锦书使劲摇头,耳朵上戴的两个坠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抖个不住。 她似乎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连话都说不利索。 崔弗手心酥麻,整个人如堕冰窖,十个指尖在一瞬间泛起刺骨的凉意。 南枝看到她面无血色的样子,顿时吓坏了,赶忙抛下锦书过去扶住她。 锦书这时也反应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崔弗扶到椅子上坐好。 屋里正乱成一团,一个下人急三火四地从外面跑进来,而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抹了把眼泪就对着崔弗磕头。 “少夫人,少爷被发现死在柴房里了,老爷和夫人都已经过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说完,也没等崔弗答话,他磕了头就跑了。 崔弗怔了片刻后,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南枝和锦书也顾不上各自抹眼泪,连忙一个给她倒水,一个给她顺背。 突闻噩耗,崔弗攥着胸口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平复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推开锦书递来的杯子,猛地站起身朝门外冲了出去,南枝和锦书也赶忙跟过去。 崔弗心中慌乱,早忘了下人刚刚说柳颐宽死在了什么地方,她头脑混沌,只管闷着头边哭边往前冲。 误打误撞地,她隐约听到附近一处院子有喧闹声,她便循着人声跑过去,终于在那里看到了挨挨挤挤的人。 人群当中,柳老爷被人扶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他一手攥着拳一手捂着额头,看不出神色如何,但胸口起伏不定,嘴里发出痛苦的喘息。 下人们看到崔弗远远地跑过来,皆是神色复杂,连忙沉默着让出一条路。 崔弗顺着这条路望过去,路的尽头是躺在地上的柳颐宽了无声息的尸体。 崔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 见她身形不稳,站在附近的一个丫鬟眼疾手快地想要过去扶住她,崔弗却轻轻推开了她。 凭着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崔弗慢慢地挪到廊下,而后扑倒在柳颐宽的尸体上痛哭失声。 第80章 消息传来 柳颐宽的头上满是鲜血,嘴唇泛着森冷的白,身体冷如寒冰。 崔弗的泪珠不断地从脸庞滚落,和着满院的悲泣一起溶到了柳颐宽已经干涸的血里。 院子里的人哭作一团,这时,院外也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声。 柳夫人被两个丫鬟架着,踉踉跄跄地奔进了院子。 她早上看到爱子的尸体,乍闻噩耗哭到晕厥过去,被柳老爷命人抬回了房中,她人刚清醒一点,又哭着赶了过来。 看到跪在柳颐宽身边哭泣不止的崔弗,柳夫人胸中一腔悲痛登时化为熊熊怒火。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快步上前猛地推开了崔弗,护着儿子的尸身不许她再靠近,而后用颤抖着的手指指着崔弗不断咒骂。 “你这个丧门星,你一来就克死了我儿子,你,你……” 悲愤之下,她一时连话也说不利索,手指颤抖了好半天才语无伦次地继续哭喊。 “你是怎么照顾自己夫君的?他不在房里你不知道吗?你怎么不看好他!” 崔弗被推到一边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垂着头,沉默地坐在地上呆愣愣地任由婆母叫骂。 她一清早就被这晴天霹雳劈得是晕头转向,是非曲折一概不知,此时也只是嘤嘤哭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怕柳夫人冲动之下伤了崔弗,南枝与锦书赶忙跑过去,一个扶着她,一个不动声色地拦在柳夫人与崔弗中间。 柳老爷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神志,见院子里闹得实在不像话,只好勉力站起身来主持大局。 “先把夫人和少夫人都扶回房里去,再把少爷的……” “尸体”二字到了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嘴唇哆嗦了半晌,他才擦了擦眼泪,又继续吩咐下人。 “把少爷找个干净的地方安顿好,再安排几个人守着,这处柴房也围起来不许人再进来,府里前门后门都派人盯着,随意进出的一概抓起来,再派人去通知李长史,请他来一趟。” “老爷,少爷和少夫人昨日才成亲,崔家那边要不要……”站在一旁的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不去说一声的道理,柳老爷掐着眉心叹了口气。 “派人去告诉一声吧。” 管家答应着,连忙安排去各处报信的人。 李长史昨夜在柳家的宴席上喝多了酒,接到柳家人的通报后,他正就着夫人的手呷着醒酒汤。 柳家派来的下人刚把事情说完,李长史就吓得一口汤全喷了出来,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夫人手里端着的茶碗也摔了个粉碎。 李长史顾不上许多,拉着来人再三确认。 “你再说一遍?你说死的人是谁?柳颐宽?就昨晚你家刚成亲的那个?” 下人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死的就是我家少爷!我家老爷请您赶紧去一趟。” 李长史一动不动,原地神游了一会儿,直到身边的侍从小声催促,他才回过神儿来。 “快快快,备马,我要去刺史府!” “大人,我们老爷还等着您呢。” “我知道!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而且当日方大人也在你们府上,于情于理我都得先去禀告他。” 柳崔两家族中都有人在朝为官,俗话说得好,朝里有人好办事,别看两家平日过起日子来安安分分,可真要因为这事闹起来,整个景安城怕是都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他这个长史到时都得脱层皮。 既然两边他哪个都得罪不起,那便只能请一位镇得住场子的人出面了。 方大人是本地刺史,又和两家私交都不错,还是柳崔二人的主婚人,所以这件事只要禀告给了他,他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无论如何,李长史都不打算独自去顶这颗雷。 方府。 昨日的婚宴很是热闹,沈殊玉等几个年轻人远来是客,且各个知书达理举止不俗,于是迅速在酒宴上和当地几个年轻人熟识起来。 众人谈笑风生,难免多饮了一些酒,因此几个人第二日起床的时间便比往常稍晚了一些。 醒来后,沈殊玉和陆明珠也没有急着出门,在院子用过午饭后,两人便各自找了些事情打发时间。 陆明珠在花圃边走来走去,研究方夫人种的奇花异草,沈殊玉则随意找了个鱼竿,坐在水塘边的树荫下扮着打瞌睡的钓鱼翁。 两人正悠闲自在时,就见方忱行色匆匆地从院子外走进来,眼泪汪汪地站到了她俩面前。 “忱儿,你这是怎么了?” 陆明珠连忙上前扶住她,方忱这时候难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咽着伏到了陆明珠的怀里。 沈殊玉远远看到她这副模样,也赶忙丢下鱼竿跑过来。 “忱儿,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方忱终于哭出声来,两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擦了半天眼泪,方忱这才抽抽噎噎地开了口。 “呜……柳,柳公子死了,呜……怎么办,阿弗以后要怎么办……” 沈殊玉和陆明珠惊愕地看了彼此一眼。 “他不是昨日才和崔小姐成亲吗?怎么会……” 方忱被两人扶到椅子上坐下,一边胡乱地擦着眼泪一边继续抽泣。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大家都在各自的房里休息,我怕爹昨日喝多了酒身体不舒服,就熬了一碗汤送去给他,结果就撞见了李伯伯去找他……” 她抽抽噎噎地说一阵停一阵。 “他们两人在书房里不知谈了些什么,出来后爹就急匆匆地跟着李伯伯往外走,我去和他说话,就看他脸色很难看,我一再追问,他才告诉我是柳家出事了,柳公子死了……” “你说的李伯伯是谁?”沈殊玉问道。 方忱打了个哭嗝,“就是李长史。” “那崔小姐怎么样,她没事吧?”陆明珠神色担忧。 方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想起崔弗,她“呜”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呜呜呜,她才刚成亲就死了夫君,以后要怎么办啊……呜,她那么喜欢柳公子,现在得多伤心啊……” 听到这儿,沈殊玉和陆明珠也不由得难过起来。 刚进门第二日就死了夫君,崔弗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多艰难。 这个世道对女子总是会多一分苛责,哪怕她们并无过错。 第81章 柳府闹剧 “忱儿,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吗?” 沈殊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一些。 方忱摇了摇头,垂眸抹了把眼泪,嘴里抽抽噎噎。 “我也不知道,爹刚刚匆匆忙忙就走了,我根本来不及问更多的事……他走之前,我和他说想去看看阿弗,可是爹让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陆明珠柔声安慰道:“现在整件事还是一团乱麻,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别着急,等等消息再说吧。” “可是,我担心阿弗……”方忱可怜巴巴地说道。 沈殊玉也在一旁劝她,“崔小姐已经嫁过去了,无论如何她现在都是柳公子的妻子,新婚燕尔却发生这样的事,官府一定会先盘问她,咱们现在还是不要过去添乱了,先等方大人的消息吧。” 陆明珠表示赞同,“再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让她缓一缓也好。” 方忱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柳府。 李长史和方大人紧赶慢赶一起到了柳府时,柳府前院已是一副鸡飞狗跳的景象。 事情还得从早上柳老爷派人通知崔弗的父母说起。 柳家报信的人到了崔府后,崔老爷和崔夫人以及儿子儿媳听了消息后大惊失色,几个人没敢耽搁,匆匆忙忙便一起坐车去了柳府。 他们脚程快,比李长史和方大人还早到了一会儿。 柳家这边,柳夫人自清醒后就一直守在柳颐宽的尸体旁痛哭,哪有心思接待亲家,柳老爷便只好派人先去把崔弗请出来。 崔弗早上被柳夫人从柳颐宽的身旁赶走后,就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哭泣。 此刻听到下人传信说崔家人到了,南枝和锦书便赶忙敲门请崔弗出来。 谁知,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人答应,两人见崔弗久不应门也慌了神,找人撞开门后才发现崔弗已经一根绳子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南枝和锦书吓得不轻,嚷嚷着要请大夫,动静太大,惊动了前院等候的崔老爷和崔夫人。 崔夫人隐约听到是自己女儿出了事,也顾不得礼数,心急火燎地直接带着儿媳妇冲进了女儿女婿的院子。 结果一进院子,就看到自己昨日刚刚嫁出去的女儿如今已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于是怒从心起,哭着要柳老爷和柳夫人偿命。 柳家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方大人带着李长史和方恒进柳府时,恰好和打算出门请大夫的柳家下人撞了个满怀。 李长史被撞得晕头转向,正要发火就见眼前的气氛不大对。 院子里,崔老爷、崔夫人和柳老爷吵得剑拔弩张几欲动手,崔弗面色苍白,身形狼狈地被自己嫂子和两个丫鬟架着站在一旁,远远看着,像个了毫无生气的人偶。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方大人和李长史赶忙上前劝下两家人。 柳老爷一见方大人简直如见救星一般,他扶着方大人的手臂,话还未出口脸上先滚下两行热泪。 “方兄,颐宽,颐宽他……” “好好好,我知道这件事了,你放心,如果是有人害了颐宽,我一定帮你把凶手找出来。”方大人赶忙安慰道。 折腾了一早上,总算听到一句话能聊以安慰自己的丧子之痛,柳老爷哽咽着点头。 “崔老弟,你们这是怎么了?”方大人又转向崔老爷。 崔老爷还没来得及说话,崔夫人便抢先开了口。 “方大人,不瞒你说,颐宽死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都觉得心痛,可就算再心痛也不能把我女儿的命给搭上吧?颐宽死了难道还要弗儿陪葬不成?反正不管你们今天怎么说,我不能让我女儿再呆在这儿了,我今天一定要带她回家。”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她已经嫁到我家来了,就是我柳家的人了,她是死是活都是我柳家的事,如今你说带走就要带走,做梦!” 柳夫人怒气冲冲地从屋里疾步走出来。 “我儿子尸骨未寒,她作为妻子就想一走了之,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她现在已经是我柳家的媳妇了,我儿子就算不在了,她也得在我柳家老老实实的守一辈子寡!” 说到这儿,柳夫人的眼睛微微一眯。 “再说了,她是不是凶手现在还不好说呢!案子都没查清楚就想走,我告诉你,除非你今天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你想都别想!” 两家这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崔夫人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手指颤抖嘴唇直哆嗦,而后几步冲过去一副要和柳夫人拼命的架势,柳夫人也不甘示弱地撸胳膊挽袖子。 崔昀并几个丫鬟连忙上前拉开两人。 柳夫人憋了一早上,这会儿可算找到了出气的机会,她得理不饶人,边哭边骂。 “陪葬怎么了?你女儿一来就克死了我儿子,你说,她不该给我儿子陪葬吗?” 陪葬之事有违人伦,更何况本朝民风相比前朝已开放许多,女子与丈夫和离后再嫁的也比比皆是,柳夫人的话让在场众人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方大人这会儿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刚想开口劝慰一番,忽然听到瓷片碎裂之声,院子里登时安静下来。 堂前摆的一棵盆景被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泥土、瓷片散落一地,柳老爷站在一旁喘着粗气。 “都别吵了!” 柳夫人和崔夫人各自压下自己的抽泣,噤了声。 看到众人都安静下来后,柳老爷先是瞪着柳夫人。 “无知妇人,死的也是我儿子,我不心疼吗?又哭又闹像什么话?嚎两嗓子就能把他的命嚎回来吗?” “还有你们!”他又把目光转向崔老爷和崔夫人。 “别再说什么把女儿带走的话,她就算嫁进来一天那也是我柳家的儿媳妇,我夫人刚刚说的话虽然难听,可有一句说的没错——没有丈夫刚死妻子就马上回娘家的道理。” 方大人这会儿总算逮着了说话的机会,他连忙站到两家人中间。 “各位,先听我一言。” 第82章 崔弗的去留 柳老爷看着方大人,没有作声。 方大人决定先解决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崔弗的去留。 三家平时常来常往,崔弗也是方大人看着长大的。 在方大人看来,崔弗知书达理,不是个薄情寡义的姑娘,不会一出事就先想着自己逃跑。 两家之所以会有这番争执,多半是因为柳颐宽一死,柳家人就不问青红皂白迁怒于崔弗。 崔家担心女儿没有错,可柳家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方大人先把目光转向崔老爷,“颐宽尸骨未寒,死因也没弄清楚,你现在一定要带崔弗回娘家吗?” 崔老爷扶着抹泪的崔夫人,神色十分无奈。 “方大人,你知道,弗儿一向懂事,我们崔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可你是没有看到刚才的情形,我们一进来就听说弗儿一根绳子把自己差点吊死,孩子被救下来的时候三魂不见七魄,现在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问你,刚才要是换成你女儿,你心不心疼?亲家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你也得体谅我们心疼自家女儿的心吧?” “你理解什么,死的又不是你儿子!”方夫人一声怒喝。 眼见这几人又要吵起来,方大人干脆放弃和他们继续纠缠,转而走到崔弗的面前。 崔弗一直由大嫂扶着呆呆地站在一旁,对眼前的闹剧置若罔闻,直到方大人走到她面前对她说话,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阿弗,你和颐宽的人品我心里都是有数的,我且问你,颐宽的死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问得崔弗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她摇了摇头,语气哽咽,“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还是像一团乱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崔弗毫无心理准备,如今想不起来什么也情有可原。 “那你想跟着你爹娘回崔家吗?” 跟着爹娘离开,对不住尸骨未寒的柳颐宽,可自己继续留下就要面对公婆的冷言冷语,那对刚与丈夫天人永隔的她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 崔弗忍不住抽泣起来,崔昀的妻子赶忙扶住她为她顺了顺背。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方老爷也不忍心再逼迫她,他转回头面向其他人。 “各位各位,听我一句话,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凶手把他绳之以法,以慰颐宽在天之灵,你们这么吵又吵不出结果,难道就这么拖下去,让颐宽到了九泉之下还死不瞑目吗?” 两家人终于安静下来。 方大人先对柳老爷和柳夫人说道:“死者为大,不过也不该因此而太过苛责生者,颐宽死于非命,阿弗已经很难过了,不然也不会有寻短见的想法,你们强行把她留在这个伤心地,跟钝刀割肉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再说,要查清颐宽的案子,阿弗也是一个关键人物,可她现在一副魂都没有了的样子,真要问案的话,她就算知道什么恐怕也说不明白了,把她强行留在这里于事无补,不如让她回崔府休养休养,你们觉得呢?”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走吧?再说了,她总得给我儿子守灵吧?” 方大人的话柳老爷听进去了,不过饶是如此,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方大人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让她离开柳府不是要让她一走了之,她留在这儿没法好好休养,不如让崔老弟和夫人先把她接回去好好照顾,至少让她缓口气,想想这两天的事,没准能想起来对案子有用的线索。” 方老爷又转头对崔老爷和崔夫人说道:“崔贤弟,我刚刚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接崔弗回家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她,让她把这两日的事想明白,等案子破了,她作为颐宽的妻子该回来守丧还是要回来的。” 说罢,他轻咳一声。 “另外,阿弗现在不能摆脱杀人的嫌疑,所以你们把她带回去既要好好照顾,也要好好看管,别在这件事上落人口实。” 能把女儿带回去就好,崔老爷和崔夫人对望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方大人转向柳老爷,“柳老弟,今日既然是我开口让阿弗回去的,我便做一回保人,如果阿弗回去后私自跑了,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丢官罢职我都认,如何?” 柳老爷想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就这么办吧。” 话既然说开了,方大人也不再耽搁,他让崔弗先收拾东西跟崔氏夫妇回府,自己则亲自带着李长史开始着手调查案情。 得知柳老爷已在发现柳颐宽尸体后便立时封锁了整个柳府,方大人的心放下来一半,他带着人先去查看了柳颐宽被发现的柴房。 柳颐宽的尸体此刻已经被安置在柴房旁边一个存放杂物的房间。 方老爷先站在柴房正中四下看了一会儿,柴房最里面的一处角落和旁边堆放的柴火都沾染着血迹。 看过柴房后,方老爷又去看了柳颐宽的尸体。 柳颐宽头骨被砸碎,衣衫凌乱,身上还套着昨日那身婚服,婚服上面沾染了许多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了猩红的斑点。 李长史询问起发现柳颐宽尸体的经过,柳府的下人说,早上过来准备抱柴往厨房里送的时候,发现柳颐宽死在了这里。 方大人一时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便让柳老爷召集府中众人问话,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口中知道点有用的消息。 方大人询问起众人最后一次见到柳颐宽是什么时候,下人们各自低头想了一会儿。 一个小丫鬟率先说自己最后一次见自家少爷是在昨夜的宴席上,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还有说自己身份低微没在宴席上伺候,以至于昨晚都没见过。 再问他们是否见过可疑之人,众人更是茫然——柳府大摆喜宴,昨日宾客云集,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哪儿会留心谁可不可疑? 这时,恰好有个下人跑进来禀报柳老爷,说崔弗已经收拾妥当,崔老爷和崔夫人准备带她回崔府了,特地遣自己来告知一声。 柳老爷正心烦意乱,向他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慢走不送。 下人转身要走,方大人忽然心念一动,开口叫住了他。 “少夫人身边可有下人服侍?” “有两位娘家带来的侍女。” 方大人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柳府下人,“你说的两位侍女可在他们当中?” 他早上光顾着拉架了,哪儿会去留意崔弗身边的丫鬟长什么模样,所以自然不知道那两人在不在眼前这些人中。 下人想起早上府里兵荒马乱的那出闹剧,觑着柳老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话。 “大人,她们俩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一直跟在少夫人身边,所以不在这些人当中。今早少夫人不是……所以她俩这会儿正准备和少夫人一起回娘家。” 柳老爷此时已明白了方大人的意思,立刻吩咐下人。 “你去请亲家在前厅小坐片刻,然后把那两个侍女带过来,就说方大人有要紧的话要问,等问完了再走。” 第83章 审问下人 下人领了命令急忙跑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两个女子回来。 两个女子中一个年纪与崔弗差不多大,另一个年纪略微小一些,二人正是南枝和锦书。 两人向方大人和柳老爷分别行礼后,方大人便把刚刚问其他人的问题又问了她俩一遍。 南枝和锦书对视了一眼后,南枝率先开口。 “奴婢二人最后一次见少爷是在昨天晚上少爷回新房的时候,大约是亥时三刻,少爷当时吩咐我们不必在外面伺候,我们就一起离开了。” 柳老爷听到这话,心中顿时生出不满。 “他让你们不必伺候,你们就真不伺候了?他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 锦书心中有些委屈,开口辩解道:“少爷当时急着去见少夫人,他不让我们留在外面打扰,我们不敢不听啊……” 洞房花烛夜,新郎急着要见新娘子,这也无可厚非。 方大人听到这儿,皱着眉捋了捋胡须。 怕锦书的话惹恼方大人和柳老爷,南枝赶忙在一旁小声解释。 “当时看到少爷撞到了头,我们其实是想留下来伺候,帮着上点药什么的,可少爷坚持不肯,他说自己只是酒喝多了不小心撞到了头,没什么大碍,让我们感紧下去。” 她抬头看了眼方大人和柳老爷,收回目光后继续道:“我们也害怕在大喜的日子打扰到少爷和少夫人,所以就先退下了。” “他撞到了头?”方大人转头看了眼柳老爷。 柳老爷听完也是一头雾水,连忙唤来了一直负责照顾柳颐宽的下人。 一直跟着柳颐宽的下人名叫王七三,王七三早上得知柳颐宽被人杀死在柴房后,整个人都吓软了——他在柳家的职责就是照顾柳颐宽,结果照顾来照顾去,大喜的日子把人给照顾没了。 王七三被关起来后嚎哭了一阵儿就没了力气,这会儿正等着主家来发落自己呢。 被人带到屋里时,王七三一双眼睛都哭得肿起来了,迷迷瞪瞪地进门就跪下了。 “你家少爷昨晚撞到头了吗?”方大人问道。 王七三愣了片刻,“小,小人不知啊……” 这帮下人一个两个都是一问三不知,柳老爷一听这话就来气。 他把茶杯往桌上一磕,勃然大怒,“你一直在他身边伺候他,他撞没撞到头你会不知道?” 方大人皱着眉问跪在地上的王七三:“你把昨晚的事好好想一想,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撞到过头?是不小心撞的,还是与人斗殴所致的伤口?” 南枝和锦书的话听上去不像是作假,那么柳颐宽头上遮遮掩掩的伤从何而来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如果是和人起了口角动手后留下,那么这个与柳颐宽不睦的人就有作案嫌疑了。 王七三哭丧着脸说:“大人,小人是真不知道那伤口哪来的。小人昨晚跟在少爷身边伺候他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没受过伤,后来他要回新房了,不许小人跟着,小人就没跟过去,这之后少爷受没受伤小人就不知道了。” “他为什么不让你跟着回新房?”柳老爷问道。 “当时少爷几位好友都开玩笑说要跟过去闹洞房,少爷笑着说不让他们去,还让我和其他人拦住他们,然后他就趁那时候自己一个人走了。” 他皱着眉使劲想,然后又补充了几句。 “后来我怕他喝酒喝得头疼,便想问问要不要给他准备醒酒汤,追过去的路上恰好遇到南枝和锦书两位姑娘,她们问了我两句后就说不必去了,少爷不留人伺候,我就跟着她俩一起走了。” 方大人连忙询问站在一旁的南枝和锦书,王七三所说是否属实? 南枝和锦书都点了点头,说他说的是实话。 看来,在柳颐宽独自离开宴席回新房的路上,必定是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 在这期间,他或是与人发生口角双方动了手导致他被打,或是真如柳颐宽所说,他是酒醉后不小心撞到了头。 眼见着事情陷入僵局,南枝忽然上前一步。 “方大人,老爷,奴婢和锦书来得晚,不知道这案子都查问过什么人或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奴婢早上曾撞到了一个人,不知道他是否有嫌疑?” 方大人正愁事情一团乱麻没个线头,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 “快快说来。” 南枝口齿伶俐地把早上的遭遇说了一遍。 “奴婢和锦书早起后,锦书去了小厨房帮着准备早点,奴婢去服侍少爷和少夫人起身,因为还不熟悉府里的路,不小心拐到了院旁边的一条路上越走越偏,奴婢发现后连忙折返,谁知在拐角的地方不小心和一位公子撞了个满怀。” “他行色匆匆,对奴婢撞到他这事也没和奴婢计较,不过现在想来,我与这位公子遇见的地方离少爷和少夫人住的小院很近,就在小院东侧的路上。” “那你可知道他是谁?”柳老爷赶忙问道。 南枝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奴婢不认识他,但奴婢想,他应该不是柳府的下人,因为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很好,不是下人穿的衣服,他腰上还系着玉佩。” “他多大年纪?”方大人问道。 “大约和少爷差不多。” 柳颐宽是柳家独子,柳家再没有其他年轻公子了,这人又不是柳府的下人,那只能是来参加喜宴并且还没有离开的宾客了。 方大人和柳老爷小声合计了一会儿后,柳老爷便命人请来了昨夜因酒醉或路远而留宿在柳府的一众宾客。 方大人让满院子的下人退下,只留下了南枝和锦书在一旁伺候。 还留在柳府的几位宾客中,有两人是柳颐宽的同窗,昨夜因喝醉了酒便宿在了柳府,他们俩常与柳颐宽一起读书饮酒,以往也有在柳府过夜的时候。 还有一位宾客是柳颐宽新认识的刚到本地的朋友,因只是在景安作短暂停留,再加上要参加柳颐宽的婚宴,柳颐宽便干脆邀了他来府上小住。 还有一对夫妇是柳老爷的亲戚,特地从隔壁县赶来参加柳颐宽的婚宴,夫妻二人还带着个小女儿。 方大人提起心里那口气,准备先从这几个人入手。 第84章 嫌疑人 柳府早上一番喧闹,这几位留宿的宾客早上都不知道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禁足在各自居住的院子里,不许随意走动。 刚开始还有脾气上来了准备出去找柳家人理论理论的,但一听说是柳颐宽出事了,个个大惊失色,不敢再贸然凑上去,总算肯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了。 几人都到齐后,柳老爷缓缓开了口。 “几位特意赶来参加小儿婚礼,我柳府上下都十分感激,但我儿福薄,大喜之后便出了这等惨绝人寰之事,实在让人痛心。” 他这番沉重的话让几位客人心里也不免难过起来。 这些人或是柳颐宽的同窗好友,或是来看望他的长辈,谁也没想到原本参加的这场热热闹闹的婚礼最终变成了葬礼,柳老爷和柳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柳老爷克制住哽咽之意,继续说下去。 “如今我要找出凶手为我儿报仇雪恨,还望各位能鼎力相助,在我府上多留几日不要随意走动,一应吃住我都给各位打点好,绝不亏待各位,待找出真凶后我柳家愿奉上纹银百两送你们回家,各位意下如何?” 柳老爷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提走人就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几个年轻人原本就是柳颐宽的好友,听说要为他找凶手,便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 那对夫妇是柳家亲戚,自然也没提什么异议,只说女儿年纪还小,别吓到了孩子就好。 事情讲明白了,方大人就让人送他们回各自的住处,一应吃住由柳府供应,只有一条,谁也不准踏出自己的院子。 待他们走后,方大人便命方恒调人过来看住这几位宾客,紧接着便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垂着头若有所思的南枝。 “刚才这几个人中,可有你早上不小心撞到的那位公子?” 南枝回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她刚刚在这几人进来后,一直低着头作出一副恭敬乖巧的模样,实际上却时不时偷偷抬眼辨认。 “是哪一个?”柳老爷急忙问道。 “是腰上系着如意云纹佩的那个公子。” 见她一口咬定,方大人不禁好奇起来,“你为何这样肯定?” 南枝便解释道:“大人,我早上只顾着往前走,撞到他时其实没太看清他的模样,但我低着头捂着撞疼的地方时,我看到了他挂在腰间的玉佩,就是那个如意云纹佩,他穿的衣服还是早上的那身衣服,玉佩也是那个玉佩。” 方大人点了点头。 “柳老弟,刚才那个年轻人是柳颐宽的同窗吗?叫什么名字?与颐宽关系如何?” 柳老爷回想了一下。 “他叫刘令仪,是刘员外的儿子,他的确是颐宽的同窗,至于与颐宽的关系应当是不错,以前颐宽也常常邀请过他和其他人一起来家中做客……”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话不大对,像是在为刘令仪开脱,又赶忙改了口。 “但以往如何都不算数,会在颐宽成亲第二日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他新房附近,还惊慌失措地撞到了人,依我看就是做贼心虚!” 方大人没有立刻肯定柳老爷的猜想,但也觉得可以从刘令仪处先着手。 “他既然有嫌疑,我看就先把他带回去问个清楚。” 两人一拍即合。 柳老爷起身要送方大人出门,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屋子里还站了两个人。 柳老爷转身对南枝说道:“你心思细腻,说话办事也伶俐,你家小姐把你教的不错,回去后记得好好照顾她,最好能让她想起来什么,要是她能帮着把凶手找出来,也不枉她和颐宽夫妻一场的缘分。” 南枝连忙垂头领命。 “是,奴婢替小姐谢谢老爷体谅之心,老爷放心,奴婢回去一定好好照顾小姐。” 柳老爷转身带着方大人出了门,出门后,方大人低声与柳老爷商量。 “柳兄,依我看,颐宽的尸体最好还是由我带回衙门,让仵作查验一下,若是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能尽快查出真凶,你意下如何?” 刚刚柳夫人在的时候,方大人怕激怒了她,没敢提这个话茬。 毕竟人家儿子刚死,自己这时候就说要把尸体带回去验尸,柳夫人恐怕不会同意,会跟他拼命倒是有可能…… 就算是通情达理的柳老爷,如今他承受着丧子之痛,自己想把柳颐宽的尸体带回去查验,多半也要费一番口舌。 谁知,柳老爷神色虽难受,但却出乎意料地痛快。 “你带回去吧,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所以我不会阻拦,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柳老爷面色冷峻。 “什么要求?” 柳老爷冰冷的目光泛出一丝恨意。 “我不能让颐宽到了头七都不能瞑目,我只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后你能找出真凶最好,找不出来我就要刘令仪抵命,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让颐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黄泉路,我得给孩子一个交代。” 柳家也是在朝里有人脉的人家,柳老爷想私下动手拿人抵命,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方大人沉默半晌后说道:“我会尽力。” 把人带回府衙后,方大人立马升堂问案。 公堂上,方大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立在堂下的年轻人,有方大人坐镇,李长史自然不敢偷懒,便在一旁顶了录供的差。 刘令仪被两人的目光审视着,眼神闪烁,心里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怯意。 早上听完柳老爷一席话后,他便和其他人一起回了房,心里正七上八下之时,忽然听到差役叫他,说是方大人想询问他关于柳颐宽的一些事,他便跟着出门去了衙门。 谁知,到了衙门后会是这副情形。 “你叫什么?” “小生名叫刘令仪。” “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在哪读书?” 刘令仪便把自己的家世和书院名字报了一遍,讲完一通后,他心里的胆气也壮了一些。 “不知大人让我到此,是想问颐宽的哪些事?” 方大人没接他这话,而是和蔼地笑了笑。 刘令仪见他面色和善,心下稍安,谁知,下一刻方大人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他。 “刘令仪,你既是个读书人,怎么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你为何杀死自己刚刚新婚的好友?还不从实招来。” 第85章 嘴硬的家伙 方大人这句话如天雷一样劈中了心中本就藏了一丝惊惶的刘令仪。 他绷紧了全身每一处神经,故作镇定地回答。 “大人,我没有杀柳颐宽,我和他是同窗好友,我怎么会杀他?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杀他?大人说我杀了他,那么可有我杀人的证据?” 方大人开口道:“你这奸猾之徒,若没有杀人,你为何大清早鬼鬼祟祟地在柳颐宽新房的院外徘徊?早上有人在那处宅院外面撞见了你,并且已向本官做了指认,你还有何话要说?” “大人,我去找柳颐宽只是……” 刘令仪面上的难色交织着几分慌张,他大约在这之前并没有想好要编一个什么样的借口,以至于现在被问到哑口无言。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想找他一起读书,”刘令仪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都有晨起读书的习惯。” “读书?”方大人冷哼一声。 “这理由你自己相信吗?他新婚燕尔,第二日清早就急着和你们读书?编也不会编个好点的理由。” “可我真的不是凶手!”刘令仪急急地说道。 见他不肯说实话,方大人便十分干脆地命人将他拉下去打了一顿板子。 考虑到他是个读书人,身子骨大概没那么强壮,只打了二十板子就拖了回来,可回来后刘令仪还是坚称自己与柳颐宽的死没有关系。 方大人见一时问不出更多,只好先让人将刘令仪关入大牢,等拿到证据后慢慢再审。 刘令仪被带下去关进大牢后,李长史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大人,您认为刘令仪就是凶手吗?” 方大人沉吟了一会儿,“没有证据,本官一时也不敢下定论。” “不过,他在柳颐宽成婚第二日清早就出现在新房附近,还对自己出现的原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点很是可疑。他必定是隐瞒了一些事,跟柳颐宽的死有关也不无可能。” “大人,也不排除他是一时激愤暴起杀人啊。” 李长史的话也有道理,方大人点了点头,然后喊来了方恒。 “恒儿,你和赵捕头带人去柳府,挨个问问那几个留宿在柳府的人,昨晚和今早都做了什么,几时起的,几时吃的早饭,都问得明明白白的,再问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人和事。” “是。” 叮嘱完方恒后,方大人又看向李长史,“李长史,走,咱们再去看看柳颐宽的尸体。” “好。” 秦灵泽、孟庭芝和裴含章三人这日起的都晚。 和沈殊玉、陆明珠一样,他们三人用过饭后也一直歇在三人居住的小院里。 秦灵泽待得无聊了,便打算自己去院子外转转,孟庭芝和裴含章则从屋子里找了棋盘出来准备对弈。 两人刚落了几个子,就听院外传来了秦灵泽大呼小叫的声音。 “出事了!出事了!” 孟庭芝被吓得手腕一抖,指尖的棋子应声落下,打乱了棋局中已摆好的几颗棋子。 他叹了口气,只好和裴含章各自收拢自己的棋子,准备重新再来。 “哎呦!” 秦灵泽慌慌张张地跑得太快,进院子时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一跟头,裴含章赶紧起身去扶住他。 “三哥,你怎么跑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秦灵泽扶着他的手臂,惊魂未定地站直身体,“我跟你们说,出大事了,死人了!” 听到这话,刚放好棋子的孟庭芝也走了过来,“谁死了?” 秦灵泽跑的额角都出了汗,他站在原地直喘粗气,又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稀里哗啦地给自己扇风。 裴含章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着急起来,“三哥,你别卖关子了,到底谁死了?” “你猜?” 这下连孟庭芝都想踹他了。 眼见着二人都急了,秦灵泽的气也喘得顺了,便说道:“我说出来你俩肯定都不信,死的这人咱们昨天还见过,就是刚刚成完亲的柳颐宽!” “什么?”裴含章和孟庭芝皆是目瞪口呆。 裴含章狐疑地问道:“三哥,你不是在骗我们吧?” “我骗你们干嘛?这种事能拿出来开玩笑吗?”秦灵泽朝他一瞪眼。 孟庭芝便信了几分,“他怎么死的?谁杀了他?” “我不知道啊。”秦灵泽无奈地一摊手。 “我刚刚想去找方恒让他带我出门走走,谁知到处都找不到他,我正在府里乱转的时候就碰上了方夫人,一问才知道城里出了命案,方大人一早就带着方恒去查案了,我再一问才知道,这桩命案里死的人竟然是柳颐宽。” 裴含章想起那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且知书达理的年轻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去看看。” 说完,他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我也去。”孟庭芝跟着裴含章一起走了出去。 “等等我!”秦灵泽一边喊一边去追他俩。 其实,裴含章走出院子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找谁。 想去找方大人和方恒打听消息吧,这俩人此时肯定不在府里,事情发生得突然,衙门里现在大概也是人仰马翻,他贸然前去只能添乱。 柳府就更不用说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先去找方夫人。 一路走到正厅门口,他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沈殊玉。 沈殊玉不经意间抬眼看到他,也是一愣,见裴含章面色沉重地走过来,立刻心领神会。 “你也知道了?” 裴含章点点头,“三哥从方夫人那儿听说的,你呢?” “方小姐早上碰巧遇到了要出门的方大人。” 两人刚交换完消息,就见秦灵泽和孟庭芝也一起走了过来。 秦灵泽一见到沈殊玉,登时眼前一亮,三步并两步小跑过来。 “阿殊,你也在,你是不是也知道……”他隐晦地用手指指了指柳府的方向。 沈殊玉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孟庭芝好奇地问道。 沈殊玉刚要开口解释,几个人就见方夫人从内院走出来,身边的丫鬟还拎着两个大食盒。 “你们都在啊。” 方夫人带着丫鬟走过来,秦灵泽几个人连忙给她行礼。 秦灵泽嘴馋,看着食盒就精神了,“方夫人,您这是要去给谁送饭啊?” 方夫人苦笑道:“今早的事你们也都听说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我家大人一早就忙着去查这桩案子了,他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我又得去看看柳夫人,分身乏术,所以就想劳动一下沈小姐,帮我去送个饭。” 送个饭要劳烦客人亲自去? 秦灵泽心直口快地问道:“叫个丫鬟去不就成了吗?” 他问得不客气,但方夫人却没有怪罪,她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我家老爷办案子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下人催他吃饭他还发脾气,只有我和忱儿去叫他他才肯吃。” 沈殊玉接着方夫人的话说道:“忱儿因为担心崔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这时候也没法出门,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替她走这一趟了。” 其实送饭是假,她想去打听消息才是真。 第86章 众人的推测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就见方大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方夫人赶忙迎上去。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要一直待在衙门里,正准备找人给你送饭呢。” 方大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早上刚把刘家那个有嫌疑的小子关进牢里,差人们也都被我派出去打听消息了,衙门里空了,我就先回来了歇歇。” 方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从早上折腾到现在,着实有些疲倦。 如果不是崔柳两家背后都有势力,又都和他关系不错,这种事按说也用不着他亲自出马。 听说抓到了嫌疑人,裴含章赶忙问道:“舅父,你抓到的这个人就是凶手吗?” “还没确定,他也只是有嫌疑。” 方夫人看到方大人被折腾得面色憔悴,顿时心疼起来。 “别站在这儿说话了,还没吃饭吧?先进屋把饭吃了再慢慢说。” “好。” 等吃完了饭,方大人出门后才发现这几个年轻人还没走,连方忱和陆明珠也从别院里出来了,几个人正围坐在树下小声谈论着柳颐宽被杀一事。 有说是为财的,另一个人便说要钱该去找柳老爷,柳颐宽可没他爹有钱…… 还有说是为情的,肯定是他成亲前惹了什么风流债没收拾干净,人家姑娘便上门寻仇了,另一个便说柳颐宽看着不是那种人…… 年轻人的想法五花八门,方大人站在门口听得有趣,干脆把几个人都叫了进来,又命人上了茶水点心。 他为人豁达且不拘小节,为官任上又信奉兼听则明,眼下这案子没什么头绪,他便想听听几个年轻人的想法。 茶香在屋里袅袅升起,丫鬟们上完茶点后又悄悄退出去,方夫人还要去看柳氏夫妇先行离开了,方大人便和六个年轻人坐在一起,聊起了这桩让人匪夷所思的案件。 方大人先把上午在柳府的遭遇说了一遍,又复述了一遍刘令仪的说辞,最后又把下午的验尸结果告诉了众人。 “颐宽是在昨夜被重物击打头部致死。” “那应该是亥时以后的事。”陆明珠微微皱起眉头,脱口而出。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裴含章好奇地问道。 陆明珠回想着昨夜的情形。 “是这样的,这几日天气炎热,方慎小公子食欲不佳,我就给他开了几副丸药吃。” 她解释道:“昨晚在柳家做客,我怕方夫人把这事忘了,就随口问了身边一个柳府的下人现在是什么时辰,想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好提醒方夫人给小公子吃药,我还记得他说完是亥时一刻后,我恰好瞄到柳公子摆脱了几个好友的纠缠,要独自离开。” 有陆明珠以及南枝和锦书的证言,方大人便推断。 “这么说,他应该是离开宴席回了新房后又因故离开了新房,之后才出事的。” 除此之外,从柳颐宽离开宴席一直到他回到新房,这中间有两刻钟的时间,显然超过了正常走回去所需要花费的时间。 那么究竟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沈殊玉也有此猜测,她综合了目前所知的所有情况,捋出一条线。 “从现在我们知道的消息来看,柳公子昨夜离开宴席后,路上不知是因醉酒还是与人殴斗,导致他头部被撞到,他回到新房后赶走了伺候的丫鬟,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又离开了新房,最后被人杀死在了柴房里。” 这样看来,崔弗知道的事就显得尤为重要,或许她会知道柳颐宽为什么离开。 方大人决定找个时间和崔弗好好聊聊。 “柴房是他被杀的地方吗?还是他是在别处被杀死,又被挪到了柴房?”孟庭芝问道。 方大人答道:“我们把柳府检查了一遍,确定柴房应该就是他被杀的地方,只是凶器还没有找到。” 裴含章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刘令仪形迹可疑,自己又无法自圆其说,的确让人怀疑,不过他与柳颐宽一向交好,有什么原因会让他对自己的好友痛下杀手呢?如果不是他杀的,那么他隐瞒的事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事重要到他宁可背上杀人的嫌疑也不愿意把话讲明白?” 方大人道:“这点的确很奇怪,我已经让恒儿去询问他们书院的学生了,看看有谁知道柳颐宽和刘令仪之间关系到底如何。” 说完了刘令仪,孟庭芝便想起了其余几个有嫌疑的人。 “方大人,除了刘令仪,其他几个留在柳府的人是不是也有作案的可能?” 方大人便将其余几人的情况一一道来。 “颐宽离开后不久,那对夫妇和颐宽的几个好友就都回房休息了,可他们都在不同的房间,也没有下人一直在身边服侍,昨天宾客又多,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排除他们的嫌疑。” 柳府昨天宾客云集热闹非凡,再加上府中的花园雅致,有不少宾客来回走动,或是去找自己相熟之人说话,或是一起去观赏府中花草,没有人刻意留心他们几个。 线索太少,众人的推理陷入僵局,这时下人忽然禀告,说方恒回来了。 方恒急匆匆地进门,忙了一天,别说吃饭了,他连水都没喝过一口。 本想先找口水喝,一进屋却发现一屋子的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方恒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还是自家妹妹贴心,方忱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先拉着他坐下,又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 “哥,你今天都查到了些什么啊?” 方恒看了看自己父亲,见方大人微微点了点头,他才说出自己奔波一日的成果。 “柳颐宽为人谦和,家境又好,他和书院一众弟子关系都不错,不过和他最要好的一共有三个人,一位叫楚逢生,一位叫高远,还有一位就是刘令仪,昨夜宿在柳府的就是高远和刘令仪,那位楚公子在酒宴结束后就回自己家了。” “为什么其他两人都留下了,偏偏只有他自己回家?他们四个人不是很要好吗?”孟庭芝有些好奇。 方恒解释说:“这四个人里,就属这位楚公子家境差一点,他是老来子,父亲去世得早,家里就只有他父亲留下的那点积蓄和几亩薄田,他母亲身体不好,这几年还生了病。” 介绍完楚逢生的家境后,他继续说道:“酒席散去他便回家,就是为了照顾自己生病的母亲,听说,柳颐宽同情他家中遭遇,还借给过他几十两银子。” 这两人还有金钱上的瓜葛啊。 第87章 梳理案情 “那他会不会是假装离开,然后为财杀人?”沈殊玉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秦灵泽砸吧砸吧嘴,“就为了几十两银子?不至于吧?谁会为了这么点钱杀人……” 陆明珠算是在座众人当中最常和“几两银子”打交道的人了,她耐着性子和秦灵泽解释起来。 “秦大哥,你家境优渥,几十两银子对你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对普通人家来说,这银子省着点用,足够他们很多年的开销了。” 秦灵泽听完,讪讪一笑。 “哈哈,呃,陆姑娘的话有理,那这么看来方公子你明天还得再去查查这位楚公子啊。” 方恒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方大人又问起了在柳府中的另外几个人,方恒便把每个人的情况都大致描述了一番。 “那对带着女儿的夫妇是柳家的亲戚,他们说那天晚上酒宴结束后就回房了,但女儿可能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半夜吐过两回,他们只得叫了丫鬟进来收拾,折腾到天快亮了才睡下,我问过柳府丫鬟,的确是这么回事。” 他低着头回忆片刻,继续说下去。 “这对夫妇还告诉我,他们来柳府,一是来贺喜,二是想和柳老爷借点银子做小本生意,他们二人有求于柳府,再加上柳老爷说两家先前没有矛盾,要说夫妇俩带着孩子大老远来杀人,可能性不大。” 方大人点点头,“继续说。” “除刘令仪外,柳府还住着柳颐宽的另外两个朋友,一位是柳颐宽的同窗高远,他说自己是喝多了就住了下来,他和柳颐宽平日非但没什么矛盾,关系一向还很好,来去柳府也习惯了,所以没把留宿这件事当回事,因为喝多了昨晚也没留意过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最后一位是柳颐宽的一位朋友,叫符骁,他是从洛京来的。柳颐宽和符骁虽然是近日才认识的,但两人很是投契,前些天柳颐宽邀他来自己家中住,顺便参加自己的婚礼。”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我听高远说,符骁是上个月来的,他来此处一是为了游历,二是为了访友,他要访的这位好友就是高远。他和高远是旧相识,通过高远的介绍柳颐宽才认识了符骁,符骁的说辞和他一样。” 方恒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前些日子,符骁赁的宅子意外失火,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柳颐宽就邀他来家中住下。这理由虽是合情合理,但他出现的时间点太过凑巧——在柳颐宽成婚前几天与他结识,然后‘顺理成章’地住进来,我觉得不排除他有杀人的可能。” 方恒把从这几人处问到的情况都说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他干脆一口气把杯子里剩下的茶水都喝完了。 趁着这空档,裴含章又问起了刘令仪的情况。 “那其他人有没有说刘令仪和柳颐宽关系如何。” 方恒回忆道:“柳府留宿的那几个人当中,只有高远和符骁同时认识柳颐宽和刘令仪,符骁和他们认识的时间都不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高远说,他们四人关系一向不错,柳颐宽和刘令仪的文采是书院里数一数二的,这两人虽偶尔喜欢一较高下,但都是君子之争。” “话虽如此……”沈殊玉微微皱着眉,忽然开口问道,“那他们俩谁更优秀一点?” 方恒犹豫了片刻,“那我觉得还是柳颐宽更胜一筹。” 秦灵泽双掌一击,“那就对了,总有那么一个人要与自己争书院里头把交椅,时间长了心里总会不舒服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 孟庭芝言简意赅地总结了目前的形势。 “这样看来,现在最有嫌疑的人一共有三个,出现在新房附近却说不明白缘由的刘令仪、与柳颐宽似乎有金钱纠葛的楚逢生,以及来路不明的符骁。” 沈殊玉补充道:“我觉得是四个。” “为什么是四个?” 裴含章倒是立刻明白了沈殊玉的想法,“我想,你说的第四个人是高远吧?” “没错,如果符骁是凶手的话,他既然是由高远引荐给柳颐宽认识的,那就不能排除符骁与高远有合谋杀人的可能。” “这话有理,”方大人肯定了几个人的想法,“恒儿,明天你再去书院打听打听这几个人的情况。” 裴含章自告奋勇,“舅舅,我也想去帮忙。” “我也想去。”孟庭芝立刻道。 查案这么好玩的事,秦灵泽可从来没经历过,“我也去我也去!” 方大人只好叮嘱方恒,“时间有限,人手可能不够,那就把你表哥还有孟公子、秦世子一起带上吧。” “是。” 时间一晃天色就黑了下来,众人道别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日一早,方恒早早地带着裴含章等人去了书院,方大人去了衙门,沈殊玉和陆明珠则打算留在府里陪伴方夫人和方忱。 陆明珠一贯是早上睁眼后便要打理药庐一天的事宜,出了门也没能改掉早起的习惯。 这天早上起来后,她刚一推开房门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小丫鬟,仔细一看,发现是方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 那个丫鬟走到近前向她行了礼,“陆姑娘,夫人说有急事,请你过去一趟。” “好。” 陆明珠刚要随她一起走,那丫鬟赶忙提醒道:“陆姑娘,夫人请您带着药箱去。” 陆明珠便又转回房去找药箱。 她简单清点了一下药箱里的东西,刚要离开,就见沈殊玉从内室走出来。 沈殊玉刚刚在屋里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略一思索便猜到了陆明珠即将要见到的病人是谁。 她附在陆明珠耳边轻轻说道:“我猜,你要看的那个病人是崔小姐。” 陆明珠一怔,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思索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急火攻心的,身体难免出点问题。” “你先去看看吧,崔小姐一个柔弱女子一时间怕是承受不了这么大刺激,更何况这还只是个开始……” 沈殊玉小声叮嘱道:“案子的事,能不提就不提吧。” “我明白,你放心。” 第88章 看望崔弗 丫鬟帮陆明珠拎着药箱,一路把她带到正厅。 方夫人正踱来踱去翘首以盼,一见到陆明珠的身影,神色顿时转忧为喜。 “陆小姐,一大早劳你大驾,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不过我也着实是没别的办法了,还请你见谅。” 方夫人是长辈,陆明珠哪有让她求着自己的道理,赶忙诚恳地应下。 “方夫人,您别客气,我们一行人叨扰贵府多日了,如今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求之不得。” 见陆明珠这样好说话,方夫人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是这样,”方夫人和陆明珠解释道,“昨天知道颐宽出事后,阿弗当时就要寻死,幸好下人发现的及时,她已经被崔夫人带回了崔府……” 崔弗寻死这件事,方大人昨天并没有和他们这几个年轻人明说。 饶是一路上料想过极为糟糕的情况,陆明珠此刻还是难掩心中的担忧与焦急,“那她现在怎么样?” 方夫人叹了口气。 “人虽然是救回来了,精神却还是恍恍惚惚的,也不让大夫给她看诊,崔夫人急得不行,便想找个既能劝得住她又能处理病情的人去看看。”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崔夫人听说你医术精湛,成亲前你又去看过崔弗,多少能与她说上几句话,所以一早就派人求到我这儿。” 崔弗倒是有几个要好的闺中姐妹,但眼下她谁也不想见。 一个人沉入谷底的时候,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躲起来,最不想见的恐怕就是自己平日常见的人。 怕陆明珠觉得崔夫人心不诚,方夫人又解释道,“崔夫人本想亲自过来请你的,可她实在放心不下崔弗,崔弗现在这个样子,她是片刻都不敢离开。” 陆明珠立时便明白了。 “夫人放心,先不说我与崔小姐算是朋友,就算不认识,作为医者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我现在就过去。” “好,那我派人送你过去。” 方家的马车一路行至城西,最后停在了崔府的大门前。 崔府门前早有人等候,见到丫鬟扶着陆明珠走下马车,便立刻迎上去为她引路。 崔府静悄悄的,来往的下人虽是神色恭谨,容色后却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崔弗被接回府这两日,崔府上下都不好过,府里阴云密布,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做搅乱池水的那颗石子。 听说陆明珠来了,崔夫人从里面迎出来,神色有些疲惫,为陆明珠引路的人忙将她带至崔夫人面前。 陆明珠和沈殊玉曾在崔弗大婚前随方忱一起来拜访过,进府时与崔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崔夫人对她有些印象。 “陆大夫,多谢你能来,我拿弗儿实在是没什么法子了,也只有辛苦陆大夫了。” 说罢,崔夫人就抹起了眼泪。 陆明珠只好上前劝慰,“夫人别着急,崔小姐一时承受不住打击也是人之常情,一会儿我去看看她,不管她是受伤也好还是生病也罢,我总有法子能治的。” 听到这话,崔夫人才停住了拭泪的动作。 二人没有再耽搁,崔夫人带着陆明珠径直去了崔弗的院子。 到了院门口,崔夫人挥手让丫鬟退开,自己拉着陆明珠的手臂,压低了嗓音叮嘱她。 “陆大夫,弗儿自颐宽出事之后就要寻死,到现在也不肯吃东西,也不让我们给她处理身上的伤口,她现在身上有没有伤,有几处伤,我都不清楚。” 话音未落,她再度哽咽着落泪。 “她突然遭此大难,一心想着寻死,陆大夫,你有一副慈悲心肠,你救救我女儿吧……” 陆明珠沉静地说道:“崔夫人你放心,既然我来了,就一定会设法治好她。夫人且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崔夫人点点头,她留下了崔弗两个贴身丫鬟在院里听陆明珠吩咐,自己看着陆明珠进了屋,才一步三回头地让丫鬟扶着自己离开。 陆明珠走到崔弗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半晌,门里无人应答。 她也不甚在意,自己拎着药箱放轻脚步推门而入。 屋子里,地上满是碎瓷片,香炉燃着熏香,几扇窗户都关着。 空气像一潭凝滞的死水,越发显得那股香的味道怪异又狰狞。 崔弗床边的帷幔没有挂起,她穿着中衣面朝里卧在床上,身上半盖着一幅锦被。 陆明珠轻轻地把药箱放在桌上,又从桌边搬了个绣凳放在崔弗的床边,自己坐在凳子上陪伴她。 “崔小姐,前几日我和殊玉、忱儿一起来看过你,你还记得我吗?”她轻声道。 崔弗没有答话,陆明珠仔细观察着她呼吸时周身的动静,猜到她此刻是醒着的。 “崔小姐,我不大会说话,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想必你也发现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从方府一路过来时我都在想,来了以后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安慰你,可到了崔府门口我也没能想出来。” “这样的痛苦,旁人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我想,对此刻的你而言,任何劝慰的话都是徒劳吧?”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道:“以前,我年少轻狂,多见了几个病人便觉得自己看淡了生死,以为痛苦也不过只是一种伤,只要以时间为药引,再辅以疏肝解郁的法子,熬过了忍过了就会好起来的。” “可后来年岁渐长,见多了生离死别才明白,死者不知死,生者却永远无法停止痛苦,既然这种痛苦我们无法抗拒,倒不妨试着带上它一起走下去。” 窗外的树不时被风吹起,轻轻地拍打着窗户,像是在接续她的话。 半晌后,崔弗慢慢转过身来平躺在床上,沉默地看向陆明珠,目光毫无神采。 陆明珠没有催促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崔弗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在床上蜷缩得太久了,再加上很久没有进食,她支撑自己起身的动作都有些吃力。 陆明珠连忙过去扶起她,然后顺势坐到床边,见崔弗的额发睡乱了,她又动作轻柔地为她理了理长发。 起初,崔弗像是防备一般躲了一下她的动作,而后又像是意识到陆明珠没有恶意,这才安静下来任由她摆弄。 “你其实很会说话。” “我不过是说出心中所想而已。” 崔弗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颓废地倚靠在床头。 “这两天我听了好多话,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有好听的,有难听的,还有我听不懂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中沁出泪水。 “我很想颐宽,可那些声音在我耳边反反复复一直没有停过,让我没办法安安静静地去想他……我烦了,就发脾气砸东西,那些声音就没了。” 陆明珠似乎听到了她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为什么我好好说话的时候却没有人肯听?” 第89章 锥心之痛 “我不想他们把我当做一个病人或是疯子对待,我没有病也没有疯,我只是……我只是太难过了。” 崔弗的眼泪簌簌地落下,她没有伸手擦,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又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她抬起手臂遮住双眼,像是在逃避眼前的痛苦与狼藉。 “那天,我听到他们说颐宽死了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在和我开玩笑,心里还有些恼怒……可当我发现,他们看着我的神色都带着怜悯与不安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哽咽道:“我们刚准备一起走过余生,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应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崔弗再次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她抱着双膝呜咽起来,像是在问陆明珠,也像是在问自己。 “我该怎么办……” 她像一个失了依仗后又受到欺侮的无助小兽,哭到不能自已,单薄的身躯随着抽泣声不住地颤抖。 陆明珠轻轻地拍着崔弗的后背,就像以往在药庐里哄那些不肯吃药的小孩子一样,声音温和的像一汪清泉。 “崔小姐,正所谓亲者痛仇者快,柳公子已经不在了,他没有办法再履行保护你的诺言,往后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还有……” 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认真地问道:“你既然这样把他放在心上,难道不想把杀他的凶手绳之以法吗?让凶手继续逍遥法外,柳公子死不瞑目,你甘心吗?” 此话像是射中靶心的箭矢,让崔弗渐渐止住了抽泣。 “你当然也可以继续躲在房间里舔舐伤口,在这件事中你也是受害者,旁人不会太过苛责你。可你总有再走到阳光下的时候,到那时,你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为他多做一些事?” 只要能让崔弗此刻绝了自尽的念头,爱也好,恨也罢,都不重要。 崔弗终于止住了泪水,眼神也渐渐明亮起来,她努力压住心底迸发的激动,神色逐渐变得冷静坚毅。 过了好一会儿,她擦干眼泪说道:“你说得对,我还有事要做,凶手没抓住之前,我没脸去见他。” 陆明珠细心用帕子为她擦干脸上的泪痕,“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坚强到让人敬佩的姑娘。” “那第一个是谁?” “沈殊玉。” 陆明珠不过是随口一说,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崔弗心念一动。 陆明珠见崔弗不再拒绝自己照顾她的动作,便小心地抬起她的下巴查看起她颈部的勒痕。 “我给你上点药好吗?” 崔弗点了点头。 陆明珠起身去取来桌上的药箱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打开药箱后,里面露出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瓶瓶罐罐,上面还贴着不同的标签。 陆明珠小心地为崔弗清理了伤处,又从药箱里翻捡出一个白色的小罐子,她将里面的药膏挖出来一些涂在崔弗的伤口处,再仔细地用布带裹好。 “崔小姐,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 崔弗摇了摇头,“没有了。” “你是不是这两日都没吃什么东西?你想吃什么?”陆明珠耐心地问道。 “我没有什么胃口。” 崔弗先是想要拒绝,而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陆大夫,你是从京城来的,对吗?那边有什么好吃的?” “有很多。”陆明珠随口说了几道菜。 崔弗低垂着眉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陆大夫,我想吃你说的鱼鲙,可我家厨子不会做这道菜,你能不能做一次给我吃?” 陆明珠不仅不是崔府的下人,还是方大人的座上宾,崔弗大约也觉得自己这个请求实在有些唐突,因此说话的语气吞吞吐吐。 见她愿意吃东西,陆明珠欣喜不已,哪里还会拒绝。 “当然可以,这样吧,你先睡一会儿,等我做好了就来叫你。” “好。” 陆明珠离开房间后,崔弗半靠在床头,望着从门缝处溜进来的缕缕阳光。 这两日她常常哭到脱力,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在床上坐直身体。 陆明珠的药箱还放在桌子上,崔弗颤抖着双腿从床上挪到桌子旁,怔怔地看着那个药箱。 得知崔弗愿意吃东西,守在院子里的两个丫鬟大喜过望。 南枝让锦书继续守在院子里等候崔弗的吩咐,自己则带了陆明珠去了厨房。 “陆小姐,您要做什么菜?我留在这儿帮你。” “好,那你帮我摘菜吧。” 食材都是现成的,陆明珠去挑了条新鲜的鱼,然后又捡了把青菜递给南枝。 南枝虽是崔弗的贴身侍女,但性格稳重从不骄矜,她爽快地接过陆明珠递来的青菜而后开始洗菜、摘菜。 陆明珠一边切菜一边与她闲话家常,“你们俩是崔小姐的丫鬟还是崔夫人的丫鬟?都叫什么名字?” “我们是小姐的丫鬟,我叫南枝,刚刚那个叫锦书。” “崔小姐这几日精神不好,可要辛苦你们俩多留心了。” 南枝洗菜的动作忽然一顿,神情显出一丝落寞,她小声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小姐和我们都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像是做了场噩梦。” “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也不能复生,你们要劝崔小姐看开一点。” 南枝点了点头,起身倒掉盆中的水后,她又打来了清水开始洗第二遍。 “对了,柳公子出事前,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他那时是什么样子?” 虽然已经从方大人那里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陆明珠还是想亲耳听一听南枝的说法。 南枝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毕竟这么大的事,她不知道该不该贸然对一个外人讲起。 陆明珠将案板上的鱼肉切成薄薄的片,手上动作丝毫未停,像是没有看到她的为难之色。 “如今我就住在方大人的府上,若是你能想出什么线索,让我尽早告诉方大人,没准这案子就能早早地了结,到时不仅你家小姐能少几分痛苦,柳公子在天有灵也会感激你的。” 南枝苦笑起来。 “陆小姐,您人好,在您面前我也说句大胆的话。我比小姐还大三岁,看她就像看自己的亲妹妹一样,这些年我一路照顾着她陪伴着她长大,看到她现在这么痛苦,我比谁都难过。” 她垂下眼眸,“我不求谁感激我,我只希望能早点找到凶手,让小姐早点解脱。” 陆明珠停下手上的动作,话音柔和却带着让南枝无法拒绝的坚定。 “那就把你知道的细节都告诉我,也许你没有放在心上的事反倒是能派上用场的。” 第90章 崔弗的嘱托 顺着陆明珠的话,南枝歪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我最后一次见姑爷是在他和小姐成亲那日的新房门外,那时候姑爷应该是在外面刚敬完了酒,满身酒气醉醺醺地回来了,他一回来吩咐我们都下去不许过来打扰她和小姐,我和锦书就都离开了。” 这一段,方大人都和他们说过。 陆明珠想了想,问道:“他那日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听到陆明珠的问题,南枝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我都不知道姑爷平时是什么样子,哪里会知道他哪一处与平时不一样?毕竟在新婚前,小姐一共也只见过他两次,我就更不用说了……” 话音未落,她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也可能是三次吧,小姐可能见过她三次,反正就是两三次吧。” 陆明珠被她说得有些糊涂,看她自己也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只好问起别的事。 “还能想起别的什么吗?” “有一个地方,不知道算不算奇怪……” 南枝仔细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语气有些狐疑不定。 “姑爷那晚喝多了,连头都撞到了,他是捂着头走进院子的。” 柳颐宽受伤这事,方大人也和他们几人说起过,陆明珠是知道这个细节的,不过她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件事到底哪里可疑,便干脆停下来和南枝一起思考。 “陆小姐……”门外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陆明珠抬头一看,是那个刚刚被南枝留在崔弗院子里,名唤锦书的丫鬟。 “什么事?” “奴婢是想问问陆小姐,饭菜可做好了?我怕小姐饿坏了……要不,我也来帮忙吧?”锦书怯怯地问道。 陆明珠赶忙摆摆手,“不必了,南枝已经帮我准备好东西了,我这边很快就好,你回去照顾崔小姐吧。” “是。” 时间有限,陆明珠做好鱼鲙后又简单炒了个青菜,便让南枝端了过去。 “好吃吗?”陆明珠看着总算肯动筷子的崔弗,问道。 崔弗点点头。 她这时已换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裳,头发被锦书挽起了一个发髻,脸上的泪痕也被洗去,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了许多,只是眉目间还残留着几分倦意。 崔弗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陆小姐,真抱歉,劳烦你在厨房忙碌了这么久,可我只吃得下这么多。” 她深感自己辜负了陆明珠的一番辛劳,垂着头语气讷讷,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陆明珠宽慰道:“你别放在心上,你郁结于心,胃口不好也在所难免,这两天让家里捡你爱吃的东西做一些,多少吃一点别饿坏了自己。” 崔弗点点头,站在一旁的南枝和锦书也在心里默默记下。 陆明珠看了看窗外的日光,如今已经到了晌午了。 今日来此帮崔弗治了伤又让她吃了饭,也算是没辜负方夫人和崔夫人的嘱托,陆明珠想让她再多休息一会,于是便起身打算告辞。 “崔小姐,今日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吧。” 听到陆明珠要离开,崔弗赶忙站起来,陆明珠以为她要送自己出门,便抬手拦住她。 “让丫鬟送我便是,你就别出去了,小心吹了风。” 谁知,崔弗却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她拉住陆明珠的手臂,转头吩咐身边的两个丫鬟。 “你们先出去,我还有些话要和陆大夫说。” 有陆明珠看着,崔弗这会儿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南枝和锦书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一起退到了门外。 崔弗的目光闪烁了片刻后,低声说道:“陆小姐,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要问什么?” “你觉得,如果是沈小姐的话,她能查出这个案子的凶手吗?” 听到崔弗的问题,陆明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在心里把这话反复琢磨了两遍,方才开口。 “崔小姐,阿殊的确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有胆识的姑娘,不过她毕竟不是捕快,查案追凶这种事不是她的强项。” 崔弗的问题让陆明珠很是奇怪,她停顿了片刻后忍不住问道:“官府也很重视这个案子,这种事你不是该指望他们吗?” 崔弗的神情有些落寞,“陆大夫,我不是不相信他们,而是……”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后才重新开口。 “除了沈小姐,我想不到现在身边还有谁能帮到我。劳烦陆小姐把我的意思告诉她,就说崔弗重托,还请沈小姐成全。” 崔弗眼睛里含着泪,言辞十分恳切。 陆明珠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崔弗又叮嘱道:“我想尽快见到她,而且我不想让旁人知道,我见她是为了让她帮我查这个案子。” 陆明珠略一思索,心里便有了打算,“好,我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崔弗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但在这个时候,她实在无法拒绝崔弗的请求。 像是看出了她的狐疑,崔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陆大夫,如果我说我要请沈小姐来帮我查案,我爹娘是不会同意的,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在胡闹。从小到大,我只需要做一株美丽脆弱的藤蔓就好,藤蔓不需要长手长脚,也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她神色落寞地继续说道:“而且,我请沈小姐来查案这件事或许会给她招来非议,我不想让她像我一样,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你为什么觉得阿殊就一定能帮到你呢?”陆明珠好奇地问道。 崔弗微微别过脸,躲开陆明珠的目光。 “陆小姐,你就当是我软弱吧。我和颐宽的一些事我没办法和别人说,我现在忍受不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眼光,我想同为女子,沈小姐多少能够体会我的心境。” 她的话让陆明珠蓦然想起了沈殊玉的身世。 世间女子多薄命,若有机会,谁不愿意为自己抗争一番? “你想什么时候见她?”陆明珠问道。 “越快越好,最好是今晚。”崔弗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好,我设法今晚带她来见你。” 第91章 吃醋的方忱 方大人上午要提审刘令仪,方恒则带着裴含章、孟庭芝还有凑热闹跟来的秦灵泽以及几个差役一起去了柳颐宽、刘令仪等人读书的望山书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柳颐宽大婚当夜离奇死亡这件事已经在书院传的沸沸扬扬,众人既惋惜柳颐宽的遭遇,又好奇其中的隐情,可议论了两天也没论出个所以然来。 方恒先问了刘令仪和柳颐宽平日是否有矛盾,意在弄清刘令仪是否有杀人动机,结果众人纷纷摇头。 “别说有仇了,他俩平日连吵句嘴都没有。” “两人平日里关系挺好的,又志同道合,从没听说两人有仇。” “他们两人和高远、楚逢生走得最近,四个人总是有说有笑的。” 孟庭芝开口问道:“他们俩有晨起读书的习惯吗?” 有个胖胖的学生笑着挠头,“有啊,不止他俩有,应当说我们整个书院都有……这是先生给我们养成的习惯,说是晨起读书脑子清醒。” 裴含章略一思索,“那刘令仪平日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见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众人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然后七嘴八舌地把自己平日见到的刘令仪是什么模样都描述了一番。 “他不爱吃鱼!” “下棋不肯让人!一点面子都不给!” “爱养花算不算,弄盆牡丹花也能当宝贝。” “一块儿去听曲,他只听曲,不看姑娘……” 一群人吵得裴含章等人头都大了,见问不出刘令仪有什么嫌疑,他们只好把思路放到了其他几人身上。 “哪一位是楚逢生?” 人群中便有人答道:“他不在这儿,他母亲生病了,这几天都没来书院。” “那楚逢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有一个弟子站出来说道:“楚逢生和我家离得近,他家的情况我清楚。” 这名弟子便将楚逢生的家世为人一一道来,所说之事与高远的描述殊无二致,不过,他倒是提到了一件高远不知道的事。 “我们两家不是离得近吗?有天晚上我听到我家旁边的巷子里有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有两人在争执,我就躲在墙根处听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两人竟然是楚逢生和柳颐宽,他们具体吵什么我也没太听清,就听到他们提到什么几十两银子……” 秦灵泽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是不是柳颐宽借给楚逢生银子后他一直不还,柳颐宽找他要钱他又不给,两人才吵了起来?” 那人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啊,那天隔着墙我听得不太真切,而且我听的时候他们都吵得差不多了,我没听到几句他们就走了。” 虽说这条线索虎头蛇尾,但好歹在楚逢生这条线上总算有了点眉目。 裴含章又问起了符骁,不过这次却无人应答,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人认识符骁。 方家。 “要我去崔府?” 方府的小花园里,从陆明珠这里听到崔弗的请求后,沈殊玉很是诧异。 当然,诧异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坐在一旁等了陆明珠大半天的方忱。 柳颐宽出事后她很一直担心崔弗,但也知道眼下崔府人心惶惶,此时并不是一个探病的好时机,再加上她担心贸然上门会打扰到崔弗休养,便只好留在府里等陆明珠带回来的消息。 听陆明珠说崔弗的伤没有大碍,她也肯吃东西后,方忱总算松了口气。 可再一听说崔弗好转后要见的第一个人居然不是她,而是沈殊玉,她心里不禁有些气恼。 “我同她这么要好,她出了事后我一直担心她,可她要见的第一个人居然不是我!”方忱撅起嘴巴小声嘟囔了两句。 沈殊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口从天而降的锅,便没有答话,倒是陆明珠从善如流地坐到了方忱的身边安慰她。 “忱儿,你不要怪崔小姐,让阿殊去是有别的事需要她做。” 陆明珠随意编了个借口。 “要缓解崔小姐的情绪需要为她施针,可这两日我也受了惊吓,人还没缓过来,所以我便想阿殊替我去施针,她会武功,自然也认得穴位。” 方忱听完陆明珠这番解释,顿时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是无理取闹,讷讷地不再言语。 陆明珠继续说道:“忱儿,这件事的发生对崔小姐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她从今往后要面临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和无端揣测的言辞,越是熟悉的人,她恐怕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至于我和阿殊,我们俩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等我们离开这里,往后就不会再与她有交集了。” 陆明珠试着向方忱解释为什么崔弗现在不愿见她,好在方忱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姑娘。 方忱捻着手里的帕子,辩解道:“我也不是怪她,我,我只是担心她。” 不过,陆明珠的一番说辞还是让她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陆姐姐,那我就先不去打扰她了,你和沈姐姐好好照顾她。你和她说,等她好了,我一定陪她去河边放风筝。” 陆明珠点头应允,“好,你放心。” 方忱这会儿再不提自己要去崔府的事,反倒是央求沈殊玉早点去见崔弗。 “沈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再去给阿弗治病啊?用不用今天就去给她施针?” 沈殊玉转头看向陆明珠,询问她的意见。 陆明珠便说道:“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算算时辰,等崔小姐用过晚饭后我们就过去。” 方忱便起身去吩咐下人早点为陆明珠和沈殊玉准备晚饭,陆明珠说有些东西要提前准备,便带着沈殊玉回了房间。 回到两人住的屋子,陆明珠吩咐丫鬟退下后,才把崔弗的用意向沈殊玉和盘托出。 听完陆明珠一番话,沈殊玉沉默了半晌。 “原来你刚刚说让我帮忙施针的事是糊弄忱儿的啊?” 陆明珠的语气满是无奈,“是啊,不然我每天只带着你往崔府去,却不带方夫人和忱儿,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崔小姐又再三央求我保密,我只好找这么个借口了。” 沈殊玉只好点点头。 恰好这时有丫鬟进来为她们俩送上了方忱备好的晚饭,两人用过饭后便打算前往崔府。 陆明珠白天在两座府邸间穿梭,中间还下了回厨房,衣裳沾上了汗渍和油烟,她又一向爱干净,因此临行前先去内室换了身衣裳。 沈殊玉等在外面,环着双臂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断在脑海里回忆着婚宴那晚的细节。 也许是想的太入神了,她转身时不小心碰到了陆明珠的药箱。 那药箱刚刚被陆明珠匆忙间搁在桌子边上,没放稳,被沈殊玉这么一撞,立刻就从桌上掉了下去。 第92章 楚逢生 好在沈殊玉身手了得,她飞快地一躬身,右手稳稳一托就将药箱接了过来。 这里面装的可都是陆明珠的宝贝,摔坏了可不得了。 她把箱子轻轻放回桌上,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怕刚刚的动作撞坏了里面的瓶瓶罐罐,沈殊玉又打开箱子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里面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 沈殊玉刚要合上药箱,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她低下头把药箱里的东西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翻到最后,她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明珠,最近有人动过你的药箱吗?” 陆明珠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没有啊。” 片刻后,陆明珠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衫走出来,看到沈殊玉的神色有些怪异,一只手还放在自己的药箱上。 “怎么了,我的药箱有什么不对吗?” 见陆明珠伸手想打开药箱,沈殊玉赶忙拦住她。 “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你的药箱有只角磕裂了。” 她伸手指了指箱子的一角,陆明珠俯下身查看,果然看到了那一处有道不起眼的裂缝。 “你眼神真好,我都没发现,大概是来时的路上马车一直摇摇晃晃的,所以不小心磕到了。” “哦。既然你收拾好了,那我们就走吧。” “好。” 衙门里,方大人命人把楚逢生带到堂上问话。 楚逢生如今家道中落,衣着虽简朴但却掩不住一身的书卷气,说话不卑不亢,到了堂上也面无惧色。 方大人让他把柳颐宽婚宴那夜的行踪说一遍,楚逢生回忆了片刻后,便一五一十地说起了当夜自己来去的情形。 无非是送上贺礼后就与众人饮酒,酒宴过后他惦记家中生病的母亲,便匆匆告辞离去,之后就一直留在家里。 秦灵泽非要躲在堂后听听这个楚逢生有什么说辞,差役们认出他是方大人府上的贵客,也不敢拦他。 裴含章和孟庭芝见拉不住他又怕他闯祸,只好也悄悄跟在他身边听方大人审案。 “你与柳颐宽平日相处如何?” “我视他为最好的兄弟。” 方大人一拍惊堂木。 “一派胡言!你既与他是最好的兄弟,却为何要为区区几十两银子与他争执?是不是他借给你钱,你却一再赖账,最后还不上银子索性杀了他一了百了!” 秦灵泽听得频频点头。 楚逢生焦急地辩解道:“大人,你冤枉小生了,颐宽的确借给过我银子,我也确实因家中贫穷无力偿还而拖欠了许久,但我真的没有杀他!他曾为我雪中送炭,是我家的恩人,我怎么可能会杀他?” “哦?”方大人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可有人明明听到你和他因为银子的事起过争执,这你怎么解释?” 楚逢生面有难色,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与他争吵,不是因为我不还钱,恰恰是因为我还了他银子。” 此话一出,别说是坐在堂上的方大人,就是躲在堂后的裴含章等人也是个个目瞪口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柳颐宽跟钱有仇啊?”秦灵泽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裴含章怕他出声被方大人听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孟庭芝也竖起一根食指冲他“嘘”了一声。 方大人再一拍惊堂木。 “楚逢生,你不要花言巧语,这世上还有债主会因为欠债之人还了钱而不高兴?事情到底如何,你从实讲来。” 楚逢生只好垂着头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这两年,楚逢生的母亲缠绵病榻,家里的积蓄也因为要为母亲买药看病而渐渐花光。 有一天,柳颐宽去楚逢生的家里找他一起读书,却看到他在院中小声哭泣,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家中已没钱给母亲看病。 柳颐宽心地善良又不缺银子,便直接拿了几十两银子给楚逢生,让他给母亲看病,再给家中置办些米面。 这些钱对于柳颐宽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绝境中的楚逢生而言,无异于是久旱逢甘霖。 银子有了,药也抓了,但楚母的病却一直不见好。 楚逢生本打算在母亲的病好一点后,便设法出去赚些钱还给柳颐宽,这个打算却因为要照顾母亲只能一拖再拖。 后来,柳颐宽借给他银子的事无意间传到了书院其他学生的耳朵里。 有几个爱嚼舌根的同窗就议论说,他与柳颐宽走得近无非就是看中了柳家有钱,想从柳颐宽身上占些便宜,不然几两银子何至于拖到现在也没还…… 这话传到楚逢生耳朵里,让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再加上他觉得自己与柳颐宽是君子之交,朋友之间的友谊不该染上黄白之物的俗气。 因此,思前想后,他最终偷偷典当了家中一块祖传的砚台,当完的钱除了要还柳颐宽的以外还能有剩余,也能缓解一下家里的窘境。 不过他要还钱的时候,却出了些问题。 柳颐宽是知道楚逢生家中情况的,他本就没打算要回那些银子,如今一看楚逢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要还给自己,以为他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便一再要他说明白这些银子是从何处得来。 楚逢生起初没打算告诉他这些银子是自己当了家里祖传的砚台后得来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混到要当东西过日子了,实在是难以启齿。 两人争执了许久,楚逢生不得已才将这笔银子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谁知,柳颐宽听到楚逢生为了还自己银子而当了祖传之物后更生气了,他坚决不肯接受楚逢生还给自己的银子,还让他早日去把砚台赎回来。 这便是他们两人争执的缘由。 “哎呀呀,真是不得了,这柳公子简直是柳大善人啊!”秦灵泽感叹道。 裴含章只好再次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楚逢生,那方砚台你是否已经赎回来了?”堂上的方大人问道。 “我不愿辜负颐宽一番好意,已经赎回。”楚逢生垂着头答道。 “那家当铺叫什么名字?” “叫天合当铺。” 方大人给方恒递了个眼色,方恒会意,立刻带人去了天合当铺。 第93章 崔弗的请求 与当铺老板当面对了一番账目,方恒不多时便回来禀报说,楚逢生的确去当过一块古砚,只是没过几日又去赎了回来,时间也都能和楚逢生交代的话对得上。 如此一来,没有动机,楚逢生作案的嫌疑不大,方大人的态度也和善起来。 他询问了楚逢生对高远和符骁二人是否了解,楚逢生说高远常常和他们在一起读书玩耍,对符骁却不大熟悉。 符骁是高远引荐给他们几人的,如果想知道更多关于符骁的事情,恐怕要去问问高远。 至于刘令仪,楚逢生实在想不出他与柳颐宽哪里不和。 审问楚逢生的事到这儿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裴含章看了一眼孟庭芝,孟庭芝也朝他一点头,两人拉着秦灵泽起身想要离开。 “慢点慢点,腿麻了……”秦灵泽龇牙咧嘴地说道。 孟庭芝和裴含章两人只好一左一右架起秦灵泽悄悄退了出去。 去往柳府的马车上,沈殊玉的神色有些凝重,丝毫不见前几日在方府时的悠闲自在。 陆明珠猜到了她此刻所想,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事在人为,你尽力了就好,至于结果如何就看天意吧。” 沈殊玉苦笑着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一想到崔小姐居然把宝压在我身上的时候,心里难免会……” 她轻轻叹了口气,决定换个话题,“明珠,你今天在崔府有什么发现吗?” 陆明珠想了想,便把南枝告诉自己的话说给沈殊玉听,又随口说起了自己给崔弗做菜的事。 沈殊玉脑子里的那根神经在一瞬间绷紧起来,不过她关注的事情却不在案子上。 “下午你和我们说崔弗肯吃饭了,原来她吃的是你做的饭?” 陆明珠点点头,她怕沈殊玉误以为崔弗是在耍大小姐脾气,便解释道:“她再饿下去身体就要出问题了,我见她难得有胃口,所以才亲自下厨了。” “嗯。”沈殊玉闷闷地应了一声。 到了崔府后,见到崔弗的那一刻,沈殊玉还是难掩脸上的惊诧。 短短两天的时间,崔弗从内到外像是换了个人。 她面色憔悴,眼中毫无神采,整个人丝毫没有生气,看到沈殊玉走进来的时候,她坐在窗边的榻上迟钝了片刻才起身迎过来。 “崔小姐。” “沈小姐。” 陆明珠无意探听崔弗的秘密,她借口要为崔弗熬药,为两人留下单独说话的机会,尔后便带着两个丫鬟先行离开了崔弗的房间。 沈殊玉在崔弗的对面坐了下来。 “沈小姐,我知道你能来就是答应我的提议了,多谢你,不论这件事结果如何,你的大恩大德我都记在心上,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崔弗恳切地说道。 “别这么说,我们相逢即是有缘,如今你有难,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听到沈殊玉这样说,崔弗松了口气,眼神流露出一丝坚毅,对沈殊玉说明了请她来的目的。 “沈小姐,之所以请你来,一是因为你是女子,有些话我不想和别人说,我只能对你说,其二,是请你帮我抓到凶手。” “我明白,”沈殊玉应承道,“若是查到了真凶,我一定帮着方大人他们捉住他,绝不让他逃走。” 没想到,崔弗听完她的话却摇了摇头。 “沈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让你偷偷行事,你要先于方伯父他们抓到凶手,然后设法把他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后面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沈殊玉这才明白了崔弗的话,崔弗显然是抱着私下处决犯人的意思,这让沈殊玉有些为难。 “崔小姐,你不想面对查案的人我能理解,我也能帮你传话给方大人,这第一条我能做到,但这第二条恕我难以从命,我不是捕快,恐怕很难抢在方大人他们之前查到凶手。” 沈殊玉的话说得有理,崔弗心中虽然失望却也能够理解。 “也罢,你做不到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看着她失落的模样,沈殊玉忍不住问道:“崔小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让我来帮你?仅仅是因为我是女子,又会武功?” 她与崔弗不过两面之缘,何以受她如此重托? 崔弗轻轻地笑了一下,她看着沈殊玉的眼睛,回忆起了方忱曾对她说过的那段故事。 “忱儿曾和我说起过她遇到你时的情形,当时她们一家被劫匪拦住去路,她坐在马车里,混战中有劫匪趁方大哥无暇分身时要将她拉出马车,她当时被吓得浑身瘫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在这个时候,你和一位公子从天而降,快马奔来一剑砍断了那个拉住她的劫匪的手臂……她说,那个场景她每每想起就如噩梦重现一般,而你那时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由于这段故事听起来过于残暴,而且故事里的主角还是个出身不凡的姑娘,所以方忱从没有大肆宣扬过这件事,只是与好友闺中闲谈时,用寥寥数语描述了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 沈殊玉深刻怀疑,方忱对那一幕的描述大概是给崔弗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崔小姐,我不是闺阁中的柔弱女子,我有自保的能力,而且在外行走时如果太过仁善只会害了自己,尤其是对那些为非作歹之徒。” “沈小姐,你别误会,”崔弗柔声解释道,“你说的话我都同意,正因为知道你胆大心细,所以我才想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做。” “好,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沈殊玉摊开右手伸到崔弗面前。 “崔小姐,那瓶药能先还给我吗?明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崔弗大约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被沈殊玉拆穿,一时间瞠目结舌。 半晌后,她满面通红,尴尬地转过脸去,避开了沈殊玉的目光。 她讷讷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药……” 见她不肯承认,沈殊玉没有气急败坏,她耐心地一点点攻破崔弗的心理堡垒。 “崔小姐,你和柳公子情比金坚,他突然离世你伤心欲绝一心求死,这我都能理解,可明珠是来帮你的,将来不论这件事结果如何,你都不该把她拖下水。” 第94章 当夜的情形 听完沈殊玉的话,崔弗沉默不语。 沈殊玉继续说道:“她是医者,如果将来她知道她带在身边用来防身的毒药在她一时疏忽下成了杀死你的凶器,你让她情何以堪?” 她再次向崔弗伸出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趁她还没有发现,把那瓶药给我吧。” 沈殊玉很熟悉陆明珠药箱里的那些东西,她下午只扫了一眼便发现缺了什么,只需细想一下就知道丢失的毒药是被谁拿去了。 崔弗垂下头,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最终还是起身走到梳妆台,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小指长的白玉瓷瓶递给了沈殊玉。 “我没有想到,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竟然是你。” 沈殊玉接过那瓶药后打开看了看,见里面两丸药仍然还在,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将瓷瓶收进了袖子里。 “我也不过是阴差阳错而已,其实明珠迟早会发现的,只是她这一日忙得分身乏术所以才没有留心。” 崔弗坐回原处,面色灰败。 她自嘲一般对沈殊玉说道:“我这一辈子都在由着别人摆布,没有过过一天我自己拿主意的日子。” 她叹了口气,“我以为我嫁人了,以后的生活总该由我和颐宽自己来做主了吧,谁知他却……现在,我连自己的生死都决定不了。” 沈殊玉走到崔弗身边坐下,安慰道:“别再想那些了,既然要查凶手,你就得打起精神,总是这副病殃殃的样子,可没法和凶手周旋。” 她拍拍崔弗的手,“来吧,把那晚所有的事从头到尾讲给我听。” 说是要把那晚的事重新讲一番,可崔弗所知的确不多。 成亲那日,她出了崔府后就以团扇遮面,一路被送进了柳府,拜堂撒帐后一直就坐在新房里等柳颐宽从宴席上回来。 因为心情紧张再加上吃的不多腹中饥饿,等到夜里的时候,崔弗已经没什么精神了,至于洞房后柳颐宽什么时候离开了,崔弗红着脸说自己确实不知。 那日礼节繁琐,崔弗顶着一身行头忙碌了一天,累乏了晚上睡得熟点倒也说得过去。 既然从崔弗这里问不出什么,征得崔弗同意后,沈殊玉便叫来了她的两个丫鬟。 陆明珠跟着一起过来,她把煎好的药递给崔弗后就在一边坐下,沈殊玉又让两个丫鬟把那天看到的情景重复一遍。 “那天下午,我们陪着小姐一路到了柳府,小姐和姑爷拜完天地后我们就把小姐扶到了新房,撒帐时旁边一直有人在开玩笑,姑爷当时大概是看出小姐有些紧张,就说等陪大家喝完酒再回来喝合卺酒,然后就赶着众人到酒席上去了。之后酒席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不知道了,再后来我们看到姑爷回来了……” “等一下。”沈殊玉突然打断她的话,“你们三个在新房等他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来过吗?” 锦书适时地补充道:“除了有丫鬟进来送了点心外,再无其他人来过,小姐怕弄花了妆面,连点心也没吃。” 沈殊玉点点头,说道:“继续说吧。” 南枝便继续说道:“再后来,大约亥时三刻的时候,姑爷就回来了。” “你记时间记得很准吗?” 南枝点了点头,“这时间大约不会错,因为我们和小姐一直在等姑爷回来,只是等人却什么也不做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时间走得很慢,所以才格外留意。” 沈殊玉问道:“那他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我听说他撞到了头。” “他撞到了头?” 崔弗刚喝完药,听到这儿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柳颐宽过世后,她伤心欲绝,南枝和锦书都怕刺激到她,于是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提这件事,阴差阳错之下,崔弗反倒是最后一个知晓这件事的人。 沈殊玉便让南枝和锦书把这一段详细说说。 “当时我们一直在屋里等姑爷回来,后来就想着出去看一看,结果我们俩刚出去就看到姑爷迎面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还捂着头。我当时被吓了一跳,就和锦书赶忙走过去想扶他,谁知却被他推开了。” “他说自己没事,只是喝多了不小心撞到了头。我说替他去拿醒酒汤和伤药,他说不用,还让我们俩赶紧下去。” 说到这,南枝似乎有些羞赧,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们以为他是急着要见小姐,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赶紧下去了,再之后就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南枝歇了口气,又把自己第二日清早撞见刘令仪的事说了一遍,崔弗这才知道刘令仪居然有杀害柳颐宽的嫌疑。 故事听完后,沈殊玉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崔弗等人不敢打扰她,各自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 沈殊玉的脑子里不停地构想着那一夜的情形。 夜里,前院人声鼎沸,新房却静悄悄的。 门里是翘首以盼的新娘子,两个丫鬟等在门外,新郎与众人喝到尽兴后,却在回来的路上撞到了头…… “沈小姐,依你看,刘令仪是凶手吗?”崔弗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殊玉没有和刘令仪接触过,刘令仪说的话也都是旁人转述给她听的,一个人的清白并非等闲之事,她不敢轻易下结论。 “我听方大人的意思是,目前尚无证据证明他是凶手,但他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他隐瞒了一些事,也有作案的时间。” 听到这话,崔弗的神色有些异样,虽然是转瞬即逝,但沈殊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不同寻常的情绪。 “崔小姐,你和刘令仪认识吗?” 崔弗思索了片刻,答道:“只有一面之缘,我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是颐宽的好友,这也算是认识吧。” 沈殊玉听出了她话中的玄机,“你的意思是,在你与柳公子成亲前,你就已经认识刘令仪了?” 崔弗点点头,“是偶然遇见的。” “你们单独见过面?” 崔弗显然听懂了沈殊玉的言外之意,她的脸色一下子便涨红了,赶忙辩解道:“沈小姐你别误会,我当时是偶然遇到了他和颐宽……” 她慌忙把那日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当时要去一家茶楼旁边的首饰铺,他们俩那时恰好从茶楼里出来,我在茶楼附近下的马车,他们俩不小心惊了我的马,之后便一起过来向我赔罪。” 第95章 才子佳人 沈殊玉想象着一对柳颐宽和崔弗这对才子佳人邂逅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点笑意,连说话的语气也轻柔起来。 “你和柳公子就是这样认识的?” 崔弗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其实在这之前,我和颐宽就已经见过面了。” 提到柳颐宽,崔弗的面上泛起两抹红晕,眼神却带着凄楚。 听到这儿,不仅是沈殊玉,连陆明珠也有些诧异,“你是说,你和柳公子在成亲前已经见过两次了?” “其实,我和颐宽成亲前一共见过三次。” 崔弗将她和柳颐宽邂逅的情形娓娓道来。 “第一次遇见,是在城外的柳溪边,那天我哥哥读书读得烦闷,我们兄妹二人便商议一起去城外散散心。到了城外的柳溪边以后,哥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读书,我就在不远处放风筝。” 她陷入往日的回忆里,神色十分温柔。 “可是我的风筝放得不好,风筝线不小心被我扯断了,那日我身边只带了南枝,她又打水去了,我不想打扰哥哥,便独自去找风筝,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颐宽从远处的树后走出来,他一只手举着风筝,另一只手还捂着头……” 也许是回忆里的那个场景太过有趣,崔弗描述时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是被你的风筝砸到了头吗?” 崔弗点点头,“是啊,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他也在附近读书,我的风筝掉下来后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 她的眼中漾着细密的爱意。 “我赶忙和他道歉,他也没生气,还指着我在风筝上题的诗,夸我的字写得好,又告诫我这里虽然就在城边,可我一个弱女子在此处玩耍不安全,叮嘱我早点回家。” 说到这儿,她的语气带了一点羞涩,“你说,他是不是很好?” 沈殊玉和陆明珠都使劲地点头,“他真的很好,你遇上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崔弗苦涩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告诉他,我是陪哥哥一起出来的,我哥哥也同他一样在附近读书。我们聊了聊风筝上的诗和柳溪边的景致,然后才分别,只是没想到,我们很快就再次见面了。” 沈殊玉轻声问道:“第二次见面,就是他和刘令仪在茶楼外不小心惊了你的马车,是吗?” “对。” 谈到刘令仪,崔弗脸上温柔的神色逐渐消失。 “那天,马儿受惊后他俩来和我道歉,我看到其中一人是颐宽的时候很是惊讶,颐宽看到我也是如此,我们都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快就再次遇见。” “刘令仪自报家门后说都是他的错,和我连连赔罪,我本就没受什么伤,再加上看到他是颐宽的朋友,就更不会计较这件事了。” 陆明珠问道:“刘令仪知道你和柳颐宽认识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崔弗有些困惑,她想了半天才回答,“当时我和颐宽并没有说起第一次见面的事。” 她思索了一会儿当时的情形,继续说道:“当时街上人来人往,颐宽身边又有陌生人,我觉得这不是个寒暄的好时机,便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至于颐宽后来有没有向他提过,我就不清楚了。” 沈殊玉听后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刘令仪心仪于你,结果被柳颐宽捷足先登,他怀恨在心才对柳颐宽痛下杀手?” “怎么会?!” 崔弗先是瞪大了双眼,继而哭笑不得,“这怎么可能?我和刘令仪不过是一面之缘,之后再无交集,他也没有上我家提过亲,又怎么会因爱生恨呢?” 这个解释也不无道理,但沈殊玉和陆明珠显然不这么想。 陆明珠道:“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来的莫名其妙,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言下之意,便是不排除刘令仪因情杀人。 陆明珠的话让崔弗沉默下来,心中五味杂陈,沈殊玉怕打断她的思路,便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颐宽第二次遇见后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有一天我娘说有人上门提亲,我当时心里已经有了颐宽,听到有人来提亲,心中不免又急又怕。” “我娘大约是看出我有些不情愿,便说来提亲的是城东柳家,家世家风如何如何好……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就大着胆子跑去前院偷听,结果发现来提亲的人还真是柳家,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 崔弗想起那日的情形,忍不住弯起嘴角。 “媒人走了以后,我爹娘问我愿不愿意,我还能怎么说呢?我自然是愿意的。就这样,我们两家便在去年中秋定了亲选了日子,只等良辰吉日一到我就能嫁给他。” 她的眼中还泛着泪花,但笑容却十分甜美。 “定亲以后成亲之前我们其实还见过一次,那次我到万安寺烧香,就在万安寺里遇到了他,他是听媒人说起我们家有在每月十五到万安寺烧香的习惯,便想去碰碰运气,结果就真的等到了我。” “他等你做什么?”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崔弗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蝇。 “也没什么,就说提亲之事太过突然,也不知道我愿不愿意,他让我放心嫁过去,说以后会好好待我。” 陆明珠柔和地说道:“这样看来,你俩从相识到定亲,中间似乎没有什么波折,也没有人插手过你们的婚事。” 崔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这样的。” 沈殊玉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便起身随意地在屋子里走一走。 崔弗的房间还是她出嫁前的模样,只是一些随身用的东西昨日被匆匆拿回来,摆放得还不甚整齐。 窗边的一个大鱼缸里游着两只活泼的小金鱼,鱼缸旁边摆着一盆花,只是那花的花枝被拦腰折断,一朵被折下的牡丹花随意地放在花盆里。 那牡丹还不是平常的品种,而是千叶白花的玉楼春。 难道崔弗也和自己一样——喜好牡丹? 沈殊玉好奇地碰了碰花茎上没精打采的嫩叶,“崔小姐,这是玉楼春吧?这花好端端的,怎么被折下来了?” 崔弗解释道:“这是我和颐宽成亲以前他送我的,成亲时被我带去了柳府。出事那天早上府里一片混乱,不知是谁悄悄折断了花枝,我舍不得扔,就把花带回来了。” 谁会把这么名贵的花磋磨成这个样子呢? 第96章 月下相逢 沈殊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花枝被折断的地方。 “这花平时放在哪儿?由谁来照顾?” 锦书赶忙回答:“平时是我在照顾,这花随小姐到了柳府后,就一直被放在新房外的廊上。” 说到这儿,她有些歉疚。 “昨日老爷和夫人要带小姐回府,我们帮小姐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这盆花,就想把它一起带走。谁知出门一看,花已经被折下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折的。” 众人还未能将疑惑解开,屋外忽然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南枝开门后,发现门外站着一位妇人,她连忙把人让了进来,然后为沈殊玉和陆明珠介绍说这位是崔夫人身边的人。 那位仆妇行了一礼,略带歉意地表示崔夫人觉得天已经晚了,想让崔小姐早点休息。 沈殊玉这才发现屋外夜色已浓,看来没有解开的疑问只能留待明天再说了。 她和陆明珠向崔弗告辞后便一同离开了崔府。 结束了一日的兵荒马乱,方府也在夜色中渐渐沉寂下来。 沈殊玉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却还是毫无睡意,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下山来人家家里做客的,结果却莫名其妙地领了个差事,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不定要怎么笑她呢。 怕打扰陆明珠休息,沈殊玉穿上衣服,推门进了院子。 毕竟不是在自己家,睡不着也不好到处乱走,沈殊玉就在芳汀院外不远处的池塘边坐了下来。 月色溶溶,白日里充满笑声与喧闹的方府此刻只剩下阵阵虫鸣。 池塘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沈殊玉随手从旁边的小钵里抓了点鱼食撒下去,水中肥硕的锦鲤便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 沈殊玉在脑子里反复思考着崔弗和那两个丫鬟说过的话,时不时捏点鱼食丢出去。 “别喂了,再喂那鱼就要撑死了。” 身后忽然有人出声,沈殊玉被吓了一跳,她刚刚想事情想的入了神,浑然没发觉有人走了过来。 她连忙站起来转过身,等看清了对面那人是谁,她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又抚着裙子坐回到原处。 见沈殊玉不理自己,裴含章干脆坐到她对面,拿过她手里的小钵放到一边。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我走过来都没发现。” “没什么,就是在发呆而已。” 沈殊玉垂着头抹干净手上的鱼食。 “是崔小姐和你说了什么吗?” 沈殊玉略带惊诧地看向裴含章,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裴含章见她不答,便继续说道:“晚上回来听舅母说你和陆姑娘白天去了崔府,我猜,依你的性子,你肯定能从崔弗那儿问出些什么。” “那你怎么不问我,我问到了些什么?”沈殊玉歪着头笑着说道。 两人一来一回就跟打哑谜似的,却又乐此不疲。 裴含章没接她的话茬,“其实从崔小姐处着手查这件事是个不错的想法,不仅是我,连舅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派人登门的时候却被崔老爷拒绝了。” 他瞥了沈殊玉一眼。 “崔老爷说崔小姐受的打击太大,再这么刺激下去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崔小姐自己也说不愿意见衙门的人,这事只好作罢……不得已,舅父才咬着刘令仪不放,指望能从他那儿得到点线索。” 听到裴含章提到刘令仪,沈殊玉便好奇地问起他们白日审讯的结果。 “你们从刘令仪口中都问到了什么?” 裴含章抿着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舅父又审了一次,可仍然是什么线索也没问出来,他又是个文弱书生,多打两板子都怕他咽了气,舅父只好先把他关上两天再说。” 他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白天从书院里问到的刘令仪和楚逢生的一些情况说了一通。 沈殊玉听完,喃喃道:“他会种牡丹花?” 裴含章一时没有听清她的话,便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唔……没什么,你继续说。” 裴含章又将楚逢生从柳颐宽处借钱的事讲给沈殊玉听,沈殊玉听后也是唏嘘不已。 “真是好人不长命啊。” 感慨过后,两人一时无话,便都安静下来,沈殊玉微微垂着头,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崔小姐今日和我说她在成婚前曾与刘令仪有过一面之缘,还有一件事或许也和刘令仪有关,明天我出门查查,要是能查明白,或许就能知道刘令仪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裴含章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空手而归。” 沈殊玉作势要打他,“你知道归知道,不许出去乱说,这件事关乎崔小姐的清誉,没查清楚之前不能出去乱讲。” “知道了知道了,”裴含章答应着,“你查你的,我查我的,舅父审舅父的。” “你要查谁啊?”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裴含章也没瞒着她。 “符骁,我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有些奇怪,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的出现可能没那么简单。舅父明天还要提审高远和符骁两个人,我就趁这个时间出去打听打听。” 时间有限,他们只能分兵作战了。 “嗯。”沈殊玉点点头,“那我这边要是有什么确凿的消息也会告诉你。” “好。” 池塘边再次安静下来,两人的脑子里都装着案子的事,谁也没有睡意,于是都没提回房睡觉的事。 “哎,”裴含章看着沈殊玉,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问道,“你,身体好点了吗?以前在山庄里看到你都是一副张牙舞爪活蹦乱跳的样子,怎么出来以后风一吹就倒了?” 沈殊玉瞪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已经好了,不劳你费心。” “你真是记吃不记打,才好了几天就大晚上出来吹风……” 裴含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子往前一凑说道:“可别想着再做什么坏事,不然我就再抓你一次。” 沈殊玉一下子便想起了先前被关到密室里的煎熬,她故作生气地伸手一推,就推开了凑近她的裴含章。 “走开,走开,不想和你说话。” 看着她别开脸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裴含章笑了起来。 “咱们俩现在好歹也是同门了,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啊?你那天到底为什么夜入左世伯的别院?” 见沈殊玉在这件事上就是不肯开口,他便自问自答起来。 “我猜猜啊,是不是因为三哥?” 沈殊玉这次终于把目光放回到了他身上,她睁圆了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三哥和你说的?” 这个大漏勺又漏出去什么了? 第97章 玉楼春 终于从沈殊玉嘴里套出了答案,裴含章的语气带了几分自得。 “他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猜到的,咱们山庄里闯祸闯到敢把天捅漏的,除了三哥也没别人了。虽然他每次干了蠢事你都嫌弃的要命,但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却一句怨言都没有,所以我猜,你多半是因为他才去了左世伯的别院吧?” 见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沈殊玉便把当时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末了,反复还叮嘱他,“事情都告诉你了,你保证,不准说出去!” 沈殊玉把一根小手指伸到裴含章面前,想要他一个承诺,裴含章哭笑不得,顺势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从石头上拉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唠叨,我送你回房睡觉。” 清晨的阳光照进方府后,方府众人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方大人今天要去提审其他人,裴含章和孟庭芝一起去街上了,陆明珠留下来为崔弗配药,沈殊玉则换了身男装,带着秦灵泽去了刘令仪的府上。 她拉上秦灵泽的原因很简单——把秦灵泽单独留下来,又没人能约束他,指不定他会惹出什么乱子。 两个人到了刘府门外,沈殊玉给看门的人看了刺史府的令牌。 那人满脸疑惑却又不敢拒绝,只好陪着笑说道:“我家少爷被带走以后,你们不是来查过一轮了吗?” 还不等沈殊玉解释,秦灵泽的少爷脾气就发作了,一清早被人从舒服的床榻上挖起来的怨气也一起迸发出来。 “说查你家就查你家,废话那么多!” 这一看就是位爷,看门的人不敢再多问,向府里通传之后便把他俩请了进去。 沈殊玉来此的目标很明确,昨晚她从裴含章那里听说刘令仪养牡丹的事,她便打算搞清楚崔弗很宝贝的那盆玉楼春的来龙去脉。 和刘令仪的父母简单寒暄过后,沈殊玉婉拒了他们想陪同查看刘令仪住所的提议,只叫了日常服侍刘令仪的下人在门外等候。 刘令仪的房间很整洁,能看出是有人一直在打扫的模样,桌上摆了不少书籍和古玩,屋里屋外却没看到一盆鲜花。 沈殊玉招手唤来那名下人,“听说你家少爷会种花?” 下人犹豫了片刻,答道:“我家少爷毕竟是少爷,他哪会做这些啊?就养了几天而已。” “刘令仪还真种过花啊?”沈殊玉心想。 “他种的是什么花?” “一盆牡丹,好像叫什么玉楼春。” 下人想了想,又道:“其实也不能说那是我家少爷种的,那花是少爷买回来的,在家养了几天后就不见了,可能是少爷养的烦了,觉得太费事就送人了吧。” 闻言,沈殊玉瞪大了双眼。 难道说崔弗一直带在身边的那盆牡丹花真是刘令仪养的那一盆吗?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崔弗言之凿凿地说那盆花是柳颐宽送给她的?那花是刘令仪送给柳颐宽的吗? “你们这儿的牡丹花挺多的吗?” 秦灵泽虽然不知道这盆花的前因后果,但听着沈殊玉的语气,他也察觉到一丝不对。 下人答道:“我们这儿也不盛产牡丹,哪有那么多牡丹花啊?那盆牡丹是个稀奇东西,是少爷有天偶然撞见一个卖花人摆出来的,本来人家是不卖的,只是摆出来给大伙看看,少爷出了高价才买回来了。” 沈殊玉打断他的话,“你家少爷有没有说过,他买这盆花做什么?是为了送人吗?你知不知道他送给谁了?” 下人摇了摇头,“少爷没说过,可能就是喜欢吧,反正他买回来以后精心照料了一段时间,还专门请教了花匠养花的窍门……” 至于送给谁,他回忆了片刻,而后说道:“过了一阵儿那花突然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被偷了,告诉少爷后少爷让我别管。” 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孩子,花钱如流水,喜欢的东西稀罕够了就丢到一边也是常有的事。 “那花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下人扒拉着手指算了一会儿,不大确定地说道:“大约是去年这个时候的事情吧。” 出了刘府后,沈殊玉皱着眉慢慢地往前走,秦灵泽跟在她身边左顾右盼,眼睛都快掉到路边摊子上的油锅里了。 “哎哎哎,阿殊,你饿不饿?这一大清早出来我都快饿死了,我们先吃个早饭吧。” 两个人找了个干净的小摊子坐下,要了两笼包子和两碗稀粥。 秦灵泽胃口不错,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沈殊玉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殊,你怎么不吃啊?” 秦灵泽吃了个半饱后,终于想起来身边还坐着个人,沈殊玉胃口小,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 她喃喃道:“我在想,那盆牡丹花离开刘令仪后去了哪儿?” 秦灵泽一边嚼着剩下的包子一边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盆花在他们眼里是个稀奇物件,扔了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送人了。” “会是刘令仪把花送给柳颐宽,然后柳颐宽又转赠给崔弗吗?”沈殊玉心里默默地想。 “你干嘛这么纠结这盆玉楼春,这花有什么玄机吗?”秦灵泽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沈殊玉含糊地答了一句。 新房的宝贝那么多,来的人不偷不抢,偏偏折了崔弗最爱的那株牡丹,这看起来更像是对她的报复,再结合南枝遇到刘令仪的时间,那人是刘令仪的可能性很大。 站在刘令仪的角度,沈殊玉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因爱生恨。 或许刘令仪一直不肯说出自己那日出现在新房外的原因,就是怕人顺藤摸瓜,查出他对好友的妻子曾经怀着不可说的心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 “昨天你们问话时,有人提到过柳颐宽养过牡丹花吗?”沈殊玉问道。 “没有,”秦灵泽费力地想了一会儿,“只有人说刘令仪养过花。” 沈殊玉听完,皱着眉撑着下巴继续思索这三个人之间的纠葛。 难道真的是因为柳颐宽抢了刘令仪的心上人,所以刘令仪才一气之下杀了柳颐宽? 第98章 符骁的来历 沈殊玉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查一查那盆花的之后的命运。 她想了一会,若有所思地问道:“三哥,如果你不小心得罪了一位姑娘,你会送礼给她赔罪吗?” “姑娘好看吗?”秦灵泽忙问道。 沈殊玉点点头,“好看。” 秦灵泽嘿嘿一笑,“那当然得送了,而且可不是为了赔罪。” 见沈殊玉面露不解,他又换了个说法。 “我的意思是,我真要送礼,那可不止是为了赔罪,还有可能,嘿嘿……” 沈殊玉看着他猥琐的笑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后又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秦灵泽一边揉着腿,一边端起了阔别已久的公子哥架势,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得罪了一个漂亮姑娘,人家姑娘又不跟你计较,那不得上赶着表示表示啊?” 沈殊玉正撑着下巴考虑下一步该去问谁,忽然听到秦灵泽说:“咦,那不是含章和庭芝吗?” “含章!”秦灵泽冲着远处高声喊道。 沈殊玉回头一看,不远处还真是裴含章和孟庭芝两人,他们俩看到坐在摊子上的两个人,径直走了过来。 “老板,再来两碟包子,算这桌一起。”裴含章说完又回身问孟庭芝,“庭芝,吃面吗?” “吃。” “老板,再来两碗面!” “好嘞。” 沈殊玉赶忙问道:“你们都查到些什么?” 趁着包子还没上,裴含章和孟庭芝便把早上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符骁是从洛京来的,听客栈老板说他是来景安游历,赶上过节就留下来想凑凑热闹,结果没住几天客栈有天晚上起了大火,一场大火把客栈烧了个精光,之后符骁就离开了,听说是搬去朋友那里了。” 之后的事老板虽然不知道,但在座几人却都清楚——符骁搬到了柳颐宽府上去住了。 “符骁要是凶手的话,那火不会是他放的吧?”秦灵泽小声问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孟庭芝比较谨慎,“听老板说起火的时候是半夜,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也说不准是厨子的过失。” “如果是符骁的话,那符骁是为了什么?为财吗?”秦灵泽满脸疑惑。 “谁知道呢……” 老板把包子和面端上来,裴含章把两盘包子往中间推了推,“你俩刚刚吃饱了没?没吃饱就再吃点。” 秦灵泽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继续吃,沈殊玉也夹了一个到自己碗里。 秦灵泽一边吃一边感慨,“我本来以为这趟是出来游山玩水来的,谁知道还得兼职当捕快,这找谁说理去……” 孟庭芝笑着接茬,“更没想到做客竟然做到了含章亲戚家里。” 沈殊玉也笑了起来。 “我养病那两天,明珠还和我说过,她在方府见到含章时被撞得晕头转向,等反应过来以后正发现含章看着她,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表情。” 裴含章想起当时的情形,满脸歉意,笑容有些尴尬。 “我没想到那人会是她,认出她以后那可不吓一跳吗?” 众人风卷残云吃饱喝足后,裴含章起身去结账,秦灵泽和孟庭芝并肩往前走了。 结完账以后,裴含章转身想叫上沈殊玉一起,却见她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很是怪异。 “阿殊,怎么不走啊?” 沈殊玉像是丢了魂一样站在原地,半晌后,表情复杂地对他说道:“我想起来一些事,你们先走吧。” 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对劲,裴含章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便问道:“要不让庭芝和三哥先回去,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沈殊玉摇了摇头,“你先走吧,我有些事没想明白。” “哎,你们两个走不走啊?打算把晚饭也一起吃了吗?”秦灵泽在远处高声催促道。 “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了。”沈殊玉道。 知道她性格倔强,裴含章也就不再坚持,他叮嘱沈殊玉自己小心,然后便跟秦灵泽和孟庭芝一起离开了。 “阿殊去哪啊?她不和我们一起吗?”秦灵泽看着沈殊玉的背影问道。 “她说她有些事还没想明白,大概想自己待一会儿。”裴含章答道。 “嗯,”秦灵泽应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孟庭芝指了指衙门的方向,“去看看方大人审高远和符骁审出些什么吧。” 三个人于是结伴往衙门去了。 不过,他们到的时辰晚了些,方大人上午已经把高远和符骁都过完堂了,因为还是没有什么线索,这会儿已经去办其他公务了。 裴含章、秦灵泽和孟庭芝便找到方恒,让他把上午过堂的情况都说一遍。 方恒只好把高远、符骁的出身来历,还有两人在那夜宴席前后的情形从头到尾复述给这四人听,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人相识的经过。 这件事,说来话长。 三年前,柳颐宽、刘令仪、高远、楚逢生四人曾结伴去洛京游学。 当时恰逢是中秋节,夜晚大街上人来人往,四人被人群冲散了,高远就独自到了一家酒楼,打算喝两杯后再回客栈等其他人。 谁知,到了结账时他却发现身上钱袋不翼而飞,大概是刚刚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时被人顺手牵羊了。 酒楼老板拉着高远不依不饶,恰好符骁当时就在隔壁桌喝酒,他为人十分仗义,出钱替高远付账为他解围,高远很感激他出手相助,两人便坐在一起又喝了几杯。 分别前,高远告诉符骁,若是将来到了景安,一定要来他家中做客,让他略尽地主之谊。 “不对啊?高远要尽地主之谊,怎么最后符骁却住到柳颐宽那里去了?”秦灵泽疑惑地问道。 方恒答道:“这不是恰好赶上柳颐宽要成亲吗?符骁住的地方被烧以后,柳颐宽就请他来府里住,说让符骁沾沾喜气,符骁就跟着去了。反正除了楚逢生,他们几家都有钱,去哪住不是住。” “这么看来,高远和符骁目前都没有嫌疑是吗?”孟庭芝开口问道。 方恒点了点头,“反正现在看来看去,还是刘令仪的嫌疑最大。” 只可惜,刘令仪这条线目前也没牵出什么眉目。 第99章 刘令仪的担忧 四个人有些发愁,都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哎呀,烦死了,想不出来折磨自己干嘛?我要回去睡觉了。” 秦灵泽虽有耐性但却实在不多,跟着这几个人跑了一上午,这会儿早就腻烦了,嚷嚷着要回去休息。 方恒不敢怠慢他这尊大佛,便想派人送他回府,不过被秦灵泽给拒绝了。 “派什么人啊?本来衙门人手就不够,再说了,我这身边不是有两个人吗?” 他大手一挥,把裴含章和孟庭芝圈到了他说的“两个人”的范围内,裴含章和孟庭芝满脸无奈,只好先跟着他回方府休息去了。 他们三人刚走,沈殊玉却找了过来。 下人禀报说:“少爷,沈小姐来了,说是有事找你。” 又来? 方恒刚打发完三位少爷,这会儿又来了一位小姐,他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迎上去。 “沈小姐,你怎么来了?” “方公子,你这会儿忙不忙?我来这儿是否打扰你?”沈殊玉斯斯文文地问道。 沈殊玉可比秦灵泽文雅多了,方恒心里别提有多感动了,和她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不打扰,沈小姐有什么事?” “方公子,我能不能见见刘令仪?” 好嘛,这要求一个比一个离谱。 方恒一个头比两个大,虽说知道他们几人这几天都在为这个案子费心奔波,可真要让沈殊玉私下去见目前最有嫌疑的人,恐怕父亲那儿不好交代。 方恒挠了挠头,“沈小姐,你见他做什么?” 沈殊玉求人办事,只好耐下性子和他解释。 “你们现在不是没法确定刘令仪是不是凶手吗?也不知道那天早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新房附近。我正好查到一些线索,或许我能试着去从他嘴里套出答案。” 方恒的神色有些为难,“沈小姐,你为什么不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爹,然后让他来问呢?” 沈殊玉顾忌崔弗的名声,只好诚恳地回答:“我想求证以后再说,免得无端揣测,坏了旁人的清誉。” 刘令仪如今死鸭子嘴硬,他们到现在也没问出什么,如果沈殊玉真能撬开他的嘴,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方恒沉思了一会儿,便壮着胆子答应下来,“好吧,那我带你去,不过我们说好了,你不能在那儿待太久。” 沈殊玉立刻答应下来。 方恒领着沈殊玉去了监牢,监牢里关着许多犯人,多半都叫嚷着要出去,方恒见怪不怪,带着沈殊玉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囚室。 刘令仪独自占着一间囚室,方恒和沈殊玉进来时,他正没精打采地坐在囚室里的一堆稻草上。 被过了几次堂以后,刘令仪的书生意气已经快被磋磨殆尽,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 方恒和沈殊玉进来的时候他只侧着头瞟了一下,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听到方恒称呼身边的人为“沈小姐”,他才抬眼看了一下沈殊玉,大概是在好奇一个姑娘家为何会来此地。 方恒叮嘱道:“别耽误太久。” 沈殊玉点了点头。 方恒走后,沈殊玉在刘令仪的面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这也让刘令仪有了正面打量她的机会。 沈殊玉容色俏丽,一双眼睛颇有神采,相貌十分动人,只是这样一位姑娘为什么会跑到牢里看他? 刘令仪还没有自负到觉得自己有颠倒众生的本事。 “小姐是何人?”他疑惑地问道。 沈殊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崔弗带到柳府的那盆玉楼春是被你折断的吧?” 刘令仪的瞳孔顿时因为惊愕而瞬间放大,沈殊玉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我,我没有……” “怎么,敢做不敢认啊?” 沈殊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她冷笑一声道:“杀人的事你不承认,折花的事你也不承认,男子汉大丈夫,敢作就要敢当,出了事就只会一味地逃避,这算什么?” 刘令仪避开她的目光,嘴唇轻轻抖动了两下,却没有开口。 沈殊玉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刘令仪的眼神像是在盯着瑟瑟发抖的猎物。 她轻声道:“你是把圣贤的教诲全部抛到了脑后,还是说,你根本就是问心有愧,所以不敢承认?” 刘令仪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心中惶恐不安,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衙门的人!” 他迎上沈殊玉的目光,鼓起勇气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越看越觉得她眼熟。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我当然不是衙门的人,准确点儿说,我是‘崔弗的人’。” 沈殊玉眨了眨眼睛,“我受她所托,来调查柳公子的死因。” 听到沈殊玉提到崔弗,刘令仪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别开了脸。 沈殊玉觉得蹲的太久腿有点麻了,她站起身在牢房里走了两步。 刘令仪沉默了许久,忽然小声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沈殊玉看着他,问道:“你是在为谁问这个问题?柳颐宽?还是你自己?” 刘令仪嗫嚅着,没有出声。 沈殊玉看着他这副懦弱的模样,恨铁不成钢,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一个女人刚过门就死了丈夫,能好到哪里去?她差一点就殉情随柳公子一起去了。” 刘令仪惊愕地看着她,然后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被人发现后救活了,不过人看着还是没什么精神。”沈殊玉言简意赅地答道。 刘令仪垂下头,双眸被凌乱的发丝遮住,沈殊玉一时看不清他的目光。 “你难道就打算这么硬扛着,一直扛到方大人自己找到真正的凶手吗?你就不怕他抓不到真凶,硬给你扣上凶手的罪名然后结案?” 犹豫了半晌,刘令仪终于低声开口。 “虽然我被关了起来,但我能想象的到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她,她已经背上了一个克夫的罪名,如果再让人知道那盆花是她成婚前我送给她的,别人更不知道要怎么诋毁她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我没杀过人,真凶迟早都能被找到,我在牢里多待两天不算什么。 说来说去,他会甘心坐牢,全是为了崔弗。 “那盆玉楼春真是你送给她的?”沈殊玉皱着眉问道。 刘令仪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崔弗会说花是柳颐宽送的,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0章 阴差阳错的相遇 看着刘令仪满眼落寞,沈殊玉的心里不由地生出几分同情。 “你既然这么在意她,为什么还要去毁了那盆花,一盆花而已,你又何必让她难过?” 刘令仪垂着头转身走回稻草上坐下,将他与崔弗的相逢娓娓道来。 “那次,我和颐宽在街上聊得开心,互相推搡了一下,我当时不慎惊了崔小姐的马车,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她。” 刘令仪回忆着崔弗当时的模样。 “她温婉和善,我对她一见倾心,之后便花高价弄来那盆玉楼春送给她,想博她一笑,我见她收下了那盆花便以为她没有拒绝我的心意,谁知……” 说到这里,他拧紧了双眉,面露痛苦之色。 “谁知过了不久,颐宽就和我说他定亲了,是和崔小姐定的亲。” 说到这儿,刘令仪忽然提高了声音,“她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明白!” 他双手抱着头,语气带着哽咽,“既然她接受了我的牡丹,为什么还要选择柳颐宽?既然她选了柳颐宽,又为什么在成亲的时候还要带上我送给她的牡丹?她为什么要践踏我的心意?她又把颐宽至于何地?” 虽然不知道崔弗为什么会认为那盆牡丹是柳颐宽送的,但刘令仪显然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那个对的人,他与崔弗的相遇充满了阴差阳错。 沈殊玉忍不住说道:“其实,崔弗并不知道那盆花是你送给她的,她一直以为那盆花是柳颐宽送来的。” 听到她的话,刘令仪怔愣地抬起头。 沈殊玉听完他俩之间这段遭遇心中也满是愁闷,她叹了口气,重新在刘令仪面前蹲下身来,语气满是无奈。 “你送她花的时候,是不是没有自报家门啊?” 刘令仪听完她的话,连哭都忘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我有说啊,而且我怕她记不起我的名字,还特意告诉看门的人,如果小姐问起就说我是那天在街上惊了她的马的那个人,之后我躲在远处,一直没看到崔府有人把花拿出来找我,就以为那花她已经收下了。” 沈殊玉揉了揉额角,觉得脑仁有些疼。 “问题就出在这儿,柳颐宽可能没有告诉过你,在那之前,他曾经遇见过崔弗,两人还说过话。” 刘令仪瞪大了双眼。 沈殊玉继续说道:“我猜,大概是因为惊了崔弗的马也有他的份,再加上崔弗只认识他却不认识你,所以你把牡丹送过去,又说是惊了马的人送的,崔弗就自然而然地以为牡丹是柳颐宽送她的。” 刘令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颐宽,颐宽从来没和我们说起过,他认识崔小姐。” 沈殊玉也搞不清柳颐宽为什么没有和刘令仪提起这件事,或许是因为爱慕一个人的心思太过珍贵,所以柳颐宽忍不住想要私藏吧。 “总之,之后的事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柳崔两家定亲,成亲那天崔弗把那盆花当作嫁妆一起带了过去。” 沈殊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不是有意践踏你的心意,她是真的不知道那盆花是你送给她的。” 她说的委婉,但刘令仪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崔弗是无辜的,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这份感情的存在。 刘令仪木然地垂下头,最后,他痛苦地把头埋在了臂弯里。 沈殊玉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消化自己的情绪,她推了推刘令仪的手臂。 “哎,你等会儿再哭,我马上就要走了,有些话还要问你。” 刘令仪顶着一双泛红的眼圈抬起头来,愤愤地看着她。 他觉得眼前这姑娘心冷如铁,除了脸,哪里都不像个姑娘。 “柳公子死的那天晚上你都做了什么?第二天早上去新房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刘令仪回想了一番,而后懊恼地摇摇头。 “他们成亲那天晚上我心中烦闷,在宴席喝了许多酒然后就回房睡觉了,第二天早上,我觉得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就趁着天还没亮偷偷溜过去折断了那支牡丹,除了撞到一个丫鬟,没发现什么异常。” “真的?” 怕沈殊玉不信,刘令仪胡乱抓了把头发。 “不管怎么说,我和颐宽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我真的没有杀他。” 沈殊玉点点头,起身打算离开。 “好吧,那我就问到这儿。我还有事要做,就先告辞了。” 她刚要转身离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刘令仪。 “刘公子,玉楼春一事不难查证,如果你能把这件事向方大人说明白,你在这个案子中的嫌疑至少能减掉一半,或许就能和高远、符骁一样,不必在这儿受苦。” 见她要走,刘令仪赶忙拦住她,他看上去似乎忐忑不安,几次三番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沈殊玉察觉到他的犹豫,“刘公子,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刘令仪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来回踱了几步,紧张到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手指。 “有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可疑?” “你快说。” 刘令仪迟疑着开口,“那天颐宽走后,我喝多了酒很想吐,在一处角落吐完后,就看到有一个人远远地朝着颐宽离开的方向去了。” “是谁?”沈殊玉赶忙问道。 刘令仪摇了摇头,“当时喝得晕头转向,我没有看清。” 柳颐宽受伤,会是那个跟着他的人做的吗? “沈小姐!”方恒打开锁链从门外走进来,“问得差不多了吧?” 沈殊玉点点头,“嗯,我们走吧。” 她转身向刘令仪告辞,“刘公子,告辞了。” 出了牢房,沈殊玉迎接了久违的日光,她眯起眼睛任由阳光洒在身上,方恒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方公子,”沈殊玉转头看向他,“我和刘令仪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方恒刚刚其实一直躲在刘令仪牢房的门外,见自己偷听被戳穿,他讪讪一笑。 “沈小姐,对不住,我也是急着破案。” 沈殊玉笑了笑,“无妨。” 两人都是爽快人,随即交流起刘令仪刚刚给出的信息。 方恒道:“虽说刘令仪看到那天晚上柳颐宽离开后有一个人跟了上去,但这也不能排除他自己的嫌疑,或许他是为了脱罪才这么说。” “不过,我倒觉得他说得不像是假话。”沈殊玉微微皱着眉。 “他要真有胆量杀人,还用得着第二天偷偷摸摸去和一株花较劲吗?” 第101章 奇怪的婚服 方府里,秦灵泽手脚并用扒着长廊上的柱子不肯下来,裴含章和孟庭芝在一旁围着他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只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 “对啊,也不用你做什么。” 秦灵泽哭丧着脸嚷嚷道:“既然不用我做什么,那非逼着我过去干嘛?” 裴含章耐着性子安抚他,“我觉得我们几个人里,你阳气最重。” “什么阳气重!”秦灵泽嚎叫着,“我心宽体胖也有错吗?” 几个人正闹着,就见方恒走过来。 “表哥,下人说你找我有事?” 他看着秦灵泽抱着柱龇牙咧嘴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我们想去看看柳颐宽的尸体。”孟庭芝言简意赅地答道。 裴含章这时候还不忘兴致勃勃地拆秦灵泽的台,“他没见过尸体,所以害怕。” 秦灵泽的少爷脾气登时上来了。 “你胆子大!你胆子大你怎么不自己去?” 裴含章也没正八经见过尸体,但他理直气壮。 “你是我们的师兄啊,遇事你总该冲在前头吧?不然等回到山庄以后,先生问起来你打算怎么说?” “你怎么跟阿殊一样?就会欺负我!”秦灵泽忿忿不平地大声嚷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的不学学这些!” 方恒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几个人是休息好了精神又回来了,于是便想去看看柳颐宽的尸体。 “好了好了。” 他在几个人中间打圆场,“颐宽的尸体也没那么吓人,我陪你们一起去总行了吧?” 于是,几个人趁着外面还是大太阳的时候,一起去了停尸房。 柳颐宽的尸体此刻就放在停尸房中央,裴含章再次看到他时心中感慨万千。 他看着柳颐宽了无生息的面容,低声道:“柳兄,当日在婚宴上有幸与你一较高下,本以为会就此多个朋友,没想到转眼间便是阴阳两隔。” 孟庭芝也压低了声音,“我们只为帮你查出凶手,今日若是惊扰到你,还望你见谅。” 语毕,几个人凑上来一起查看他的尸身。 但他们到底不是仵作,围着柳颐宽的尸体看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 半晌后,裴含章抬头看向孟庭芝,“你看出什么端倪没?” 孟庭芝摇了摇头。 方恒也没看出来,于是他便让一旁的仵作把验尸结果重复了一遍。 柳颐宽的致命伤是在头部,他的头部遭受过硬物捶打,尤其是后脑,身上却没什么挣扎过的痕迹,应该是有人从身后袭击了他,等他晕倒后又多次捶打他的头部才导致了他死亡。 听完仵作的话以后,裴含章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柳颐宽面容,甚至还拨开他的额发仔细查看。 “崔小姐的丫鬟不是说柳颐宽成婚那天晚上撞到了头吗?他的额头上怎么什么痕迹都没有?” 一旁的仵作面露难色,“公子,我只能查出尸身上现有的伤口,这没有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原因啊。” 孟庭芝看向仵作,“会不会是伤得比较轻,所以没留下什么痕迹?” 这倒是确有可能,但裴含章立刻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可是柳颐宽那天都撞到要捂着头走路了,这样看来应该没那么轻吧?” 验尸的结果没有给出更多的线索,裴含章有些失望地往四周看了看,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堆叠的几件大红的衣服。 “这是柳颐宽成亲那天穿的婚服吧?”裴含章走过去翻了翻那叠衣服,“外袍和里衣都在。” 仵作赶忙点头,“是,验尸前在尸身上除下的东西都在那儿,一样也没丢。” 裴含章和孟庭芝翻看了一会儿,还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衣服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裴含章皱着眉看看自己手里的婚服,又看看孟庭芝手里的里衣。 “这两件衣服的血迹怎么对不上呢?” 孟庭芝也很是疑惑,“婚服上的血迹似乎比里衣上的少很多。” “都染上血了,有什么问题吗?”方恒也凑近了去看。 柳颐宽因为头部被砸,当时穿的衣服上都染上了喷涌而出的鲜血,但不知为何,他婚服上的血迹却比里衣上的少了许多。 这时,自进来后就坚持不懈地堵着鼻子一直蹲在角落画圈的秦灵泽终于忍不住了。 “还能是为什么?沾的少肯定就是因为被脱掉了啊!” 他一边捶着腿一边站起身来,“哎呦……我跟一帮傻子一起查案。” 其他几人听完他的话怔怔地看着他。 秦灵泽总觉得验尸房里有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绕着自己的鼻尖打转,“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出去透口气。” 说完,他就一步三晃地走了出去。 剩下一个仵作谨小慎微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其余三人则是呆愣愣地目送着秦灵泽走出验尸房,继而回过头来面面相觑。 裴含章和孟庭芝突然觉得手里捧着的似乎不是什么衣服,而是两块烫手山芋。 方恒心里也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抱着一丝期冀,干巴巴地问道:“这脱了婚服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孟庭芝看着手里的衣服,低声说道:“凶手杀人却还要脱去被害者的外衣,这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件衣服在当时对凶手有用,或者就是上面留下了对凶手不利的证据。” 方恒怔怔地看着孟庭芝。 裴含章则接着说道:“凶手脱下他的衣服却没有带走,就说明凶手不怕把这件婚服留下,那也就意味着多半是庭芝推断的第一种可能。” “而婚服唯一作用……”裴含章垂着头,半张脸都隐在了烛火以外,“就是在成婚那天扮成新郎。” 几个人的心脏瞬间砰砰跳了起来。 沈殊玉这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陆明珠在方府一直没等到沈殊玉回来,晚上只好独自去看望崔弗。 她帮崔弗诊脉后便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打算等沈殊玉来了以后再一起离开,可左等沈殊玉不来,右等沈殊玉也不来,陆明珠便只好先行告辞。 崔弗本以为今日见不到沈殊玉了,谁知,半个时辰后,沈殊玉姗姗而来。 第102章 无缘的爱慕 南枝说沈小姐来了的时候,崔弗的目光久违地浮现出一丝神采。 她在房里枯坐了一天,崔府的其他人她一个都不愿意见,就只有陆明珠来了以后她才愿意开口说两句话。 她能打起精神等到现在,也不过是想听听沈殊玉这一日的收获。 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了念想,人便有了站起来的动力和活下去的勇气。 崔弗今日的精神比起昨日像是又换了一个人,虽然面容还是有些憔悴,但眼神中却平添了三分坚毅。 沈殊玉进屋以后,看着崔弗迎上来的样子,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崔小姐,你一直在等我吗?” “是啊。” 沈殊玉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崔弗赶紧让她先坐下,又贴心地为她递了杯茶水。 “沈小姐,你今天都查到什么了?”崔弗带着期冀问道。 沈殊玉想了想,先把方大人那边的进展说给她听,听说现在还没查出个结果,崔弗不免有些失落。 沈殊玉又道:“崔小姐,我还有些别的事想和你说。” “沈小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崔弗觑着沈殊玉的神色小声问道,她见沈殊玉吞吞吐吐,便急切起来。 “昨天你一直盯着我的那盆牡丹,是不是折了牡丹花的人就是凶手?是不是刘令仪干的?” 崔弗今日一直反反复复地去想那盆牡丹花的事,她知道的事情不多,且都来源于两个丫鬟,便固执地以为折了花的人就是杀害柳颐宽的凶手。 她起身朝外走去,“我去告诉爹,我让他去找方大人。” “不是不是。” 沈殊玉急忙起身拦住她,“崔小姐,我这里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应该能解答你的疑问,也就是你的牡丹花是遭谁毒手,至于第二件事……” 她停顿了片刻,眸光晦暗不明,低声道:“第二件事,我们过会儿再说。” 崔弗听得云山雾罩,但这并不妨碍她追求真相的决心,“你一件一件来说吧。” 沈殊玉起身去把那盆断了花枝的玉楼春抱过来,它已现出枯萎之相。 “先说第一件事,你的玉楼春为何会无故被人折断。崔小姐,关于这件事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盆玉楼春的?” 崔弗想了想,“大约是去年这个时候。” “昨日你说,这盆花是柳颐宽所赠,所以你非常珍爱是吗?” 崔弗点了点头,“没错。” “他赠你花的时候是当面给你的吗?” 崔弗摇了摇头,“他送我花的时候没有亲自上门,是派人送来的,说是不小心惊了我的马,所以送来给我赔罪,那时候我们还没定亲呢。” “来的人可曾说过这花是柳颐宽送你的?” 时间太久,崔弗一时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形,“沈小姐,我有些记不清了,这件事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 看着崔弗努力回忆的模样,一旁的南枝小声说道:“小姐,沈小姐,这盆花送过来以后是由我拿到小姐这里的。” 崔弗也反应过来,“对,好像还真是你拿进来的。” 崔弗这才想起来,这盆花送到崔府时,是由看门的家丁交到南枝手上,南枝接下来后才抱回院子交给了崔弗。 南枝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形。 “当时看门的家丁告诉我,来人说曾与小姐有一面之缘,又不慎惊了小姐的马车,所以特将此花赠与小姐以表歉意。” 沈殊玉问道:“就说了这些?” “就这些。” 沈殊玉点点头,然后转向崔弗,“柳颐宽曾和你提过这花是他赠你的吗?不然你为何会仅凭这句话就认为这花是柳颐宽所赠?” 崔弗涨红了脸,“颐宽没有说过这件事,我们后来在万安寺遇见的时候我也忘了提……” 她那时刚与柳颐宽定亲,再遇见他时心里除了羞涩就是欢喜,哪还能记起别的事。 崔弗低声道:“听南枝说来人与我有一面之缘,又惊过我的马车,这不就是颐宽吗?而且我收下这盆玉楼春不久后,他就上门来提亲了,不是他还会是谁?”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巧,沈殊玉感慨万分,她将这盆牡丹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崔小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盆花其实不是柳公子送给你的,而是刘令仪送给你的,就是当时和颐宽一起撞到你马车的那个人,他的确是与你有一面之缘,他送这盆花来一是为了给你赔罪,二是为了向你示好。”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怎,怎么会是这样?” 崔弗盯着那盆奄奄一息的玉楼春,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只见过他一次,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他,他怎么会……” “可事实就是如此,衙门派人询问书院弟子的时候,有人说曾见过刘令仪养过一盆牡丹,却没有人说柳颐宽养过花,我去了刘令仪的府上问过他家下人,他家下人也证实了他的确养过一盆玉楼春。” 沈殊玉微微一顿,继续道:“而且,下午我去牢里见了刘令仪,他承认那盆花是他送到你这儿来的,他怕你记不得他的名字,所以才特意说这花是那个不小心撞了你又同你有一面之缘的人所赠。” 崔弗盯着那盆花,脸上的惊诧逐渐被嫌恶取代。 “你阴差阳错地收下了这盆花,却在不久后答应了与柳颐宽的婚事,他以为你见异思迁,再加上成亲那天他看到你进柳府时带着这盆花,一时恼怒,便在第二日一早趁着众人都没起的时候,悄悄潜入了你们的院子折断了那支花。” 虽然沈殊玉看不上刘令仪这个胆小又窝囊的人,但还是忍不住替他说了句话。 “先前他不肯说明这件事,是因为柳公子已经出事了,他怕他这时候说起对你的爱慕会给你惹来非议。” 听完沈殊玉的话,崔弗冷漠地把目光从那盆玉楼春上收了回来,而后沉默了许久。 她刚刚知道自己倾注了满腔爱意日日精心照料的牡丹竟然是刘令仪送的,这人还有着杀害自己丈夫的嫌疑。 哪怕知道他对自己有仰慕之意,她的心也无法因此变得柔软。 第103章 另一位受害者 “那他是不是杀害颐宽的凶手?”崔弗冷冷地问道。 “目前还没有证据,但可能性不大。” 沈殊玉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南枝和锦书,“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有一瞬间,沈殊玉其实不想把那些所谓的猜想说出来,她很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可她在崔府外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来见崔弗。 她想,如果这次把崔弗换成是自己的话,她更想明明白白地活,明明白白地死。 崔弗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沈殊玉却没有出声,她不动声色地把目光往两个丫鬟的方向瞄了一眼,崔弗立刻会意。 “你们俩先下去吧。” 等南枝和锦书走了以后,沈殊玉才重新开口。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把目光放在崔弗身上,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崔小姐,我有些疑惑可能需要你先为我解答。” 崔弗立刻道:“你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你真的想找出杀害颐宽的凶手是吗?” “那当然!” “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沈殊玉点点头,尔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想知道那天晚上你们洞房的细节。” 听到这话,崔弗面色绯红,“这,这重要吗?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沈殊玉抿着嘴唇,低声道:“那你告诉我一件事,那天洞房的时候你有没有看清柳颐宽的脸?” 崔弗先是一愣,而后脸上血色全无,她嘴唇颤抖,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殊玉压低声音。 “进门前,我曾再次问过南枝,她说柳颐宽那天过来的时候因为撞了头一直用袖子遮着脸,而且她看到柳颐宽进屋后不久屋里灯就灭了,所以,她和锦书实际上都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崔弗,“那么你呢?你看清了吗?” 崔弗怔怔地看着沈殊玉,如遭雷劈。 沈殊玉看到崔弗肝胆俱裂的模样,心生不忍,她起身走到窗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开口。 “我知道这个真相能让你的人生就此颠覆,但……” 崔弗怀着满腔的愤怒,起身拉过沈殊玉迫使她面对自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殊玉的手臂被崔弗使劲地攥住,片刻后传来钝痛。 她没有生气,只是看上去有些哀伤,她真的不想来做这个告诉崔弗真相的“恶人”,可她没得选。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那个人进来后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我猜想,你那天晚上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吧?” 看着沈殊玉的眼睛里无端泛起的泪光,崔弗的心底荆棘丛生,根根尖刺都绕着愤怒与恐惧。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咬牙切齿地问道。 南枝和锦书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推门进来,却迎头撞上崔弗的怒火。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崔弗待她们一向和善,尤其是锦书年纪还小,她头一次见崔弗发这么大的脾气,被吓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沈殊玉冷静地说道:“你们俩不要在门口守着了,走远一点别乱说话。” 南枝和锦书将目光投向崔弗,见崔弗并没有阻拦,两人便赶忙带上门离开。 崔弗转回头瞪着沈殊玉,片刻后猛地推开她,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到床边坐下。 沈殊玉被推了个趔趄,扶着桌子站稳后她揉了下被抓疼的地方,然后走到崔弗的身边。 崔弗的反应印证了沈殊玉的猜想。 “我想,由其他人出面来告诉你这件事,会让你更加无法接受,所以才……” 沈殊玉声音很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静的只能听到崔弗越来越重的呼吸,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精致的锦被上接连盛开一朵朵泪花。 “他们已经查到这件事了吗?”崔弗的声音很轻。 “还没有,但我想这只是时间问题。” 沈殊玉希望在再次天塌地陷之前,崔弗能有个心理准备。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崔弗嚎啕大哭,床榻边放着的药碗和茶盏被她尽数扫落在地。 她仍然不甘心,“证据呢,没有证据你凭什么污我清白?” “刘令仪说那天晚上他隐约看到一个人,那人在柳颐宽离开宴席时悄悄跟了上去,那个人很可能在半路上就截杀了柳颐宽,然后穿上他的婚服扮成他的模样骗过了你们,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会遮住半张脸进门,又为何进门后便立刻熄灭了烛火。” 沈殊玉抚着自己宽大的袖子,这是她来之前特意回方府换的一身衣裳。 “这件衣裳的袖子大小和柳颐宽那件婚服袖子的大小差不多,我问过南枝和锦书,她俩说那晚那人进院子时,因为捂着头,脸被右边的袖子遮住大半,就像这样。” 她慢慢地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宽大的袍袖立刻便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等崔弗看清了她的模样,她才缓缓放下手臂。 “成婚前,连你都没见过柳颐宽几次,更别说南枝和锦书两个人,那人穿着婚服借着夜色浓重骗过了她们俩,进了房间后就马上灭了烛火,又骗过了你。” 崔弗脸色煞白,拽着胸口的衣服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沈殊玉连忙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她从随身带的一个香囊里倒出一丸药用水让崔弗服下。 崔弗平静了一会儿,沙哑着嗓子问她:“那个假扮成颐宽的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现在还不清楚,刘令仪当时喝得昏了头,根本没看清那人是谁。”沈殊玉答道。 她停顿片刻,继续道:“我把这些说给你听,一是因为我受你所托,不该对你有所隐瞒,二是,你可能是所有人当中曾经离凶手最近的那一个,所以你关于他的记忆很重要。” 见崔弗垂头不语,沈殊玉也不想强迫她。 “我知道这件事回忆起来会让你很痛苦,如果你不想说,我也能理解。” 崔弗抓着胸口的衣襟靠着床,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泪水似乎永远也流不完。 “我不怪你,是我自己蠢……” 沈殊玉看到她痛苦的模样,心里十分难过。 “你如果实在撑不住,不如先休息,我明天再来。” 没想到,崔弗却一把抓住了她。 “不,我今天就要把事情弄明白,我要早点找出凶手,你有什么要问的就继续吧。” 第104章 痛苦的回忆 见崔弗执意如此,沈殊玉只好遵从她的话。 “我想知道成亲那夜,那个人进来后发生的事,越详细越能让我了解那个人更多的细节。” 崔弗痛苦地阖上眼,她沉默了一会,等再次睁开眼时,她无望的眼神中透着冷峻。 “那天,我在卧房里等了许久,才听到南枝和锦书在院子里说他回来了。” 说到这儿,涌上心头的那些不堪的回忆让她感觉分外恶心,她轻轻地捶了捶胸口,才继续讲述。 “那个人进来后,我因为羞怯,赶忙以团扇遮面,紧接着他就吹灭了所有烛火走到我身边坐下。” 说到这儿,崔弗别开脸去。 “之后的事你也能猜到了……第二日我醒来时身边没有人,等我起床后才知道颐宽出了事。” 大约是怕崔弗认出来,那人始终没有发出声音,而崔弗何其无辜,毕竟谁能想到大婚之夜居然会发生新郎被人顶替之事? 崔弗想了想,继续说道:“我那晚饿了一天头晕眼花的,心里又很紧张,他一直没说话,我便以为他也和我一样紧张,所以才没有察觉到异常。” 她苦笑道,“现在想一想,当时连交杯酒都忘记喝了。” “那他身上有什么特征吗?”沈殊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崔弗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记不起来了。” 让她回忆一个侮辱自己之人的体貌特征,实在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沈殊玉忽然听到崔弗说道:“其实,颐宽出事之后,我不免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在这之前,我曾莫名想到你说的那种可能,却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疑神疑鬼。” 沈殊玉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夜已深,沈殊玉不想崔弗的心继续受到凌迟,崔弗也需要独自冷静好好休息,两个人这夜的谈话便到此为止。 担心崔弗受不住而再寻短见,沈殊玉走的时候还有些犹犹豫豫,甚至考虑要不要留下来照顾崔弗一晚,崔弗却看穿了她的心事。 “沈小姐,你放心吧。” 崔弗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好过一些,“就算是为了让颐宽,我也不会在这时候轻易放弃自己的。”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那个杀了颐宽、毁了自己的凶手一起死。 沈殊玉这才松了口气,但离开前她还是偷偷嘱咐了南枝和锦书轮流守夜。 大街上的商贩早已收摊回家,路上冷冷清清。 沈殊玉心思郁结步履沉重,磨蹭了很久才回到方府。 谁知,进了院子便看到有人在等她,那人是方夫人安排照顾她和陆明珠的两个丫鬟之一,名唤莲香。 看到沈殊玉进门,她赶忙迎上去,“沈小姐回来了。” 沈殊玉强打精神点点头,“你怎么等在这儿?明珠呢?她睡下了吗?” 莲香笑着答道:“陆小姐还没睡,说是一天都没看见你了,有点不放心,我出来前她还在看书呢。” “哦。”沈殊玉应了一声就要回房,莲香却赶忙拦住她。 “沈小姐,晚饭后我家少爷、表少爷还有孟公子说有事找你,你回来前他们已经派人来问过两次了,最后叮嘱我要是看到你回来就请你过去一趟。” 此时夜已深,明月挂在树梢,月色溶溶如水,沈殊玉却丝毫没有与他们见面的心情。 她刚想摆手拒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在什么地方?” “在后花园,夫人听说他们今晚要讨论案子,还特意吩咐了人不许去打扰。” “好,我这就过去。” 跟着莲香到了方府的后花园,沈殊玉远远地看着裴含章、孟庭芝还有方恒三个人坐在桌前眉头紧锁,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秦灵泽倒是十分悠闲地靠在廊柱上打瞌睡。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这副表情?” 听到沈殊玉的声音,秦灵泽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他一边擦着嘴角的口水一边委委屈屈地去扯沈殊玉的袖子。 “小师妹。” 他拉长了声音,控诉身边几个人。 “你看看他们几个,你不在,他们就以下犯上,白天非逼着我去看尸体不说,这会儿还不让我睡觉!” 也许是这几日看过了生死,沈殊玉的心丝毫硬不起来。 她看着这个出了门依旧不担事也不成器的三哥,没有像往日一样嗔怪他。 “嗯,是他们不好,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歇着,明日也别跟着他们到处乱跑了。” 她招招手让莲香过来,“你送世子爷回去歇息吧。” 秦灵泽看着沈殊玉一反常态的模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裴含章和孟庭芝也瞪大了眼睛看她。 沈殊玉这会儿没什么精神,自顾自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我好像也没那么困……” 秦灵泽刚刚只是耍耍嘴皮子,他一时摸不清沈殊玉的心思,干脆找了个离沈殊玉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等会儿再睡也无妨。” 莲香乖巧地退了出去。 沈殊玉问眼前几人,“对了,你们叫我来有什么事?” 裴含章等人不知道沈殊玉查到了什么程度,谁也不敢轻易把这么大的事说出来,于是便想先探探沈殊玉的口风。 方恒和孟庭芝一个把目光转向裴含章一个低头喝茶,裴含章犹豫了片刻,只好自己开口。 “下午我们去看了柳颐宽的尸体,没发现尸体的额头上有撞出来的伤痕,可能是撞得太轻了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我们发现了另一个疑点。” 裴含章搓了搓手指,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他想,沈殊玉看着似乎和崔弗相处的还不错,自己要是贸然开口说那夜和崔弗洞房的人不是柳颐宽,依着沈殊玉的脾气,也不知她会不会直接对自己动手? 沈殊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呢?” 裴含章犹豫再三,只好继续说道:“柳颐宽那天穿在身上的衣服有点奇怪,婚服上的血迹比里衣上的少,我们怀疑……我们怀疑,有人曾经脱下过那件婚服,过了很久才给他重新套上。” 他躲开了沈殊玉的目光,没有继续往下说,沈殊玉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有人杀了柳颐宽后,穿上那件婚服冒充他入了洞房。 沈殊玉抬起双手捂住脸,她躲在了两只手隔绝出的黑暗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105章 消息同步 看到沈殊玉这副模样,几个人交换了眼神后,谁也没有出声。 亭子里除了时不时的虫鸣,再无其他声响。 看众人的神色都不对劲,秦灵泽有点忍不住了,他打着哈哈试图调节一下眼前诡异的气氛。 “那个,谁这么无聊去脱新郎官的衣服啊?” 方恒小声回答:“除了凶手还能有谁。” 看着沈殊玉的样子,孟庭芝也有些不忍心,“未必就一定如此吧?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或许……” 他试图提出一个能圆过去的说法,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哎,我实在编不出来了。” 裴含章推了推沈殊玉的手臂,“阿殊,你没事吧?” 沈殊玉慢慢放下双手,眼圈微红,“你们猜得不错,那晚的确有人穿着柳颐宽的婚服冒充过他。” “啊?”反应最大的是坐在不远处的秦灵泽。 “这什么意思啊?”他起身走到沈殊玉身边,“为什么要冒充柳颐宽?那天我们那么多人都看到过柳颐宽,没人说他是假的啊?” 别说是纵观全局推敲案情,秦灵泽能把一本书从头读到尾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让他思考这些细节的确是有些为难他。 “那是在宴席上,”沈殊玉解释道,“离开酒宴回新房的路上,柳颐宽可能就遭遇不测了,最后进了新房的,应该是穿着婚服冒充成柳颐宽的凶手。” 裴含章他们推理出来的结果,方大人自然都能知道,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秦灵泽目瞪口呆。 孟庭芝看向沈殊玉,“阿殊,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殊玉看向裴含章,声音很轻。 “早上你说,前几日在府里撞上明珠的时候,因为她捂着头你并没有马上认出她来,所以我就想,柳颐宽那天晚上怎么会那么巧也撞到了头,以至于要捂着脸进门?” “所以我便怀疑当时进门的人可能不是柳颐宽,今晚去见崔小姐之前,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她两个丫鬟一些问题,结果发现那天晚上她们俩并没看到柳颐宽的脸。” “那她俩还说柳颐宽伤在额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方恒疑惑地说道。 裴含章和沈殊玉交换了眼色,“她们俩以为那人是柳颐宽,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亭子里的几个人一起沉默下来,秦灵泽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怒气冲冲地一脚踢翻了放在一边的矮凳。 “王八蛋!这什么混账东西!” 孟庭芝小声问沈殊玉,“崔小姐知道这件事了吗?” 沈殊玉无奈地点点头。 “她让我帮着查案,我答应过她,不管查到什么都不会瞒着她,而且……” 她的眼神不自然地飘忽了一下。 “照这个情形来看,崔小姐很有可能是那天最后接触过这个凶手的人,我知道这很残忍,但要想最快知道凶手的特征,也许只能靠她。” “那她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沈殊玉摇摇头,“她没被刺激到发疯我就谢天谢地了,哪儿还指望她能想起什么,我走之前还叮嘱南枝和锦书看好她。” “对了,”沈殊玉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我今天见了刘令仪,弄清楚了另外一件事,崔弗有盆牡丹花是被他折断的。” 她想了想,又道:“我觉得他杀人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柳颐宽真是他杀的,他那晚在新房就可以处理掉那株牡丹,不必第二日再去动手,平白增加自己暴露的风险。” 牡丹花?这事怎么和牡丹花扯上关系了? 牵扯到大牢里的刘令仪,裴含章和孟庭芝齐齐疑惑地看向方恒,方恒只好摸摸鼻子,把下午沈殊玉和刘令仪的一番谈话说了一遍。 “我说呢,难怪你白天总是纠结什么牡丹花。”秦灵泽看着沈殊玉说道。 方恒沉思片刻,“我明天再带人去问问那天晚上的宾客,看看有没有谁留意到,当时跟着柳颐宽一起离开的人是谁。” 裴含章提议道:“我明天想去柳府看看,或许那里会有线索。” “行,那我安排人明天带你们去吧。” 方恒想起自己肩负的重担不禁犯起了难,“我明天还得和我爹禀报这件事,这可真是让我难以开口。” 众人一起沉默了下来。 沈殊玉回房时夜色已深,陆明珠在灯下看书看得眼睛酸涩,刚放下书卷轻轻捶着自己的肩膀,便看到沈殊玉带着一身露水从外面回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陆明珠担忧地问道。 沈殊玉关上房门,回过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刚刚和含章他们聊了会儿案子的进展,不知不觉就到这个时候了。” 陆明珠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沈殊玉从小到大,遇事从不瞒着陆明珠,更何况崔弗如今的情况实在让人担忧,除了陆明珠,她找不到更适合照料崔弗的人选。 于是,她把这一整日的经历向陆明珠和盘托出,陆明珠听后先是目瞪口呆继而眉头紧锁。 两个人在灯下相对而坐,一只飞蛾被烛火吸引,扑棱着翅膀就要往火里撞去,被沈殊玉挥手赶走。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陆明珠。 陆明珠接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她起身去自己的药箱里翻找了一通,找寻无果后又匆匆走到沈殊玉面前。 “是崔弗拿走的?” 沈殊玉无奈地点点头,揉了揉酸痛的额头。 “柳颐宽出事以后她就心存死志了,我也是偶然发现你的药箱里少了这瓶毒药,就去诈了她一下,没想到这瓶药还真的在她那儿。” 陆明珠听了她的话后,自责不已。 “是我不好,那天我怎么就那么大意呢?幸好她没事,不然……” 沈殊玉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她。 “人都有大意的时候,再说那天兵荒马乱的,谁会想到留意这些呢?” 她想起了今夜崔弗的情形,继续说道:“这打击一而再再而三,我怕崔弗承受不了,所以就提醒你一下,你这几日去照顾她,千万要留心她的一言一行。” 陆明珠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这次我肯定打起十二分精神。” 第106章 双蝠纹玉佩 明天两个人各自都有事要忙,沈殊玉和陆明珠便很快换了衣裳打算就寝。 沈殊玉刚解开腰间的衣带,忽然听到身后的桌上传来响动。 她回身一看,那只刚刚被她赶走的飞蛾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并且再一次扑向了燃烧的蜡烛。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去阻拦它,烛焰瞬间发出“哔啵”之声。 沈殊玉怔怔地看着跃动的烛火,一时间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清早,陆明珠因为担忧崔弗的身体情况,吃了早饭就匆匆带着药箱去了崔府。 临走前她细细地筛选了一遍药箱里的东西,别说是毒药了,这次连泻药都被她拿了出来。 甚至在预先考虑了各种死法以后,陆明珠连包扎用的麻布都少带了一大半——真要不够的话就找崔府的人要。 沈殊玉换了男装后就和裴含章、孟庭芝一起去了柳府,秦灵泽娇贵日子过惯了,昨天看了尸体后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于是这日便留在了方府歇息。 等几个人到了柳府门前时,都不禁感慨物是人非。 几日前,柳府还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转眼间整座府邸便挂满了白幡,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 柳夫人病倒了,柳老爷恰好不在,三个人便由管家陪着去了柳颐宽和崔弗曾经的新房。 新房里此时还保持着崔弗离开前的模样,屋子干净整洁,大红的床幔被松松挽起,几枚珠花被随意地搁置在梳妆台前,仿佛主人只是离开了短短一瞬。 窗户从那天之后便没有再打开过,一踏入屋子便能闻到一丝新漆与陈腐交织的气味。 裴含章三人进门时并没有提洞房那夜新郎被顶替一事,只含糊地说是衙门怀疑凶手也有可能是冲着新房里的东西来的,所以想查看一番,毕竟那人也有图财的可能。 老管家一听家里的东西可能被偷了,这还得了? 他立刻就叫人取来了单子,对着新房里的摆设一一核对。 三个人便趁这时在新房里转了几圈,但仔细查看后都没看出什么异样。 老管家清点了两遍房里的东西,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三位公子,”管家收起手中的簿册,“我刚刚点了两遍,这屋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少。” 沈殊玉转身看向老管家,说道:“既然摆在外面的这些东西没丢,那小件的东西也都在吗?比如柳公子常用的一些东西。” 老管家想了想,随后命人叫来了从前一直跟着柳颐宽的下人王七三。 王七三因柳颐宽出事时没有陪在他身边而被柳夫人迁怒,挨了顿板子后到现在也没养好,他一瘸一拐地从外面走进来的,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沈殊玉看着他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于心不忍,刚要伸手去扶一把,裴含章眼疾手快地先她一步把王七三从地上拉起来。 “你家少爷平日常用的或是带在身上的东西,你都熟悉吗?”裴含章问道。 王七三眨了眨眼,“少爷生前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照顾他,他用的东西我基本都知道。” 沈殊玉侧过身,示意他看向自己的身后。 “那这屋子里要是他的东西少了什么,你应该也能发现吧?” 王七三抿着嘴点了点头,“应该能找出来。” “那你找吧。” 得了命令,王七三忙不迭地上前从书案到博古架细细地检视起来。 大约是把眼前的任务当做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他检查得很仔细,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捧着柜子里的一个盒子转回身走到沈殊玉等人面前。 “少爷成婚前布置新房的时候我也帮忙了,当时哪些东西放在新房里我大约也都记得住,那些东西基本都在,只是……” 他垂下头看着手里捧的匣子,犹豫了片刻,打开后递到了沈殊玉的面前。 “这里面应该有五块玉佩,但是不知为何只剩下了四块。” 几人来时说新房有可能丢东西,这不过是搜查屋子的借口,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出了不对。 大伙一齐探头朝匣子里看去,发现里面的确装着四块玉佩,有鸡蛋大小的羊脂玉佩,还有方方正正的青玉玉佩等,形状大小不一。 王七三歪着身子指着那几块玉佩一一给众人介绍起来。 “那块白的,是有一次书院的弟子比作诗,少爷拔得头筹后书院奖给他的,那块黄色的是咱们少爷一个远方叔叔来家里做客的时候送给他的,那块方方正正的是方大人有次夸他书读得好在宴席上送他的,那块花纹最多的是夫人逛街时看到的,觉得衬我家少爷,就买下来给他了。” 听到这儿,众人也都明白了,这匣子是柳颐宽专门用来装他从各处得来的玉佩的。 管家见其他几人齐齐抬头看着他,理直气壮道:“我只管新房大件物品,这些小东西都是他身边人看着的。” 王七三赶忙道:“是是是。” 裴含章便抬头看向他,“少的那一块是什么样的?谁送他的?” 王七三挠了挠头。 “丢的那块比较特别,是一枚比鸡蛋稍小一点的双蝠纹玉佩,不知道是少爷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少爷拿回来以后就随手丢在匣子里没再碰过,也没同我说过来历。” 孟庭芝想了想,“那他是什么时候把这块玉佩带回来的?” “大约是三年前吧……”王七三努力回忆,“我记得是少爷从洛京回来后,我给他收拾随身带去的行李时收拾出来的。” 他挠了挠头,喃喃道:“明明一直放在这个匣子里的,什么时候不见得啊……” 洛京? 三人交换了眼神后心思渐渐明朗,看来当年柳颐宽等四人洛京之行的途中必定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离开柳府后,几个人立即做了分工。 先前搜查过几个有嫌疑的人的房间,当时没从这几个人的住处搜出过什么玉佩,眼下要弄明白那块丢失的玉佩的来历,必然要问问当初一同去往洛京的其他三人以及从洛京来到此地的符骁。 高远和符骁都被软禁了,刘令仪也被关在大牢,这得找方恒帮忙。 裴含章和孟庭芝便先去找方恒,沈殊玉则带着衙门令牌去找了楚逢生。 裴含章和孟庭芝去找方恒的时候,衙门里正闹得鸡飞狗跳。 原因无他,是柳崔两位老爷刚刚得知了部分真相而已。 第107章 大打出手 方大人早上听方恒说了迄今为止的调查进展后,登时一个头比两个大。 发生在崔弗身上的事没法瞒着,也不能瞒,一来崔弗也是受害者,二来,还得指望她想起凶手的特征。 如今崔弗已是柳家的儿媳,她既是崔家人也是柳家人,方大人思来想去只能把两家的老爷都叫来。 他斟酌着把事情说了一遍,谁知话音未落,听说女儿可能被玷污了的崔老爷怒喝一声就冲了过来,方恒赶忙拦在自己父亲前面。 崔老爷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过头又冲着柳老爷去了。 李长史一见情势不好上前想拦,结果还挨了一巴掌,柳老爷吓得抱头鼠窜只好躲到了方恒的身后。 “你放屁!” 崔老爷急起来也顾不得斯文。 “你什么意思?你说柳颐宽入洞房前就死了?那和我女儿进洞房的是谁?我家丫鬟分明看见他进去了,难不成她俩眼睛都瞎了?” 堂上闹作一团。 听到屋里叫骂声不断,门口的几个衙役以为出了大事,就推门闯了进去,又被方大人骂了出来。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方大人也不愿把这件事捅出来,但是柳颐宽死在进新房之前,这件事细琢磨起来便知道没那么简单。 其一,当时绝大多数宾客都还在场,嫌疑人的数量陡然攀升了好几倍,要逐个调查的话,就得让柳府提供当天的宾客名单。 其二,方大人心中抱着和沈殊玉相同的想法——崔弗是他们所知的唯一一个和凶手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她的话至关重要。 虽然方大人已经把柳颐宽婚服上血迹的疑点、两个丫鬟的证词以及崔弗那晚见到那人时的情形都说了一遍,努力地摆证据讲道理,不过局面还是脱离了掌控。 要不是有方恒在场,崔老爷险些把柳老爷的胡子都给揪了下来。 “我女儿清清白白地嫁入你家,却平白无故被歹人欺辱,刚过门就成了寡妇不说,如今又发生了这种事,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她以后的人生都毁在你们柳家的手里了!” 柳老爷无端背了口黑锅,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嚷嚷着要崔家两个丫鬟出来把事情说清楚。 鸡飞狗跳地闹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两个人拉开,方大人把崔老爷按到椅子上坐下,又亲手给他倒了杯茶。 方恒也扶着气呼呼的柳老爷坐好,同样给他塞了杯茶。 崔老爷在椅子上坐了半天,试图平复胸中的怒火,可惜努力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砸了手里的茶杯。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方大人作为无端被殃及的池鱼,也没生气,反倒好声好气地劝慰他。 “老弟,这种事情谁能料到啊?别说是颐宽了,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又有谁能想到大喜的日子会有人浑水摸鱼呢?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那歹人包藏祸心冲着他们小夫妻俩去了,这是飞来横祸啊!” 崔老爷老泪纵横,他坐在那儿抬手掩住面孔,心中悲愤交加,但他还是听懂了方大人的言外之意。 这件事并非是柳颐宽或是柳家的过错,在这件惨案中,他们同样是受害者。 只是,为什么最无辜的崔弗要遭遇这样的噩运?她那样文静柔弱的一个人往后要怎样承受景安城百姓的悠悠之口? 一旁的柳老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虽然死了儿子,心里却也没有巴望着他人和自己一样遭难的念头,看到崔老爷伤心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儿子不在了,儿媳妇也没能在自己家被善待,他心中多少有几分愧疚。 “亲家。” 柳老爷走到崔老爷身前。 “我家没能照顾好令爱,的确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失职,令爱遭受侮辱,我儿子的命也没了,咱们两家的日子谁也不好过,难不成咱们俩还要为此打一架,让那个凶手看完咱们的笑话后再逍遥法外吗?” 崔老爷痛苦地遮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缓缓地站起身,神色冰冷,早已没了刚刚的悲戚。 “你们要查案,我不拦着,但不要来打扰我的女儿。”他冷冷地说道。 他没有再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挪动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向外走去。 “我只有这一个掌上明珠,除了我们夫妻,还会有谁来心疼她……” 崔老爷走后,柳老爷想想柳颐宽的死,心里同样觉得不是滋味。 他试探着和方大人商量,“就不能和老崔再说说吗?也许崔弗站出来说句话,咱们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方大人叹了口气。 “在我府上做客的一位小姐已经去问过了,崔弗是真的没想起来,再说,你看看崔老弟刚刚的模样,我现在要是敢为这件事上门去找崔弗,他非得把我撕成碎片不可!” 怕柳老爷自作主张弄巧成拙,他只好一再叮嘱。 “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崔弗从你家离开时的情形你不是没看到,精神恍恍惚惚的跟丢了魂似的,她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想起来那天的事都不好说,她要是承受不住打击再寻死一次,到时候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柳老爷也不好再说什么,沉吟半晌后只得告辞离开。 目送着柳老爷离开后,裴含章和孟庭芝从院里的一棵大树后头露出脑袋,趁着门没关,裴含章使劲给站在门里的方恒打手势。 方恒眼尖,看到两人后便找了个借口从屋子里出来。 三个人便赶紧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幸好你们刚刚不在,”方恒想起方才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崔老爷一怒之下动了手,我爹差点都没躲开。” “舅舅没事吧?”裴含章赶忙问道。 “没事,就是正心烦呢,你们要是没什么着急的事,就别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了。” 幸好眼前之事还无需方大人出手,孟庭芝简单把上午在柳府查到的结果告诉了方恒。 “柳颐宽丢了一块玉佩,我们怀疑可能是凶手偷走的,服侍柳颐宽的下人说,那块玉佩是三年前柳颐宽从洛京游学后带回来的,但具体是买的还是别人赠的就不得而知了。” 裴含章又把两个人的来意向方恒说了一番。 “要查这块玉佩的来历,就得问问其他三个和柳颐宽一起去了洛京的人,还有那个从洛京来的符骁,至于楚逢生那里,阿殊已经带着李捕快过去了。” 方恒一口答应下来。 “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去找高远和符骁,我去大牢里见刘令仪,另外,我怀疑凶手也可能是觊觎崔弗美色之人,我看看能不能从刘令仪那里问出什么。” 只是,这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们预想的那么顺利。 几个年轻人都以为到了这时候案件可算有了眉目,找到凶手已不是桩难事,殊不知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第108章 直奔洛京 楚逢生、高远以及符骁在得知几人的来意后,都说不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在洛京时也没见过柳颐宽花钱买玉,所以这块玉佩到底从何而来,三个人都说不明白。 不过,去了大牢的方恒却从刘令仪的口中得知了关于这块玉佩的一丝线索。 听完方恒的描述,刘令仪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尔后忽然问道:“方公子,你说的那块玉是不是大概这么大?” 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大小。 “没错,你见过?”方恒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大喜。 刘令仪诚恳地看着他,“就见过一回,他有一次收拾东西时被我看到了,我听颐宽说,这块玉佩是我们几人在洛京游学时他偶然捡到的。” “捡来的?”方恒对这个答案十分疑惑。 刘令仪点点头,“是在洛京城东的玉柳街上捡的。” 他把当时四人出游的事,以及柳颐宽告诉他的话,都说给了方恒听。 “那时我们住在玉柳街上的一家客栈里,有天晚上逢生和高远两人出去喝酒,我去了书铺,颐宽去买文房四宝,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路过客栈前的小巷时有个人忽然匆匆跑来,不小心撞到了他,等那人跑远后颐宽才发现地上掉了块玉佩,应该是那人不慎遗落的。” “等我们都陆陆续续回到客栈以后才知道,我们包裹里的银子都不见了,因为我和高远、逢生身上剩的银子都不多,所以没丢多少,倒是颐宽丢的最多,不过他怕我们四个惹到地头蛇,便不打算追究,于是我们四人第二天就打道回府了。” “回来后,有天我去颐宽家做客,偶然看到了那块玉佩,颐宽才告诉了我玉佩的来历,他说他怀疑当时撞到他的那个人就是偷了我们银子的人,只是当时天色太暗,颐宽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之后,方恒按照刘令仪的描述,执笔画出了那块玉佩的样子。 晚饭后,众人坐在一起讨论今日的进展。 “你们说,那个偷了他们银子的人会是符骁吗?他是从洛京来的,事发时还偏偏住在柳府,怎么看都觉得他最可疑。”孟庭芝说道。 秦灵泽反驳道:“虽然他是从洛京来的没错,可也未必是他吧?高远不是说过吗,他没带银子的时候还是符骁替他解围的,我觉得符骁也不像是差钱的人啊。” 方恒道:“不是有句话叫黄鼠狼给鸡拜年吗?谁知道他安的是不是好心。” “可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啊。” 方恒看着手里那幅图,“我明天就出去打听打听,看看谁认识这块玉佩。” “不过,这东西要去哪儿问呢?玉器铺吗?”陆明珠问道。 “陆姑娘,这你就不懂了。” 秦灵泽坐到陆明珠身边给她解释。 “这种东西也不一定就来源于玉器铺,还有当铺、赌坊都有可能,而且光在本地打听也不行,最重要的是得去洛京打听。” 裴含章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我觉得三哥说的有理,这东西既然是从洛京得来的,只在咱们这里问恐怕没用。” 孟庭芝却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方大人大概管不到洛京那边,而且时间紧迫,洛京那边我们又人生地不熟,想凭这么一小块玉佩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 “管他呢!”方恒咬了咬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吧?不管怎样都得试试。” 夜色渐浓,几个人各自散去。 方恒去找他爹商量去洛京的事,这找人的法子虽然笨,但鉴于此时没有更好的方案,方大人也只能同意。 回房的路上,方恒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该带哪些衙役去,得要既会点功夫又做事伶俐的那种才好。 他正思索着,一抬头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沈小姐?” 沈殊玉冲他微微一颔首,“方公子。” 方恒连忙快步走过去,“沈小姐,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话一出口,他心里的小人就突然暴起猛捶他的脑袋。 芳汀院和他住的地方完全是相反的两个方向,沈殊玉就站在他回房的必经之路上和他打招呼,除了在等他还能有什么别的缘故? “是在等我吗?”方恒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殊玉点点头,“方公子是已经同方大人商量好要去洛京了,是吗?” 方恒答道:“没错。” 沈殊玉把藏在身后的一封信拿出来递给他,“方公子,我有位朋友就在洛京,不知你方不方便替我给他送一封信。” 原来是想让他做一回信差,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方恒立刻便答应下来,然后把信收到怀里。 沈殊玉见状又叮嘱他,“方公子,你去洛京必然要经过洛京城东门,我这位朋友住的地方从东门直走就能到,所以你进城以后可以先把这封信捎给他,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 既然是顺路的事,方恒便没有拒绝,“你那位朋友姓什么?住在洛京什么地方?” “他姓杨,住在八仙楼。” 这天天亮以后,方府比往常更忙碌了几分。 方恒天还没亮就收拾了包袱带着两个人奔洛京去了,沈殊玉和陆明珠这日打算结伴去探望崔弗。 方忱听说了崔弗的遭遇后,大哭了一场,吵着闹着要和沈陆两个人一同前去,方夫人没辙,便让她们二人把方忱一起带上。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沈殊玉三个人在崔府门口一下马车就吃了闭门羹。 崔府大门紧闭,下人的答复很是简单。 “我家老爷说了,小姐身体有恙,需要好好静养,谁也不见。” 陆明珠解释说自己就是大夫,而且来给崔小姐看过几次病了,下人听完也是直摇头。 “老爷说了,我家自己能请大夫,就不劳烦姑娘上门了。” 说罢,他没等几人有什么反应就关上了大门。 看样子崔家是打算闭门谢客了,无论崔老爷是出于保护崔弗的心思还是想维护崔弗的声誉,总之,她们现在大概是没有见到崔弗的机会了。 也不知崔弗现在怎么样了? 看到沈殊玉既难过又担忧的样子,陆明珠靠近她小声说道,“在这儿耗着也不是办法,我们先回去吧。” 几个人只好打道回府。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所有人意料,沈殊玉等人前脚刚走,捕头刘锋便匆匆赶到了方府。 他说,刘令仪招供了。 第109章 招供 方恒去洛京之前,安排了这段日子由刘捕头跟着他爹继续处理这个案子。 刘捕头新官上任正没头绪的时候,一个天大的消息就直接砸到他脑门上了。 “你说什么?” 刘捕头进来的时候方大人正在吃早饭,一碗粥就快见底了,听完刘捕头汇报的事情,最后那口粥直接被他囫囵吞下。 “咳咳咳咳咳……” 方大人快把肺管子都咳出来了,方夫人赶忙上前给他拍背。 “老爷你慢一点。” 方夫人一边拍,一边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倒水。 方大人来不及喝水,他推开方夫人气还没喘匀就站了起来,“你你,你再说一遍,你说刘令仪怎么了?” 刘捕头被方大人的反应吓得够呛,赶忙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刘令仪一早就在牢里大吵大闹,说要见大人,狱卒问他有何事,他说柳颐宽就是他杀的。” 小丫鬟捧着茶水送到方大人身边,方大人连看都没看,招呼了刘捕头就往外走。 “快快快,跟我去衙门。” 两个人一阵风似的就走了。 裴含章恰好从回廊另一头过来想给舅舅舅母请安,看到方大人面色焦急地离开,他进了门给方夫人行礼后就问出了什么事。 方夫人正指挥着小丫鬟收拾桌上的碗筷。 “嗐,衙门来人说,刘令仪招认了,说人是他杀的……对了,你吃没吃早饭?要是没吃,我让她们给你端一份。” 谁知,裴含章听完后愣愣地站在原地也没答话。 过了片刻,他忽然转身往外跑去,跑出去两步后又回来了,扒着门探头和方夫人说话。 “舅母,我不吃早饭了,我去给舅舅帮忙。” 裴含章先跑到了芳汀院,芳汀院里安安静静,就看到一个丫鬟在打扫院子。 裴含章问道:“沈小姐还没起来吗?” 丫鬟赶忙答话,“沈小姐和陆小姐一早就和二小姐一起出门了。” 那就是去崔府了,这要是去崔府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裴含章本想问问沈殊玉,关于刘令仪,她还有没有什么知道却没有说出来的事,不然刘令仪为何会在被关多日后无缘无故地就突然承认杀人呢? 沈殊玉不在,裴含章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先去找孟庭芝了。 府衙里,方大人端坐正堂,一拍惊堂木。 “大胆刘令仪,关了你这么多天,你一直说自己是无辜的,既然是无辜的,今早为何又在牢里吵闹?” 刘令仪垂着头,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撩衣袍在堂上跪了下来。 “大人,小生是来认罪的。” “哦?认罪?”方大人眼睛一亮,“你犯了什么罪,从实招来,柳颐宽是不是你杀的?” “是,”刘令仪面如死灰,“是我杀了柳颐宽。” “你为何要杀他?你是怎么杀的他?都一一讲来。” “我,我杀他是因为嫉妒他……” “嫉妒?你嫉妒他什么?” 方大人对刘令仪这个说法不甚满意,听书院里的学子说,这两人文采不相上下,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难道刘令仪会为了这么个虚名杀了自己的多年好友吗? “他家世比我好,文采比我好,处处胜我一筹,只要他在,我就永无出头之日,我一时鬼迷心窍,于是就……” 方大人打起精神,“哦?那你是怎么杀的他?” “他成亲前我心里暗想,只要这次我作诗赢了他,那我们就还是朋友,所以便和他打赌,约他那晚出来见我,我们再比一场……结果,我喝多了酒,一时难以自控就打死了他。” 这么蹩脚的理由方大人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成婚当天还答应你晚上出来赛诗?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 可刘令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柳颐宽又死无对证,方大人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那你用的什么凶器,凶器现在在哪?” “我……” 刘令仪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当时随手就抓了一块石头,用完就扔了,打死他以后我就把他搬到了柴房。柳府我很熟悉,知道尸体放在那儿一时半会不会被发现。” “这么说,柳颐宽是入了洞房后又出来见你,然后才被你杀了?” “没错。” 方大人捋了捋胡子,按照崔弗给沈殊玉的说法,那天与她洞房的人应该不是柳颐宽,可刘令仪却说他是在柳颐宽洞房后才见了柳颐宽并且杀了他…… 到底该信谁呢?究竟是崔弗的感觉出了错,还是刘令仪是在胡乱认罪? “刘令仪,本官问你,自打你被抓进大牢以后,你始终不肯承认是你杀了柳颐宽,既然如此,今日你为何突然一反常态,承认是自己杀的人?” 刘令仪垂头不语,方大人看不到他的目光,语气也严厉起来。 “刘令仪,本官在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刘令仪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 “我以为只要没有证据能证明我杀人,我就能逃脱得了罪责,所以被关上几天我也不在意……” “可是,从进了大牢以后,我每夜都能梦到柳颐宽向我索命,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我不想继续被他折磨,反正认罪是死,这样被他折磨下去我也是死,索性我自己承认了事。” 刘令仪一口气说完后心中如释重负,坐在堂上的方大人却着实为难起来。 如果刘令仪所说是真的,那么崔弗名节没有失,且凶手也已招供,对崔柳两家都有了交代,这真是两全其美的事。 可是,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方大人不是个糊涂官,从方恒处听说刘令仪对崔弗的仰慕后他便猜想,刘令仪承认杀人或许是为了保全崔弗的名声,但他作为朝廷命官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受死。 可眼下刘令仪已经认罪,他若不作出处置,恐怕不好交代? 左右为难之后,方大人只好一拍惊堂木。 “柳颐宽于新婚夜被杀一事,凶手刘令仪业已招认,将其暂押大牢,待寻到凶器,人证物证俱全后本官再来判你!” 语毕,他命人把刘令仪押回大牢。 刘令仪似乎还有话要说,只是没来得及张嘴就被衙役从地上拎起来带出堂外。 第110章 捣乱的家伙 方大人之所以草草退堂,是因为他多留了个心眼。 这件案子关系重大,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定案,多少缺了些底气,将来若是被翻案就不好看了。 既然刘令仪说凶器是行凶时随手抓来的石头,那东西沾了血迹应该不难找,不妨再去柳府查一查,再说,玉佩的事情也没弄明白,这时候不能着急定案。 反正刘令仪眼下被关在牢里,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从崔府回来后,方忱就去找方夫人说了早上的经历,沈殊玉和陆明珠就先回了芳汀院,结果刚走到院外,两人就看到了裴含章和孟庭芝。 裴含章坐在芳汀院外的池子边喂鱼,虽是喂鱼,表情却是一副鱼欠了他的苦大仇深模样。 孟庭芝则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棋局,抬头看到她们俩后,微微勾了勾嘴角。 “可算回来了。” “在等我们吗?”沈殊玉不解地问道。 裴含章把手里的鱼食“哗”的一下全洒进了池子里,然后拍了拍手掌,走过来问道:“见到崔小姐了吗?” 沈殊玉摇了摇头,“没有,崔府现在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陆姑娘去了她也不见吗?”孟庭芝问道。 陆明珠满是无奈,“大概是怕我们这些和官府扯上关系的人会刺激到崔小姐吧,崔府的人说他们会自己找大夫。” “对了,你还没说呢,等我们做什么?”沈殊玉看向裴含章。 裴含章叹了口气,“今天早上刘令仪招认了,说人是他杀的。” “啊?”沈殊玉和陆明珠齐齐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裴含章也觉得自己脑壳疼。 “他说他和柳颐宽打了个什么赌,那晚约了柳颐宽见面赛诗,柳颐宽半夜出来见他,然后就被他杀了。” 沈殊玉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转身向外走去,裴含章赶紧上前拦住她。 “你去哪?” 沈殊玉气愤地说道:“我去问问刘令仪,他明明不是凶手,为什么要招认?” 眼下正是千头万绪,他跑出来捣什么乱? 裴含章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凶手?你见过他,他说不是,你就信了?” 沈殊玉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被关了那么久都没招认,没道理这时候突然承认自己杀人。” “他说了,说是自己连夜噩梦,忍受不了日日被柳颐宽的魂魄折磨才招认的。” 沈殊玉一时语塞,半晌后才开口。 “如果他是凶手,那柳颐宽衣服上的血迹还有那块丢失的玉佩都要怎么解释?还有崔小姐,她……她自己都觉得那晚的人不是柳颐宽,难不成她也记错了吗?” “那会不会血迹的事就是个巧合,玉佩的丢失或许也和这个案子无关?”孟庭芝试探着提出自己的想法。 沈殊玉这时候也没了刚刚要冲出去的劲头,她浑身卸了力气,垂头丧气地走到一边的花圃旁坐下。 陆明珠疑惑地问道:“会是这样吗?” 这大概只有刘令仪自己知道。 三人各自在沈殊玉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齐齐沉默不语。 沈殊玉忽然叹了口气,“先生要是知道我们插手这个案子,还把案子查的稀烂,回去后不知道要怎么骂我们……” 孟庭芝则心存侥幸,“也不能全怪我们吧,毕竟我们中间也是真帮上忙了,找不到凶手也不能全怪我们吧?” 药庐里面陆明珠说了算,她没有这一类烦恼,于是便安静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他们三人发愁。 裴含章忽然开口说道:“我之前以为刘令仪对崔弗不过是一见钟情,现在看来,是情根深种才对。” 沈殊玉气鼓鼓地开口问道:“他知道崔弗成婚那晚发生的事了?谁告诉他的?” “可能是恒弟吧。”裴含章叹了口气。 “昨天我们三人去查玉佩的事,恒弟当时怀疑凶手作案的动机也可能是觊觎崔小姐的美色,所以他当时随口提了一句,说想问问刘令仪有没有怀疑的人,我估计可能是他和刘令仪交谈时,不慎漏了口风让刘令仪猜到了什么。” 几人沉默了半晌,陆明珠若有所思地说道:“会有人仅仅因为一面之缘就愿意为对方奉上自己的生命吗?” “可能不仅仅是因为那一面之缘吧。”裴含章努力揣摩着刘令仪的想法。 “在刘令仪的眼里,崔弗美丽、大度又知书达理,他会对崔弗心动是件顺理成章的事,之后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他将自己脑海里崔弗的形象不断美化,便成了今日的情根深种。” 他最后感慨道:“如今美人落难,他大概觉得为崔弗保全名节是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沈殊玉不由得转过头看了裴含章一眼,裴含章有些奇怪,“怎么了?” 沈殊玉笑着摇摇头,“你说的没错,崔弗那样的女子会让人一见倾心的确不奇怪。” 裴含章一时没明白她的话,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孟庭芝适时开口,为他解了围。 “那现在怎么办?”孟庭芝问道,“刘令仪认了罪,还能再继续查下去吗?” “能查,就是时间不多了……”裴含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舅舅派人在柳府找凶器了,恒弟一去一回估计得要三天。” “那三天之后呢?”陆明珠有点可惜这个为情所困的年轻公子。 裴含章低声道:“如果恒弟没有带回来什么好消息,刘令仪又已经认罪,舅舅就没有理由让这个案子再悬而不决了。” 几个人一起沉默了下来。 丫鬟莲香刚好这时候过来,看到四个人并成一排坐在花圃边,又个个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给几个人都请了安,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沈小姐,崔小姐派人来,说是请你到崔府一趟。” “我?”沈殊玉指了指自己。 莲香立刻点头。 沈殊玉“噌”的一下站起身来, “快快快,带我去。” “哦哦。”莲香答应着,赶忙带着她往外走。 沈殊玉跟着她一路往外走,还不忘回身叮嘱其他人,“我走啦,中午别等我吃饭!” 陆明珠抿着嘴笑了笑,“知道啦!” 第111章 一查到底 崔府来的人赶着一辆马车,马车接上沈殊玉后走了许久。 等车停下时,沈殊玉掀开帘子一看,眼前却不是崔府的大门。 “这是哪啊?”她疑惑地问道。 车夫赶忙解释,“这是我们崔府的后门。” 沈殊玉心想,对了,崔老爷现在不让外人见崔弗,所以自己是被偷偷接来的? 车夫上前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开门的人正是锦书。 锦书越过车夫往外张望,看到沈殊玉后顿时面露喜色。 “沈小姐,你来了!” 车夫的任务顺利完成,便回身赶着马车走了,锦书则拉着沈殊玉把她带到院里。 关好门后,她引着沈殊玉往崔弗的房间走去。 “沈小姐,真对不住,委屈您了。我们家老爷这几日不许任何人上门,小姐又着急见你,我们只好出此下策了,还请沈小姐别怪罪。” 沈殊玉一向不拘小节,自然不会计较这些,“无妨,这也是权宜之计。” 锦书带着沈殊玉穿过后花园,一路上静悄悄的,想必是早已提前支走了其他下人,沈殊玉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崔弗的房间。 南枝为沈殊玉打开门,屋里,崔弗歪在床榻上,神情凝重面色灰败,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沈殊玉赶忙走过去,“崔小姐,你还好吗?” 看到她来,崔弗终于勉强打起点精神。 “你们下去吧。”崔弗挥挥手,让南枝和锦书离开。 等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沈殊玉扶着崔弗坐起身。 “沈小姐,我听说刘令仪认罪了?” 沈殊玉没料到她的消息竟然这么快。 不过想到柳崔两家这几日都盯紧了方大人,刺史府有什么风吹草动两家人都了如指掌,崔弗会知道也不奇怪。 “刘令仪说,那天是他提前约了柳颐宽晚上出来见面,见面后就杀了他……” 想了想,沈殊玉又补充了一句,“他说,这是你们圆房之后的事。” 听完沈殊玉的话,崔弗垂下眼眸,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喃喃道:“到底是我那天的感觉出了错,还是……” 她抬头看向沈殊玉,不安地问道:“沈小姐,你觉得他是凶手吗?” 沈殊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他是凶手的话,现在查到的很多疑点就没有办法解释了,而且……”她皱了皱眉,“而且他的解释太牵强了。” 崔弗讷讷道:“那,那他为什么这么说?” 对于刘令仪的说法,她心里其实隐隐有了预感,却又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推断。 沈殊玉低声道:“大约是不想让你以后过得太艰难吧?” 刘令仪是想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保全崔弗的名节。 崔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别过头去,“他以为,他这么做我就会感激他吗?” 沈殊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真是痴男怨女啊。 崔弗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打算就此了结这桩案子。 她抓住沈殊玉的手,目光灼灼地说道:“沈小姐,既然你我都不信这件事是他做的,那么就劳烦你再帮我查下去,我要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她下定决心,毅然说道:“我不能让这个凶手逍遥法外,就算柳家想让刘令仪当这个替罪羊我也不会答应,不然将来等我死了后过奈何桥,我都没有脸去见颐宽。” “好。” 沈殊玉一口答应下来,“方公子去追查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了,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就是这两天的事。” “就这两天了吗……”崔弗喃喃道。 按理说,尽早破了这桩案子让凶手杀人偿命,崔弗应该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何,沈殊玉觉得崔弗看上去似乎有些哀伤。 “沈小姐,这些日子辛苦你忙前忙后,我很是感激,我那天承诺过你,只要我能给的我都愿意拿出来,不知你想要什么?”崔弗问道。 事实上,沈殊玉并没有把崔弗当日的承诺放在心上,她从来没有在乎过当初这个承诺是否能够兑现。 “崔小姐,我帮你并不是对你有所求,你就当我是喜欢多管闲事吧,你好好养身体,别的不要多想。” 崔弗知道沈殊玉不是凡俗女子,看不上那些金银珠宝,可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能给她了。 崔弗拉着沈殊玉的手,语气中满是遗憾。 “沈小姐,要是我能像忱儿一样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我想,我一定会和你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 沈殊玉笑着回握住她的手,“我们现在也可以做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崔弗难得展露笑颜,“你说得对。”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她的神色又变得落寞起来。 “沈小姐,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有一天你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不好的事,你不要为我难过。” 沈殊玉以为她是怕将来有一天真相大白,众人会对她的遭遇指指点点,于是赶忙安慰道:“你别在意那些事,都是些糊涂人说的糊涂话,你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崔弗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落寞地移开了目光,“总之,你别为我伤心。” 沈殊玉还要再说些什么,南枝却进门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沈小姐,我刚刚听下人说,夫人一会儿要带着补汤来看小姐。” “哦,那我得走了。” 沈殊玉赶忙答应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崔弗却在此刻叫住了沈殊玉。 “沈小姐,不管你将来听到什么,那都是我的选择,也是我想做的事,你不要难过自责,也不要阻拦我。” 沈殊玉不由得回过头来,在那一瞬间,她终于隐隐察觉到崔弗说的事似乎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可她还来不及问,就被南枝拉了出来。 南枝拉着她一路小跑进了后花园,有惊无险地把她送到了后门处。 “沈小姐,多谢你能来,今天的事还请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好,你放心。” 崔府的门在沈殊玉身后倏然关上。 沈殊玉面前是长街上时不时来往的行人,耳边传来的是街边小贩的叫卖声,眼前与身后像是两个世界。 沈殊玉站在崔府的后门处发了会儿呆,半晌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方府走去。 第112章 官场险恶 方恒带着两个捕快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洛京。 从东门进城后,他让其他两个捕快先去找家客栈把东西放下,然后再去当地府衙门前等候,自己则按照沈殊玉的嘱托,去打听了八仙楼的位置。 八仙楼规模不小,在洛京一众大大小小的酒楼当中排得上前几位。 方恒按照路人指的方向一路寻过来,一进门便拉住一个小二跟他打听。 “这位小哥,请问你们酒楼有位姓杨的掌柜吗?” 还没等小二答话,一位刚从楼上下来身材十分魁梧的中年男子便走到了他的身后。 “我姓杨,这位公子找我何事?” 方恒回身看过去,彬彬有礼地答道,“是一位朋友托我来给你送信,她姓沈。” 他从身上掏出沈殊玉交给自己的那封信,递给了面前的男子。 杨问心听后先是一愣,赶忙将信接了过来。 不过他没着急看信,而是让小二招呼方恒到酒楼二楼的一个雅间休息。 方恒急着把父亲的信送去府衙找这边的官员帮忙,便推辞了两句,不过还是被杨问心热情地挽留了。 “公子请进去稍等片刻,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方恒推辞不过,只好同意,“好。” 杨问心不认识方恒,自然不知道沈殊玉为什么会找他来送信,保险起见,他决定先把人留下,看看沈殊玉信里说了什么,再决定是要回信还是做其他打算。 小二把方恒请到雅间坐下,又给他上了壶好茶,陪着他等候片刻后,杨问心便回来了。 他朝方恒拱了拱手,“在下姓杨,名问心,没想到您是方大人的公子,请恕小人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 “哪里哪里。” 难道沈姑娘还在信中提到我了?方恒心里嘀咕了两句,便和杨问心寒暄起来。 一番客套后,杨问心犹豫片刻,问道:“我冒昧问公子一句,沈姑娘为何会在贵府?” 之前从没听说沈殊玉和方家有什么牵扯,可沈殊玉却在信中称自己目前住在方府,并叮嘱杨问心帮方恒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杨问心刚刚打量了方恒好一会儿,觉得方恒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这男未婚女未嫁,难不成…… 方恒被问得一愣,看到杨问心直直地盯着自己,瞬间领悟了杨问心的言外之意。 他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杨掌柜别误会,我和沈小姐没什么关系,她是我娘请来的客人,暂住在我家而已。” “哦,这样啊。” 杨问心瞬间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沈姑娘信里说方公子是来洛京办事的,不知公子在何处落脚啊?若是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不如就在我这酒楼住下。” 方恒推辞道:“进城时,我已让手下去找了落脚的客栈,就不来打扰了,等日后有机会我再上门来拜访吧。” 见他面色有些急切,似乎是想出门又不好意思开口,杨问心便没有再挽留。 “好,那我就不耽误公子办正事了。” “再会。” 离开八仙楼后,方恒便去了府衙,带上在那里等候自己的两个衙役,敲开了府衙的大门。 一刻钟的功夫后,三个人便一起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那两个是洛京这边的衙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出了门后懒散地朝方恒一拱手。 “方公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方恒压下心中的火气,“这洛京城你们二人比我们熟,怎么是你问我呢?” 那差役故作无奈地一摊手。 “大人有令,命我们二人听公子吩咐办事,说白了,我们俩就相当于你们在洛京行事的两块令牌,可这到底去查什么事去哪里查,我们可决定不了,这还得公子你拿主意啊。” 方恒压下心头的火气,“那我们就先从洛京的玉器铺找起吧。” 两个差人点头答应。 方恒带着两个手下在前面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句嗤笑。 “小地方出来的就是不懂规矩,也配来指挥我们……” 方恒带来的一个衙役转身就要回去和他们理论,却被方恒一把拉住,“这不是在咱们景安,别惹事。” 洛京是三皇子的势力范围,三皇子又是太子的同母弟弟,所以当地官员视自己为太子一党,向来眼高于顶。 别说今天来的是方恒,就算是方大人亲自来的,恐怕也讨不了几分便宜。 除此之外,还有方恒不知道的隐情。 符骁的叔叔是当地县尉,一听说景安来的人要调查的嫌疑犯是自己侄儿,那还得了? 甭管这符骁是不是真凶,自己的亲戚成了嫌犯,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再说了,要是真查出些什么,以后他这县尉的脸往哪儿搁? 于是,才有了眼前这两个差役打算随便糊弄糊弄方恒等人了事。 方恒自然也察觉到洛京当地官员的敷衍态度,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无官无品,有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压下来。 他问那两个衙役洛京城的玉器铺有多少间,两个衙役你一言我一语地列了十几家出来,也不知说得齐不齐全。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方恒三人只好先从这些查起。 方恒自打到了洛京城以后连饭也顾不上吃,到第二天晚饭前就把这十几家玉器铺子全跑完了一遍。 可惜,一无所获。 那两个差役倒是很开心,事情快办完了,而且没办出个结果,回去也能和大人有个交代。 方恒没辙了,在洛京城的最后一晚,他在客栈窄窄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一次体会到父亲曾同自己提过的官场险恶到底是什么。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去,不久后天亮鸡鸣,他又被迫清醒。 想到自己大老远奔波过来最终却一无所获,方恒不禁心生惆怅。 他正坐在床边愣神,心思千回百转,这时忽然听起了敲门声。 方恒开门一看,门外是自己带来的两个衙役,他以为这两人是来催促自己起身准备出发,于是便道:“等我洗把脸就出来。” “少爷,不是洗脸的事,楼下有人找你,他说他姓杨。” 第113章 柳暗花明 方恒一听,便立刻明白过来,他在洛京没有姓杨的熟人,唯一脸熟的就是有一面之缘的八仙楼杨掌柜。 “我收拾一下,你们快请他上来说话。” “好。” 两人答应一声后,连忙跑下楼请人上去。 方恒飞快地收拾好自己,不一会儿便看到杨问心从门外走进来,身边还带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两个衙役把门关上,留他们三人在里面说话。 “方公子,看样子你们是要回去了,事情办完了吗?可还顺利?”杨问心问道。 方恒苦笑着请两人坐下,小二送来了刚烧好的热水,方恒给两人沏了两杯茶。 “不瞒杨兄,事情不大顺利,我一时也没什么法子,只好先打道回府。” “你们不是去请官府出面了吗?他们没帮上忙?” 方恒不好在杨问心这个洛京百姓面前对这边的官员说三道四,只好含糊地答道:“大约是我们运气不好吧,没查到什么。” 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杨问心的鼻子里哼了一声,面上挂着讽刺的笑容。 “依我看,他们不过是随便找了两个人糊弄你吧?” 被杨问心一语道破,方恒惊讶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好歹也在洛京城混了好几年,跟洛京的官府打过一些交道,咱们洛京的官员一贯是长袖善舞,捞钱是一把好手,你让他办事,那可真是为难他了。” 方恒目瞪口呆地听完,不禁叹了口气,语气满是无奈。 “事发的地点不在洛京,他们不想帮忙也说得过去,如今再待下去也是徒劳,所以还是早点回去和我父亲商议一下吧。” 杨问心听完哈哈大笑,“你没什么收获,我这儿倒是有。” 他一指身边一直沉默的老者,给方恒介绍。 “这位老伯是咱们洛京城里有名的玉石工匠,姓庄,手艺好得很,洛京城往前数几十年的好玉器有一半都出自他手里,你与其去找那些满眼钱串子只会做生意的玉器铺老板打听,倒不如问问他。” 庄先生是骆老爷子找来的,骆老爷子一直在为沈殊玉打理金石斋,在洛京金银玉器这一行十分有人脉。 听说沈殊玉在帮人找东西,骆老爷子二话没说便把这一行的一个老古董给请出来了。 老者冲方恒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杨掌柜过誉了,不过那些年我的确打造过不少玉饰,有些就算不是出自我手,我光看雕工,多半也能猜到是谁做的。” 方恒大喜,连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辛苦庄叔了,还请您多指教。” 随后,他拿出随身带的图想递给老者看,庄先生却没有接。 “你那图我已经看过了,我做了一辈子玉器,这种东西我看一遍就有印象了。” 庄先生从一旁的包袱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本模样的簿册出来。 那本册子存放的时间似乎很久了,纸页泛黄纸张薄脆,他翻出其中一页递给方恒看。 “你运气好,问对人了,这东西当年就是我做的,你看,是不是这一件?” 方恒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那图上画的玉佩与他自己画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 “没错,就是这件!”他又赶忙问道,“那您知道这块玉佩的主人是谁吗?” 庄先生仔细看了看纸张右侧的几个字,又递给杨问心,然后叹了一句。 “哎呦,人老了,眼神就是不行了,你帮我看看,这儿写的名字是什么?” 杨问心接过了仔细看了看,“写的是,李三娘。” 他又仔细看了看落款的时间,“呦,这玉佩是十九年前做的了。” 庄先生点点头,“我记性或许没那么好,但账本不会作假。” 方恒听了后,疑惑地问道:“原来当年托您做这块玉佩的主人是个叫李三娘的女子,那她和符骁是什么关系?” 这时,杨问心忍不住问道:“这么说你找的人不是这个女子?而是那个叫什么符骁的人?” 方恒言简意赅地和他解释,“准确点说,我们想知道符骁是不是这块玉佩的主人。” “你说的这个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庄先生问道。 “男的,年纪不超过二十。” 庄先生看向杨问心,“杨掌柜在洛京的时间虽然不短,不过还是没有我这个老家伙长,洛京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一直待在这儿的人我多少都会有些印象,尤其是还来过我这儿。” 他仔细回忆了一阵儿,“这个李三娘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可能是住在南城那块儿,成过两次亲,第一次嫁的丈夫是个短命鬼,死了之后她就改嫁了。” 杨问心沉思片刻,“这个符骁会是她的儿子吗?” “多半是吧,你们去打听打听,看看和她成亲的两个男人,是不是有一个姓符。” 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方恒心里着实欢喜,却又忍不住问道:“这么久的事了,您老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庄先生一看方恒不信自己,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别的我可能记不住,她家的事,这周围上了年纪的人多少都是知道的,女子死了丈夫改嫁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她丈夫死了没几个月她就改嫁了,这周围人能没印象吗?” “那这李三娘还活着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方恒起身又给庄先生行了一礼,“今日多谢老人家为我解惑,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带着这本册子回景安,为这桩案子做个证人?” 庄先生嗐了一声,“杨掌柜和骆老爷子亲自上门做说客,我哪有拒绝的道理,少不得要拼上这把老骨头和你走上一遭。” 方恒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时高兴,竟然忘记问杨问心为何会掺和进这件事中…… “杨掌柜,忘了问你,你怎么会去帮我找庄先生?是沈小姐告诉你的吗?” 杨问心十分坦诚,“是啊,我是受沈小姐托付,她说这事挺重要的,我自然不敢耽搁。” 方恒不知道杨问心和沈殊玉是什么关系,只以为是沈殊玉结交的朋友,所以杨问心才对他如此仗义,于是赶忙道谢。 “杨大哥,多谢你替我们找来这么重要的证人。” “别客气,沈姑娘难得开一次口,我怎么着也得替她把事情办得圆圆满满。” 方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小姐也真是的,我走之前她只说是让我给她的朋友带一封信,请你帮忙这事她可是一点风声都没露。” 杨问心听完哈哈大笑,“她一直就是这样,事情没做成之前从来不和别人讲。” 见他对沈殊玉如此了解,方恒忍不住好奇起两个人的关系,问道:“敢问杨大哥和沈姑娘是……” “她算是我义妹吧。” 杨问心胡扯完又不忘叮嘱他,“我不喜欢和衙门扯上关系,若是这个人证你用的上,回头就说是你自己找来的,不必提起我,庄先生这里我也交待过了。” 方恒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好,杨大哥尽管放心。” 第114章 小秘密 杨问心先让人安顿了庄老爷子,然后拍拍方恒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 “走吧,这洛京我比你熟,我带你去打听打听那个什么李三娘住过的地方。” 杨问心送佛送到西,方恒十分感动。 “好,那就辛苦大哥了。” “不必客气,回头你要是看到沈姑娘,记得告诉她有空再来洛京坐坐,她嫂子也就是我夫人,挺长时间没看到她,念叨有一阵子了。”杨问心说道。 “好,我回去一定转告她。” 方恒这边在洛京忙得脚不沾地,景安那边也不消停。 自刘令仪招认后,柳崔两家联手施压,一再要求方大人尽快结案。 可方恒去洛京追踪玉佩的来源尚无结果,刘令仪行凶的凶器也没找到,方大人不敢只按刘令仪的口供轻易结案。 他白天应付完了柳崔两家,晚上回去还要面对裴含章、秦灵泽、沈殊玉等一众小崽子的目光。 几个年轻人在这件事上是真正出过力的,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十分坦诚地和他表达了他们的看法——他们不相信刘令仪的口供。 怕方大人顶不住压力草草结案,裴含章还打算劝说方大人再等等,等证据齐备后再定案以防日后生变,不过却被沈殊玉以多管闲事给劝了回来。 “你舅舅比你懂怎样为官,他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应付不了,怎么在官场上混到现在?” 沈殊玉其实不了解方大人,不过她还算了解自己的父亲。 沈渭曾被淳于晟评价为“能从朝堂一片乱局中将自己摘出来”的人,沈家在朝堂根基不深,沈渭算是身体力行地把“左右逢源”这个词发挥到淋漓尽致。 在沈殊玉看来,为官之道最先要学的就是自保,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方大人怎么可能在地方上混到现在? 果不其然,方大人用了一个很俗套却又很管用的法子——躲。 柳崔两家人找到府衙时,府衙的人就说方大人不在,可能回府了,等找到方府,方府的人又说方大人带人出去找线索了…… 总之,两家人陷入了一个死活找不到方大人的古怪循环。 这几日,几个年轻人都乖乖待在方府等消息,没再到处乱跑。 一来,目前确实没有什么新线索可供追查,只能寄希望于方恒从洛京带回一点好消息,二来,几个人前几日也着实是累到了,天气又热,如今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 这日中午,孟庭芝和陆明珠在院中摆起了棋盘对弈。 方大人的小儿子方慎中午睡不着觉,趁奶娘不注意也偷溜到芳汀院,陆明珠很喜欢他,见到他来,便把他抱到自己膝上逗弄。 沈殊玉在不远处的花圃前走来走去,时不时朝院外看看,不一会儿,便看到裴含章从远处走来。 “怎么站在这儿?”裴含章问道。 他朝院子里望去,见陆明珠正和孟庭芝一起指着棋盘上的棋子教方慎认棋局。 “没什么……”沈殊玉朝他身后望了望,“怎么就你一个人,三哥呢?” “他一吃完午饭就说犯困,刚刚回房睡觉了。” “哦。”沈殊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裴含章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她有心事,“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沈殊玉点点头,她回头看陆明珠和孟庭芝专心下棋,便悄声对裴含章说:“我想去柳府查查符骁住过的房间。” 怕查案影响到柳家人生活,符骁和高远如今都被方大人安排去别的地方了。 “什么?” 裴含章先是惊呼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 “我的小祖宗,这个时候你就别去柳府搞事情了!柳老爷现在整天追着我舅舅不放,方恒又没什么消息,现在去柳府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见他不同意,沈殊玉有些失落,面上露出几分委屈。 “我就是不放心嘛!就算方公子能查到符骁和这个玉佩的关系,这既说明不了他和这个案子的关系,也证明不了人是他杀的,但如果我们能从他那儿找到玉佩,不就能说明他有杀死柳公子的动机吗?” “话是没错,可是……” 裴含章仍有些为难,“可是之前事发后就搜查过他的房间,没看到什么玉佩,现在上门恐怕柳老爷会觉得我们多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两个人站在门口说了半天的话,裴含章忽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只叫我不叫他们啊?我就知道,好事你肯定不会找我。” 沈殊玉十分坦诚,“你跟方大人好歹沾亲带故的,真有事他不会不管你的。” 她一不小心就把实话给说出来了,不过,在裴含章生出怒气之前,她及时拽住了裴含章的衣袖扯了扯。 “你就想想办法带我去吧,我什么身份也没有,就这么上门的话,柳大人肯定不会理我的,你帮帮忙嘛!” 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热血上头一口就答应了崔弗的请求,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却偏偏揽了下来,现在可好,为了这件事里子面子都没了。 裴含章被她缠的没办法,“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了。” 他上下打量了沈殊玉两眼,“你去换衣裳吧,总不能穿着这身衣服过去吧?” “好!我很快的,马上就回!”沈殊玉雀跃地往房间跑去。 换好衣服后,沈殊玉和陆明珠、孟庭芝打了个声招呼就跟着裴含章出门去了。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孟庭芝状似无意地说道:“总觉得他们俩有自己的小秘密。” 陆明珠莫名地想起了沈殊玉曾和自己提过的她与裴含章的初次相遇,她不动声色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是吗?只是两个没长大的小孩子罢了,等他们再懂事些,知道避嫌就好了。” 大约是忽然记起孟庭芝其实和沈殊玉、裴含章的年纪差不多,她莞尔一笑,继续说道:“孟公子,你比他们俩可沉稳多了,遇事不急不躁,有大将之风!” 孟庭芝笑了笑,“年轻公子大约还是像含章一样开朗机敏一些,才更讨人喜欢。” 他的表情意味深长,陆明珠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只是笑了笑,继续与他对弈。 第115章 找到玉佩 裴含章与沈殊玉到了柳府后,不出意外地迎头撞上了柳老爷的怒火。 “方大人躲到哪儿去了?他就派你们两个小崽子过来打发我吗?颐宽的头七就要到了,他到底打算把这个案子拖到什么时候?” 看到柳老爷发了大脾气,沈殊玉心里不自觉生出了几分退意,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过火了? 一旁的裴含章上前不疾不徐地行了一礼。 “柳老爷,自这个案件发生后,我舅父为了查案夙兴夜寐,从无半点懈怠,柳兄为人聪慧好学谦和有礼,他遭人毒手一事让我舅父十分惋惜,所以,不论是作为朝中官员还是作为一位长辈,我舅父都绝不会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下去。 “柳老爷,刘令仪如今被关在大牢里插翅难飞,详查高、符二人住过的房间也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多证据,让这个案件的调查结果确凿无误,并不是为了给刘令仪脱罪。若是这个案子所判有误,我舅父将来丢官是小,柳兄若泉下有灵,知道我们放跑了真凶,他又该怪谁呢?” 别的倒也罢了,可听到裴含章谈起柳颐宽,柳老爷的神色不免有几分动容。 他们夫妻俩只有这一个儿子,如今每日醒来心里就只充斥着为儿子报仇雪恨的念头。 两个人如今都老了,现在又是这副光景,还能再活几年呢?有朝一日到了地府,若是儿子说刘令仪不是杀他的真凶,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又该如何回答呢? 想到此,柳老爷一身的戾气渐渐化去,他叹了口气随意地挥了挥手,自己回身慢慢往回走。 “让管家带你们去,别再来打扰我了。” 裴含章和沈殊玉赶忙向他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管家带着两个人往高远、符骁曾经住过的小院走去,沈殊玉扯了扯裴含章的衣袖,两人有意落后管家一段距离。 她低声说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 裴含章也小声回答他:“他火气那么大,我刚刚也有些害怕,简直是搜肠刮肚地把能讲的都讲了一遍。” “那要是他刚刚不答应怎么办?”沈殊玉小声问道。 裴含章犹豫片刻,答道:“那就只能带你偷偷溜进来了。” 他侧过头去看沈殊玉,“反正,既然我答应了带你过来,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沈殊玉看着他,也不知为何,心里泛出丝丝暖意。 “两位公子,高公子和符公子住的院子就在这里了。” 管家停下脚步,将前面的院落指给两人看。 “楚公子那晚有事没有在柳府留宿,这两处院子一处是符公子住的,一处是高公子和刘公子,啊呸,那个杀人凶手住的。” “多谢。” 向老管家道谢后,两个人就先进了高远和刘令仪住的那处院落,院子地方不大,沈殊玉和裴含章立即着手搜了一遍,不过却没搜出什么。 两个人随即又转到符骁的那处院子,整间屋子被两人翻了个底朝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有衙门的人搜查在先,想来有疑点的东西早就被带去衙门了。 沈殊玉有些泄气了。 两个人从符骁住过的屋子里走出来时,太阳已渐渐西沉。 “先回去吧,找不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别不开心。”裴含章安慰沈殊玉。 沈殊玉点点头,两个人并肩走下石阶往院外走去。 老管家一直在院子外等他们,见他们出来了就打算上前客气两句,然后赶紧把这两人打发了,免得让自家老爷看到他俩后心里添堵。 可刚走出几步,裴含章就发现沈殊玉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去,发现沈殊玉正盯着一处花圃。 她弓下身子绕着花圃转了几圈,似乎一直在打量什么。 裴含章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看这里,”沈殊玉指了指一株花的根茎附近,“这里土的颜色跟其他的土颜色不一样,好像被翻动过。” 她心念一动,有种预感在心里越来越强烈,最后索性蹲下身来,准备伸手去挖那一处的土。 裴含章赶忙拉住她的手腕,“还是我来吧。” 他修长的手指越过沈殊玉的手臂,将沈殊玉指着的那一处小心挖开,大概挖到两指的深度后,他突然停了下来。 看他停下动作,沈殊玉觑着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赶忙问道:“怎么了?” 裴含章的手先是向土里一探,而后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块沾满泥土的东西出来,两个人仔细一看,正是这些日子他们看了无数次图样,却始终未能得见真颜的那块玉佩。 果然,因为事发后一直被禁锢在这个院子里,所以符骁没法把东西带出去,就只能草草藏在这儿。 “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会埋在这里?”老管家惊讶地问道。 裴含章用帕子托着玉佩递给沈殊玉,语气轻快地答道:“是破这个案子的重要证物,您老人家也算做个见证。” 沈殊玉小心地拂掉玉佩上沾的尘土,见裴含章的手还是脏的,便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手帕随意地递给他。 “快擦擦手,我们准备回去了。” “哦。” 裴含章接了手帕却没动作,趁她不注意便把帕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沈殊玉收好玉佩后对管家说道:“这件东西我们要带回去给方大人,今日多谢老伯相陪。” 管家忙答道:“不谢不谢,能破案就好。” 回了方府后,两个人径直去见了方大人,把那块玉佩放到了他面前。 “还真让你们俩找到了!”方大人的语气不无惊喜,“在哪找到的?” “在符骁住过的院子里。”沈殊玉答道。 “我们猜想,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不敢随意乱扔,可因为一直被软禁在柳府,他也没别的地方藏,所以如果真的有的话,估计还在他住的地方。” 裴含章补充道:“如果符骁能脱罪,一定会找借口回柳家,到时候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这块玉佩挖出来带走。” 方大人很是高兴,“有了这块玉佩,至少能证明符骁接近柳颐宽是别有用心,这个案子他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也可以说这块玉佩是柳颐宽送给他的,现在死无对证,那要怎么办?”沈殊玉心里仍有不安。 “走一步看一步吧,明天一早,本官就再次升堂问案。” 第116章 刘令仪的推测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也或许是柳颐宽的在天之灵无形中推了一把。 方恒带着人驾着马车在那晚城门关闭前赶回了景安,一同被他带回来的还有那位精于雕刻玉饰的庄先生,以及那本许多年前的账册。 “开门开门,少爷我回来了,赶紧开门!” 方恒心里除了回家的喜悦还有接近真相的兴奋,在他身后,庄先生被两个差役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 “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啊,再颠两下我就要提前去见阎王爷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下人一见自家少爷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兴奋地“嗷”了一嗓子。 “少爷回来啦!” 方恒进了府后先让人把庄先生安顿好,然后自己一溜烟地跑去见了方大人,诉说了自己在洛京多日的调查结果。 第二日一早,府衙门前十分热闹。 听闻今日方大人要正式开堂审理柳颐宽新婚夜被杀一案,百姓们便蜂拥到府衙门口看热闹。 这桩案子在景安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已传出了五花八门的版本。 有说是因为柳颐宽太过倨傲得罪了人,还有的说崔弗案发后一直没露面,肯定是她不守妇道勾引了奸夫干的,还有猜不出凶手便干脆说是鬼怪作祟的…… 方恒一晚上没睡几个时辰,大早上顶着一双黑眼圈就出了门,准备等这个案子一了结就睡个三天三夜。 他刚伸了个懒腰,余光就瞥见沈殊玉在院中徘徊。 “沈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他还没来得及谢谢沈殊玉请杨问心帮忙一事,刚一开口就被沈殊玉打断。 沈殊玉直截了当地说道:“崔弗刚刚派人送信给我,让我设法给刘令仪带一句话。” “带什么话啊?” 方恒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自己不在时刘令仪招供一事。 他这几日都没睡好,脑子里如今还是一团浆糊,心里暗想崔弗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啊…… 沈殊玉说道:“刘令仪不是前两日招认说是他杀了柳颐宽吗?崔弗怕他胡乱认罪让这个案子横生枝节,所以她想让我们给刘令仪带句话。” 她走近方恒,轻声说了句话,方恒一听,便应了下来。 “好,我知道了,过会儿我亲自去牢里提刘令仪出来。” 府衙门前。 沈殊玉几人挤进人群时,柳崔两位老爷也已到堂,方大人一拍惊堂木,对堂下众人说明案情。 “本月十五,柳家公子柳颐宽娶崔家小姐过门,成婚当夜却被人杀死在府中,尸体被凶手藏在了柳家的柴房里。” “嫌疑人刘令仪当夜留在柳府歇息,第二日一早却被府中丫鬟撞见他在新房附近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本官已将他拿下关入大牢。” “几日前,他招认说柳颐宽是他所杀,不过他言语反复自相矛盾,也说不清凶器到底在哪。” “除此之外,本府派人调查后发现,柳颐宽成婚前放在新房的一块玉佩无缘无故地失踪了,现已在别处找见,这块玉佩的主人与本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方大人将案情叙述了一遍,然后一拍惊堂木。 “先带刘令仪上堂。” 不多时,刘令仪被带了上来。 方大人道:“刘令仪,你乃是读书人,当知君子一言重于泰山,你先是坚称自己清白,随后却又说人是你杀的,如今本府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与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人是否真是你杀的?” 刘令仪先是往堂下张望了一番,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寻找无果后,他落寞地转回了头,想起早上方恒对他说的那句话。 “崔小姐让我转告你,她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更想要的是找出杀害柳颐宽的凶手,还柳颐宽一个公道。 直到方恒低声催促,刘令仪方才开口。 “大人,小生的确是无辜的,那日承认人是我杀的,也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 “你,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柳老爷气得指着刘令仪破口大骂,堂下众人也小声议论起来。 方大人喝道:“都安静!” 他看向刘令仪,“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承认自己杀了人,又为何在第二天早上出现在新房外?” 方大人虽知道个中蹊跷,但柳崔两位老爷都不知内情,堂下百姓也不知,刘令仪只好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我曾与柳颐宽一同偶遇崔小姐,我对她一见倾心,偷偷送了一盆牡丹给她,阴差阳错之下,她误以为那盆牡丹是柳颐宽所赠。” “他们成婚那天我看着她把牡丹当做嫁妆带进了柳府,心中一时气愤,便在第二日清早偷溜进他们俩的宅院折断了那支牡丹花。” “这就是我出现在那里的原因。” 说到这儿,他忽然低下了头,声音也渐渐沉重。 “后来,我在牢里忽然想到,那晚我醉酒呕吐时曾见一个身影追着离席的柳颐宽去了,我怀疑那人就是杀死柳颐宽的凶手,我……” “我怕崔小姐名节受损,才承认是我自己约了柳颐宽半夜见面,然后杀了他。” 他的话刚说完,堂下便炸了锅。 堂上也不太平,崔老爷起身就要去打刘令仪,却被人拉开。 方大人一拍惊堂木:“都安静,不准搅闹公堂!” 他紧接着问道:“你看清那个人是谁了吗?” 刘令仪沉思半晌,开口道:“我想了很久,觉得那个身影很像是符骁,可这种事没有证据我不敢随便乱说……” “直到方公子说柳颐宽丢了一块玉佩,他拿着玉佩的图样去牢里给我看,我才发现那块玉佩是颐宽从洛京带回来的,我这才想起我们在洛京的事,也想明白了符骁和这个案件的关系!” 刘令仪在一瞬间鼓足勇气,在堂上朗声开口。 “几年前,我与颐宽、高远、逢生一起到洛京游学,高远就是在那时候结识了符骁。在我们离开洛京前,我们放在客栈的包裹里的银钱全部被偷,而恰好在那天晚上,颐宽从外面回客栈时撞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 “那人掉了一枚玉佩被颐宽捡到,颐宽后来和我提起此事,我们都认为那个人就是偷了我们银子的贼人。” “如今颐宽死了,那块玉佩恰好不见了,符骁又在这时候从洛京而来,而且我那天还隐约看到他追着颐宽走了,这不正说明,他就是当年偷了我们钱财的人,因为认出了颐宽就是当年捡走他东西的人,怕事情败露才杀人灭口的吗?” 第117章 真相大白 刘令仪一席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方大人又命人把符骁带了上来。 “刘令仪指认你就是当年在洛京偷了柳颐宽四人银钱的贼人,你还有块玉佩遗落在附近,之后这块玉佩被柳颐宽捡到。” “你这次来景安阴差阳错结识了柳颐宽之后,因为怕他认出你会翻出当年的事,所以才杀人灭口,是不是这样?” 符骁大声否认道:“一派胡言,我的确是洛京人,又在洛京城结识了高兄,可我没有偷过他们的钱,身上更没有带过什么玉佩。” 方大人问道:“命案发生的那晚,柳颐宽离开宴席后,你去了哪里?” “大人,我那晚酒喝多了,在柳府的花园里逛了一会儿便回房睡觉了。” 大约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方大人从桌案上的一个小盒子中取出沈殊玉和裴含章发现的那枚玉佩展示给众人看。 “这块玉佩是当年他们四人的银子在客栈被偷后,柳颐宽在附近捡到的,这东西一直在他这儿,最近却无缘无故失踪了,现在却从柳府中你住过的那个小院子的花圃里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说辞?” 那块玉佩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砸中了符骁的脑门,他的手指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我不清楚这块玉佩是谁的,也不知道它为何会被埋在那里。” “好一个不知道!” 方大人让人把庄先生带上堂来,“老先生,你来告诉大家,这块玉佩的主人是谁。” 庄先生先朝方大人行了一礼,然后缓缓开口。 “老朽姓庄,是洛京城里的一个玉石匠人,一直以为人雕刻玉器谋生。” 他把那本簿册拿出来,用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这么多年来,我雕过的玉器都记在册子上,谁定做的,什么时候做的,买家要的玉佩是什么模样,册子上都记得明明白白。”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方大人看。 “大人拿出的这块玉佩,是十九年前一位叫李三娘的妇人托我雕刻的。” 听到这里,符骁咽了咽口水,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方大人查看了簿册,问道:“这个李三娘是谁。” 方恒上前一步。 “李三娘是住在洛京城南的一位女子,父亲早亡,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她嫁的第一任丈夫在一次醉酒后冻死在雪地里了,她迫于生计,很快便嫁了第二任丈夫。” “她这第二任丈夫就姓符,是洛京城一个做绸缎生意的老板,不过李三娘生下符骁两年后就去世了,符骁一直由他父亲的继室抚养,因此周围少有人知道他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这番话说完,众人全都明白了,这玉佩想必是李三娘在孩子出世前定做的,之后便传给了符骁。 方大人一拍惊堂木,“符骁,你还有何话可说!” 符骁咬紧牙关:“就算玉佩是我的又能怎样?我顶多偷了点银子,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我杀人!说我杀了人,谁看到了?证据呢?凶器呢?” 方大人见他死不悔改,火气上头。 “符骁,你再巧言令色也没有用!你当年偷盗银子却无意间落下玉佩,如今时隔多年你不思悔改,反而为了掩盖当年的罪行而杀人灭口!如今你难逃一死。” 符骁拼命挣扎起来,他大喊道:“我不服!你没有证据定我的罪!” 沈殊玉和裴含章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即便所有的证据、口供能串联到一起,他们手中却没有能够证明符骁杀人的直接证据。 堂上正闹成一团时,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忽然在堂下响起,这个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显得尤为突出。 “大人,或许我能证明,符骁就是杀柳颐宽的真凶。” 众人这才留意到,围观的百姓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沈殊玉瞪大双眼,她一眼便认出了那名女子就是崔弗。 人群中也有看出她身份的,一时间议论纷纷。 崔弗看了一眼沈殊玉,然后便缓缓移步到了堂上。 “弗儿,你怎么出来了?” 崔老爷看到本应留在府中的女儿出现在面前被吓了一跳,“你赶快回去,这儿有爹就够了,你别在这儿添乱。” 崔弗摇了摇头,“爹,我不是来添乱的,我知道那个凶手是谁。” 她微微垂下头,“如果我一直躲在后面不肯站出来,这件事恐怕永远也无法结束。” 听完她的话,方大人连忙示意崔老爷不要继续阻拦。 “崔小姐不妨把知道的事说出来。” 崔弗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大人有件事一直没有明说,我知道这是大人对我这个晚辈的爱护之意,但事到如今,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我问大人,那晚凶手是先杀了颐宽然后换上他的婚服,借着夜色掩护,到了新房后装成他的样子欺骗了我,是这样吗?” 堂下一片哗然,崔老爷痛心的闭上了眼睛。 方大人也露出不忍之色,但他还是很快调整好情绪,让人把柳颐宽染血的婚服拿了上来。 “从婚服上的血迹来看,那人杀人后的确曾把柳颐宽的婚服脱下来过。” 崔弗落寞地点了点头,她咬了咬牙,最终下定决心。 “那就是了,我只有一样证据,那个侮辱我的人,右侧的肩胛骨上有一处三角伤疤。” 方大人瞬间瞪大了双眼,还没等他说话,方恒便上前两步想要脱掉符骁的上衣。 谁知,符骁忽然发力,挣脱身边的衙役,与方恒动起手来。 两招过后,符骁忽然觉得右腿膝盖一痛,他难以自控地跪倒在地。 方恒趁机将他踹翻,随即身旁几人上来按住还想挣扎的符骁。 方恒眼风扫过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回头一看,恰好看到沈殊玉把手缩回袖子里,他微微颔首向她道谢,然后上前扯开了符骁的衣服。 符骁右侧的肩胛骨上果然有一道伤疤,崔弗的猜想不错,他就是那晚侮辱崔弗的人。 事实如何已是昭然若揭。 “符骁,你杀害柳颐宽在先,又穿上他的婚服蒙骗崔小姐在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事到如今,符骁终于意识到,自己偷来的运气终于消耗殆尽。 他仰天长叹一声,最终还是将事实和盘托出。 “我叔叔为我在府衙里谋了一个职位,等我这次游历归来便可走马上任,可我没想到我来拜访高远时竟然会遇到柳颐宽。” “高远把我介绍给他以后,得知我从洛京来,有一次他喝多了酒,无意中说起他曾在洛京那家客栈外撞到那个偷了他们银子的人,并捡到了那人的玉佩,他还说若是再遇上,他一定会认出那个人是谁。。” “高远他们都当他说的是醉话,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我没想到的是,几年前的东西他居然还留着……就算我设法拿走并毁掉玉佩,可一想到柳颐宽还活着,我就没法心安。” “那阵子我找借口住进了柳府,却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动手,直到他成婚那晚,我知道如果再不动手,等他婚宴过后我离开柳府,我就彻底没机会了,于是我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追上了他,然后就砸死了他。” 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崔弗。 “砸死他以后,我还要去新房找玉佩,我看着他身上的婚服,一时色迷心窍,于是就……” 听到这儿,崔弗面无表情地别开脸。 第118章 了断 案子终于了结,方大人判了符骁死罪,并写了结案文书后报给刑部复核。 裴含章和沈殊玉等人在景安逗留的太久,也到了该回京的日子,几人于是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打道回府。 柳颐宽的头七过后,洛京城里众人的议论对象也从这桩命案变成了深居简出的崔弗。 那天案子了结崔弗离去后,沈殊玉追了上去,却被站在马车附近的南枝拦了下来。 南枝恳切地对沈殊玉说道:“沈小姐,你还是别去打扰小姐了,她真的很伤心,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崔弗当日所为,无异于在公堂上将自己开膛剖腹。 沈殊玉想,即便换成自己,恐怕也未必会有她肯站出来指认凶手的勇气。 沈殊玉难过地说道:“她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把事情做得圆满?” “没有。”南枝连忙否认,“小姐一直很感激你,她今天来,只是想亲眼看到凶手认罪伏法。” “她还说,若是一切顺利她也就可以安心了,若是不顺利,她就必须站出来亲自了结这一切——这是她出门前告诉我的。” 于是,沈殊玉只能眼看着崔弗的马车孤单地驶离了府衙门前。 在那之后,她们再也没有见面。 这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案子就这样结束了,可沈殊玉似乎并不开心,每日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看着沈殊玉坐在荷塘边发呆,陆明珠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这是怎么了?案子已经解决了,怎么还这么没精打采的?” 沈殊玉叹了口气,她想起崔弗先前同自己说的话,心里对她的担忧越来越多。 “明珠,这几日你没事就去崔府坐一坐,也不用找什么借口,就说是快要走了,舍不得崔小姐。” “为什么?” 沈殊玉想起了崔弗曾对她说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不好的事,你不要为我难过” 于是,她答道:“我怀疑,事情一了,她没了牵挂,可能会自寻短见。” “啊?” 陆明珠一惊过后,随即点了点头,“好,那这回我无论如何都要敲开崔府的门。” 与此同时,崔弗在新婚之夜的遭遇在城中不胫而走,似乎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人对这件血腥中掺杂着一丝香艳的故事津津乐道。 这个故事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人们的记忆中慢慢褪色,但只要崔弗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她便不可避免地再次成为所有人的谈资。 沈殊玉在街上偶然撞见过别人议论此事后便觉得胸中憋闷,于是她也干脆躲在方府里足不出户,连回程的行李都是陆明珠帮她收拾的。 她每日魂不守舍,迟钝如秦灵泽都发觉了她的异常。 “阿殊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案子都破了,她怎么还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陆明珠没好气地白了这根木头一眼。 这一日,沈殊玉坐在廊下随意地翻着一本闲书,裴含章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芳汀院,坐在另一头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三哥和庭芝都出门了,说要买些东西带回京城去,你怎么不跟着去看看?” 沈殊玉淡淡地答道:“就算我不去,三哥也会给大哥和二姐买礼物的,不用我担心。” “我的意思是,你心情不好,不如出去走走。” 沈殊玉随意地翻动着书页,“不想动。” 裴含章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为所动,干脆上前把她的书抽走。 “咱们俩出去走走吧。” 沈殊玉跳着要把书抢回来,裴含章赶忙把书举高,他看沈殊玉脸色一沉,怕她真的恼了,赶忙把书丢到一边,拽着她就往外走。 “咱们俩去给二师姐挑个礼物吧,大老远的,总得给她带点东西回去,三哥眼光不行,这事还得你出马。” 他连哄带夸地把沈殊玉弄出了方府。 沈殊玉没办法,也只好跟着他走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两个人出门本也不是真的为了买东西,漫无目的就走到了府衙门前。 沈殊玉一看到府衙大门就想起崔弗,心情更郁闷了,裴含章刚要带着她往回走,却忽然听到府衙门口传来杂乱的喊声。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往府衙大门处张望。 忽然,一个发丝蓬乱一身囚服的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他身前还半拖半拽着一个人。 看守府衙大门的人上前要拦,那人把胸前的人往他们身上一推,随即又踹倒一个,紧接着抢了府衙门前的一匹马疾驰而去。 府衙内随即跑出来几人,沈殊玉和裴含章一看,领头的是方恒,两个人赶紧冲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符骁那个王八蛋,咬破了舌头玩吐血装死,然后挟持了给他请来的大夫……马呢?” 方恒来不及和两个人解释太多,拽过衙役牵来的一匹马就追着符骁去了。 刚刚隔得远,沈殊玉和裴含章都没反应过来,再加上符骁蓬头垢面,所以两个人根本没认出来那人是他,现下听说符骁越狱,便都跟着着急起来。 两个人抢过两匹马,追着方恒一路往城外去了。 三个人和府衙跟上来的几名衙役一路追到了景安城外的一处岔路口前,周围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看着眼前的岔路,方恒果断吩咐道:“我们分开走。” 他让两个熟悉附近地形的衙役带着沈殊玉和裴含章往东,自己则带着剩下几个人往西去了。 沈殊玉和裴含章带人纵马疾驰,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个人听到了前方隐约传来的马蹄声。 “追上了!” 符骁四肢并用伏在马背上,他身上带着手铐脚镣,不便驭马,跑得太快又怕被颠下去,所以才被几人追上。 裴含章果断催马上前,一脚把符骁从马背上踹了下去。 符骁滚落下马,随即便有差人上前制住了他。 看到他被按在地上,沈殊玉终于松了口气,她翻身下马。 “带绳子了吗?赶紧给捆上。” 按着符骁的一个衙役答道:“马鞍下面就有,劳烦沈小姐帮忙拿过来。” “好。” 裴含章离马儿最近,他便伸出手去找绳子,见他半天没翻到,沈殊玉便打算过去帮忙。 谁知刚走出两步,两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惨叫。 沈殊玉回身一看,发现是符骁被按在地上时趁其中一个衙役不注意,抽了他藏在靴子里的一把匕首,然后一刀划在一个衙役的大腿上,另一刀则捅在另一人的腹部。 沈殊玉大惊之下立即上前与他交手。 她身手不错,符骁四肢又被铁链束缚,几招过后,沈殊玉便抢过他手中的匕首,再次将他按在了地上。 符骁看着她,哈哈大笑。 “那天就是你打了我一枚石子吧?事情都坏在你这个女人的手里。” 沈殊玉气得咬紧牙关,她一只手用力地掐住符骁的脖子,迫使符骁不得不嗬嗬地喘着气。 他恶狠狠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是替崔弗出头的是吧?你告诉她,就算我死了……她这辈子也是我的女人……” “她不是!” 看着沈殊玉暴怒的样子,裴含章急忙出声。 “阿殊!” 沈殊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被她压在地上的符骁趁机挣扎起来。 再次回过头来时,沈殊玉看着符骁时,眼神冷漠地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她眼睛微微眯起,手中的刀果断落下。 第119章 寻短见 符骁的尸体被抬回府衙后,方大人目瞪口呆。 他指着符骁的尸体,问道:“这,这谁干的?” 没等方恒开口,沈殊玉上前一步,“是我。” 她随即解释道:“我们追上去的时候,两个衙役都被他捅伤了,我制住他以后,他还试图反抗打算杀我,我情急之下便给了他一刀。” 那一刀不偏不倚,正好划过了符骁的咽喉。 方恒急忙跪下来和父亲认错。 “爹,都是我不好,没看住犯人是我的错,这件事本就不该把沈小姐牵扯进来,可当时追到城外,事出紧急,我们不得不兵分两路,最后是沈小姐和表哥他们追上了符骁……爹要罚就罚我吧。” 这是打他两板子就能解决的事吗?方大人简直想踹自己儿子两脚。 方大人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裴含章,“含章,你怎么说?” 裴含章缓缓地抬起头。 他瞥了沈殊玉一眼,沉吟片刻后说道:“舅父,事情大致经过就是沈小姐说的这样,当时我站的远,没来得及过去,是我的错。” 好嘛,一个个倒是很实诚,都上赶着认错。 方大人在地上来回踱了两步,裴含章看他眉头紧锁,忍不住说道:“舅舅,不如我给祖父修书一封,看看他老人家有什么好办法。” 刑部还没复核,犯人就死了,这事可不算是小事。 方大人摆了摆手,“不必了,这点事我还是能处理好的,倒是你们几个,胆子也太大了。” 赤手空拳就敢和亡命之徒硬磕,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和京城那边交代? “好了好了,你们今天也都辛苦了,都回去吧,后边的事你们就不用管了。” 方大人做事还是靠谱的,沈殊玉和裴含章对视一眼,便行礼后退下。 方恒倒是没急着走,他慢吞吞地磨蹭到他爹身边。 “爹,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方大人一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滚滚滚,你也给我出去。” “哦。” 到了去芳汀院的岔路前,沈殊玉回头看了裴含章一眼,略带疲惫地说道:“我先回去了。” 裴含章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看着沈殊玉远去的背影,裴含章蓦然想起沈殊玉在林中转回头时的样子。 那样温暖热烈的阳光下,她的目光却冷如山巅之雪。 本以为能喘口气,谁知噩耗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沈小姐,陆小姐,不好了,出事了!哎呦……” 莲香急急忙忙地从院门外跑进来,一不留神脚下还绊了一跤。 沈殊玉赶忙过去扶起她,“出什么事了?” 莲香抓住沈殊玉的手臂,大口喘了几下粗气才说道:“崔府派人来传话,说崔小姐寻了短见,请陆小姐赶快过去看一看。” 两人一听,立时瞪大了双眼,陆明珠早上去的时候崔弗明明还好好的! “我现在就过去!” 陆明珠立刻回屋拿上药箱,沈殊玉跟在她身后,一路把她送出芳汀院,之后却驻足在院门处没有同她一起前往崔府。 看着陆明珠远去的背影,沈殊玉心里五味杂陈,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崔弗果然还是…… 裴含章恰好来找她,看到她呆呆地站在院门附近,担忧地上前问道:“阿殊,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沈殊玉垂着头答道。 “陆姑娘去哪儿了?”裴含章看着跑远的陆明珠问道。 “崔家来人说,崔小姐寻了短见,所以便请了明珠去。” “什么?” 裴含章先是一惊,随即看向沈殊玉,不解地问道:“你这两天不是一直在担心崔小姐吗?她出了事,你不去看看吗?” 这一刻的坏消息终于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想,崔弗一直含糊其辞的那件“不好的事”,果然不是指她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而是她想自我了结。 这就是崔弗想要的吗? 这就是她寻求的解脱吗? 沈殊玉脑中一片混沌,她六神无主,既不知道该不该去看望崔弗,又克制不住心中的难过。 一旁的裴含章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命案发生以后,沈殊玉成为崔弗最信任的人,也成为了她和外界唯一的联系,依照沈殊玉的个性,如今崔弗出事,她不该是这个反应。 “阿殊,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裴含章皱着眉问道。 沈殊玉嗫嚅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说话。 裴含章终于反应过来,他忍不住抓住沈殊玉的手臂猛地晃了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崔弗要自寻短见?你没有告诉崔家的人吗?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看到沈殊玉仍然沉默,他皱着眉语气沉重地问道:“还有捉拿符骁的时候,依你的武功你明明就可以制住他,根本不必杀他,可你却……” 他痛心地问道:“沈殊玉,你到底是怎么了?在你眼里,人命就这么不值一提吗?你非要让自己的手上沾上血吗?” 沈殊玉郁结多日的愤懑在这一瞬间终于爆发,她一把打掉裴含章的手。 “就算我猜到又能怎样?那是崔弗想要的!我拦得住吗?出事之后我为了查案没睡过一个好觉,我能怎么办,我能把崔弗绑在身上整日看着她吗?” 她越说越来气。 “符骁干的事死一万次都便宜他了,你觉得是他可怜还是崔弗可怜?没有他,崔弗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裴含章缓和了一下语气,“好,符骁的事我们暂且不提,可崔弗与他不一样,她不能,也不该这么轻易的放弃自己!” “你既然猜到她有了寻死的念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崔家的人?” 听到这番指责,沈殊玉抬头看向他,眼神惊愕中带着一丝疏离,她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裴含章。 裴含章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火,可覆水难收,他站在那儿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是人,不是神仙,我猜不到她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她名节被毁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难不成,我还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到处宣扬她打算自我了断吗?” 沈殊玉气冲冲地丢下这句话,没再看裴含章,转身回了芳汀院。 第120章 告别 沈殊玉最终还是去了崔府。 陆明珠走后不久,方忱就得知了崔弗出事的消息,沈殊玉本就挂念崔弗,于是顺水推舟便和方忱一起去了崔府。 她们到崔弗房外的时候,屋子里正乱成一锅粥。 崔夫人得知女儿自缢后急急忙忙跑过来,情绪过于激动哭得背过气了。 陆明珠刚把崔弗安顿妥当,又要去给崔夫人施针,崔老爷看着眼前的局面已经濒临崩溃。 沈殊玉和方忱不好在这个时候进去添乱,就只能等在院子里。 崔府的丫鬟们忙得脚不沾地,也腾不出人手出来招呼两个人,她们俩便自己找了个角落待着。 方忱坐在廊下满面哀戚,她喃喃道:“你说,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她要嫁人的时候,城里多少姑娘都在羡慕她,更何况他们二人还情投意合……可是,可是最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沈殊玉低着头,靠在方忱身侧的廊柱上没有答话。 过了许久,屋里的嘈杂声才慢慢平息下来。 方忱侧耳听了一会儿,与沈殊玉交换了目光后,她起身走向崔弗房间,沈殊玉也连忙跟上。 “崔小姐的脖颈间的伤不重,我已给她上过药了。”陆明珠陪着崔老爷从门内走出来,“只是,身上的伤好治,心上的伤难医。” 崔老爷叹了口气,“我明白。” 他朝陆明珠拱了拱手,“这些日子多亏陆大夫了,今日你又救了小女,老夫真是无以为报。” 陆明珠赶忙侧身让过他这一礼。 “崔老爷不必如此客气,我和崔小姐相逢即是有缘,她遭此磨难我心里十分难过,只希望往后她能振作起来。” 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 和崔老爷站在一起长吁短叹了一阵儿,陆明珠再次开口。 “我不日就要起程回乡,走之前我会为崔小姐留下调理身体的方子,不过,崔小姐这病其实是心病,她的心病难有心药可医,往后的日子,就请二位多关照她的情绪吧。” “好,我一定记在心上,多谢陆大夫了。”崔老爷再次谢道。 他让人取了一百两银子给陆明珠,却被陆明珠婉拒了。 送走了崔老爷,陆明珠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方忱和沈殊玉。 方忱双眼哭得红肿,此刻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能从陆明珠的口中得到去见崔弗的允准。 看着她满眼渴求的模样,陆明珠也不忍心拒绝。 “你去看看她也好,她如今生无可恋,也许看到你,心里还会有点念想。” 方忱立刻高兴起来,她擦了擦眼泪,放轻脚步走进去。 陆明珠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沈殊玉,心里叹了口气,她走到沈殊玉面前。 “你既然来了,也去看看她吧,不过不要一直苦着一张脸,她要是看到你这副样子,心里大概更不好受了。” 也不知陆明珠的话戳中了沈殊玉的哪一处心事,她的眼泪瞬间滚落。 陆明珠抬起手划过她的脸颊,轻轻地抹去了她的泪水。 “不是你的错,别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不是神仙,渡不了世上所有的人。” 两个人收拾好心情走进去时,方忱已经趴在崔弗的床边念念有词有一阵儿了。 “阿弗,你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好起来,可等来等去却等到这种消息,你是想要吓死我吗?” “等你身体好一点,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你不想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咱们就去乡下没人的地方玩。” “我给你画了新样式的风筝,你还没有见过呢……” 崔弗躺在床上,勉强在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听她絮絮叨叨。 沈殊玉向坐在一边不停拭泪的崔夫人行了个礼,崔夫人向她点了点头。 沈殊玉没有立刻上前,她隔着方忱打量了崔弗好一会儿,崔弗才注意到她。 看到崔弗的目光越过自己,方忱回过头看清身后的人,连忙起身把沈殊玉拉到崔弗的床前。 “沈姐姐最近为了你的事忙里忙外,吃不下睡不好的,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啊。” 崔弗看着沈殊玉,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泪珠就从眼眶滑落。 “你来了……” 沈殊玉的眼眶也瞬间泛起湿意,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 陆明珠扶着方忱站起来,“我们去和崔夫人说说话吧。” “好。” 崔夫人一向待方忱就像待自己的女儿,方忱来安慰她时,她拉着方忱的手小声哭了起来。 怕惹崔弗难受,她拉着方忱去了旁边的屋子坐下,陆明珠也跟了过去。 “对不住,还是吓到你了。” 崔弗看向沈殊玉,纤细的脖颈上绑着几条白布,她努力想要说话,可刚受过伤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十分嘶哑。 “你别说话了。” 沈殊玉没找到帕子,只得用袖子为崔弗擦泪,只是崔弗的泪水像是永远也流不完,沈殊玉怎么擦都擦不净。 “以后不要再做这件事了好吗?” 怕崔夫人听到,沈殊玉压低了嗓音用气声和崔弗说话。 “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老天既然不收你,就说明你阳寿未尽,忘掉那个念头吧,好吗?” “你不懂……” 崔弗张了张嘴,沈殊玉读出了她的口型。 “我知道平白无故受此屈辱还要面对无端的指责,一定很痛苦,可是……” 沈殊玉掩难眼中的痛苦,“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崔弗看着她,流着泪说道:“我知道陆大夫每天都来是因为什么,你明白我那时说的话,对吗?” “可是,离开这个不堪入目的世界,让我去找颐宽,才是我此刻最想要的……我以为你会懂我。” 沈殊玉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弗轻声问道:“你要走了吗?” 沈殊玉轻轻地点了点头,“过两天我们就要走了,或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都能平安顺遂。”崔弗温柔地说道。 沈殊玉搜肠刮肚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崔弗,她很想告诉崔弗,你和柳颐宽情深缘浅,如今已是这般结果,忘了他才会让你好过…… 可她同样深知,崔弗的痛苦不止于此。 到头来,她只能用一些苍白无力的言语努力去唤起崔弗对生的一点留恋。 “崔小姐,人生有很多种活法,这条路走不通,不妨换一条试试。” 崔弗弯了弯嘴角,没有答话。 “我回去以后会给你寄信,京城外的拂玉山很美,如果你愿意去看看,将来可以来拂玉山找我。” 崔弗看了沈殊玉许久,轻轻地点了下头。 最后,她轻声道:“还有,多谢你,为我杀了符骁。”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第121章 赌气 “陆姐姐,沈姐姐,你们回去后一定要给我寄信啊!” 方忱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锦盒递给两个人,“这是我做的点心,给你们路上吃的。” “多谢你啦,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陆明珠接过盒子向她道谢。 “记得多去看看崔弗。”沈殊玉叮嘱道。 方忱使劲点了点头,“放心吧,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会去看她的。” 方大人陪着裴含章、秦灵泽和孟庭芝从府里走出来,他这边与秦灵泽、孟庭芝客套完招待不周,另一边还要叮嘱裴含章回京后用功读书以及照顾好裴大人。 方夫人让方恒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都塞进车里,而后不舍地看着沈殊玉和陆明珠。 “本来是想让你们过来散散心,好好招待你们一番,没想到碰到这样的变故,连带着你们也跟着受累。” 沈殊玉语气诚恳地说道:“方夫人别客气,我病的那些日子还多亏您照顾,之后也吃得好睡得好,我在您府上住的很开心。” “是啊,”陆明珠附和道,“打扰府上多日,辛苦您一直照顾我们。” “哪里的话,你们来了以后,我们府上可热闹了,慎儿都比以前活泼精神!”方夫人笑着说道。 裴含章路过沈殊玉的身侧,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沈殊玉也只是向他的方向微微侧了下头,随后便把注意力又放回到方夫人身上。 几个人在方府前同方大人、方夫人以及方忱告别后,方恒便骑上马带人送他们出城。 几人和来时一样,有人骑马有人驾车,只是骑马的人当中多了个裴含章而已。 方恒和裴含章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他对这个表哥心中多有不舍,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让他有机会再来景安做客,裴含章则礼尚往来同样邀他去京城。 沈殊玉和孟庭芝骑着马跟在马车左右,马车则是由秦灵泽这个最尊贵的国舅爷亲自来赶。 方恒回过头看了一眼,凑近裴含章小声问道:“表哥,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裴含章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让国舅爷赶马车……” 方恒压低了声音,“出发前,秦公子说他要赶马车,我爹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事,我们路上会轮番驾车,不会累到他的。” 裴含章笑了笑,安慰道:“我这个师兄人挺随和的,就是有时候有点缺心少肺,你让舅舅别担心。” 方恒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到了景安城外的界碑处,裴含章勒住缰绳。 “就送到这儿吧,你也早点回去,别让舅舅舅母担心。” “好吧,表哥,那你们也一路小心。” 孟庭芝催马上前,“方公子,这些日子多谢款待,若是有朝一日你能来京城,我们几人定要尽地主之谊。” “一定一定。” “行了,小方公子,你早点回去吧,别送了,我们这就走了。”秦灵泽朝他挥挥手。 方恒点点头,又对沈殊玉和陆明珠说道:“沈小姐,陆小姐,这里离京城还有很多天的路程,二位在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沈殊玉和陆明珠一起向他道谢。 告别了方恒,几个人正式踏上了回京之路。 回京的路上依旧是山清水秀,只是这些日子经历过大喜大悲后,几个人的心境与来时多少有些不同。 沈殊玉一边牵挂着崔弗,一边还要与裴含章暗中斗气,一颗心被扯成两半,自然没心思欣赏周围的湖光山色,也没心思像来时路上与旁人说说笑笑。 她安静的有些过头了,如果不是几次掀开帘子都能看到沈殊玉骑着马跟在车子旁边,陆明珠还以为沈殊玉被落在景安城里了。 裴含章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沈殊玉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背影。 一路上,沈殊玉越想越气,离开景安不久,她便驭马跑到孟庭芝那一侧,又敲了敲马车。 “三哥,停车!” “吁!”秦灵泽赶忙拽住缰绳把车停了下来,“怎么了?” 沈殊玉跳下马背,把自己的缰绳丢给孟庭芝。 “庭芝,你帮我牵会儿马,我有点累了,想上车休息一下。” “好,”孟庭芝赶忙答应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缰绳。 沈殊玉钻进马车里,随意挑了个包着柔软衣物的小包袱抱在怀里,然后往车里的角落一缩,闭着眼睛对一旁的陆明珠小声说道:“我先睡会儿。” “哦。”陆明珠眨着眼睛看她。 沈殊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裴含章回过身来,只看到了帘子放下前沈殊玉纤细又灵活的背影。 重新上路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陆明珠掀开车帘看到频频回头的裴含章,终于意识到了沈殊玉脾气反常的原因。 不过,眼下不是个追根究底的好时候,她默默地展开一件披风盖到沈殊玉身上,自己也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秦灵泽掀开帘子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门道,只好回头冲着马背上的孟庭芝摇了摇头。 孟庭芝略一沉思,便把目光放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裴含章的背影上。 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吵的架? 中途几人在一条河边停下休息,裴含章把马拴好以后独自站在岸边对着河水发呆。 那天口不择言地对着沈殊玉说了那些话以后,他心里便十分懊悔。 有心去和沈殊玉道歉,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而且这似乎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 虽然在处理崔弗一事上两人看法不同,可他回去后仔细想了想,沈殊玉那天的话其实说的不错——她救不了所有的人,她也有自己的担忧与顾忌。 裴含章叹了口气从地上抓了把小石子,一颗颗往水里丢去。 水面上不断绽开大大小小的涟漪,像是他的心一样,始终无法平静。 “在干嘛?学精卫填海啊?”陆明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裴含章一听是她,立刻收拾好杂乱的心情,换上了一副平和的笑脸。 “陆姑娘。” 沈殊玉还在车上歇息,陆明珠往秦灵泽和孟庭芝的方向看了看,那两人正在远处的水边研究怎么抓鱼烤鱼,丝毫没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她这才把目光放回到裴含章身上,“你们俩为什么要吵架啊?” “没……没有啊。” 陆明珠单刀直入,裴含章倒是支支吾吾起来。 第122章 开解 陆明珠了然一笑。 “我虽然比阿殊大不了多少,但她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玩了,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眨个眼我都知道她在想什么,更何况是眼下这副模样。” 裴含章尴尬地侧过头去,避开了陆明珠的目光。 虽说陆明珠是受祖父所托才一直为自己精心调养身体,但这些日子她尽心尽力从无懈怠,自己还没找到机会谢谢人家,倒是先把人家的至交好友给得罪了。 “就是,拌了两句嘴而已。” 陆明珠抿了抿嘴,“阿殊虽然年纪小,但很聪明,有自己的主意,若是哪句话说的不当,还请公子你多担待。” “她……她挺好的。”裴含章欲言又止。 陆明珠回身看向马车,沈殊玉一直没有下来,也不知她这次怎么这么耐得住性子。 她回过头来,“是因为崔弗的事吧?” 裴含章略带惊异的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是阿殊告诉你的吗?” “没有,”陆明珠摇了摇头,“我猜的而已。” “阿殊最近因为崔弗的事心情一直不大好,也许是因为自己介入其中,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很大。” 裴含章从左手中拈了个石子丢到水里。 “她猜到崔弗可能在事了后自寻短见,在此之前却一点风声也没漏……我觉得她不该这样做。” 陆明珠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 “你是觉得,阿殊拿崔弗的性命不当回事?” 她解释道:“其实案子一了,阿殊就让我多去看看崔弗,我又叮嘱了崔弗的丫鬟对她多留心,就是怕她寻短见。” “那时候崔弗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算阿殊告诉崔老爷和崔夫人又能怎样,他们还能把崔弗拖出来绑着她不成?” “再说,那时阿殊对崔弗的事也只是猜测而已,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你让她怎么和崔家的人说?崔家当时本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再和他们说这些,崔家的日子还用不用过了?而且,阿殊总要顾忌崔弗的脸面。” 她叹了口气。 “这天底下的人做事,很难有能做到十全十美的,我知道你们俩都担心崔弗,无非是你觉得该走这条路,她觉得该走那条路……” “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在向着阿殊说话,可我觉得这次是你误会她了。” 裴含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没错,她做的事自然有她的道理,我那时一时着急与她争吵,也不过是担心她处置不当,怕崔弗一旦真的……阿殊一辈子都会心中不安。” 陆明珠这才明白裴含章的良苦用心,沈殊玉担心崔弗自然没什么错,但裴含章更担心的是沈殊玉。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说的不错。” “明珠!含章!你们吃不吃鱼?” 远处的秦灵泽冲着两个人挥了挥手,他已经挽起了裤脚蹚着水下到河里,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孟庭芝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树枝做了根鱼叉,此刻也站在岸边仔细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给我留条大的!”裴含章高声答道。 “我要烤得嫩一点的!”陆明珠也朝秦灵泽挥了挥手。 “就你俩事多!”秦灵泽不满地嘟囔着。 “什么?”裴含章没有听清他的话。 孟庭芝直起身来,“三哥说,要吃还不赶紧来帮忙!” “就是!”秦灵泽随声附和。 “这就来!” 陆明珠和裴含章向他们两人走去,裴含章不自觉地看了眼依旧安静的马车。 陆明珠小声说道:“她不高兴的时候喜欢自己待着,不喜欢别人吵她,等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哦。”裴含章摸了摸鼻子,“回头我找个机会和她把话说明白。” 陆明珠应了一声,“朋友之间吵两句嘴不算什么,但别为了外人的事伤了自己人的感情。” 裴含章点点头。 几个人在一路充斥着诡异和别扭的气氛中回到了山庄。 回到山庄的时候已是傍晚,谢嫮一路小跑到了山门处等他们。 “你们几个,出去了这么久连封信都不知道寄回来,我还以为你们打算叛出师门了呢!” 嘴上虽然嫌弃,谢嫮仍是吩咐了小童们接过几人的行李,又让人上茶备饭。 “二姐,我们都多大啦!只是出趟门而已,不会出什么事的。” 沈殊玉闻到了熟悉的茶香,一路的风尘和烦恼终于被她抛到了脑后。 谢嫮四处张望了一下,“怎么没见明珠?她回药庐了吗?” “嗯,她说路上颠簸的累了,先生呢?”沈殊玉答道。 “出门见朋友了,明天才能回来。” 谢嫮看着裴含章,不解得问道:“对了,含章,你怎么跟他们一起回来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 裴含章想要解释,余光却瞟见了自己出声后沈殊玉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他一腔热情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就偶然遇上的,以后再解释吧。” 谢嫮以为他是累了,便催着几人去吃晚饭,而后就把他们赶回了各自的小院休息。 第二日一早,裴含章终于在熟悉的鸟鸣声中醒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山上的薄雾渐渐散去,清晨冷冽的空气也逐渐被温暖的日光取代。 他打理好自己的装束后问了小童,得知淳于靖早上已回了山庄,不过大概是猜到几人旅途疲惫,淳于靖并没有马上派人叫他们几人前去。 裴含章在自己的院子里转了几圈后觉得甚是无聊,便打算出门去看看其他人。 秦灵泽正坐在院子里吃早饭,一看到他便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坐下。 “吃了没?没吃一起吃!” 裴含章便坐了下来,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旁敲侧击地问道:“怎么没看到阿殊和庭芝,要不要叫他们俩一起来吃?” 秦灵泽抬手叫来一个小童。 “你去看看五公子起没起,如果起来了,就请他过来一起吃早饭。” 小童答应着就跑了出去。 秦灵泽一边咽下嘴里的包子,一边含糊地和裴含章解释道:“阿殊估计是去见先生了,早饭她是捞不着了。” “我们不用去拜见先生吗?”裴含章问道。 “别着急,一会儿会有人来叫我们的。” 秦灵泽盛了一碗粥放在裴含章面前。 “以前你们没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也曾一起出门历练,回来后先生总喜欢听我们聊聊路上的见闻,不过这次不一样,碰上那么大的事,咱们又没少插手,阿殊总得和先生解释一下。” “再说……” 他含糊地说道:“崔小姐那件事,还是让阿殊私下里去和先生说清楚比较好,这种事就别放在台面上说了。” 此话一出,倒让裴含章对秦灵泽有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第123章 孟庭芝的身世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孟庭芝从门外走进来。 “还有我的份吗?” “坐坐坐,一起吃。”秦灵泽招呼道。 三个人吃过早饭后正在丹桂轩的院子里消食,忽然看到钧清从门外走进来。 “三位公子,先生让我转告各位,吃罢早饭后就去明照堂见他。” 三个人便结伴去了明照堂,到了以后才发现沈殊玉和谢嫮都已经来了,淳于靖让几人坐下,又让云清上了茶。 “你们在景安的经历,阿殊已经大致和我说了一遍,能帮忙案子查清,也算是你们的功德了。”淳于靖道。 几人连忙谦虚了一番。 “案子查清固然是好事,不过……” 淳于靖话锋一转。 “这件事中你们几人也太过鲁莽了,即便是天家贵胄也不能随意插手官员办案,更何况你们几人连官职都没有,你们当中或许有人往后会入朝为官,因此平日更要谨言慎行,以免落人话柄。” 秦灵泽听完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入朝为官一事兴致缺缺。 裴含章和孟庭芝倒是恭恭敬敬地记下了这番话。 淳于靖把目光转向秦灵泽,秦灵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还咽了下口水。 他心里正琢磨着沈殊玉是不是告自己的黑状了,却听淳于靖调侃自己。 “要论心宽体胖还得数你啊,阿殊一去一回瘦了一大圈,你倒是吃胖了。” 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秦灵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阿殊一到那儿就病了,也没什么胃口吃饭。” “先生,三哥这一路都任劳任怨安分守己,没闯祸。”沈殊玉开口替秦灵泽说话。 淳于靖这才放下心来,他又叮嘱了几人回来后要收收心用功读书的话,便让他们散去了。 几个人出门前,淳于靖似乎是想起什么,随即叫住了孟庭芝和裴含章。 “庭芝,前阵子你不在的时候你家人派人来看过你,我告诉他们你出门了,你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便准你几天假,下山回去看看吧。” 孟庭芝原本沉静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是。” 淳于靖又转向裴含章,“含章,你离京也有些日子了,既然回来了也回去看看你祖父。” “好。” 出了明照堂,几个人也不着急离开,就站在院子外东拉西扯起来。 “庭芝,你今天就走吗?”裴含章问道。 孟庭芝点点头,“嗯,我早去早回。” “你回来时候记得给我带点桂芳斋的云片糕。” 秦灵泽不着急回家,他有日子没尝过这个味道,一瞬间被勾起了肚子里馋虫。 “好。” 见站在一旁的沈殊玉一直沉默,谢嫮碰了碰她的肩膀,“想什么呢?” “没什么,早饭没吃,有点饿了,”沈殊玉随意找了个借口,“那我就先回去吃饭了。”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算是和众人道别,然后就向缇花小筑走去。 等她走远了,谢嫮忽然转身瞪了其他三人一眼,“你们谁惹她了?” 秦灵泽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不是我!我没有!” 孟庭芝也赶忙否认,“我也没有。” 裴含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 谢嫮转向裴含章,不解地眨了眨眼。 裴含章叹了口气,“好吧,我的错,我还没找到机会和她道歉……” 秦灵泽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众人在明照堂前各自散去。 带出门的包裹又被孟庭芝找了出来,本想简单整理下要带回府的东西,收拾了片刻,他手上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孟庭芝木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把放进包裹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反正也没打算在家停留,带包裹干什么…… 吃过午饭后,他独自下山,骑马回了孟府。 一进门,恰好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迎面跑来。 少年只顾闷着头往前冲,根本没看到孟庭芝进门,两个人撞了个满怀,孟庭芝连忙扶住他。 “这谁啊,这么不长眼睛,小心小爷我……” 少年不满地嚷嚷起来,话嚷到一半才发现站在眼前的人是孟庭芝,他立时瞪圆了眼睛。 “呦,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等孟庭芝答话,少年就凑近了他不怀好意地问道:“你不会是也闯了什么祸,所以才跑回来了吧?” “没有,我只是回来看看。”孟庭芝平静地答道。 他还没来得及问眼前的少年出什么事了,就见一个妇人气冲冲地领着一众仆妇从远处走过来。 少年一见这架势,撒腿就往府外跑,孟庭芝没有伸手拦他,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 “孟珏,你给我站住!” 那妇人穿着华贵,一身华服并不适合跑动,孟庭芝回过头时她才堪堪赶到近前。 “呀,你怎么回来了?”妇人看到他后惊讶地问道。 “娘。”孟庭芝微笑着唤了她一声。 孟夫人语气不冷不热地又问了一遍,“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跑回来了?” 孟庭芝答道:“听先生说,前几日家里派人上山看望我了,那时我恰好和师兄师姐一起下山历练了,所以现在便回来看看你和爹。” “我和你爹没派人去过啊?”孟夫人疑惑地说道。 孟庭芝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那大概是外祖父吧,回头我也去看看他。” 听到孟庭芝提起自己的父亲,孟夫人的神色顿时有点不大好看。 孟庭芝的身世表面上听着光鲜,实际上内里残破不堪,根本无法与外人言说。 孟夫人嫁给孟翰林后多年没有孩子,怕被外人指指点点才不得不同意孟翰林纳了个小妾,并把小妾生的一双儿女养在了自己膝下。 怕孩子将来知道自己有亲生母亲后和自己不亲,她又把小妾送到了乡下,小妾没过多久就生了场风寒,然后人就没了。 孟夫人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有子女缘,已经打算把这双儿女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教养,谁知孟庭芝四岁那年孟夫人竟然有了身孕,且一举得男。 亲生的和别人生的,在那一刻分出了楚河汉界。 孟夫人对自己的亲儿子孟珏百般疼爱,自然不再像从前一样把他们兄妹二人放在心上,两人因此在府中备受冷落。 对此,懦弱的孟翰林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来,孟夫人并未真正虐待两个孩子,二来,郑涣在朝中权势日盛,他不仅不能得罪这位岳父,甚至还要依附于他。 就这样,孟庭芝和妹妹孟庭兰一直在府中遭受排挤。 就是在这样冰冷的世界里,孟庭芝努力保护着自己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逐渐长大。 忽然有一天,郑涣找到孟夫人,说想把孟庭芝送到拂玉山庄修身养性,孟夫人起初是不同意的。 原因无他,孟珏性格顽劣不好读书,她不想让优秀的长子衬的孟珏愈发一无是处,她同样担忧孟庭芝有一天出人头地后,会因从前的日子迁怒于孟珏。 但是,郑涣显然不把那些后宅的弯弯绕绕放在心上。 “我需要一个比你兄长更年轻更聪明的人做我在朝中可以任意调配的棋子,既然孟珏做不到,那就只能是孟庭芝。” 郑涣的儿子郑垣没什么真本事,在朝中任了个虚职,女婿就更不必说了,一杆子过去连个声音打不出来。 他有心把位子留给孙子辈,可惜孙子还小,亲外孙也不大争气,而孟庭芝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郑涣,向他毛遂自荐。 没有人知道孟庭芝和郑涣谈了什么,亦或是做了什么承诺,但在那之后孟庭芝便告别了妹妹,去往拂玉山庄。 第124章 老狐狸 再说回孟府,进了屋后,孟夫人随意指了个位子让孟庭芝坐下,“坐吧。” “多谢娘。”孟庭芝客气道。 “在山庄过得怎么样?平日都做些什么?” “山庄的日子很平淡,每日都是和师兄师姐一起跟着先生读书习武。” 孟夫人抚着手腕上的玉镯,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听说刑部有位杜大人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也是出自你先生门下?” “是,”孟庭芝语气平和地答道,“只是大师兄事忙,能在山庄见到他的次数不多。” 这是显摆自己在朝里有人吗? 孟夫人心里不大舒服,便拿架势教育了他两句,“淳于老先生是做过帝师的人,淳于靖也曾是陛下伴读,他愿意收你为徒倒真是你的造化。” 孟庭芝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孟夫人行了个礼。 “庭芝和兰儿自小就在娘膝下长大,有赖娘亲多年来的照料,我们俩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这份恩情不论什么时候庭芝都不会忘。” “这次能让先生收下我也全仰仗外祖父和娘,庭芝心里自然明白,往后我也会一如既往地把爹娘和外祖父的话奉如圭臬。” 见他一副恭顺的样子,提起自己和父亲也是满面谦卑,孟夫人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点。 “你记得就好,罢了,你父亲不在家,你该干嘛干嘛去吧,不用在这陪我了。” “好,既然爹不在家,庭芝就先去看看外祖父。” 孟夫人捧着茶碗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衣裳,“去换身干净衣裳再去,这一路烟尘的,别呛到他老人家。” “是。” 出了门,孟庭芝依旧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模样。 他顺着回廊往自己从前住的房间走去,一直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见四周无人他才停下脚步。 他半阖着双眼,扶着一旁的柱子大口地呼气,眼神中充满了恼怒与厌恶。 如今回想起刚刚孟夫人看自己时不善的眼神,以及说话间隐约透出的敲打之意,他只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怨气与怒气蒸腾而上。 “哥。” 细如黄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孟庭芝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一个纤弱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眼神怯生生地看着他。 “兰儿。” “哥!” 看他的神情恢复如常,孟庭兰才欣喜地跑过来,“哥,你刚刚没事吧?” 孟庭芝微笑着答道:“没什么,回来时马跑得太快,有点颠到了,对了,你怎么在这儿?” 孟庭兰抿了抿嘴说道:“丫鬟说好像看到你回来了,我本来想去前面看看,可是丫鬟说娘就在前面,我怕她看到我不高兴,所以才等在这儿。” 孟夫人不喜欢孟庭芝,自然也不喜欢孟庭兰。 有了孟珏以后,对于孟夫人而言,孟府的孩子就只有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其他人要么是外人,要么是下人。 孟庭兰安分守己地待在屋里不被她留意还好,若是在院子里乱晃被她看到,少不了要听几句教训,赶上孟夫人心情不好,罚她跪祠堂也是有的。 孟庭芝想到自己好歹算是半只脚逃出生天,妹妹却仍然逃脱不了樊笼,心里自然不好受,但他不想把这份难过压在孟庭兰稚嫩的肩膀上。 他拍拍孟庭兰的头,“你好好的就行,不用总惦记我。” 看到孟庭芝精神还不错,身体似乎也比离开家时健壮一些,只是人黑了两分,倒不像是吃苦的模样,孟庭兰才放下心来。 兄妹二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话。 “大哥,你在山上待的还好吗?读书累不累?那里的人对你好不好?” “还不错,读书没有那么累,以前在家里读书常常只读了个皮毛,有先生教我以后,很多书就读得更加通透了,师兄师姐对我也很好。” “那就好!”孟庭兰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双肩也放松下来,“哥,你这次在家住多久?” “只是回来看看就走。” 孟庭兰闻言有些失望,小嘴一撇,“这么快啊……” 孟庭芝没有时间去安抚她的不安和心事,只能将自己的关心与担忧化为叮嘱。 “你在家要听话,能别出门就别出门,有事就去找爹,如果实在需要我,就设法让人去山庄给我传个信。” 孟庭兰使劲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那我先去换衣服了,我还得去见见外祖父。” “好。” 郑府与孟府只隔了两条街,孟庭芝换了身干净衣裳就过去了。 看门的下人没怎么见过他,听他自报家门说是孟府的大公子后满脸的怀疑,最后只得找来了郑府的管家确认。 好在郑府的管家跟着郑涣一起去过孟府,在孟府见过孟庭芝,孟庭芝这才没有白跑一趟。 郑涣的书房是府中重地,周围绿树成荫,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味,孟庭芝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周身的热气渐渐散去。 “大少爷,”管家从书房里走出来,“您可以进去了。” 孟庭芝点点头,上前敲了敲门,听到屋里传来让他进门的声音,他才小心地推门进入。 郑涣正在练字,孟庭芝进来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地写一个信字,笔锋浑厚有力。 孟庭芝不敢上前打扰,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看他挥毫。 过了一会儿,郑涣终于停了笔,头也没抬地招呼他,“过来看看,我这个字写得如何?” 孟庭芝赶忙走过去仔细端详起那幅字。 他小时候练字的机会并不多,孟翰林刚在他的学业之路上起了个头,孟府就迎来了孟珏的降生,不论是出于无奈还是其他,孟翰林对他兄妹二人的关注在那一年后渐渐消失。 “外祖父的字自然很好,”孟庭芝绞尽脑汁,“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看出他搜肠刮肚的窘迫,郑涣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让你跟着淳于靖好好学习下棋,固然是因为陛下喜好下棋,你得投其所好,可这不代表除了下棋之外你就可以什么都不会。” 他放下手中的笔,拿过一旁的帕子擦净手上的墨汁。 “当今朝廷能人辈出,你那个大师兄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你不懂的东西自然有别人懂,到时候风头不都成别人的吗?” “是,庭芝受教了。”孟庭芝垂着头小声答道。 第125章 劝和 孟庭芝低下头时看到了郑涣空着的茶杯,于是便乖觉地为他添上茶水,郑涣原本不满的神情也略略松动了一些。 “我听说,你前两天跟秦世子他们一起去了景安?” “是,”没等郑涣继续发问,孟庭芝便从善如流地说道,“沈小姐和陆大夫对方刺史一家有救命之恩,他们邀了她二人去做客,先生便命我们一路护送。” 郑涣不屑地说道:“你先生这爱管闲事的毛病真是十年如一日……这次也就罢了,以后这种热闹还是少凑为好。” “庭芝明白。” “还有,沈家那个小丫头我也听说过,自小被送出门去没在府里养大,估计也不懂什么规矩,哼,沈渭这个老狐狸,对外还遮遮掩掩地说她身体不好……” 郑涣目光冰冷地看向孟庭芝,“你将来的妻子必得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别和她混在一起。” 孟庭芝张了张嘴,想要为沈殊玉辩白一番,可话到了嘴边最终却还是变成了一个无奈的“好”字。 书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郑涣吹了吹慢慢散去热气的茶汤,慢慢地品味起来。 孟庭芝觑着他的神色,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外祖父,陛下真的会去拂玉山吗?” 听到他的疑问,郑涣倒是没怪他多嘴,而是耐心地和他解释了一番。 “淳于晟是陛下恩师,他辞官后陛下也常常上门讨教,与他和淳于靖谈论诗书,淳于晟虽已去世,可从前的情谊不会在一夕间磨灭……” “尤其是这几年陛下沉迷问道修仙,性子也越来越急躁,朝臣的话也好嫔妃的话也罢,他都越来越听不进去,但我听陛下身边的人说,他每次从拂玉山庄回宫后心情都很好。” “这么多年,你先生这个老狐狸从来没让陛下驾临拂玉山庄这件事透露出去一星半点,所以我让你留在那里的用意你明白了吗?” 孟庭芝喃喃道:“明白,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会把握好时机。” 郑涣掸了掸衣服,“你就算在拂玉山等不到陛下也没关系,有我在,自然少不了你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 孟庭芝赶忙起身向他行了大礼,“多谢外祖父,庭芝一定会尽力学好本事。” 郑涣对于他这番态度还算满意,“你自己上心就好。” 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孟庭芝,郑涣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语气不禁带了几分落寞。 “你舅舅整日只好杯中之物,英儿又太小,孟珏年纪倒是够了,可惜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咱们郑家人丁不旺,所以我希望你能担起你舅舅原本应该担起的责任。” 虽然心里知道把自己推到台前是郑涣的无奈之举,但孟庭芝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想再和妹妹一起过被人遗忘的生活。 “您的话庭芝都记下了,庭芝一定会站在外祖父身旁,帮您振兴郑家的门楣。” 郑涣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一来一回你估计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有事就让人传个信来。” “是。” 走出郑涣的书房,孟庭芝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紧张到后背被汗湿透,傍晚的凉风一吹,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这样受人摆布的日子似乎总也看不到头,只会读书习武又有什么用?如果做不到郑涣对他“出人头地”的要求,自己也许立刻就会沦落成一枚弃子。 他的舅舅即便成了一个废物还能仰仗郑涣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如果换成是他,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呢? 孟庭芝长长地叹了口气。 灵素药庐里,穿了一身家常衣裳的沈殊玉坐在树下静静地帮陆明珠捣药。 周围药香扑鼻,只闻笃笃的捣药声,时光在这个小院里显得愈发悠长。 挽在小臂上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滑落,陆明珠坐到她身边帮她重新整理好,然后问道:“我听说孟公子回家了?” “嗯。” “那小裴公子也要回家吧?他什么时候走?” 大约没想到陆明珠会特意问到裴含章,沈殊玉捣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没问过,大概就这两天吧。”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他不走,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躲在我这里?”陆明珠调侃道。 沈殊玉停下捣药的动作,不满地反驳,“我哪有躲他?” 陆明珠起身去整理台面上的药材,整理时还不忘揶揄她。 “从离开方府到现在都多少天了,你看看你,每天都像只好斗的小公鸡,那天小嫮还问我,你路上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回来以后整天都是一副别惹我的样子,我药庐的小药童最近遇见你都被吓得绕着你走。” 沈殊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着,“有那么明显吗?” 陆明珠拿过她手里的药杵放到一边,示意她休息一会儿。 “小裴公子也不是山庄的客人,今天来明天走的,你们俩可是同门,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也没有不好好说,”沈殊玉小声辩解道,“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明珠道:“你们俩是因为崔弗的事吵架吧?” “嗯。” “崔弗的案子已经破了,事情也了了,还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 沈殊玉有些委屈,“又不是我先和他吵的。” 裴含章自从到药庐开始调养身体后,没少帮陆明珠干活,一言一行也是被她看在眼里的。 在陆明珠看来,裴含章虽出身优渥,但身上丝毫没有纨绔子弟的不良习气,称得上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于是便有意劝和二人。 “那下次有机会你们俩可要好好谈一谈,别因为你们俩私下斗气就搅得整个山庄都不得安宁。” 陆明珠的话,沈殊玉一向都听得进去,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她还是答应下来。 “知道了。” 这天早饭后,裴含章假装散步,一路踱到了缇花小筑外,有心上前敲门,伸出的手却犹豫起来。 正踌蹰间,院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 来人看到是他,惊讶出声:“含章哥哥!” 裴含章抬头看清眼前的人,随即答道:“是你啊。” 第126章 看望祖父 独孤霖领着丫鬟和安从院子里走出来。 裴含章往她身后看去,却没有看到沈殊玉的身影,于是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独孤霖打发了丫鬟先去准备早饭,然后答道:“师父不放心我的身体,回来后就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了我,我也想念她和阿姐了,就过来看看。” “哦,”裴含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随即问道:“怎么没看到阿殊?” “阿姐一早就出去了,你找她有事啊?” “也……不是特别着急的事。”裴含章支吾着。 “你不会是又惹我阿姐生气了吧?” 独孤霖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继而愤愤不平,“你怎么总和我阿姐吵架啊!” 她皱着眉心想,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两人是一对炮仗? 裴含章只好低声下气地解释,“只是一些争论而已,不算吵架。” “真的吗?上次你也说是误会……”独孤霖疑惑地说道。 “真的!” “那好吧。”独孤霖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阿姐起得早,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对了,含章哥哥,我听说你们在景安遇到一个什么案子,可是昨晚我问阿姐的时候,她怎么都不肯说,好像心情还挺不好的样子,你要有空的话就给我讲讲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含章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心累,“那件事一言难尽,你就别再问她了,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哦,那好吧。”独孤霖乖乖地点头,她人虽迟钝,但胜在听话。 裴含章看了眼她身后空无一人的小院,然后说道:“既然她不在,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忽然听到独孤霖在他身后喊道:“含章哥哥,这么早你要去哪儿啊?” “下山去看我阿翁。”裴含章闷闷地答道。 既然已经回了京城,自然要回府看看,他已经耽搁了两天,再拖着不回家就说不过去了。 裴府坐落在京城西边,大门宽阔,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庭院中花枝繁茂绿树成荫,环境十分清幽,颇有几分古朴的意味。 “阿翁,我回来了!”裴含章跨进大门,兴高采烈地喊道。 “呀,是小少爷。” “小少爷回来了。” 裴含章一回来,整个裴府都热闹起来,一路遇见的下人纷纷向他行礼。 他飞快地穿过庭院,人还未至,少年人蓬勃的朝气便先冲到了裴守初面前。 裴守初正在院子里浇花,裴含章小跑着到了他身前抢过他手中的水舀,“阿翁你坐,我来吧。” 说罢,他熟练地从一旁的水桶里舀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围着花的根茎浇起水来。 “让你去吊唁,结果却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 嘴上虽说着责怪的话,裴守初看到小孙子回来的时候,眼里的慈爱却丝毫不减。 “阿翁,我不是托舅舅给你寄过信了吗?我在舅舅家住了几天。”裴含章解释道。 “去了没给人家惹祸吧?”裴守初在一旁找了把椅子坐下。 “没有。”裴含章眨眨眼,“舅舅舅母还夸我呢!” 裴守初微微一笑,“哦,这么说你最近什么祸也没闯?” “对啊!”裴含章干脆地答道。 裴守初从袖子里缓缓掏出一封信,“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裴含章一听到信,还以为是舅舅写信和他祖父说了他们插手查案的事,他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拎着水舀站在原地连头也不敢回。 他感觉刚刚那瓢水浇的不是花,而是他自己。 “怎么?不想看看你哥给你的回信里都写了什么吗?” 祖父意味深长的话在耳畔响起,裴含章这才反应过来,这信不是从景安寄来的,是他大哥裴珩从云州寄来的。 他讪笑着转回头,放下水舀,然后在祖父的脚边默默地蹲下。 裴守初看着他这副乖觉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说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就是不放在心上?” 裴含章垂着头没有答话。 “给你大哥写过多少次信了?” 裴含章讷讷答道:“也没有很多次,大哥事忙,回得少,要一年甚至更久才能等到他一封回信。” 裴守初摩挲着手里的信,又看了一眼低着头准备乖乖受罚的裴含章,心里五味杂陈,语气渐渐缓和下来。 “就这么想你大哥吗?” 听到这话,裴含章忽然抬起了头,眼里泛起委屈的泪意,“我……” 他想说,自己真的很想很想大哥,可又怕这话让祖父伤心,只好委婉地说道:“这世上就只有阿翁和大哥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了,我都好多年没见过大哥了,大哥连我现在长什么样子恐怕都不知道了……” “小侄子都好几岁了,我也没能给他一个见面礼。” 裴守初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回忆起从前的事。 “你大哥没消息反倒是一件好事。那年,陛下在宴席上醉酒,无意中与我说起裴珩近来与家中常常通信,或许是想念起在京城的日子了……陛下这是话里有话啊。” 裴守初拧紧双眉,声音越来越轻,“陛下不仅知道你大哥和我们信件来往的事,连信上内容他恐怕都一清二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帝这是存了敲打他的心思啊。 “太后她老人家早就不在了,咱们家与陛下之间那点所剩无几的相同血脉做不了我们的保命符,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可你不一样……” 裴守初告诫他,“你要想过安稳日子,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安分守己,不要和你大哥通信太过频繁,这既是保护他,也是保护你自己,明白吗?” 先太后是出身裴家的女子,所以论起来,裴家与皇帝还算是姻亲,只是斯人已逝,这点血脉亲情也烟消云散了。 裴含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翁。” 裴守初继续说道:“至于你大哥,他年纪轻轻便做了一方刺史,对上对下都得小心谨慎,但他是个聪明人,我想他心里一定有数。” “嗯,孙儿知道。” 看着裴含章眼中难以掩饰的落寞,裴守初有意岔开了话题。 “你舅舅舅母还好吗?景安城是一副什么样景象,和阿翁说说。” 裴含章便打起精神,把自己吊唁时遇到方大人一事以及去他家做客的见闻讲了一通,他有意略过了柳府的命案,但裴守初仍是听得津津有味。 第127章 死讯 又过了两日,孟庭芝和裴含章先后回了山庄,众人修身养性,再次恢复了读书习武干活打闹的日子。 沈殊玉的生活也重新忙碌了起来。 她要温书,要和谢嫮核对这些日子的山庄账目,山庄几间屋子的修缮工作她要管,除此之外,淳于晟虽已亡故,但他的房间和里面的东西要定期整理清扫,这一向也是由沈殊玉负责…… 她没有什么精力再去和裴含章计较先前的争吵究竟谁对谁错,甚至干脆把先生交代她陪裴含章切磋一事也全推给了朱雀。 拂玉山庄很小,所住不过几十人,可山庄又很大,因为裴含章总也找不到她…… 这天,沈殊玉腾出时间,亲手整理了一遍淳于晟房间的东西。 把屋里的灰尘都擦拭干净后,她跪在淳于晟画像前的一个蒲团上歇息,嘴里还不住地自言自语。 “师公,您留给我的札记里的线索我已经快用尽了,可东西却一直没找到,希望您老人家别怪我,我真的尽力了。” 她抬头看了眼画像中淳于晟年轻时雄姿英发的模样,小小地叹了口气。 “先生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做的事,您也不让我说,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瞒先生一辈子……” 沈殊玉越说越发愁,“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她正兀自出神,云清的声音忽然在院子里响起来,“四小姐,四小姐,你在吗?” 沈殊玉被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好半天才站起来去开门。 因为淳于晟的房间除了淳于靖与沈殊玉外,其他人不许随意进出,因此云清只敢在院子里喊她。 “什么事啊?”沈殊玉打开门后问道。 “四小姐,有一封给您的信,是从景安寄来的。”云清答道。 景安? 沈殊玉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赶忙接过信,拆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一页信纸以及一个稍小的信封,她先快速读完了那页信,读到一半便倒吸一口凉气,又转回头重新读了一遍。 见她眼圈泛红神色异样,云清赶忙问道:“四小姐,你怎么了,这信有什么不对吗?” 沈殊玉握着信纸的手缓缓垂下。 太阳渐渐落山,屋内没有点蜡烛,她的眼睛隐在一片阴影里,云清看不清她的神情。 过了半晌,沈殊玉低声问道:“含章在哪?” 钧清忙答道:“你说六公子啊?这时候他估计刚从药庐回来吧?” “你去请他来,告诉他我有急事找他,让他去翠微楼附近等我。” “好。”云清答应一声便跑了出去。 裴含章赶到翠微楼附近时,沈殊玉正垂着头站在一棵柳树下,盯着眼前潺潺流过的溪水发呆。 夕阳把她的身影拉的细长,人与影子看上去都有些孤单。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左手拎着一个竹篮,听到裴含章走过来的声音时,她下意识转过头来,裴含章这才看清她头上没戴任何珠饰,只在鬓角簪了一朵小小的茉莉。 裴含章的心猛地一坠,他走到近前,沈殊玉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崔弗死了,快十天前的事了,虽然她头七已过,但我还是要去后山祭一祭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突如其来的死讯让裴含章呆愣在原地。 崔弗死了?他们还是没能救下她吗? 裴含章垂下眼眸,脸上浮现出未加掩饰的落寞与哀伤。 沈殊玉催促道:“你要不要去?” 裴含章忙答道:“去,当然要去,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裴含章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间,好不容易翻出一件月白色的锦袍换上,又匆匆跑回去找沈殊玉,两个人顺着翠微楼往山庄后门的方向一路走去。 路上,裴含章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收到了方忱寄给我的信,里面一封是她写给我的信,另一封是崔弗留给我的,方忱也一并放在里面了。”沈殊玉轻声道。 “崔弗?” “嗯,崔弗应该是把信留给了丫鬟,让她们在自己死后设法把信交给方忱,再由方忱转交给我,所以,我收到方忱写给我的崔弗的死讯时,便也收到了崔弗的绝笔。” 出了山庄,两个人一路向山里走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头,山风吹起沈殊玉的裙摆,也吹乱了沈殊玉带来的纸钱。 两个人对于祭奠这事都不甚熟练,见沈殊玉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压住纸钱,裴含章也赶忙上前帮忙。 “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沈殊玉木然地点点头。 等裴含章拿着几根树枝回来时,沈殊玉正跪坐在火堆前看一封信,面色十分哀伤。 “我回来了。” 听到裴含章的声音,沈殊玉收好信,转过头擦了擦眼角。 两个人把剩下的纸钱一点点投进火里,看着火焰吞噬纸钱后越升越高。 林中静谧异常,只能听到火焰的“哔啵”声,两个人在火堆旁一起沉默,不一会儿,裴含章忽然听到了沈殊玉的抽泣声。 映着猎猎的火光,他看到沈殊玉满面泪痕。 也许是因为和裴含章共同守护的秘密越来越多,沈殊玉已不介意裴含章会如何看她,于是,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索性放开了嗓子哭了个痛快。 裴含章心里也很难过,可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沈殊玉,想了半天也只能悄悄地挪到她身边,等她哭累了靠在自己肩上歇息。 不知哭了许久,沈殊玉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一些,她擦干眼泪慢慢坐直身体,取出袖子里的那封信递到裴含章面前。 “你不是一直对她的事耿耿于怀吗?这是她的绝笔,你看看吧,也许看完了,心里就能放下了。” 裴含章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了,不过他并不想在这时候急急忙忙地同她解释,于是问道:“这是崔弗给你的信吗?我来看不合适吧?” “没关系,她不会介意的。” 于是,裴含章展开信,借着火光一字一句读着崔弗在生命最后的时光中留给沈殊玉的话。 第128章 崔弗绝笔 “沈小姐,见信如晤,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了这个让我啼笑皆非的人世……” 太阳已经落山,周围一片沉寂,夜风习习,拂过山头后又穿过静谧的树林,听的人心里空落落的。 “我怀着期盼与解脱之心离开,所以,实在不必为我的离去而难过。颐宽的死就像一棵石子投入湖中,渐渐的没了涟漪,身边的人都习惯了重回平静的日子,只有我似乎还被困在原地。” “我人生中的冬天第一次来得这样快,可我知道,我已经走不到下一个四季了。” “我希望时间走得再快一些,好让我早点与他重逢,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太想他了,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他,但愿奈何桥长一些,让我来得及追上他。” “沈小姐,多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愿你一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若是有缘,我们来生再见。崔弗绝笔。” 信到此处戛然而止,崔弗似乎早就备下了这封信,只待自己能找到一个离去的契机。 裴含章缓缓地把信折好后还给沈殊玉,沈殊玉则默默地把信接过来。 两个人似是心照不宣一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起,看火焰将纸钱舔舐殆尽。 过了好一会儿,裴含章终于忍不住开口,“她果然一早就存了死志,你说得没错,我们谁也救不了她。” 沈殊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沉默了半晌也没有说话,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篮子里的纸钱终于燃尽,裴含章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沈殊玉穿得单薄,便扶着她站起身来。 “我们早点回去吧,天冷,小心着凉。” “嗯。”沈殊玉一边答应着,一边垂着头用树枝把纸钱的灰烬划拉到一堆,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裴含章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就弯下腰凑近了听,结果听到沈殊玉小声念叨着。 “到了桥上的时候跑快一点,你会追上他的,跑的时候别摔了,你要漂漂亮亮地去见他……” 裴含章的双眸不自觉地盛满了笑意,他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她。 两个人往回走时,裴含章终于找到机会把这些日子的心事一吐为快。 “在方府时我说话有点着急,其实我不是想责怪你,只是怕你卷入其中后,将来崔弗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免伤心自责。” 沈殊玉听罢,忍不住转过头看他。 裴含章柔和的双眸盛满了月光,沈殊玉心中一时激荡,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两人放缓脚步,踩着一地月光慢慢地往山庄走去。 沈府。 这日天朗气清,沈瑶华坐在凉亭里绣荷花,沈晏清在一旁玩九连环,绣着绣着,沈瑶华忽然把绣品往桌上一搁,自己和自己生起气来。 沈晏清不动声色地往远处挪了挪,离他这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二姐远一点,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姐,你怎么了?” 沈瑶华的脾气时常没有定性,好的时候恨不得把她的宝贝都捧给你,不好的时候在她面前连呼吸都是错的。 沈瑶华指着绣布上的荷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里我总是绣不好!” 沈晏清歪着头想了想,说道:“爹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他探头看了看沈瑶华手里的银针,而后撇了撇嘴,“二姐,你手里的针用了这么久还和从前一样新。” 沈瑶华作势要打他,“你也来教训我是吧?” 沈晏清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笑嘻嘻地跑走了。 等他走了,凉亭里便只剩下沈瑶华一个人,她对刺绣没什么耐心,独自待着又觉得无趣,便干脆让丫鬟收拾了绣品,自己往前院去了。 花厅里,沈夫人正把一群下人指挥得团团转。 “阿胶和蜜枣多备一些,她爱吃这个,还得去定一些鲜鱼,等他们来的当天早上再取,还有酒,酒要竹叶青还是女儿红呢……” “娘,谁要来啊?”沈瑶华走进来问道。 “你姑姑。”沈夫人随口答了一句,又继续和管家研究要准备的食材。 谁知,沈瑶华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姑姑要来?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告诉你能怎么样啊?难道你还能拦着她不让她来?” 沈瑶华知道自己没理,但她小姐脾气发作,不满地嘀咕起来。 “姑姑一点也不喜欢我,每次来都教训我,说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她一来我都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沈夫人没好气地点点她的脑门,“你姑姑又没说错,你但凡针织女红拿得出手,还轮得到她教训你?” 沈渭有个妹妹嫁去了外地,偶尔回京会来沈府吃顿便饭,看望下兄长。 她还未出嫁时与沈殊玉的亲生母亲很是亲近,姑嫂二人十分要好。 谁知,等她嫁人后,她这位嫂嫂和侄女一个香消玉殒一个下落不明,她为此差点与兄长反目,直到这几年兄妹二人的关系才稍稍缓和。 她曾在沈府见过十几岁的沈殊玉,心中十分喜欢,对比之下,自然不大看得上一无所长又脾气乖张的沈瑶华。 沈夫人这会儿没空理女儿,便敷衍着说道:“她说什么你老老实实听着就是了,我还得给你大姐准备东西,你出去找晏清玩吧。” 听到沈夫人提起沈殊玉,沈瑶华不满地嘟囔道:“姑姑就喜欢大姐,你们干嘛不把她叫回来让她陪客人啊?” 沈夫人伸出食指点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 “你大姐这次没空回来,再说了,她不在不是正好吗?到时候大家不就都看着你了吗?” 沈瑶华满脸不屑,她忽然想起来沈夫人刚刚提到要给沈殊玉准备东西,于是好奇地问道:“娘,你要给大姐准备什么?她们山庄还能短了她用度不成?” “胡说什么呢?你爹想着有日子没往山上送东西了,咱们家的小姐住在人家那里,总该隔一阵子就表示表示才好,礼多人不怪嘛。” 事实上是,沈殊玉先前提议让沈晏清去山上读书的话让沈渭动了心,虽然当时这件事没成,但他心里却还惦记着,因此便有了与淳于靖常来常往的想法。 沈瑶华转了转眼珠,“那你准备好以后,谁给送过去啊?” 沈夫人随口答道:“找个下人给送过去不就好了?” “哦。”沈瑶华眼睛一转,答应了一声后,便从花厅里慢慢地退了出去。 出了门,她拎着裙子一路小跑跑到了沈渭的书房外,而后停下脚步后揪着胸口的衣襟直喘气,恰好沈渭在这个时候从书房里走出来。 “瑶华,你这是怎么了?”沈渭皱着眉问道。 “爹,”沈瑶华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上前拽着沈渭的手臂晃了晃,“爹,我听说你要往拂玉山庄送礼?” “嗯。”沈渭答应了一声。 沈瑶华赶忙说道:“爹,你想好派谁去了吗?” 沈渭不解地看着她,“让管家去不就成了吗?怎么,你还有更好的人选。” “那当然!”沈瑶华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还有我啊!” 第129章 不速之客 “你?”沈渭不解地看着沈瑶华。 沈瑶华赶忙答道:“爹,姑姑姑父来咱们家主要是为了看你和娘,至于我,在不在家都无所谓的,倒不如让我去拂玉山庄送东西,一来能显出我们家的诚意,二来顺便还可以看看大姐。”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再说,姑姑一向喜欢大姐,大姐这次没回来,我替姑姑去看看她不是很好吗?” 沈渭疑惑地打量了沈瑶华一番,“你……你确定?” 倒也不怪沈渭不相信她,沈殊玉和沈瑶华两个人并不亲近,他甚至曾听下人提起,说两个孩子私下遇见时还拌过嘴。 这两个人连心平气和好好相处都未必能做到,沈瑶华还会主动提出去看望沈殊玉?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见沈渭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沈瑶华只好不情愿地提了一嘴沈夫人上次为她定下的婚事。 “上次,娘给我定的那件婚事我一点也不喜欢,但没想到最后是大姐出面帮忙,我总得找个机会谢谢她吧。” 沈渭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两个女儿愿意握手言和,他自然乐见其成,“那也成吧。” 既是探望,免不了要小住几天,于是他便叮嘱道:“你去看你大姐也可以,但不能去给她添乱,拂玉山庄自有一套规矩,到了那里一切都得听你大姐的,她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不然受了委屈回头可别找我哭。” “知道了。” 沈瑶华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只要不让她这几日留在家里,让她干什么都成。 沈瑶华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看在沈渭的面子上,沈殊玉必定会安排个地方让她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住下,到时候自己既能躲开姑姑的唠叨又能外出散心好吃好喝,岂不一举两得? 远在拂玉山庄的沈殊玉自然不知道沈府中发生的一切。 沈府派人送信过来的时候,由于沈殊玉当时恰好不在山上,送信的人便将信交给看门的小童请他代为转交,之后便离开了。 看门的小童不便把信一直留在身上,就去青鸾阁将信交给了谢嫮。 谢嫮听完,很干脆地收下了信,“成,放我这儿吧,你要是看到四小姐回来了,就让她到我这来一趟。” 沈殊玉带着朱雀早出晚归几日后,作息终于规律。 这日,她突然想起有天回来时,看门的小童提醒她去谢嫮那里取一封信,不过她当时恰好有事要忙,再一听说信是从沈府送来的,便没有着急去取。 左右眼下无事,沈殊玉便带着朱雀往青鸾阁跑了一趟。 谢嫮一见到她自然很高兴,一边吩咐了丫鬟来上茶,一边调侃道:“呦,大忙人,要见你一面可比登天还难呢!” “二姐……”沈殊玉拖长了音调,语气带了点撒娇讨好的意味。 谢嫮点点她的鼻子,“你又出去淘气了是不是?这回又去哪了?整日带着朱雀神神秘秘的。” “去见朋友了……”沈殊玉含糊地答道。 “罢了罢了,问了你也不说。” 谢嫮不再纠缠沈殊玉这几日的去向,她从妆台下取出一封信递给沈殊玉,“都送来好几天了,你也不来取,快看看写的什么,别是有什么急事。” “好。” 沈殊玉接过后就把信拆开,也没避着谢嫮,只是读到一半,她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怎么了?” 看她脸色不对,谢嫮站到她身边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这一看可不得了,她惊讶地转向沈殊玉。 “你妹妹要来?” “嗯。” 沈殊玉盯着手里的信纸,恨不得直接用眼神把它烧成灰烬,她无精打采地应了谢嫮一声。 “是哪一天来啊?” 谢嫮就着她的手继续读信,一边读一边喃喃道:“本月二十……二十?那不就是今天吗?” 沈殊玉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谢嫮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要是早点看到还有时间回绝,她这时候估计都在路上了,总不能等她来了以后再把她拒之门外吧?你就算再不喜欢,面子上也要过得去才行。” 沈殊玉叹了口气,慢慢地信纸折了起来,满脸写着不情愿,“我父亲也真是的,找谁来不行,怎么……” 谢嫮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可说到底这是沈家的家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安慰她。 “不管当初如何,你头上始终顶着一个沈字,将来就算嫁人也要从沈家出门,也别闹得太难看了……你如果不想多见她,不如这两日我来替你安排,给她安排一间还不错但离你又远远的房子住,既不会委屈她,又省的你心烦。” “二姐,谢谢你了,不过还是算了吧。” 沈殊玉婉拒了谢嫮的好意,“我这个二妹你没见过,被我父亲母亲惯坏了,有些大小姐脾气,就让她住我附近吧,别再去吵到别人。” 说起沈瑶华,沈殊玉心里忽然生出些疑问。 “她一向不怎么爱和我说话的,这一次怎么会答应到山上来?按她的性子,她要是不愿意,应该把家里闹个天翻地覆才对啊?” “谁知道呢?” 谢嫮叫来了自己的丫鬟彩婳,吩咐她去准备一些新的被褥什么的,彩婳问要送去哪里,谢嫮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沈殊玉。 “让她住你的缇花小筑还是附近的青梧院?要是住缇花小筑的话,如今独孤小姐也在你那儿,这样一来你那人一多,倒有些拥挤。” 独孤霖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就算和她们混熟了脾气好,也没有让国公府的小姐给别人腾地方的道理。 可沈殊玉说让沈瑶华住的离自己近一些,这多近才算近啊?谢嫮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难。 沈殊玉愣了一下,“我这两日都没留意,霖霖还没走吗?” 谢嫮答道:“是啊,你有天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淋了雨?明珠怕你着了风寒再传染给独孤妹妹,她那小身板哪儿扛得住,所以就让她临时去药庐那里睡了。” “独孤妹妹这两天白天还来找过你,就是你总也不在,她要是看到你回来了,估计还是会去住你那儿。” 沈殊玉想了想,“那就别让她挪地方了,让沈瑶华住青梧院吧,这两天就辛苦二姐派人多帮我照看着她点,左右不过几天时间,等把她送走了,我再好好谢谢二姐。” 听到沈殊玉讨好卖乖的话,谢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瞧你说的,好像来的不是位小姐,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也差不多啦。”沈殊玉闷声闷气地答道。 第130章 为她不平 沈殊玉和谢嫮正说着话,忽然看到彩婳从门外走进来。 “小姐,四小姐。” “什么事?”谢嫮问道 彩婳伶俐地答道:“灵素药庐派人送信来,说请四小姐去一趟,还有,六公子在外面说有事要找您。” 沈殊玉便道:“二姐,那我就不耽误你的事了,我先去药庐了,尽量早点回来。” “好。” 同谢嫮告别后,沈殊玉就带着朱雀出了门,在院子里恰好和刚进门的裴含章走了个面对面。 沈殊玉和他打了声招呼后就离开了,倒是裴含章几日没见到她,乍一看到她后愣了一瞬,随即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开。 “含章,你愣在那儿干嘛呢?” 听到站在廊下的谢嫮喊他,裴含章这才回过神来。 “二师姐,阿殊怎么在你这儿?她这两天都去哪了?” “她来我这儿取沈府送来的信,至于这两天去哪儿了,她刚刚也没说,对了,你找我什么事?”谢嫮问道。 “先生说我文章写的不够通透,让我去找一本书,他说那本书被他放在了翠微楼的二楼了,所以让我来找你。”裴含章答道。 翠微楼二楼放的东西都颇有价值,因此长年上锁,钥匙由谢嫮和沈殊玉轮流保管。 谢嫮一听便明白过来,“估计是那本书上有师公的批注,所以被先生放在二楼了,回头我去帮你开门。” “有劳二师姐了。” “不用客气。” 事情虽然办完了,但裴含章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二师姐,阿殊刚刚又是要去哪儿?” “你对她还挺关心的嘛。”谢嫮看着他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长。 “哪有,就是……”裴含章憋了半天,“就是平日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家对她去哪儿好像也都不担心,我好奇而已。” 沈殊玉在山庄里经常神出鬼没,时不时就带着朱雀不见了踪影,大家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可裴含章着实好奇。 谢嫮解释道:“阿殊活泼好动,朋友又多,只要她人没什么事,先生一向不拘束她去哪儿,师公还在世时就不让先生总管着她。” “哦,我刚刚听你说,沈府给她送了信?” 打听别人的私事似乎不大好,可裴含章又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因此问出口的时候语气也是犹犹豫豫。 谢嫮思忖着,裴含章上山这么久了,多半也听说过沈殊玉和沈府的关系,再一想沈瑶华今天就要到山上了,沈府的信也着实没有隐瞒他的必要了。 “沈府送来的信上说,阿殊的二妹要到山上来小住几日,大概今天下午就能到。” 裴含章疑惑地问道:“她和她妹妹关系很好吗?” “不怎么亲近,所以阿殊才没那么高兴,”谢嫮接着又告诫裴含章,“她这两天估计心情不好,你别去招惹她。” 裴含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谢嫮也不知道这话他听没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裴含章忽然开口问道:“她要是不喜欢,不能找借口推掉吗?” 谢嫮看着这个单纯的小师弟,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刚刚才看到信,得知她妹妹今天就过来,哪有时间回绝?再说,就算提前看到了,信是沈大人写给她的,她也不好推辞。” “总之,很多事她也是身不由己,就算不喜欢也不得不勉强自己去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 裴含章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们姐妹不和睦,沈大人不知道吗?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还要委屈她?都是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连一碗水都端不平?” 谢嫮没有料到裴含章一连三问,她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说话一针见血的小师弟,似笑非笑地叹道:“你倒是胆子大,什么都敢说。” 裴含章瞬间收敛无意间显露的锋芒,笑了笑答道:“我随口说说而已……” 他朝谢嫮行了一礼,“书的事不急,改日再来打扰二师姐。” “去吧。” 沈殊玉和朱雀刚走进药庐的前院,就听里面传来了杀猪般的叫声,片刻后她反应过来里面的人是秦灵泽,赶忙三步并两步跑进屋里。 “这是怎么了?” 看到沈殊玉进来,秦灵泽的叫喊声顿时小了一大半,快要挂到眼圈上的眼泪也被他用力憋了回去,他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陆明珠。 “陆姑娘,我说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我又没短你医药费,你给我治病不就得了,怎么还去告我的状?” 秦灵泽一看沈殊玉来了,便下意识以为是陆明珠让她过来教训自己的。 陆明珠也不生气,“秦公子,我力气小,这种事还是阿殊拿手,让她来你也能少受点罪。” 顺着陆明珠的视线,沈殊玉看到了秦灵泽软软垂下的右臂,心里松了口气,语气满是无奈。 “三哥,你这又去哪儿惹祸了?” 秦灵泽坐在凳子上哼哼唧唧道:“我哪有闯祸,我就是看树上的果子熟了,所以想上去摘两个给你们尝鲜,谁知他俩笨手笨脚的,摘个果子都费劲,我才,哎呦……” 分明是你自己非要上树的……两个小童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不敢吭声。 沈殊玉心里明镜似的,又好气又好笑,她挥挥手让那两个小童先回山庄,自己绕着秦灵泽转了一圈打量着他脱臼的手臂 秦灵泽以为她是笑话自己模样狼狈,心里泛起委屈。 “你帮不帮啊!不帮就算了,我找含章去……” 说曹操曹操到,秦灵泽一抬眼就看到裴含章正从院子外走进来。 “哎,含章……” 他话还没说完,沈殊玉的手就覆上了他的肩膀,初时十分轻柔,待摸清了骨头的位置后快准狠地一用力! “啊!” 刚一进门的裴含章被这声惨叫吓得一哆嗦,“这是怎么了?” “没事,三哥贪玩,把手臂摔脱臼了,对了,你怎么来了?”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裴含章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跟着沈殊玉的脚步从青鸾阁一路追过来的,可来之前却连个说辞都没想好,便随口岔开了话题。 “对了,三哥这手臂是怎么弄的?” 手臂一接好,秦灵泽一扫刚刚的颓唐,整个人又生龙活虎起来,他一指身边两个小童,嘴一张就开始胡说八道。 “啊,他们俩要去摘果子结果从树上摔下来了,当时我就站在旁边,那我能让这种事发生吗?于是我眼疾手快地一接,手臂就成这样了。” 陆明珠抬起袖子掩住唇角的笑意,沈殊玉则是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裴含章的眼角抽了抽,表情一言难尽,他试探着问道:“真的吗?” “真什么真,”沈殊玉抢着说,“他啊,一向是嘴跑得快,脑子又跟不上,所以一张嘴就胡说八道。” 陆明珠听完笑得更开心了,连一直沉默不语的朱雀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第131章 二小姐驾到 秦灵泽斜了眼沈殊玉,双手叉腰,咂吧一下嘴。 “我说小师妹,虽说你师兄我这点面子够不上二两称!但你能不能多少给我留点?” 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笑完以后,沈殊玉忽然想起来,这儿似乎缺了个人。 她看向陆明珠,“明珠,霖霖不在你这儿吗?” 陆明珠摇了摇头,“她一个时辰前走的,说要去山上看看你今天在不在。” 沈殊玉算算时辰,觉得陆明珠大概是自己离开后才到了缇花小筑。 “那可能是我们两个人恰好错过了。” 沈殊玉想起沈瑶华今天要来的事,便和陆明珠说了一声,随后就带着其他两人一起回去了。 她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的缇花小筑中此时正是一副鸡飞狗跳的景象。 裴含章这次下山时,照往常一样,是从沈殊玉缇花小筑旁的西门一路下山去的,因此也没有留意到,在他离开不久后,沈家的二小姐就顺着大路到了山门处。 谢嫮前脚送走了裴含章,后脚就听下人禀告说,沈家二小姐到了,她便赶忙带人去山门处迎接。 上午听完沈殊玉对沈瑶华的描述后,谢嫮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她听沈殊玉说这个妹妹性子有点娇气,不太好说话,因此去山门的路上心里还嘀咕着,不知道自己的安排能不能让这个小祖宗满意。 远远看着山门处立着的两位姑娘,谢嫮赶忙换上一副笑脸。 她看着其中那位穿着不俗的姑娘,开口问道:“这位是沈府的二小姐吧?” 沈瑶华刚刚正背对着她打量山里的风景,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 她年纪大约和独孤霖差不多,容貌娟秀,只是眉眼间清清冷冷,神色略带一分倨傲,不过礼数还算周到。 “请问这位姐姐是?” 谢嫮柔和地笑了笑,“我是阿殊的二师姐,我姓谢,单名一个嫮字,你可以像阿殊一样,叫我二师姐。” 听她提到沈殊玉,沈瑶华便朝她的身后看了看,但当她发现沈殊玉连个人影儿都没出现时,语气顿时有些不满。 “爹不是给她送过信了吗?明明知道我今天会到,她都不来接我一下。” 好嘛,这就开始了。 听出她语气中透着不满,谢嫮连忙哄着她。 “二小姐别生气,阿殊知道你今天来,你住的地方她也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只是刚刚突然有些急事,她才离开了一下。” 沈瑶华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点儿。 “沈小姐,不如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吧,你住的地方离阿殊很近,正好我们也能去瞧瞧她有没有回来。”谢嫮提议道。 沈瑶华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姐姐带路了。” “这边请。” 路上,沈瑶华问道:“不知淳于先生近来身体如何?我爹爹总提起他,我方便去拜访他吗?” “多谢小姐惦记,先生很好,只是有事外出了,过两天才能回来。” “哦,我爹让我给淳于先生和大姐带了许多东西来。” “我代我家先生多谢沈大人和沈小姐的一番心意了。” 两人一路客套着,谢嫮领着沈瑶华和她的丫鬟去了青梧院,路上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山庄各处。 “这条路一直往东是演武场,那边是我先生住的明照堂,顺着右手边这条路继续往前走是翠微楼,翠微楼是我们拂玉山庄的藏书楼,沈小姐爱看书的话可以去那儿看看……” 沈瑶华边听边点头,心里琢磨着,沈殊玉住的这个山庄还真不错,风景宜人让人流连忘返,难怪她整日不愿意回家…… 不多时,几人便到了青梧院外。 “这里是青梧院,两位这几日就住在这儿吧,这里风景不错,以往有女眷来时多半都住在这儿。” 沈瑶华站在院门口往里看了看,见院内环境清幽屋舍整洁,心里还算满意。 她转过头看向谢嫮,“我大姐住在哪儿?” “她住在离这儿不远的缇花小筑,顺着刚刚我们来时的那条路继续往前走几步就到了。” “哦。”沈瑶华点点头。 “二小姐。”钧清从远处跑过来,“二小姐,有人来给先生送东西,已经到了山门口了,小姐去看一下吧。” “好。” 沈殊玉不在,什么事都得谢嫮操心,她答应了一声,抬腿刚要走,忽然想起来身边还有两个人。 沈瑶华知情识趣,赶忙说道:“谢姐姐去忙吧,我和丫鬟先收拾一下带来的东西。” 谢嫮有些抱歉,于是一指身边的丫鬟说道:“这是我的丫鬟彩婳,先让她留下来帮你们吧?” 拂玉山庄没几个丫鬟,关键时候能用的人着实不多。 “不必了,我带的东西不多,一个人就够用了。” 于是,谢嫮道了声失陪,就带着彩婳和钧清离开了。 等她走后,沈瑶华的丫鬟银烛小声嘀咕起来。 “真是的,我们都来了这么久了,大小姐也不露面,这也太不把老爷的话放在心上了,这里的人也不懂规矩,都不知道提前准备些下人,就一个丫鬟跟着,我们哪好意思用……” 沈瑶华倒是无所谓,她本就是来躲清静的,“行了,别抱怨了,先把东西放下吧。” 说是放下,还真就只是放下,银烛刚要把包袱里的东西收拾出来,就被沈瑶华拦住了动作。 “别收拾了,我们出去转转。” “去哪儿啊小姐?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 沈瑶华往外一努嘴,“刚刚那位谢小姐不是说了吗?我大姐的院子顺着刚刚那条大路往前走一点就到了,我们去看看她回没回来。” “哦,好。”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顺着岔路回到大路上,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个白墙黛瓦的小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缇花小筑”,院门前种着一棵大柳树。 这应该就是沈殊玉住的地方吧。 走到院门前,沈瑶华发现院门是虚掩着的,她以为是沈殊玉在院子里,于是就推门走了进去。 进去后,她才发现院子里的确有人,不过那人却不是沈殊玉。 “你是谁啊?”她听那人问道。 第132章 你是她哪个妹妹 沈瑶华推门而入的时候,独孤霖正站在廊下数自己移植过来的牡丹开了几朵花。 冷不防看到有两个姑娘推门而入,这两人又眼生的很,她心里便警觉起来。 “沈殊玉是住在这里吗?”沈瑶华看着独孤霖问道。 “是啊,你们是谁啊?”独孤霖反问道。 听到这里的确是沈殊玉住的地方,银烛便放下心来,“那就对了,我们就是来找她的。” 独孤霖眨了眨眼,“我阿姐出门了,还没回来。” 银烛觉得她们今天一路颠簸,来了也没人好好伺候,已经够委屈自家小姐的了,哪儿能就被这么一句话打发回去,于是便道:“那我们进去等。” 沈瑶华上下打量了独孤霖一番,见她容貌不俗,便问道:“你刚刚称沈殊玉为阿姐?你是她什么人啊?” 沈殊玉除了自己还有别的妹妹? 独孤霖还没见过到了人家的院子里不先自报家门,反而开口先问主家身份的,心里霎时有些不高兴。 “阿姐就是阿姐啊,她是姐姐,我自然就是妹妹,你又是什么人啊?” “她是我大姐。”沈瑶华答道。 大姐?独孤霖歪着头费力地搜索着大脑里的记忆…… 阿姐什么时候又认了一个妹妹?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沈瑶华的面容,忽然发现她眉眼间与沈殊玉有三分相像,电光石火间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沈家的二小姐吧?” “既然你知道了,还不赶紧请我们进去坐?”银烛见她认出了沈瑶华的身份,顿时趾高气昂地起来。 看着年纪不大还穿着一身家常衣服的独孤霖,银烛便以为她是沈殊玉的丫鬟,等了半天也没见独孤霖请她们进去,这会儿早就不耐烦了。 “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大小姐也太不会调教人了。”银烛凑到沈瑶华耳边小声抱怨道。 独孤霖耳朵好使,但她听完银烛的话也没发作,只是把脸转到一边,装作没听到。 好歹也是沈殊玉的亲妹妹,她多少得给几分薄面。 沈瑶华以为独孤霖认出了自己,便觉得这事算是掰扯明白了,于是抬腿就要往沈殊玉的屋子里走。 不料,她却在门口被独孤霖抬手拦了下来。 独孤霖笑着说道:“阿姐不在,要不你先在廊下等一会儿吧。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别人进她的屋子。” 她指了指廊下的桌椅,“正好这儿就能坐,外边也挺凉快的,不如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 这话倒不是托词,沈殊玉长这么大,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她身上藏着秘密,自然不敢留人在身边服侍,这便让独孤霖以为她是不喜欢别人进她的房间。 独孤霖觉得,沈瑶华跟沈殊玉虽然是姐妹,但实在称不上亲近,她还是头一次在山庄见到沈瑶华,可见两人关系着实一般,所以还是让沈瑶华在外面等比较稳妥。 “那你能进吗?”沈瑶华反问道。 “能啊。”独孤霖很是实诚。 她话一出口,就发觉沈瑶华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独孤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可是我和阿姐已经很熟了……”她小声辩解道。 “那我们家二小姐和大小姐还是亲姐妹呢?还能比不上你和她熟?”银烛反唇相讥。 见独孤霖站在门前不肯退让,沈瑶华觉得自己初来乍到的应该大度点,哪能和沈殊玉的丫鬟斤斤计较。 “算了,我就在外面等吧。” 既然小姐已经这样说了,银烛也只好愤愤不平地陪着她等在廊下。 沈瑶华在廊下的藤椅上坐着,银烛站在她的身后闭着眼打瞌睡。 独孤霖倒是自得其乐,一会儿找了些草去喂迷路蹦进院中的兔子,一会又用羽毛逗弄停在树枝上的翠鸟。 沈瑶华觉得这丫鬟着实有些不像话,可沈殊玉的人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管…… 她坐得有些闷,就起身走到院中那几株牡丹花前,仔细端详了起来。 独孤霖让人移植过来的牡丹每一株都称得上是价值千金,既有姚黄、魏紫这类极品,又有豆绿、二乔争艳。 整个院子在花开的季节称得上是姹紫嫣红。 独孤霖看到她打量那几株牡丹时,心里就觉得不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到沈瑶华抬手要折其中那朵开得最好的姚黄,心里一急就上前推开了她。 “哎,你别折这花儿!” 见沈瑶华被自己推了个趔趄,独孤霖赶忙解释道:“这花是我阿姐最喜欢的,你折了她要生气的。” 沈瑶华的怒火终于在自己被推开的一瞬间冲到了脑门,她气冲冲地看着独孤霖。 “一朵花而已,我折我姐姐一朵花能怎么样?我是她亲妹妹,我要什么她不得给我?再说了,我折她的花,关你什么事?” 独孤霖也气恼起来。 “你这个人,第一次来又是闯人家屋子又是折人家的花,阿姐怎么会有你这种妹妹?你连阿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沈瑶华最厌恶别人拿她和沈殊玉作比较,听到这话,她上前一把就推开了独孤霖,非要去把那朵牡丹折下来不可。 独孤霖也不甘示弱,两人一言不合便撕扯起来。 一旁的银烛先是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拉架…… 西门外,沈殊玉和秦灵泽、裴含章以及朱雀顺着小路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山庄。 “我就说你多余给她出这主意……” “阿殊是谁啊,她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她就算真要把自己吊死,也得先把整个林子里的树挨个霍霍一遍……” 沈殊玉被秦灵泽和裴含章逗得直笑,一时间把今日沈瑶华要来这事抛到了脑后。 “走吧,都去我那儿喝杯茶。” 未曾想,四人笑容满面地走进门时,先看到的却是一幅兵荒马乱的景象。 独孤霖和沈瑶华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和衣服谁也不松手,两个人都是衣衫凌乱,钗环落了一地,银烛哭丧着脸去推独孤霖,试图分开两个人。 “呦,这是干嘛呢?怎么打起来了啊?”秦灵泽目瞪口呆地问道。 “都放手!”沈殊玉赶忙冲上前去分开两人。 见两个小姑娘皆是扯得衣衫凌乱,朱雀眼疾手快地回身关上大门,裴含章赶忙拉着秦灵泽转过身去,装作打量那一池被沈殊玉养的越来越肥的锦鲤。 沈殊玉这会儿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俩怎么回事?是要造反吗?” 银烛见两位小姐终于停了手,赶忙上前扶住沈瑶华。 沈殊玉瞥了眼银烛,“还不把她俩带进去收拾!谁再敢动手,就给我拎着行李下山去!” 沈殊玉难得发了次火,独孤霖与沈瑶华双双噤声再不敢言语,两个人一起去了旁边的屋子梳洗。 第133章 老虎发威 沈殊玉、秦灵泽、裴含章还有朱雀一起进了正厅,秦灵泽和裴含章各自找了个位子坐下,朱雀则抱着剑找了根柱子靠着闭目养神。 “那姑娘是谁啊?胆子这么大……”秦灵泽小声问道。 裴含章眼风往沈殊玉那儿一瞟,小声答他:“阿殊的妹妹。” “哦,原来是她啊……”秦灵泽恍然大悟。 难怪胆子这么大!脾气还和沈殊玉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沈殊玉显然比她多长了脑子。 “哎,你说她俩为什么打架啊?”他从盘子里摸了个果子嘁哩喀喳地啃起来,唯恐天下不乱,“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独孤霖这个小丫头身体好了以后,脾气也是见风就长啊!” “别说了。”裴含章给秦灵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看坐在正中的沈殊玉。 沈殊玉皱着眉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眼神冷如冰霜,看样子是生了大气。 不一会儿,独孤霖和沈瑶华还有银烛一起从外面走进来,站到沈殊玉面前时,两个人都已收拾利索。 沈瑶华一向胆大,虽是骤然看到沈殊玉发火的模样被吓了一跳,但这会儿反应过来倒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反倒是独孤霖垂着头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殊玉先看向独孤霖,皱着眉问道:“和安和景福呢?” “一个去厨房炖汤了,另一个让我打发去后山摘花了。”独孤霖闷闷地答道。 沈殊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番,“说,为什么打架?” 独孤霖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沈瑶华许是怕她告自己的状,见她不说话正中下怀,便抢着说道:“大姐,不怪我,都是你这个丫鬟不懂事,是她先推我的。” 此话一出,不仅是沈殊玉,秦灵泽和裴含章齐齐把诧异的目光投向沈瑶华,连一直神游天外的朱雀也睁开了双眼。 沈瑶华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丫鬟?谁告诉你她是我的丫鬟?”沈殊玉都被沈瑶华给气笑了。 她又把目光放到独孤霖身上,语气缓和了几分,“你推她了?为什么?” 独孤霖刚刚去整理装束的时候,一直在想自己该怎么和沈殊玉解释这件事,要怎样说,她这位爱憎分明的姐姐才不会误解自己。 可事到临头,独孤霖忽然失去了辩白的欲望。 沈瑶华再不好,她也与沈殊玉流着相同的血,自己和沈殊玉再要好,也终归不是她亲妹妹,一言不合就打了人家亲妹妹,现在要如何收场? 独孤霖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当着秦灵泽和裴含章的面,她又不好意思哭鼻子,只好站在原地委屈地抿着嘴。 见她不说话,沈殊玉察觉出几分不对。 “我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地跟人动手,告诉我,你们俩为什么打架?” 独孤霖没有抬头,嗫嚅着说道:“她一来就非要闯你的屋子,我拦着不让她进,她就不高兴,后来她又要折我给你种的牡丹花,我一着急,就推了她一把……” 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银烛,气鼓鼓地说道:“这位姑娘还说我不懂事,说你不会调教人。” 听到独孤霖说沈瑶华想进自己的屋子,沈殊玉下意识地往自己收藏淳于晟札记的位置看了一眼,旋即又收回了目光。 她对独孤霖说道:“你坐着说话。” 独孤霖便走到秦灵泽身边坐下。 见沈殊玉对独孤霖如此宽容,沈瑶华的心里忐忑起来,“大姐……” 沈殊玉看向她,目光不善,“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折我的牡丹做什么?还有,你怎么一来就和人大打出手?” 见沈殊玉质问起自己,沈瑶华就算心知自己没理也要先占三分气势。 “不过就是一朵花而已,我赔给你就是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一个丫鬟,打就打了,怎么,你还想为这事去和爹告状吗?” 银烛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她也太不懂事了,我们来了以后,她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这院子里到底谁是主子?” 沈殊玉把茶碗往桌上一磕,茶水四溅,刺耳的碰撞声后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下来。 “沈瑶华,难道父亲没有教过你吗?出了门说话做事都要讲究分寸,这里不是沈府,是拂玉山庄!你在外目无章法还敢动手打人,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爹是让你来作威作福的吗?” 沈瑶华被她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怒气吓得瞪大了双眼,抽了抽鼻子后不禁掉起眼泪。 她一边抽泣一边委屈地说道:“你干嘛发那么大火啊,她好端端的又没出什么事,我是你亲妹妹,你不帮我却要帮一个外人,呜……” 秦灵泽见沈瑶华一个小姑娘被沈殊玉硬生生吓哭了,心中有些不忍,于是开口替她说了几句话。 “阿殊,你别生气,一朵花而已,再说霖霖也没事,那些花真要是碰坏了,我……” 他刚想说自己帮沈瑶华赔几株花给沈殊玉,就见沈殊玉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连坐在对面的裴含章都皱着眉对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这件事。 秦灵泽便把后面的话又咽回肚子里,继续安静地啃着果子作壁上观。 沈殊玉转向沈瑶华,毫不留情面地说道:“父亲和母亲在家宠的你得意忘形,没个人骂醒你,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你自己手里!” 沈瑶华听到这儿,忽然止住了哭声,她恨恨地瞪着沈殊玉。 “你明明就是不喜欢我、讨厌我,才借着这些事来发作,你为什么不敢说实话!明明我们两个人都动了手,你为什么只骂我不骂她?” 屋子里一时间静得可怕。 沈殊玉面沉似水,片刻后她猛地站起身,抓住沈瑶华的手腕就往外拖。 “走,我们现在就下山回沈府,我要让父亲和母亲评评理,再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出来一个一上门就挑事打人的女儿!” 沈瑶华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被沈殊玉抓包那次,她这位姐姐可从来不会惯着她,于是抽噎着要抽回手,可她的力气不如沈殊玉大,怎么也挣不开她…… 其他人见状也赶忙上前拉开两个人。 裴含章安抚沈殊玉让她消消气,有话好好说,秦灵泽则劝沈瑶华少说两句,别和沈殊玉对着干。 银烛见情势不妙,瑟缩着往后退去,沈殊玉眼尖地看到了她,“你过来!” 银烛只好垂着头慢慢地挪了过去。 “我问你,你家小姐胡闹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沈殊玉话里说的是沈瑶华,冷如冰霜的目光却落在银烛身上。 银烛嗫嚅着答道:“我,我……” 她总不能说自己在煽风点火拉偏架。 见她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沈殊玉心里想起独孤霖刚刚说的话,而后就更生气了。 “小姐做了错事,你跟在她身边不从旁规劝反而煽风点火,以后这错事是她担着还是你担着?要你有何用?混账东西!” 第134章 一起受罚 想起沈瑶华刚刚无心的一句话,沈殊玉磨了磨牙,看向银烛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你家小姐刚刚说得不错啊,一个丫鬟打就打了,能怎么着?” 听到这话,沈瑶华泪眼婆娑地茫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银烛则是心惊胆战。 沈殊玉看着银烛,冷哼一声说道:“像你这种不为主子着想,还生怕她少犯错的下人,估计怎么罚你也不会长记性,你不过是个丫鬟,就算我处置了你,父亲还能和我生气不成?” 银烛一时没明白沈殊玉说的处置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待反应过来后,赶忙哭哭啼啼地跪在沈殊玉面前向她磕头认错。 “大小姐,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挑拨二小姐和人争吵,也不该拉偏架,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小姐饶命……” “大姐,大姐,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罚她……”沈瑶华拽着沈殊玉的衣襟,哭哭啼啼地央求她。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和我玩,就只有她一直陪着我……你,你就算要罚,能不能罚得轻一点,别,别要她的命。”沈瑶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沈瑶华说从小到大没人陪她玩时,不知为何,沈殊玉的心蓦然被揪了一下。 裴含章在一旁小声对沈殊玉说道:“你罚她也就算了,可别动真格的。” 他向独孤霖方向瞥了一眼,“她身体不好,你可别吓到她。” 沈殊玉顿了顿,只好缓和了语气。 她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银烛,冷声说道:“既然有人为你求情,我暂且饶了你,今天的事你最好永远记在心里,以后再让我知道你在你家小姐面前煽风点火搬弄是非,别怪我不留情面。” 最后,沈殊玉给了她一句忠告,“我告诉你,我想动手的时候,别说你家小姐,我父亲也拦不住我。” “是,是,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银烛赶忙磕头。 “还有你。”沈殊玉终于把目光投向独孤霖,可每每对上独孤霖泫然欲泣的眼神,她的语气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三分。 “她没分寸,你怎么也没分寸?” 沈殊玉自己和自己生了会儿气,而后回身坐到椅子上,对沈瑶华和独孤霖说道:“你们两个今天也闹得太离谱了,居然为这么点小事就大打出手,这像话吗?传扬出去你俩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双眉一挑,“我今日罚你们,你们服不服?” 独孤霖点点头,小声说道:“服。” 沈瑶华抽泣着回了一句,“骂都骂了,还要罚啊?” 见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她抬头看了看,发现沈殊玉冷着一张脸坐在那儿不为所动,只好乖乖服软。 “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你们俩一个去静心堂一个去明心堂,把道德经抄三十遍,好好学学什么叫上善若水。” 沈殊玉扬声去喊朱雀,“朱雀,你把二小姐和她的丫鬟带到静心堂去,她俩不认识路,霖霖去明心堂。” 朱雀适时地提醒道:“小姐,之前二小姐给沈二小姐安排的是青梧院。”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实则是在提醒沈殊玉——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在沈瑶华到拂玉山的第一天就把她关起来静心思过,传出去不仅有碍山庄名声,而且让沈渭知道了也不好。 沈殊玉也明白过来,“那你送她俩去青梧院,至于……” 她看向独孤霖,迟疑了一下。 沈瑶华都不去静心堂了,独孤霖自然也不该去明心堂,可继续让她留在自己这儿,明面上对沈瑶华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独孤霖猜出了她的为难,于是说道:“翠微楼附近还有个客院,我去那儿住。” 翠微楼离自己不过几步路,沈殊玉便答应下来,“好吧。” 和安和景福恰在不久前回来,两个人看到沈殊玉在发火教训沈瑶华,便安静地等在院子外没有进去,最后听到沈殊玉要罚独孤霖和沈瑶华时,二人才着急起来。 等两位小姐并一个丫鬟都出了门,沈殊玉一指独孤霖的背影,又看了朱雀一眼,朱雀会意,立刻跟上。 和安也追上去安慰独孤霖,景福刚要跟上,却被沈殊玉叫住,“景福,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景福知道沈殊玉的脾气,也知道她在独孤霖面前说话的分量,只好先转回屋里。 沈殊玉起身走到她面前,“你们俩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要是她俩都在,独孤霖刚刚也不至于吃亏。 景福只好解释道:“小姐在院子里一直没等到您,我在厨房忙完后就去找您了,一路问到青鸾阁,听说您去了药庐,我就也跟着去了,不想又晚了一步,这才……” “算了。” 今天也算是阴差阳错,才生出这些事端来。 景福急切地看了眼院门,那里早不见了独孤霖的身影,“小姐她身子不好,您别真的罚她啊!” 按理说,沈殊玉虽然比独孤霖大几岁,但毕竟两人身份有差距,怎么着也轮不到沈殊玉去罚独孤霖,可这话景福却犹豫着不敢开口。 “放心吧。”沈殊玉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罚她做什么,她那个小身板是什么样我会不知道吗?刚刚不过是演一出戏,吓唬吓唬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 “而且朱雀跟上去了,他会去和你家小姐说明白的。” 景福这才放下心来,“多谢沈小姐,那我先去照看小姐了。” “去吧,你去告诉她别伤心了,回头我去看她。” “是。”景福答应了一声就跑出门去。 “原来你和朱雀之间还心有灵犀呢?”裴含章看着沈殊玉,表情意味深长。 秦灵泽则是惦记着另外一件事,“刚刚沈瑶华把独孤霖错认成你的丫鬟,你怎么不干脆告诉她独孤霖的真正身份?” 对于这件事,沈殊玉有自己的考量。 “我如果刚刚就告诉了她独孤霖是谁,她只会以为我是在利用独孤霖的身份装腔作势地去压服她,回头照样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借着这件事让她把教训吃够,今天这出就算白干。” 秦灵泽回忆着沈殊玉刚刚杀气腾腾的样子,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并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招惹沈殊玉。 “那你刚刚也不用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吧,怎么说也是你亲妹妹,年纪又不大……” 沈殊玉恨铁不成钢,“她要不是我亲妹妹,我才懒得管她,随便她把天捅漏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气呼呼地别过脸说道:“不让她长长记性,谁知道她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这次还好我在霖霖面前说得上话,不然出了沈府谁会像我父亲母亲那样惯着她?再说……” 裴含章倒了杯茶水递给她,让她润润喉,接着她的话继续说道,“再说,独孤霖还在这儿呢!” “啊?”秦灵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第135章 都有委屈 裴含章和秦灵泽解释道:“就算这件事真的是她俩都有错,独孤霖今天受了委屈,挨罚的也只能是二小姐,不让二小姐吃点苦头,你让卫国公知道这件事以后心里怎么想?” 沈殊玉用茶水润了润快要冒烟的嗓子,“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委屈独孤霖,这事一看就不是她起的头。” 对于独孤霖的疼惜,沈殊玉从来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 “啧啧啧,你看看你自己,”秦灵泽对着沈殊玉指指点点,“话说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心如明镜呢,搞了半天还是偏心。” 沈殊玉丝毫不在意他的指责,“不然呢?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秦灵泽摸了摸下巴,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大概也会如此吧……” “那你还骂我……” 秦灵泽看了一下午白戏,身心愉悦,但啃了半天果子也没觉得饱,这会儿已经饿起来了,他起身准备出去找点吃的。 临走前,他拍拍沈殊玉的左肩,给了她最后的忠告。 “小师妹,我给你个忠告,话不妨说,但事也不妨做。你刚刚那出戏演得不错,可收尾也要收得好才算是圆满,你和你那个妹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晚上不妨去看看她,说两句她爱听的话,保管这件事过去以后她什么都会听你的。” 沈殊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裴含章则拍了拍沈殊玉的右肩,“三哥话糙理不糙,这也是一个修补你们姐妹感情的好机会,可别错过了。” 沈殊玉默默思考着这两人说的话时,秦灵泽已经拽着裴含章出门觅食去了。 深夜,拂玉山万籁俱寂,山庄里的小厨房此刻却还是灯火通明。 厨房里传来食物诱人的味道,锅里的水烧得滚开,让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被扑满热气,沈殊玉把案上的面条下锅,又把切好的青菜放进去。 身上带着凉意的秦灵泽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被兜头的温暖撞了个满怀,身上的毛孔全部张开,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阿殊,有我的份儿没?” “你要饺子还是要面?” “都来一碗。” 沈殊玉先从一个锅里盛出几个饺子端给他,“你先吃这个吧,我怕面坨了,刚刚才把面下锅。” “好嘞。” 秦灵泽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热乎乎的饺子下肚,他的话匣子也随即打开。 “我刚刚两处都去看了看,没什么事。独孤妹子那里除了有她的丫鬟,还有朱雀守着,我去之前朱雀已经劝过一轮了,我跟她说你阿姐没想罚你,你不用抄书,你阿姐也没生你的气,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头去……” 他啰嗦了一通,最后说道:“我说什么她都点头,应该是听进去了。至于你家那个妹子,虽然下午看着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不过还算听话,老老实实领着丫鬟抄书呢,阿嫮的丫鬟彩婳在旁边照顾。” 沈殊玉搅着锅里面条的动作停了片刻,“你去看独孤霖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拿着本书在窗口发呆。”秦灵泽唏哩呼噜往嘴里塞着饺子,含糊地说道。 “那你说完这些,她是什么表情?” 问得这么细啊,早知道刚刚还不如把独孤霖请过来…… 秦灵泽把刚刚见到独孤霖的情形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连山庄大考他都没这么认真过。 “没什么反应啊,她毕竟惹了事,自然高兴不到哪儿去,人有点没精神。” 听完她的话,沈殊玉举着筷子站在灶台前发呆,秦灵泽赶忙提醒她,“面!面!” 沈殊玉回过神来,又把筷子伸进锅里搅了搅,低声道:“你们都不了解她,她看着不谙世事,整日眉开眼笑的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可她心里藏着的事多着呢。” “啊?”秦灵泽第一次知道独孤霖还有心事,连嘴里的饺子都忘记咽下去。 沈殊玉一边搅着锅里的面条,一边低声说道:“她曾经跟我说过,她身体不好,要是哪天老天爷看她不顺眼,没准大手一挥就把她的小命收回去了,所以,能多过一天她就觉得自己赚了。” 说起独孤霖,她的眉头便再也没有舒展过。 “她说,小时候发病时也恨过怨过,还差点想不开过,可是这么多年有她祖父母和爹娘疼着,有我和明珠陪着,她说她舍不得走……” 她小声地叹了口气,“我总是希望,她能过得自在点。” 秦灵泽听完她的话心里有些堵,连碗里的饺子都觉得不香了,他放下筷子唉声叹气起来。 “你说老天爷也真是的,就看不过咱们有个十全十美的人生,给了你和独孤霖一人一个好出身,可结果呢,你自小沦落在外与亲眷疏远,独孤霖就更不用说了,能不能活到二十都不好说,哎……” 沈殊玉找碗捞出两碗面来,把其中一碗撒上葱花后放到食盒里,另一碗切了些现成的熟肉放进去,然后端到了秦灵泽面前。 “这些话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在霖霖面前讲,她不喜欢别人把她当病人看。” “知道了。”秦灵泽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干饭。 他吃了两口,忽然抬头问沈殊玉,“你这饺子是包给沈瑶华吃的吧?” 沈殊玉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独孤霖爱吃面,所以我就猜这饺子估计是给沈瑶华准备的……你是打算一会儿派人送过去,还是亲自送过去?” “有次过年好像听到说她爱吃饺子……”沈殊玉想了想,“还是我自己去吧。” “我也这么想的。” 秦灵泽一边低头捞着碗里的面条,一边说道,“阿殊,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 沈殊玉又往食盒里放了盘桂花糕,“你说吧。” “今天这事两个人都动了手,明面上你各打五十大板没什么错,可你心里那杆秤早就偏向独孤霖了,所以你一听说事情因沈瑶华而起,就对她大发脾气。虽然你顾虑的那些事也没错,为她着想的心也的确是好心,可你,我怎么说呢,就是……”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明明也可以像对独孤霖一样,和颜悦色地跟她讲明白让她认错道歉,可你却选了让她最丢脸的一种方式——我和含章下午可都在那儿呢,当着我们的面,你对她疾言厉色,她面子里子都没了,不定怎么难受呢。” “这也是我希望你去看看她的原因。” 沈殊玉收拾食盒的手一顿,不自觉地看向秦灵泽,表情若有所思,似乎还有些茫然。 第136章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秦灵泽看着沈殊玉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 “怎么,我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师妹也有发愁的时候?” 沈殊玉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没回来前,我就决定了晚上趁着给沈瑶华送晚饭的机会和她谈谈,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和沈瑶华相处,也不知道应该和她谈些什么。” “我们姐妹俩之间的阴差阳错,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 秦灵泽自然知道沈殊玉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是什么——沈瑶华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原本属于沈殊玉,又或者说,沈殊玉也应该有。 如果沈殊玉这辈子不会再见到沈渭、不会再见到沈瑶华,或许她就不会有这些烦恼,可偏偏沈瑶华总是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候晃到沈殊玉面前。 “阿殊,你不是他们,别让自己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秦灵泽这时已经扒拉完一半的面条了,“你还记得年前咱们和大哥一起在望江楼喝茶的时候,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沈殊玉沉默地回忆着当时杜信芳说过的话。 秦灵泽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最后自暴自弃。 “我也记不清他怎么说的,反正大概意思就是,你别总用独孤霖做标准去衡量沈瑶华,这样对她也不公平,她莫名其妙地占了你的位子与你有了隔阂,这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大哥当时哪有说这么多……”沈殊玉小声说道。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沈殊玉起身往另一个食盒里装了两盘饺子并一盘桂花糕,然后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我聊……”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哎,你现在就去啊?” 沈殊玉拎着食盒要出门。 “嗯,真要把她饿坏了,我父亲肯定得找我算账。三哥,你吃完以后再辛苦一趟,帮我把那碗面送给霖霖,她身体不好,你让她吃完早点休息,我明天去看她。” “好嘞。” 沈殊玉进青梧院的时候,沈瑶华正歪歪扭扭地坐在一张矮桌前抄《道德经》。 她时不时伸手捶捶腰拢拢头发,听到沈殊玉走进院子的脚步声,她连忙挺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坐好。 沈殊玉把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又捡了一张沈瑶华写完的字看。 那字实在称不上好,整个山庄大约只有秦灵泽能与她争个高低…… “都收拾起来吧,准备吃饭。” 银烛现在见到沈殊玉跟见了阎王一样,沈殊玉进来后她立刻低眉顺眼地退到门边,听到沈殊玉让收拾桌子,又赶忙战战兢兢地上前收拾东西。 沈瑶华写了好几个时辰,看沈殊玉进来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不免气恼。 因此,沈殊玉要扶她起身时,她故意装作坐久了起身费力的样子,搭上沈殊玉的手臂时重重地扯了她一把。 沈殊玉心里觉得好笑,也不同她计较,她从食盒里取出饺子和桂花糕放在桌上,又把食盒递给银烛。 “这里面还有一盘饺子是给你的,下去吃饭吧,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银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今天居然还有饺子可以吃,愣了片刻后如蒙大赦,赶紧热泪盈眶地谢恩,然后拎着食盒走了。 沈瑶华低着头认真地对付眼前盘子里的饺子,沈殊玉坐在一旁,撑着下巴安安静静地打量院中一棵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沈瑶华的声音闷闷地在对面响起,面前的盘子已经快要空了,她握着筷子低着头,沈殊玉看不清她的神情。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有!你连多和我说一句话都会觉得不耐烦。” 沈瑶华依旧没抬头,她把最后一个饺子咽下,放下筷子把盘子往前推了推,声音有些哽咽。 “把我和那个林姑娘放在一起,你一定更希望她是你妹妹吧?” “哪个林姑娘?”沈殊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下午那个啊?”沈瑶华抬起头,眼睛里包着一团泪,心里却气得想骂沈殊玉装什么傻。 沈殊玉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人是独孤霖。 “比起我,你明明更在意她,你偏心都快偏到山那头去了。”沈瑶华越说心里越委屈,泪珠倏地滚落眼眶。 “之前你帮我推掉婚事,也是为了讨爹的欢心吧?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 沈殊玉不知道该怎么和沈瑶华解释,她当时会出手不只是为了讨沈渭的欢心,也是因为事情到了眼前,她总得选择站哪一边。 不过看到沈瑶华哭了,沈殊玉不知为何心里也难受起来,她抽出袖子里的手帕递过去。 “怎么还哭了,就为了这些?” 沈瑶华没接她的手帕,自己抹了把眼泪,把脸转到一边继续控诉。 “这不是小事!” 沈殊玉无奈了笑了笑。 “什么算大事?什么算小事?瑶华我问你,如果你家世优渥,但一出生就被送出府去,此后前途未卜生死天定,你觉得这是小事还是大事?” 沈瑶华沉默不语。 沈殊玉继续道:“我每每受伤或是难过,只要她在,她都会心疼我逗我开心,若我有一分好,你说我该不该把这分好给她?” 其实沈瑶华没说错,自己的确是偏心的。 沈瑶华继续沉默。 见她不说话,沈殊玉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算了,你折腾一天了,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明天再抄。” 她刚走出两步,沈瑶华猛地站起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沈殊玉身后响起。 “可我有什么错?又不是我把你送出府的,又不是我非要去抢爹的宠爱,更何况你觉得爹喜欢我吗?” “他只会一边心心念念着那个让他得意的女儿,希望她能回心转意,一边数落我不长进,他什么时候看到过我的好?” 沈瑶华抹了一把眼泪,冲着沈殊玉的背影大声道:“你不用天天待在府里看他的脸色行事,甚至连他的话都可以不听,可我呢?我不想嫁给一个好色之徒,爹却只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连姑姑来了都只会拉着爹问你如何如何,对我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我烦透了和你一起被别人比来比去!” 说到最后,她蹲在地上哭得呜呜咽咽。 “可我连躲清净都只能躲到你这里,呜……” 第137章 闯大祸了 沈殊玉转回身,看着放声大哭沈瑶华,神色复杂。 她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走过去想要把沈瑶华搀扶起来。 “刚吃完饭,别哭了。” 沈瑶华还要使性子,沈殊玉却强硬地把她拉起来,沈瑶华敌不过她的力气,只好委委屈屈地被她拽起来,拉到凳子上坐下。 沈殊玉再次掏出帕子塞到她手里,她坦诚地说道:“你有你的委屈,我也有我的不甘,瑶华,其实我并不是讨厌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与你虽有血脉亲缘,但我们二人身处的世界终究不同,我看到你时心里不免会感慨命运不公。” 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没法在一朝一夕之间与你与整个沈府亲近起来,也希望你能体谅我的难处。” 对于沈殊玉幼时离开沈府的原因,沈府上下讳莫如深,若是有人在这件事上多嘴,沈渭是要发脾气的。 反正事不关己,沈瑶华碰了两次钉子后,也就不再深究这件事。 如今得知问题的症结不出在自己这里,沈瑶华心里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今日虽是挨了一顿罚,但话说到这份上,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走啊?” 这问题让沈殊玉着实觉得好笑。 “我那时刚刚呱呱坠地,别说说话了,连走路都不会,我能决定自己的去留吗?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的。” 沈瑶华立刻反应过来,“那爹当年为什么要送你走啊?” 沈殊玉眉宇间的笑意随着她的话渐渐消散。 “以后不要再问这件事了,现在大家面上的平静都是纸糊的,你别去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哦,”沈瑶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犹豫了好半天才扭扭捏捏地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觉得你之前一直在无视我,所以我才有些生气……” 她做惯了家里的大小姐,没受过被人不放在眼里的委屈,突然来了个沈殊玉,眼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她心里自然别扭起来。 沈殊玉笑了笑,“是这样啊。” 话虽然说开了,但沈瑶华还是有点放不开面子,她状似无意地说道:“爹爹总是很忙,弟弟还小,我平日和我娘也没多少话可以说,我其实还挺想听你和我说说外面的事……” 吞吞吐吐地说完这些,沈瑶华偷偷瞥了一眼沈殊玉,又赶紧把目光收回来。 沈殊玉想了想,便道:“那我以后回府会去看你。” 大概是觉得这句承诺的分量似乎太轻,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往后你若是想和我说话,可以来山庄找我,也可以让人给我送一封信。” 沈瑶华努力压住了翘起的嘴角,心里莫名地开心起来,连眼神也明亮了许多,甚至得寸进尺起来。 “那你明年能不能回沈府过年?” 这离过年还远着呢,而且沈殊玉本意是想拒绝的,可看到沈瑶华灼灼的目光还有脸颊没擦干的泪水,那些搪塞的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好,我会回去的。” 两个人把话说开后,屋里的气氛也松快了许多,沈瑶华这会儿心里舒坦了,就惦记起了别的事。 她这儿有饺子吃,还有沈殊玉陪着,那个林姑娘要怎么办啊? 沈殊玉悠然地坐在对面品茶,看上去似乎也不着急走,自己这个时候提她,会不会有些太多事了?但自己都有饺子吃,那个林姑娘要是还饿着怎么办? 沈瑶华觉得自己终究不是个坏人,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姐,白天那个和我打架的林姑娘,她现在怎么样了啊?反正我已经不生气了,你用不用去看看她?” 沈殊玉没想到她这会儿还惦记着独孤霖,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些诧异。 她语带调侃地说道:“放心吧,我让我三哥去给她送饭了,她身体不大好,我让她早点歇着,再耗下去她身体该吃不消了。” 听到沈殊玉说那个姑娘身体不好,沈瑶华露出些许愧疚的表情,可再一听到那位姑娘吃完饭就可以去休息了,顿时大怒。 “大姐,我就说你偏心嘛!说好了我们俩一起罚抄写,怎么最后变成只有我一个人受罚了?” 沈殊玉无视了她的怒气,施施然地说道:“她是真的身体不好,白天又和你打了一架,真要和你一样再抄一晚上的书,明早就算把整个药庐的大夫都聚到这儿,恐怕也救不回她。” “啊?她病的那么重啊?”沈瑶华瞬间瞪大了双眼。 “也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只是身子骨弱了点。” 说到这儿,沈殊玉话锋一转,正色说道:“还有,什么树姑娘林姑娘的,她复姓独孤,单名一个霖字,甘霖的霖。” 怕沈瑶华听不明白,沈殊玉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听好了,她姓独孤,当今掌管后宫的贵妃娘娘也姓独孤,她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 沈瑶华张大了嘴巴,突然身子一歪就从凳子上滑了下去,沈殊玉被她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把她扶起来。 “大姐,我我我……” 沈殊玉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可她打定了主意要让沈瑶华这次吃个教训,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灶台里又添一把火。 “你你你你什么,你白天刚把贵妃娘娘的侄女给打了。” 沈瑶华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呜呜地哭道:“呜,大姐,怎么办?爹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 沈殊玉没想到这一句话就把她吓哭了,只好把她扶回凳子上,拍着她的后背哄她。 “没事啊,别哭了别哭了,有我在,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可是可是……”沈瑶华发现自己难得出门一趟却把天给捅漏了,悲从中来,于是又哭了起来。 沈殊玉这回没再劝她,“你这会儿知道害怕了,白天耀武扬威去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怕?” “呜呜呜,我,我哪知道,她是贵妃的侄女……”沈瑶华抽抽搭搭地说道。 沈殊玉脸色一沉,“难道她不是贵妃的侄女,你就可以随便动手了?” 见沈殊玉面色不善,沈瑶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拉着沈殊玉的袖子认错。 “大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乱发脾气了,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看她错也认了,吓也吓到了,沈殊玉觉得到这个程度应该足够了,于是见好就收,“你把心放回肚子吧,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真的吗?”沈瑶华可怜巴巴地问道。 “真的。”沈殊玉安慰她。 “霖霖性子挺好,虽然娇气但不会跟人斤斤计较,你这次是闹得有点出格,但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不过,事情终究是你挑起来的,回头可要跟人好好赔礼道歉。” “哦。”沈瑶华蔫头耷脑地点了点头。 第138章 不知去向 沈瑶华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委委屈屈地问:“那我用不用给她磕个头啊?” 看沈瑶华如此能屈能伸,沈殊玉笑的肩膀都抖了,连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她摆手道:“不用……对了,她虽然身体不好,但不喜欢别人把她当个瓷娃娃对待,所以你平日遇上她的时候,只要暗中照顾她一下便好,明白吗?” “明白了,”沈瑶华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她这会儿又有闲情逸致关心起别的事了,“大姐,她怎么这么听你话啊?” “也不能这么说吧。”沈殊玉想了想,“我说的话她听,她说的话我也听啊,我们俩认识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国公府和侍郎府的小姐,只是两个彼此作伴的姑娘而已。” 沈殊玉起身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到一起,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有一阵子我听说我有个妹妹,也曾好奇过你是个什么样子……后来我就遇到了独孤霖,那时我就想,如果我有个妹妹的话,会不会就是她这个样子?” 说到这儿,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对我而言,独孤霖就是你,你就是独孤霖。” “大姐……” 沈瑶华听了她的话,心头瞬间涌上了阵阵酸楚,连心脏也感觉到微微的抽痛,她有些难过,又有些受宠若惊。 沈殊玉释然一笑,“好了,罚你的话已经说出口就不能朝令夕改,你记得早点抄完书去和她道歉,我先回去了。” “知道了。” - 清晨,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独孤霖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闹了一下午,虽说后来从朱雀到秦灵泽都对她有求必应无微不至,可一直到昨夜睡下,她心情始终带着些许低落。 因为沈殊玉一直没来看她。 独孤霖委屈巴巴地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心想沈殊玉昨晚没来,今天总该来了吧,可是自己醒得太早了,等待的时间要做些什么呢? 躺回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独孤霖最终还是认命地重新爬了起来。 推开窗户,林间清新的空气瞬间笼罩了独孤霖,鸟儿叽叽喳喳地在翠绿的枝头跳跃,她神台一片清明,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翻出自己的衣裳手忙脚乱地穿上。 趁着和安和景福还没来伺候,独孤霖推开门悄悄溜了出去。 沈殊玉早上吩咐了厨房做些清粥小菜,一份送去了青梧院,另一份她准备亲自拿上给独孤霖送去。 谁知,她拎着食盒还没走出厨房,就和一个从外面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 沈殊玉手中的食盒被撞翻在地,她抬头一看,那个冒冒失失的人居然是和安。 “你这慌慌张张地要去做什么?”沈殊玉皱着眉问道。 “沈小姐!”和安看到沈殊玉就像看到了救星,拉着沈殊玉不肯放手,“出事了,我家小姐不见了!” “什么?” 沈殊玉赶忙跟着她跑去独孤霖的卧房,进去一看,屋里果然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被褥胡乱地堆到一边,独孤霖昨日穿的衣裳也不见了踪影。 景福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沈小姐,我家小姐会不会是独自去了药庐?”她担忧地问道,而后一咬牙,“我去沿路找找。” 沈殊玉先是拦住她,继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按理说不会,这不是她常去药庐的时辰,而且她就算是旧疾复发身体不适,也应该先告诉我们,不应该这么大清早的就独自下山。”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以防万一,沈殊玉还是觉得还是先去药庐看看为好。 “和安,你先去找朱雀,然后你们二人一起下山,朱雀走西边小路你走大路,先去药庐看看她在不在那儿,我和景福留在山庄找找,若是有消息,你就让朱雀回来告诉我。” “好。” 几人分头行动,和安去找了朱雀,沈殊玉则叫来了几个小童让他们去山庄各处问一问。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朱雀带着和安回到了山庄,听说沈殊玉在谢嫮那儿,两个人就去了青鸾阁。 和安一进门,看到沈殊玉和谢嫮站在一起,赶忙问道:“两位小姐找到我家小姐了吗?” 沈殊玉和谢嫮听完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情瞬间一同沉到了谷底。 “我刚刚带着人在山庄里找了一遍,但没有找到她,”沈殊玉喃喃道,“药庐没有,山庄也没有,她会去哪儿呢?难道,是去后山了?” 此话一出,周遭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拂玉山占地不小,要从里面找出个人来不是件简单的事,再加上他们不知道独孤霖往哪个方向去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独孤霖身体又不好…… 谢嫮一锤定音,“这样吧,先召集所有人一起把山庄再找一遍,毕竟山庄很大,空屋子也不少,难保她不是去了哪个犄角旮旯,如果还是找不到,我们即刻搜山。” 随着演武场的鼓被咚咚敲响,除了还在受罚的沈瑶华,山庄众人倾巢而出,连正睡回笼觉的秦灵泽也被风临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山庄里甭管上锁没上锁的房间通通都被翻了一遍,连长年封禁的翠微楼二楼也被谢嫮带人找了一遍。 可惜,还是没有看到独孤霖的身影。 谢嫮找完了翠微楼就回到前院去等,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可谁也没能带回好消息。 万般无奈之下,众人决定一起搜山。 沈殊玉是所有人中对后山地形最为熟悉的那一个,她立刻做出安排。 “大家分成三队,我、含章还有三哥各带一队人分别往三个方向去,二姐留在山庄坐镇,谁先找到就放信号。” “怎么没看到庭芝?”谢嫮皱了皱眉,“他不会还在睡吧?” “我都起了,他怎么可能还在睡?”秦灵泽对自己的懒惰程度非常有数,“我刚刚去搜他院子的时候问过了,他一早就出去散步了,现在不知走哪儿去了,应该还不知道这事。” “别耽搁了,我们立刻出发,不论是否能找到她,所有人正午都要回来,到时再想别的办法。” 沈殊玉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他们花了一上午还是找不到人,就必须要请国公府出面了。 第139章 一对路痴 一声令下后,众人集体奔赴后山。 等真正开始搜山以后,大家才发现这是一项多么艰难的任务。 拂玉山很大,又与其他山相连,山中还有洞穴、山涧,要搜索完每一个角落,光靠他们这些人不知道要搜到猴年马月。 太阳渐渐走到了正午的位置,所有人的心里却都笼着一层阴影,因为一上午过去了,始终没有人发出过找到独孤霖的信号。 中午,大家集体回到青鸾阁前,见没什么消息,景福再也忍不出了。 “小姐丢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是不敢瞒着府里的,奴婢现在必须得回府和老爷禀报这件事了。” 众人沉默着,都没有阻拦她的理由,最终还是沈殊玉开了口。 “这件事说来说去是我的责任,她每次来都是我照看的,没想到这次却把她看丢了,世子爷来了以后如果追究起来,所有的责任我一人承担。” 她叫来了朱雀,“朱雀,你护送景福快马赶去国公府,把这件事说明一下,我还要留下来继续找她。” 于是,朱雀护送景福赶往卫国公府,和安则留下来和众人一起继续寻找独孤霖。 送走了朱雀和景福,谢嫮把所有人都赶去吃午饭,以备留存体力下午继续搜山。 沈殊玉没什么胃口,心事重重地站在青鸾阁的廊下对着山门的方向发呆。 “去吃点东西吧。”裴含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旁,“要是独孤妹子还没找到你就先累垮了,等她回来,我们怎么和她交代?” 沈殊玉没有回头,声音有些疲惫,“我大概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姐姐吧,两个妹妹我一个也照顾不好……” “别这么说,独孤霖又不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需要你整天盯着她,她年纪也不小了,应当知道自己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见沈殊玉还是不为所动,裴含章只好拽着她的手臂试图把她带回屋里。 “先去吃点东西吧,不然你下午哪有力气找人。” 沈殊玉步履沉重,被他带着一步步往回走去,正在这时,两人忽然听到院子外传来一阵喊声。 “二小姐!四小姐!快出来,独孤小姐回来了!” 走到一半的两个人齐齐回头,沈殊玉直接跳下台阶往门外跑去,裴含章紧随其后,屋子里的谢嫮等人也赶忙跑出来。 独孤霖的确回来了,不过回来的不止她一个人。 孟庭芝背着她慢慢地往前走,大中午的日头正盛,他的汗顺着脸颊不住地流淌。 独孤霖还穿着昨天那身藕荷色的衣裳,只是衣摆上有些脏污,精神看着还不错,见到沈殊玉还有心思冲她笑。 “阿姐!” “霖霖。” 沈殊玉跑上前去,看她伏在孟庭芝的背上,一时手足无措,不敢贸然扶她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谢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我的青鸾阁离这儿近,要不就先去我那儿歇一会儿?” 独孤霖笑着答道:“二姐姐,阿姐,我没事的,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孟庭芝也终于开口,“放心吧,独孤小姐只是崴了脚。” “嗯嗯。”独孤霖伏在他背上猛点头,而后拖长了语调可怜巴巴地对着沈殊玉撒娇,“阿姐,我能不能还去你那儿休息啊?我换了地方以后睡不好觉。” 沈殊玉赶忙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庭芝,再辛苦你一下,把她背去我那儿吧。” “好。” 沈殊玉跟着他俩一起回了缇花小筑,谢嫮则吩咐丫鬟赶紧去请陆明珠来。 趁着陆明珠给独孤霖诊脉、处理伤口,沈殊玉把孟庭芝拉到一边小声问他:“你在哪儿遇上她的?” 孟庭芝顶着大太阳背着一个人翻山越岭,这会儿有些中暑的迹象。 他瘫坐在缇花小筑廊下的藤椅上,裴含章把浸过凉水的帕子敷在他额头上给他降暑。 这事说来也巧。 “我今早想去林子里打坐,结果走得远了不慎迷了路,我正找路呢,就遇到独孤小姐了,她拎着篮子,说自己是上山来摘果子的。” “听说我迷路了,她自告奋勇说能带我下山,结果就带着我越走越远,路上她不小心踩空,才崴了脚……” 很好,这原来是两个路痴的故事…… 沈殊玉和裴含章听完后哭笑不得。 陆明珠处理完独孤霖的伤处后出来找水净手,看到沈殊玉站在廊下,就走过去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去看看她吧,她刚刚还问我,说我今天又闯祸了,阿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沈殊玉愣了片刻,转身往屋里走去。 独孤霖这会儿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脚踝上了药后绑着厚厚的绷带。 她坐在床上时不时戳一下,想看看伤处还痛不痛,不像个受了伤的人,倒像只懵懂好奇的小兽。 看到沈殊玉进来,她连忙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拖长了声音喊道:“阿姐。” 沈殊玉在她的身边坐下,看了看她的伤处,然后抬头问她疼不疼。 独孤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疼,师父包扎的手法好得很。” 沈殊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见她沉默不语,独孤霖心里着急起来:“阿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啊?” “啊?” “我打了你妹妹,今天又连累全庄的人一起去找我,你一定生我的气了!”独孤霖越说越委屈起来,眼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我不是故意打她的,当时我们俩都没忍住嘛!我跑丢了你也不说我,分明就是不在意我了!” 独孤霖把自己说得伤心起来,引得陆明珠也从屋外走进来,裴含章和孟庭芝不好贸然进去,只好站在廊下面面相觑。 沈殊玉觉得好笑,看到陆明珠站在门口满脸疑问地指着独孤霖,她赶忙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独孤霖没事,陆明珠这才放下心来又退回了门外。 “别哭啦!大太阳底下跑了大半天,我都没哭呢……” 沈殊玉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慰她一边骂朱雀和秦灵泽。 “这只死凤凰,我昨天不是都告诉他,让他转告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吗?他到底有没有和你说啊?还有三哥,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 第140章 父爱如山 独孤霖顶着哭花的一张脸,抽抽噎噎地抬起头。 “阿姐,你别骂他们了,他们说了的……” “啊?说了啊?那你还问我生不生气?”沈殊玉不解地问道。 “我不放心嘛!”独孤霖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打了你妹妹,你真的会不生气吗?” 沈殊玉噗嗤一笑。 “不过是小孩子打架,你拽我头发一把,我扯你衣裳一下,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没见过我小时候和三哥打架,他脸都被我挠破过,他也没和我生气啊!” 看独孤霖一副不信的样子,她又继续说道:“昨天我借题发挥,不过是借你这件事敲打敲打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惹得你胡思乱想,又没及时和你说清楚,是阿姐不好,阿姐和你道歉。” 独孤霖抿着嘴终于露出笑意,“真的吗?” “真的啊!我什么时候和你生过气?”沈殊玉笑着说道。 独孤霖这回终于开心起来,治病一事让她疲于奔命,她没有什么同龄的好友,只有沈殊玉不仅能让她依靠,还能让她感到慰藉。 她不想失去这位好友,这位让她倾心托付的姐姐。 沈殊玉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和她翻起旧账。 “不过话说回来,你一大清早的不在屋子里好好睡觉,跑山里去干什么?” “我去摘果子啊!” 独孤霖理直气壮道:“昨天惹你生气,我就想去摘你之前说好吃的那个红红的果子给你赔罪,谁知道在山涧旁摔了那么一下,连果子带篮子全掉到水里飘走了……” 沈殊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心里着实感动。 “这件事呢就到此为止,你的心意我领了,果子就不必了。” 她站起身,摸摸独孤霖的头。 “你睡一会儿吧,过会你爹就该来了,到时候咱们还得好好和他解释一番。” 独孤霖刚刚已经从陆明珠那里听完了事情的经过,也知道她爹过会儿就该到了,这会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 “爹又该唠叨我了……” 沈殊玉为她放下床帐时,她还在朦胧的睡意中嘟嘟囔囔。 出了门,裴含章提议说自己先送孟庭芝回去休息,沈殊玉欣然同意,她自己则打算去厨房叮嘱厨娘给长孙霖做些粥和清淡的小菜。 可是事有凑巧,沈殊玉刚关照完厨房就听小童说卫国公世子到了。 卫国公世子听说独孤霖已经找回来了,于是径直去了缇花小筑,沈殊玉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路上,她心下不免一阵忐忑,也不知独孤霖的父亲听说自己的掌上明珠丢了一回,会不会大发脾气。 到了缇花小筑,和安和景福都站在院子里,两人知道沈殊玉要去拜见世子爷,便拦住了她,说世子爷还在和小姐说话,让她先等等。 沈殊玉耳力好,只是站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卫国公世子和独孤霖絮絮说话的声音。 “……下次可别这么淘气了,这么大的山,一旦别人找不到你怎么办?” “我知道了爹,我下次不会了。” “哼,你哪次不是嘴上答应不犯,下次照样还敢。” 独孤霖似乎是怕父亲会因此事强行带自己回府,只说是自己嘴馋惹的祸,一再保证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中间还夹杂着对父亲的央求。 她一向懂得怎样讨好卖乖,沈殊玉并不担心。 “你身体不好,爹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过得自在点,但无论如何也要保重你自己的身体,爹还希望能看着你平平安安地嫁人呢!” “我知道了,爹,对不起嘛,让你担心了。”独孤霖的话带着哭腔,她似乎抽泣了起来。 “那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知道了。”独孤霖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爹,我不想嫁人,别人一定不会有爹和娘还有祖父对我那么好、那么在意我。” 听她提起祖父,独孤永心有余悸,“我都没敢告诉你祖父说你出事了,不然他能直接被你吓昏过去。” 听到独孤霖说不愿嫁人,于是他顺嘴答道:“不嫁就不嫁,咱们独孤府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只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爹就安心了。” 沈殊玉站在院中,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几个人的说话声忽然从院外不远处传来,她回过神来,神色瞬间恢复如常。 来的人是谢嫮、秦灵泽、裴含章还有孟庭芝,知道卫国公世子来了后,他们不好贸然来打扰,这会儿算着时辰,觉得独孤永大概已经和独孤霖算完了账,这才结伴姗姗而来。 独孤永也闻声出了门。 几人见礼后,独孤永便对孟庭芝连声道谢:“小女顽劣,多谢孟公子将她带回来。” 孟庭芝受宠若惊,赶忙回了一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世子爷不必如此客气。” 淳于靖门下的弟子大多出身不凡,独孤永上下打量了孟庭芝一番,见他相貌俊秀长身玉立,心下生出几分好感。 “不知公子父亲是谁?可也在朝为官?” 他脑子里飞快地筛了一遍朝中孟姓官员,奈何朝中孟姓官员不少,他一时也猜不到是哪家的公子。 孟庭芝答道:“我父亲单名一个齐字,是翰林院学士。” 听到他说父亲是翰林院学士孟齐,独孤永恍然大悟,他父亲在朝中闷声不吭,他外祖父可不是一般人。 “原来是右仆射郑大人的外孙,难怪一表人才,公子将来必非池中之物啊。” 几人客套一番后,谢嫮要留独孤永在山庄用饭,不过却被他婉拒了。 临走前,独孤永叮嘱沈殊玉,说独孤霖年纪小请多加照顾云云,只字未提责怪的话,沈殊玉心中感动,自然是连声答应。 之后,秦灵泽、裴含章和孟庭芝便将独孤永送下了山。 太阳渐渐落山,空气中的暖意渐渐被夜里的凉风取代。 傍晚去看望独孤霖时,裴含章没见到沈殊玉,于是便询问独孤霖,独孤霖也不知沈殊玉去了何处。 沈殊玉有胳膊有腿,做事也比独孤霖靠谱,裴含章倒是不担心她会像独孤霖一样走丢了,但送了独孤永下山后到现在都没见她,他心里还是莫名地担心起来。 由于不想再惊动谢嫮等人,裴含章便自己在庄里四处找了起来,直到在小演武场看到练武的朱雀。 “朱雀,你看到阿殊了吗?” 朱雀停下动作,“我在这儿待了小半个时辰了,没见小姐来过。” “哦。” 裴含章转身要走,打算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刚转过身去,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转过头看向朱雀,“下午回来后我一直没看到她,她现在可能在什么地方?” 朱雀盯着裴含章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剑轻巧地挽了个剑花,他的目光让裴含章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 正当裴含章以为朱雀要说不知道时,朱雀却突然开了口。 “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半会在西门外的石阶上。” 裴含章喜出望外。 “多谢。” 第141章 剖心 裴含章再次回到了山庄西侧,这一次他没在缇花小筑的门前停留,而是径直跑到了西门。 到了西门的时候,裴含章发现门正虚掩着。 太阳早已落山,眼前是漆黑如墨的山林,远处是京城的万家灯火,沈殊玉坐在西门外的一节石阶上,手边放着一小坛酒,消瘦的背影在夜风中看上去有几分萧瑟。 怕自己的忽然出现会吓到沈殊玉,裴含章故意把脚步放得重了一些。 他在沈殊玉侧后方的石阶上坐下,然后将手中的灯笼放在另一侧。 身边忽然出现的光亮让沈殊玉有些不适,她把头偏向另一侧,让自己的面容隐在黑夜里。 “你来这儿做什么?” 裴含章倾身看着她被灯笼照亮的侧颜,语气轻快地问道:“你都没回头,怎么知道是我?” “听出你的脚步声了。”沈殊玉言简意赅。 “哦。” 这句话结束后,两个人便一起沉默了下来。 周遭的安静让沈殊玉觉得自己置身于裴含章目光的审视中,这让她感到越来越不自在。 “你怎么不回去?” “你不是也没回去吗?”裴含章反问道。 “你管我做什么?” “我……我就是也想在这儿坐一会儿而已。” 见他含糊其辞,沈殊玉的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她起身要往回走,还没迈上身后的石阶,衣袖便被裴含章拉住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裴含章的语气比往常更柔和,“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在这儿坐一会儿。” 月亮已经升起,可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但借着脚边的灯笼,沈殊玉还是模糊地看到了裴含章的表情——他好像在担心自己。 沈殊玉犹豫片刻,慢慢地从他手中拽出自己的衣袖,重新坐回了自己刚刚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裴含章本想说,你要是高兴的话,又怎么会躲起来独自喝闷酒? 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由得顺着沈殊玉的问题问了下去,“你为什么不高兴?是在生独孤霖的气吗?” 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于是试探着小声问她。 “当然不是,”沈殊玉摇了摇头,“我不会生她的气的。” “那是因为什么?” 这一次,沈殊玉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像山风一样飘忽。 “下午我知道独孤霖的父亲来了以后就打算去和他赔礼,结果在院子里听到了他们父女二人的对话。” 说到这儿,她垂下眼眸,“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就是听了两句后有些舍不得离开……” 沈殊玉把双臂搭在膝上,纤瘦的肩膀微微缩了起来,像是要环抱住自己一般,酒意上头,她的话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我听到世子爷一直在安慰她……惊动了大批人马不要紧,让所有人担惊受怕也不是大事,只要她能好好的,能平安长大,那么所有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即便看不到她的表情,裴含章也能感受到她从心底升起的落寞。 “下午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我心里五味杂陈,不仅有羡慕,还有点难受。” 沈殊玉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迟来的酒意渐渐涌上头顶,在她的神志中占据上风。 “你来了山庄这么久,我家里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裴含章默不作声,他知道这不是一个让沈殊玉开心的话题。 沈殊玉却浑不在意地嗤笑一声,自己揭开了那些让她从前觉得难以启齿的往事。 “我那位父亲,在我母亲刚刚离世,在我毫无生存能力的时候,听信谣言把我推出家门,后来认回我,也不过是因为听说我得了陛下的赏赐,觉得将来在我身上有利可图罢了。” “小时候我的感情还很纯粹,以为人和人不一样,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不相同,也许我父亲就是习惯了这样对待子女而已……” “可等我长大后才终于想明白,不是我想错了,只是,只是我运气不好罢了……” 一句运气不好,被她用来轻描淡写地概括了她十几年的人生。 “小的时候,先生怕我心中困于幼年的遭遇而行差踏错,总是告诫我要努力忘掉那些让我不开心的事,不然年少不得的惆怅会让我画地为牢,一辈子都难以走出来。” 说到这儿,她垂着头,声音带了丝呜咽,又有些不甘。 “我只是不明白,我也只能来这世间一遭,为什么偏偏我的运气就这样不好?” 她不想被别人用怜悯的目光注视,也不想让淳于靖担心,因此连哭泣与悲伤都要避开旁人。 裴含章伸出手想要安慰她,指尖却在触碰到沈殊玉单薄的肩膀时,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他知道这个动作有些逾矩,可过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拍了拍沈殊玉的后背。 “你不该因为他的过错一再苛责自己。” 沈殊玉沉默不语,裴含章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刚刚说的话。 山风呼啸,不知过了多久,沈殊玉酒醒了大半,神思终于清明起来。 一旁的灯笼早就灭了,两人便摸黑起身往回走。 关上西门时,沈殊玉看向裴含章的目光还有些不自然,她心中着实懊恼,觉得喝酒真是误事,怎么自己刚刚什么话都往外说? 对她而言,剖白自己的感情比什么都不穿还让她觉得羞耻。 沈殊玉目光闪烁了一下,“今晚我说的话……” 裴含章会意,立刻举起右手发誓,“你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我会像保守我们之前的秘密一样,把这些话也永远藏在心里。”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沈殊玉脑子里还有些混沌,听到裴含章肯保密,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刚要继续往前走,就被裴含章拉住。 他把她带到附近一脉从山上流下的泉水旁,将帕子用泉水打湿后递给她。 “擦一擦吧,不然被独孤霖看到,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沈殊玉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又折起来在双眼上敷了一会儿,放下手之后状似无意地问道:“我看上去是不是很狼狈?” “没有,”裴含章笑着安慰她,“和以前一样好看,只不过以前是张牙舞爪的好看,现在是楚楚可怜的好看。” 沈殊玉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裴含章似乎在有意逗她开心,她忍不住瞥了裴含章一眼,眼波流转间,未干的泪水在微弱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裴含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大概是还不习惯裴含章和她开这样的玩笑,沈殊玉垂下眼眸把手中的帕子还给了裴含章。 “我要回去了。” “嗯,我送你。” 第142章 真正的勇者 翌日下午,裴含章再次去缇花小筑看望独孤霖。 小院的门敞开着,独孤霖正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吃桃子,看到他到了门口便热情地邀他进来。 “含章哥哥,来吃桃子。” 裴含章走了进去,接过独孤霖递来的桃子后,在桌子另一侧的藤椅上坐下。 “怎么就你一个人?” “阿姐去看沈二小姐了,和安和景福这两日都被折腾坏了,我让她们歇息去了。” 裴含章点点头,咬了一口脆甜的桃子。 “含章哥哥,我想和你打听一些事。”独孤霖微微探过身去,神神秘秘地对裴含章说道。 “什么事?” “我想和你打听打听孟公子。” 独孤霖吞吞吐吐地说道:“昨天之前我虽然也见过他,不过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这次他救了我,我很想谢谢他,所以想和你打听打听他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或者有什么特别喜爱的物件?” 裴含章想了一会儿,“他平日除了读书习武之外,只喜欢下棋。” “下棋啊……”独孤霖喃喃道,“可我不擅长下棋啊……” 她说得小声,裴含章没有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独孤霖连忙摇头岔开话题,“含章哥哥,你是来找我阿姐的,是吧?” 裴含章怔了片刻,大言不惭地反驳道:“怎么会?我是来看你的。” 独孤霖不屑地撇撇嘴,“就算你说你是来找阿姐的,我又不会笑话你,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干嘛遮遮掩掩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心口不一了?” 裴含章摸了摸鼻子,眼神微微躲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真是来看你的,找你阿姐也只是因为顺路。” 自己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吗?裴含章皱着眉用力地啃了一口手里的桃子。 独孤霖吃完了桃子,起身去廊下的水盆里洗去手上沾着的汁水。 “你看着像是来看望我的,可问也不问我的身体如何,你来这里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一句话让裴含章心虚的连耳根也红了起来,于是赶忙岔开话题。 “对了,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礼尚往来,独孤霖答应得很干脆。 裴含章学着她刚刚的样子探过身去。 “你说你一个国公府的大小姐,平时娇气得很,脾气上来的时候谁的面子都不给,怎么偏偏这么听沈殊玉的话?你有把柄在她手里啊?” 京城的富贵人家之间多半都是沾亲带故,时常会上门走动,亦或是在宴席上遇见,孩子们之间大多也都互相认识,裴含章和独孤霖也是如此。 在裴含章的印象里,独孤霖出身富贵又身体柔弱,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她一句不高兴,立时就能把身边一群人闹得人仰马翻,再加上身体上的痛苦往往会带来情绪上的波动,她比同龄的孩子更加爱哭爱闹,因此在同辈孩子的眼里她并不讨喜。 当然,裴含章倒是从不计较这些,但他在拂玉山庄遇到的独孤霖显然与印象里的那个小姑娘大相径庭。 “含章哥哥,你知道我是几岁来灵素药庐治病的吗?”独孤霖问道。 裴含章摇了摇头,“不知道?” 独孤霖的目光落在了缇花小筑的大门上,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我六岁那年就来了。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病得很重了,听我爹爹说,家里之前为我请遍了京城的名医,甚至祖父还求了陛下和姑姑,请来了宫中的御医,可都收效甚微,直到我被送到了灵素药庐。” “治病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中间总是有很多波折和意外,尤其是我那时候还不怎么懂事……” 独孤霖眨了眨眼,似有几分羞惭。 “有一次我听到下人议论我的病,便以为我要死了,我爹娘不打算要我了,所以才把我送到深山里来,我心里一难过就偷偷跑了出去……” 敢情这小丫头不是第一次玩失踪了,裴含章在心里默默嘀咕。 “那时候我不像现在这么大,也不熟悉山里的路……” 说到这儿,独孤霖想起自己刚刚走丢的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我现在还是不大熟悉……反正就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在山里跑丢了,山里还下起了雨,可想而知当时所有人都急疯了,你知道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谁吗?” 她眼神亮闪闪地看向裴含章。 “是沈殊玉?”裴含章试探着问她。 “没错,就是我阿姐!”见他猜中了,独孤霖很是高兴。 “我当时与她还不熟悉,又哭又闹地不肯跟她回去,总之烦人的很,可她一点也不生我的气,她把我带到一处山洞避雨,还脱了自己的衣服给我挡风,之后和我说了好多话安慰我。” “那些话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大概意思就是即便生命有限也不能轻易放弃,安心听从老天爷的安排只能算是没有死罢了,敢和老天爷斗一斗,从他手里把命赚回来,那才是真正的勇者。” “她还说,她和我一样也丢了一件很宝贵的东西,也许这辈子她都拿不回来,所以她要努力从老天爷手里赚回更多,来弥补自己……” 在独孤霖心里,沈殊玉无异于从天而降的九天神女。 “我明白了。”裴含章笑了笑,“原来你和阿殊之间还有这么段缘分。” “嗯!”独孤霖使劲点了点头。 - 晚上到了就寝的时候,沈殊玉接过独孤霖脱下的外衣挂好,看着她踢掉鞋子上了床才去忙自己的事。 独孤霖趴在床上,身上随意地搭了一条薄被,一只手撑着下巴打量着忙忙碌碌地沈殊玉。 沈殊玉正用帕子沾了清水擦脸,擦完脸后转到香炉前换了熏香,最后又把敞开的窗户关小一点,这才走到床边坐下,嗔道:“明明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房间,非要和我挤在一起。” 话虽如此,沈殊玉还是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独孤霖的肩膀。 “我不想去,那里一点也不暖和。”独孤霖拖长了语调。 “那我让她们给你准备厚一点的被子?” “我的意思是,你又不在旁边陪我……”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沈殊玉无奈地摇摇头。 “你今天精神怎么这么好?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困?”沈殊玉问道。 独孤霖嘴角抿着笑,从被子里爬出来搂着沈殊玉的左臂蹭她的肩膀,语气黏黏糊糊地和她撒娇、 “我就是今天偶然想起了以前的事,觉得阿姐真好。” “你又发什么疯呢?”沈殊玉被她逗笑了。 独孤霖蹭着她的肩膀头也不抬,“没发疯,就是喜欢待在阿姐身边而已。” “我记得今天只让厨房给你备了些水果,没让他们给你准备蜂蜜啊?怎么嘴这么甜?”沈殊玉揶揄道。 “没有阿姐甜!”独孤霖大言不惭,撒娇的话信口拈来。 沈殊玉笑着把她从自己身上“揭”下来,求饶道:“大小姐你行行好,赶紧睡觉吧,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第143章 玉棋子 撒了一通娇,独孤霖心情大好,她看着沈殊玉整理着两个人的被子,忽然心念一动。 “对了阿姐,我最近想去谢谢孟公子,你说,我给他准备些什么礼物才好?” 沈殊玉停下手上的动作,坐在她身边想了一会儿。 “庭芝为人很是随和,我想,他是不会介意你送他的礼物究竟价值几何。” 看着独孤霖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好奇地问道:“你打算送他礼物啊?” “人家救了我的性命,我总得表示表示吧,而且礼物也得挑贵重的来……只是我还没想好送什么?” 独孤霖的小脸为难地皱到了一起。 “只要你送礼的心诚,我想,不管你送什么他都会接受的。” 听完沈殊玉的话,独孤霖心里总算有了底。 这日午后,孟庭芝坐在韶光院的树下与自己对弈。 激战正酣时,忽然听到院门响了一声,他循声望去,便看到了俏生生立在门口的独孤霖。 “独孤小姐,”孟庭芝忙起身走到门前,“你怎么来了?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独孤霖笑着答道:“我身体好多了,多谢你那日救我。” “不必客气的,如果不介意我这里简陋,小姐不妨进来坐会儿。”孟庭芝侧过身请她进来。 “当然不介意的。”独孤霖语气轻快地答道。 孟庭芝的唇角微微弯起,他让人收了棋盘,自己则请独孤霖坐下。 “我这里只有碧螺春,不知道小姐喝不喝得惯?” 他亲手为独孤霖沏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独孤霖赶忙接过。 “我并不挑剔这些的。” 独孤霖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管流入肚府,她的心房也为之一暖。 “孟公子,那天多谢你带我下山,我今日是特意来谢你的。” 她转头示意和安,和安赶紧将手里捧着的一个木盒轻轻放到桌上,独孤霖打开盒子又将它推到了孟庭芝面前。 “我听他们说你喜欢下棋,就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个。” 孟庭芝垂眸看向眼前精雕细刻的木盒,里面放了一副用和田玉雕刻而成的棋子,颗颗晶莹剔透,触手生温,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独孤小姐,这太贵重了,我……” 大约早已料到他会拒绝,独孤霖连忙接过话。 “孟公子,我不懂下棋,这东西放在我那儿也是明珠蒙尘,而且……”她微微垂下头,面带羞惭,“我只有这些俗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呢?” 孟庭芝一句话顿时让独孤霖的眼里重新泛起光芒。 她太过单纯,心事从来都写在脸上,孟庭芝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目光不自然地闪烁起来。 “那我收下了,多谢独孤小姐。” 独孤霖立刻开心起来,她笑的时候像沈殊玉院里迎风盛放的牡丹,让人身心愉悦心旷神怡,孟庭芝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婆娑的树影下,独孤霖垂眸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拢到了耳后。 两人相对而坐,心事在风中流转。 - 青梧院。 沈殊玉坐在石桌旁,纤细的手指划过面前账本上的数字,另一只手在算盘上灵活地飞舞。 沈瑶华坐在对面看了一会儿,眼里满是不解。 这么无趣的事,沈殊玉是怎么做到心无旁骛沉醉其中的? “大姐,你做这些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啊,你在家的时候,母亲没有教过你这些吗?”沈殊玉翻过一页账,头也没抬地答道。 “教了,可我不喜欢学。”沈瑶华撅起嘴巴,“下人那么多,让他们学明白后替我做事不就好了吗?” “如果下人糊弄你呢?” “那就让我的心腹来,”沈瑶华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银烛从小到大都跟着我,称得上是我的左膀右臂,回去我就叮嘱她学好算账!” 说起银烛,沈瑶华忽然想起来,银烛前两日因言语无状被沈殊玉教训了一顿,之后再看到沈殊玉就像老鼠见了猫,刚刚给两人上完茶就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她知道沈殊玉心里不喜银烛,便立刻机灵地换了一套说辞。 “银烛有时候也笨,等我回家再挑一挑,看看哪个靠谱,我就安排哪个将来帮我管账。” 沈殊玉终于憋不住笑了,她从厚厚的账本里抬起头来。 “关乎生计和性命的都不是小事,这些事无论交给谁,自己都要多留个心眼,有时候就算带在身边相处日久的人也不能不提防。” 沈瑶华闻言,忽然绷紧了面孔凑到沈殊玉面前,压低了嗓音说道:“大姐,你刚刚说话的语气好像爹哦!” 沈殊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把她的额头戳到一边。 “你挡着我看账本了。” “对了,大姐,独孤小姐怎么样了?她现在没事了吧?”见沈殊玉心情还算不错,沈瑶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殊玉合上账本,“怎么,你找她有事啊?” “我还没找到机会和她道歉呢……” 这几日因为听说独孤霖在静养,沈瑶华不敢贸然打扰,道歉的事一拖再拖。 她越等越心焦,眼看着就要下山回府了,不亲自见见独孤霖和她道个歉,沈瑶华觉得自己就算回了沈府恐怕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看在她还算懂事的份上,沈殊玉没有再让她为难。 她收起算盘,“我一会还有事,就先走了。独孤霖这时候多半是午睡刚醒,你可以去我的院子里找她,不过记得和人家说话要客气一些。” “嗯嗯。”沈瑶华点头如捣蒜,她就这点好——能屈能伸。 “需要我陪你去吗?”临走前,沈殊玉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不用,大姐你放心去吧。” 沈瑶华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要是连道歉这种小事都需要沈殊玉替她出面,自己这辈子别想在她面前抬起头了…… 韶光院里,小童端来点心放在两人面前,孟庭芝对这些甜腻腻的糕点并不感兴趣,他将盘子推到独孤霖面前。 “独孤小姐请尝尝吧。” 独孤霖这两日又恢复了以往睡觉吃药的枯燥生活,看到面前香甜的糕点顿时很有食欲,她拈了一块放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咬着。 看着她的模样,孟庭芝情不自禁地说道:“独孤小姐爱吃甜的?这点倒是和我妹妹有些像。” 独孤霖看了看孟庭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点心。 “你还有个妹妹啊,孟小姐也很爱吃点心吗?” 孟庭芝点了点头,“很爱吃。” 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只是不常能吃到。” 第144章 暗藏心事 提到妹妹,孟庭芝似乎陷入了某些让他并不愉悦的回忆中,一直温润如玉的面孔也逐渐变得沉重起来,独孤霖举着手里的糕点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突如其来的一声鸟鸣让孟庭芝如梦初醒。 大约是察觉到了独孤霖的不自在,孟庭芝赶忙和她道歉。 “抱歉,刚刚忽然想起一些事,不自觉地走神了。” “没关系。” “独孤小姐以后去山上还是该多带些人,摘果子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做便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然一旦你碰到什么意外,岂不是得不偿失?”孟庭芝语气真挚。 听他小姐长小姐短的,独孤霖扭扭捏捏地小声说道:“你叫我霖霖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孟庭芝愣了一下,随即礼尚往来,“那你叫我庭芝吧。” “这次的确是我莽撞了。” 独孤霖垂眸,接着他刚刚的话说道:“我前两天闯了祸,怕惹阿姐不高兴,就想亲手摘些她喜欢的果子给她,只是没想到会迷路……” 说到这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孟庭芝,亮晶晶的眼神中带了一丝羞涩,面颊也染上绯红。 “我听我的丫鬟说,你那天和我爹爹说,是你不小心带错了路才让我们俩迟了那么久才回来的,是吧?其实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你干嘛要揽到自己身上呢?” 大概是没有料到独孤霖会知晓此事,孟庭芝先是一愣,随即释然一笑。 “我怕国公爷会因为担忧你的安危而责怪你行事莽撞,你已经受伤了,何必……反正这件事对我而言无关痛痒,就算因此受罚也没什么。” 独孤霖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意。 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后,独孤霖起身打算告辞。 “庭芝哥哥,我出来太久得赶紧回去了,不然阿姐找不到我该担心了。” 孟庭芝点点头,打算送她出门,却被独孤霖客气地婉拒了。 “庭芝哥哥,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你若有事需要我,尽管开口。” 孟庭芝笑了笑,“好。” 暑气渐退,微风带来丝丝凉意,从韶光院出来后独孤霖的心既像是被一层暖阳笼罩的初雪,又像是被微风拂过的湖面。 她心底泛着莫名的雀跃,连脚步也轻快起来。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缇花小筑,结果她和和安在大门前看到了那个让她的好心情瞬间蒸腾得无影无踪的身影。 “沈小姐!”和安惊讶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儿?” 正在向院里张望的沈瑶华回头看到两人,表情同心情一样五味杂陈,半晌后她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独孤霖的面前。 “不知独孤小姐现下是否有空,我有些话想同小姐说。” - 出了青梧院后,沈殊玉随手喊住一个小童,让他把朱雀叫到演武场,自己则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慢往前走。 在演武场一旁的树荫下站了一会儿,沈殊玉就看到朱雀从远处匆匆跑来。 “小姐,你叫我有什么事?” 沈殊玉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朝他扬了扬,“杨问心派人传来了消息,那东西似乎被人带到了京城。” “京城什么地方?”朱雀忙问道。 “定远将军府。” 朱雀隐约记起,定远将军的外祖母似乎是前朝皇室出来的女子,也许他们一直在努力的事真的要有眉目了…… 不过,定远将军府可不是一般地方,他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这消息可靠吗?” “不是完全可靠,杨问心说是调查的过程中听到了这么个风声,但如果那东西真的到了京城必定会掀起一场风波,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提醒我们一下。” 朱雀迟疑地问道,“会是真的吗?这东西一旦被找出来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定远将军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沈殊玉微微眯起眼睛,“若是他真的敢冒这个风险,必定是这件事的背后藏着诱人的利益,他将来的所得必定让他甘愿去冒这个险。” 朱雀想了一会儿,“会和几位皇子有关吗?” 眼下太子病重,各方蠢蠢欲动,如果事情是真的,也不知是不是有人起了夺位的心思。 “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我们只负责把东西找到就好。” 沈殊玉顿了顿,语气有一丝迟疑,“只是这一次情况有些特殊,定远将军府不是普通人家,想不声不响地潜进去打探恐怕难上加难。” “要不要设法把消息透露给先生让他处理,或者等杨问心他们过来再说?” “不,这次我打算自己去,我担心这件事真的和争储扯上关系,到时把先生拖进泥潭里就不好了,时间紧迫,也不能再等杨问心他们了。” 风险背后隐藏的诱惑果然是常人无法抗拒的,对沈殊玉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那我和小姐一起去。”朱雀不再犹豫,“需要我做什么?” “先生已经回来了,我会和他说,我要送沈瑶华回府后在府里小住几日,事实上我不会回府,我们送走沈瑶华就动手,在沈瑶华下山以前,你要去弄到定远将军府的地形图。” “好。” 沈殊玉回房的路上还在心里思量着这件事,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缇花小筑的院门外,正要拐进去时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女孩的轻声细语。 “阿姐她一直就是这样啊,她吃软不吃硬,以后你别总是和她对着来,慢慢的你就会发现她其实很好说话的。” “是吗?可是她都不爱理我……” 沈殊玉听出来,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人正是独孤霖和沈瑶华,她正要进门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沈瑶华倒是雷厉风行,中午和沈殊玉说自己要和独孤霖道歉,下午就真过来了,两个人好像聊得还算投机。 “她就是看上去不好亲近,私下里有好多古灵精怪的想法,跟她在一起可有趣了。”独孤霖眉飞色舞地说道。 “她会的东西我都不会,这大概就是她不愿意理我的原因吧。”沈瑶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闷。 “她以前每次回家都总是躲在自己的院子里,除了偶尔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其余的时候都很少看她露面……” 沈殊玉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回沈府的时候,自己的抵触情绪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那你可以拉她出来啊……阿姐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关起来,不把事情想通绝不出门,一开始我还不敢去吵她,后来我试着缠着她陪我去玩,她也都答应了。” 敢情她以前有心事的时候,独孤霖这个小祖宗三番两次的出现都不是偶然。 沈殊玉心里有些好笑,以前怎么没发现独孤霖这么会演戏? “那我下次也试试……啊,对了,你身体刚好一点我不能打扰你太久,我先回去了。” “好啊,沈小姐慢走。” 听到沈瑶华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沈殊玉旋身转到一处树后藏好。 第145章 所谓姐妹 等沈瑶华出了门,身影消失在路的另一端后,沈殊玉才从树后现身,慢慢踱回缇花小筑。 “阿姐,你回来啦!”独孤霖每每见她总是很高兴,声音中透着无忧无虑的雀跃。 “嗯,热气还没过,你怎么站在外面?”沈殊玉拉着她站到廊下。 独孤霖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你妹妹刚刚来找我了。” “哦?”沈殊玉故意装作对沈瑶华刚刚的到来一无所知的样子,“这次你们没再打一架?” “怎么会!”独孤霖瞪圆了双眼,声音也提高了好几个音节,“我帮你劝她呢!我说你为人可好了,让她别整日得寸进尺,不知道好歹。” 这是劝? 沈殊玉抿着嘴努力克制脸上的笑意,“嗯,那可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你这么说,她没生气啊?” 独孤霖眨了眨眼,“没啊。” 沈殊玉煞有介事地点头赞道:“还是我们霖霖厉害,几句话就能化敌为友。” “哪有?我没朋友的,你都不陪我玩……” 沈殊玉拉着独孤霖在藤椅上坐了下来。 “你想玩什么?投壶?还是我陪你去翠微楼找食谱?去后山挖酒也行,但现在天还有些热,最好等傍晚再去,而且我们要说好,挖出来的酒你只能喝一杯。” 独孤霖闲时喜欢研究做菜,翠微楼的藏书中不乏有前人留下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菜谱,每次遇见,沈殊玉都会抄下来留给独孤霖。 “嗯……”独孤霖想了一会儿,“我们去翠微楼吧?上次我找到了一种鱼的新吃法,我想再去碰碰运气。” “好,那吃完晚饭我们就去。”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几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独孤霖前日已经下山,准备回府过中秋,没了她整日在沈殊玉身边吵吵闹闹,缇花小筑都显得冷清了许多。 沈瑶华也要打道回府了,沈殊玉明日要送她回家,同时也要顺路去办自己的“大事”。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她的心绪有些烦乱。 太阳快要下山时,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打开后,里面放着朱雀前些日子交给她的定远将军府的布局图。 图上的内容已被沈殊玉牢牢刻在脑海里,但她犹不放心。 沈殊玉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将整个定远将军府的地形建构了两次后,她将那张图凑近烛火点燃。 她盯着红色的火舌,心里默默地想,再过两日,一切都会见分晓。 若能成功,她的身上便从此再无枷锁,往后天高海阔任她逍遥,如若失败…… 想到这儿,沈殊玉叹了口气。 如果失败,便是时也命也。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沈殊玉的思绪,她把那张快要燃尽的地形图扔进一旁的瓷盆里,挥挥衣袖让空气中的灰烬味道消散开来。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人是谢嫮的丫鬟彩婳。 “你怎么来了?是二姐找我吗?”沈殊玉问道。 彩婳给她行礼后,笑着答道:“是啊,小姐正在厨房准备做月饼,她让我问问您今年想吃什么馅的,想吃甜的多一些,还是咸的多一些。” 沈殊玉胃口一向很好,也不挑食,甜咸不忌,大概是怕她今年口味有所变化,谢嫮才派人特意来问一问。 “那就甜的多一些吧,其他人也都问过了吗?” 彩婳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道:“三公子是咸甜都要,五公子下山回家了,六公子那儿我一会儿就去问。” “嗯。”沈殊玉微微点头,“二姐知道我明日要送我妹妹回府这件事,给我的月饼就先留着,等我回来吃。” “好。” 翌日清晨,沈殊玉起得格外的早。 她给沈瑶华准备了一些糕点,又从库房里挑了几件像样的礼物一起打包,准备让沈瑶华带回去沈渭和沈夫人。 带着沈瑶华和众人道别后,她们便一起离开了山庄。 一路护送着马车到了京城外的永定河旁边,沈殊玉和朱雀才示意车队停下来,她跳下马来到了马车旁和沈瑶华说话。 “山庄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这些糕点是庄里的厨子自己做的,我看你这阵子还挺爱吃的,就给你包了一些,这里面还有明珠做的蜜饯,你帮我带给晏清,其他东西你交给母亲就好,她知道怎么处理。” 沈殊玉将车上的东西指给沈瑶华看,又细细地叮嘱了她一番。 沈瑶华不解地看着她,“阿姐,这都快到城门口了,你不回家看看吗?” “不了,山庄里还有些事要我忙,再说了,我先生回来了,你和独孤霖那天闹出的动静我总得和他老人家解释解释吧?” 沈殊玉一番话合情合理,再加上提到了独孤霖,沈瑶华总归有些心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车队已整装待发,沈瑶华出来时是“迫不得已”,心里脸上多少都有些不情不愿,可不知为何,她现在却有些恋恋不舍,这会儿站在路边迟迟不肯上车。 沈殊玉猜不透她的心思,便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是还有话要和我说吗?” “大姐,你过年的时候真的会回家吗?” 这个问题,沈瑶华在山上的时候就已经问过沈殊玉了,但临到分别,她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沈殊玉笑着答道:“会的,你不是已经问过我一次了吗?” “就是……”沈瑶华踌躇了片刻,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只能认认真真地看着沈殊玉说道,“大姐,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过年。” 沈殊玉眨了眨眼,随即释然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一个灿烂的笑容在沈瑶华的脸上绽放开来,她开心地跳上了马车,然后隔着窗子和沈殊玉挥手道别。 “大姐,我走啦,这阵子谢谢你照顾我。” 沈殊玉的心像是被一束暖阳照过,她笑着向沈瑶华挥了挥手,“回去好好照顾自己。” 马车在辘辘中驶远,沈瑶华犹对沈殊玉的承诺念念不忘,“你记得明年要回家过年!” “知道啦!真啰嗦!” 眼前事情已了,沈殊玉看着京城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第146章 有刺客! 这夜,定远将军府张灯结彩共庆中秋团圆,府里下人来来往往,人人喜气洋洋忙忙碌碌。 晚饭过后,定远将军命人在前院的空地上放起了焰火,哄着一双儿女站在门前看。 霎时间,银白的焰火照亮夜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拎着食盒的丫鬟借着夜色的掩护低垂着头快步穿过回廊,行走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今天府里热闹,下人平日紧绷的神经也在欢快的气氛里渐渐放松下来,在一片喧闹中,她的身影渐渐靠近了定远将军的书房。 来人正是沈殊玉。 她和朱雀约定好,自己先设法潜入定远将军的书房,朱雀则藏在府里其他地方伺机而动,与她里应外合。 计划并不周密,但时间紧迫,他们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站住,这里不能进。” 把守在书房门口的两个侍卫一个是中年人一个稍微年轻些,两人见一个姑娘愣头愣脑的就过来了,赶忙伸手拦住了她。 “两位大哥,我不是要进书房。” 沈殊玉柔声说道:“奴婢是厨房里的丫鬟,刚刚夫人身边的人来传话,说大家今日辛苦了,让我们给各处还在值守的人送些吃食,所以奴婢才……” 她打开手里的食盒给两人看,里面放着一盘肉、一盘菜,还有两壶酒。 听说是主子的恩典,两人心中一喜赶紧接过,“辛苦姑娘跑这一趟了。” 沈殊玉垂着头,装作羞涩的样子微微一笑,回身便要离去。 “等等!” 年轻的侍卫忽然叫住了她。 心中一凛,电光火石间沈殊玉在脑中飞快地回想着刚才的情形,她以为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掩在衣袖中的右手不由得握紧了暗藏的匕首。 那个年轻人借着院门口的灯笼散发出的暗淡的光打量着她的侧颜,努力把声音放轻,以免吓到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 “呃……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改日我,我们好去谢谢姑娘。” 沈殊玉心里微微一松,她没有回头,只微微侧着身小声回了一句,“不敢当,奴婢名叫翠荷。” 等她走了,中年侍卫推了一把还呆愣在原地望着女子倩影的同伴。 “哎,人都走远了还看,怎么,真看上了啊?” 年轻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就随口问问。” “这黑灯瞎火的能看清个啥,快快快,喝酒才是正事。” 看着同伴打开食盒将几样酒菜摆出来,年轻的侍卫虽然咽着口水,但心里却有些打鼓。 “大哥,不是说值守的时候不让喝酒吗?” “没事,”中年侍卫满不在乎地往他肩上一拍,“刚刚那丫鬟不是说了吗?这是夫人的恩典!再说了今晚大人陪着夫人还有少爷小姐过节呢,又没有紧急公务,哪会这时候到书房来?别想那么多赶紧吃。” 两个人就着酒,风卷残云般吃光了两碟小菜。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便在书房门口睡得四仰八叉毫无意识。 隐在黑暗中的沈殊玉这才现身,趁附近巡逻的守卫还没过来,她赶忙把两个中了蒙汗药的侍卫拖进院子里藏好,关好大门后直奔书房。 这样重要又棘手的东西最大的可能还是被放在书房里,沈殊玉没法在整个府里大海捞针,只能从最有可能的地方找起。 定远将军身为武将并不好读书,因此书房里虽有不少书籍但多半都是用来充门面的,他除了兵书很少去翻别的书,因此东西摆放齐整,也让沈殊玉节省了不少时间。 她快速搜完了整间屋子,甚至还打开了墙里一处被定远将军用来藏私房钱的暗格,却始终一无所获,她甚至检视了十几封定远将军的书信,却也没从中发现什么特别的讯息。 难道杨问心这次的得到情报也只是道听途说吗? 沈殊玉来不及多想,既然没有收获便不能久留,她把东西都放回原位便打算出门离开。 谁知,她闪身出来后刚要合上院门,两个巡夜的侍卫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那两人巡夜至此,大约没想到此时会有人从书房的院子里出来,开门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等看清出来的是个丫鬟不是什么蒙面大盗,心里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可随即两人便疑窦丛生。 “你是哪一房的丫鬟,怎么大半夜的还在老爷书房?” 沈殊玉关门的动作一顿,按在门上的手指轻轻一抖。 她紧张地绷紧了后背,没有立刻转过身来,正在想找什么借口打发这两人之时,门内却忽然传来响动。 紧接着,沈殊玉对上了那个被她用蒙汗药迷晕的年轻人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刚刚喝的酒少,他体内残存的药劲渐渐消失,神志稍微恢复后,便迷迷糊糊地费力抓着大门站起来,结果正对上沈殊玉的双眼。 身后一个人眼尖地发现了院子里的异样,“那是谁?怎么回事?” 前有狼,后有虎。 沈殊玉心一横,把门猛地往里一关,那个年轻人再次被砸晕过去,紧接着她回身一扬手,一股白烟伴着粉末扑到了身后两人面前。 “不好啦!有贼闯进来了!咳咳咳……” “来人啊!快抓贼!” 两人眼睛被迷,瞬间便睁不开了,沈殊玉一脚踹开其中一个身手还不错这时候还有余力来捉她的人,转身灵巧地跃上了墙头。 顺着屋脊,她疾步朝提前规划好的路径往外奔去。 两个人的喊声还是惊动了府里其他人,将军府的侍卫比寻常护院更加警觉,功夫也更扎实,如果不是今夜沉浸在过节的气氛里,沈殊玉被发现的时间或许更早。 侍卫们训练有素地找来武器点亮火把,定远将军府登时亮如白昼。 沈殊玉身上只有匕首没有长兵刃,她躲在一棵树后,额头起了细密的汗珠。 忽然,远处的一间房屋冒起了冲天的火光,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大火吸引。 “不好啦,有人放火啦!” “刺客在那边!” “怎么那边也有刺客?” 朱雀及时现身,为她引走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不过,定远将军府里的侍卫也不是傻子,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了起火的位置查看,另一路则留下继续搜寻沈殊玉的踪迹。 就在一个侍卫就快要搜到沈殊玉的身侧时,沈殊玉提起一口气,从树后迅速现身,身手敏捷地夺过那人的刀,而后逼退了冲上来的几个人。 来人中有一人是定远将军的近卫,功夫极好,沈殊玉在他手下走了几个回合,未曾料想有人忽然趁她不备在她身侧挥了一刀。 沈殊玉躲闪不及,腰部中刀,鲜血瞬间染红了那一身藕粉色的丫鬟衣裳。 吃痛之下,她一刀将那人砍翻在地,而后且战且逃,终于跑到了一处荒僻的院墙下,她踏着一旁的榕树在瞬息间跃到了围墙之外。 “那人逃到府外了,快开门去追!” 第147章 别让他们找到我 月色朦胧,白日里人声鼎沸的街巷如今只有打更人走过的脚步声和巷子深处时不时传来的猫叫。 可能是因为晚饭时陪祖父多喝的那两杯酒,也可能是因为乍一离开山里的凉风和静谧有些不习惯,裴含章这夜辗转反侧一直睡得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听到自己屋子的窗棂响了一下,紧接着是有人轻轻落地的脚步声。 裴含章的睡意在一瞬间被冲得烟消云散。 有人潜入了他的房间! 那人显然不了解他房间的陈设,笨手笨脚地碰倒了烛台又慌忙扶起,裴含章借机轻手轻脚地起身后闪到墙边,悄悄取下了挂在墙上的宝剑。 来人的功夫似乎并不高明,脚步声音有些笨重,还拖泥带水。 裴含章藏在床边无法被月光照到的角落里,眯着眼将右手放在了剑柄之上。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穿过窗子的月光也不甚明亮。 裴含章看不清隐在黑暗处的闯入者,他屏息凝神等着闯入者慢慢靠近床边。 那人到了床边,停顿片刻后似乎察觉到了他不在床上。 借着黯淡的月光,裴含章看清来人靠近的动作缓慢而迟疑。 趁那人犹豫的功夫,他眼疾手快率先攻了过去,那人一惊之后没有硬接他的招式,而是旋身躲开,绕着圆桌与他周旋。 “含章,是我!” 闯入者躲开他的剑后站到了桌子的另一边,裴含章刚要举剑再刺,却在此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他的心瞬间砰砰跳了起来,一个让他匪夷所思的念头在心中悄悄冒出。 “你……” “我是沈殊玉。” 她一开口,裴含章便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异样。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伸手想要点燃桌上的烛火,沈殊玉却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心思,抬手制止了他。 “别,别点蜡烛。” 说完这句话,沈殊玉再也没有了力气,软软地跌坐到了地上。 裴含章心下一惊,赶忙摸黑过去,却在靠近她的一瞬间,闻到了她身上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裴含章着急地问道,他蹲下身把沈殊玉扶进怀里。 大约是在夜风中穿行了很久,沈殊玉浑身带着寒气,裴含章握着她卸了力的肩膀像是握着一块沁着寒意的羊脂玉。 沈殊玉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大口地喘着气却被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钝痛让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脑门上的冷汗随即滴落下来。 “我受伤了,有人在追我。”沈殊玉忍着痛用气音答道。 像是在回应她的话,前院响起一阵喧闹声,在寂静的深夜尤为刺耳。 裴含章侧着头想听清外面发生的事,一只汗津津的手却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沈殊玉抓住裴含章,恳求道:“帮帮我,别让他们找到我。”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痛苦,裴含章听出了她声音中无法自控的颤栗。 外面的吵闹似乎离院子更近了一些,裴含章甚至能分辨出混杂在其间的他的侍从青松的声音,他没有继续迟疑,而是果断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他起身打开窗边一个柜子最下层的门,里面是下人给他准备的一些干净的被子,他把被子胡乱堆到床上,然后一把抱起沈殊玉把她塞到柜子里面。 “委屈你一会儿。” 关好柜子,他往香炉里扔了把香料,又把窗子打开让清凉的夜风卷走屋里的血腥气。 做完这一切,他低头闻了闻自己衣服上的味道。 大概是刚才接触沈殊玉时蹭到了她身上的血,裴含章赶忙把自己的衣服扒下来藏进被子里,然后抓起一件宽大的外衫披到身上。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裴含章站在床边没动,又过了一会儿,青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少爷,少爷,京兆尹薛大人来了,说是咱们府里可能进了贼,要来查查。” 裴含章还是没有动。 青松只好再次敲门,“少爷,少爷你醒醒,薛大人要见您。” 被从床上喊起来到现在,薛大人非常委屈,可即便满腹怨气他也不敢违了定远将军的命令。 定远将军此刻怒火冲天——中秋佳节这么好的团圆日子,有人竟然敢闯进他府里还一路摸进了书房,这要是不把贼拿回去,以后在京城他的脸往哪搁? 他带着人从府里一路追了出来,追到一条街上,那个贼人忽然就不见了,他便疑心那人是不是翻墙进了左右两边的宅子。 下人禀报说,两边的宅子一栋是长公主府,一栋是中书令裴大人家,两边他哪个都得罪不起…… 可都追到这儿了,让他此刻放手回去,他又心有不甘。 于是,睡梦中的京兆尹薛大人便被叫了起来,被定远将军府的管家一路带到了将军面前。 定远将军将自己府里进了贼,以及自己追贼追到此处,人就不见的事说了一通。 最后,他又暗示薛大人,那贼人若是真进了公主府或是裴大人府上伤了人,怕是他们所有人都吃罪不起…… 薛大人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鉴于眼下两栋宅子都静悄悄的,没见有什么异样,薛大人不敢贸然打扰长公主,于是只好把主意先打到了裴大人府上。 他咬着牙拼上一张老脸敲开了裴府的大门。 听闻来意,裴府的徐管家心里有些犹豫——这可是中书令的府邸,那是你京兆尹想搜就能搜的吗?再加个定远将军也不够格! “两位大人,我们府上今夜一直很平静,没见有什么人进来啊,再说我家大人已经睡下了,这时候恐怕不便去打扰他。”管家说道。 管家说的有理,薛大人也不想去直面裴老大人的起床气,可身后还有个定远将军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一番拉扯后,薛大人听说裴含章恰好在府里,心里便有了主意。 这位少爷虽然小,但也能顶事,倒不如把他请过来对付定远将军,而且得罪裴含章和得罪裴大人终归还是有区别的。 于是,薛大人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让管家带自己去见裴含章。 第148章 你不能死啊 听到薛大人一再强调府里可能有贼闯入,管家心里也不安起来。 这要是真有人进府伤了两位主子,他也难逃其责。 因此,他犹豫片刻后退而求其次,答应了薛大人请裴含章出面的提议。 “既然是为公事,又关系到我们府上主子的安危,小人自然不敢阻拦,我家老爷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就先带二位大人去见我家小少爷,请他定夺此事吧。” “不敢打扰老大人休息,”定远将军赶忙赔笑,“我也不进去了,免得闹出太大动静,薛大人办事有方,让他进去说明白即可。” 这个老狐狸又把我推到前面,薛大人面上含笑,心里骂娘。 管家带着薛大人和他的两个手下一路进了府,在裴含章的院子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屋里的灯被点亮,紧接着屋门被人大力推开。 裴含章睡眼惺忪地裹着一件外袍,满脸不耐烦地站在门口,一张脸黑的像锅底。 青松赶忙上前,哄着他说道:“少爷,您醒醒神,他们说咱府里可能进了贼,让赶紧找找……” 他话还没说完,裴含章的少爷脾气就全发到了他身上。 “吵到小爷睡觉还这么多理由,什么贼?贼还能进咱们府?当咱们府的护卫是吃干饭的吗?这是中书令的府上,不是菜市场!谁想来就能薅一把!” 青松知道他家少爷这通脾气不是冲他,于是乖巧地站在一边,默默听着也不接话。 事实上,裴含章刚一开门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薛大人。 只是,他心里不喜这人,觉得薛大人只会和稀泥,京里这众纨绔子弟敢欺男霸女也多是因为他的无能和放纵,便指桑骂槐地发了顿脾气。 裴含章这话到底是何意,薛大人心里门儿清,虽是被抢白了一通,但眼前之人他不敢得罪,只好把心里的火气努力咽下。 裴含章发了通脾气后终于觉得心里舒服了点,他像是才看到薛大人一般,一把把青松扒拉到一边。 “呦,薛大人,怎么是你啊?这什么惊天大案还劳你亲自大驾……对不住,对不住,刚刚没看到是你,来来来,进屋喝杯茶。” 薛大人哪敢喝他的茶,听到这话苦着脸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裴少爷,扰您清梦了,我们办完事就走。” 他把来龙去脉简单和裴含章解释了一通。 “今天夜里,定远将军府里进了贼,那贼跑到附近就不见了,我们也是怕这贼人要是躲进了贵府会伤了您和裴大人,这才迫不得已上门打扰。” “这附近可不止我们一家,你们是有人看到那人进了我们府上吗?”裴含章问道。 薛大人面露难色,“那倒没有。” “哦,那就是没证据啊,那你们派人去其他几家府上了吗?” “这……下官一会就过去。”薛大人有苦难言,只好在心里把定远将军又拖出来骂了一通。 他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裴含章这是在怀疑他们有意把裴府和贼人扯上关系,于是赶忙解释道:“下官此次前来也不过为了是让贵府安心,并无他意。” 裴含章随口问道:“徐大人丢了什么宝贝?” 徐大人便是定远将军。 薛大人道:“宝贝倒是没有丢,似乎是那个贼没来得及偷,就被发现了。” 好嘛,人和赃物一个都没拿到。 裴含章的嘴角微微一翘,笑容带了丝不屑,见问不出更多,他便故作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薛大人,你有公务在身,我也就不拦你了。既然来了,我这儿也得搜是不是?那就从我这儿开始吧。” 他伸了个懒腰。 “你赶紧进来搜,搜完我带你去别处,以免拖得太久扰了我阿翁休息。他最近睡得不好,被吵醒了是会骂人的。” 薛大人一听他让自己去搜他的屋子,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下官也是挂心两位的安危才走这一遭,小少爷你好好的,这屋子哪用得着搜?” “还是看看吧,免得徐大人不放心。”裴含章侧过身站在门边,示意他往里面看。 为了交差,薛大人站在门口装模作样往屋里瞧了一眼,见几件衣服被随意地丢在地上,裴含章又站在一旁哈欠连天,便打算作罢。 他随口笑着说:“这院子没问题。” 裴含章抹了把眼角困出的眼泪,“行,那我陪薛大人去别处看看。” 两盏茶后,裴含章终于打发了薛大人一行人,两人客客气气地在府门前告别后,裴含章便转身进府让人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等裴府大门一关,薛大人顿时卸了浑身的力气。 “薛大人,怎么样?有没有搜到?”远处的定远将军赶忙过来问道。 “哪有什么人?”薛大人不好冲他发火,只好无奈地劝道,“徐大人,我在里面搜了一通,根本就没见到什么人,裴大人爷孙俩也好好的。” “这……”定远将军犹豫了片刻,“那我们再去长公主府?” 薛大人简直一个头比两个大,看来今晚他不脱层皮定远将军是不会罢休了。 薛大人一行人乌泱泱离开裴府后,裴含章的目光瞬间变得一片澄明,他让所有人都回去休息,然后急急忙忙地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推开门,他绕过地上那几件衣服,直奔藏着沈殊玉的柜子。 刚刚怕被人怀疑他早就醒了,直到薛大人进了院门后他才点上了灯,开门前他忽然瞥见沈殊玉刚刚跌倒的地方有零星的血迹,便随手抓过几件衣服堆到上面…… 裴含章刚一打开柜门,一股浓稠的血腥气顿时扑面而来。 沈殊玉瘫软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从柜子里栽了出来,裴含章慌忙接住她。 见沈殊玉面色苍白,人已没了意识,他心惊胆战地唤了她几声,沈殊玉这才略微醒转过来,只是她目光涣散,似乎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裴含章顾不得其他,他把沈殊玉从柜子里抱出来放在床上,借着微弱的烛光,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沈殊玉的腰腹上满是血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连她身下的被子也渐渐被血迹洇透。 “阿殊!阿殊!” 你不能死啊…… 沈殊玉气若游丝,根本没有回应她的力气。 裴含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打开门喊了青松两声,就见青松从院外跑进来。 “少爷,我刚刚和管家商量了一下,咱们最近要不要在夜里加派一些人手巡夜……啊!” 进了屋子后,青松看着躺在裴含章床上满身鲜血的沈殊玉吓得尖叫出声。 第149章 和阎王斗法 “嘘!小点声!” 裴含章赶紧把青松拉进门。 “少,少爷,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青松颤抖着嗓子问道。 “别废话了,赶紧去把落羽叫过来。” 落羽是裴府原来的老管家的女儿,做得一手好菜,除了偶尔为裴含章打理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多数时候她都在厨房帮忙。 青松惊惶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少爷,这么晚了您叫她干嘛啊?你要有什么事吩咐奴才不行吗?再说了,这么晚了奴才用什么理由喊她一个姑娘过来啊?” 裴含章急得都想踹他了。 “你问题怎么那么多?眼下的事她不行难道你行啊?一盏茶的时间她要是不来,我就把你给炖了。” 说完,他把青松推出房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终于拉回了青松的神志,他定了定神撒腿就跑。 自家少爷果然很聪明,给他找了个现成的理由——少爷饿了,得吃夜宵。 青松走后,裴含章胡乱地在柜子里翻找起来,“我记得明明在这的……” 他急得六神无主,把柜子里的东西全翻出来后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锦盒,他如获至宝,连忙打开锦盒。 锦盒里装着两丸药,裴含章取出其中一粒喂给了沈殊玉。 这药还是陆明珠的师父林太医留下的,当年林太医不慎触怒圣上,是裴大人开口为他求情他才捡回了一条命,这两丸药便是他送给这祖孙二人的谢礼。 据说,林太医用了许多名贵药材来炼制这两丸药,关键时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一条命。 一听说能救命,便被裴大人留给了自己幼时体弱多病的宝贝孙子了,只是没想到这药尘封多年,在今日被裴含章派上了用场。 给沈殊玉服下药丸后,守在她身边的裴含章心里仍是七上八下。 虽说祖父说过这药关键时刻能救命,但他之前没有试过,再加上这药放的挺久了,也不知有没有效…… 他看着服下药后毫无反应的沈殊玉,一肚子的疑问不知道该去问谁,又害怕沈殊玉伤重不治一命呜呼,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和先生解释?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他赶忙起身去开门。 落羽没想到这门一敲就开,被吓了一跳,见裴含章示意她进来,便赶忙跟着进去。 “少爷,您要吃什么,厨房里现在还有……” “找你来不是为这个。”裴含章打断她的话,示意她跟着自己往里走,“有件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办。” 见他领着自己掀开内室外的帷幔往里走,落羽起初还有些犹豫。 可片刻之后,她就抬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咽下快要冲出嗓子的尖叫。 裴含章往边上挪了两步,露出了躺在自己床上的那个人。 沈殊玉面色苍白发丝凌乱,一身衣裳被鲜血浸透,看上去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样子。 落羽鼓足勇气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失去意识的沈殊玉,“少爷,这是谁啊?她怎么会在你这儿?” 裴含章把两瓶金疮药递给她。 “等会再和你解释,我刚给她喂了保命的药,又点了穴道止血,但她身上还有伤,你赶紧帮她上药。她腰腹处的伤最重,先把那一处包扎好。” “好。” 见裴含章退到远处放下了卧房外的帷幔,落羽小心地剪开沈殊玉的衣服,露出了她身上狰狞的伤口。 落羽不敢再耽搁,连忙为沈殊玉上药止血,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从里面走出来。 见她出来,裴含章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落羽的面色有些为难,“少爷,那姑娘身上的伤口我都为她包扎好了,血也止住了,只是我也说不好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伤得这么重还是得尽早看大夫。” 说到大夫,裴含章心中有个十分合适的人选——无论是医术,还是对沈殊玉的关照,没有人能与陆明珠媲美,她是最合适的人。 但现在京城里风声鹤唳,如何把她接进府里为沈殊玉医治,这才是眼前最大的难题。 他正思索着,忽然听到青松小声问他,“少爷,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这姑娘是谁啊?” 青松这一晚上心情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先是京兆府尹说府内可能有贼人闯入,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少爷房间里,而他家少爷非但没把人交出去,还把她偷偷藏了起来。 现在这女子眼看着就快咽气了,少爷反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作为裴含章的贴身侍从,裴含章出什么事他都有责任,而眼前这个受伤的女子,显然是众多麻烦中的个中翘楚。 落羽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少爷,你认识她吗?” 既然需要他们两人帮忙隐瞒沈殊玉的存在,便不能让他们揣着疑虑办事。 裴含章只好解释道:“这姑娘姓沈,是我朋友,她不知为何受了伤逃到咱们府上,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落羽想到了今夜自己隐约听到的京兆尹来府上抓贼的吵嚷声,心里有些怀疑,难道这姑娘就是他们要找到“贼”吗? 她虽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但还是适时的提醒了一句。 “少爷,刚刚我隐约听到京兆尹在找人,如果他们找的是这位姑娘,又没能从咱们府里搜到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府外监视咱们府上。” 这话与裴含章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我也有此想法,我得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把大夫请回来。” “对了,”裴含章的目光扫视过两人,“她在我这儿的事,就只有咱们三人知晓,切记不可走漏风声,尤其是不能让我祖父知道。” “知道了。” “少爷放心。” 看着外面再过一会儿就要亮起的天色,落羽对裴含章说道:“少爷,我先回去一趟。” 裴含章是打算让落羽来贴身照顾沈殊玉的,见她要走连忙叫住她。 “你回去了,谁来照顾她啊?” 落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男人,粗枝大叶的。 她委婉地解释道:“少爷,那位姑娘身上的衣服被刀剑砍破了好多处,我刚刚为她上药时又把剩下的地方都剪开了,所以我现在只能先回去拿一身我自己的衣裳委屈一下这位姑娘了。” 听完这话,裴含章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去吧,快去快回。” “是。” 第150章 目光如炬 天亮以后,裴守初从管家处得知了昨夜府里那出闹剧。 听到裴含章放人进去看了一眼,以及最后薛大人无功而返这一节,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少爷起来了吗?” 管家答道:“起来了,可能昨夜被吵醒后没能睡好。” “你把他叫过来,趁着还没上朝,我先问他几句话。” 不多时,裴含章就从外面走进来,他来时,他祖父正在吃早饭。 “阿翁,您喊我来有什么事啊?” 裴守初示意他坐下,“你难得在家还起得这么早,陪我一起吃点吧。” 管家赶忙盛了一碗粥放到裴含章面前,裴含章折腾了一夜早就饿了,便拿起筷子欢快地吃了起来。 裴守初自己吃完后,又给裴含章夹了些菜才放下筷子。 “我听说昨晚薛大人来了,你让他们进了你院子,还搜查了一番?” “嗯,”裴含章大快朵颐的动作丝毫没停,似乎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我怕他们不依不饶地吵到您休息,就让他们进来看一眼,然后就打发他们走了。” “你最近没闯祸?” “真没有!”裴含章放下碗筷,摆出一个指天誓日的模样,“阿翁,我发誓,我最近都乖乖在山上读书习武,真没闯祸。” 见他如此郑重的发誓,裴守初也就不再深究,“好了好了,你赶紧吃饭吧。” 看着裴含章重新拿起筷子,裴守初语重心长地告诫他。 “若是有人存心要冤枉你,他就不会给你自证清白的机会,对待这种无凭无据的指责千万要慎重,尤其是放人进来搜查,你怎知他搜查时不会往你屋子里放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裴含章夹菜的动作忽然停在半空,他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昨夜的行为有多么无知,当中又包含了什么样的危险。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又放下筷子,低着头诚恳地和他祖父认错。 “阿翁,昨夜是我考虑不周,您别生气,下次我绝对不会再这样做了。” 裴守初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吃一堑长一智,有阿翁在你身后,遇到事你也不必害怕。” 又安慰了裴含章几句,裴守初起身出门准备上朝。 裴含章本想送他出门,裴守初却惦记着小孙子始终没有吃完的早饭,便吩咐他继续吃,不必送自己。 走到前院,管家觑着自家大人出门后始终没有舒展的眉头,低声问道:“老爷还在担心昨晚薛大人和定远将军的事吗?” 裴守初皱着眉说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总觉得,含章这孩子有事瞒着我。” “啊?”管家并不质疑裴守初能够轻易洞悉人心的能力,“那您是觉得小少爷真闯祸了?” 裴守初思忖着答道:“祸可能不是他闯的,但昨晚发生的事,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见管家面露不解,他便解释了一番。 “含章性子太单纯,眼里容不得沙子,以往要是有人这么冤枉他,他还不得上蹿下跳把天捅出个窟窿才肯罢休? 可昨晚他却肯放人进来搜查,像是急着要自证清白一样,这就是问题所在。搞不好,薛大人他们要找的人可能真在咱们府上。” “啊?” 管家心里一惊,赶忙四下张望了一番。 确定周围没人留意他们,他才压低嗓音说道:“那咱们是不是得去小少爷的院子看一看?或者问问他?” 裴守初摆摆手,“算了,我能看住他一天两天,还能看他一辈子吗?再说了,能把人藏住不被发现,也算是他的本事了,咱们又何必多事呢?” “那这件事……” “咱们就先装作不知道,让他自己忙活去吧。” “是。” 临走前,裴守初又叮嘱道:“最近多留意咱们家附近有没有人盯着,别让这孩子一时得意忘形露了首尾。” “是。”管家答道。 裴含章用过早饭后就匆匆忙忙回了自己的院子,刚一进门就见落羽从屋里走出来。 落羽一抬头就看见他回来了,顿时喜出望外。 “少爷,你快来,姑娘醒了。” 裴含章赶忙跑进屋子。 沈殊玉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她额头上沁着汗,眉头紧锁,伤处的疼痛似乎让她愈发难捱。 恍惚间看到面前出现的人影,她仔细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那人是裴含章。 “含章……” “我在,”裴含章在床边坐下轻声安慰她,“你放心,我这里这不会有危险,我设法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病,你安心养伤。” 沈殊玉一张嘴,便觉得五脏六腑都传来丝丝痛楚,她痛呼了一声才费力地吐出几句话。 “含章,去帮我找朱雀,告诉他我在这儿……再帮我悄悄去找明珠,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现在的情形。” 沈殊玉与陆明珠的关系,裴含章是知道的,也能理解在这种情况下沈殊玉对陆明珠的信任,至于朱雀…… 裴含章心里泛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沈殊玉这样信任朱雀吗?就像她信任陆明珠一样? “为什么要找朱雀?他能帮上你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他知道该做什么……”话还没说完,沈殊玉就急促地咳嗽起来,表情显得异常痛苦。 裴含章不敢再问,只好在心里暗骂自己多事,这时候计较这些做什么? “你放心,你说的事我都会帮你办到,我现在就去。” 吩咐落羽照顾好沈殊玉后,裴含章就坐着马车去了拂玉山庄。 为了避免身后有尾巴跟着,到了山下他没有就近先去药庐,而是照往常一样先回了山庄里。 山庄仍和往常一样平静祥和,人人都在忙碌自己的生活。 相比众人的安逸,裴含章的心情丝毫轻松不起来。 从沈殊玉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一样闯进他的世界开始,他就和沈殊玉共同分享着许多秘密,可之前那些不过是少男少女之间无伤大雅的玩闹,而沈殊玉现在命悬一线,这件事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在沈殊玉的缇花小筑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从远处走来的朱雀。 朱雀看到裴含章的时候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六公子,你要找小姐吗?她回府了,您还是……” 听到他信手拈来的借口,裴含章心中泛起一阵恼怒,开口便打断了他的话。 “她受伤了,现在在我府上。” “什么?” 朱雀惊讶地瞪大了眼。 第151章 她一直都是这样吗? 听到沈殊玉受伤,朱雀的神情终于紧张起来。 他昨夜离开定远将军府后,一直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到沈殊玉,可京兆府也一直没有传来沈殊玉被抓的消息,他便只好按照沈殊玉先前的叮嘱,先回拂玉山等消息。 京兆府没有抓到人,沈殊玉也一直不见踪影,朱雀便猜想她多半是躲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只是他没想到,沈殊玉居然会躲到裴含章那里。 “她怎么样?伤得重吗?”朱雀担忧地问道。 “伤得不轻,我一会儿要设法带陆姑娘回府去为她医治。” 听到裴含章说要“设法”带陆明珠回府,朱雀很快便明白过来——裴府现在可能也不安全。 朱雀问道:“我不方便过去是吗?她还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裴含章摇了摇头,“阿殊只让我告诉你她在我那儿,她说之后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朱雀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朱雀干脆利落的回答让裴含章立刻意识到,朱雀和沈殊玉有自己一套应对危机的方法。 他心里有点泛酸,还有些别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裴含章和朱雀并不十分熟悉,心里没有与他寒暄的想法,如今该交代的话都交代完了,他便打算去安排下一步的事。 但是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和她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什么之后的事你就明白了,之后要做什么?她伤成那样也不让我说出去,你知道了也不着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裴含章接连抛出来的几个问题,朱雀一个也没法回答。 不是他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而是他做不了沈殊玉的主。 可转念一想,这次的事的确是因为裴含章出手才让沈殊玉逃过一劫,于情于理,他似乎都不好对裴含章的问题保持沉默。 再三考虑后,朱雀便挑了自己的那部分来说。 “小姐交代我的所谓‘之后的事’,是让我找个借口应付山庄与沈府两头。” 可裴含章想问的不止这个,“那她昨夜去徐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朱雀眸光一闪,略带歉意地说道:“公子,小姐在生死一线间能得您庇护实属幸运,我和小姐都很感激您,只是昨夜去徐府到底为了什么,我不能说,因为这是她的事。 与其问我,您不如去问问小姐。” 最后,他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她愿意说的话……” 反正,沈殊玉自有一套应付外人的说法。 问题又回到了沈殊玉那里,裴含章被朱雀这绵里藏针的回答闹的没脾气,瞪了他一眼后就准备去找谢嫮。 经过朱雀身侧时,裴含章突然停下脚步。 “她一直都是这样吗?总是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 朱雀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裴含章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只是,裴含章似乎并不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朱雀还没来得及斟酌如何回答,裴含章就已经离开了。 好像就只有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 离开缇花小筑后,裴含章先去找了谢嫮,他随意找了个理由请她代自己向淳于靖告假一段时间。 裴含章之所以不亲自出面去见淳于靖,无非是怕淳于靖看出自己在扯谎,要是淳于靖看出端倪,深挖下去恐怕就要牵扯出沈殊玉的事了。 告别了谢嫮后,他顺着西侧的小路去了药庐,陆明珠正巧出门晾晒药材,骤然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裴含章被吓了一跳。 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裴含章的脸色,正色问道:“小裴公子,你是不是昨夜没睡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裴含章把她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对她说了沈殊玉意外到了裴府之事以及她的伤情。 陆明珠乍一听说沈殊玉受伤便十分着急,待听到沈殊玉伤得似乎很严重时她便再也待不住了,急切地催促着裴含章带自己过去。 裴含章只得告诉她,自己府外可能有人在监视。 听说当中可能有定远将军府的人,陆明珠顿感忧心。 “我去徐府为他家夫人诊过病,徐府的下人中可能有人认识我,你有办法躲过那些人的眼睛把我带进去?”。 “有,只是过会儿可能要委屈姑娘了。” 孟庭芝站在演武场石壁的上方,举着千里眼看向远处。 陆明珠和裴含章两人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缇花小筑,陆明珠从屋里出来后将一个包袱递给裴含章,裴含章接过后,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便一起往山下走去。 放下千里眼,孟庭芝随意地放在手上把玩,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 一辆马车徐徐地从远处驶向裴府,街边的几个小贩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不动声色地腾出一只眼睛,观望着马车四周的情形。 按京兆尹和定远将军的交代,只要见到有拎着药箱的大夫在附近几家府上出入,就要立刻回禀。 见裴含章的马车姗姗而来,几个人顿时提起精神,个个觉得十拿九稳可以收摊子打道回府了。 谁知等了半天,马车上却只下来了裴含章一个人。 裴含章下了马车,又从车里取下一个食盒递给身边的侍从。 “拿稳了,这里面可有先生用山泉水酿出的美酒,是要留给阿翁品尝的,要是泼了撒了就拿你是问。” 侍从连忙躬身接过食盒,跟在裴含章身后进府。 “又没等到。”一个卖杏子的摊贩低声骂了一句。 旁边一个卖梨的往他身边挪了两步,小声说道:“上头动动嘴,下头跑断腿,这风吹日晒的,闹到最后估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进府以后,待听到身后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裴含章连忙转身接过“侍从”手里的食盒。 “陆姑娘,抱歉,真是委屈你了。” 打扮成青松的模样跟在车旁边的人正是陆明珠,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怎么会,你救了阿殊又设法带我来见她,是我该感激你才对。” 因惦念着沈殊玉的伤情,两个人没再多寒暄,裴含章匆匆带着陆明珠去了自己卧房。 落羽见到裴含章回来,顿时喜出望外,“小少爷,你可回来了,沈……” 她刚想把沈殊玉这半日的情形细说给裴含章听,谁知却看到裴含章身后跟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公子,看模样是侍从打扮,身上的衣服还有点眼熟。 落羽不知道来人是何底细,便立刻截住了话头。 裴含章解释道:“这位是陆大夫,杏林圣手,也是沈姑娘的好友,我请她来为沈姑娘治伤。” “太好了!” 听说来人是大夫,落羽喜出望外,连忙引陆明珠向内走去。 第152章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进了内室,看到昏睡在床上额头上满是汗珠的沈殊玉,陆明珠立时眉头紧锁。 她在床边坐下,小心地从被子里拉出沈殊玉的手为她诊脉。 “早上小少爷走了以后,沈姑娘醒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晕过去了。”落羽低声解释道。 沈殊玉被伤口的痛楚反复撕扯,早上疼醒后便看到身边只有一个陌生的姑娘,周围的情形看上去不是地府也不是监牢,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心一宽,迷迷糊糊间就又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陆明珠开口道:“小裴公子,劳烦你回避一下,我要为阿殊看一下她身上的伤。” “好。” 听到身后的房门开了又关,陆明珠立刻掀开被子,利落地解开沈殊玉身上早已被血渗透的雪白的中衣,又拆开先前落羽为沈殊玉缠上的绷带,细细地查看起沈殊玉腰腹的伤口。 仔细检查了一番后,陆明珠对落羽说道:“这位姑娘,劳烦你把桌上那个食盒里的东西拿过来,再打一盆清水。” “好。” 落羽取来裴含章刚刚放在桌上的食盒,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个精致小巧的药箱。 她把药箱放在陆明珠触手可及的地方,自己又匆忙出门打水。 陆明珠褪下沈殊玉身上的衣服,见她除了腰腹那处狰狞的伤口外,其他地方还有几处细小的伤口。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陆明珠和落羽将沈殊玉身上的伤口一一清理,又敷上自己带来的药膏,最重的那一处伤,她甚至给缝了几针,下针时吓得一旁的落羽闭紧了双眼。 等伤口都处理好后,陆明珠又让她从自己带来的包袱里取了一套干净衣裳给沈殊玉换上。 等两个人终于把沈殊玉收拾妥当后,落羽出门倒了盆里的脏水,回来时看到陆明珠坐在桌前提笔写着药方,她便安静地站在陆明珠的身侧等她吩咐。 陆明珠一边写一边时不时停下来斟酌着该用什么药、用多少剂量,等她终于停笔后,落羽才感慨出声。 “陆大夫,你真厉害。” “嗯?” 见陆明珠回过头看自己,落羽有些不好意思地和她解释。 “我刚刚见陆大夫给沈姑娘包扎的手法干净利落,相比之下,我昨夜包的简直都没法看,让您见笑了…… 不瞒您说,我今天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耽误了沈姑娘的伤势。” 陆明珠此刻也明白过来,裴含章为了沈殊玉的安全考虑,也为了避免裴府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定然是对沈殊玉藏在自己这里的消息严防死守。 眼前这个姑娘大概也是昨夜临时被裴含章抓来,赶鸭子上架让她去照顾沈殊玉。 “无妨,你不是医者,昨夜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你还能把她的伤口处理的那么好,这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听完她的话,落羽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露出甜甜的微笑。 见她盯着自己手里的药方看,陆明珠便问她:“你认得字?” 落羽点了点头,“我父亲是府里原来的老管家,他教过我一些。” “那就好。”陆明珠把手里的两张方子递给她,“这方子就交给你保管了,还得劳烦你请你家少爷过来,我还有些事得嘱咐他。” 裴含章并没有走太远。 刚刚出了门后,他便随意找了本书,坐在了自己院子外的柳树下打发时间。 只是,他心里记挂着沈殊玉的伤势,手里的书并没有翻动几页。 “小少爷!” 听到落羽唤自己,裴含章的思绪被打断。 他起身快步走过去,到了房门前却惦记着陆明珠刚刚要为沈殊玉看伤的事,踌躇间便没有贸然进去。 以后进自己的屋子还要先敲门,这上哪说理去…… 直到屋内的陆明珠说他可以进来,裴含章才走了进去。 进屋后,裴含章看到卧房外的帷幔已经被挂了起来,往里面看去,能看到床上的沈殊玉仍然在沉沉地睡着,但脸上的痛苦神色减了不少,看着似乎睡得安稳了一些。 见裴含章的目光落在沈殊玉的身上,陆明珠便解释道:“帘子挂起来也能让她透透气,不然屋子里太闷了。” “她还好吗?”裴含章担忧地问道。 陆明珠皱了皱眉,小声叹了口气,“她的确伤得不轻,但好在没有伤及性命,只是得休养一阵子,所以我还有事得拜托你。” “你尽管说。” “阿殊身上伤我已经都包扎好了,最重的那一处我做了缝合,但那处伤口有些深,所以这些日子她不能轻易挪动,以免伤口裂开。 不知能否让阿殊在你这儿再打扰一些日子?等她伤口长好一些,我再接她回去。” 在陆明珠看来,沈殊玉和裴含章认识时日尚短,男女之间又多有不便,因此开口让沈殊玉留在这里实属她的无奈之举…… 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事能尽快妥善解决,别连累了裴含章就好。 不过,裴含章似乎并不介意这些。 听到陆明珠亲口说沈殊玉没事,裴含章心里的石头此刻已经落了地,对于陆明珠提出的让沈殊玉留下养伤一事,他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下来。 “自然可以,住多久都没问题,只要她人没事就好。” 陆明珠点了点头,“多谢。” 怕引起裴大人注意,陆明珠不便在裴府留太久。 临走前,她叮嘱道:“我交给你两副方子,一副是现在给她用的,若是两日后她伤情好转,便可换第二副方子。除此之外,她因受了外伤,最迟今晚就会发热,这期间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裴含章和落羽将她的话一一记下。 送走陆明珠不久后,夜色便笼罩了整个京城。 吃过晚饭,裴含章让落羽把窗下的凉榻收拾出来,往后一段日子,这就是他夜里的栖身所在了。 这一阵子,他既不能丢下沈殊玉自己独自回山庄,也不能贸然搬到裴府其他房间住,以免引起别人怀疑。 所以,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殊玉身边,就是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了。 第153章 这个世界上谁没有自己的秘密 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裴含章并没有觉得有多难捱。 只是,在是意识到这个人是沈殊玉的时候,他的心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新奇与期待。 对于自己能够坦然接受沈殊玉就睡在自己几步开外这件事,裴含章把这归因于自己与沈殊玉最初的相遇——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 原本应该留落羽在一旁照料沈殊玉,但考虑到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留她在自己房间,裴含章怕有损她的名声,便只说有事会让青松去叫她。 于是,落羽给裴含章的房间备好了清水和帕子后,便离开了。 沈殊玉仍沉沉地睡着,昏迷不醒的人恐怕也说不出自己哪里不舒服。 裴含章想起陆明珠叮嘱的沈殊玉会发热一事,再加上左右睡不着,便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沈殊玉的床边守着她。 趴在沈殊玉的床边,裴含章伴着起伏的心跳声看着月光下沈殊玉秀丽的脸庞,他心里像是有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兽,正拼了命的往外撞,让他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自己这样做似乎不大妥当,但那又能如何呢?反正是沈殊玉先来找他的……裴含章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他与沈殊玉可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他们是“共犯”,却也是“盟友”。 沈殊玉在夜里果然发起了高烧,即使是在微弱烛火之下,裴含章也能看到她的脸颊红彤彤的,且呼吸有些急促。 裴含章为她换了一次又一次的帕子,直到天快亮起,沈殊玉才渐渐安眠。 第二日一早,落羽和青松便结伴一起来到裴含章的房间。 见裴含章一晚上都没派人叫自己,落羽心里惦记着沈殊玉的伤势,于是早早便来了。 进了屋,她看到裴含章正坐在沈殊玉床尾打盹,头一点一点的,看上去睡得正香。 落羽脚步虽轻,但裴含章仍是敏锐地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睁眼后发现落羽正探出手试着沈殊玉额头的温度。 “她昨晚发热,换了几次帕子后热度就退了,现在怎么样了?”怕惊醒沈殊玉,裴含章小声地问道。 落羽也压低了嗓子回答他:“沈姑娘的额头不怎么烫了,我再去打盆水,然后帮她换药。” 裴含章点点头,起身给她挪出位置。 折腾到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不用再睡了,迎着日光,他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去给阿翁请安。” 早上用饭时,裴守初看着裴含章眼下的一圈青黑,担忧地问道:“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看着跟出去做贼了似的。” 裴含章笑着答道:“就是忽然换了地方,一时没习惯而已。” 裴守初给裴含章的碗里夹了些菜,状似无意地问他:“节过完了,在家也待了些日子了,怎么不回山庄?” 裴含章低头扒了两口饭,“还是在家的日子过得舒坦,我想再待两天。” 怕祖父误会自己贪图享乐不肯回去用功,他又赶忙解释。 “我就是这阵子突然有点想家,所以就回来住一住,这事我已经跟先生说过了,书也都带回来了,功课不会落下的。” 裴守初瞥了他一眼,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目光流露出些许笑意,他听完裴含章的说辞后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听管家说,裴含章昨日出了趟门但很快就回来了,之后就一直神神秘秘地躲在自己房里不知道干什么,且晚饭前突然说想喝鸡汤,叮嘱了厨房汤要做的清淡,要的饭食也比往常多一些…… 裴守初很了解自己这个孙子,他在饮食方面很少挑挑拣拣。 至此,裴守初已经基本确定,裴含章的院子里肯定藏了人。 至于此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躲在这儿,他只好奇了一瞬后便放弃深究。 谁年轻的时候没交过几个不寻常的朋友? 裴含章如今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是非观,也有了应对危险的胆量和魄力,他不必事事小心地跟在他身后耳提面命,至于年轻人之间的秘密…… 裴守初喝了口茶,心神在清香的茶水中慢慢平静下来。 这个世界上谁没有自己的秘密? “我上朝去了,你在家读书要用心一些。” “好,我送阿翁出门。” 送祖父出门后,裴含章一回到自己的房里,落羽就满脸喜色地迎上来。 “少爷,你回来啦!沈姑娘刚刚已经醒了,还和我说话呢。” “真的吗?”裴含章高兴地问道。 落羽使劲点了点头。 沈殊玉大概是伤到了元气,自来到裴含章这里以后,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得多,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全凭运气。 见落羽怀里抱着一叠被褥,裴含章抬手指了指,好奇地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落羽解释道:“这是干净的被褥,沈姑娘昨夜发烧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我刚给她换衣裳的时候发现她身下的褥子也都被汗浸透了,我就想给她换一换,这样姑娘也能睡得舒服一点。” 说到这儿,落羽凑近裴含章小声说道:“少爷,我正愁我自己一个人搬不动沈姑娘呢,正好你回来了,就劳烦你了。” 裴含章被她推进内室,他站在床边望着好像又睡着了的沈殊玉,尴尬的手足无措。 落羽站在一旁仔细打量了沈殊玉一会儿,压低声音疑惑地说道:“咦,我出门前姑娘还醒着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睡了,看来还是伤得太重了。” 犹豫了片刻,裴含章还是俯下身轻轻地抱起沈殊玉。 落羽则手脚麻利地把床上的东西都撤了下来,然后重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 也不知是不是受伤失血的缘故,沈殊玉很轻,裴含章抱着她时觉得她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她的烧虽然退了,可体温还是比平常更高一些,裴含章感觉自己像是抱了一个温暖又柔软的小火炉在怀里。 他身体僵硬得像一根直挺挺的木头,心却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 不过,心猿意马还不足片刻的功夫,裴含章便觉得怀里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沈殊玉的双目虽然静静地阖着,可她的睫毛却时不时地抖动一下,轻微的像蝴蝶振翅,又像是春天被风拂过的柳枝。 好啊,原来是怕和自己面面相觑时尴尬,所以她干脆装作睡着了。 裴含章心里觉得好笑。 他低头看着沈殊玉装睡的样子,心中不禁起了个促狭的念头。 第154章 推心 裴含章看着怀里的人,弯了弯嘴角,故意作出一副气力不济的样子,慢慢地卸了手臂上的力气。 人在闭上双眼的时候,除了眼睛外的其他感觉往往会更加灵敏。 当沈殊玉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在慢慢向下滑落时,她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只在一瞬间便抓住了裴含章胸前的衣襟。 感受到环着自己身体的手臂再次收紧的力道,还有头顶隐隐传来的轻笑声,沈殊玉恼羞成怒地闭紧双目,打算今日坚决不理裴含章。 这人真是太坏了…… 裴含章则是勾着唇角,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意。 夜色四合,也许是白日里睡多了,沈殊玉夜里有些睡不着。 清醒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受到伤口时不时传来的钝痛,再加上躺的久了,身上觉得哪哪都不舒服,她又不能随意翻身,只好稍稍活动下四肢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裴含章枕着手臂躺在不远处的榻上,旁边的窗子被他打开了一半,恰好能看到一轮弯弯的月亮。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从沈殊玉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裴含章终于忍不住翻身从榻上坐起来,像昨夜一样搬了个凳子坐到沈殊玉的床边。 沈殊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直到看他在自己床边坐下后再无其他动作,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姑娘说你夜里可能发烧,我帮她看着你。” 沈殊玉攥着胸口的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昨夜已经发过烧了,而且今晚感觉身体还好,应该不会再发烧了,你回去睡吧。” 裴含章倾身趴在她床边,学着她的样子小声说话,“我睡不着,我知道你伤口疼,你也睡不着,不如我们聊聊天。” 恐怕聊天是假,套出她的秘密才是真。 沈殊玉自知这番盘问迟早要来,既然逃不过,不如坦然面对,见招拆招。 “好吧,你想说什么?”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回答在沈殊玉意料之外,沈殊玉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危险,但也忍不住让人好奇。” 嘴上说着危险,裴含章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笑意。 “的确很危险,”沈殊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所以你要离我远一点。” “那你还来找我?”裴含章故作生气地问道。 “好吧,这次是我走投无路了,把你扯进来是我不好,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沈殊玉自知理亏,乖乖地和他低头认错。 听到她和自己道歉,裴含章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他吞吞吐吐地想把刚刚说的话收回来,“我也没怪你,你不用道歉。” 他其实还想说,下次有事你还可以来找我,我还是会像这次一样帮你…… 但话到嘴边,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两个人一时无话,屋子里霎时便安静下来。 月色溶溶,借着如雪的月光,沈殊玉打量着裴含章轮廓分明的侧脸。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裴含章忽然转过头看向沈殊玉。 “啊?”沈殊玉纷乱的思绪被突然打断,她诧异地瞪圆了双眼。 裴含章说道:“我小时候习武,磕了碰了都会哭,祖父觉得我太娇气,教训了好多次我才改了这个毛病……长大以后回头想想,大概是因为和父母聚少离多,所以总觉得哭一哭就会有更多人心疼我。” 沈殊玉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你是女孩子,就算娇气点也没什么,伤得那么重肯定疼死了,就算哭一哭闹一闹,我也不会笑话你,可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裴含章轻声道。 沈殊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语气诚恳地说:“这些伤虽然疼,但也不是忍不了。” 裴含章莫名的想起了前几日她独自躲在山庄西门外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泛出一股莫名的酸涩。 心痛也好,伤痛也罢,忍得久了,学会了与疼痛为伴,人是会麻木的,他还是更想看到那个鲜活的会嬉笑怒骂的沈殊玉。 屋子里安静的让裴含章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抛开纷乱的思绪,终究还是提出了这几日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 “其实我还想问问你,你去定远将军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殊玉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便听他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大概不想告诉我,要是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他话说得巧妙,既告诉了沈殊玉自己想知道的事,又后退一步,没有强迫沈殊玉去回答。 裴含章背对着月光,沈殊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裴含章却能看到沈殊玉神色细微的变化。 沈殊玉的目光微微闪烁,紧接着果然如他预想中的一样,语带歉疚地拒绝了他。 “抱歉,含章,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和你说。” 她迟疑了一会儿,继续道:“可能以后我会告诉你,但也有可能,我会把这个秘密一直带到棺材里。” 沈殊玉的语气难得温柔。 她带着朦胧睡意,黏糊又温婉地喊他名字的声音,让裴含章的脑子顷刻间混沌一片。 虽然被她拒绝了,但裴含章一点也没有生气,反正他已经习惯了沈殊玉说话只说到三分。 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没关系,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看他这样好说话,沈殊玉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防线往后撤了几步远,“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不过别的也许可以。” 裴含章顿时来了精神,“别的都能问?” 听着这突然欢快起来的语气,沈殊玉心里忍不住有点犯怵,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你先问问看。” “那你先告诉我,我们在拂玉山庄重逢后,你是不是一下就认出我了?” 沈殊玉想起那日自己把他错认成杜信芳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笑便牵动了伤口,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嘴里“哎呦”了一声。 裴含章被她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想要制住她的动作,“你笑什么啊?这问题很好笑吗?” 咳嗽了两声后,沈殊玉慢慢缓过劲来,决定先把秦灵泽给卖了。 “当时我一回来就从三哥嘴里套出了你的底细,后来也的确是一遇见你就立刻认出来了,三哥那时候不知道我们交手的事,还好心提醒我,说你……” 她眉飞色舞地说这里却忽然停了下来。 裴含章不解地问道:“说什么?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沈殊玉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心里暗骂自己得意忘形。 秦灵泽当时说裴含章一直在偷偷看她,这让沈殊玉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第155章 你记得还哦 想起秦灵泽那日对着自己兴奋地描述了半天,他发觉裴含章是如何看她的,沈殊玉语气一滞,含糊地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反正他就是察觉出我们俩似乎见过,听说我当时差点被你抓到时吓得半死,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先生,所以你们刚上山那会儿他安生了好一阵子,生怕你把这事捅到先生面前。” 裴含章这才明白秦灵泽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的缘故。 “原来如此,我这也算是拿到他的把柄了吧?” 沈殊玉噗嗤一笑,“你别总拿这事去吓唬他,三哥这个人年少时是有些荒唐,可这几年他安分多了,他心肠不坏的。” 沈殊玉虽然平常经常看秦灵泽不顺眼,还时不时给他挖个坑,可秦灵泽真碰上事的时候,她总是会站在他这边的。 “好,听你的。” 裴含章想了一会儿,继续问道:“我还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来到拂玉山庄的?” 关于这件事,他在山庄里听过很多传言,但他还是想听沈殊玉自己说说。 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明白的,山庄的下人悄悄谈起时也不会说的那么详细,裴含章知道的东西虎头蛇尾,他其实只是想弄明白,沈渭为什么要在沈殊玉出生不久后就让人带她离开。 沈殊玉斟酌了一会儿,平静地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好奇,沈府明明就在京城我却不常回去,平日来往也不多。” 裴含章点点头,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看着都不像亲生的。” 考虑到自己父亲在朝为官,自己的姓氏也还顶着一个大大的沈字,沈殊玉委婉地解释了当年的事。 “我出生后不久,家里来了个算命的,说我出生的日子不好,我娘又因生我难产而亡,我是不祥之人。 家族长辈便让我父亲将我送走,奶娘抱着我离开后遇到一场大雨,我们在破庙里躲雨时恰好遇到了先生,先生怜我身世,心生不忍,就带着我和奶娘回到了拂玉山庄。” 她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平静地叙述那段过往。 其实,沈殊玉并没有说完整个故事,譬如她没有说明沈渭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又是怎样和沈府重新走回一起的…… 不过,裴含章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想知道原因而已。 而且,他甚至开始理解沈殊玉为什么比其他的姑娘更冷静、更果决——因为,那是她自保和生存的铠甲。 沈殊玉就像一个外壳被剥掉的小兽,从开始对这个世界有认知时就遭受了亲情的背叛和打击,如果不是意志强大又有淳于家精心教导,谁知那些痛苦会不会有一天在她心中生出邪恶的芽? 在崔弗那件事中,裴含章一直觉得沈殊玉太过冷心冷情,不像个有血有肉的年轻姑娘。 现在想来,崔弗作为一个陌生人,沈殊玉当时甘愿为她做那么多,已经算是“分外关照”了。 毕竟,沈殊玉的世界不大,她在乎的人其实也不多。 见裴含章一直没说话,沈殊玉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裴含章状似无意地揉了揉泛红的眼角,含糊地答道,“就是听得心里有点难过。” 沈殊玉坦然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因为在那之后我的运气似乎还不错,我遇到了先生,然后平平安安地长到现在。” 那如果遇不到呢?你还能平安长大吗?我们这辈子还会有相识的机会吗? 想到这里,裴含章闷闷地答了一声,“嗯……” 沈殊玉伸手掩住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看到她困意上头,裴含章觉得今夜的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 “困了吗?伤口还疼不疼?” 沈殊玉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刚刚一直在和你说话,忘了疼了。” 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陷入睡梦前,裴含章听到沈殊玉喃喃说道,“含章,我真的很感谢你救我。” 裴含章倒也没客气,“我知道,那你记得还哦。” 沈殊玉本想再表达一下自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决心,奈何裴含章一句话就堵住了她满腔热情,再加上她实在抵挡不了浓稠的睡意,只应了一声就歪着头睡了过去。 裴含章把凳子挪回原位,回到窗边的榻上,伸着懒腰舒舒服服地躺下。 “要是换成别人,我就不计较这些了……” - 淳于靖三天两头不在山庄,这日终于赶在中秋的尾巴上回来。 谢嫮正带人收拾翠微楼的旧书,就见钧清进来说淳于靖想要见她,谢嫮便连忙跟着他去了明照堂。 淳于靖站在院子里一棵树下,抬头望着枝叶间斑驳的日光出神。 “先生,您终于回来了,一路辛苦了。”见到淳于靖回来,谢嫮很高兴。 “小嫮来了,”淳于靖笑眯眯地看着她,“你陪先生走走吧,先生想听听山庄最近发生的事。” “好。” 正值午间,山庄四处不闻人声,只有鸟儿在枝头聒噪,师徒二人捡了一条安静且阴凉的小路慢慢往前走。 “……送给先生的请柬我都挑出来放在您桌案上了,有些赶不及去的,我已让人按照往年的惯例回了礼。 “另外,阿殊送她妹妹回家,还说想在家中小住几日,含章也说他家中有些事,两人都告了假,我想着近来天气炎热,他们日日读书也很辛苦,我就做主先答应下来了。” 淳于靖听完后点点头。 “这些事你决定就好,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想有点自己的安排也很正常。对了,我听说卫国公世子前几日来了,似乎是因为独孤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也有趣。” 谢嫮掩嘴一笑,把沈瑶华同独孤霖口角一事挑挑拣拣说给了淳于靖听,并有意把大事化小。 听到沈瑶华和独孤霖打架,淳于靖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我倒是没想到阿殊这妹妹脾气还挺暴躁。” “是啊,打架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谢嫮也笑了起来,“后来听阿殊说,二小姐知道独孤小姐的身份后,哭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师徒两人笑了一阵,淳于靖便问起了别的事,“新来的两个小公子,你看着如何?” “两位师弟为人都谦逊有礼,也不娇气,读书习武也很用心,目前没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不过,淳于靖听完后神色却毫无波澜,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谢嫮觑着淳于靖的神色,突然心念一动。 “先生是有意从两位师弟中挑选一位,作为阿殊未来的夫君吗?” 第156章 你是来串门的? 听完谢嫮的问题,淳于靖微笑着点点头。 “的确如此。” 他感慨道:“阿殊也不小了,不能放任她总在外面东奔西跑的。” 其实在沈家打算同袁家结亲之前,淳于靖就有意为沈殊玉挑选一门好婚事。 奈何沈殊玉不喜欢京中的富家子弟,京外倒是有合适的,但他又舍不得沈殊玉嫁得太远,因此才耽搁下来…… “先生,阿殊喜欢外出、喜欢广交朋友,这倒是随了您的性子,等她以后成了亲有了孩子,性情自然就慢慢沉稳下来了。”谢嫮宽慰道。 “但愿吧。”淳于靖叹了一声,“那你觉得含章和庭芝如何?他们俩和阿殊处得来吗?” “这……” 谢嫮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回答。 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又不是沈殊玉,她哪知道沈殊玉更喜欢哪一个? 谢嫮担心自己随便两句话便影响了沈殊玉未来的婚事,于是故意将话说得圆滑。 “含章性子纯粹,庭芝更加沉稳,两位师弟各有各的好,阿殊看起来和他们两人都很聊得来。” 淳于靖却有一番自己的考量。 “裴家人口简单,阿殊的个性不适合嫁进深宅大院,她将来如果能嫁进裴府,婚后想必不会受什么委屈,至于孟府……” 淳于靖沉吟了一下,“庭芝也有庭芝的好,孟府虽然不太平,但他将来也会有自己的路,焉知非福?” 谢嫮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先生,这事归根结底还得问问阿殊和两位师弟的意思吧?” 淳于靖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我考虑的再多,也不如他们自己多想一分。” 于是,师徒二人说说笑笑地顺着小径往前走去。 缇花小筑。 一阵穿堂风吹过,独孤霖顿觉周身凉爽起来,她拨开前额微微汗湿的头发,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左手擎着的一本棋谱上,一边看一边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和安站在她身后给她打扇,忽然瞥见谢嫮从院子里走来,连忙躬身行了一礼。 “谢小姐。” “谢姐姐来了,快坐。”独孤霖高兴地说道。 谢嫮往屋子里打量了一圈,然后问道:“阿殊还没回来吗?” 独孤霖摇了摇头,“没有,阿姐不是回家了吗?” “是啊,可是她也没说具体哪一天回来,我这儿正有事要找她呢。”谢嫮道。 独孤霖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把身边的凳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坐。 “谢姐姐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谢嫮只好坐下来,看着眼前的棋盘,她好奇地问道:“你以前不是最不耐烦这些耗费时间和心力的东西吗?” 独孤霖自小就知道自己生命的长度与别人不同,别人的生命是不知尽头在何处,而她的生命是一眼就能看到头,所以她从不在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事情上花费太多时间。 周围人对她浅尝辄止的习惯不仅不怪,反而十分理解,因此乍一见她耐着性子琢磨棋局,谢嫮就好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就是突然有点想学。”独孤霖目光闪烁,含糊地答道。 “那你可以去找庭芝,让他教你,他在和先生学下棋,先生还夸他棋艺精湛呢。” “是吗?”独孤霖故意作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笑着说道,“那我改天去找他。” 等不到沈殊玉,谢嫮便起身打算和独孤霖告辞。 “那你玩吧,我先走了。对了,阿殊如果回来了,你记得让她去找我,就说我有事和她商量。” “知道了,姐姐慢走。” 山间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雷声从云层深处传来时,孟庭芝还没放在心上,依旧在院中全神贯注地与自己对弈,直到雨点砸落他才猛然回神,匆匆忙忙地想要收拾棋盘。 可越是慌乱越容易出错,他的袍袖不小心带起棋盘一角,满盘棋子瞬间被扫到地上。 他心道糟糕,又着急地蹲下身去捡散落在草丛中的棋子。 恰在此时,他忽然觉得头上的雨停了。 孟庭芝回头一看,独孤霖弯腰为他撑着雨伞,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见他对着自己直愣神,独孤霖眨了眨眼,好心提醒道:“再不快点,雨就要下大了。” 片刻的怔愣后,孟庭芝赶忙低下头,“多谢。”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捡完了所有棋子后,便匆匆跑进屋子里。 独孤霖打着伞,身上没有淋湿多少,但孟庭芝还是找来干布递给她,让她擦一擦手上的雨水,自己则站在门边看着细密的雨幕。 不知何时,独孤霖也站到了他的身侧。 “庭芝哥哥,你在看什么?” “这山间的雨看着比京城里的雨更有意境,以前在家每次下雨我都会有些心烦,在这里倒没有那种感觉了。” 在孟庭芝的记忆里,大雨总是与下人的懒散、怠慢还有潮湿的被褥联系在一起,似乎好事从来不会伴随雨水发生。 独孤霖点头附和,“山里看雨只会让人觉得心静,每到这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像个神仙一样。” 听到她的玩笑,孟庭芝比刚刚又多了几分好心情,他调侃道:“那小神仙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独孤霖忽然犹豫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能说是因为想见他,但要说是为了学下棋,又好像在自找麻烦…… 独孤霖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见她沉默不语,孟庭芝试探着问道:“你是来串门儿的?” 独孤霖先是睁大眼睛“啊”了一声,然后顺着他的话使劲点头。 “是啊,阿姐不在,谢姐姐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自己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了……” 她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问道:“不会太过打扰你吧?” “怎么会?你能来,我这小院简直蓬荜生辉。” 两个人站在门边,看着门外的雨幕闲聊起各自的日常。 “你近来身体还好吗?”孟庭芝轻声问道。 “我挺好的。”独孤霖忙道,“师父帮我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就和以前一样静养便是。” “那就好。” 独孤霖回身看了看被孟庭芝收起的棋盘,“庭芝哥哥,你每日都是这样读书下棋吗?会不会很无趣?” “不会,这里的日子很平静,这种平静我求之不得。” 孟庭芝的目光穿过细密的雨丝,又穿过云雾重重的天幕,不知落在了山中的哪一处。 独孤霖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第157章 临别之际 “庭芝哥哥,你将来想入朝为官吗?”独孤霖轻声问道。 孟庭芝微微一颔首,眸中带着几分坚毅。 “男儿志向多在建功立业,我也不过是个俗人。” 独孤霖勾了勾嘴角,神情中流露出钦佩之色。 “你心智坚定又聪慧好学,将来一定能像杜大哥一样,成为朝中栋梁之才。” 听到她这番真心实意的夸奖,孟庭芝会心一笑,“那就借小神仙吉言了。” 他看着面前天真无邪的独孤霖,忽然心念一动,“你既然来了,你阿姐怎么没回来陪你?” 往常独孤霖只要来了山庄,她和沈殊玉必定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师父说阿姐家中有事,她回府去了。” 孟庭芝想起几日前他在千里眼中看到的那一幕,心中满是狐疑。 裴含章和陆明珠那天神神秘秘的从缇花小筑中拿了东西出来,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见他神色有异,独孤霖好奇地问道:“庭芝哥哥,你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没,没什么,只是几日不见阿殊,有些好奇而已。”孟庭芝赶忙答道。 听完他的回答,独孤霖忽然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他的神色。 孟庭芝以为是自己一不留神漏了行迹,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 “你和阿姐走得很近吗?”独孤霖问道。 听到这话,孟庭芝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你误会了,论辈分阿殊是我师姐,她对我和含章一向照顾有加,我们自然也该关心她,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想法。” 独孤霖的心里顿时又高兴起来,连一双大眼睛也弯成了新月。 这让孟庭芝着实领会到女孩的心思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无常。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乌云散去,天空开始放晴,大雨渐渐停歇。 和安举着伞站在韶光院外朝里面探头张望,看到站在门口的独孤霖,立时松了口气,而后跑进来给两人行礼。 “小姐,孟公子。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让奴婢好找。” 独孤霖施施然地走下台阶站到她的伞下,“干嘛那么着急?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会让自己淋雨。” 看到和安来接自己,独孤霖便打算就此告辞,她回过头朝孟庭芝嫣然一笑。 “庭芝哥哥,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见。” “好,雨天路滑,你慢些走。” “嗯。” - 一眨眼,日子就过去了十几天。 沈殊玉的伤日渐好转,也能下地走动了。 不过,因为害怕自己被人发现会给裴含章招来是非,她一直没有走出过裴含章的房间。 裴含章的院门最近都由他的两个侍从青松和云柏亲自把守,闲人一概免进。 当然,要是裴大人来了,这二人自然拦不住,不过好在裴大人平日很少到裴含章住的院子,最近更是放纵他在府里我行我素。 裴含章自以为瞒的天衣无缝,殊不知,这还是他祖父叮嘱管家给他诸事放行的结果。 两个人每天都窝在屋子里打发时间,或是下棋或是看书,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这一日,趁着裴府外监视的人全撤走了,陆明珠和朱雀一起来到裴府看望沈殊玉。 陆明珠是来为沈殊玉诊脉的,朱雀则是要与沈殊玉商量她回山庄的事宜。 “脉象平稳多了,这些日子养得不错,”陆明珠细致地感受着指尖跃动的脉搏。 她又叮嘱道:“只是这一阵子千万别逞强,不要用力过猛,不要提重物,防止伤口撕裂。” “我知道。”沈殊玉点头答道。 “那小姐是不是能回山庄了?”听到沈殊玉的伤没有大碍了,朱雀便开口问道。 沈殊玉下意识去看坐在不远处的裴含章,却发现裴含章也正看着自己,她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嗯,是该回去了,我在裴府也打扰很久了。” 裴含章起身走了过来,“不打扰,最好还是等你痊愈了再走,这样我才能放心。” 朱雀听出了裴含章对沈殊玉的挽留之意,不过他还是适时地提醒二人。 “我们对外的说辞都是小姐回了沈府,可是小姐以往从没在沈府待这么久,我怕再耽搁下去先生会起疑心。 他前日还问我小姐回沈府以后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沈殊玉思索片刻后,最终拿定主意。 “那我还是早点回去吧,要是先生心血来潮派人去沈府询问,两边的人发现说辞对不上,那就麻烦了。” 她又看向裴含章,“而且,我总担心我留在这里会被你府上的人发现,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与其每天提心吊胆,倒不如还是回去休养吧。” 她的说法合情合理,裴含章也不好再强行挽留。 “那好吧,那我们就都回山庄。” “你们两人最好还是分开回去,”陆明珠提醒道,“你们下山的时间相距不久,要是再一起回去,说不定会让先生怀疑。” 裴含章便道:“那就先让阿殊回去,我过几天再回。” 几个人商量好以后,决定明日一早让沈殊玉打扮成落羽的模样,由裴含章把她送到府外,到时候朱雀和陆明珠会驾着马车等在城门附近,待接到沈殊玉后就立刻返回山庄。 晚上,裴含章去陪祖父下棋聊天,沈殊玉独自用过晚饭后就坐在床边收拾自己用过的衣物。 白天朱雀提醒她要早些回山庄时,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刚刚开始收拾东西,她才觉察出自己心里似乎有几分不舍。 是舍不得这里悠闲自在的日子,还是舍不得这里的人,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明白。 正在出神之际,沈殊玉忽然听到身后的门被推开,裴含章带着夜风的凉意从门外走进来。 看到床榻上的东西,他眼神一暗,“在收拾东西吗?” “嗯,”沈殊玉点点头,“这些日子借用了落羽姑娘的一些衣物,我想把这些都整理好,等我回山庄以后,我再买些新的当作谢礼送她。” “这些事你不必在意,回头我会赏她银子。” “哦。” 裴含章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于是就自顾自地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坐到窗边的榻上翻看。 沈殊玉见他没有要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就识趣地继续收拾东西。 第158章 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 等沈殊玉把一切都整理好,转头一看,裴含章还坐在窗下盯着手里的书发呆,她便起身走到他面前。 烛火被沈殊玉挡住,眼前蓦的一暗,裴含章不由自主地抬眼去看她。 “你挡住光了。” “哦。” 沈殊玉嘴上答应着,身体却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裴含章把目光放回书上,隔了一会儿,面前的人影仍然没动,他叹了口气。 “你要干嘛啊?” 沈殊玉没有回答,她唇角微微弯起,轻巧地抽走了他手里的书。 “这书这么好看吗?”她拿过来后随意翻了几页,而后“啪”地把书一合。 “我明日就要走了,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裴含章觉得她这话有点倒打一耙的意思,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被气笑了。 见他笑了,沈殊玉也忍俊不禁,屋子里原本冷淡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两人对着彼此笑了半天,裴含章把书从沈殊玉手里抢了回来。 “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殊玉转头看了看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心里有些担忧。 “这样不好吧?一旦被你府上的人看到怎么办?最后一晚上了,我可不想这时候出什么岔子。” 裴含章安慰她道:“不会的,就在院子里,院门都关着呢,不会有人看到的。” 说是在院子里,实际上两人最后连门口的石阶都没下,一人挑了一级台阶坐着,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只要不扯到就不会疼了,只是前两天下雨时有些难受。” “那你回去也要记得好好用药。” “知道了。对了,我带不走的东西你别忘了清理,要是被人发现就说不清了。” “好,等你走了我再处理。” 说到最后,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沈殊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她的思绪一会飞到了久别的拂玉山庄,一会又惆怅起自己对淳于靖的隐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忽然想起自己旁边还坐着个人。 “你刚刚回来的时候,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沈殊玉转过头,看向裴含章。 “我哪有?”裴含章条件反射地否认,“你那时不是在收拾东西吗?我只是不想打扰你而已。” 沈殊玉眨了眨眼,“怎么没有?你前几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见裴含章沉默不语,沈殊玉想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是因为我要走了,所以你不高兴吗?” 她问得十分直白。 裴含章梗着脖子,坚决不分给她一个眼神,嘴硬道:“没有。” 这种口是心非的回答,裴含章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沈殊玉的感觉其实没有错,他确实不高兴,从今天早上沈殊玉答应朱雀回山庄开始,他就觉得今天的天就没晴过。 沈殊玉要回山庄的事合情合理,他没有阻拦的理由,而且他不日也要回到山庄,并不会从此就没有了再见她的机会。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回山庄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啊。”沈殊玉安慰他道。 “我知道。”裴含章闷闷地答了一声。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裴含章轻咳一声,努力缓和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你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命都差点没了……算了,反正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看着他懊恼的样子,沈殊玉没来由的有些开心,开心过后又有些失落——她也不想在刀尖上起舞,只是很多事她也是身不由己。 “我会尽力保护好自己的。” 见她语气有些无奈,裴含章忍不住问她:“先生知道你在做什么事吗?” 沈殊玉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先生不知道。”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说说你吧,”怕裴含章再问下去,自己不免会露了马脚,沈殊玉赶忙岔开话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你问近的还是远的?” “两个不一样吗?那都说说看。” “不一样啊。” 知道沈殊玉是故意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不过裴含章也没生气。 “近一点的是想跟着先生把枪法学好,免得将来有一天到了地下被我爹追着打,远一点的嘛……” 他迟疑了片刻,微微垂下头低声说道:“也许这么说会有些不恭敬,等祖父将来不在了,我或许就会离开京城,然后去找我大哥。” “云州刺史裴大人?” “嗯。”裴含章点点头。 “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大哥分开,如今有好多年没见了,我不知道大哥现在经历过战场的风霜和锤炼后是什么模样,大哥肯定也不知道我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我很想去看看他。”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雀跃,“我侄子都好几岁了,可我还没给过他见面礼,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当面补上。” 沈殊玉撑着下巴小声说道:“那倒是和我的差不多。” “什么?”裴含章不解地看向她。 “我说,我们俩的想法差不多。我留在京城就是为了陪伴先生,等将来先生不在了,我应该也会离开京城,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再也不回来了。” 裴含章在心里默默地回忆了一下淳于靖的生辰,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们先生眼下还算是盛年,一时半刻应该不会…… 他踌躇了半天,“你这目标好像还挺远,那你中间要是嫁人了怎么办?将来拖家带口地离京?” “我应该不会嫁给京中子弟。”沈殊玉撇撇嘴。 “你知道后宅那些妇人是怎么议论我的?她们觉得我在山野长大,教养、学识肯定都粗俗不堪,没规没矩,她们看不上我,我也不愿受她们的闲气。” 这些事裴含章倒是真不知道,他祖母和母亲都不在了,家中没有能与其他人家往来的妇人,自然也就没听说过这些后宅的闲话。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闷闷地答了一声,“哦。” 沉默了好一会儿,裴含章又忍不住问道:“那要是你真的在京城就嫁出去了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有人去你家求过亲,但你不愿意,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对此,沈殊玉给了一个极为敷衍的答复,“那就到时候再说。” 她打了个哈欠,“我元气还没恢复好,得回去睡觉了。” 裴含章叹了口气,起身把她从台阶上拉了起来。 “行吧,大小姐,希望在裴府的最后一晚,你能有个好梦。” 第159章 你还知道回来啊? 第二日清早,裴含章如约把打扮成落羽的沈殊玉带出了府,一路送到了已经等候在城门附近的马车上。 被陆明珠小心地扶上马车后,沈殊玉掀开一旁的帘子,看到了站在马车外的裴含章。 裴含章看着她,眼中有三分不舍,但还是细心地叮嘱道:“一路小心,我们山庄见。” 沈殊玉微微点头,“你也是,这阵子多谢你照顾了。” 把沈殊玉送上车后,裴含章又和坐在车里的陆明珠以及驾车的朱雀道别,而后目送着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 走出很远后,沈殊玉忍不住又打开帘子朝马车后看了看。 城门处熙熙攘攘,满是进进出出的百姓,裴含章的身影被裹挟其间,不知不觉间就没了踪迹。 “怎么?舍不得啊?”陆明珠打趣她道,“过几日就能见到了。” “我才没有!”被她这么一说,沈殊玉脸红起来。 她小声辩白道:“我只是不习惯而已,你就算把一条小狗养了小半个月,忽然分开也会……” 陆明珠“嘶”了一声,抬手在她身上轻轻掴了一巴掌,故作严肃地斥责她。 “好好说话,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知道了,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沈殊玉一边答应,一边揉着挨打的胳膊。 陆明珠又凑到沈殊玉耳边小声说道:“你回去以后也好好谢谢朱雀,他平时多老实的一个人,这阵子被你逼得整日‘欺上瞒下’,迫不得已,天天躲在药庐里帮我捣药。” “知道了。”沈殊玉点头称是。 “还有独孤霖,她前几日在你那儿住了几天,因为总也见不着你,所以就跑去问我和谢嫮,我们说你回沈府了,她下山前还不放心地说要去沈府拜访你,幸好被我找借口拦住了。” 沈殊玉揉着额角,深感头痛。 “你回去切记好好休息,这样才恢复得快,这些日子我会派人把熬好的药悄悄给你送去。” “嗯。” 叮嘱了沈殊玉一番后,陆明珠犹不放心地问道:“还有,你想好了回去以后怎么说吗?你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蒙骗过去的。” 沈殊玉叹了口气,“让我再想想吧。”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驶进了拂玉山,沈殊玉身上带伤,怕一不小心漏了痕迹,她不敢堂而皇之地众人面前出现,于是趁人不注意,和朱雀悄悄溜了回去。 饶是她一向身强体健,曲曲折折的山路还是让她没有复原的身体吃尽了苦头。 回到缇花小筑,沈殊玉迅速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取来胭脂,在双颊和唇上扑了薄薄一层,为略显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血色和生气。 她正要出门去见淳于靖,谁知,刚一出院子就看到了远远走来的谢嫮。 谢嫮一见她,笑着说道:“慧清说刚刚好像看到你进院子了,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是真的回来了,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你这趟回家待的时间可够久的,原本要留给你的月饼放不了那么久,都被我分给其他人了。” 沈殊玉眉眼弯弯,“没事的,今年赶不上,我还能吃明年的。” 谢嫮笑了笑,“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虽然中秋过了,不过你如果还想吃,我这两日再给你做。” 沈殊玉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她,“谢谢二姐,我就知道二姐对我最好了。” 谢嫮嫌弃又无奈地把她推开,“你回来后见过先生没?” “还没呢,我正要去见他老人家,这不就遇见你了吗?” 想起淳于靖前阵子对自己说,想从裴含章和孟庭芝当中挑一个给沈殊玉当夫婿,谢嫮觉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给沈殊玉提个醒? 可她也不敢确定先生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沈殊玉说这件事,如果先生没说,自己贸然开口岂不是画蛇添足?那以后沈殊玉再见到裴含章和孟庭芝时,心里肯定不自在…… 结果还没等她下定决心,沈殊玉就急着要走。 沈殊玉着急去见淳于靖,没有看出谢嫮的踌躇。 “二姐,我先去见先生,见完先生再找你说话。” “哎……”谢嫮看着沈殊玉跑远的背影,就这样,错过了开口的时机。 明照堂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钧清正拎着扫帚扫地,看到沈殊玉走进来时满脸惊喜。 “四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嗯,好久不见啊,先生在里面吗?”沈殊玉望着紧闭的房门。 钧清小声地答道:“在呢,他最近总念叨你,说你这次走得太久了,要是再不回来,他就要找个理由亲自下山去沈府接你了。” 沈殊玉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幸好自己没再耽搁,“那我去看看先生。” 她上前敲了敲门,听到淳于靖喊她进来,沈殊玉才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淳于靖正在给一盆花修剪花枝,看到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面前的花枝上。 “先生,阿殊回来了。” 淳于靖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声,没有答话。 沈殊玉心虚地站在原地,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等淳于靖终于把眼前的花修剪出一个满意的模样,他四处打量了一下,沈殊玉看到他的动作立时便反应过来,她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抢过那盆花。 “先生,我来就好,这种事哪用得着劳烦您老人家。” 沈殊玉快步把花放在了窗边,那里是刚刚淳于靖目光最后的落点。 淳于靖看着因为她的动作而一顿乱颤的花枝,心疼不已,“你慢着点。” 等她放好了花再回到淳于靖面前,淳于靖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两分。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出去那么久,中间连个信也不知道传一个,沈府这次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能把你留住那么久?” 一看淳于靖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沈殊玉赶忙赔笑。 “先生,你说哪儿的话,这次不是赶巧了吗?一是过节,二是……您肯定也听说了,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来山庄后也没问清独孤霖是谁就跟人动了手,我不放心,就跟回去看看。” “哦?真的吗?”淳于靖还有些不相信。 “真的!”沈殊玉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借着这件事敲打了她一通,她现在对我的态度好多了,还一再要求我过年回去看她呢。” 淳于靖点点头,“这也是好事,你们俩终归是姐妹,别搞得跟仇人似的……对了,含章怎么还没回来?” 虽然知道淳于靖只是随口一问,但沈殊玉听到裴含章的名字时,心里还是不自觉的“咯噔”一下。 第160章 露出行迹 “不知道啊。” 沈殊玉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可能跟我一样,家里有什么事把他绊住了吧?” “哦,那行,你回去歇息吧,落下的功课记得补回来。”淳于靖大手一挥,放她离开。 “是,先生,那我先走了。” 沈殊玉如蒙大赦,心中窃喜,转身刚要出门,不曾想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淳于靖叫住。 “你等会儿。” 淳于靖这一嗓子,差点让沈殊玉的心都快从肚子里跳出来了。 她心想,难道自己刚刚是哪里出了错,露了行迹吗? 她慢慢地转过身,连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了,“先生,您还有事啊?” 淳于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怎么?沈家饿着你了?” 沈殊玉长舒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先生,我突然换了地方一直睡得不踏实,再说,沈府的菜也没有咱们山庄里的好吃。” 淳于靖一拍桌子,“去找你二师姐,让她告诉厨房这几日给你多加几个菜,回去一趟就瘦成这样,沈府这厨子水平忒差劲了。” “是,先生,那我走了。” “去吧。” 出了明照堂,沈殊玉抬手一擦才发现自己的额角都是汗。 倒不全都是被淳于靖吓的,毕竟沈殊玉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这几日还有点虚,在淳于靖屋里站了半天,她就已觉得有些疲惫。 抹了把额头的汗,她终于觉得松了口气,于是慢慢地往回走去。 - 皇宫。 正值秋日,御花园中金桂飘香,园中有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行走其间让人见之忘忧。 可跟在吴公公身后的杜信芳却丝毫没有赏玩的闲情逸致。 杜信芳跟在吴公公身后,一路走到了园子深处,终于在一棵大榕树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赶忙快走两步过去见礼。 “微臣参见陛下。” 听到他的声音,皇帝依旧阖着双目端坐在树下打坐,只轻声道:“起来吧。” “谢陛下。” 杜信芳起身后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候,皇帝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方才睁开双眼看向杜信芳。 “来了。” “是。” 见他要起身,杜信芳赶忙上前搀扶,皇帝笑着摆摆手。 “朕是上了些岁数,却还没老到那种程度。” 杜信芳笑了笑,又将手缩了回来。 皇帝在石桌前坐下后,对杜信芳说道:“朕早上刚看完你写的那份结案文书,不错,简洁明快,案子也办的干净利落。” 杜信芳赶忙谦虚了两句。 皇帝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都散去。 等周围只剩下他们二人后,皇帝对杜信芳低声说道:“刑部的事你办的都不错,如今,朕这也有件事要办,思来想去交给你最合适。” “陛下请讲。” 皇帝轻声道:“御史台跟朕说,监察御史文昌恒一行人离开锦川后到了虞丘附近,忽然就没了踪迹,他们推测文昌恒失踪或许和锦川节度使有关,尤其是,这件事还没参到朕面前,锦川节度使就已着人打探朕的心思了。” 杜信芳心中一惊,“陛下的意思是,京中有人和锦川节度使相互勾结?” 这可不是小事,他正色道:“陛下是要臣审问这些人吗?不知是何人?还请陛下明示。” 少年人说话办事就是这样好,朝气蓬勃,十分利落。 但皇帝听完这番话,神色却有些不自然。 “京中的事你先别管,朕想让你做的是去把文昌恒找回来。” 对了,皇帝的监察御史还丢在外面呢,这也是一桩大事。 杜信芳以为皇帝对京中局势胸有成竹,不需要他操心,于是便不再纠结到底是谁与锦川节度使串通,忙道:“微臣领命。” 皇帝拿出一道事先准备好的金牌交给他,“拿上这个悄悄离京,别打草惊蛇,至于带什么人你自己安排便是。” “是。” - 拂玉山庄。 韶光院里,淳于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翻看着孟庭芝写的文章,孟庭芝安静地立在一旁。 片刻后,淳于靖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点点头,“嗯,行文流畅,引用前人经典的同时又有自己的见解,写的不错。” 听到淳于靖对自己的赞扬,孟庭芝的眼中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笑意,不过神色仍然十分谦逊。 “多谢先生,只是《周易正义》中我有些地方读不通,我会再找些这方面的书来读。” 听完他的话,淳于靖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这样吧,我带你去翠微楼,帮你挑几本有用的。” “那就劳烦先生了。”孟庭芝赶忙躬身行礼。 “咱们师徒何必如此客气,走吧。”淳于靖起身带着孟庭芝走出了韶光院。 出了韶光院往西一直走,两人穿过大半个山庄,快到沈殊玉的缇花小筑时,拐入右边的岔路,走到尽头便是翠微楼。 在翠微楼翻找了小半个时辰,淳于靖终于为孟庭芝选好了书,师徒两人又带着书往回走。 刚从翠微楼前的岔路出来,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药童拎着一个大食盒朝这边走来。 淳于靖一看他的打扮就知道是灵素药庐的人,那小童也看到了淳于靖和孟庭芝,连忙放下手中的食盒给两人行礼。 “见过淳于先生,见过五公子。” “不用多礼,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淳于靖温和地问道。 “是,是我师父给沈姑娘准备的一些点心。” 小药童年纪小,对上淳于靖的时候说话还有些胆怯,话讲得结结巴巴的,淳于靖也没再难为他,“那你快给她送过去吧。” “是。” 三人错身之际,孟庭芝瞥了那小药童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慌张。 他转过头去,微微落后两步跟在淳于靖后面,然后腾出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轻轻一弹,一颗小石子模样的东西便精准地打到小药童的腿上。 “哎哟!” 腿部忽然传来的疼痛让小童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手上拎着的食盒也飞出去好远,砸了个稀里哗啦。 听到身后的声响,淳于靖和孟庭芝一齐回过头去。 看到眼前的景象,淳于靖赶忙走过去,孟庭芝也把书放在路边,赶在淳于靖之前把小药童从地上拉了起来。 “怎么样,没事吧?”孟庭芝关切地问道。 “没事,多谢五公子。” 小药童捂着小腿疼的眼泪汪汪,他还没来得及掸一掸衣服上的尘土,就看到了摔开的食盒,心登时凉了半截。 那食盒刚刚被他甩出老远,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黑乎乎的药汁顺着地上的石缝蜿蜒流淌。 而淳于靖正瞪着那个食盒,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 第161章 谁的错谁来担! 淳于靖走到那摊药汁的旁边,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鼻尖前嗅了嗅。 “你不是说这里面装的是点心吗?为什么变成了治外伤的药?” 淳于靖回头看向小药童,声音十分冷峻,一改刚才的慈爱模样。 他一闻就知道,这药下的分量很重,显然受伤之人伤得不轻。 因为最近刚下过雨,西门外的小路泥泞难行,小药童不得已才从山庄大门进来,谁想到会正好碰到淳于靖,还被他看出了端倪。 陆明珠让他来送药时,只叮嘱他要亲手把食盒交给沈殊玉,若是有别人问起就说里面装的是点心,可陆明珠却没告诉他,如果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应对…… 小药童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已经快被吓哭了,“我,我,我不知道啊……” 见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上来,淳于靖还能猜不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于是也不再为难他。 “你回去告诉陆大夫,就说东西送到了,中间没出岔子,明白吗?” “明,明白。” “那你回去吧,庭芝把食盒带上跟我走。”淳于靖随即又喊来路过的一个小童,“你看看四小姐在哪儿,然后告诉她去明照堂找我,再去把朱雀叫来。” “是,先生。” 等人都散了,不远处的树后又走出两个人来。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彩婳疑惑地问道。 谢嫮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对了,阿殊现在在哪儿?” 彩婳想了想,“好像是去三公子那儿玩了。” 她觑着谢嫮一脸担忧的神色,问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去找四小姐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算了,现在跟过去估计也来不及了。” 谢嫮走到淳于靖他们几人刚刚站着的地方,俯身看了看泼洒在地的药汁。 彩婳随意地往四处看了看,忽然,草丛里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她目光,她奔过去捡起来,只看了一眼就赶忙送到谢嫮面前。 “小姐,你快看,这里有一颗棋子。” 谢嫮接过来一瞧,的确是一个圆圆的打磨的十分光滑的黑棋子。 “你在哪儿捡到的?” “就在那处草丛里。”彩婳抬手把位置指给她看。 谢嫮于武功一道虽然只懂些皮毛,但毕竟在武学的环境中被熏陶多年,她一下子便联想到了刚刚那个药童无端摔倒的样子,心里立刻明白过来刚刚一切都是孟庭芝所为。 但孟庭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彩婳这时也反应过来。 “小姐,六公子为什么要打那个药童啊?他刚刚摔得那么疼,好可怜。”提到刚刚的那一幕,彩婳愤愤不平。 “你也觉得是他?”谢嫮问道。 彩婳点点头,“不是他会是谁啊?刚刚在树后,我看到他的手动了一下,再说这么平的地,好端端的走着,怎么就会摔倒了?六公子爱下棋,随身带着棋子也不奇怪啊!” 看着一地狼藉,谢嫮喃喃道:“糟了,阿殊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先生,我们快去明照堂。” “哦,好。” 谢嫮把棋子收进袖子中,带着彩婳就往明照堂的方向走去,走出两步,她犹不放心。 她转头对彩婳说道:“彩婳,你还是别跟着我了,你去把三公子叫到明照堂去,阿殊没事最好,要是有事,他也能帮着说两句话。” “好。” 谢嫮未曾想到的是,明照堂里此刻已经掀起了一场疾风骤雨。 沈殊玉被叫到明照堂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孟庭芝还高兴地和他打招呼。 “庭芝,你怎么站在这儿?” 孟庭芝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两人正面面相觑时,从屋子里出来的钧清神情紧张地拉着她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叮嘱她。 “四小姐,先生看起来很生气,你说话千万小心点。” 沈殊玉还想回身招呼孟庭芝,结果却见他被妙清拦在院子里,她这才察觉到眼前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她抓紧进门前的时间小声问钧清,“先生为什么生气?” 钧清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小姐,我……” “她来了吗?让她进来!” 屋里传来一声喝问,站在门外的沈殊玉和钧清俱是身体一抖。 两个人推门进来,沈殊玉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朱雀,淳于靖看也不看沈殊玉,他吩咐钧清道:“都去院门外候着,不许放人进来。” “是。”钧清连忙转身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沈殊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走到淳于靖桌案前不远的地方,轻声问道:“先生,您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淳于靖哼了一声,让出身后的食盒给她看,“你的伤都好了?” 沈殊玉看着砸的四分五裂的药碗,脑中如惊雷滚过一般,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做先生的把弟子一手带大,自以为了解她,到头来,却连她去了哪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淳于靖冷声说道。 沈殊玉浑身一抖,顺势在朱雀身边跪下。 朱雀赶忙道:“先生,没保护好小姐是朱雀的错,朱雀甘愿领罚。” “是我自己的错,不关朱雀的事。” 两个人都抢着认错,于淳于靖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气极反笑,“好啊,既然都说自己有错,那就一个也别想跑,谁的错谁来担! 阿殊,你给我说明白,你好好的回府去住,怎么会给自己搞出这么重的伤?你是想自己说,还是让我派人去沈府问?” 沈殊玉面色灰败,嘴唇微微颤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淳于靖看出她有事隐瞒,而且显然不是件小事。 “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先生,就把你最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怎么受的伤全部都说给我听。” 沈殊玉抬头看向淳于靖,眼中惶然无措,这世上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但不能不在乎这位将她抚养成人的先生。 一旁的朱雀看到了她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知今天这关恐怕是过不去了。 沈殊玉本就被心里的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又因多年来对淳于靖的隐瞒而心中不安。 她踌躇半晌,终究还是在心里对师公说了句抱歉。 “我和朱雀偷偷去了定远将军府,我不慎被他们府上的侍卫砍伤,之后我逃了出去,在外面养了半个月的伤。” 淳于靖听得目瞪口呆,他指着这两个跪在地上的小崽子,气得手指发抖。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人就敢擅闯朝廷大员的府邸,还险些被人一刀砍死,你们真是能耐了啊! 沈殊玉,我教你武功是为了让你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吗?” 第162章 谁将我养大,谁就是我父亲 面对淳于靖的雷霆之怒,沈殊玉跪在地上不敢答话。 淳于靖这会儿被气得七窍生烟,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还忘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你去定远将军府干什么?” 沈殊玉咬着唇,犹犹豫豫。 淳于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朱雀不说也就罢了,他不是我的徒弟,我管不了他,难道你也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屋子里沉寂了许久,沈殊玉垂下眼眸,片刻后似乎是下定决心,她开口道:“朱雀,你先出去吧。” 她随即对淳于靖解释道:“先生,这件事不怪朱雀,是我自作主张,也是我拉着他去的,他只是听我的吩咐办事而已,不怪他。” 朱雀闻言一愣,他先是条件反射地看了眼沈殊玉,而后又看了看淳于靖。 眼下,这屋子里说了算的人显然既不是他也不是沈殊玉。 他看向淳于靖,见淳于靖对自己挥了挥手,朱雀便站起身退到门外又把门轻轻关上。 等关门声响起后,沈殊玉忽然抬头直直地看向淳于靖的双眼。 “师公生前一直在做的事,还有先生现在正在做的事,我都知道,因为,我也在做。” “什么?”淳于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殊玉轻声说道:“师公和先生一直在替先帝和当今圣上秘密寻找传国玉玺,对吗? 师公临终前有遗命交给我,他要我顺着他查到的线索继续做他没做完的事,他怕您知道后不会答允我参与此事,所以才让我先对您隐瞒。” 听完她的话,淳于靖如五雷轰顶一般。 传国玉玺自几十年前前朝覆灭后便下落不明,为防止玉玺落入前朝余孽或是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大齐建立后,历代皇帝都在命人秘密寻找玉玺的下落。 “师公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做得好了未必能得多少奖赏,做的不好却可能给家族招来灾祸,所以您不娶妻不生子,就是怕有一天会……” 沈殊玉垂下眼眸,继续说道:“可是,事情没有做完,总要有人继续做下去。 再往后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大哥了,我知道先生和师公都对大哥寄予厚望,我也知道以大哥的能力,他将来必定会成为朝中的中流砥柱,他不能,也不应该被卷到这件事里。” 说到这里,她眼眶里含着泪,“我不想看到山庄的每一代人都被困在这个牢笼里,我们几个人中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重任,若是没有,陛下迟早有一天会怪罪到先生头上。” 她吸了下鼻子努力止住眼泪,垂下头老老实实地认错。 “这次是师公留在洛京的人给我传了消息,说玉玺可能被带到了定远将军府,定远将军不日就要离京戍边,我怕事情有变,这才着急去查探。” 等沈殊玉说完,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半晌后,淳于靖脑子里的弦像是被忽然拨动一般,他快步走到沈殊玉面前,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阿殊,你知道多少?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在瞒着先生?” 沈殊玉心中有些害怕,踌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师公去世前把多年追查时用来记录线索的札记留给了我,还有他留在洛京的一路人马也交给我调配了,我照着他的札记去查过很多人很多地方。” 淳于靖听后不可置信,“父亲去世时你才刚十多岁!他怎么会……”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 父亲去世后,他接管了包括山庄在内父亲留下的所有势力,可他却一直没能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父亲生前随身携带的札记。 他以为是淳于晟怕这东西落入有心之人手中,一把火已经烧了,没想到那本札记居然至今都没离开过山庄。 见他沉默不语,沈殊玉抬起头,模样既无辜又可怜,她以为淳于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可是,我没有说谎,师公把事情告诉我以后,我立刻就答应了。” “伴君如伴虎,师公怕有一日陛下不再信任您,又怕您固执己见,心疼我不许我插手,所以才让我秘密行事,他交给我的洛京那一路人马,就是将来万不得已的时候要用来救您的底牌。” 淳于靖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在透过她的一双眼睛去追寻自己去世已久的父亲。 他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他还能感受到他那位时常不苟言笑的父亲那样深沉和隐秘的牵挂。 “他叮嘱你不要告诉我?”淳于靖轻声问道。 沈殊玉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师公说,等我能独当一面时,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您,也或者,等您自己发现。” 直到这时淳于靖才明白,他这些年时常打着外出访友的名头带人出门秘密查访,而沈殊玉所谓的带着朱雀出门历练也是如此。 日日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 淳于靖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做过无数次像查探定远将军府这样危险的事?” 沈殊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要查问前朝秘辛,必定要探寻许多秘密之处,怎么可能一点痕迹不漏?被人盯上自然就会有冲突。 “那你这次受伤后躲去了哪里?” 沈殊玉面色有些为难,她咬了咬唇,小声答道:“我逃走时恰好路过裴府,情急之下就躲去了六师弟那里。” 淳于靖没想到这中间居然还有裴含章的事。 “那你和裴含章说过这件事吗?” 沈殊玉摇摇头,“没有,我什么也没和他说,裴大人也不知道我躲在他府上。” 听完她的话,淳于靖松了口气,可一眨眼他又眉头紧锁。 这么多年,他一直千方百计地想让这件事在自己的身上终结,没想到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这个噩梦已经延续到了下一代。 他的父亲早早地把沈殊玉放在了这个棋盘中更为重要的位置,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沈殊玉真的意图凭一己之力担下这个重担。 如今,她泥足深陷。 淳于靖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抓紧了沈殊玉的肩膀问道:“除了我父亲、我还有朱雀,京中还有其他人知道你插手这件事吗?” 沈殊玉抿着嘴摇了摇头,“没有了。” 她刚接手任务时年纪还小,私下里只是在研究淳于晟留给她的东西,并和洛京的人搭上线,最近几年若是需要用人,她要么就是调杨问心来,要么就是自己到洛京和骆老爷子商议。 “你知不知道你一旦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要是有心之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你知道这会掀起一场多么大的风波吗?你、沈家都会被拖下水!” 淳于靖越说越气,连手指都微微颤抖。 “你简直糊涂!你以为你一旦被捉住一死了之就能让事情了结吗?你可以不要名声不要性命,可你父亲的政敌以此为借口,就足以将整个沈府连根拔起!” 沈殊玉沉默地站在原地,周身的力气像是被全部抽去,冷汗顺着鬓角慢慢滑落。 半晌,她才轻声开口。 “我不在乎沈府,谁将我养大,谁就是我父亲。” 第163章 你离开山庄吧 听完沈殊玉的话,淳于靖一口气哽在咽喉里,眼眶瞬间涌出一股泪意,责备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他如何能怪沈殊玉?沈殊玉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热血上头的孩子而已。 他又如何舍得怪沈殊玉?这可是他千里迢迢带回来又精心教养长大的孩子啊。 想到这里,淳于靖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形一晃,往旁边一歪,连桌子也被他撞出了响声。 “先生,你没事吧?”沈殊玉顾不得许多,赶忙上前扶住她,担忧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淳于靖才缓缓开口,“阿殊,你离开山庄吧。” 听完他的话,沈殊玉愣在原地毫无反应,像是没有明白淳于靖话中的含义。 片刻后,她忽然泪如泉涌,跪在淳于靖的身边抓着他的衣摆哭着求他。 “先生,我错了,我以后有事再也不敢瞒着您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我也不会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先生,你别赶我走……” 她语无伦次地求着淳于靖。 淳于靖看到她这副模样也是心疼无比。 “阿殊,先生是为你好,趁上面那些人现在还不知道你插手过这些事,你赶紧走,回沈府做你的大小姐,然后找门好亲事嫁了,不然等他们知道了,你再想抽身就没机会了啊。” 圣心难测,知道太多或是办事不力都是有可能抄家灭族的。 沈殊玉却全然听不进他这份忠告,她只是抱着淳于靖的腿嚎啕大哭,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不回沈府,让淳于靖不要赶她走。 一直在院门口等候的朱雀耳力甚好,他听到屋子里隐约传来的沈殊玉的哭声,还有她口中“回沈府”的字眼,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妙。 他心道不好,赶紧招手让等在院子外不远处的谢嫮等人过来。 谢嫮、秦灵泽还有孟庭芝一直被钧清拦在院子外,刚刚几人看到朱雀脸色难看地从屋里出来,却始终没见沈殊玉的身影,便个个开始担忧起来。 这会儿看到朱雀朝他们使眼色,秦灵泽赶忙冲过去。 “怎么回事?”秦灵泽跑到朱雀身边小声问道。 朱雀在他旁边耳语了几句,秦灵泽顿时惊叫出声。 “什么?” 还没等谢嫮和孟庭芝从朱雀那儿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秦灵泽已经推开钧清,三步并两步冲了进去,二话没说直接推门闯进了淳于靖的书房。 进到书房,他果然看到沈殊玉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灵泽还从来没见过沈殊玉这副狼狈模样,乍一看到立时就心疼了。 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话在淳于靖这里没什么分量,除了和沈殊玉一样求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脑子一热也在沈殊玉旁边跪了下来。 “先生,你是不是要赶阿殊走啊?您不能这样,除了山庄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沈府当初是怎么对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生气非要赶人走,那你赶我吧!我心甘情愿下山!” 谢嫮这时也进了屋,站在淳于靖身旁拉着他的胳膊不住地央求他。 “先生,阿殊从小就来到山庄里,你是看着她长大的,她都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你怎么舍得在这时候让她走啊?她就算犯了错,你罚她跪祠堂罚她抄书都行,就是别赶她走啊。” 孟庭芝根本没想到自己小小一个举动居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跪在秦灵泽身后跟着劝和。 “谁让你们进来的!”淳于靖气得朝他们几个发火。 门口的钧清赶忙解释道:“几位公子和小姐刚刚一直都在院子外,听到四小姐哭了才进来。” 淳于靖看了看眼前这几个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徒弟,又看了看面色苍白哭到脱力的沈殊玉,最终还是长叹一声。 “这件事先到此为止吧,小嫮带阿殊回去休息,你们两个也都下去吧。” “那让阿殊走这件事……”秦灵泽不死心的问道。 被谢嫮扶起的沈殊玉目光灼灼地看向淳于靖,对上她的眼神,淳于靖最终还是心软地败下阵来。 “这件事,也不提了。” 几个人这才相携离开淳于靖的书房。 “朱雀在外面吗?”淳于靖问道。 “在。”钧清答道。 朱雀应声进门,等几个人走远了,淳于靖沉声问道:“他们几个刚刚都听到了什么?” 朱雀的回答倒是很诚恳,“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在院子里隐约听到先生说要赶小姐下山,又听到了小姐的哭声,这才一时情急喊来了三公子他们。” 淳于靖哼了一声,“你倒是护着她……” 虽然淳于靖这会儿已经猜到淳于晟让朱雀自小就守在沈殊玉身边的原因了,但他仍然看朱雀十分不顺眼,来回踱了两步,又回身问道:“你知道多少?” 淳于靖问得含糊,但朱雀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到沈殊玉刚刚直白地让自己离开,再联想刚刚淳于靖盛怒之下要赶走沈殊玉,朱雀立刻意识到,沈殊玉多半已将淳于晟生前的嘱托和她自己这些年是如何行事全都和盘托出。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小姐知道的事,我都知道,老先生交代我除了护卫小姐的安全外,一定要帮小姐完成此事。” 果然如此。 淳于靖思索了片刻,冷声说道:“既然被我知道,我就不能坐视不管,往后你们行事之前必须要与我商量。” 他想了想,又继续道:“我不管父亲当年给你下过什么命令,如今拂玉山庄是我当家,从今日起,你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阿殊的安全,明白吗?” “是,朱雀明白。” 缇花小筑里如今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景象。 沈殊玉靠在床头小声啜泣,谢嫮让丫鬟打来一盆清水,自己亲自拧了条帕子来给沈殊玉擦脸,秦灵泽坐在桌前愁眉苦脸,门外还站着一个眉头紧锁的孟庭芝。 孟庭芝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着实没想到今天的事竟然会引出这么大一场风波。 沈殊玉到底做了什么啊?看淳于靖这副暴怒的样子,沈殊玉这祸显然闯的不小。 从他和裴含章一起来到山上后,他就敏锐地觉察到沈殊玉似乎和裴含章更为熟稔一些,几次三番下来,那种熟悉的被忽视的感觉再次笼罩了他。 当他发现沈殊玉、裴含章还有陆明珠三人似乎在隐藏什么秘密时,便忍不住想借淳于靖之手探听一番,谁知…… 第164章 你到底闯什么祸了? 不仅是孟庭芝,谢嫮和秦灵泽显然也很好奇沈殊玉到底闯了什么祸。 “阿殊,你到底闯什么祸了?居然惹得先生发这么大火?”谢嫮一边给沈殊玉擦眼泪一边絮絮问道。 沈殊玉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跪了半天再加上情绪激动,这会儿正觉得伤口隐隐传来钝痛。 她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说道:“二姐,你别问了。” 沈殊玉不肯开口,谢嫮和秦灵泽也拿她没法子。 “二哥三姐,你们都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要不让你三哥他们回去,我留下陪你吧,或者我让彩婳留下来陪你?”谢嫮道。 沈殊玉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她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形,谢嫮不放心留她一个人。 沈殊玉摇了摇头,“都不用,二姐,我真的没事。” 拗不过沈殊玉这倔强的性子,谢嫮只好妥协,“好吧。” 和秦灵泽一起走出房门后,谢嫮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孟庭芝,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移开目光。 “我们都回去吧,让阿殊好好休息。” “好。” 等离开缇花小筑后,谢嫮和秦灵泽凑在一起小声商量。 “这件事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不止担心阿殊,还担心先生,要不请大哥回来看看吧?如果真有什么,大哥也能在先生和阿殊中间调和一番。” 秦灵泽点点头,“也好,那我派人下山去送个信,让他抽空回来一趟。” 三人分开后,看着秦灵泽和孟庭芝相继走远,彩婳小声询问谢嫮:“小姐,五公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啊?” 谢嫮皱了皱眉,旋即叹了口气。 “我也在发愁,我原本以为他是对阿殊不怀好意,可是从刚刚发生的事来看,阿殊似乎真的是闯了什么大祸……所以我一时也拿不准他究竟是想好心提醒先生,还是有其他什么歪心思。” “那小姐的想法是……” 谢嫮觉得这事不能着急,更不能随意下结论。 “还是静观其变吧,这阵子庄里不太平,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也担心没凭没据的平白冤枉了他。” 彩婳点了点头,“小姐说得有理,那咱们再观望观望。” 此后几天,沈殊玉一直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她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就干脆称自己闭门思过去了。 除了彩婳以及药庐的药童每日按时按点来给她送饭送药外,其余人来看她,都被她找借口拒绝了,缇花小筑的日子难得清静起来。 这日晚饭后,缇花小筑的大门忽然被敲响,敲门声让这个沉寂多日的小院子顿时变得喧闹起来。 敲门声响起时,沈殊玉正站在院子里给独孤霖种下的牡丹花浇水。 因为这几日都不用出门见人,她便穿了身家常的衣裳,连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挽了个髻。 沈殊玉看看天色,心里有些奇怪,这个时候既不是丫鬟送饭的时辰,也不是药童送药的时辰,来人会是谁呢?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既不开门也不应声。 敲门声锲而不舍地响了好一会儿,门外的人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沈殊玉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 开门前,她心里猜想会不会是裴含章回来了?如果是他的话,也不知他有没有在先生那里挨骂。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位她许久未见的人。 “大哥!”沈殊玉的眼神一瞬间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月光,声音满是欣喜。 “阿殊,好久不见。” 杜信芳的笑容一如往常一样温暖,他见沈殊玉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忍不住打趣道,“怎么?这么久不见大哥,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沈殊玉赶忙侧过身请他进来。 杜信芳一进门,便发觉沈殊玉的神情有些异样。 沈殊玉关上门后一直垂着头,怎么也不肯去看杜信芳的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线,看上去似乎有些委屈。 “这是怎么了?”杜信芳担忧地问道。 沈殊玉别别扭扭地把头转到一边,片刻后,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大哥来了,不哭了啊……” 沈殊玉把头抵在杜信芳的肩膀嚎啕大哭,杜信芳则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沈殊玉才站直身体,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大哥,你,你怎么回来了?” 见她哭的还没缓过气来,杜信芳就把她扶到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 “我这两天本来就打算回来看看,结果还没动身就接到老三给我送的信,说你出了点事,让我赶紧回来。” 他在沈殊玉旁边坐下,“我下午回来后先去拜见了先生,和他老人家说了会儿话又问了你的事。” 沈殊玉心里咯噔一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先生怎么说的?” 杜信芳有些无奈地答道:“他什么也没说,让我自己来问你,我又问了小嫮他们,可他们也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殊玉瞬间明白过来,淳于靖是把解释这件事的权利交给了自己。 说得太重恐怕会引出祸患,说得太轻又怕大哥不信。 思前想后,沈殊玉吞吞吐吐地把整件事重新套了一层外壳。 “前些日子我瞒着先生带朱雀下山去玩,与人发生了一些误会,我被打伤了又和朱雀走散了,我怕挨骂也怕先生担心,于是就躲在外面养了半个月的伤才回来。” “你伤的重吗?在哪养的伤?”杜信芳赶忙问道。 “身上挨了一刀,不过已经快好了,明珠给我治的伤。”沈殊玉老老实实地答道。 杜信芳皱着眉,“因为什么事打的架?对方几个人,知道把你打伤的人是谁吗?” 沈殊玉简直欲哭无泪,果然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她垂着眸,吞吞吐吐地说:“大哥,这事的确是我的错,你就别再问了,而且我不知道对方是谁。” 沈殊玉有意把事情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希望杜信芳能放弃追查此事。 可她从小跟在杜信芳身后长大,眼睛一眨,杜信芳就能看出她藏了几个心眼。 见她有意隐瞒,杜信芳本该追问到底,可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再念及她身上有伤,也算吃过教训了,杜信芳想了想便没再逼迫她。 不过这件事不提,不代表别的事也能轻易揭过。 第165章 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杜信芳回想起谢嫮和她描述的淳于靖发火的情形,皱着眉露出狐疑之色。 “虽然你闯了祸,但先生也不至于把你赶出去吧?” 见他不信,沈殊玉眨了眨眼,只好在这件事的天平上又加了一重砝码。 “因为……”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养伤的那半个多月都躲在裴含章房里。” 自己只是受伤就惹先生如此生气,说出来杜信芳可能不信,但如果再加上裴含章这件事…… 杜信芳倒吸一口凉气,“裴含章房里?你们两个在一个房间里待了半个月?” 沈殊玉只好解释说:“我当时伤得太重不能挪动,把我放到其他地方,他又怕被人发现,我们也是万般无奈,这事不能怪他。” 杜信芳愣了片刻赶忙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沈殊玉扒拉着手指一个一个数,“除了裴含章,还有你和先生知道……啊!”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纠正了自己刚才的说法,“朱雀和明珠也知道这件事,朱雀去那儿找过我,明珠也去给我治过伤……” 杜信芳扶额叹气,觉得自己这次出门前没看黄历简直是天大的罪过,他现在不仅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连日来为国家大事操劳的心脏也觉得不好了。 “所以先生才生气嘛……”沈殊玉小声地补充道。 抚着怦怦跳的胸口,杜信芳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委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你什么祸都敢闯?还什么人都敢信?我看就是先生平时太惯着你了,让你吃点苦头你才能老实。” 沈殊玉垂着头,乖乖听他教训。 “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挨过先生的骂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又闭门思过了这么久,也算是吃过苦头了。” 听到她说起养伤的事,杜信芳的火气消减了几分,语气也柔和了一些,“那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大哥不用担心。” “嗯……”顿了顿,杜信芳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和裴含章是怎么回事?你们俩难道……” “我们俩什么也没有!” 沈殊玉举起右手指着月亮发誓,“我发誓!我当时真的是被逼无奈狗急跳墙才跑到他府上的,我本来也想过去你府上找你帮忙,可我当时伤得太重坚持不到你家,这才不得已找到了他。” 她急得口不择言,但杜信芳仍是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沈殊玉点头如捣蒜。 她虽是一再坚持,但杜信芳似乎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他微微皱着眉欲言又止。 沈殊玉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便像幼时一样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声音软糯地说道:“大哥,我跟他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杜信芳被晃的很是无奈,他侧过头去看沈殊玉,“大哥不是不信你,大哥是怕你们俩将来会有什么牵扯。” “将来?” 沈殊玉不大明白他的话,将来的事自己现在要怎么保证? 她觑着杜信芳的神色小声问道:“大哥,你是讨厌他吗?” “怎么会?”杜信芳摇了摇头,“他家风清正,相貌不凡,为人又聪明机敏,我没有理由讨厌他。” 但他还是和沈殊玉解释道:“我不想你和他走得太近,因为我听说,早年裴大人曾和宋大人也就是如今的礼部尚书口头定下过儿女亲事。” 沈殊玉微微一愣,听他继续说道:“要说那只是个传言,可他和宋小姐至今没有各自成家…… 如今裴大人和裴夫人都过世多年了,除了我母亲那一辈的,现在京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可能已经不多了,所以传言究竟是真是假我也不大清楚。” 他看向坐在一旁怔怔出神的沈殊玉,目光满是兄长对妹妹的疼惜。 “他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又心肠软,你俩在山庄还时不时要见面,所以我怕你一旦对他生出些情愫……将来说不定会伤心。” 沈殊玉一点就透——杜信芳怕她动心后又伤心。 她觉得心口闷闷的,鼻子也有点酸,连眼眶也莫名其妙地湿润起来。 迎着廊下的烛光,杜信芳看出了她眼中的泪意。 怕她脸皮薄觉得难堪,他并没有戳破,“你会怪大哥多事吗?” 沈殊玉使劲摇了摇头,神色恢复如常,“怎么会?我知道大哥是为了我好。” 出于心疼,杜信芳试图挽救一下眼前的局面,“要不,大哥去找人帮你打听打听,或者干脆直接去问问裴含章,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他话还没说完,胳膊就被沈殊玉一把抓住。 “别,大哥,你千万别去,我本来就没这个意思,又何必去问?要是他对我本就无意,我以后在他面前何以自处啊?至于打听的话,也不必了。” 见沈殊玉着急起来,杜信芳赶忙安慰她,“好,你别着急,大哥不去就是了。” 沈殊玉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他的手臂,像是赌气一般说道:“我跟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将来也不会有。” 淳于靖那日一语点醒梦中人,让沈殊玉明白了自己其实一直处在巨大的危机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她何谈将来? 裴含章自有他的光明之路,而沈殊玉也习惯了在刀尖起舞,这样的两个人本就不该有交集。 她抬头看着皎洁明月,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一般轻声道:“我还是不喜欢京城这个地方,也许以后我会离开这里。” 杜信芳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没有答话。 陪着沈殊玉又坐了一会儿,月亮已挂到了柳梢,杜信芳站起身掸了掸落在袍子上的小飞虫。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你早些休息。” 自杜信芳入朝为官后,沈殊玉就很难再看到他,见他要走,沈殊玉顿时露出不舍之意。 “大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多坐一会儿啊?” “你放心,我不走。” 杜信芳指了指明照堂的方向,“我还有事要和先生说,大哥保证,明早你起来以后也能看到我。” 沈殊玉这才开心起来,“好啊,不过我还在闭门思过,不方便出门,你明天记得来找我。” 杜信芳拍了拍她的头,“好。” 走出缇花小筑后,杜信芳在竹林清幽的香气中缓步而行,他的房间每隔几日就会有小童前去清理打扫,因此就算他今晚临时决定留宿,也不必大张旗鼓的惊动下人,这让他愈发怀念起从前在山庄里悠闲自在的日子。 不过,怀念归怀念,他此次回来还有正事要办。 第166章 约法3章 顺着一路月光走到明照堂外,四周安安静静,钧清等人已回去休息,杜信芳独自上前轻轻地敲了敲厚重的木门. “先生,是我。” “进来吧。”淳于靖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见杜信芳走进来,淳于靖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桌上的两杯茶香气四溢,看样子正是最适合品尝的时候。 “让先生久等了。” “坐吧,阿殊怎么样了。”淳于靖把一盏茶放到杜信芳面前。 虽然此前闹了个天翻地覆,但淳于靖心中还是很挂念沈殊玉这个小丫头,因此一见杜信芳回来,就立刻询问起她的情况。 杜信芳笑着说道:“她没什么事,只是之前听您说要让她下山,所以心里难过,没精打采的。” 话说到这了,他不免想为沈殊玉求两句情,便觑着淳于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也不怪先生您生气,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她就躲去了含章的府上,这事要是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他话锋一转,“不过,当时情况危急,她也是没法子,她这次也吃了不少苦头,知道害怕了,先生就别再怪她了。” 淳于靖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原来沈殊玉找了这么个借口。 他心想,她会害怕?你都不知道她胆子有多大…… 心里虽是这样想,可淳于靖嘴上却没这样说,他心里终究是心疼沈殊玉的。 “没事就好,我那天也不过是被她气得口不择言……这事以后就过去了。” 杜信芳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我就说嘛,自己家人拌两句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牙齿和嘴唇不经意时还有个磕碰呢。”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后,杜信芳转而提起了那件让他十分挂心的事。 “含章来的时候我已下山了,与他没什么交集,先生觉得这位师弟为人如何?” 淳于靖捋了捋胡须,“聪慧好学,还带着些未入世的纯善。” “听先生这么说,他应该是一位很不错的年轻人。”听完淳于靖的描述,杜信芳的眉头渐渐舒展。 淳于靖意味深长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杜信芳解释道:“除了陆姑娘,我之前还没见阿殊这么信任别人,他俩经过这次后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以后难免会走得更近一些,我之前是怕他身上有什么不好的毛病,会带坏阿殊。” 等杜信芳吐露完自己的担忧,淳于靖哈哈大笑。 “含章秉性纯良,你真要担心,也应该是担心阿殊别把他带坏了才好。” 开心之余,淳于靖又有些遗憾。 淳于靖很了解自己这位大弟子,杜信芳生性耿直,从他刚刚一番话以及面上毫不掩饰的担忧,淳于靖就能看出来,他对沈殊玉是真的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其他心思。 看来,沈殊玉的婚事的确要考虑别的人选了。 “除此之外,其实我还有别的担忧……” 见杜信芳欲言又止,淳于靖便下意识追问道:“担忧什么?” 犹豫了片刻,杜信芳还是没有把裴含章那个传言中的婚事说出来。 “算了,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就算是我杞人忧天吧……对了先生,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先生说。” “什么重要的事,说来听听。” 杜信芳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体。 “几个月前,监察御史文昌恒大人受陛下之命,巡按西南,考察吏治,但在离开锦川到达虞丘之后,他们一行人忽然就没了踪迹,断了和京城的联系,如今陛下命我秘密出京寻找文大人。” 淳于靖思索片刻,“找人就如大海捞针,可不是件容易事,你有什么线索吗?” 杜信芳略微皱了皱眉。 “不算是线索,只是推测。陛下同我说,前阵子曾有人试探他,旁敲侧击地询问陛下对锦川节度使的心思,而我去御史台询问才得知,文大人失踪前曾将一份奏折传回御史台。 他在奏折中弹劾锦川节度使贪赃枉法,最重要的是,这份奏折是近几日才送至京城的,也就是说,弹劾的奏折还没送到京城,就有人在御前试探陛下的心思。 陛下因此心生疑虑,我想陛下心里大概也是怀疑文大人失踪与锦川节度使有关,而且,我猜想那个陛下没有明说的在御前试探的人,或许就是陈妃。” 陈妃是二皇子之母,也是锦川节度使的妹妹。 依杜信芳的推断,陈妃很可能是在接到密信后担心兄长,情急之下乱了章法才出言试探陛下,结果让她没想到的事,文大人的奏折紧接着就送到了京城,这才让皇帝起了戒心。 自己的大舅子和媳妇联手给自己下套,皇帝大约是生气之余还觉得很没面子,所以才没有和杜信芳明说出言试探之人究竟是谁。 淳于靖的手指不时地轻点着桌面,见杜信芳说完了事情的经过,便问道:“陛下只选了你,是吗?” 杜信芳点点头,“没错,我初出茅庐,认识我的人不多,正好避免到了地方上打草惊蛇,陛下让我携密旨前去,我不日就要动身。” 淳于靖闻言笑了起来,“既然是密旨,你还敢告诉我。” 杜信芳也坦然一笑,“若是连先生也不能信任,我这二十余载的读书光阴岂不是个笑话?” 见淳于靖杯里的茶水见了底,杜信芳抬手为他添满,而后又说起另一件事。 “先生,我还有件事想请您老人家准许。” “什么事?” “我想带阿殊一起去锦川。” 淳于靖愣了一下,“你带她去做什么?” 对于这件事,杜信芳在来明照堂的路上显然已经过深思熟虑。 “阿殊常在外面游历,有江湖经验也有自保能力,她如果能跟我一起上路,必定会为我添一份助力。 另外,我看她现在整日憋在屋子里闷闷不乐也不是个办法,先生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如就让阿殊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可杜信芳心里还是没有底,让沈殊玉帮忙的说辞不过是场面话,带她出门散心倒是真的。 不过,沈殊玉刚刚闯下大祸,自己这时候提出要带她出门,也不知淳于靖会有什么想法。 看着杜信芳小心翼翼的眼神,淳于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想带她出门也可以,不过咱们要约法三章。” “先生请讲。” “第一,让阿殊作男装打扮,千万不能暴露了身份,给你招来麻烦,第二,你一路上要好好看管她,不能让她单独行事,第三,朱雀这一次就不要跟着去了,让他留在庄里吧。” 见他答应了,杜信芳顿时心生雀跃。 “就按先生说的办。” 第167章 悸动 淳于靖觉得,沈殊玉如今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朱雀这个高手在她身边,所以才让她有恃无恐。 因此,他决定把朱雀从沈殊玉身边调开,至少最近这段时间就别让他俩凑在一起了。 这一二条杜信芳都能接受,只是对这第三条有些不理解。 “先生,为什么不让朱雀跟着去?师公之前把他留给阿殊就是为了保护阿殊的安全,他就像阿殊的影子一样,贸然把他从阿殊的身边剥离开,这……” 他以为,淳于靖是在为朱雀这一次没有保护好沈殊玉而生气。 淳于靖没好气地解释道:“他们俩凑到一起能把天捅出个窟窿,还是分开一阵子比较好,让朱雀留在山庄,我也好调教调教他的功夫,免得下次阿殊出事他就只会干瞪眼。” 听完淳于靖的话,杜信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还是先生想的周全,那我明日回府准备准备,两日后我和阿殊启程前往虞丘。” “好。” - 裴府。 自从沈殊玉回了拂玉山以后,青松和落羽终于结束了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但送走了“烫手山芋”的裴含章与从前相比却沉默了许多,连裴守初都看出了他满腹心事。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一次吃饭的间隙,裴守初不解地看着自己这个一改往日没心没肺模样的小孙子。 之前吃饭的时候,裴含章每样菜都爱尝尝,这几天却只逮着面前的一盘菜下筷子,一顿饭被他吃的没滋没味的,连裴守初都觉得家里这饭不香了。 “唔,没什么,就是这两日有些没睡好。”裴含章含糊地答道。 “那你每日要早一些睡,想吃什么就让厨房给你做,在家自在一点没什么,等你回了山庄后还是要用功读书。”裴守初和蔼地望着这个小孙子。 “嗯,我知道了。”裴含章点头答应。 白天出门逛了逛,晚饭后又陪祖父下了几局棋,等裴含章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到了就寝的时间,但他却丝毫没有困意。 往床上随意地一躺,裴含章把双臂枕在脑后,伸长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床头木板间隙的一个硬物。 他起身把枕头挪到一边,发现那是一个细长的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支用整块翠玉雕刻而成的簪子,通体碧绿,盈盈如水。 是沈殊玉的东西。 大约是沈殊玉把盒子留在这儿,落羽收拾被褥的时候没有留意,这东西便滚到了床头的角落里。 其实说这根簪子是沈殊玉的有些不大准确,这是裴含章送给她的,只是裴含章没想到,沈殊玉离开的时候居然没把它带走。 女孩子家多少有些爱美的心思,更何况沈殊玉在这里养伤时,这屋子里除了她还有裴含章这么个大活人,她不愿意整日顶着一头乱发示人,可偏偏陆明珠给她送东西时忘了带她常用的簪子…… 因此,起初裴含章每每询问沈殊玉的伤势时,沈殊玉总会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或是用手指梳理着长发,次数多了,裴含章便明白了她的羞窘。 裴含章不大了解女子用的珠宝首饰,他按照沈殊玉素来的衣着打扮推测着她的喜好,然后从京城多宝阁中挑了三支样式大方简单的簪子,买下来送给了她。 其中,那支用碧玉做成的簪子最得沈殊玉的欢心。 但不知为何,沈殊玉走的时候却没有带上。 是走时太过匆忙遗落了,还是她不想带走才放在此处的? 握着簪子坐在床上发呆的裴含章一时也摸不准她的心思。 夜凉如水,裴含章走到门外的石阶上坐下,思绪随着夜风上下翻飞。 他时而想起沈殊玉缩在一团被褥里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的模样,时而想起她夜里拾阶而下,举着灯笼在西门外的小路上等待自己的模样,脑海里的沈殊玉有时在笑,有时在哭…… 裴含章盯着手里那根碧玉簪,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悸动。 他在夜风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细品心中知慕少艾的缱绻,院门忽然“哗”地一下被推开。 推门而入的青松和自家那个此刻坐在台阶上表情十分古怪的小少爷先是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尔后摸了摸鼻子走过去。 “少爷,你盯着我做什么?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裴含章满腹思绪被打断,只好叹了口气,“说吧,找我什么事?” 青松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十分不合时宜,“刚刚在院子里碰到老爷,老爷让我过来提醒您早些睡,说是过几日就要回山庄了,这阵子要养好精神。” “知道了。” 话传完了青松便要走,谁知却被裴含章叫住。 “明天早上你去趟拂玉山庄,不,是去药庐,上次来给沈姑娘治伤的那位陆大夫你还记得吧?你去帮我问问她,沈姑娘现在伤势如何了?” 听裴含章提起沈殊玉,青松登时眼神一亮,“对啊,那位陆大夫和沈姑娘是朋友呢!” 裴含章笑了笑,“话那么多……” “对了,”他把手中的一个盒子递给青松,“你请她帮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沈姑娘。” “是。”青松一边答应着,一边接过了他手中那个细长的盒子。 这一日,沈殊玉收拾好行装和淳于靖辞别后就顺着大路往山下赶去,准备到永定河边和杜信芳会合。 谁知,刚走出不远她就看到路边站着一个人,沈殊玉一眼便认出那人是陆明珠。 怕马蹄带起尘土弄污她的衣裳,还没到陆明珠近前,沈殊玉便立刻勒缰下马小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 陆明珠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布袋交给她。 “钧清早上来我这儿取东西,我听他说你要出远门,所以就给你备了点药,都是你以往常用的那些,带上吧。” “还是你细心,多谢啦!”沈殊玉轻轻一笑,接过后收了起来。 陆明珠不放心地问道:“你去的地方远吗?这些也不知道够不够。” “我这次是陪我大哥去虞丘,”沈殊玉悄声说道,“因为是去办很重要的事,所以就打算悄悄地走。” 听她提到杜信芳,陆明珠立刻明白过来,估计是和朝中的事有关。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要多小心,这一路千万别牵动了身上的伤。” “嗯,你放心。” 叮嘱完沈殊玉,陆明珠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雕工精美的木盒递了过去。 “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就现在交给你吧。” 沈殊玉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待看清手里的木盒后,她微微一怔。 第168章 婉拒 看沈殊玉仔细地端详着那个盒子,陆明珠解释了一番。 “前日,小裴公子派人向我询问你的伤势时顺便送过来的,托我转交给你,这两日一忙我就没顾得上去找你,正好今日给你送行就顺便带来了。” 沈殊玉这时已经记起来这盒子,也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盒子,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支碧绿如水的玉簪。 “好漂亮的簪子!”陆明珠赞叹道。 沈殊玉捧着盒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陆明珠不经意间抬头,看出了她神色有些不对。 “阿殊,你怎么了?”她关心地问道。 沈殊玉回过神来。 她蹙着眉垂头思索了片刻,没有去碰那根簪子,而是把盒子重新合上,递回到陆明珠手中。 “明珠,还得辛苦你一件事,等见到含章的时候,帮我把这个还给他。” “为什么?”陆明珠接过盒子后不解地问道,“你们俩是怎么了?” 明明她和朱雀把沈殊玉从裴含章的府上接回来时,裴含章和沈殊玉两个人还好好的,甚至连分别时都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变了? “没什么,太贵重了,我不想收。”沈殊玉含糊地说道。 她这么一解释,陆明珠反倒更纳闷了。 淳于氏有祖上积累下来的万贯财富,沈殊玉自小在山庄里长大,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根玉簪子算什么稀罕物件? 再看沈殊玉眼下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陆明珠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她大约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好,我帮你还回去,不过他要是追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你就说,我看过了,但不能收。” “好吧。”陆明珠点点头。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人互相叮嘱一番后,陆明珠退到路边,和策马离开的沈殊玉挥手告别。 - 两日后,裴含章从裴府姗姗归来,他循例先去拜见了淳于靖。 淳于靖乍一见到他,几日前的烦心事瞬间重新涌上心头。 见他不住地揉着额角,裴含章贴心地问道:“先生是身体不适吗?要不要请陆大夫来看看?” 淳于靖看他这副乖巧模样更闹心了,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你祖父身体可还好?” “祖父身体很好,多谢先生惦记。” “这阵子辛苦你了……” 裴含章以为淳于靖是说自己在家中照顾祖父辛苦,连忙说道:“不辛苦,祖父的身体一向都很硬朗……” 淳于靖却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说沈殊玉。” “啊?”裴含章瞬间瞪圆了双眼,一时间张口结舌,“先生,我,我……” 看他紧张到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淳于靖也没难为他。 “事情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错,是阿殊胡闹惹出的麻烦,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至于她在你府上养伤的事……” 裴含章十分机灵,“先生放心,不管是她受伤的事还是养伤的事,我一定都守口如瓶。” 淳于靖点点头,“那就好,那你回去休息吧,一路回来辛苦了。” “是,先生。” 走出淳于靖的书房后,裴含章在明照堂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有点乱。 淳于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道是沈殊玉回来后不小心漏了痕迹?沈殊玉身上还有伤呢,也不知淳于靖有没有罚她的…… 这些问题裴含章刚刚没敢问淳于靖,他心里又惦记着沈殊玉的伤势,思前想后,他便没有立刻回澹泊斋,而是一路往缇花小筑的方向去了。 刚走过翠微楼,裴含章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转头一看,是秦灵泽带着侍从走了过来。 裴含章停下脚步,“三师兄。” 秦灵泽手里一把折扇摇的哗啦作响,“呦,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才回来,先去看了先生。” 秦灵泽把扇子一收,“回来就好,这几日庄里闷得很,你回来还能热闹些,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裴含章便指了指缇花小筑的方向,“我有些事要找阿殊。” “你也知道她闯祸的事了?”秦灵泽神神秘秘地问道。 裴含章听完他的话,心里咯噔一声,先生刚刚不是还说让自己保密吗,怎么一转眼秦灵泽都知道了? 他只好含糊地答道:“呃,我知道的不太多……” 秦灵泽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就听说她在山下闯了祸,躲了一阵子才回来,把先生都气坏了。” 裴含章觑着秦灵泽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那你知道她前阵子躲在哪儿吗?” “阿殊认识的朋友不少,可能躲在哪个朋友那里了吧?” “哦。” 听完他的话,裴含章松了口气,看来其他人只知道沈殊玉闯了祸,但知道的并不详细。 先前裴含章和沈殊玉都没想到回来后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因此并没有就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讨论供词。 好在,如今看来沈殊玉在他回来前力挽狂澜,倒是为他省去了不少口舌麻烦。 秦灵泽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对了,你刚刚说要去看阿殊是吧?你不用去了,阿殊出门去了,这阵子都不在。” “她去哪了?”裴含章赶忙问道。 “前两天信芳回来把她接走了,说是让她出去散散心,先生也同意了,具体去哪我就不知道了。” 秦灵泽有点遗憾,闯了祸以后还能出去散心,这种美事怎么就没落到他的头上? 想当初他闯祸以后不是挨饿就是挨板子,怎么他的待遇和沈殊玉的待遇相差这么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样啊……”裴含章刚刚兴冲冲的劲头顿时被一盆冷水浇得所剩无几。 “我还有事,先走了啊。”秦灵泽道。 两个人在翠微楼门前分别后,秦灵泽便领着侍从走了,裴含章却站在原地不知该往哪儿去。 他发了会儿呆,然后顺着刚才的路继续往前走去,路的尽头就是沈殊玉的缇花小筑,但此刻院门紧闭,主人早已离开多时。 裴含章发觉自己这些日子的心情很是奇怪,一颗心整日飘忽,像是飞在天上的风筝,随着风飘飘荡荡,风筝线的尽头却没有握在自己手中。 “六公子?” 正出神时,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裴含章转过头去,惊讶出声,“是你!” 第169章 神秘来客 站在裴含章身后不远处的人是朱雀。 乍一看到朱雀,裴含章心里的高兴劲又冒了出来。 “三师兄刚刚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还在这儿,阿殊怎么可能出门?” 朱雀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 “是说小姐出门的事吗?三公子说的是真的,小姐前两日被大公子接走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一听这话,裴含章兴奋的小脸顿时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好半晌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朱雀的身上。 他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不是从不出她十步以外吗?既然她出门了,你怎么没跟着去?” 联想到沈殊玉前阵子受伤的事,裴含章觉得朱雀这个护卫当的实在是不称职。 “还不是因为上次那件事?” 朱雀看到四下无人,才敢和裴含章解释,“先生让我和小姐各自反省,就把我留在山庄里了,除此之外,往后我还要每日陪公子你切磋武功。” 在用人这件事上,淳于靖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朱雀的事情一多,自然就不能陪着沈殊玉四处生事了。 “哦,好吧。”裴含章闷闷不乐地答道。 “那公子就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吧,我们下午就开始。”朱雀雷厉风行。 这里可不是裴府,能让裴含章整日过吃喝玩乐的日子,裴含章叹了口气,应了一声后就回澹泊斋洗漱换衣了。 下午,两人约在演武台切磋枪法。 或许是因为血液中源于父亲的那一脉在熟悉的兵器碰撞声中渐渐觉醒,再加上淳于靖精妙的指点和一点点天赋,裴含章进步神速,一套梨花枪法练得出神入化。 虽然是在富贵丛中长大的小少爷,但他不骄矜也肯吃苦,对打中有个磕磕碰碰也不过一笑置之。 总之,用朱雀和其他小童的话说,“这是位很好伺候的主”。 “看好了,这是虚招,之后我要攻你下盘。” 朱雀舞动枪尖,枪如灵蛇一般,裴含章赶忙闪躲,尔后又回敬了他一招,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一时间演武场上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两人重在拆招,因此始终未分出胜负。 不知多久过后,裴含章连退几步,诱朱雀来追,尔后迅速提枪从下直刺他的胸膛。 好一招回马枪! 不远处有人叫了声好,裴含章和朱雀齐齐停下动作循着声音望过去。 一位老者从远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灰衣手拎长剑的中年男子,老者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赞道:“好枪法!” 老者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一番后,最终落到了裴含章身上。 裴含章见那个老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收了枪谦虚地说道:“先生谬赞,您是我家先生的朋友吗?” 眼前的老者年纪看上去比淳于靖略微年长一些,精神虽不如淳于靖好,眼神却十分锐利。 听完裴含章的话,那老者一愣,随即笑着说道:“不错,我是你先生的朋友,我姓赵。” “赵先生。”裴含章恭敬地叫了一声。 赵先生走上前来,取过裴含章刚刚用过的长枪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不轻,他差点没抓稳,裴含章赶忙接了过来。 “还挺重的。”他笑着说道。 赵先生看着那杆长枪一瞬间有些出神,似是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风姿,微微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他一抬手,指了指身后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灰衣男子,然后对裴含章说道:“我这位侍从也会些功夫,小公子介不介意与他切磋一番,让我这个老头子长长见识?” “好啊!这有何不可?”裴含章高兴地答道。 裴含章一直担心,没有不同的对手较量会让他固步自封,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他抓紧手里的长枪,转身在场中摆好架势, 那位灰衣男子顺从地站到了裴含章的对面,朱雀手中的鼓槌往鼓上一敲,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发起了进攻。 裴含章年少无畏,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枪法虽精妙却不够浑厚,灰衣男子则更加沉稳老练,始终神色自若。 几个回合下来后,灰衣男子老到的经验与娴熟的招式让裴含章渐渐落了下风,裴含章不得不承认,对方极其难缠,而自己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裴含章一向坦荡,输了也愿意大大方方地承认。 “这位兄台枪法精妙,小弟甘拜下风,输的心服口服。” 裴含章输了,赵先生看上去似乎并不意外,表情还微微透着几分满意之色。 “以你现在的年纪能练到如此水准,已让人刮目相看,输了比试也不急不躁,不错,不错。” 赵先生直白的夸奖让裴含章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您过誉了……” 上下打量了裴含章一番,赵先生忽然开口问道:“小公子眉清目秀谈吐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不知你姓甚名谁,令尊是否在朝为官啊?” 听完他的话,裴含章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片刻后他的神色便恢复如常。 “我姓裴,名含章,我父亲是忠武将军裴执,他已经去世了,我祖父现在仍在朝为官。” 灰衣男子听后神色有些惊讶,站在裴含章对面的老者也立刻反应过来。 “原来你就是裴大人的小孙子。” “是。” 赵先生的神情透出一丝诧异,他看着相貌俊秀年轻挺拔的裴含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裴含章不明所以地和朱雀对视了一眼。 赵先生似乎很欣赏裴含章这副朝气蓬勃的样子,他提议道:“小公子练武练了这么久累了吧?正好我独自逛园子也逛得有些闷了,不如你带我四处看看如何?” 他爽朗一笑,言辞间却带着裴含章无法拒绝的威严。 裴含章也不甚在意,他把手中的长枪扔给朱雀,自己三两步跑到老者面前。 “好啊。” 两人刚走出几步,灰衣男子便习惯性地想要跟上,不想却被赵先生开口拦下。 “有这位小公子陪着我就行了,有他在我丢不了,你不必跟着,也无需过来找。” “可是……”男子神色有些犹豫。 还没等他开口,赵先生已经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带着裴含章走远了。 第170章 陛下驾到 一路的景致看下来,裴含章心情愉悦,老者却有些意兴阑珊。 裴含章见状,便关切地问道:“赵先生,你走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赵先生摆摆手,“那倒不必,我是心里有事,拂玉山景色虽好却难解我心头愁闷,小公子不必介怀,今日是我扫了你的兴致。” 裴含章宽慰道:“人生在世,谁能没点烦心事。” 他想了一会儿,唇角微微翘起,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道,“赵先生想不想尝尝我师公酿的酒?或许一坛好酒就足以消解眼前的忧愁。” “喝酒?哈哈哈,好啊!酒在哪里?”听到喝酒,赵先生顿时精神一振。 “就在后山。” 裴含章带着他往后山的方向走去,“我听我师兄师姐说,我师公生前爱酿酒,酿的多了没地方放,就埋到了后山,谁想喝就自己去挖。” 赵先生听完很感兴趣,“我倒是听他提过他爱酿酒,但他可从没送过酒给我喝……” 裴含章既不知他和淳于晟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知淳于晟为什么不给他酒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岔开话题。 “我有时遇到想不通的事怕自己一直钻牛角尖,就会去后山找酒喝,能找到就挖一坛,找不到就权当是散散心。” 赵先生笑着说道:“你先生人虽风趣,但对弟子的课业要求甚高,你放着山下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跑这里来吃苦做什么? 我可听说了,秦灵泽那小子来了之后可是三天两头就闹着要下山,闹一次就被你先生收拾一次……” “哈哈哈,三师兄如今可不是这样了。” 裴含章想起秦灵泽的样子便笑了起来。 他回想起自己被祖父送来的原因,觉得自己也没好哪去,实在丢脸,摸了摸鼻子决定忽略掉这个问题。 “先生虽然要求的很严格,但都是为了我们好,现在学会的本事将来都用得上,而且在这里每天都能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见面,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很开心。” 年轻人的坦率和真诚让老者沉默了片刻。 过了半晌,他才慨叹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像你一样,胸有丘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天地万物都在自己掌握中,只是我不像你,有那么多朋友在身边,可惜啊……” 他的话在裴含章听来有些狂妄,裴含章沉默着没有接话。 “对了,你的枪法不错,练了有多久了?” 裴含章答道:“我自小就学过一些,但因为和父亲分开,家里教武功的师父于枪法一道又没有那么精通,所以只学了些皮毛,来山上跟着先生开始练习以后才有了渐入佳境的感觉。” “不错。”赵先生点点头,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我记得你大哥是云州刺史,你不曾与他通信向他请教吗?” 提到裴珩,赵先生的目光似乎多了一层深意。 “早些年写过一两封,后来大哥日渐忙碌,我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忙,就不再通信了。”裴含章看着前方的路,平静地答道。 恰在此时,他看着不远处的树丛,眼神忽然一亮,惊喜地喊道:“找到了,那里有酒。” 淳于靖匆匆来到小演武场,身后还跟着抱着一摞书的孟庭芝。 两人一来,就看到朱雀和灰衣男子相对而坐,朱雀在用一块软布擦拭横在腿上的长剑,灰衣男子则一脸严肃地环着双臂看着远处。 看到淳于靖走过来,两个人便一齐起身。 淳于靖看着灰衣男子问道:“你家老爷呢?” “跟一位姓裴的小公子走了。”灰衣男子答道。 “裴含章?”淳于靖又看向朱雀,“他们去哪了?” 朱雀看了眼后山,“走的时候没有说,但我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去后山了。” “啊?” 淳于靖搓了搓手看上去有些紧张,他对灰衣男子说道:“虽说我这山上不大可能有什么外人闯入,但去了这么久没回来,还是去找找吧?” 灰衣男子有些为难,“可是我家老爷走之前叮嘱说不让我跟着,也不许我去打扰他。” 淳于靖思索了片刻,“那就再等一等,再过一刻钟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带人去找。” 好在,他们没等多久,就看到顺着大路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往回走的两个人。 赵先生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裴含章怀里则抱着一个沾着土的酒坛子。 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淳于靖等人,裴含章高兴得喊了一声先生,不过他先生这次却没有理他。 淳于靖匆匆走到老者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番后小心地问道:“您去了这么久,一切都还好吧?” “还好还好,别大惊小怪的。”看到淳于靖,赵先生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他笑着说道:“刚刚待得无趣,我一时兴起,就让这位小公子带我出去转转,这山上景致不错,还有酒可以喝。” 随即,他话锋一转。 “不过你可不够意思啊……”他指了指裴含章怀里的酒坛子,“山上有这么好的东西,之前我来的时候,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啊?” 虽是责怪的话,但淳于靖却听出了他的打趣之意,笑着告罪。 “后山路滑,酒坛又埋得很隐秘,不是有个磕磕绊绊就是要弄脏衣服,所以才……” “罢了罢了,我开个玩笑而已。”赵先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他看到孟庭芝抱着的书后便说道,“书找到了,那咱们就屋里说话吧。” “好,您这边请。” 淳于靖让裴含章、孟庭芝还有朱雀各自散去,自己陪着赵先生往明照堂走去。 各自落座后,钧清给二人沏了一壶新茶,又燃起了屋子里的檀香,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带上房门。 看到淳于靖神情严肃,赵先生端起茶杯抿了抿。 “子铮,咱们久未见面,你也放松一些,别板着个脸。” 淳于靖笑着答道:“臣许久未能得见陛下风采,实在思念,如今再见陛下,心中仍像从前一般生出景仰之情,这才……” 皇帝把嘴一撇,“你好好地在山上修你的道,怎么也学会那些俗人溜须拍马那一套了?咱们好好说话。” “话虽相同但心境不同,别人如何想臣不敢讲,但陛下在臣心中一如往昔。” “好,来,敬你的一如往昔。” 两人举起杯子以茶代酒,轻轻一碰后各自饮尽。 第171章 偷听 淳于靖拿起茶壶给两人的杯子各自续上。 皇帝问道:“裴守初的小孙子什么时候来你这儿了?怎么没听你提过?” 淳于靖笑了笑,“他来的时间不长,算一算,陛下倒是快两年没来过臣这里了。” 言外之意是,我倒是想说,可你听不到啊。 皇帝思索了片刻,“的确啊,真有两年没来了。话说回来,裴守初怎么忽然想起把他孙子送你这儿来了?他身边不是只剩下这个小孙子了吗?” 见皇帝好奇,淳于靖便据实相告,“说起来,这还牵扯到陛下的亲戚。” 皇帝一听便来了兴趣,“哪个亲戚?你说来听听?” 淳于靖便将裴含章和小侯爷殷凤潇联手,把调戏民女的宣威将军儿子打了一顿的事说了个大概。 小侯爷殷凤潇是长公主和平南侯的儿子,皇帝的外甥,这事就算淳于靖不说,皇帝自己也能查得出来,他没必要遮遮掩掩。 况且,有殷凤潇在,皇帝自然不会介怀裴含章的所作所为。 淳于靖又解释道:“裴大人怕他性子太过冲动,空有好心却办了坏事,所以才把他送到我这儿,一来可以学学枪法,二来也能磨练磨练他的性子。” 听到淳于靖提起殷凤潇,皇帝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啊!朕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事,之前听贵妃提过,说有一阵子景妃和长公主有些不愉快,景妃的侄子和凤潇起了冲突,还被打了,贵妃安慰了景妃两句,又赏了些东西,就把这事压下去了。” 宫中景妃是宣威将军的妹妹。 淳于靖又道:“忠武将军虽已亡故,但裴大人非但不溺爱裴含章还对他严格约束,裴家到了含章这一辈子孙并不繁盛,若是一再放任反倒是自绝命脉,裴大人很是明智。” 皇帝也感慨道:“说的不错,我们这一辈已经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江山将来都要留给子孙后代,他们守不守得住,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提到江山与后辈,皇帝的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哀伤。 淳于靖猜到他的心事,便宽慰道:“陛下,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还请保重自身。” 皇帝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说朕是天子,受命于天,可朕的身体究竟如何,朕比太医院那些太医清楚多了,再活又能活多久呢? 朕倒是想把剩下的时间分一点给昭儿,他是未来的天子,他甚至还没有儿子呢……” 说到此处,皇帝眼中含了些泪意,淳于靖微微垂下头,神色有些触动,没有答话。 太子的身体看样子是不大好了。 皇帝越想越气,转而怒道:“太医院那帮废物,只敢把人养着,却不敢下药,最后还是朕派人找来了林伯瑜的大弟子给太子医治……” 淳于靖抬头看向他,“陛下说的是祝和?” “嗯。”皇帝点了点头。 淳于靖心想,难怪药庐最近一直是陆明珠当家,总也不见祝和回来,原来是被叫去了宫里。 “那如今太子殿下病情如何?”淳于靖关切地问道。 皇帝失望地摇了摇头,“除了会用药给太子延长寿命,他比那些废物好上一点的地方就在于,他至少还敢和朕说实话,他说太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多则一年少则半年。” 淳于靖如五雷轰顶一般,“那,那陛下该早做打算了。” “朕如今身体还撑得住,储君一事急不得,得慢慢看。” “陛下说的是。陛下成竹在胸,臣就放心了。” 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哪有什么成竹在胸,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好在朕的诸位皇子都已长成,总能选出一个像样的。” 淳于靖附和着说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终归都是陛下的孩子,必能有既合陛下心意又于社稷有利的人选。” 淳于靖的这番宽慰,总算让皇帝沉闷多日的心情缓和了几分。 皇帝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对了,刚刚说到裴含章,朕还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陛下请讲。” “裴含章这孩子看着不错,朕想让他入羽林军,做朕的近卫,护卫朕的安全。” 淳于靖听完,诧异之色溢于言表,“陛下,裴含章既无资历又无经验,贸然把他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是不是……” 皇帝听完,却不以为意。 “这都没关系,有朕的命令,有他祖父的威望就够了。如果他真是个平庸之辈,连在朕身边立足都无法做到,那就算是朕看错了人,到时再撤换便是。”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为何会选中裴含章呢?” 皇帝低声说道:“前两年因郑王造反一事,朕清查郑王在宫中的势力,凡是有些嫌疑的都处理了,羽林军里也撤换了不少人,如今这里面鱼龙混杂,还有不少是世家出身,朕有些信不过。” 他皱了皱眉继续说道:“裴含章是裴守初的孙子,朕就算信不过他,也信得过他祖父,他人看着机灵,身手也说得过去,现在是多事之秋,为防宫中生变,朕不能不早作防范。” 郑王是皇帝的弟弟,几年前因谋反被诛,谋反一事的余波至今还未平息。 淳于靖听完点了点头,“还是陛下考虑周到,裴含章这里,臣会旁敲侧击地多加督促,一定不让他有所懈怠。” “好,还有最后一件事,你知道朕要说什么吧?” 皇帝有意卖了个关子,但淳于靖立刻便反应过来,“臣知道陛下想说的是什么。” 他微微垂下头,面色似乎有些愧疚,“陛下交代的事,臣一直在办,但线索寥寥无几,久寻无果,是臣无能。” “唉,朕也知道为难你了,此事无异于大海捞针。”皇帝长叹一声。 “从你父亲再到你,花了两代人几十年的时间却还是一无所获,也真是为难你们了,也不知朕有没有福气,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传国玉玺归我大齐。” 藏在后窗外的孟庭芝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五脏六腑的血瞬间直冲脑门。 他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耳朵已经快听不清屋里的声音了,他张开嘴,努力平复了许久,才压制住自己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前朝的末代皇帝荒淫无道,皇城被攻破后,众人发现他被人杀死在了宫中,而传国玉玺不翼而飞,有传闻说玉玺是被末帝身边的亲近之人带走了。 这位皇帝生前最亲近的两人分别是宦官孙忠和天师秦太曜,而这两人自前朝覆灭后便不知去向,是否留有子孙后代更是无从考证。 传国玉玺从此下落不明,而大齐建立后所用的玉玺乃是开国太祖皇帝命能工巧匠所制…… 原来,拂玉山庄竟还背负着这样一重要职。 第172章 姐夫和小舅子 屋外的偷听者心惊胆战,屋内谈话人之间却是暗流涌动。 上位者的关怀不能真的当做是对自己的关怀,淳于靖不敢顺着皇帝的话说自己辛苦,只好言辞恳切地表示,自己会穷尽一生尽己所能。 可惜,他的回答却并没有让皇帝十分满意。 皇帝语重心长地对淳于靖说道:“朕之前和你提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尽快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等你百年之后,也好把这件事交托给他。 朕知道你弟子众多,信芳虽然已入朝为官,但如今还有其他人可选,不是吗?真要挑不出来,信芳和裴含章也行啊。” 除了杜信芳和裴含章,剩下的人当中,秦灵泽是国舅爷自然要排除,只能从谢嫮、沈殊玉还有孟庭芝当中选,可无论选哪一个,淳于靖都十分心疼。 他既不想牺牲杜信芳和裴含章的前途,也不想看其他弟子从此卷入这个出不来的旋涡。 “陛下说的是,臣总以为自己老当益壮,还想再多为陛下分忧。” 淳于靖讪讪一笑,“陛下说的话臣会放在心上,臣会尽快从几位弟子中挑选出可靠之人。”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其实朕不想让你把手中的东西交给旁人,也不想别人轻易插手此事,可朕也不愿意看到你一把年纪还在外奔波…… 另外,这件事也不能耽搁,所以还是你自己选个称心的人吧。” 这是皇帝给淳于靖的“恩德”。 “这几年天下不太平,总有叛贼觊觎朕手中的权势甚至是朕的皇位,若能迎传国玉玺入朝,便能说明天佑我大齐,自然能震慑那些宵小之辈,安定天下民心。” 皇帝语重心长地看着淳于靖,“子铮,朕身边靠得住的人不多了,你不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淳于靖慌忙起身,跪倒在皇帝面前。 “陛下,您交代的事臣怎敢不放在心上?只是前朝余孽的下落实在难找,臣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遍查这些人的亲朋好友,走过所有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可是,实在是,实在是……” 他重重地把头磕下,伏在地上的身体也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一双保养得当却仍爬满细纹的手将他从地上扶起。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朕又不是不给你机会,你该找东西找东西,该安排弟子安排弟子,别整日心惊胆战的耽误了正事。” “是,臣一定谨记陛下的话。”淳于靖寻机抹掉额头的冷汗。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茶朕已经尝过,你父亲这坛酒,朕就带走了,朕得先回宫了,一会儿还得去看看太子。” “是,臣送陛下。” 秦灵泽这两日正嫌沈殊玉走了以后山庄没趣,便想找淳于靖告假,下山回家玩两天。 谁知,这日明照堂门禁森严,他还没到院门口,便被钧清和云清拦了下来。 钧清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三公子,先生今天有很重要的客人。” “谁啊,是卫国公还是裴相?” 钧清一时语塞,“都不是……反正就是很重要,三公子还是晚上再来吧。” 来这儿的人还能有比这两人更大的?秦灵泽满不在乎地绕过他俩,“我倒要看看,谁面子这么大……” 他刚进院子,便看到院门口附近站着一个抱着剑的灰衣男子,那人看到他一愣,秦灵泽也觉得这人眼熟。 恰好此时淳于靖送皇帝出了门,秦灵泽闻声看过去,心中一惊脚下一绊,扑通一声便趴在了地上。 他反应十分迅速,顺势跪在了地上。 “参,参……” 他脑子还算快,意识到皇帝这是微服出巡,不能随意暴露身份,赶忙把嘴闭紧,一头磕在了地上。 皇帝一看到他便沉下脸来,“还不滚过来。” 秦灵泽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站起身颠颠儿地跑到台阶下仰头看着皇帝。 见周围没什么外人,他便向皇帝连作了三个揖,“姐夫。” “哼!”皇帝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秦灵泽低眉顺眼,小声解释道:“姐夫,您这不是微服私访吗?我怕暴露了你的身份,等回头我到宫里去,再给你磕十个八个响头。” 皇帝没接茬,转头问淳于靖:“这小子最近怎么样?” 淳于靖简略地答道:“国舅爷胜在安分守己。” “哦,那就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书读的也不怎么样。”皇帝一针见血。 秦灵泽低着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也罢,你的学问,朕心里有数。” 皇帝走下石阶站到秦灵泽面前,看着他语气有点嫌弃地说道:“好在你还有那么点长处,不然朕就先给你两脚……” 秦灵泽又连连作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皇帝哼了一声,“还算你会说话。” “你这时候跑到这儿来做什么?”皇帝又问道。 秦灵泽脑筋转得十分快,“我,我来和先生请教学问。” 一旁的淳于靖把头转到一边,压住嘴角的笑意。 皇帝转头对淳于靖说道:“你别去送了,正好朕有日没见这小子了,让他去送吧。” “是,那就让灵泽代微臣去送陛下。”淳于靖恭敬地答道。 顺着拂玉山庄门前的石阶一路往下,秦灵泽小心翼翼地跟在皇帝身后慢慢往前挪。 “离那么远干嘛?朕还能吃了你啊?”皇帝喝问道。 秦灵泽连忙快步走下两级台阶,凑到他身边,小声嘟囔着,“这不是许久没见过您了吗?怕您一时兴起就给我来两下……” 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皇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语气倒是缓和下来,“你不闯祸,朕踹你干嘛?” 两人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走去。 皇帝语重心长地对秦灵泽说道:“读书的事你自己也上点心,好歹也是秦家出来的,胸无点墨岂不让人笑话?” “你父亲年纪大了,你大哥又不在了,秦家往后只能指望你,别让你姐姐到了天上还得为你这点破事操心。” 皇帝与秦皇后感情甚笃,他感念两人多年夫妻情谊,总是对秦家加以优待,可惜秦家什么都好,就是秦皇后这个最小的弟弟不争气。 “是,我一定跟着先生好好念书。” 皇帝点点头,“之前与你定亲的徐家女儿缠绵病榻后过世,也是她没福气,为此还耽误了你的婚事,如今你父亲既然已为你重新定亲,这是好事,先成家后立业。” 这件事秦灵泽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当然,他也不敢有异议。 “这事都听姐夫和我爹的,我只管用心读书便是。 皇帝瞥了他一眼,“你倒是乖觉。” 第173章 贵妃 看皇帝的神色好看多了,秦灵泽嘿嘿一笑,笑过之后又小声问他。 “姐夫,明昭近来身体如何?现在好点了吗?” 宫里的口风很紧,太子病重一事无人敢外传,只有几个亲近之人知晓,对外一向说的是太子风寒侵体需要静养调理。 秦灵泽去看过两次,太子的病情一直没什么起色,本该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今却形容枯槁。 秦灵泽是皇帝看着长大的孩子,因先皇后爱重,秦灵泽自小便常常出入宫廷,再加上他与太子年纪差不多大,两人小时候常在一处玩。 他和太子从辈分上来说是舅舅与外甥,但其实更像是兄弟。 不过太子可比他争气多了,读书习武样样拿得出手,可惜也不知怎么的,长着长着就长成了一个病秧子。 要是秦皇后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长子如今是这副样子,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说起太子,皇帝心里就难过。 “他最近越发不好了,你得空去看看他,他病中多思,有你在身边陪他说说话,他也能好过一点。” 皇帝对秦灵泽一向不怎么设防,实话实说地告诉了他。 秦灵泽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听着像是太子命不久矣。 可他又不敢问,只好先答应下来,打算自己去东宫探病时把事情搞明白。 “是。” “对了,朕听说独孤家那个小姑娘时常到山上来?” 独孤家的小姑娘? 秦灵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陛下说的是独孤霖吧?”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想起独孤霖,但秦灵泽还是解释道:“她小时候身体不是不大好吗,就时常来药庐,让这里的大夫帮着调理调理,如今好多了。” “嗯。”皇帝应了一声,“近日独孤贵妃看着没精打采的,太医诊治后说贵妃是心思郁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最近明瑛得了风寒,她整日担心又不敢多说,朕猜她是害怕明瑛和太子一样,所以才……” 明瑛是独孤贵妃所出的五皇子的小名。 皇帝叹了口气,“卫国公夫人已经不在了,世子妃还要打理府上的事,朕就想着召她那个小侄女进宫陪陪她。” 一想到宫里最近病倒一片,皇帝心情不大好,不禁唉声叹气起来,“朕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不让朕省心啊。” 秦灵泽宽慰道:“姐夫,这孩子一多都要操心,不单是皇家,平民百姓家也是如此。 就拿我先生来说,他既能养出我大师兄那样的人,也能养出我这样的人,所以说,养孩子虽然都是养,但没法养成全部合自己心意的,您得放宽心才是。” 秦灵泽的话虽然说得不伦不类,但考虑到他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格,皇帝还是成功地被他逗笑了。 “就算你讲的好,朕今天不罚你了,你的功课让你先生操心去吧。” “哎。” 到了山脚下,皇帝停下脚步,“你不必再送了,回去吧。” “要不,我还是送您回宫吧?”秦灵泽不放心地问道。 “不必了,就送到这吧。” 冲秦灵泽挥了挥手,皇帝上了回城的马车。 - 初十,独孤霖被一道口谕传进了宫里。 她简单地挑选了几样贴身之物由景福帮她装好,她则乖乖坐在花厅里,看她娘清点让她带进宫的礼品。 卫国公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独孤霖曾随她这位祖母进宫看望过她的贵妃姑姑,那时她年纪不大,进了长乐宫给她的贵妃姑姑见礼后便没什么事可做了。 要么是在贵妃与独孤夫人絮絮的交谈声里吃点心,要么是由宫女带去院子里,喂池子里那些肥硕到行动迟缓的锦鲤。 后来,因为她身体日渐孱弱,便不再进宫了。 如今,她脑海里对于这个姑姑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记忆里的贵妃,是一个从穿着到妆容都无可挑剔的女子,连笑容的分寸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身份的高贵和宫中多年的打磨,让贵妃身上除了雍容端庄的贵气,还多出几分与俗世的疏离,因此独孤霖每每想起她时,畏总是多于敬。 独孤霖还记得自己按照祖母在府里教她的样子,一板一眼地给贵妃行礼时,贵妃噙着笑意的眼神,她还捧着自己的小脸不住地夸自己乖巧懂事。 离开国公府之前,世子妃仔细地叮嘱了独孤霖一番。 “霖儿,在宫里多陪陪你姑姑,不用急着回来。还有,你到她身边要让她高兴,不过即便是玩笑话也要注意分寸,对了,见了皇上也别忘了礼数……” 直到上了马车,独孤霖才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至于她娘叮嘱的那些话,她直接将其概括为“多听少说”。 马车徐徐驶过永安街后便到了宫门前,宫门口已有一个宫女带着几个内侍在等候她。 “见过大小姐。” 独孤霖不认识这个宫女,但见她相貌端庄礼数周全,也能猜到她应该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便连忙答道:“姐姐不必客气。” 那个宫女赶忙恭敬地说道:“奴婢只是娘娘身边的宫女,怎敢当大小姐一声姐姐?小姐叫奴婢锦芙就好。娘娘已在长乐宫等候小姐,小姐请随奴婢来。” 锦芙示意身后几个内侍接过独孤霖带来的礼物,然后扶着她上了宫里的马车。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独孤霖被锦芙从马车中扶了出来。 长乐宫的匾额映入独孤霖的眼帘。 走进宫苑,扑面而来的馥郁花香让独孤霖顷刻间犹如置身花海之中,她在这股陌生的香气中被锦芙一路引入殿内。 走进殿内,独孤霖眼神向前微微一瞟,便看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女人坐在上首,她不敢抬头,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见过贵妃娘娘……” 独孤霖刚要拜,就被坐在上首的贵妃打断了后面的话。 “快扶着她,她身体弱,别让她拜了。” 跟在独孤霖身后的锦芙赶紧把跪在地上的独孤霖扶了起来。 “过来,让我看看。”贵妃冲着独孤霖招了招手。 独孤霖放轻脚步走过去,乖巧安静地立在她面前任她打量。 贵妃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独孤霖如今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她记忆里的独孤霖是个小药罐子,总是病殃殃的,现在的独孤霖一眼看过去虽然仍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但因为这两年的精心调理,气色比小时候好了许多。 再加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相貌也长开了,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了。 她眉眼间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和少女的灵动,眼神也有些稚气,看上去与沉闷无趣的宫廷格格不入。 第174章 姑侄 贵妃端详了独孤霖好一会儿,赞叹道:“还得是咱们独孤家的人啊,相貌真是一等一的好。” 这话不假,卫国公府的孩子个个相貌不俗。 站在贵妃身边的宫女也跟着凑趣。 “可不是嘛,除了娘娘,大小姐这相貌放在宫里都是极为出挑的,放眼京城,去哪还能寻到这等绝色?不就是咱们国公府吗?” 几句直白的恭维话让贵妃心里很高兴,面上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了几分。 她柔和地对独孤霖说道:“咱们俩是亲姑侄,说话就不用这么拘礼了,叫贵妃娘娘听着就不像一家人,还是叫姑姑吧。” “是,姑姑。”独孤霖乖巧地答道。 见贵妃和善可亲,独孤霖刚进宫时那茫然无措的心渐渐放松下来,于是便大着胆子仔细看了看贵妃的模样。 她与贵妃的长相并不十分相似,她的容貌与她母亲更为相像一些,温和、柔美,而贵妃与独孤夫人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颊线条明朗,眉眼带着几分凌厉。 忆及已去世的祖母,独孤霖心中忽然有些难过,她小声问道:“姑姑,你比之前瘦了许多。” 独孤霖这句笨拙的心疼让贵妃愣了一下,她看着独孤霖慢慢泛红的眼圈和鼻尖,心里也不由一酸,伸手拉着独孤霖坐到自己身边。 “你上次见我,可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我那时的模样吗?” 她身边的侍女机灵地递上一块帕子,贵妃便拿着帕子轻轻给独孤霖擦掉她快要滚落的泪珠。 “没事,姑姑最近没什么胃口,自然会瘦,等过了这阵儿就好了,你的精神倒是看着比前几年好了很多,还是灵素药庐的大夫在帮你医治吗?” 独孤霖先是点点头,而后发觉自己不答话的行为似是不妥,又赶紧解释道:“之前一直是林老先生帮我医治,他去世后,便是他的两位徒弟轮流照顾我。” “嗯。”贵妃轻轻地应了一声。 独孤霖试探着问道:“姑姑,你胃口不好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啊?药庐里的大夫都很厉害,不如请药庐的大夫帮您看看?” 贵妃思索片刻,婉拒了她的提议。 “算了,宫里的大夫个个医术都是拔尖的,不会比药庐的差,再说我要是放着宫里的大夫不看,非要从宫外请什么名医,到时候被后宫那些妃子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议论我?” 独孤霖觉得她姑姑说得对,贵妃如今是后宫最尊贵的女子,一言一行当是天下表率,不能任性妄为。 贵妃把手里的帕子折了折,递给身旁的宫女,“这宫里的女人看着一个个温和顺从,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种事轮不到独孤霖置喙,她内心牢记进宫前给自己定下的“金科玉律”,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努力作出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 贵妃疑惑地问道:“你在家也这么安静吗?是不是因为之前身体一直不好?” “姑姑,病症缠身的确会让人精神不振意志消沉,所以我一直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认真保养,这两年身体已然好多了,也爱说爱笑了。 现在安静是因为姑姑说的是我没听过的事,所以不敢妄自议论。” 见她说话老实,贵妃心里对她平添了几分怜爱。 “说的不错,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也不必如此小心。”贵妃用手指顺了顺独孤霖如瀑的长发。 “这些日子你就住在长乐宫,让锦芙照顾你,想要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就去找锦芙或是舜华。” 她一指身后的宫女,那个宫女便立刻会意,屈膝对独孤霖行了一礼。 “奴婢舜华,小姐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奴婢便是。” 贵妃继续说道:“你每日也不需要做什么,就过来陪我坐一坐,说说宫外的事给我听,要是待得闷了想出去转转,就让锦芙带你去御花园,只是不要走得太远。” 独孤霖心知,自己此次进宫所负的使命就是围着贵妃转,把她哄开心了多吃两碗饭就是自己的终极目标,哪还有心思出去玩。 于是,她乖巧地点头称是。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贵妃便有些困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独孤霖关切地问道:“姑姑,你是不是累了?” “最近睡得不好,白天难免没什么精神。” “那要不要歇一歇?” “也好,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让锦芙带你去收拾一下,下午我有宫务要处理,晚上用饭的时候再让锦芙带你过来。” “是。” 独孤霖站起身向贵妃行了一礼,然后跟着锦芙走出殿外。 待她走后,舜华扶着贵妃进入内室,她理了理靠枕让贵妃歪在床上。 “霖儿这性子还算乖巧,可是也太过沉闷了,我记得我进宫前性子颇有几分傲气,都是国公府出来的,怎么她就这么安静?”贵妃疑惑地说道。 舜华笑着安慰她,“大概是因为不习惯吧?这么点大的姑娘突然独自进宫来,心里难免紧张。” 贵妃摇了摇头,自己琢磨了一会儿。 “不应该啊,我进宫以后家里就剩她一个女孩,祖父和大哥待她更是如珠如宝……大概还是身体孱弱的缘故吧。” 她摇了摇扇子,“国公府出来的小姐还是要有几分脾气才好,不然岂不是会被人看低了?” 舜华一向都将贵妃的脾气都摸得很准,便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小姐在宫里这几日,娘娘多教教她,小姐聪慧伶俐,肯定学得快。” 贵妃弯着唇角,“这种东西怎么教啊?不是天生的吗……不过话说回来,这小丫头模样长开了是真好看,难得的美人坯子。” “可不是吗?奴婢刚刚那番夸奖可是真心实意,咱们家这位小姐的容貌,放眼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也不知国公爷将来想择哪家公子做自己的孙女婿。” 贵妃从前并未听家中人提过独孤霖的婚事,不过她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此中关窍。 独孤霖从小身体就一直不好,挑个门第高的,怕人家因为她身体的原因轻视她,挑个门第低的,又怕委屈了她。 最后,她叹道:“爹都没着急我急什么,以后再说吧。” 独孤霖就这样在长乐宫住了下来,她每日晨起后就去给贵妃请安,陪她说话逗她开心,闲暇时也不到处乱跑,就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写写画画。 她性格温顺为人谦和,长乐宫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连皇帝见了她几次后也夸她蕙质兰心,还顺手给了不少赏赐。 不过,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四五天,独孤霖就开始厌烦起来。 第175章 病重 “这日子好无趣啊……” 独孤霖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中梳理长发的自己小声嘟囔。 “小姐说什么?”一旁帮她收拾床铺的锦芙还以为她在对自己说话。 “没什么。”独孤霖开始想念宫外的日子。 国公府上上下下虽然把她当做一个易碎且名贵的瓷器一样呵护,但不会过分拘束她的行动,她想去拂玉山走走,只要带好丫鬟仆从,父亲总是会答应她的请求。 出了门到了拂玉山也有陆明珠照顾她、沈殊玉陪伴她,说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 可是到了宫里她要处处小心,连对着亲姑姑说话也要慎之又慎,这种日子是她独孤霖应该过的吗? 独孤霖噘了噘嘴。 看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站在身后给她戴珠钗的锦芙体贴地问道:“小姐是不是觉得闷了?” 她随即又道:“娘娘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还有些烦心事围着她,所以没精力带小姐去各处逛逛。” 独孤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 她灵光一闪,想了个由头岔开话题,“我只是觉得姑姑这样非把自己的身体闷坏了不可,我是担心她。” “哦,”锦芙恍然大悟,“小姐和娘娘到底是亲姑侄,感情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对了,姑姑她因为什么事不开心啊?” 锦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见镜中的独孤霖仍然一派天真地望着自己,她只好苦笑着解释。 “这些话其实轮不到奴婢来说,但小姐不是旁人,既然小姐问了奴婢也不好隐瞒,不过奴婢说了以后,小姐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可别外传。” 独孤霖赶紧保证,“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我这次进宫就是为了陪伴姑姑让她高兴,知道她的心事是什么,我也好对症下药啊。” 锦芙被她的懵懂无知给逗笑了。 “小姐,就算你知道了,恐怕也帮不上忙,有些事娘娘自己都无能为力。” 此时独孤霖的头发已经梳好,她便拿过锦芙手中的梳子放到妆台上,转过身看着她,急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啊?” 锦芙便说道:“小姐知道的,先皇后去世后,咱们贵妃娘娘就成了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陛下也很爱重娘娘,只是……” 她蹙了蹙眉说道:“两年前,郑贤妃诞下了一个皇子,宫里好多年没诞生小皇子了,陛下很是喜欢,连带着对郑贤妃也更上心了,娘娘心里自然不好受,再加上五殿下和娘娘最近身体都不好……” 这宫里果然是子嗣最重要。 独孤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了,我来了之后还没见过五殿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说来不巧,前阵子五殿下着凉了,这几日都在武德殿休养。” 锦芙一边说话一边为她整理好衣裙。 “本来娘娘想亲自去照顾,可是陛下不想皇子被养得太过娇贵,再加上娘娘自己也病了,陛下怕殿下的病情传染给娘娘,于是没有答允娘娘的请求,只是多派了些人守着五殿下。” 论起来,五皇子赵明瑛和独孤霖是表亲,独孤霖只比他大几个月,不过她对自己这个表弟没什么印象。 几年前来探望贵妃时,她倒是见过他一面,一面之后,赵明瑛就恰好被太后派人请过去了,两人没说过什么话……而且那时还小,独孤霖早就忘了他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啊。” 锦芙找来披帛给独孤霖穿戴好,“小姐,咱们赶快去给娘娘请安吧,别误了时辰。” “好。” 独孤霖带着锦芙像往常一样去见她姑姑,不过,长乐宫这天早上的气氛却不同于往常。 她刚一进去就见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贵妃坐在椅子上眼睛红肿,舜华正扶着她的背一边小声安慰着,一边给她顺气。 独孤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贵妃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等贵妃胸口那股气好不容易顺过来,她哽咽着指着地上的一众宫人骂道:“你看看宫里这帮废物,连个人都照顾不好,本宫早就该让陛下重重地惩治你们了。” 下面跪着的一干人等连忙齐齐叩头求饶。 舜华在独孤霖的耳边小声说道:“不知为何,五殿下的病一直不见好,今早还比先前更重了。” 真是不禁念叨,独孤霖心想。 贵妃还在冲下面的宫人发火:“他病了这么久,一直不见好,现在你们就拿这话来敷衍本宫吗?” 地上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宫女顿时噤若寒蝉。 独孤霖最近早上来给贵妃请安时,曾见过她从贵妃的殿内出来,现在想来应该是来回禀五皇子病情的。 那个宫女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她叩头说道:“娘娘恕罪,太医的确每日都来给殿下诊治,奴婢等人也是日日精心照顾,可殿下的病至今没有起色,奴婢也不知是何缘故……” 贵妃气得砸碎了手边的茶碗,她打定主意要亲自去武德殿看看,可是刚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目眩。 这可把独孤霖和几个宫女吓坏了,独孤霖和舜华赶紧扶着她坐下。 “娘娘,您别动怒。” “是啊姑姑,有话慢慢说。” 贵妃被气得直咳嗽,咳得连脸都涨红起来,她的身体最近本就不好,今早被坏消息一激,立时就有些撑不住了。 独孤霖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把目光投向那个宫女,“五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宫女带着哭腔小声答道:“早上起来不久后,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去请太医了吗?” “去请了,我们发觉五皇子情况不好后,就立刻派人去请太医了。” 独孤霖柔声劝慰贵妃:“姑姑,你身体不舒服就别硬撑着过去了,您要是担心五殿下,我替您去看看好不好?等看完了,我马上就回来禀告你。” 舜华也顺着这话说道:“是啊娘娘,您自己的身体也不好,五殿下得的又是风寒,要是传染给您,那可怎么好?陛下走的前几日不还叮嘱您好好休养吗?” 皇帝前两日去了行宫,如今恰好不在宫里。 贵妃略一沉思,然后拉着独孤霖的手恳切地说道:“那你快去,有什么情况早点回来告诉我。” “是。” 第176章 药 独孤霖带着锦芙和五皇子宫里的宫人往武德殿去。 路上,坐在轿辇中的独孤霖随意往旁边一瞥,就看到了刚刚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宫女。 “你过来,你叫什么?” 那个宫女连忙跑上前去,“奴婢叫红玉,原本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去年被派到了五殿下身边照顾他。” 独孤霖又问了几句才弄明白今早在五殿下宫中发生的事。 早上,五皇子刚一起床便一头栽倒回去不省人事,红玉一面派人去请太医,一面急三火四地跑来长乐宫禀报。 谁知,赶上贵妃这几日身体不适心情欠佳,于是她便迎来了贵妃疾风骤雨般的怒气。 轿辇刚一停下,独孤霖就匆忙走出来,几个人快步进了武德殿。 殿内弥漫着清苦的药味。 两人是表亲,也没太过避讳,再加上独孤霖又是贵妃派来的,宫人自然不敢拦她,独孤霖就这么一路被引到了五皇子面前。 虽然在路上已经做了半天心理准备,但饶是如此,当独孤霖看到病床上昏迷的清瘦少年时,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赵明瑛身形消瘦面色苍白,额头上沁出冷汗,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一眼看过去似乎连呼吸都很费力。 怎么说也是自己家人,独孤霖一见之下,顿时有些心疼。 她在床边坐下,掏出帕子为赵明瑛擦去额头的汗珠。 赵明瑛睡得不安稳,一只手臂还横在被子外,独孤霖便顺势拉住他的手腕为他号脉。 她的医术虽然只是个半吊子,但陆明珠教她的东西,足以让她对赵明瑛的情况了解个大概。 指尖的脉象虚浮无力,根本就不像被好好医治过的模样。 他真的有被好好照顾吗? 好歹身上都留着独孤家的血液,独孤霖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怒气。 “不是说太医一直在给他医治吗?那他的脉象怎么会这么差?” 宫人还没来得及答话,恰在此时,锦芙把殿外的太医带了进来。 方太医一进屋,就见一个之前未曾见过的穿着锦衣的女孩坐在床边,女孩相貌秀美,但却满面怒容柳眉倒竖,看年纪不是宫里的妃子。 他见独孤霖通身气度不凡,虽不认识却也不敢怠慢,便先向她行了一礼。 独孤霖再生气也不敢耽搁赵明瑛的病情,她起身为方太医腾出地方,自己站在一旁等候。 “请太医先为殿下诊治吧。” 方太医坐下诊脉后,独孤霖便把目光放在他的脸上,见他的神情先是凝重继而有些困惑,起身环顾四周后,眼神最终落到了独孤霖身上。 锦芙便连忙为他介绍:“这位是贵妃娘娘的侄女,卫国公府的小姐,奉贵妃娘娘之命来看望五殿下,方太医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方太医沉吟了片刻,说道:“臣前几日明明对症下药,殿下的风寒已经有了好转,因殿下还有些虚弱,近日臣又为殿下开了补脾益气的方子,可不知为何收效甚微,按理来说不该如此的……” 独孤霖便问道:“太医身上可曾带着之前开的药方?” “带了。”方太医连忙取出之前的脉案和方子给独孤霖看。 方子里开的药物都对,这方子连独孤霖都看得懂,的确没什么问题。 方太医转向站在一旁的红玉,问道:“五殿下今早的药吃过了吗?” 红玉回答说:“还没有,早上殿下刚起来就不省人事了,还没来得及吃。” “那殿下前几日的药都喝了吗?” “喝了,每次都是我们看着喝下去的。” 独孤霖走到方太医身旁,“太医,依你看现在要怎么办?” 方太医答道:“还是得让殿下先把药吃了,然后臣再为殿下施针。” 见方太医除了吃药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议,独孤霖虽然心里焦急,但也只能压着怒火先让人把早上熬好的药热过后端了来。 等药拿来后,看看躺在床上的五皇子,独孤霖不放心别人,亲自端着碗打算把这碗药给五皇子灌下去。 锦芙把五皇子扶起来,等着独孤霖吹凉碗里的药汁。 可独孤霖只吹了一下,便端着碗坐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一般,锦芙只好小声唤她。 “小姐,你怎么了?” 独孤霖没有答话,她凑近了药碗仔细闻了闻,又用汤匙舀出半勺药汁送进嘴里。 锦芙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药可不能乱吃啊!” 独孤霖仔细品了品嘴里药汁的味道,终于找到了她觉得不对的地方。 “锦芙,你去把方太医叫进来。” 刚刚独孤霖嫌殿里人多气味杂,便把人都赶了出去。 听她语气不对,锦芙赶忙把五殿下放回床上,又出去把方太医叫了进来。 独孤霖端着药碗,面色不善地盯着方太医,“方太医确定自己开的方子没问题?” “是。” 独孤霖冷冷一笑,把碗往他面前一送,几滴药汁从碗里溅出来落到她白皙的手指上。 “这碗药里人参和黄芪是怎么回事?药材的分量都不对,你开的是什么方子?” 她性格一向柔和,即使厉声说话,嗓音也依旧透着少女的娇软,但见她柳眉倒竖怒气冲冲,方太医还是心里一惊。 他接过药碗尝了一口,而后自己也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这,怎么会这样,我方子里明明……”他急得语无伦次起来。 片刻后,他定了定心神解释道,“独孤小姐,我诊脉开方都有迹可循,你若不信,大可以再去请太医院别的太医来看看,臣有把握自己开的药方绝不会有错。” 独孤霖的面色缓和了两分,她给五皇子把过脉也看过方太医开的药方,的确没什么问题,那问题究竟会出在什么地方? “独孤小姐,方子没问题但药却出了问题,这熬药的过程恐怕有些不对!”方太医道。 “为什么你就认定是熬药的时候出了问题?抓药的过程就不会出现问题吗?”独孤霖反问道。 方大人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殿下吃的药是臣抓好以后交给武德殿的宫人来熬的。” 太医院和武德殿离得不近,最近天又凉了,自然没法来回送药。 “你把药材交给了谁?” 方太医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对独孤霖低声说道:“就是刚刚那个照顾殿下的宫女,红玉。” 第177章 发火 红玉此刻正在殿外等候。 独孤霖想了想,又说道:“拿走药材以后还要煎药,这中间能接触到药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小姐说的有道理。”方太医答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独孤霖先是命人把药方送去太医院让人核查,又让锦芙把红玉叫进来,打算着手调查药材的问题。 “红玉,熬药后剩的药渣还在吗?” “应该在吧。”红玉小声答道。 独孤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她蹙着眉问道:“应该?” 见独孤霖不满地瞥了自己一眼,红玉赶忙垂着头答道,“奴婢只负责贴身照顾五殿下,熬药的事不归奴婢管,所以药渣到底在不在,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那就去看看。” 说罢,独孤霖起身便往门外走去,红玉和锦芙急忙跟上。 武德殿的小厨房离正殿不远,几步就走到了。 见一个年岁不大相貌明艳的女子走进来,几位厨娘都呆愣了片刻。 听红玉说明来意后,众人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而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厨娘躬身走过来。 “奴婢见过独孤小姐,小姐有所不知,这药熬完以后药渣就被倒了。” “倒哪了?”独孤霖平静地问道。 “这……就是给倒了,这会儿估计也找不着了。” 独孤霖见她推三阻四的,明显是觉得自己年少好欺,她鼻子里哼了一声,骨子里的大小姐脾气顿时冒出头来。 “早上熬的药,这会儿药渣就没了?这么勤快啊?不过你再勤快也跟我没关系,你去把药渣原原本本地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我就让你在贵妃面前吃不了兜着走。” 她好歹也是出身独孤氏,在宫里背靠贵妃,在宫外有国公府给她撑腰,要是被这么一个厨娘三言两语就给打发回去了,以后要是被沈殊玉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她。 独孤霖让锦芙搬来一个干净的凳子,自己就在厨房里端端正正地坐下。 “不过等归等,有些话我可说在前头,贵妃娘娘十分惦记五殿下的身体,这药渣关乎五殿下的病情,也关乎你们的小命,所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末了,她又补充道:“我没那么多的耐心,一盏茶的时间找不回来,我就不等了。”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厨娘只好一咬牙,“奴婢这就去找。” 等她出去后,独孤霖小声叮嘱一旁的锦芙,“找个人跟着她去,别让她动手脚。” “是。”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厨娘便神色不自然地把一包东西递到了独孤霖面前。 “独孤小姐,药渣找到了。” 独孤霖接过纸包后打开,药渣刺鼻的苦味便随之扩散开来,她仔细翻检了两遍后沉下了脸。 “锦芙。” 锦芙连忙上前,“小姐有什么吩咐?” 独孤霖拎着那包药渣起身往门外走去,“叫个人过来,让他盯着厨房这些人,我回来之前不许她们说话,谁敢说话就视为串供,一律按主犯来算。” “是。” 走回前殿,独孤霖就见屋里的方太医等得面色焦灼满头冷汗,方太医一见她回来如蒙大赦,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独孤霖就将一包黑乎乎的东西横在了他的面前。 “方太医打开看看吧,这就是你抓的药材。” 方太医接过来打开后,也如独孤霖刚刚的样子仔细翻检了一遍,这一翻他立刻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这里面几味药的分量都不对啊,怎么会这样?” 独孤霖倒是比刚才平静多了。 “方太医,劳烦你给五殿下再把一次脉,然后亲自去抓药再亲自熬好了送来,到五殿下服下药以前,这中间的环节都不许再经他人之手了,这你能做到吧?” “能。” 方太医心惊胆战了半天,这会儿还有些神思恍惚,他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捧药渣,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脖子后莫名被一股凉风吹过。 见他还呆愣在原地,独孤霖伸手拿过药渣催促道:“你还不去?再耽搁下去,五殿下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就算我有心为你求情,娘娘恐怕也饶不了你。” 方太医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小跑着写方子抓药去了。 等他离开后,看独孤霖还皱着眉站在原地,锦芙小声问她:“小姐,这么大的事,咱们得告诉娘娘吧?” “那是自然。只是事情要一件一件办,人要抓,殿下的病也要治,一会儿等殿下吃过药以后,我再亲自回长乐宫把这事告诉姑姑,请她拿个主意。” “那红玉呢?”锦芙问道。 她刚刚随独孤霖从小厨房回来时,一眼瞄到红玉站在殿门口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红玉这会儿已经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对。 独孤霖来了之后便把她一直晾在殿外,而且从刚刚开始,殿内的人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有心要问,却因独孤霖冷淡的神情心生畏惧。 锦芙和红玉原本同是贵妃身边的宫女,所以看着红玉这副模样,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独孤霖已经命人把厨房的人看管起来了,锦芙也不清楚她想怎么处置红玉。 独孤霖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快转出火花了,哪有空去管一个宫女的死活。 听了锦芙的问题,她没好气地说道:“让她到院子里跪着,照看个人都照看不好,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依我看,就算事情跟她没关系,失职的罪也跑不了她的。” 说罢,她转身走入屋中去看五皇子,锦芙只好跟上。 屋子里有些憋闷,独孤霖进去只待了片刻便有些坐不住了。 “把窗子打开一点透透气,这屋里闷成这样,我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个病人。” 说罢,她掏出帕子给五皇子擦了下头上的汗。 锦芙听到后,忙不迭地跑去把窗开了条小缝。 “熏香也点上,气味要淡雅一点的,生病的人心里都难受,闻到好闻的气味会让他心情好一些。” 昏迷中的赵明瑛被身旁清脆悦耳却喋喋不休的声音渐渐吵醒。 第178章 表姐 赵明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一个陌生姑娘微微偏着身坐在他床边。 她侧脸十分秀气,粉嫩如花苞的嘴唇一开一合,屋里的人便被她指挥得团团转。 姑娘? 他身边除了母妃派来的宫女,哪有什么年轻姑娘? 可赵明瑛只瞧了一眼就知道,那姑娘气质绝尘,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身,肯定不是什么宫女。 他眨了眨眼,想要再看清一些,身体的不适却拖着他的神志让他再度陷入昏迷。 闭上眼睛之前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也没有停止思考。 天上的仙女原来长这样啊…… 方太医很快便重新熬好了药送过来,这一次从选药材到熬药,他没让任何人插手,再加上独孤霖派了人在身后紧盯着他,美其名曰帮忙,实则是监视。 这种情形下,如果手里这碗药还是出了问题,那他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独孤霖自己先拿汤匙试了一试,确定这碗药没什么问题,才给赵明瑛服下。 赵明瑛服药后,方太医又为他施了一次针,让药效走的更快一些。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赵明瑛终于慢慢醒转过来,围在床边的几个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赵明瑛甫一睁眼,就觉得自己的魂魄可能还没归位。 仙女怎么还没走? 被他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仙女似乎有些不安,脸上看到他醒来的喜悦莫名变成了忐忑。 怎么这么直勾勾地看人?不会是病糊涂了吧? 独孤霖皱着眉伸手在赵明瑛眼前晃了晃,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赵明瑛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是谁啊?” 他昏迷了许久,一开口嗓音还有些沙哑。 闻言,独孤霖嫣然一笑,脆生生地答道:“家父是独孤永,我是娘娘的侄女,论起来,殿下还得喊我一声表姐。” 赵明瑛本就没有清醒的脑子彻底混乱了。 人好歹是救回来了,也不枉她这一清早手忙脚乱担惊受怕。 给赵明瑛掖好被子后,独孤霖打算先把眼前最棘手的事情给处理了。 “殿下先休息一会儿,我得回长乐宫一趟。” 说罢,她起身要走,谁知宽大的衣袖却被赵明瑛一把攥住。 “你……”他低垂着眉眼,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独孤霖以为他有重要的事要说,便重新坐回床边,也不催促他,安安静静地等他的下文。 “你一会儿还回来吗?”半晌,赵明瑛低声问道。 原来是为这个。 体谅他遭此横祸,独孤霖心生同情。 “当然会回来。姑姑最近身体不好也需要静养,不然现在陪在殿下身边的人就该是姑姑了,我不过就是替姑姑跑腿而已……殿下放心,我去去就回。” 赵明瑛这才放开她的衣袖乖乖躺好,他精力不济,这会儿已经有些困了。 陷入梦乡前,他还不忘喃喃叮嘱独孤霖,“我睡醒前,你就得回来。” 呵,还真是皇子脾气! 独孤霖微微撇了撇嘴,“好。” 不久,独孤霖带着锦芙和方太医一起返回了长乐宫,贵妃早已等得心焦,一直让人在宫门口望着。 宫人见几个人回来,大喜过望,连忙把他们迎进来。 听到宫女禀报说小姐回来了,贵妃立刻让舜华扶她起来,“明瑛怎么样了?” “姑姑,你慢点儿。” 独孤霖这会儿恰好进了内殿,见贵妃费力地在床上撑起身,赶忙小跑着上前扶住她。 “姑姑放心,殿下早上的确有点不好,方太医给他重新抓了药又施了一回针,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走的时候,殿下刚睡着。” 贵妃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抚着胸口嘴里直念“阿弥陀佛”。 “不过娘娘,五殿下喝的药似乎被人动过手脚。”独孤霖小声说道。 “什么?”贵妃惊叫出声。 独孤霖把自己从进入武德殿开始一直到离开时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番。 虽然她觉得厨房几人的行为举止很是可疑,但仔细考量后,她还是决定只老老实实的做好一个证人即可,至于还原事情的真相,那不是她该做的事。 宫里聪明人不少,她无需再自作聪明。 听完她的话,贵妃的眼中渐渐盛满怒气,“这么说,是有人想要明瑛的命?” 独孤霖老老实实答道:“我也不知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殿下最后入口的药和太医开的方子的确对不上。” 舜华适时地提醒贵妃说,太医就在外面,贵妃又赶忙把方太医叫进来,让他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方太医所说的情况与独孤霖的描述相差无几,听完他的话,贵妃猛地一拍床榻,怒意在这一刻终于到达了顶峰。 “好啊,我不去招惹她们,她们反倒来招惹我!” 贵妃抬手便砸了枕边的一柄玉如意,独孤霖像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小动物,被吓得瞬间挺直了脊背。 屋子里鸦雀无声,众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过了半晌,独孤霖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姑,我走之前已经让人把照顾殿下的宫女和厨房里的人都看管起来了,防着她们互相串供。” 这件事独孤霖办得很聪明,贵妃也很满意,“霖儿,你做的很好。”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舜华,“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去殿下那里,好好审一审那些宫人,审出结果以后立刻回来禀报本宫。” 末了,又补充道:“不肯开口的就给我用刑。” “是。” 舜华应了一声后,立刻便出门了。 舜华走后,独孤霖扶着贵妃靠在自己身上,而后轻柔地摁着贵妃身上和头上的几个穴位,让她僵硬不适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等到贵妃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她轻声问道:“姑姑,这件事是不是得告诉陛下啊?” 闭目养神的贵妃闻听此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撑着手臂坐直身体。 “你提醒我了,这件事不管是谁干的,我都得让陛下为我和明瑛做主,来人!” 一个宫女闻声从殿外进来。 “你派人去行宫,就说本宫有急事,事关五皇子的病情,请陛下速速回来。” “是。”宫女答应一声,赶忙出去安排。 第179章 哭诉 到了傍晚,殿外忽然传来了宫人们跪迎皇帝的声音。 贵妃此时还昏昏沉沉地歪在独孤霖身上,独孤霖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她好起身给皇帝行礼时,皇帝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还没等独孤霖反应过来,贵妃便翻身从床上坐起,对着刚刚进门的皇帝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陛下!你要给臣妾做主啊!” “爱妃这是怎么了?”皇帝忧心忡忡地问道。 见皇帝走过来,独孤霖立刻起身退到一边跪倒在地。 皇帝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痛哭的贵妃身上,不过贵妃却只是哭个不停,什么也不肯说。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终于等到了皇帝这句话,贵妃这才抽泣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陛下,今天早上照顾明瑛的宫人禀告说,明瑛忽然不省人事,看着像是不大好的样子,臣妾连忙让人找了太医过去,结果却发现,发现……” 她不肯往下说,皇帝听得却是心急不已,“发现什么了?” 见贵妃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皇帝着急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独孤霖。 独孤霖这会儿已经快把头低得埋到胸口里了,即便她察觉到了皇帝的目光,但她还是决定做一只懵懂无知的鹌鹑。 贵妃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哭着拉住皇帝的衣袖。 “陛下,我们这才发现明瑛的药早居然被人换过了,要是今天没有发现这事,等陛下回来后估计就只能看到明瑛的尸体了,呜……” “啊?”皇帝听完大吃一惊,“谁?是谁胆大包天敢谋害皇子?” “陛下,臣妾在后宫一向与人为善,若不是要管理宫中事务,臣妾也不愿与人论长短,可现在……” 贵妃抽抽噎噎地说道:“也不知是谁看臣妾不顺眼,她要是针对臣妾也就算了,可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明瑛身上……陛下!明瑛他还这么小……” 听说后宫有人要谋害皇子,皇帝脸上原本焦急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爱妃,你是怎么发现药被人做手脚这件事?是谁发现的?” 贵妃泪眼婆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独孤霖,独孤霖慌忙开口。 “陛下,是臣女发现药有古怪的。” “哦?怎么发现的?” 独孤霖便把自己早上如何去了武德殿,又是如何发现药有古怪的事讲给皇帝听,怕皇帝不信,她还顺带提了提自己患病的事。 “臣女自幼体弱多病,一直是由药庐的大夫医治,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再加上臣女又师从林老先生的弟子,虽然对医术只懂些皮毛,但臣女还是能闻得出那碗药有问题,当时方太医也在场,陛下若不信,可让他来说明此事。” 皇帝听罢点点头,先是招手让她起来,又命人叫来了方太医问话。 算起来,方太医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向别人说明五皇子所服之药存在的问题,因此他简洁明了,三两句话就说明了重点,皇帝也立刻明白过来。 “看来这后宫还真是不太平,朕会找人去五皇子宫里把事情查个明白。” 贵妃赶忙说道:“陛下回来之前,臣妾已经派舜华过去调查了。” 皇帝点点头,“好,那就查完以后朕再派人去审,爱妃放心,不论结果如何,朕一定给你个交代。” 他抬手给贵妃拭泪,贵妃握着他的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陛下,先让霖儿回去吧,她本就体弱,累了一天了,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对,”皇帝这才想起来杵在一旁的独孤霖,“今天的事你辛苦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是,那臣女先告退了。” 独孤霖松了口气,行完礼后赶紧退了出去。 出了门后被凉风一吹,独孤霖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凉飕飕一片,她刚刚出了一身的冷汗,衣衫早已被浸湿。 她知道自己身体文弱不能着凉,便赶忙带着锦芙回去换衣服。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锦芙去给她收拾换下来的衣衫,独孤霖则坐在床上愣神,她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 贵妃刚刚的表现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来,在后宫,眼泪、示弱、哭诉、挑拨,都是能够杀死敌人的武器…… 现在唯一能让她庆幸的便是,这位贵妃是她的亲姑姑。 后来的的事情独孤霖便不大清楚了,只知道宫人在长乐宫和武德殿之间来来往往,虽然夜深了,但贵妃还是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和皇帝一起去看望了五皇子。 至于最终处置了谁,又是如何处置的,她没有听人说起,也没有刻意去打听。 有些事不必知道的太清楚,毕竟她只是这宫里的一个匆匆过客,而且,她有些想家了。 就这么又过了两天的时间,这两天贵妃都没有宣独孤霖去陪伴她,独孤霖也乐得清闲,每日躲在房里看看棋谱绣绣花。 这天傍晚,她的清静日子终于被贵妃的传召打破。 “小姐,陛下和娘娘宣你过去。” 独孤霖赶忙换了衣服去了长乐宫正殿。 她进门的时候,皇帝正和贵妃坐在一处说话,两人看上去很是亲密,独孤霖不敢抬头,端端正正地叩拜后便微微垂着头跪在原地。 皇帝笑着说道:“快起来吧,听贵妃说你那天又要照顾五皇子,又要帮着找犯人,着实是辛苦你了。” 独孤霖赶忙谦虚地答道:“只要娘娘和殿下能好起来,臣女再辛苦也值得。” “朕知道你那天做的事,挺机灵的,事情办得也不错,有你那番动作也让查案的人省了不少事,既然有功,朕就该赏你。” 皇帝语气轻快,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但独孤霖却不敢顺着杆子往上爬。 “臣女不敢居功,那天的事既有气运相助又有方太医高明的医术,这才让臣女发现端倪,没有耽误五殿下的病情,臣女已倍感庆幸了。” 皇帝微微一笑,“跟你姑姑一样,识大体知进退,国公爷真是会教养子女啊。” “臣女代祖父多谢陛下夸奖。” 贵妃适时地开口说道:“陛下,既然您觉得霖儿处理事情得体,她恰好会些医术,臣妾又赶上近日身体不适,不如再多留霖儿在宫里住一阵子,让她帮着照顾臣妾和明瑛吧。” 独孤霖听后,心里叫苦不迭。 这宫里的水深不见底,她本想等五皇子稍好一点,就找机会同贵妃告辞离宫,但贵妃的提议恐怕要打乱她的计划了。 “那就照贵妃的意思办,独孤小姐就在宫里多住一阵子,陪陪你姑姑吧。”皇帝顺势说道。 独孤霖只好答应下来,“是,臣女听从陛下与姑姑安排。” 第180章 杀鸡儆猴 此后几日,皇帝去看望了五皇子,好言安慰了他一番,又给长乐宫和武德殿赐下许多赏赐,这场风波便渐渐平息下来。 这日清早,独孤霖来陪贵妃用早膳的时候,才得知事情的结果。 红玉与武德殿厨房的人暗中扣减了五皇子所用的珍贵药材,涉事的三个厨子虽然一再喊冤但全被送去了掖庭,而红玉在被送往掖庭以前,还要被当众责打四十以儆效尤。 “红玉以前不是姑姑身边的人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独孤霖不解地问。 这个天真的问题让贵妃十分无奈,趁着身边没人,她点了点独孤霖的额头教育她。 “傻丫头,这宫里就算是在你身边待上十几年的人,你也不能对她没有一点防备之心,陛下的人已经查出红玉和郑贤妃手下的人有过来往,还从她住的地方搜出了郑贤妃赏给她的东西。” 贵妃一提起红玉,就气得咬紧了牙根。 “红玉咬死了不认,郑贤妃也在那喊冤,说只是见她机灵,就赏了点东西,并没有什么勾结之事,虽然没有实证,不过陛下还是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红玉当然不会承认与郑贤妃勾结,如果承认了这件事,哪怕将郑贤妃牵扯进来,她也逃不了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咬死了不认,或许还能往监管不力上说事。 贵妃猜想,红玉原本的打算大概是在药材上动手脚,反正五皇子已经是个病人了,病情有些反复也很正常,治不好也是太医的事,只是红玉没想到独孤霖会在中间横插一杠子,搅乱了武德殿中的暗流。 虽然没找出红玉与郑贤妃勾结的确凿证据,但贵妃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竟敢谋害皇子,她可真是胆大包天。”贵妃的眸中含着一丝恨意,眼神如利剑一般。 独孤霖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红玉那多出来的四十板子估计是贵妃的主意。 她这会儿大概也明白了郑贤妃和红玉的动机——这东宫之位眼看就要易主,虽然秦皇后的三皇子还在,但论宠爱,这宫里如今就只有贵妃和郑贤妃最得宠,郑贤妃也的确有争一争的资本。 贵妃拍了拍她的手,拉回她的思绪。 “我今日要去伴驾,免得让郑贤妃钻了空子把这事再翻过来,你呢就去帮我看看明瑛,让他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 “哦,好。”独孤霖乖巧地答道。 等到出门时,独孤霖发现了被带到院中捆绑起来的红玉,她衣衫脏污发丝凌乱,眼神全没有了前几日的神采。 听到独孤霖等人的脚步声,她也只是木然地抬头看了一眼,一见是独孤霖,她又怯怯地把头低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独孤霖小声去问站在一旁的锦芙。 锦芙看到昔日的姐妹成了今天这副阶下囚的模样,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但又不敢在独孤霖面前表现出来。 她低声说道:“娘娘吩咐,小姐去五殿下的宫中时要把红玉也带上,她那四十板子要在五殿下的宫里打,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独孤霖明白过来,她姑姑这是要杀鸡儆猴。 她点点头,“这样啊,那就带上吧。” 把人带上后,独孤霖一行人便去了武德殿,进了宫门便有内侍迎上来。 “五殿下睡醒了吗?”独孤霖问道。 “还未醒。” 那名内侍一看到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的红玉,便机灵地问道:“小姐,这红玉是要现在处置,还是等殿下醒过来?” 独孤霖想了一会儿。 “病中之人不能受惊,容易诱发其他病症,这要是当着五殿下的面打,你也不怕吓着你家殿下? 再说,这板子是打给那些宵小之辈看的,又不是打给五殿下看的,还是让他好好歇着,别惊动他了。” 内侍很是乖觉,连忙说道:“看奴才这点见识,还是小姐说得在理,那奴才这就去准备。” 独孤霖点了点头。 所谓准备,也不过是让人拖来一条长凳,再叫齐了武德殿的宫人来观刑。 怕惊扰了养病的五皇子,独孤霖只站在石阶上沉声了几句话。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们既在宫中做事,就要学会安分守己,若是包藏祸心为非作歹,就不能怪主子不多加怜悯。” 她微微一扬下巴,宫人立刻把早已瘫软在地的红玉架起来拉到椅子上。 两天来滴水未进的红玉看着廊下的独孤霖,沙哑着嗓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哀求。 “小姐,奴婢只是一时糊涂,看在我伺候娘娘多年的份上,您饶了,饶了我吧……” 独孤霖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让她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刑,她难免心生不忍,犹豫了一下,她微微别过头去。 “在宫里这种地方,当你生出二心时就该明白,你所作所为一旦被人发现便是万劫不复。我们独孤氏一向最为护短,你不必再求了。” 她挥了挥手,“把她的嘴堵上,别吵到了殿下。” 还没等红玉反应过来,宫人们便眼疾手快地拿布塞住了她的嘴,随即,板子打在身上的沉闷声在院中响了起来。 独孤霖不愿看,又不能走,她索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诵起《道德经》。 身后的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手掌宽的缝。 随意披了件外袍的赵明瑛躲在门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站在廊下紧闭双眼的独孤霖的侧影,独孤霖对此浑然无觉。 好不容易等到板子声停下,宫人的声音再次在院子里响起来。 “小姐,打完了。” 独孤霖瞄了一眼早已失去意识的红玉,而后挥了挥袖子。 “带下去吧,后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其他人也都回去做事吧。” “是。” 等院子里的宫人都散去后,独孤霖转头去问一旁的内侍,“你去看看,五殿下这会儿醒没醒。” “奴才这就去看看,独孤小姐先请里面坐。” 独孤霖是奉贵妃之命来探望五皇子,内侍不敢怠慢,连忙把她往殿内请。 谁知内侍打开门后,两人刚一抬头,就看到赵明瑛坐在正中,面色不悦地看着他俩。 独孤霖以为是自己刚刚在外面闹出的声音太大,搅了他的好梦,所以才惹他不悦,便赶忙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好声好气地同他解释。 “拜见殿下,是我们做事不周,吵到殿下休息了吧?殿下今天觉得好点了吗?” 赵明瑛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冷淡地说道:“你食言了。” “啊?”独孤霖不明就里。 “你那天说等我睡醒了,你就会回来,可你并没有回来。” 第181章 所谓真相 原来赵明瑛是在为这个生气,独孤霖哑然失笑。 她走到赵明瑛身边,冲着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语气柔和中又不失娇俏。 “臣女给殿下赔不是了,是臣女的错。” 她直起身后不疾不徐地说道:“那天回到长乐宫后风波不断,当时的局面不是臣女能插手的,贸然离开恐怕还会添乱,所以才晚了两天来看殿下,还请殿下别怪罪。” 赵明瑛对独孤霖的这番解释还算满意,他本来也没打算和独孤霖计较这件事,因此冷峻的神色渐渐缓和。 “就算你说的有理吧。” 他又朝内侍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怎么这么不长眼?小姐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看茶。” 内侍心里暗暗叫苦,殿下您刚刚一副横眉怒目的样子,也不请人坐下说话,他们哪敢多事? 但他还是机灵地往自己脸上轻轻一掴,一边引独孤霖坐下,一边不住道歉。 “是奴才的错,独孤小姐以往没怎么来过武德殿,上次又十分匆忙,奴才还不知道小姐爱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所以才犹豫了半天。” 赵明瑛略一思索,“我这的顾渚紫笋还不错,至于点心……” 他抬眼看向独孤霖。 独孤霖一点也没客气,“我想吃桂花糕!” 赵明瑛瞥了内侍一眼,“听到了?” 内侍赶忙答道:“是,奴才这就让人准备。” 等内侍走了以后,屋里便只剩下独孤霖和赵明瑛面面相觑,独孤霖对自己这个表弟不大熟悉,便客客气气地和他搭话。 “殿下今天觉得身体如何?” “好一点了。” “吃过药了吗?” “还没。” 赵明瑛这两天的确有点虚弱,且时常感到困乏,想多睡睡觉也实属正常,下人不敢随意扰他清梦,所以才让他错过了吃药的时辰。 独孤霖微微蹙眉,“再过会儿都快到中午了,殿下的药早就该吃了,殿下也一定没吃饭吧?” 赵明瑛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吃午饭了吗?” 这会儿还没到午饭的时间呢,独孤霖摇摇头,“自然没有。” 赵明瑛继续问道:“那你是回我母妃那里吃,还是在这儿吃啊?” 独孤霖笑了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娘娘今天一直在陪伴陛下,殿下介不介意多添我一双筷子?” 赵明瑛努力压下想要上翘的嘴角,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一双筷子而已,还怕吃穷我武德殿不成?” 他喊来内侍,让他报了一轮菜名,又让独孤霖把自己想吃的都告诉他。 独孤霖为了保养身体,饮食一向都以清淡为主,正好赵明瑛病中也有很多东西要忌口,因此两人口味还算相合。 厨房很快便做完了几道菜,两个人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午饭。 吃过午饭后,独孤霖闲适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消食,锦芙站在一旁说些各宫的趣事给她听,逗得她咯咯直笑。 赵明瑛在殿内听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忍不住走出门来在她对面坐下。 “你想打听这些,怎么不来问我?” 锦芙见赵明瑛来了,赶忙朝他行礼后退到远处。 “我只是当作闲话来听,左耳进右耳出,打发时间罢了,岂敢劳动殿下为我开金口?”独孤霖摇着手里的团扇,避重就轻地答道。 “我们是亲戚,你何必客气?” 不知为何,独孤霖总是感觉赵明瑛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一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每每与他对视时,自己便有些心慌的感觉。 大约是因为他是皇子,身份特殊吧……独孤霖心想。 她放下手里的扇子,又端起一旁的茶杯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然后岔开话题。 “殿下这宫里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安静了许多。” “嗯,那件事之后,我跟父皇说我这里用不上那么多人,所以把一些不常用的都打发走了。” 想起红玉,独孤霖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这样也好,免得不知什么时候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就被送进来了。” “是啊,不过能借这次机会拔掉红玉这颗钉子,又教训郑贤妃一番,也算是一份不小的收获。” 赵明瑛一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这红玉畏畏缩缩的,要等她自己出手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这次之后我也能睡个好觉了。” 他这前面几句独孤霖还能听明白,后面那几句让她感到一头雾水,“殿下在说什么?什么等她出手?” 赵明瑛盯着独孤霖看了一会儿,见她疑惑的神色不似作假,才犹豫着问道:“我母妃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 赵明瑛一时不知该不该把宫中那些鬼蜮伎俩说给她听,独孤霖却已察觉他话中的异样。 “殿下如果不便说,我回去问娘娘就是。” “哎!”赵明瑛赶忙阻止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 他斟酌着说道:“红玉被郑贤妃收买这件事,我和母妃一直都是知道的,厨房那几个人时不时贪心偷拿一些东西这事我也知道,这次不过是借我的病把两件事合二为一,趁机拔掉红玉这颗钉子,再敲打敲打郑贤妃。” 独孤霖呆愣在原地,她磕磕绊绊地开口,连一向柔和的声音都变了调。 “所以,她真是无辜的?” 赵明瑛微微皱了皱眉。 “她怎么可能无辜?是我让人冒充郑贤妃的人给她传了信,让她对我出手,她最后也确实做了,不是吗?只是那些药我只喝了几口装装样子而已。 郑贤妃把她安排在我们母子身边就是要等着拿我们的错处,或是趁我们不备给我们致命一击,这些事她迟早都会做的,难道要我每日心惊胆战地,等着她趁我不备咬我一口吗?” 对于他的反问,独孤霖哑口无言。 明明日光正盛,她却觉得脊背传来阵阵凉意。 她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赵明瑛看着她的样子渐渐察觉到不对。 他起身走到独孤霖面前,把杯子从她手里取过来放到一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难道真有人会被别人的几句话就吓成这副模样?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锦芙也匆匆走过来,轻轻地为独孤霖顺着后背,“小姐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独孤霖缓缓地抬头看赵明瑛,澄澈地目光中透着一丝恐惧。 “殿下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迟疑了片刻,赵明瑛忽然摆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当然是假的,刚刚我说的都是逗你玩的。” 第182章 殿下要带我看小猫小狗啊 听完赵明瑛的话,独孤霖不自然地在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我是殿下的表姐,殿下不该这样欺负我的。” 她缓缓站起身往宫门口走去,锦芙赶忙上前扶着她。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赵明瑛哪敢放她这样回去,他快走几步拦到她面前。 “你去哪儿?” “回长乐宫,我累了。”独孤霖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说道。 赵明瑛一时找不出理由拦着她,皇子脾气发作,强硬地说道:“母妃不是让你来看我吗?你再待会儿再走。” 谁知,他话音刚落,独孤霖便向他投来两道冷冷的目光。 “殿下,我身体不好,就算是你母妃在这儿,也不会强行留下我的。” 说罢,她扶着锦芙绕开赵明瑛离开了武德殿。 走出很远后,独孤霖不放心地往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问锦芙,“殿下刚刚说得是真的吗?” 锦芙犹豫了片刻,“这件事奴婢也不大清楚。” 独孤霖垂着眼眸,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地道:“所以,红玉到底是不是无辜的……” 红玉或许本没有杀死赵明瑛的念头,但赵明瑛却让她走入了一个死亡圈套,她连板子都没能挨过去…… 独孤霖已经有点分不清谁是谁非了。 她头一次感觉到死亡与阴谋离自己这样近,近到她脊背生寒。 怕她郁结于心把自己折腾病了,锦芙赶忙劝慰道:“小姐别这么想,红玉之死又不是您的错,从红玉开始有二心的那一刻,她就是娘娘和殿下的敌人了。 殿下刚刚有句话说的对,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嗯。”独孤霖闷闷地答了一声。 扶着独孤霖慢慢往回走,锦芙忽然听她小声说了一句,“我有点想回家了。” 锦芙赶忙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哄着她。 “陛下前两日不是还夸小姐有功吗?娘娘也说让你再多住些日子呢,小姐这个时候突然说要走,不是拂了陛下和娘娘一番好意吗?” “哦。” 第二日,独孤霖随意找了个借口没再去武德殿。 下午,她坐在长乐宫后花园的长廊下,看两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小鸟在浇花用的半舀水里扑腾着水花。 头顶的阳光不似晌午时炽热,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棵圆圆的黑棋子举到眼前,然后对着日光眯着眼睛仔细打量。 上次下雨时,独孤霖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孟庭芝的住处,恰好看到他在捡散落一地的棋子,便蹲下身去帮忙。 帮忙帮到最后,她鬼使神差地藏起了其中一颗黑棋子。 手臂抬得久了,她察觉到一阵酸痛,正想放下来时,手中的棋子却忽然被人抢走。 “看了半天了,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啊?” 身后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独孤霖慌忙回头,发现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赵明瑛。 “把它还我。” 见独孤霖着急,赵明瑛愈发对抢到手里的东西感兴趣了。 “这是什么啊,你这么宝贝它?” 他把手里的东西一会儿倒腾到左手,一会儿倒腾到右手,逗弄独孤霖去抢。 独孤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戏耍过,气得红了眼圈,转身就要去前殿找她姑姑告状。 一见她真生气了,赵明瑛赶忙拦住她,把东西塞回她手里。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人也是个皇子,还是她表弟,独孤霖虽然很不想理他,但冷静了一会儿后她还是坐回到刚刚的位置,只是冷着脸不和赵明瑛说话。 赵明瑛也不生气。 他在另一头坐下来,觑着独孤霖的神色说道:“不就是一颗棋子吗?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见独孤霖别过脸去不理他,他讪讪地继续说道:“我有个玛瑙杯,是西域进献过来的,等我回头拿给你……你要是不喜欢,我那还有些别的,你想要什么?” “我不要。”独孤霖气鼓鼓地说道。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赵明瑛蹙着眉问道。 “我又没要你怎么样!” 两个人跟斗鸡似的互相瞪了一会儿,然后又各自撇过头去。 “你今天为什么不去看我?”赵明瑛忽然转过头来问道。 “我和姑姑告假了。” “你就是偷懒!” “那又怎样!你去姑姑那里告我的状啊!”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掐起来,赵明瑛忽然泄了气,嘴里嘟囔道:“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把你气出个好歹,回头舅舅还要找我算账。” 独孤霖扯着手里的帕子,懒得理他。 吵闹声止住后,庭院里瞬间安静下来。 养在院中水缸里的一条锦鲤活泼地跃出水面,带起一串水花,鸟雀隐在树枝间嬉闹,周遭的一切安静祥和的不似在风云诡谲的宫廷里。 “走吧。” 不知何时,赵明瑛站到了独孤霖的身侧。 “去哪儿?”独孤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在这儿坐着多闷,我带你出去玩去。”赵明瑛提议道。 “不要,我现在去哪儿都害怕。”独孤霖觉得自己的心里现在到处都是阴影。 “你胆子怎么那么小?走吧走吧,有我呢!” 赵明瑛一边嘴里满是嫌弃,一边把独孤霖拉起来,“一会儿你别出声,咱们偷偷溜出去。” 独孤霖抵不住他的力气,被他一路拉着往外走,“为什么啊?” “你傻啊?被发现了就是一堆人前呼后拥地跟着,这还怎么玩啊?” 直到被赵明瑛一路带出了长乐宫宫门,独孤霖才明白,这位殿下嘴里所谓的“偷偷”,就是遇到宫人时摆摆手不让人家出声…… 午后的御花园很是安静,各宫妃子生怕太阳晒红了她们娇嫩的皮肤,此刻都还窝在各自的寝殿里。 赵明瑛挑了条树荫多的小路,带着独孤霖一路往前走去。 独孤霖最近光顾着在长乐宫和武德殿两头跑,根本没好好欣赏过御花园的景致,她这会儿心情放松了些,也忘了和赵明瑛置气的事。 “殿下,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她这一问,赵明瑛忽然想起来什么,他犹犹豫豫地问道:“我听闻有的体弱多病之人不能碰猫猫狗狗,那你能不能啊?” 独孤霖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连声音也带了些欣喜与讨好的意味。 “殿下要带我看小猫小狗啊?” “嗯……”赵明瑛别别扭扭地把目光转向一边。 赵明瑛本来是想保密的,只是刚刚被独孤霖这么一问,他才忽然想起这茬。 虽然破坏了自己原定的计划,但考虑到独孤霖脆弱的小身板,他还是决定提前问问。 独孤霖雀跃地答道:“没关系的,我阿姐那里就养着一只猫,我很喜欢,每次去都和它一起玩。” “哦,那就好。” 第183章 小狗的命运 一路穿过御花园后不知走了多久,独孤霖走得腿都酸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快走出皇宫了。 “殿下,到底还有多远啊?你不会是因为我顶撞了你几句,就要把我赶出宫去吧?”她小声嘟囔道。 走在前面的赵明瑛忽然说道:“到了。” 他在前面拨开一处树丛,招手让独孤霖过来,“快来看!” 独孤霖从树枝下钻过去,随即惊叫起来,“呀!” 红色的宫墙下,几件旧衣服堆成了一个简单的窝,窝旁边有两只碗半嵌在土中,仔细一看,那两只碗还是官窑烧出的上等青瓷。 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趴在窝里面睡得正香。 被两人的声音吵醒后,它先是吓得竖起了耳朵,而后哼哼唧唧地站起来,在原地踱来踱去不敢上前。 小狗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但模样憨态可掬,独孤霖一见之下心里喜欢的不行。 她全然忘记了腿上的酸痛,蹲下身细心地为小狗拿走挂在毛上的枯叶,而后不住地抚摸它。 “这是殿下养的吗?” “不是。” 见独孤霖回头瞪着自己,赵明瑛轻咳一声,不自然地说道:“我哪有空养它,不过是看到后就随手给了点吃的……” 皇帝不大喜欢这些小东西,嫌掉毛,又怕皇子们玩物丧志,因此不许他们饲养猫狗,所以赵明瑛发现这个小家伙后也不敢带回武德殿去。 小狗大约是察觉到了独孤霖对它的善意,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后,伸着湿润的小舌头不住地去舔她的掌心,逗得她咯咯直笑。 独孤霖掏出一块帕子把小狗四只爪子上的泥擦干净,然后把它抱进怀里。 “殿下一直把它藏在这里吗?” “嗯。”赵明瑛答道,“我父皇不喜欢看我们玩这些。” 独孤霖摸着小狗的脑袋有些心疼,“这里没有遮风挡雨的东西,它在这儿肯定吃不好睡不好,说不定还会被人欺负……”。 她想了一会儿,央求道:“殿下,我能不能把它带回去养?” 赵明瑛仔细回忆了一下,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母妃好像没说过自己讨厌狗,如果是你把它带回去,母妃应该不会反对。” “我的意思不是把它养在长乐宫。”独孤霖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是想等我出宫的时候把它带走,虽然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是殿下不能养它,把它放在这里也是让它自生自灭,所以不如……” “你喜欢的话,就把它带回去吧。”赵明瑛轻声说道。 一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独孤霖顿时笑逐颜开,“多谢殿下。” 赵明瑛背过身往前走去,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独孤霖抱着小狗赶紧在后面跟上,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心情一好,独孤霖的话也多了起来。 “殿下,这狗叫什么名字啊?” 赵明瑛微微拧着眉,“狗就是狗,还要有名字吗?” “当然要有啊,不然它怎么知道你在叫它?”独孤霖正色说道。 “这么麻烦……”赵明瑛沉着嗓音说道,“那你来取吧。” 独孤霖看着窝在她怀里快要睡着的小狗,柔声说道:“你长得这么白这么好看,还圆滚滚的,不如就叫绣球吧!” 而后,她抬起头询问赵明瑛的意思,“殿下觉得如何?” “挺好的……” 眼前的独孤霖温柔可人,说话也轻声细语,赵明瑛忽然想起她昨日横眉冷对时的模样,心想女孩子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 “你应该不生气了吧?” “啊?”独孤霖听完他的话满脸茫然。 “我是说,”赵明瑛不耐烦地解释道,“昨天的事你应该不生气了吧?” 独孤霖眨了眨眼,停顿了片刻平静地说道:“其实我不是在生殿下和娘娘的气,昨天我只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所以才想自己静一静。” 她抬头看向赵明瑛,“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听人说起过,我小时候,大夫们曾断言我活不过十岁。” 听到这话赵明瑛皱起了眉,“你都快及笄了。” 独孤霖苦笑道:“是啊,但我还是很怕死。” 她转向赵明瑛,诚恳地说道,“殿下,我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生命的终点了,所以我见不得人的生命被肆意糟践,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她说完这番话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 独孤霖没再追问他红玉的事,赵明瑛也不再执着她生没生气,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走回了长乐宫。 谁知一进长乐宫,迎接两人的就是一阵大呼小叫的吵闹。 锦芙带着几个人闷着头往外走,冷不防与赵明瑛独孤霖二人走了个碰头,她愣了一下,赶忙朝身后喊道:“不用找了,殿下和小姐回来了!” 贵妃被舜华扶着走进院子,嗔怪道:“你们两个小东西,出去玩也就罢了,既不说一声也不带着人,我一醒来就听说你俩一下午都不见人影,可把我吓坏了!” 她伸手想把独孤霖拉到眼前看看,却被她怀里蠕动的一团毛球吓了一跳。 “霖儿,这,这是什么?” “姑姑,是只小狗,我下午出去玩的时候偶然遇见的。”独孤霖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献宝似的把小狗的脑袋微微抬起来给贵妃看,然后和她商量道:“姑姑,我能不能把它放在长乐宫养两天?” 贵妃不愿意在自己侄女的兴头上浇冷水,不过她仍然有些犹豫,“行倒是行,就是……” 舜华赶忙顺着她的话说道:“就是陛下总往这儿来,娘娘也是怕这小东西冲撞了陛下。” “母妃,您看这样行不行……”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赵明瑛忽然开口。 “表姐既然这么喜欢这小家伙,不如先把它放在我那儿养两天,等表姐离宫时再让她带出宫去,这狗看着脏兮兮的,不像是有主人的样子。” 宫妃们都知道皇帝不喜欢这些,自然不会去养。 “那倒是也行,”这回贵妃没再犹豫,“就这么办吧。” 说完,她又催促两人去换衣服,“狗先给别人抱着,衣服都弄脏了快去换换,一会儿要吃晚饭了。” 一条小狗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下来。 第184章 他乡遇故知 午后,天气晴朗。 一支车队顺着大路快速前行,车队里大约有十来个人,所有人簇拥着马车,个个都作护卫一般干净利落的打扮。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正专心研究手里的地图,另一个则倚在马车上打瞌睡。 两人正是悄悄离开京城的杜信芳和一身男装打扮的沈殊玉。 马车驶过一道小沟,车身不受控制地突然一晃,沈殊玉的头一下子便磕到了马车上。 “哎呦!” 杜信芳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没事吧?” “唔,没事。” 沈殊玉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脑门,看着杜信芳从离开京城后就没有放下的地图,凑过去问道:“大哥,这地图你看好久了,都看出什么了?” 杜信芳微微一笑,“看出这一路的艰难险阻了。” 两人离京多日,杜信芳也已把这次的任务告诉了沈殊玉。 沈殊玉听完他的话,故意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啊?那你还把我带出来?” 杜信芳不慌不忙地说道:“更危险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还怕这点小困难?” 听出他是在翻自己之前的旧账,沈殊玉也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问他:“真会遇到危险啊?” 杜信芳点点头,“确实有可能,但至于是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 “大哥,陛下要是知道我一个姑娘藏在随行队伍里,是不是不大好?”沈殊玉小声问道。 “你现在才想起来这事啊?”杜信芳嗤笑一声,把目光又放回到手中的地图上。 “陛下给我的口谕是要我把文大人平安找回来,至于路上的小事都由我自己做主,所以关键时候你是要帮我办事的,可别想着在后面躲懒……再说了,我不把你说出去不就行了?” 沈殊玉常和朱雀一同下山游历,论江湖经验,恐怕杜信芳还不如这个小师妹,要不是朱雀因为沈殊玉受伤的事惹怒了淳于靖,杜信芳本来打算把朱雀也一起带上的。 沈殊玉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两人如今已快到虞丘了。 “大哥,你不是说文大人失踪和锦川节度使有关吗?为什么我们不先去锦川找他?” 杜信芳把摊在腿上的地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来。 “文大人给御史台送的那份奏折,是从他们快到虞丘之前的驿站送出去的,可御史台派人打听,虞丘知府却说没见过文大人……” 他看向沈殊玉的眼神带了一丝狡黠,“我若是虞丘知府,我绝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对朝廷命官动手,给自己招惹无尽的麻烦。” “哦,”沈殊玉拉长了声音,“所以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他是真的没见过文大人,是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借用他的地盘对文大人动手了。” 杜信芳点点头。 “我也只是这样猜想,事实究竟如何,还得查证一番才能知晓。另外,锦川与虞丘之间多山岭,搞不好文大人遇上了山贼也说不定。” 谈完了正事,杜信芳便打算和沈殊玉说一说这出门以后的规矩。 “阿殊,这次出门,咱们得约法三章。” “什么?”沈殊玉一脸疑问,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杜信芳正色说道:“这次出门不准到处乱跑,不准在我视线之外私自行事,更不准争强好胜随意与人动手。” 沈殊玉眨巴着大眼睛,满脸迷茫,“那你带我出来干嘛?你不是说,你带我出来是为了让我给你帮忙的吗?” “我让你帮忙的时候你再动手,其余时间你只要当一个安安静静的公子爷就好。” 念及自己是被杜信芳“解救”出来的,没有杜信芳求情,自己这会儿恐怕还在缇花小筑中禁足,沈殊玉的愤愤不平只持续了片刻就转变为妥协。 “好吧,”她小嘴一撇,“我就等着你来求我。” 杜信芳的眼角漫出些许笑意,也不同她计较。 他们一队人脚程快,几天的时间就赶到了虞丘城外。 为了不惹人怀疑,沈殊玉换回女装,与杜信芳扮成一对做生意的年轻夫妻,护卫也乔装打扮成家奴的模样,一行人就这么进了虞丘城找到一家客栈住下。 进了城后,几人借着看货的由头四处奔走,旁敲侧击地打听文大人的音讯。 不过他们不知道文大人到达这里时共有几人,对文大人的长相也受限于御史台提供的画像,询问时又不敢问得太过明目张胆,因此几天下来一无所获。 杜信芳只好把搜索的范围扩大到虞丘郊外通往锦川的路上,寄希望于能在途中发现文大人等人的踪迹。 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他们最先等到的不是失踪已久的文大人,而是另外一位熟人。 这天早上,沈殊玉正和杜信芳在屋里一起用早饭。 因为这几天没能在虞丘城里找到文大人的下落,两人一边吃一边商量着兵分两路,一拨留在城里,另一拨出虞丘城往锦川的方向去找找找看。 两个人正聊着,小二忽然敲门进来。 见沈殊玉和杜信芳正在用饭,他陪着笑略带歉意地说道:“打扰两位客官用饭,还请见谅,楼下有位公子找人,小的这才多嘴进来问一句。” 杜信芳一行人进来住的时候,客栈掌柜只象征性地记了一个名字,并没有从头到尾问一遍,所以小二并不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姓。 “他找谁啊?”杜信芳问道。 小二答道:“说是找一位姓沈的姑娘和一个叫玉书的公子,咱们这几人当中有这两人吗?” 闻听此言,杜信芳立刻转头看向沈殊玉,沈殊玉也瞪大了眼睛放下了筷子。 她问道:“那人是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 小二答道:“男的,是位年轻的俊秀公子,名字他没说。” “我去看看。” 沈殊玉放下筷子便匆忙跑出门去,杜信芳连忙在后面跟上。 沈殊玉外出时为求方便常常扮做年轻公子,玉书正是她常用的化名,看来此人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只是不知道她这次出门用的是哪套身份。 下了楼,有个人背对着她站在客栈大门处,悠闲地四处张望,沈殊玉越看那身影越觉得眼熟。 “你……”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便回过头来,沈殊玉惊讶地喊出了声。 “明珠!” 第185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站在客栈门口笑盈盈看过来的人,正是一身男装打扮的陆明珠。 沈殊玉惊喜地奔过去拉住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明珠还未答话,就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杜信芳,她微微点头向他示意,喊了声杜大哥。 楼下人多眼杂,三人便一起上楼说话。 关上门,陆明珠才把自己来虞丘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沈殊玉和杜信芳离开京城不久后,陆明珠便接到一封信,写信之人的父亲是林伯瑜的一位老友。 其子在信中说,近来老人家身体每况愈下,请来的大夫都没什么好法子,于是便想起了故友的亲传弟子。 陆明珠接到信后便立刻启程去为他医治,等老人的病情逐渐稳定,她才告辞离开。 因为老人的家恰好离虞丘不远,想到沈殊玉离开京城前曾说她此行要去虞丘,陆明珠便顺路来这边的客栈碰碰运气。 说完这一切,陆明珠又再三向杜信芳保证,“你们来此公干的消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杜信芳连忙向她道谢,“陆姑娘考虑周全,多谢。” 沈殊玉便和杜信芳商议让陆明珠和她住到一起,一来添个帮手,二来也让陆明珠有个照应。 杜信芳便答应下来,并立刻派人去了陆明珠说的客栈把她的包袱拿了过来。 人虽然是多了起来,但找寻文昌恒一事却仍是毫无进展。 算起来,文昌恒失去音讯的日子已过去了近一个月,时间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是渺茫,连沈殊玉也猜测文昌恒会不会已遭毒手。 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杜信芳不能两手空空地回京城去。 他亲自带着人把锦川往虞丘的路走了两遍,终于在一处树林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日中午,沈殊玉和陆明珠以及其他两个侍从找人无果后回到客栈的大堂坐下,要了几个菜准备吃午饭。 小二给他们一一倒了茶,然后关切地问道:“夫人,你们还没找到跟你们合伙做生意的那位掌柜啊?” 杜信芳怕暴露了文昌恒的身份,给他招来杀身之祸,对外一概说他们是在找一位一起合伙做生意,但卷了钱独自跑路的掌柜。 “还没呢?也不知他带着人躲到了什么地方,这么大一笔银子,说什么我们也得追回来。”沈殊玉顺口胡诌道。 小二听完直咂舌。 “这也是真是奇怪了,按理说他们几个人进城后总该有个落脚的地方,这城里的客栈都被你们问遍了吧?甚至能住客的人家也打听了不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不会是已经离开虞丘了吧?” “不会,我们有人盯着呢,没见他出虞丘。” 见她如此肯定,小二也不好再说什么,宽慰了他们几句后就去招呼别桌的客人了。 等小二走了,陆明珠凑到沈殊玉耳边小声问道:“他会不会真的走了?” 沈殊玉也小声回她,“我大哥觉得,他在这儿遇到不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桌上的人一起沉默下来。 等菜上桌后,几个人刚要动筷子,就见杜信芳的侍从玉泉忽然从外面跑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我大哥呢?”沈殊玉抬眸问道。 杜信芳这几日带人在城外搜索,不到日落绝不回城,看到玉泉这个时辰忽然出现在客栈里,众人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玉泉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陆明珠,而后凑近沈殊玉耳语了几句。 沈殊玉听完后也顾不上吃饭了,一边让人立刻备车,一边留人在客栈看守。 陆明珠也被她一起拉到车上。 出了城,等车外的人声渐渐散尽后,玉泉才把上午在城外发生的事告诉两人。 上午,杜信芳在一处树丛里找到了一些打斗后留下的痕迹,他们顺着那些痕迹找到了一处翻动过的地方,挖开后里面赫然胡乱摆放着五具尸体。 尸体的面容早已分辨不清,杜信芳让人把尸体抬出后,也只能通过检查他们的随身物件来分辨其身份。 恰好身边有人提醒他,新来的那位姑娘好像是个大夫,也许她能从尸体上看出什么名堂来,杜信芳这才派玉泉回去请人过来。 马车一路行到埋尸的地方,距离虞丘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路。 沈殊玉跳下马车后,又转身把陆明珠扶了出来,杜信芳迎上来走到两人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先向陆明珠行了一个大礼,陆明珠赶忙慌乱地扶住他。 “杜大哥,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便是,不必如此。” 杜信芳的语气满是歉意,“尸体的样子已经面目全非,我只好请你来帮我看看能从尸体上找到什么线索,他们如今样貌可怖又气味难闻,要委屈你了。” 原来是为这个,陆明珠浅浅一笑,“无妨。” 杜信芳松了口气,赶忙带陆明珠去安放尸体的地方。 趁着陆明珠检查尸体,沈殊玉也蹲在一旁看了会儿,而后站到杜信芳身边。 “有什么发现吗?”杜信芳问道。 “我听说这附近有山匪出没过,会死在这个地方要么是山匪所为,要么是仇家追杀。” 沈殊玉指了指地上几具尸体,“这些人身上什么贵重物品都没有,像是被山匪洗劫一空,但这杀人手法可不一样,山匪可没这么干净利落的身手。” “我也这么想。”杜信芳点了点头。 “这些人应该就是文大人带的其中几人,看样子他们是在这里被人追上,拼死抵抗后有人护着文大人逃跑了,而死去的几个人就被凶手胡乱埋在了这里。” 沈殊玉听完后满脸诧异,“这些人都看不清容貌了,大哥怎么知道文大人不在其中?” 杜信芳便把自己猜想告诉了她。 “我离开京城前曾去文家拜访过,除了见过文大人的画像,还问过他的家人他身上有什么特征。 他家人告诉我,文大人左脚是六趾,可这些尸体的左脚都是五趾,所以我便猜想文大人不在这儿,可能是逃走了。” “原来如此。” 陆明珠检查完尸体后,摘下手上的护具朝两人走过来。 “这些人死去一月左右了,有些人手掌有茧,是惯用兵器的,还有的手指有茧,是常用笔的。 他们死前都和人殊死搏斗过,杀他们的人应该是高手,致命伤都很利落,用的兵器也很锋利。” 沈殊玉道:“这么看来,这些人的确是文大人的随从了。” 杜信芳低头想了一会儿。 “他们逃走后,若是躲在山上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这附近他们能去的地方就只有虞丘城,看样子还是逃进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们会不会已经遇害?或者被人抓走了?”陆明珠问道。 杜信芳思索了片刻,最终拿定主意。 “虞丘还有些地方没有找,我们先回城,把没去的地方找完,若是再没有消息就去锦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86章 遇贼 地上这几具尸体没法带回去,可他们又是忠义之士,杜信芳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 几人就地将他们安葬后又垒了坟,而后一行人心情沉重地返回了虞丘城。 夜里,沈殊玉把陆明珠带来的东西在屋子里归置好,陆明珠推开窗户,外面凉风习习月色正好。 “阿殊,差不多了,过来坐会儿吧。” “好。” 陆明珠随身带的荷包里装了小半包自己做的蜜饯,她把蜜饯倒进一个盘子里,两人就着溶溶月光,闲聊起京城一别后的经历。 “我听先生的意思,陛下似乎很看重大哥,要是能帮大哥把这趟差事顺利办成,我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陆明珠安慰她道:“放心吧,现在有了新的线索,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嗯。对了,我离开山庄以后,庄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沈殊玉出来久了,心里多少有些惦记山庄里的老老少少。 尤其是前一阵子因为她受伤的事惹得淳于靖生气,山庄上上下下都不安宁,即便现在事情已经平息了,但她想起时,心中仍会惴惴不安。 陆明珠微微一笑,“大家都挺好的,我走之前还去和谢嫮打了招呼,请她偶尔去药庐帮我看上两眼,秦大哥似乎又被淳于先生罚去抄书了,我在山庄没有看到孟公子……” 沈殊玉无奈地摇头苦笑,“三哥真是……” 陆明珠忽然一拍巴掌。 “啊,对了,我离开前两天还看到小裴公子了,他回了山庄,不过大概是因为在山庄里没看到你,所以就跑到药庐来旁敲侧击地和我打听。” 陆明珠冲着沈殊玉调皮地眨了眨眼。 听她提起裴含章,沈殊玉面色露出几分尴尬,她犹豫着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陆明珠哪会看不出她的心事,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我按照你的嘱托,把那个盒子还给了他,你留下的话也和他说了,谁知他一下子就急了,一个劲地问我,你当时看到里面的东西后是什么表情,为什么不肯收……”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沈殊玉赶忙问道。 陆明珠无奈道:“我只能和他说,我没看出你有什么不寻常,也不清楚你不收的原因,让他有问题等你回来后当面去问你。” 她假意抱怨道:“哎,早知道我就不做这个恶人了,还不如当时就和你一起来虞丘陪杜大哥办差。” 沈殊玉垂下头笑了笑。 陆明珠便凑过去问:“那天你走得急,我也没来得及问,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了? 你走的时候他都还没回来,你俩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你怎么突然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她们俩自小无话不谈,沈殊玉也不想瞒她,便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她。 “我大哥告诉我,以前有传闻说,他和哪家的小姐似乎有过口头的亲事,我突然间就觉得之前似乎和他走的有点近了,所以想……” 陆明珠面露不解,“这事不是还没确定吗?如果他没有定亲,你们俩又彼此有意,这不是很好吗?” 沈殊玉落寞地摇摇头,“不好,除此之外,我的事情还没办完,我怕将来会连累他。” 略一思索,陆明珠问道:“是你师公之前交代你去办的那件事吗?那件事还没有办完是吗?” 沈殊玉闷闷地点了点头。 陆明珠叹了口气,“虽然我不清楚你究竟有什么事要办,但逼得你不得不放弃这样好的一个人,看来那件事的确棘手。 你和小裴公子的事,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别的事若是需要我,你一定要说。” 沈殊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的泪意,她拉着陆明珠的手小声说道:“明珠,谢谢你。” 陆明珠把另一只手也覆到她的手上,“咱们俩之间何必言谢。” - 虞丘城的街道不算繁华,但白日里沿街做生意的店铺和摆摊的小贩也有不少。 陆明珠跟着杜信芳走了半日,注意力便渐渐被小贩的叫卖声吸引。 她驻足在小贩的摊位前看起了琳琅满目的珠饰,杜信芳没有催促,就站在她身旁不远处打量着四周。 “少爷,你怎么现在反倒不着急了?”兰生小声问道。 今日跟在他身边的不是玉泉,而是兰生。 早上他们兵分两路,沈殊玉带了玉泉以及其余几个人去了城东,因杜信芳要来的这处地方人多商铺也多,沈殊玉就让陆明珠跟着杜信芳一起,去看看当地的新鲜玩意。 “前阵子咱们问遍了客栈以及可以借宿的农家,可都没有结果,我就在想咱们找的方向是不是错了。”杜信芳低声答道。 “怎么会……” 两人正嘀咕着,陆明珠走了过来,“杜大哥,我们还要去什么地方?” “有想买的东西吗?”杜信芳关切地问道。 陆明珠笑着答道:“只是看着新鲜,没有想买的,刚刚是不是耽误你们了?” “没有,快到用午饭的时候了,咱们不如先找个地方用饭吧。” “好。” 杜信芳四处看了看,这周围商铺虽多,但恰好没有能吃饭的地方。 兰生立刻提议自己去前头找找,让他们两人在后面慢慢跟着。 陆明珠一边走,一边对杜信芳说道:“杜大哥,我看你今天只是在街上观察这里的人,没有去打听,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主意?” 杜信芳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快把虞丘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有他们的消息,会不会是他们没出事,而是有意掩盖自己的行踪躲到了什么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这么找恐怕是徒劳无功。” 陆明珠疑惑地问道:“那要怎么办?” 杜信芳安慰她道:“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怕陆明珠顺着他的话着急,杜信芳一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个卖脂粉的小摊子,便指给陆明珠看。 “那摊子上的东西挺好看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 陆明珠去看胭脂水粉,杜信芳便就近看了看几套文房四宝。 谁知,等他再转身去找陆明珠时,便看到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在陆明珠身旁转了两圈,而后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撞了她一下。 陆明珠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还好心地侧过身为他让路。 那人刚要走,杜信芳便一个箭步冲过去拦到他面前。 “把你刚刚偷的东西拿出来。” 他面色沉静,语气冷如冰霜。 第187章 入狱 一见自己被人发现,小偷顿时瑟缩了一下。 他偷眼上下打量了杜信芳一番,见杜信芳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身边又没有其他人,气焰顿时嚣张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走开走开,别挡路。” 陆明珠这才反应过来,她伸手往腰间一摸,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赶忙跑到杜信芳的身边。 “杜大哥,我的荷包不见了。” 杜信芳点点头,抬眼看向小偷,“刚刚被他拿走了。”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胡乱冤枉人,我告诉你,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去衙门告你去。”小偷吵嚷着说道。 周围人一听到这边有热闹看,顿时都挤了过来。 小偷这会儿也看出来杜信芳和陆明珠不像是本地人,一见围过来的人多了,他眼珠一转,立刻喊起冤来。 “哎呦喂,可冤枉死我了,我好好的走着路呢,忽然就被他拉过来说我偷东西,这分明是讹人嘛!还有没有王法啦!” 杜信芳头一次遇见这么不讲理的人。 “我刚刚明明看到你拿了这位小兄弟腰间的荷包,他腰间的荷包也的确不见了,你说你没拿,那敢不敢与我到衙门搜身对质?” “你胡说!分明是你们两个人联合起来诬陷我!”小偷跳脚说道。 双方各执一词,围观的群众只顾着起哄,自己也不知该站哪边。 一会儿有人说这人偷东西被发现了还抵赖,一会儿又有人说眼下世道乱,谁知道他俩说的是真是假,这两人互相认识,搞不好就是合伙骗人的…… 这边闹成一团,那边就有人喊来了巡街的捕快。 小偷一见捕快来了,眼疾手快扑到捕快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杜信芳和陆明珠两个合谋冤枉他云云。 捕快一听,立刻问道:“你们说他偷了你们的荷包,有何凭证?” 陆明珠便上前一步,“我的荷包我自然认识,那上面……” 她还没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用力向后扯了一下,她回头去看杜信芳,杜信芳却不动声色地冲她摇了摇头。 是让自己不要说话的意思吗? 陆明珠心里有些着急,眼下这个局面再不说话就要被当成贼人抓起来了,也不知杜信芳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她刚要开口询问杜信芳的意思,就见杜信芳又冲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陆明珠很快意识到,杜信芳是不想让自己再继续说下去。 她今日一身男装打扮,往那一站就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后生,捕快原本对她说话还算和善,但见她一直犹豫着没有下文,语气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你那荷包到底长什么样啊?”捕快催促起来。 “是啊,总不见得你自己的荷包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围观的人也哄笑起来。 陆明珠从没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如此奚落,顿时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捕快这会儿觉得这案子已经很明了了。 “自己荷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看你们两个就是合谋诬陷别人,敢在虞丘城里讹人,来呀,把他俩给我拿了,扔到大牢里关两天。” 杜信芳立刻拦在陆明珠面前,“这位小兄弟全是受我胁迫,我才是主谋,你们抓我吧。” “这怎么行?”陆明珠抓住他的手臂,低声说道,“我们是一起的。” “都带走都带走……没热闹看了,都散了吧。”捕快驱散周围看热闹的人。 杜信芳不欲连累陆明珠,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几个衙役冲过来锁住他们俩,然后把两人一起带走了。 两个人就这么被几个捕快推推搡搡地关进了虞丘城的大牢。 说是大牢,牢房却并不多,杜信芳和陆明珠被一起扔进了一个已经住了四五个人的牢房中。 这牢房关的其他几人都蓬头垢面的,有的人像是被关了许久,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等狱卒走后,杜信芳把陆明珠带到一处稍微整洁点的角落坐下,自己坐在她身边,把她和其他人隔开。 趁着其他人一见捕快来了就接二连三的高声喊冤,杜信芳的身体微微往陆明珠那边靠了靠,带着歉意小声对她说道:“陆姑娘,对不住,刚刚让你受委屈了。” “没关系。” 陆明珠这会儿已经猜到了杜信芳心里的主意。 虽然要跟着受点苦,但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心里反倒隐隐有些兴奋和好奇起来。 “杜大哥,你还是叫我明珠吧,免得我们被人注意到。”陆明珠也学着他刚刚的样子低声说话。 她今天出来穿的是男装,要是被杜信芳这么姑娘长姑娘短地叫着,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俩就会被人发现端倪。 “好。” 捕快走了以后,牢里重新恢复了平静,有力气说话的犯人凑到一处小声聊天,也有人询问起杜信芳两人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些犯人事不关己,找了处空地倒头就睡。 陆明珠跟着杜信芳走了一上午,到现在连午饭也没吃,刚刚又被折腾进了大牢,这会儿困得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在杜信芳与周围人的低声交谈中,陆明珠靠在他肩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们俩是在大牢里安心住下了,大街上的兰生却是急得头顶快要冒火星子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看上去干净、菜色也还不错的饭馆,可顺着来时的路往回找时,却怎么也找不见杜信芳和陆明珠的身影。 他一着急把沿街的店铺也找了一遍,却仍是没见到那两人,他只好回到三人分开的地方,一路往前挨个询问路边的摊主。 直到有个小贩从他的描述中想起了因刚刚那场闹剧被捕快带走的两个人,便好心告诉了他。 兰生顿觉五雷轰顶,他先是下意识地顺着小贩指的方向跑了两步,后来觉得不对劲又往回跑。 “哎哎,你跑错方向了!衙门不在那边!”小贩在后面急得直跺脚。 兰生是跑回去找沈殊玉了。 他一边跑一边想,沈姑娘要是知道自己把公子爷和陆姑娘看丢了,还丢到大牢里去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把自己的皮剥了…… 迎着风,兰生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第188章 烧鸡与包子 好在,沈殊玉和玉泉等人也在这个时间回到了客栈。 一来,几人要吃午饭,二来,他们也想和杜信芳互通下消息,看看各自的调查方向是否有进展。 兰生恰好在这个时间回来,一进来,就泪眼汪汪地扑到沈殊玉面前把事情告诉了她。 “什么?”沈殊玉听完后,顿时惊得瞪大双眼。 玉泉也噌的一下站起身,“你怎么看得人?” “我,我……我当时不在啊。”兰生已经快哭出来了,他小声辩解道。 “去房间里说。” 沈殊玉带着几个人进了房间,她和玉泉仔细盘问了兰生上午发生的事,问清楚杜信芳和陆明珠被带走的地点后,三人又马不停蹄地去找了那个好心答话的小贩。 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后,沈殊玉和玉泉很快便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 三人站在河边的柳树下,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沈殊玉皱着眉询问玉泉的意见。 “那人说的真的是我大哥吗?如果真是我大哥的话,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带走了?” 玉泉犹豫着地答道:“姑娘觉不觉得,公子和陆姑娘像是故意的?” “你也这么认为?” “那看来我与姑娘的想法是一样的。” 兰生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啊?什么想法啊?” 玉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沈姑娘觉得,少爷和陆姑娘是自己想进大牢,所以顺势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啊?” 兰生年纪小,不如玉泉沉稳干练,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迷蒙地问道:“那少爷为什么要进大牢啊。” 玉泉微微一笑,“还是少爷聪明,我们只想到人进了城是要找地方住的,却全然忘了他们是逃进来的,他们估计哪个地方都不敢住。” 沈殊玉继续说道:“所以,大哥想去牢里看看,那位文大人会不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躲进大牢里去了” “那为什么不找虞丘知县帮忙呢?”兰生问道。 沈殊玉勾了勾唇角,“谁知道虞丘知县会不会和锦川节度使穿一条裤子?他真要可信,陛下就不必让大哥出京暗访了。” 玉泉看向沈殊玉,“沈姑娘,大牢里终归不安全,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沈殊玉想了一会儿,“还是等晚上吧。他们刚刚才抓了人,我们现在就去看恐怕太着急了些,大哥的事情估计也没办完。” “好。”玉泉一边答应着,一边又叮嘱兰生,“你这两天就在府衙门口盯着,看看有没有咱们家少爷和陆姑娘过堂的消息。” “好。” 陆明珠一觉睡醒后已是傍晚了。 夕阳顺着狭小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这间囚室送来了今日最后一抹日光。 “睡醒了?”杜信芳轻声问道。 “嗯。” 陆明珠发觉自己靠着杜信芳睡了很久,她有些害羞地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坐直身体后才觉得后背酸痛不已。 她想问一问杜信芳有什么发现,可是四周都有人,她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杜信芳看出她的犹豫,便把左手掌心递到她面前。 犹豫了一下,陆明珠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有何发现?” 杜信芳回她,“左,京城口音。” 陆明珠坐的位置正是他们这个监牢与另一个监牢相隔的木栏处,她下意识地转头往左边监牢打量了一番。 可惜,牢里的灯火本就不够明亮,太阳又已落山,借着那点微弱的烛光,她连那间牢房里关了几个人都分辨不出。 到了晚饭的时候,狱卒们拿了给犯人们吃的饭食来,杜信芳这会儿已经后悔带陆明珠进来了,犯人们吃的东西怎么能拿来委屈陆明珠? 他正犹豫着,忽然听到狱卒高声喊人。 “今天刚进来的那个姓杜的,还有姓陆的,人在哪呢?” 杜信芳起身走到门口,“什么事?” 狱卒上下打量他一番,嗤笑道:“看你穿的人模人样的,也像是读过书的,好的不学学人家讹人……” 杜信芳故意作出一副羞窘的模样,低眉顺眼地听他训斥。 狱卒哼哼了几声,这才招手让人进来,“你家人来看你了。” 沈殊玉和玉泉赶忙走过来,玉泉把手里一块银子递给狱卒,不住地向他道谢,狱卒这才满意地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叮嘱沈殊玉和玉泉送完饭快点走。 沈殊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然会有和杜信芳陆明珠两个人隔着牢门说话的一天。 “大哥,明珠,你们俩都没事吧?” “没事,我们都很好。”杜信芳让她安心。 “你们……”沈殊玉欲言又止。 “你放心。”杜信芳冲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两人在一处读书习武有许多年了,只是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这牢里的确有他们要找的人。 杜信芳往左一瞥,沈殊玉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他左边的牢房,然后她会意地点了下头。 “你和明珠都照顾好自己,我会设法去打点一番把你们救出去。”沈殊玉低声道。 “好,你办事要仔细一些,不要着急。” 杜信芳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去弄明白那几人的底细。 “我明白。” 听到狱卒在牢门口的催促声,沈殊玉和玉泉赶忙把几样食物从栏杆的缝隙里塞过去。 “这是给你们带的,我们不能久留,得先走了。” “好,你们快走吧。” 沈殊玉和玉泉离开后,杜信芳从纸包里拿出一个包子递给陆明珠,又掰了个鸡腿给她,然后热情地把剩下的烧鸡分给同监牢的其他囚犯。 其他人先是面面相觑,谁也不好意思上前,奈何杜信芳一再相邀,几个人便上前分食了那只烧鸡。 杜信芳又把剩下的包子分出一半招呼左边囚室的几个人来吃。 那些人刚刚看到和杜信芳同一囚室里的人都有烧鸡吃,早已垂涎欲滴,一见自己有包子可分,立刻便有两个人冲过来抢过那几只包子。 不过,那间牢房里剩下的四个人却始终没动,杜信芳把另外一半向他们的方向递过去。 “我和我的小兄弟吃不完,几位大哥一起过来吃吧。” 那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后仍然没动,不过包子的香气早已飘了过去,有人喉结上下一滚,咽了咽口水。 等到那几个抢了包子的人吃完了自己手里的,并开始对杜信芳手里剩下的包子虎视眈眈的时候,那四人中的一人才推了其中一个同伴一把。 同伴立刻过来拿走了剩下的包子,四人有条不紊地把包子分好,三两口便吃完了。 第189章 有福同享 杜信芳见这几人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好意,便温和地和他们几个人搭话。 “几位大哥是打哪来的啊?牵扯进什么官司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那四人中离杜信芳距离最近的那个不好意思不答话,便含糊地说了一句。 “从北边来的,在这边和人起了些争执,把人打了,你呢?” 杜信芳摸了摸鼻子,面露尴尬,“我,呃……讹人。” 一旁的陆明珠把头撇到一边,努力压下唇角的笑意。 杜信芳又道:“我也去过北边,几位大哥从北边什么地方来的啊?去过京城吗?” 听到京城两字,坐在最里侧的那个人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杜信芳看了一会儿后,说道:“京城可是个好地方,难不成你去过?” 杜信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去过,我在北边待了很久,这次是受人之托来南边寻人,只是没想到出师未捷,先栽在这儿了。” 那人没再说话,身子往下一滑就地躺下,嘴里嘟囔道:“吃饱了就赶紧睡。” 其余三个人立刻围了过去,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坐的坐躺的躺。 见这几人没有再和自己交谈的意思,杜信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坐回陆明珠的身边。 陆明珠把鸡腿递给他,杜信芳没有接,陆明珠又把手里的包子递了过去,杜信芳还是摇头。 他把包子推了回去,小声说道:“我不饿。” 陆明珠却执拗地把那个包子塞到他手里,“有福同享。” 杜信芳只好接了过来,两人各自垫了垫肚子。 月上中天,牢里的犯人都已进入梦乡。 睡到半夜,杜信芳被窗口吹来的一阵凉风冻醒了,他睁开眼低头看了看枕在他腿上睡得正香的陆明珠,然后用宽大的袍袖在她的身上遮了遮,为她挡风。 牢房里鼾声震耳,他一时间无法重新入眠,只好倚着墙静静地坐着,然后不自觉地往左边监牢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才发现那边牢里有个人不知何时移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 杜信芳屏住呼吸慢慢坐直身体,那人竟然也醒着,听到他的动作声便转过头来看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暗中,杜信芳听到那人这样问自己,但只是这一句话,杜信芳便听出来,这人是白天一直坐在最里面的那四个人的头儿。 “白天说过了,我是来找人的。”杜信芳低声答道。 “找什么人?”那人又问。 “几位忠义之士。” 那人沉默下来不再说话,杜信芳立刻追问道:“阁下是否姓文?” 可惜,那人只说了前面几句,便不再答话了。 杜信芳还要追问,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掐了一把。 他低下头,睡梦中的陆明珠很自然地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把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拉到身前,在他手心里写了四个字。 敌友难辨。 是了,杜信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操之过急了。 对方显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那人真是文昌恒,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上面派来营救他的人,还是一路追杀他追到牢里的人,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轻易暴露自己? 杜信芳重新靠回墙上,思绪一会儿飞到千里之外的皇宫里,一会儿又飘到虞丘城郊埋着尸体的密林中。 大约是察觉到他满腹心事无法入睡,陆明珠拉过他的手,又写了几个字安慰他。 徐徐图之。 杜信芳轻声一笑,低低地应了一声。 难怪沈殊玉从小到大有事没事都喜欢粘着陆明珠,有她在身边,的确像是浸在一汪清泉里,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拂玉山的竹林间。 杜信芳解下腕上的一条红绳系到了陆明珠的手腕上。 “别害怕,保平安的。”杜信芳低声说道。 陆明珠不答话,她在假装睡觉。 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心里庆幸这里没有灯…… 第二日上午,沈殊玉和玉泉再次把饭送了进来,又顺手给了牢头一大块银子,牢头笑逐颜开地安慰两个人。 “两位放心,你们家那两位爷都好着呢,没人动他们。” “让您费心了,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一时半会和衙门里的人也搭不上话,少不得让我两个兄弟在这儿多待几天。” 玉泉低声下气地奉承那个牢头。 事实上,沈殊玉根本没有去衙门找人,等杜信芳这边的事一了,他们把身份一亮,虞丘知府自然不敢继续关着他们,眼前的困境迎刃而解。 而牢头这边有银子赚,他巴不得继续供着杜信芳和陆明珠两个人。 “不妨事不妨事,两位爷我帮你照看着,你们忙你们的,不着急。” 他把沈殊玉和玉泉引到杜信芳的牢门前,十分客气地把那两人喊来,喊完了人便乖觉地走出去,留沈殊玉和玉泉在那说话。 “晚上没出什么事吧?”沈殊玉问道。 “没什么。” 看到杜信芳和陆明珠都好好的,沈殊玉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看了旁边的牢房一眼,杜信芳的手指在门上轻轻一敲,立刻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怎么样?”沈殊玉低声问道。 “应该就是那四个人。”杜信芳也沉声答道。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高声问道:“今天带什么吃的了,快给我看看。” “哦,”沈殊玉和玉泉赶忙打开食盒给他看,“有馒头、烧鹅,还有一点牛肉。” 一听这话,监牢里的囚犯们顿时沸腾了。 杜信芳这一侧牢房里的一群人眼巴巴地等着沈殊玉和玉泉赶紧走,他对面牢房里的囚犯则是看得眼睛都红了。 沈殊玉把食盒里包着食物的油纸包一一塞过去,杜信芳一边把东西接过来一边大声说道:“明天再送点别的,这些都吃腻了。” 还没等沈殊玉说话,他又小声叮嘱,“把人都安排到这附近,以防有变。” 沈殊玉大声答道:“知道了,明天给你带别的。” 两个人一问一答交换了信息后,沈殊玉叮嘱杜信芳照顾好陆明珠,之后便带着玉泉离开了牢房。 杜信芳把两个馒头和牛肉留给了陆明珠,其余的馒头和烧鹅则一分为二,像昨天那样分给了左右两边的人。 可惜,这天白天他始终没有找到和那个领头之人说话的机会。 转眼间,夜色便再次笼罩了整个虞丘。 第190章 劫囚 离沈殊玉他们落脚的秋来客栈不远处的一栋宅子里,一个黑衣短打的男子端着一壶茶进了屋子。 屋子里坐着一位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黑衣男子给他沏了茶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中年男子翻过一页书,沉声问道:“是不是又没消息?” 那黑衣男子面色一僵,立刻低下头,乖顺地说道,“如参军大人所料,今天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消息。” 听到又是一无所获,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神色不满地把手上的书往桌上重重一搁。 “虞丘城不过是弹丸之地,这人进去以后怎么会踪影全无呢?” 见他愁眉不展,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提议道:“大人,不如我们请虞丘知县出面如何?他对虞丘的情况必定了如指掌,他和咱们节度使大人又是姻亲,请他出马不是事半功倍吗?” 中年男子起身背着手走到他的面前。 “你以为这种小事咱们大人会想不到吗?他不让虞丘县参与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中年男子正是锦川节度使陈祁手下的参军王兴林,他奉陈祁之命一路追踪文昌恒到了虞丘,并在虞丘城外截杀文昌恒和他的部下。 可惜对方几人负隅顽抗,最终还是让文昌恒逃进了虞丘城。 他们紧随其后跟着进来,未曾料到文昌恒一进虞丘后就如泥牛入海,从此再无踪迹,他们遍寻无果,这才在虞丘暂且住了下来。 王参军走到窗前,看着月色低声说道:“大人说了,李林是个胆小怕事之人,若是让他知道了我们要追杀朝廷命官,依他墙头草的性格,保不准会坏事。” “我们只要确保文昌恒死在回京路上就足够了,只要不死在锦川,他死在哪里都行,若是死在虞丘县,那就让李林来背这个锅。 能为大人效力,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黑衣男子点头称是。 “大人所想的确缜密,只是我们没有找到文昌恒,杜信芳来了以后也没有找到,难不成我们就一直耗在这里吗?” 王参军哼了一声,“本来指望等杜信芳他们找到人后,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可没想到他们也是一群废物。” 他带人进了虞丘城后便盯紧了虞丘城出入的大门,只是他们一直没等到文昌恒出城。 恰在此时,节度使陈祁飞鸽传书告知他,说宫里传来消息,皇帝派杜信芳出京寻找文昌恒,并叮嘱他切勿让文昌恒活着见到杜信芳。 他们很快便锁定了杜信芳一行人,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是杜信芳真的在他们之前和文昌恒接头了,那就算他命不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两人说话之际,一个短衣打扮的男子行色匆匆地穿过院外的小巷,到了宅子门口后,他敲了五下门便径直推门而入。 院子里站了几个打扮与他相似的人,有的在用软布擦拭兵刃,有的在练习对打。 男子目不斜视地走进屋子,关上屋门后,对着坐在上首的王参军行了个礼。 “大人,属下一直盯着杜信芳那边的人,今天忽然觉得他们有些奇怪。” 王参军立刻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他们找到文昌恒了。” “那倒没有。大人吩咐我这两日盯着他们那一帮人,我盯着盯着就觉得哪里不对,杜信芳莫名其妙地进了大牢后,他身边的侍卫和他带的那个姑娘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他皱着眉继续说道:“他们每天就晃晃悠悠地去牢里送个饭,而且也没见他们去过县衙,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应该设法去县衙捞人才对,可他们似乎并没有这种打算。” 王参军用碗盖撇去茶水上的浮沫,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是说,杜信芳是有意要进牢里的?” 男子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确定,“小人不敢确定,但总觉得他们进牢里似乎另有所图。” “难道文昌恒会在牢里吗?” 王参军先是喃喃自语,继而眼神忽然一亮,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搁,站起身来哈哈大笑。 “没错!他一定躲在那儿,难怪我们在虞丘掘地三尺也不见他的踪影,谁能想到他会躲在大牢里!” 他笑了一阵儿便吩咐那个男子。 “他既然自己进了大牢,那我就再送他一程。 你今晚就带人去虞丘大牢,找出文昌恒然后杀了他,虞丘牢房地方狭小,你带上三人足矣,其他人在远处接应。” “是。”黑衣男子答应完又继续问道,“那杜信芳呢?怎么处置他?” 王参军嘿嘿一笑,“他既然抢先我们一步,那就算他命不好,一起杀了永绝后患。” “是。” 变故就在这一夜忽然降临到虞丘县的大牢。 杜信芳这天晚上睡得不沉,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响动,火把的光在牢门口不时晃动。 他立刻叫醒了一旁的陆明珠,然后把袖中的一把寒铁匕首放进她的手里。 “留着防身。” 陆明珠立刻意识到危险似乎快要来临,她深吸一口气压住砰砰的心跳,小心地收好了匕首。 两人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忽然看到牢门口亮起火把的光,有好事者趴到自己牢房的门口去看,却立刻被吓得退了回来。 “是,是几个蒙面的人,有人劫囚了!” “啊,劫谁啊?” 议论声刚刚响起,就被来人喝止,“不想死的就把嘴闭上。” 牢房里的嘈杂声顿时小了一半。 杜信芳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四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的严严实实,虽然举着火把,但直到现在都没走到他们这里,似乎是在一间一间囚室找着什么。 他立刻意识到不好,跑到左侧牢房边把那个领头之人喊来。 那几个人显然已是惊弓之鸟,杜信芳喊了两声,领头那人才反应过来。 情况紧急,杜信芳来不及多解释,他沉声说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如果你是,你就干干脆脆地承认,不然一会儿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们。” 眼见火把的光越来越近,那人只好咬着牙低声说道:“我就是文昌恒。” 话音刚落,那四个蒙面人就走到了文昌恒所在的牢房前。 文昌恒不敢回头去看,拧着眉背对着牢门。 一个蒙面人便厉声喝道:“里面那个人,你转过身来。” 文昌恒抓着木栏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只微微侧了下身,蒙面人便立刻认出了他。 “就是他!” 牢门的锁链被一剑斩断,一个蒙面人冲进来就要对文昌恒发难,文昌恒身边的三个人立刻便将他护在身后。 蒙面人正与这三人周旋之际,冷不防被倒下的木栏砸了个正着。 第191章 这里现在由我说了算 杜信芳刚刚一脚踢翻了两个囚室间的木栏。 那木栏年久失修还有虫蛀,哪经得住他这么大的力气。 文大人连同另外几个囚犯全躲到了牢房的另一侧,他身边的三个护卫已有两人被砍伤,好在杜信芳恰好在此时跳过来,夺过一个刺客的刀后一刀将其砍翻在地。 牢房不大,文大人躲在角落,杜信芳又始终拦在那几人面前半步不肯退让,几个刺客心里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旋身之际,一个刺客忽然瞥到站在一旁的陆明珠,心念一动,几步抢到陆明珠身后挟持了她。 “把刀放下,把你身后的人交给我,不然我就杀了他。” 杜信芳看着他把刀架在了离陆明珠喉咙不过分毫的位置,因没有收住力道,陆明珠细腻的脖颈上此刻已经被刀划出了丝丝血迹。 “明珠!” 挟持了陆明珠的蒙面人冷笑一声,敏锐地察觉到了杜信芳向陆明珠投来的关切的眼神。 见杜信芳站着没动,他更加用力地抓住陆明珠一侧的肩膀,锋利的刀刃不轻不重地在陆明珠白皙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血珠倏然滑落。 “别!” 杜信芳把夺来的刀扔到自己面前不远处,一直与他对峙的蒙面人立刻上前将刀踹到远处。 “把他绑上。”挟持陆明珠的黑衣人大声喊道。 一个蒙面人找来一条麻绳后向杜信芳走来,只是他人还没挨到杜信芳身边,便听到了同伴的一声惨叫。 杜信芳反应极快地踢开身边那人,他身前不远的那名刺客立刻持刀砍来,杜信芳手中没有兵器,身后不远又站着无处躲藏的文昌恒,他只好侧身闪过,想要抓住那名刺客的手腕。 争斗中,杜信芳的左臂被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染红了淡蓝的衣衫。 “杜大哥!”陆明珠惊慌地喊道。 - “大人大人,快开门啊!” 深夜,虞丘知县李林和他的夫人被房门外一阵咣咣的砸门声吵醒。 李林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嘴里不住地嘟囔着,“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着急的事让他们去找师爷……” “大人,出大事了你快开门啊,有刺客来了!”门外的人大声喊道。 “什么?” 李林的瞌睡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连他夫人也跟着慌乱起来。 手忙脚乱地披衣下床,李林一边穿着外衣,一边打开门把门外那人放进来。 “你刚刚说什么?刺客?在哪呢?抓到没有啊?快快快找个安全的地儿,我先去避一避……” “大人您先别忙。” 过来禀报的衙役这时候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那刺客不是奔咱们衙门来的,他们去大牢了。” “大牢?”李林听完一头雾水,“他们去大牢干嘛?咱们大牢里藏什么宝贝了?” “不知道啊,听巡夜的人说那群刺客人还不少,咱们牢里的人都被放倒了,大牢里打得挺热闹,巡夜的人看到后就赶紧来报信了。” 李林一听,那还得了?! 他再偷懒也不敢在这种事上马虎,要是牢里的犯人被放跑了,随便有人参他一本就够他丢官坐牢了。 他急急的点齐人马奔大牢去了。 牢里乱成一团之际,在大牢附近观望的另一拨人陷入了两难。 “原来他们和我们一样,也预备了后手。” “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现在进去?” 王参军派来等在外面的几人刚刚见到沈殊玉带着一帮人冲进大牢,正在踌躇之际,忽然看到远处亮起一片火光。 虞丘知县李林带着府里的衙役倾巢而出,直奔大牢来了。 这时候跳出来无疑要和虞丘县正面冲突,见已错过了露面的时机,几人只好先隐在暗处继续观望。 牢里的两拨人正在对峙。 陆明珠因恐惧脑中一片空白,她看着杜信芳急切又担忧的眼神,不知为何,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放开她,我可以做你的人质。”杜信芳沉声说道。 那蒙面人冷笑道:“杜公子,杜大人,你觉得我是傻子吗?放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要,反而去挟持你?” 杜信芳低声说道:“你抓她有什么用?她和这件事什么关系也没有。” 文大人看看被挟持的陆明珠,又看看面容冷峻的杜信芳,一时间手足无措。 明明自己才是风暴的中心,但眼前这个局面自己好像插不上什么话…… 就在此时,一枚飞镖顺着木栏的空隙打了过来。 那名挟持陆明珠的歹徒下意识地往左一躲,连带着陆明珠也被他拉了个踉跄,两人还没站定,就见几个人从外面闯进来。 先是有人与杜信芳附近的那个蒙面人战成一团,又有两人速度极快地直奔陆明珠所在那间囚室的门锁。 一人劈开牢门,另一人隔开挟持之人的刀后,一把把陆明珠拉到自己身后。 沈殊玉眼疾手快地接住受伤的陆明珠,然后把她推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玉泉和兰生等人则很快制住了那两个蒙面人,地上被杜信芳砍伤的那两个也被从乱局里拖出来捆成了个粽子。 牢里的刀光剑影终于在这一刻平息下来,杜信芳看着眼前被数柄钢刀架住脖子的蒙面人,嘴角弯起一丝笑容。 “这里现在由我说了算。” 押着这几个人,杜信芳等人缓步出了虞丘县大牢。 路过牢门口时,他看到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狱卒,心里便明白过来,看来这几个人是用酒菜迷晕狱卒后才奔他们而来。 能把手底下的人调教成这样,虞丘知县李林当真是个酒囊饭袋。 出了大牢后,一群手持火把的衙役立刻冲上去把他们围了起来。 “大胆贼人,竟敢在我虞丘大牢劫人,还不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一名衙役率先挥舞着刀冲上来。 沈殊玉正因为刚刚陆明珠险些被杀而心有余悸,这会儿看到这个无能的县官终于带人过来,一晚上的担惊受怕瞬间转变为熊熊怒火。 没等玉泉等人出手,她一把抽出佩剑,几步上前架住了那名衙役的招式,将他拦在了杜信芳面前。 她的招式干脆利落,一阵刀光剑影过后,那个衙役便被她踹出去几丈远,摔下来后恰好落在了虞丘知县李林的马前。 第192章 杜夫人? 杜信芳知道沈殊玉心里的火气,正好他也想给这位懒政的虞丘县一个下马威,因此平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陆续有其他衙役冲上来都被沈殊玉一一掀翻在地。 玉泉兰生等人看得手痒难耐,可惜杜信芳不出声,他们也只能留在原地待命。 等对面的人被放倒的差不多了,杜信芳微微转向玉泉的方向,玉泉立刻会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举到自己身前。 “这位是刑部的杜大人,奉陛下旨意来此地办案,你们虞丘县胡乱抓人竟然还敢叫嚣!” 一见钦差令牌,李林吓得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推开上来要扶他的衙役,连滚带爬奔到杜信芳面前。 “下官,下官,不,不知道大人来此办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望请恕罪……” 杜信芳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李林去看自己身后的人。 “这位是监察御史文大人。” 文昌恒头发凌乱衣着脏污,哪里能看出是一个御史言官的模样,他又是被人从大牢里扶出来的,李林这会儿心都凉了半截。 他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嘴里不住地道歉。 “哎呦,是下官治下不严,下官近日身体有恙,未能及时处理刑狱案件,那群蠢货竟然错把文大人当成犯人抓起来了,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他又赶忙道:“请两位大人移步舍下梳洗更衣吧,也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稍稍弥补自己的过失。” 他左一句过失,右一句抱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杜信芳也不好再下他的面子。 询问了文大人的意见后,一群人便先去了县衙落脚。 虞丘县衙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个深夜。 文大人和他身边的人以及杜信芳、陆明珠都需要梳洗更衣,厨房连夜生火,丫鬟不够用,连知县夫人也被迫忙活起来。 杜信芳处理好伤口又换了衣服后,一出房门就看到了在院子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李林。 李林一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下人伺候不周,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 李林赶忙又道:“杜夫人那边我也安排了丫鬟伺候,大人尽管放心。” “杜夫人?”杜信芳满脸疑惑。 “那位和大人一起进了大牢的女子,不是尊夫人吗?” 刚刚陆明珠要沐浴梳洗,沈殊玉来不及回客栈取她的衣物,便向李林的夫人借了一身,李夫人这才知道,杜信芳带出牢的人当中竟然还有一位女子。 她听说陆明珠是和杜信芳一起入狱出狱的,便下意识地以为她是杜信芳的夫人。 怕自家相公怠慢了人家,她便赶忙把这事告诉了李林。 听完他的话,杜信芳半真半假地顺嘴胡诌。 “她不是我的夫人,她是从前的太医院院令林伯瑜林大人的关门弟子,我猜想文大人这一路必定遇上了什么事,甚至受了伤也不一定,所以出京前专门请她跟我们辛苦一趟。” 李林听完又连连作揖,“原来如此,是下官误会了。” 既然提到了文昌恒,李林不敢再就此事装聋作哑,便问道:“杜大人,您和文大人为何会误入我虞丘县的大牢,我实在是……日后我必定好好整治我虞丘县的疏漏。” 李林心知肚明,两位京官都来了自己的地盘,还不约而同地被关进了大牢,尤其是文昌恒被关了一个多月,自己这次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虽然这两人进来前犯了什么事,衙役们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但自己管束下属不力,又怠于办案,这罪责恐怕是跑不了了。 为今之计,只能是好好奉承这两位爷,希望他们能看在这几日的款待上,回京后稍稍为自己说两句好话。 尤其是杜信芳,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他要是愿意为自己开一句口,指不定自己就能逃过这一劫。 不过他的话却被杜信芳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这件事先放放,我得去看看文大人。” “是是是,下官陪大人一起去。” 杜信芳赶到文昌恒住的房间时,文昌恒已经梳洗完毕,下人正在屋里摆饭。 看到杜信芳来了,文昌恒便招呼他一起用饭。 杜信芳这两日没怎么吃好,这会儿也饿了,他就让李林先回去休息,自己和文昌恒坐下来一起吃了点宵夜。 饭后清退了屋里的人,又在屋外布好守卫,杜信芳和文昌恒相对而坐,文昌恒这才把一路的遭遇向他娓娓道来。 文昌恒在锦川明察暗访,搜集到了锦川节度使陈祁违制贪赃的证据。 他是个急性子,又怕这一路上会出差错,因此一离开锦川便立刻写好了奏折。 不久,他的侍从怀疑有人在跟踪他们,所以文昌恒找了个机会就让一个侍从带着自己写好的奏折先回了京城,紧接着,他们便在虞丘附近被追兵追上。 虞丘城外遭遇截杀后,剩余三人护着文昌恒先躲在林子里逃过一劫。 因不熟悉虞丘附近的山路,所以文昌恒考虑再三,还是带着他们躲进了虞丘城。 进了城后他们也不敢住店,文昌恒苦思冥想一阵子,最后病急乱投医想出一个馊主意。 他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重要物件找了个地方埋起来,然后四个人假装找茬与人打了一架,随后齐齐被送进了大牢。 杜信芳听到此处拍手大笑,赞叹道:“大人真是好计谋,难怪我们始终没找到你们的踪迹。” 文昌恒也感慨道:“杜大人能想到去大牢里寻我,也是年少有为足智多谋啊。” 两人客套一番后,杜信芳又问道:“大人为何不把事情告知李林,请他帮忙?是怕李林畏惧节度使陈祁的权势吗?” 文昌恒叹了口气。 “杜大人有所不知,李林的姐姐是陈祁的二夫人,换句话说他是陈祁的小舅子,这让我对他如何放心的下?我怕我一进县衙就是羊入虎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本想等他提审我的时候看看他为人如何,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谁知他压根就不审案子……” 唉声叹气一番后,文昌恒便问了杜信芳同样的问题。 杜信芳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京中曾派人询问李林是否见过你,他答曰未曾在虞丘县见过,所以我猜想他要么是与陈祁勾结,要么就是真的不知情。” “陛下让我权宜行事,我来了虞丘后怕打草惊蛇,也怕他帮了倒忙,因此就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他。” 两人絮絮详谈一路上的经历,直到公鸡报晓才察觉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第193章 这把匕首就送你防身吧 文大人上了岁数了,再加上出京后一路颠沛流离担惊受怕,此时精力已有些不济。 杜信芳便让他先休息,等养足精神,两人再商量下一步回京的事。 离开文大人的住处后,院中微凉的空气让杜信芳疲惫的大脑稍稍放松下来。 他眯起眼迎上还不算刺眼的朝阳,离京后一直笼在他心头的阴霾,终于在破晓的日光下渐渐散去。 “杜大哥。” 一道温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天边拉了回来。 杜信芳转过头,看到陆明珠站在月门旁的一棵花树下。 李林的夫人生怕怠慢了杜信芳身边的一干人等,给陆明珠准备的衣裳用料和花色都是最好的。 一身绯色的衣衫衬得陆明珠眉目如画,姿容胜过院中的西府海棠,只是她脖颈间缠绕的一条白色丝带有些不大和谐,瞬间勾起了杜信芳对昨夜刀光剑影的记忆。 他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明珠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神色有些无辜。 “我进来的时候,玉泉和兰生没有拦我啊。” 她陪杜信芳一起经历了牢狱之灾,同生死共患难,理所当然和沈殊玉一样被归到了杜信芳信任之人那一列,玉泉和兰生自然不会拦着她。 杜信芳笑了笑,“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一大早在这等我,清晨露水重,我怕你着凉了,你的伤没事了吧?” “没事,只是一道小口子。” 陆明珠的目光落在了杜信芳的左臂上,那里昨天被一个刺客重重地划了一刀,血流如注,如今已经包扎好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杜信芳,担忧地问道:“你的手臂还好吗?” 杜信芳活动了一下左臂,示意她自己没有大碍。 “我也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你别放在心上,倒是连累你陪我坐了两天大牢,你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陆明珠的脸颊露出浅浅的笑意,“你别这么客气……” 对上杜信芳的目光,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岔开了话题。 “对了,文大人这一路着实坎坷,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怕他身体撑不住,所以便来问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他诊治一下,以免耽误了你们回京的大事。” “这样自然最好,劳烦你了。” 杜信芳本就有此打算,只是没想到陆明珠在自己开口前主动提了出来。 “他刚刚才回去睡下,等他休息好以后,我再请你过来帮他诊治吧。” “好。” 杜信芳一夜没睡,这会儿困意袭来满身疲倦,两人于是顺着游廊慢慢地往李府给他们安排的跨院走。 走着走着,陆明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从袖中摸出大牢里杜信芳递给自己的那把匕首,双手递到杜信芳面前,语气有些歉疚。 “杜大哥,那日多谢你赠我这把匕首防身,可惜辜负了你一番好意,没有派上用场,还差点耽误了你们的大事。” 在大牢里,她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眼睛里也只能看到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的杜信芳。 彼时,杜信芳既担忧又焦急地看着她,陆明珠一辈子也忘不了他那时的目光,这让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上还有一把匕首。 她神色有些落寞,“我没有阿殊那么好的武功,不然也不会连累你受伤,如果当时是她拿着这把匕首的话,她一定有办法脱身的。” 见她有自责之意,杜信芳的神色先是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双眸渐渐被温柔填满。 他把那把匕首推了回去,轻声安慰她。 “明珠,你实在不必妄自菲薄,你和阿殊各有各的好,离开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恐怕都无法这么快找到文大人。 我把你拖进这趟浑水,险些害你丧命,你都没有和我计较,我都不知自己是该和你道歉还是道谢。” 他垂下头看了看那把匕首。 “这把匕首就送你防身吧,你行善积德济世救人,我希望老天爷会一直保佑你,不要让它派上用场。” 陆明珠觉得自己从脸颊到耳垂都快要烧起来了。 她低着头握紧了那把匕首,轻声应道:“嗯,多谢。” 沈殊玉一觉睡醒没有在房里看到陆明珠,心里便有些着急起来。 想到陆明珠连日来惊心动魄的遭遇,她果断穿好衣服出门寻找。 一路找到回廊外,沈殊玉忽然发现了不远处站在一起的陆明珠和杜信芳,而此刻的陆明珠是她自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她印象里的陆明珠总是如水一般温和、从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而不远处的人面颊绯红,半是羞涩半是局促。 两人站在一起,称得上是一幅才子佳人的如画景象。 沈殊玉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异乎寻常的气息,她悄悄躲在墙后,听两人从远处走来又渐渐走远。 “明珠,以后回山庄的时候我想顺路去拜访你,不会太过打扰吧?”杜信芳问道。 “不会!”陆明珠的声音隐隐带了丝雀跃。 “好。” 躲在墙后的沈殊玉愣了一会儿。 她歪着头仔细地回忆了一番陆明珠来了以后发生的事,终于品出了其中的端倪。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像是怕被人发觉一般匆忙掩住口,而后顺着来时的路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文昌恒的身体在陆明珠的调理下很快便恢复了元气,只是他与杜信芳还没来得及审问被抓的四个人,负责看守的人就前来禀告说,那四人在牢里毒发身亡了。 想来,那四人刺杀之前就在身上悄悄藏了毒药。 追查的线索中断,看来幕后之人心狠手辣,决心要斩草除根。 文大人和杜信芳商议后决定不再耽搁,立刻启程回京。 其间,虞丘知县李林每日谄媚地围在文大人和杜信芳身边转,让两人不胜其烦。 不过念在他歪打正着地保了文昌恒一月有余的平安,文、杜二人最终决定回京后既秉其过又报其功,至于功过能否相抵,就要看陛下的圣裁了。 那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总比坐着等死要好! 于是,李林千恩万谢地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里送走了这几尊大佛。 如今已是深秋,落叶纷飞,秋风萧瑟。 夏日的生机已在时光轮转中渐渐褪去,几人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 第194章 千万别错过了自己的缘分 文昌恒看着一路的景色,心中十分感慨。 “我入狱前还能看到枝头的叶子,没想到再见天日时,外面已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们一行人此刻已离开了虞丘地界。 或许是因为在大牢中遭遇刺杀时留下的心理阴影,文大人一路上不愿被拘束在马车里的一方小天地中,坚持要与杜信芳一样骑马。 两人并辔前行,偶尔聊聊诗书美景,竟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文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九死一生,信芳佩服至极。” 文昌恒呵呵一笑,“我痴长你几岁,就托个大,唤你声贤弟吧。” 杜信芳笑着点头。 “贤弟聪慧机敏,如今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将来必定是前程似锦青云直上,我这条命能捡回来全靠贤弟,贤弟将来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吝啬开口。” 杜信芳受宠若惊,“文兄客气了,我在朝中没什么根基,以后还望文兄多指教。”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就聊起了文昌恒在锦川的见闻。 文昌恒尚未回京就以一纸奏章在朝中掀起了波澜,如今他人就要回京了,可前朝有锦川节度使陈祁的拥趸,后宫还有个不安生的陈妃,他回去后又不知要面临怎样的风波。 杜信芳有些担心,“文兄,此次你回去必定要在朝中掀起一场风浪,这事可能还牵扯到陈妃娘娘,陛下那里你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文大人对这件事倒显得很平静。 “我也只能是有什么说什么,追杀的人我们没能留下活口,我手中也没有能指证陈祁的证据,这状不好告,只能先放放,以后再从长计议吧。” 杜信芳到底是年轻气盛,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文兄遭遇的这一场追杀,凶手除了陈祁还能有谁?你的命都险些丢在那了,这件事若是就这么算了,岂不是任那些恶人继续在朝中逍遥法外吗?” “贤弟赤子心肠,你为我考虑我自然知晓。” 文昌恒面色柔和,语气波澜不惊,仿佛他自始至终只是这场追逐游戏的一个局外人。 “既然如此,我想和贤弟说些为官之道,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贤弟听听即可。” 杜信芳颇为好奇,“文兄请讲。” “贤弟往后要牢记一件事,那就是伴君如伴虎。陛下虽受命于天,但也终归是凡人之躯,既然是凡人,那就会有弱点,有七情六欲……” 文大人的目光投向了远处奔流的河水。 “今日陛下可能会因为朝臣受外戚迫害而震怒,明日也可能会因为后宫或是其他的人或事,而念及那些人的一点好,到那时候,我或许反倒成了那个恶人。” “所以,我只要把我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告知陛下就足够了,陛下心里自有一杆秤。” 他微微一拉缰绳让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又继续说下去。 “贤弟听完或许会觉得我太过明哲保身,有失臣子本分,甚至还有点窝囊,但贤弟应该也听过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活着就有机会,可人要是死了那说什么都是白费。” 他慨叹道:“我为官多年还算勤勉,自问对得起陛下和朝廷,最重要的是时至今日,我自问仍旧对得起自己为官的初心。 贤弟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我也希望贤弟多年后不论是扶摇直上还是历经风霜,都要记得自己读书时想要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那份真心。” 文昌恒以自己为引,告诫杜信芳不要在朝中太过冒进,并且要守住本心。 杜信芳听完后心中震撼,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向文昌恒抱拳行礼,“文兄这番话让我醍醐灌顶,多谢教诲。” 文昌恒笑着摆摆手,“哪里谈得上教诲,淳于先生博学多识,他对贤弟才谈得上教诲。” 杜信芳道:“我有今日成就固然源于先生的教导,但文兄刚刚一番话却点醒了我这个梦中人,让我实在是受益匪浅,我以后在朝中一定会谨慎行事的。” 见杜信芳如此谦逊,文昌恒很喜欢这个聪明机敏的年轻人,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还是不聊朝中的事吧,朝中事务繁杂,人心难测,说多了只会让人徒增烦恼。” “好啊,那就聊些别的。” 文昌恒回过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辘辘前行的马车,小声问身旁的杜信芳。 “我倒是真有一件好奇的事,但一直没好意思问,贤弟,那马车中的两名女子,不知哪一位是贤弟的红颜知己啊?” 杜信芳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文昌恒一看,心想到底是年轻人,心里脸上一点都藏不住事,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文兄误会了。”杜信芳轻咳一声,低声为他介绍两人。 “那位功夫很好的沈姑娘与我系出同门,是我师妹,这次是专程下山来给我帮忙的。” 杜信芳怕给沈殊玉招来非议,同时要顾及沈渭的脸面,于是没有言明沈殊玉的身份。 “至于那位陆姑娘,她是名医林伯瑜的入室弟子,她所在的灵素药庐与我读书的拂玉山庄相距不远,我们一直都认识。我怕大人路上会有不测,便请她与我们一同上路。” “那看来我猜得不错。”文昌恒意味深长地一笑。 看杜信芳满脸不解,文昌恒笑着同他解释。 “那位沈姑娘和贤弟说话没什么顾忌,能看得出贤弟与她的确颇为熟悉,不过每每对上那位陆姑娘,贤弟倒像是有些手足无措,全没有为官者的冷静与克制。” 文昌恒至今还记得,那晚他们在大牢里遭遇刺杀时,杜信芳看到陆明珠被人胁迫后立刻失去了白天的沉着冷静,变得焦急又惶恐。 被他点破自己的心思,杜信芳从脸到脖子全都烧了起来,他在马上连连小声讨饶。 “文兄,你嘴下留情啊,我,我,我现在还不想因儿女之情乱了心思。” 文昌恒笑过之后正色对他说道:“贤弟,在朝为官固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不能为此耽误了成家啊,人生难得一知己,可千万别错过了自己的缘分啊!” 杜信芳回头看了眼一直安安静静的马车,再回过身来时,心中的局促渐渐被莫名的喜悦取代。 “我知道了,多谢文兄提醒。” 第195章 出师未捷 夜幕降临,一行人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了一间客栈住下。 杜信芳和文昌恒在大堂里找了张桌子坐下休息,兰生立刻分配好房间,并指挥其他人归置行李,玉泉则带了两个人去查看客栈周围是否安全。 沈殊玉和陆明珠先回房简单梳洗了一番。 因为人多,掌柜把剩余的房间和通铺都算上,才堪堪让他们全部住下,可惜吃饭时楼下的桌子却不够用了。 沈殊玉和陆明珠下楼时,大堂里只剩一张空桌子,两人又恰好和同住客栈的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都打算坐下吃饭。 沈殊玉刚要开口谦让一下,那对夫妇中的女子已看出沈殊玉和陆明珠与其他坐着吃饭的人相熟,便大方地退让了一步。 “你们今天刚到,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早就饿了,还是你们先坐下吃吧,我们回房间用饭便可。” 她随即叫来小二,让他等饭菜好了以后送到他们房内。 沈殊玉和陆明珠赶忙道谢,夫妇二人与她俩客气一番后,便拉着自己的小女儿又上楼回了房间。 杜信芳转回头,发现文昌恒看着那对夫妇似乎有些走神,便开口唤他,“文兄。” 文昌恒这才回过神来。 等那对夫妇回了房间,文昌恒才低声说道:“让贤弟见笑了,我这趟出来已有好几个月了,我小儿子和刚才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大,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也不知我这么久没回去,他还认不认得我?会不会一见我就闹得天翻地覆。” 杜信芳笑道:“我看文兄这话不像是烦恼,倒像是炫耀,有孩子承欢膝下就算是闹,那也是人间烟火气的热闹才对。” 文昌恒一路隐在眉间的忧色渐渐舒缓,连眼角也带了些笑意。 “我家大的那个已经懂事,能帮着他娘和我做事了,就小的这个闹腾,他年纪小,身体也不如大的强壮,我娘和我夫人都心疼,结果就把他宠得不成样子了。” 杜信芳便宽慰道:“孩子这时候还小,不过有他父亲和兄长在身边,以后该懂的道理慢慢都会懂的。” 文昌恒点头表示赞同。 厨房这时已做好了饭菜,兰生在后厨检查一番后,便让人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众人一路上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等饭菜上桌,就全都安安静静地吃饭去了。 用完饭后,杜信芳和文昌恒站在院子里消食说话,沈殊玉和陆明珠结伴去喂客栈掌柜养在院子角落里的几只兔子。 杜信芳在远处看得有趣,便过去叮嘱她俩不要被兔子咬伤。 文昌恒看着这几个涉世未深又懵懂良善的年轻人,心中无限感慨。 自己这趟能死里逃生竟是全托这几个孩子的福,家里那两个儿子将来只要有一个能赶上杜信芳,自家祖坟上就该冒青烟了。 他正兀自遐想,忽然感觉腿被人撞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那个年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想必她是刚刚闷着头跑出来没看路,于是和自己撞到了一起。 中年男子正从楼梯上走下,见此情形,赶忙带着自己的夫人上前赔礼。 “对不住,小女实在淘气,还请先生不要责怪。” “无妨。”文昌恒笑了笑,低头慈爱地看着那个女孩。 “还不快给先生赔礼。”妇人弯下腰低声斥责道。 小女孩于是乖巧地给文昌恒行了个礼,“给先生赔礼!” 直起身来以后,她又把手里的桂花糕放到了文昌恒的手心里,“给先生吃。” 文昌恒一看到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满眼和善地说道:“先生不生气,多谢你的糕点。” 夫妇两人于是便礼貌地和文昌恒告辞,牵着小女孩去了院子。 月明星稀,夜风渐起,院中的几人都察觉到了侵袭的凉意,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杜信芳早早起来,打算用完早饭后便启程继续赶路。 沈殊玉和陆明珠这时也已起身收拾好行囊,出了房间后看到杜信芳在楼下坐着,便一起过来和他说话。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看到兰生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下来, “少爷,少爷不好了!” 他附到杜信芳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杜信芳听后大惊失色,赶忙起身往楼上跑去,沈殊玉和陆明珠也赶紧跟上。 杜信芳赶到文昌恒的房间,就见他仰面躺在床上,双目紧紧阖着,嘴角流着血。 杜信芳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片刻后他绝望地闭上眼,放下了手臂。 “大人,我刚刚来叫文大人起床,我敲门他一直没开,结果我一进来就看到他……”兰生小声说道。 陆明珠上前仔细查看一番后,面色沉重地对一旁失魂落魄的杜信芳低声说道:“文大人已死去几个时辰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却又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杀了,杜信芳既自责又愤怒。 他一只手按着额头,闭着眼落寞地坐在窗下。 客栈里所有人都被玉泉带人看管起来,屋子里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在等杜信芳的吩咐。 唯有陆明珠一直在文大人的尸体边忙活。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起身走到杜信芳面前。 “文大人是中毒身亡,这毒叫红昙,中者不会立刻毒发,要过一到两个时辰才会见效。我们昨天吃的是同样的晚饭,但我们其他人都好好的,所以文大人应该是昨天晚饭后又吃了别的东西才会中毒。” 杜信芳睁开眼,沉声问道:“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能,”陆明珠肯定地答道,“他胃里残留了一些桂花糕,我刚刚也在桌子下面发现了一些桂花糕的碎屑,用银针试过后发现是有毒的。” 兰生立刻说道:“我去把掌柜带过来,问问他,是不是他们送过来的。” 说完他转身出门。 杜信芳听完陆明珠的话,脑海里隐隐闪过一些他无意间看到的画面。 昨天晚上,客栈门口昏黄的灯光,女孩稚嫩的嗓音,还有递过来的东西…… “那对带着孩子的夫妇呢?把他们带过来。” 玉泉立刻出门去找。 第196章 功亏一篑 客栈掌柜此时已被兰生拎了过来。 他刚刚知道了杜信芳的身份,又听说与他同行的另一位大人死在了他的客栈里,这会儿吓得抖如筛糠,一进门就跪下求饶。 “大人饶命啊!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是刚刚才听说这屋里死了人。” 杜信芳面如死灰,沉默不语。 兰生站在一旁厉声问道:“昨晚我们用过晚饭后,你有没有再给这屋里的客人送过吃的?” “没有!绝对没有!”掌柜连连摆手,“昨晚所有客人吃过晚饭后,我们厨房的灶里就熄了火,再没有做过吃的!” 他想了一会儿,又慌忙补充道:“这夜宵我们从不主动送,都是客人说要吃我们才会做,我们这山野之地都是小本生意,哪经得住天天给客人上夜宵啊?” 沈殊玉想了想,问道:“那你们客栈有没有做过桂花糕?” 客栈老板听完连连摇头。 “没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来这儿的客人都是为了赶路,不会多作停留的,所以我们做的菜也大多是能抗住饿的东西,那些金贵点心我们从来都不做的。” 玉泉这时候匆匆从门外跑进来。 “少爷,那对夫妇连同那个孩子都不见了。” 他恨恨地踢了一下跪在旁边的掌柜,“那对带着孩子的夫妇呢?你是掌柜,客人什么时候走的,这你总该知道吧?” 掌柜唉声叹气道:“我,我不知道啊,他们早上也没来找我退过房,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检查过房间了吗?”沈殊玉问道。 玉泉点了点头,“查过了,什么东西都没留下,窗户是开的,如果不是走的正门,那多半就是半夜翻窗进了后院,然后跳墙走的。” 他们人手有限,虽然有人值夜,但也没法面面俱到地看住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沈殊玉在掌柜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 “你知不知道那对夫妇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要去哪儿?他们的事你都知道多少?” 掌柜听完已经快要哭了。 “他们是在你们到的前一天来的,说是赶路累了要休息一天,至于其他的……” 他顿了顿,愁眉苦脸地说道:“小姐,我就是个开店的,我这儿也不是官府,哪能想到问这些啊?而且就算我问了,人家也不一定会答啊!” “阿殊,”杜信芳这会儿忽然出声,“让他回去吧。” 沈殊玉无法,只好先让掌柜和其他人都退出去,等屋里只剩下他们几人后,玉泉忽然在杜信芳面前跪下。 “少爷,都是我的错,昨晚是我安排人守夜的,但是我们竟然没发现那对夫妇带着孩子悄悄走了,都是我失职!我现在就带人去把他们追回来!” 这会,杜信芳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思维也渐渐清晰起来,他让玉泉先起来。 “他们筹谋许久,想必早就想好了如何脱身,这周围都是荒郊野岭,现在去追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想了想,又道:“算了,你先带人去找吧,找不到再说。” 吩咐完玉泉,杜信芳最终叹了口气,“你们也都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沈殊玉和陆明珠虽然担心,但两人这时候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带着其他人离开。 杜信芳在房间里枯坐了半日,对着文昌恒的尸体,他既痛心又愧疚。 痛心的是,朝廷失去了一位栋梁之才,自己失去了一位挚友、一位为官路上的引路人。 愧疚的是,自己受命前来保护他,而自己最终却失信于陛下,失信于十分信任他的文昌恒。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回京以后,自己要如何向皇上复命,又该如何向文昌恒的家人交代? 走出客栈,陆明珠陪着沈殊玉坐在客栈院子墙根下的矮凳上发呆。 沈殊玉没精打采地坐在那儿,一会儿仰头看天,一会儿垂头丧气。 她深知杜信芳回去后要面对一番疾风骤雨,心里止不住地为他担忧起来。 “我昨晚要是再谨慎一些就好了,我应该让文大人身边一直留着人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要提醒大哥呢?我真是……” 她越说越懊恼,最后干脆把头埋到了手臂上。 陆明珠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杜大哥刚刚也说了,对方是有备而来,就算不是投毒,他们也能想出别的法子,咱们已经很谨慎了,只可惜老天爷没站在咱们这一边。” “可是我很担心我大哥。”沈殊玉抬起头来,神色带着悲戚。 “本该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他回去以后该怎么交代啊……” 陆明珠手上动作一滞,片刻后她轻轻说道:“我想,杜大哥一定能挺过这件事,而且他也必须挺过去。” “我虽然不懂为官之道,但也明白一件事,自古以来,这做官就没有一帆风顺的,轻则仕途受挫,重则抄家灭门,所以杜大哥必须要挺过这一关,不然何谈以后?” 身边的门忽然响了一声,杜信芳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杜信芳出现在自己身后,陆明珠面色有些尴尬,果然不该在背后说人是非。 “大哥,你没事吧?”沈殊玉担忧地问道。 “没事。” 杜信芳的神色已不像刚发现尸体时那般惶然无措,他叫来兰生等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他们去准备让文昌恒入殓的相关事宜。 等他们忙完一切,再次启程已是两日之后的事了。 再次出发后,一路上整支队伍像死水一般沉寂,湖光山色再美也勾不起这一干人的兴趣。 杜信芳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影在秋风中愈发显得萧瑟起来。 中途休息时,沈殊玉看着杜信芳一个人孤单地坐在湖边发愣,便找了一个水囊塞到陆明珠手里。 “我要和玉泉他们商量一下路线的事,你帮我去给大哥送点水吧。” “哦,好。”陆明珠点点头,把水囊接了过来。 那日自己在门后说的那番话多半是被杜信芳听到了,也不知他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冷血无情……也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理自己了。 陆明珠握着水囊,惴惴不安地向杜信芳走去。 第197章 没有什么事能大过生死 “杜大哥。” 陆明珠站到杜信芳身边轻声唤了一句,然后把水囊递了过去。 “谢谢。” 杜信芳接过后打开喝了一小口,又随即放下。 陆明珠不清楚杜信芳的冷淡是因为还在为文昌恒的死而悲伤,还是因为不想和自己说话。 她抿了抿嘴,有些泄气地垂下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打算走开。 “明珠。” 杜信芳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啊?”陆明珠下意识地转过身来答应了一声。 “你那天说的是对,我必须得挺过这一关。”杜信芳望着眼前潺潺的流水,平静地说道。 “我翻看文大人留下的东西,发现他早已将锦川节度使违制贪赃一案以及自己一路的遭遇全部写了下来,或许他在落笔前就预感到了自己可能遭遇不测,会有无法返京的一天。” “文大人心思缜密又忠君爱国,真是难得。”陆明珠感叹道。 “是啊,所以我不能再继续沉湎在悲伤里,我必须振作起来,那些人想让我来背这个锅,我偏偏不让他们如愿。”杜信芳咬牙说道。 “我不仅不能就此认命,我还要回去为文兄讨一个公道,哪怕陛下要降罪于我,我也心甘情愿。” 陆明珠心中十分欣慰,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相信杜大哥。” 两个人一坐一立,一起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半晌后陆明珠轻声开口,“我以为,我那天的话会让你不高兴。” “倒也谈不上不高兴,你说的是实话,这当头棒喝让我彻底清醒了。”杜信芳转过头看她,“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冷静。” 沈殊玉聪明归聪明,但年纪小,有时做事难免急躁,陆明珠明明没有比沈殊玉大出多少,但与沈殊玉相比,她似乎更加沉稳。 陆明珠的嘴角泛出浅浅的笑意,“杜大哥忘了,我是大夫,见惯了生死,人生还能有大过生死的事吗?” 听完她的话,杜信芳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比一旁潺潺的水光更为灵动,他对陆明珠的赞赏溢于言表。 “你说得对,没有什么事能大过生死。” “大哥!明珠!”沈殊玉的声音忽然在远处响起,“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来啦!”杜信芳答道。 星夜兼程几日后,此时距离京城只有不到一天的路了。 一行人停下休息时,沈殊玉站在高处手搭凉棚看了眼京城的方向。 片刻后,她轻巧地跃下,对杜信芳说道:“大哥,你这边的事既然已经结束了,我和明珠就先回山庄了。” 杜信芳点点头,“也好,出来这么久,先生一定很担心你,你帮我给先生带个好。” “好。” 几人便打算在下个路口分道扬镳,杜信芳返回京城,沈殊玉和陆明珠则回拂玉山。 谁知,刚到大路上,一行人就看到三三两两衣衫褴褛的人从面前经过,再往远处看也有同样打扮的人携老扶幼地朝这边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沈殊玉疑惑地问道。 “兰生,你去问问。” 杜信芳吩咐一声后,兰生立刻下马跑了过去,不多时就跑了回来。 他站在杜信芳的马前说道:“少爷,他们说他们是从南边来的难民,两个月前黄河支流泛滥,他们家被淹了,一直没得到安置。 官府开仓放粮的那点米也不够吃,最后实在没办法,为了找条活路才往京城这边来了。” 杜信芳略一低头沉思后便立刻下马,“我们去看一眼。” 几人跟着灾民的脚步转到一处山脚,才发现这里汇聚了不少逃难过来的灾民,许多灾民因为长途跋涉,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又因饥饿而面黄肌瘦疲惫不堪。 杜信芳拉住其中一个询问,这才知道这群人还没到靠近京城大门就被官兵拦了下来,官兵沿路设卡不许他们前进,他们只好暂时在这处山坳落脚。 如今已经入秋了,再往后天会越来越冷,这样下去怎么行? 看到杜信芳皱紧了眉头,沈殊玉把他拉到一边,“大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你还是先回城吧。” 听她的意思是想要留下来,杜信芳不放心地问道:“那你们呢?” 沈殊玉朝不远处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杜信芳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发现陆明珠正在给一位摔伤了腿的妇人包扎。 “她肯定要留下来帮他们医治的,我自然要陪她。”沈殊玉说道。 话音刚落,陆明珠已经给那名妇人包扎完毕,她起身朝两人走过来。 “杜大哥,你还是先回京城吧,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大灾过后必有大疫,这里的人或许身上已有病症也说不定,你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去办你的事吧,这里我们会想办法。” 文大人的事已经出了岔子,再在这耽搁下去,杜信芳就算有两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的。 兰生和玉泉生怕杜信芳耽误了回京的行程,也在一旁劝说,杜信芳最后只好点头。 “行,那兰生陪我回京,让玉泉带着几个人留下来给你们帮忙。” 走之前,杜信芳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们俩一定要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把你们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沈殊玉和陆明珠点头答应。 杜信芳走了以后,沈殊玉便把玉泉叫到一边。 “我前两日已飞鸽传书给我家先生,说这两日就会回山庄,现在既然要留下来帮忙,自然也得告诉先生一声,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玉泉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沈殊玉又道:“你派人去山庄找我二师姐,让她带你去见我家先生,然后把路上的事都告诉他,另外也去药庐通知一声,就说明珠和我在一起,让药庐的人不要担心。” “还有,”陆明珠插了一句话,“让药庐的素雪带几名药童过来,来的时候带一些治发热、腹泻这类病症的药材。” “是。” 荒郊野岭,没有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只有几个草草搭起来的窝棚。 杜信芳留下的几名侍从带着灾民中几个还算有力气的男人搭了几间茅草屋,让老弱妇孺暂且在里面住下。 可随着涌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即便有药庐在背后支撑,运来的药物和粮食也渐渐变得杯水车薪。 沈殊玉不得不再次找来玉泉,让他带着自己的信物去拂玉山庄。 只不过,这一次要找的不是淳于靖,而是朱雀——因为沈殊玉需要动用自己的小金库了。 第198章 情不自禁 清晨,陆明珠刚给一个病弱的孩子喂完了药,一块在清凉的河水中浸过的手帕就递到了她面前。 她转头一看,递来帕子的人是沈殊玉。 “额头上都出汗了,擦一擦吧。” “嗯。” 陆明珠接过帕子擦干净额角的汗珠,又按了按脸颊,身上的疲惫总算消除了几分。 “你别着急,我让玉泉通知朱雀去取银子了,就算药庐的药材不够,我们还可以去城里买,城里不够,咱们就去附近的府县买,总会有办法的。” 知道陆明珠见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受伤病折磨,沈殊玉贴心地安慰她。 陆明珠把帕子折好,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明白,这么多的灾民涌到了天子脚下,他为什么会无动于衷?难道死了一个儿子,他就有理由不管他的子民了吗……” 沈殊玉慌忙抬手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乱说!” 他们回京的路上,太子病重不治,已经去世了。 皇帝悲痛万分,罢朝多日,据说盛怒之下还斩了多位太医,也不知被叫去宫里的祝和还有没有命回来…… 沈殊玉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就算心里再不满,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不能挂在嘴边啊。” “我知道。”陆明珠低着头拨弄了一下手里的帕子,“我只是替许多人觉得不值。” “文大人鞠躬尽瘁,却只换来了客死异乡的下场,杜大哥连日来夙兴夜寐,回京后却多半要冒着得罪外戚的风险等来一道降罪的旨意,老百姓们勤勤恳恳地劳作交税,最后却要背井离乡乞讨为生,这公平吗?” 沈殊玉静静地听着,没有再打断她。 陆明珠把折好的帕子还给她,顺手用湿润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啦,我随口发发牢骚,你别跟着我一起愁眉苦脸了,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办呢,可没时间在这唉声叹气。” 她看了看不远处一个歪在树根下看上去疲惫不已的妇人,面上顿时浮起担忧之色,“我得过去看看了。” “好,我陪你去。” 她们在此处落脚后,陆明珠便带着沈殊玉和药庐的药童们迅速把有外伤的患者都包扎了一通,余下的有体内疾病的人,沈殊玉便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过她闲不下来,索性拎着一篓米去溪边淘米,预备中午用来熬粥。 沈殊玉用溪水将米淘洗干净,然后把篓子放到一边,又把刚刚给陆明珠用过的帕子掏出来放在溪水里揉了揉。 起身后,还没等她把帕子拧干,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殊!”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沈殊玉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裴含章从远处一路跑到她面前,他跑得很急,停下脚步后胸口仍然起伏不定。 他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殊玉,突然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沈殊玉没料到裴含章会在此处出现,见他朝自己快步走过来,条件反射地想要后撤一步,随即便想起来身后就是河。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栽入水中时,裴含章忽然伸手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裴含章的身体蒸腾着少年人的火热之气,像一团温暖的阳光将沈殊玉裹挟其间。 他的下巴搁在沈殊玉纤瘦的肩膀上,鬓角贴着她的耳侧,倒有几分耳鬓厮磨的意味。 沈殊玉的手上还沾着水珠,此刻两只手根本不知该放在哪里,她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裴含章这是怎么了…… 她僵立了一会儿,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了远处的朱雀。 朱雀是和裴含章一道来的,刚刚下马后两人便看到了陆明珠,从陆明珠那里得知沈殊玉的去向后,裴含章便急急忙忙地跑了,留下朱雀和陆明珠寒暄了两句才找过来。 谁知,他一过来就看到了在河边纠缠的两人。 朱雀的眼睛简直不知道该往哪放,他慌张地往两边看了看,先是往右走去,走出两步后发现右边是林子,于是又调转方向回去找陆明珠了。 沈殊玉这才如梦初醒,她急忙从裴含章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裴含章这时也反应过来。 他说不明白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只是忽然看到阔别日久的沈殊玉俏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便忍不住上前拥她入怀。 他只是因为与沈殊玉分别了太久,所以有些情不自禁。 “前两日听报信的人说你已经到了京城附近,但被灾民的事耽搁了,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回来,可没想到一直等不到你,我……” 裴含章神色尴尬,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 沈殊玉的神情也有些局促,她极力想要淡化刚才的事,于是便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先生知道你们下山的事吗?” “知道。朱雀见完玉泉后觉得这不是小事,也怕你遇到危险,就把这件事禀告了先生,先生让人把山庄里的存粮搬了一半过来。” “我们左右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跟着朱雀一起来了,三哥和庭芝脚程慢一些,不过再过一会儿应该也到了。” “哦。” 沈殊玉没去看裴含章的目光,微微垂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一问一答之后,两个人便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恰好不远处响起马车停下的声音,沈殊玉如蒙大赦。 “是不是三哥来了?我去看看。” 说完,她顾不上去看裴含章作何反应,匆匆忙忙地就往远处跑去。 裴含章看着她逃开的背影,脸上泛起无奈的笑容。 他回身拎起沈殊玉落在河边的那一篓子米,往沈殊玉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呸呸呸,这儿的灰怎么这么大?” 秦灵泽一下马车就被尘土迷了眼,他抬起袖子在眼前一通乱挥,等停下动作后便被不远处灾民聚集的景象给惊呆了。 “哎呦,这怎么聚了这么多人?” 孟庭芝从马上下来走到他身侧,看到眼前这副景象也不禁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京兆尹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 两人正疑惑着,忽然看到了远远跑来的身影。 “三哥!庭芝!” 沈殊玉兴高采烈地从远处朝二人跑过来。 第199章 生命的无常 沈殊玉看到秦灵泽和孟庭芝两人很是高兴。 “你们都来啦!” “对啊!”秦灵泽跑到她跟前,绕着她打量了一番后直咂舌。 “这怎么出去一趟还瘦了?杜信芳没给你吃饱饭啊?回头我找他算账去!” 沈殊玉笑了起来,“哪有?只是路上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而已,大家都还好吗?先生还好吗?” 孟庭芝走到她身前,温和地答道:“先生身体一向很好,只是一直惦记你们,时不时就要念叨两句。 先生还让我叮嘱你早些回去,他说难民的事朝廷自然会有人管,越俎代庖或许会落人口实。” 沈殊玉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我会派人去城里盯着,只要朝廷派人来接手此事,我立刻就带人回去,不与他们正面对上。” 孟庭芝点头表示赞同。 裴含章正好也走了过来,“你们都来了,正好,庭芝,我们去帮着把庄里运来的粮食卸下来吧。” “好。” 等两人走远了,秦灵泽哼哼唧唧地冲着沈殊玉瘪嘴。 “先生非要我跟着来一趟,你说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来了能干嘛啊?” 他指了指远处的人群,“难不成让小爷我给他们熬粥吃啊?那不得折他们的寿啊!” 见他满脸不情愿,沈殊玉便知道他是少爷脾气犯了。 她很了解秦灵泽,知道什么时候该顺着他的毛捋,于是弯了弯唇角。 她哄着秦灵泽道:“哪能劳动我们国舅爷亲自上阵啊?你跟着看看就好,看谁干活不卖力你就骂他两句,回头也能去陛下那邀功,不是吗?” 秦灵泽嘶了一声,而后拖长了语调,“嗯……好吧,那小爷我就勉为其难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想起皇宫内如今的景象,他又叹了口气,“还邀功呢,现在进了宫后能从御前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沈殊玉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 秦灵泽看了看四周,把她拉到一边说话,“还不是为了先太子的事。” 他解释道:“前阵子你们还没回来的时候,明昭就……” 说到这儿,秦灵泽的眼圈也红了几分,心里十分难受。 赵明昭不仅是他姐姐留下的骨血,是他的外甥,还是他幼时的玩伴,赵明昭英年早逝,让秦灵泽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的无常。 “陛下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已经砍了三个太医了,前两天还把劝谏的礼部尚书打了一顿板子,我现在都不敢轻易往他面前凑…… 前阵子,我爹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进了趟宫,他和陛下两个人对着哭了半晌,陛下才好了点。” “那祝和大哥呢?”沈殊玉赶忙问道。 “他和那几个太医都被扔进牢里去了,也差一点就被砍了。”秦灵泽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过他运气好,正好赶上我那两天也在宫里,我和陛下说,独孤贵妃的侄女几次命悬一线都是祝和救回来的,我在拂玉山待了这么久,也曾受过药庐的恩惠,陛下这才作罢。” “不过,”他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那点面子也就只够救他一个人。” 虽然欣慰于祝和没什么大碍,但想到那几个枉死的太医,沈殊玉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有朱雀、裴含章和孟庭芝的帮忙,再加上灾民中的一些青壮劳力,搬运粮食与搭建草棚的速度都明显加快起来。 等到夜色降临时,辛苦了一天的众人便开始纷纷找地方休息。 秦灵泽吃不了苦,孟庭芝正好有事要回孟府一趟,两人便结伴赶在城门关上前回了城中。 裴含章和朱雀则留下来保护沈殊玉和陆明珠。 沈殊玉吃过晚饭后和陆明珠在篝火旁闲谈了一会儿,陆明珠认为淳于靖的话在理,也赞同等朝廷来人接手后,沈殊玉等人便离开的想法。 “不过,到时候你们回去就好,不必管我,我得留下来。”陆明珠道。 “这怎么行?” 沈殊玉不放心她一人留下,于是劝道:“灾民不是普通病人,他们心中对朝廷有怨气,一旦被有心之人挑唆,或是因为别的什么由头起了暴乱,很容易伤到你的。” 陆明珠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药庐来了不少人,他们会保护我的。 她转过头,看着面前跳动的火焰。 “咱们俩的身份不一样,你的背后站着拂玉山庄,庄里许多人身份贵重,的确不适宜插手这件事,但我不一样。 我说到底只是个大夫,不必顾忌那么多,而且我也不能眼看着这些人生病而坐视不管啊。” 见拗不过她,沈殊玉只好妥协,“那好吧,不过我得把朱雀留下来保护你,这样我才能放心。” “好,听你的。” 陆明珠的脸庞映着火光,笑意也带着温暖。 她抬起头随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树下,时不时往她们站的地方瞄上一眼的裴含章。 陆明珠心里有些好笑,她轻轻撞了一下身旁正认真烤火的沈殊玉。 沈殊玉背对着裴含章,完全没留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阿殊,那边有个孩子白天一直哭闹,我去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陆明珠道。 “好,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很快回来,你留在这儿烤火吧。” 陆明珠说完,便独自走了。 果不其然,等她一走,裴含章便立刻朝沈殊玉跑了过来,占据了陆明珠刚刚的位置。 陆明珠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掩着唇角的笑意走远了。 “阿殊。” 沈殊玉听到裴含章的声音后,眼波微微一动,她看了一眼裴含章又很快低下头去。 “你也来烤火啊?” “嗯,过来站一会儿。”裴含章含糊地答应着。 “我刚刚烤了很久,身上已经暖和了,我先走了。” 见她要走,裴含章顾不得许多,赶忙拉住她的手腕,“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沈殊玉不想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样子再像白天一样被人看到,便使巧劲把手腕抽了回来。 “你别拉我,我还有些事要交代朱雀呢,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往朱雀的方向跑去。 朱雀看了看跑到自己面前的沈殊玉,又看了看不远处神色复杂的裴含章,脑子里一头雾水。 虽然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裴含章心里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沈殊玉真的在躲着他。 火焰映着他俊秀的脸庞,裴含章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扔进了这堆火中反复炙烤。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第200章 出谋划策 孟庭芝和秦灵泽进了城后要往不同的方向去。 两人在一个路口道别后,孟庭芝目送着秦灵泽的马车走远,转身奔西街去了。 他并不打算回家,而是先去见了他的外祖父,可惜郑涣对他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 “前些日子陛下去了拂玉山庄,这件事我让人提前半日告诉你了,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吧?” “是。” 郑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既然收到消息了,那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回来后我从没见陛下提过你?反倒是裴守初的孙子入了陛下的眼,他可是要进陛下身边的羽林军了。” 孟庭芝垂着头乖乖听训。 不过,见自己提起裴含章要入羽林军一事时,孟庭芝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之色,郑涣眯起眼睛盯着他。 “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知道。”孟庭芝点了点头,“陛下那日没有想下棋的意思,但他恰好遇见了正在练武的裴含章,所以……” 郑涣叹了口气,“罢了,运气也是实力,看来你比他少了点运气。” 孟庭芝听出了郑涣语气中透出的失望,他心里有些着急,但表面上还是要沉着应对。 “外公,我还有别的办法。” 郑涣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茶水上的浮沫,“你的机会本就不多,现在你又浪费了一次。” “我……” 孟庭芝还要再说些什么,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有人朗声说道:“你还有什么法子,本王倒是有兴趣听听。” 郑涣向孟庭芝的身后看了看,慌忙放下茶杯起身相迎。 “不知王爷光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来人是皇三子,楚王赵明宣。 赵明宣在上首坐下后,笑着对郑涣说道:“本王饭后闲来无事便随意走走,不请自来,还请郑公不要怪罪啊。” 郑涣哪里敢有二话,“殿下屈尊来到寒舍,让老臣府上蓬荜生辉,这是老臣的荣幸。” 他瞥了眼门外的下人,“只是这群不成器的,连王爷来了都不知道通禀一声。” 赵明宣一挥手,“多大点事,是本王不想惊动太多的人,所以才不让他们禀报的。” 郑涣不自然地笑了笑,听楚王继续说道:“本王和郑公之间还需要在乎这些虚礼吗?” “是。”郑涣赶忙赔着笑应道。 孟庭芝屏住呼吸,垂着头立在一旁。 等下人上了茶,赵明宣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孟庭芝的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孟庭芝一番,口中赞叹道:“郑公这位外孙可称得上是芝兰玉树,好相貌啊,看着比京中那些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们强多了。” 郑涣赶忙笑着附和:“能得王爷赞赏,是这孩子的福气。” 他赶忙瞪了孟庭芝一眼,“还不快谢过王爷。” 孟庭芝赶忙行礼,“多谢王爷赞赏。” 赵明宣晃了晃扇子,随即话锋一转。 “可是,光长得好可不够,父皇这两年的确有擢升朝中年轻朝臣的打算,那是因为他越来越不喜欢听一些老家伙的唠叨……” 郑涣听到此处,面色露出一丝不悦,但那丝不悦就如泥牛入海,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你想让父皇青睐于你,那你可得拿出点真本事来。” 孟庭芝的呼吸略微急促了几分,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他心里莫名感觉到,眼前是能决定他日后命运最重要的那一刻。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话。 “在下日后所得不及王爷万分之一重要,若是能为王爷效力,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明宣笑了笑,不置可否,“你能为本王做些什么?” “眼下就有一件事,在下认为,这是殿下可以做,也是殿下应当做的一件事。”孟庭芝答道。 赵明宣被孟庭芝的话勾起了兴趣,“什么事,说来听听。” “王爷可知道城外聚集了大批难民?”孟庭芝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 见赵明宣没有问下去的意思,他只好继续说道,“他们想入京城,却被京兆尹薛方派人拦在了城外。” “陛下近日正为徳懿太子的死而伤心不已,薛大人大约是怕此事会惹陛下不悦,也或是有其他理由,所以选择了隐瞒。 不过灾民越聚越多,再过些日子就要入冬了,民怨沸腾,迟早要出大事的。” 赵明宣听完孟庭芝的话,先是皱眉沉思良久,继而缓缓开口道:“薛方胆子倒是挺大。”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孟庭芝的心情也随着他的动作愈发紧张。 忽然,赵明宣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向一旁的郑涣。 “薛方背后站着谁咱们都清楚,独孤家的人也该挪一挪位子了,想办法把这件事在父皇面前捅出来。” “是。”郑涣答道。 京兆尹薛方是卫国公独孤煜的亲戚,而独孤煜是五皇子赵明瑛的外祖父,太子如今已经亡故,接下来势必会有一波储位之争。 “还有,南面那几个废物,几个灾民都处理不好,居然让人一路到了京城。你去敲打敲打他们,以后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趁早给本王把地方腾出来。”赵明宣阴沉着脸说道。 郑涣小心翼翼地应承道:“老臣明白。” 此时,孟庭芝抓住机会,顺着赵明宣的话继续说道:“抓住京兆尹的尾巴固然重要,但眼下最要紧的却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赵明宣反问道。 “这就是在下刚刚同王爷说的,是王爷能做也是应当做的一件事,王爷如果想让前路更加平顺,抓住人心固然重要,但抓住圣心更为重要。” 孟庭芝抬头看向赵明宣。 “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王爷何不亲自去安抚那些灾民,让他们知道陛下不仅仅只有徳懿太子一个儿子。” 赵明宣皱起眉头,“一帮衣衫褴褛的灾民,还需要本王亲自出面?” 虽然察觉到他的不悦,但孟庭芝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陛下沉湎于丧子之痛中,无心朝政,王爷不愿让陛下忧心,于是亲自前去赈济难民,甚至为此受伤都不曾向他人言说……陛下日后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殿下觉得,陛下到时知道了这些会怎么想?” 听到这儿,赵明宣的眉头微微舒展。 见他的神色有所缓和,孟庭芝心里略略放松了一些。 “从陛下为徳懿太子的亡故如此悲伤就可以看出来,陛下心软,又喜欢孝顺的孩子,王爷何不投其所好?” 赵明宣看向孟庭芝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第201章 归顺 郑涣也在一旁劝赵明宣。 “王爷,先皇后已经不在了,后宫能为王爷提供助益的人不多,虽说如今皇子中没有能与王爷争锋的,但王爷小心行事多讨陛下欢心总不会出错。” 赵明宣只是听着,并未出声。 郑涣继续说道:“庭芝有些话说的没错,陛下迟早还要再立太子,圣心难测,王爷还是要对陛下的心思多上心啊。” 虽说楚王赵明宣与徳懿太子赵明昭是同母兄弟,两人的母亲又是先皇后,可如今他们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陈妃与二皇子来势汹汹,四皇子的母妃宋昭仪出身不高尚不足为虑,可五皇子赵明瑛的母亲独孤贵妃如今却是后宫位份最高且最得宠的女人…… 赵明宣想了一会儿,眉间的阴霾渐渐消失,他忽然看向孟庭芝,开口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孟庭芝。” “诗词文章能否拿得出手?” 孟庭芝平静地答道,“臣自幼读书,现师从淳于靖先生,诗词文章都略通一些,不过,臣最擅长的是下棋。” 听到淳于靖的名字时,赵明宣明显愣了一下,待听到孟庭芝擅长下棋后,赵明宣不由得瞥了一旁的郑涣一眼。 看来郑涣是早已提前布局了。 郑涣低下头假装喝茶,避开了他的目光,赵明宣则转回头意味深长地一笑。 “会下棋好啊,我父皇最喜欢下棋,既然你都准备好了,以后就好好跟着本王,本王保证,你这颗棋子一定会落到最有价值的地方。” 孟庭芝立刻俯身跪谢赵明宣,不过站起身后他却婉拒了赵明宣的邀约。 “殿下,眼下跟在您身边还不是小人为您效命的最佳时机,小人的先生淳于靖与陛下私交甚好,让小人继续留在拂玉山庄,或许反倒能为王爷探得朝中无法得到的消息。” 听完他的话,赵明宣心念一动。 他这位父皇的个性说的好听点叫仁者爱人,说的不好听叫优柔寡断,优柔寡断之余又有些疑神疑鬼,难不成,他父皇立太子前会去询问淳于靖的意思吗? “好,那你就留在拂玉山庄,有重要消息要立刻汇报。” “是,小人领命。” 孟庭芝躬身行礼的时候,唇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淡淡笑意。 第二日一早,沈殊玉留在城门处的人便回禀说,楚王府一早便搬出大批粮食,眼下正清点人马似乎是要准备出城。 虽然有些纳闷居然是楚王府先有动作,但沈殊玉没空细想。 她立刻让手下之人收拾好行装,留下朱雀保护陆明珠后,便和裴含章带人离开。 果然,他们走后不久,赵明宣身着常服带着兵丁与大批粮食赶到了京城外灾民落脚的地方。 沈殊玉和裴含章在不远处的山头,观望了好一会儿才放心离去。 一路疾驰,一行人终于在午饭前赶回了山庄。 沈殊玉离开了许久,这会儿早忘记了出门前和淳于靖闹过的不愉快。 她在山下丢下马匹缰绳便急急地跑回山庄,留下裴含章牵着两人的马,在原地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二姐!” 谢嫮正要带着丫鬟去翠微楼,忽然听到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她一转头,惊喜地看到正向自己跑来的沈殊玉。 “阿殊!” 沈殊玉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臂软语撒娇,“二姐,我好想你啊。” 谢嫮拉着她的手臂,打量着她比之前更加纤细的腰肢,瞪了她一眼嗔怪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让你非要跟着大哥去,路上遭罪了吧?” 一抬头,看到裴含章走了过来,谢嫮冲他一点头,“事情还顺利吧?” “还算顺利,粮食都送到了,楚王大概是接手了灾民的事,他们人还没到,我们就撤出去了。” “那就好。” 谢嫮转回头伸手点了点沈殊玉的脑门。 “我们要是不派人过去,还不知你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先生一直在担心你,你快去换身衣服,然后去见见他老人家,我去厨房吩咐一声,晚上咱们吃顿好的,给你接风。” “好。” 沈殊玉笑吟吟地答应了一声,转头正要走,忽然对上了裴含章的目光,她只好不自然地和裴含章打了声招呼。 “我先回去了。” “去吧。” 沈殊玉的平安归来让淳于靖很是欣喜。 师徒之间没有隔夜仇,淳于靖只让她记着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万不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然后就让之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了。 孟庭芝和秦灵泽下午也先后回到了山庄,连独孤霖也闻讯赶来。 谢嫮吩咐厨房做了众人爱吃的菜,晚上开宴后,又命人在院子里摆了好几张桌子,庄里一时热闹非凡。 “阿姐,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去长长见识啊?”独孤霖拽着沈殊玉的衣袖不住地晃,“之前在宫里憋了好久,出宫了你又不在,我都要闷死了。” 沈殊玉一边给她夹了些她爱吃的菜,一边哄着她。 “没准你以后进宫的日子还多着呢,可别在外面乱说话……尝尝这个,等以后你身体好了,我自然会带你出去。” 独孤霖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孟庭芝。 不知为何,孟庭芝今夜看上去似乎有心事,一直微微皱着眉,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灌酒。 坐在他旁边的秦灵泽此刻醉意朦胧,他大喇喇地揽着孟庭芝的肩膀,嘴里扑着酒气说道:“你怎么刚回来就不高兴?你家又谁惹你了,来,跟哥说,哥给你出气!” 孟庭芝家里的事,大家如今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见秦灵泽醉得口无遮拦,裴含章怕孟庭芝心里难过,赶忙岔开话题。 “今晚这酒有点烈啊,三哥大概是喝醉了。” “什么酒有点烈,我看是他脑子裂了……” 谢嫮在一旁恨不得照着秦灵泽的脑子给他一巴掌。 她探出身子对孟庭芝说道:“庭芝,你三哥说话不过脑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孟庭芝笑了笑,“没事,今晚的酒的确醇厚,值得一品。” 沈殊玉偶一抬头,看到独孤霖在愣神,便拍了拍她的手,“对了,一会儿吃完你就早些回去睡觉,别睡得太晚。” 独孤霖这才回过神来,“哦,好。” 裴含章偷瞄了沈殊玉一整晚,见她一会儿给淳于靖敬酒,一会儿又和谢嫮逗趣,既要照顾挑食又话痨的独孤霖,又要安排人看着醉酒的秦灵泽…… 总之,这晚宴席上唯一没有分到她半分眼神的,大概就是自己了。 他心里越想越气,干脆把醉得五迷三道的秦灵泽拉到一边,自己拎着一壶酒找孟庭芝对饮了。 第202章 我是你什么人啊 月上中天,凉风习习。 除了已经离席回去休息的淳于靖和独孤霖,其余几人意犹未尽。 沈殊玉和谢嫮话说得多酒喝得少,孟庭芝心里有事,虽然没喝醉但看着也不大清醒,秦灵泽早就抱了个酒坛子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裴含章也是醉得东摇西晃。 谢嫮叫来自己的丫鬟彩婳和几个小童,“快把三公子五公子还有六公子都扶回去睡觉。” 孟庭芝捂着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二师姐,我没喝醉,我自己能回去……” “这还没醉呢?难道淹死在酒坛子里才算醉啊?”谢嫮指挥着两个小童去架住他。 “三哥都睡着了,扶是扶不起来了,快去找找春凳。” 沈殊玉一边吩咐着,一边自己去屋里找来灯笼,递给架着孟庭芝的小童,“你们俩扶好了啊,别让他摔着了。” “是。” 说话的功夫,其他小童又找到春凳抬了过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秦灵泽挪到春凳上,秦灵泽素来心宽体胖,六个小童才把他抬起来,然后哼哧哼哧地走远了。 “还有……咦,人呢?” 谢嫮正要安排人去照顾裴含章,转过身来却发现裴含章不见了。 沈殊玉显然也才发现裴含章不见的事,她在周围四处看了看,又问剩下的人谁注意到六公子了。 这时,云清站出来说,他刚刚帮着抬秦灵泽的时候,一转身似乎看到裴含章独自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估计,他应该是比那两个清醒点。” 谢嫮便干脆吩咐云清,“你快追上去,要看着他进门才行,可别让他半路上出岔子了。” “是。”云清答应一声就追过去了。 谢嫮拍了拍沈殊玉的肩膀,“咱们也回去睡吧。” “好。” “让彩婳送你回去吧。” 沈殊玉婉言推辞了谢嫮的好意,“不用了二姐,我是真没喝多少。” 她指了指悬在树梢的一轮明月,“月色正好,我自己散散步就回去了。” “那好吧。” 借着月光,沈殊玉拎着灯笼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山间的夜风卷起她的长发,渐渐吹散了她身上的困倦。 走过翠微楼之后,她忽然发现前边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沈殊玉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举起灯笼打量了片刻,沈殊玉惊讶出声:“含章!你怎么在这儿?” 裴含章垂着头坐在树下,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沈殊玉赶忙跑过去,把灯笼放到一边,拉着裴含章的手臂想把他从树下拉起来。 缇花小筑院与澹泊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裴含章独自离开宴席的时候,脑子尚存三分清醒,可惜这三分不足以让他在夜里辨明方向。 他迷迷糊糊地走到榕树下的时候,酒意上头,便干脆靠着大树睡了一觉。 “快起来,地上露水重,会着凉的。” 喝醉的人意识不清醒,裴含章对沈殊玉的指令充耳不闻。 沈殊玉只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裴含章从地上拖起来,她转头看了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去找裴含章的云清显然去的是澹泊斋的方向。 裴含章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细瘦的肩膀上,沈殊玉有些吃不消了。 她有心喊一嗓子叫个人来帮忙,又怕惊扰了山庄众人的好梦。 仗着裴含章此刻意识不清,沈殊玉叹了口气,小声抱怨起来。 “没事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你喝醉了却要我来照看你,我是你什么人啊……” 她正嘟嘟囔囔着,冷不防听到耳边传来裴含章的一声呓语。 “阿殊……” “啊?” 沈殊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裴含章身上的热气夹杂着酒意扑到了她的脸颊边,沈殊玉的耳根一片绯红,赶忙把头转回来。 “你是阿殊……” 裴含章醉意朦胧,没想到这时候还能认出她是谁。 沈殊玉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好扶着他往澹泊斋的方向走,谁知裴含章对她的好意却不领情。 他拽住沈殊玉不依不饶地问她:“你为什么回来以后不和我说话啊?你不要簪子,也不理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沈殊玉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小声说道:“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之前得意忘形了……” 眼前的醉鬼显然猜不透她的心思,他拉着沈殊玉不让她走,沈殊玉力气不敌他一时间无法挣脱。 两个人正在路上拉拉扯扯的时候,沈殊玉忽然听到不远处响起的声音。 “六公子,六公子你在这儿吗……” 原来是云清刚刚往澹泊斋一路找过去没找见裴含章,就寻到了这里。 沈殊玉心里有些着急,她不想被别人看到裴含章和她纠缠的样子,而且裴含章酒意上头,要是这会儿把他交出去,指不定他能说出什么醉话。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吹灭了灯笼,然后拉着裴含章躲到了大榕树后。 两个人刚刚在树后站定,就听云清一边小声喊着裴含章,一边走了过来。 沈殊玉赶忙抬手捂住裴含章的嘴,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冲他“嘘”了一声。 云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殊玉心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她微微侧过头去想要看看云清去了哪个方向。 皎洁的月光映着沈殊玉露出衣领的一截脖颈白皙莹润,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裴含章眨了眨眼,眸色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沈殊玉正打量着远处的情形,忽然发觉自己捂住裴含章嘴的那只手被他移开,紧接着她的脖颈处就传来一阵刺痛。 “唔……”沈殊玉没防备,痛呼声快要出口时又被她咽了回去。 裴含章低下头咬了她一口,而后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去她肌肤上渗出的血珠,然后又在那处位置上补了一个湿糯的吻。 沈殊玉僵立在原地,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像是被煮沸一般,滚烫地流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心跳的像是要在胸膛里炸开。 不知过了多久,沈殊玉终于恢复了几分神志,远处的云清也打着灯笼去了别的地方。 等周围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后,沈殊玉猛地后退一步,然后抬手拽住裴含章的衣领,把他从树后揪了出来。 第203章 神仙人物 “裴含章!你怎么回事,你究竟有没有喝醉?” 裴含章脑子还有点迷茫,他被沈殊玉拽了个踉跄,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见他不答话,沈殊玉更来气了,抬手就要给他一个耳光。 巴掌抬起来将要落下时,沈殊玉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因为她发现裴含章根本没有躲开的意思。 她抬手推开裴含章,心里又羞又恼,连眼泪都掉了下来。 “你凭什么欺负我啊?我离你远点就有错吗?” 沈殊玉气急了,丢下裴含章转身就往自己的缇花小筑走去。 走出很远以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裴含章仍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无知无觉。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和一个醉鬼计较? 沈殊玉在心里暗骂一句,原地别扭了半天,她最后还是走回了裴含章的身边。 她神情冷漠地拽着裴含章的手臂,带着他往前走,嘴里恶狠狠道:“我带你回房间,你要是再敢出幺蛾子,我就杀了你。” 裴含章跟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时,其实还不甚清醒,但他残存的意志让他敏锐地发觉了沈殊玉此刻浑身上下杀气腾腾。 于是他果断闭嘴,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 好在,沈殊玉走到半路就看到了尽职尽责还在到处找人的云清,云清一见裴含章,都快哭出声了。 “六公子,我可算找到你了,再找不到你,我都打算去井里捞了。” 沈殊玉毫不客气地把裴含章推给他,“别嚎了,赶紧把他带走。” “是。”云清赶忙架着裴含章就往他的院子去。 沈殊玉气鼓鼓地离开后,被云清架着的裴含章忍不住回头直愣愣地去看她的背影,直到那个纤瘦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径深处。 等沈殊玉回了自己的房间后,她已经折腾得筋疲力尽。 独孤霖早已睡下,但贴心地在屋子里留了一盏烛台给她,沈殊玉于是放轻脚步走到镜子面前坐下。 脖颈上被咬过的地方留了一点血痕,但创口不大,就算不抹药膏,过一两日也会自然痊愈。 就当是被小狗咬了一口,她心里恨恨地想。 “阿姐,你回来了?” 独孤霖睡觉浅,睡梦中她听到了沈殊玉开门的声音,于是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来。 “嗯。” 沈殊玉赶忙把衣领拉上,走到床边坐下让她重新躺好,“你睡吧,阿姐换身衣服就来。” “好。” 借着朦胧的烛光,独孤霖看到沈殊玉眼角泛红,神情似乎有些低落。 但一挨到枕头,她便困意上涌,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再次陷入了梦乡。 - 翌日,太阳刚刚升起,熹微的日光穿过云层,京城十里外的灾民聚集地却已是一副热闹景象。 楚王赵明宣带着侍从站在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看着侍卫们给难民分发口粮修补茅屋,难民们感恩戴德,场面催人泪下。 “你说眼前这幅景象叫什么?” 一旁的侍从忽然听到楚王的问题,愣了片刻,但他反应极快,旋即答道:“叫心系百姓。” 赵明宣哈哈大笑,“话是好话,不过这词最好还是用在父皇身上,出去可别乱说啊!” 侍从赶忙作了个揖,“是。” 赵明宣的表情高深莫测,“京兆尹那边有什么动静?” “咱们来的事没派人告诉他,但想必他很快就会知道,殿下给他收拾了烂摊子,将来等陛下知道了灾民的事找他去问话,他必定不敢不提殿下。”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赵明宣听完不置可否。 又站着看了一会儿,他忽然眯起眼睛,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问道:“那是谁?”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侍从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陆明珠。 陆明珠刚刚一直蹲在地上给一个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小孩诊脉,这会儿站起身来,方能看出她身形窈窕,一身白衣只有袖口与裙摆处横着水波蓝纹,愈发衬的她亭亭玉立,犹如仙子下凡。 “本王怎么不知道,咱们带来的人当中,竟还有这般神仙人物?” 侍从赶忙赔笑。 “王爷玩笑了,咱们带来的人都是兵丁,怎会有女子呢?属下听说那位姑娘是灵素药庐的大夫,灵素药庐以济世救人为己任,这位姑娘来的时间比咱们还早一些。”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这话说的,好像王爷还不如一个民间大夫。 他正要寻机再吹捧自家王爷两句,就听王爷再次开口。 “她叫什么?” “好像姓陆,名字的话,奴才再去打听打听。” 赵明宣感叹道:“这可真是个活菩萨啊,也不知这帮难民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遇上她。” 见楚王没有责怪的意思,侍从赶忙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可不是吗,听难民说她来了好几日,每日忙忙碌碌,人都累瘦了一圈。” “这怎么行?”赵明宣听完他的话,神色似乎有些不满,“朝廷该管的事怎么能辛苦人家一个柔弱姑娘?” 他吩咐道:“你让咱们的人把最好的东西都留她,然后再派个侍卫这几日暗中保护她,直到她回那个什么药庐……这么个玉做的人物,可别让这帮不长眼的难民磕了碰了。” 侍从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奴才听说她身边有人保护她。” 赵明宣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侍从会意,立刻往自己脸上掴了一巴掌。 “瞧奴才这张嘴,她身边的人再好,还能好过咱们楚王府的侍卫吗?奴才这就去派人。” 赵明宣在远处观望了陆明珠好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带人回城。 裴含章这一日过得不太好。 沈殊玉不再像之前那样躲着他了,但也没让他靠近多少,见面时会客客气气地同他打招呼,但裴含章就是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不过还要再严谨一点,所谓的“人”只有他自己。 用过午饭后,裴含章耳尖地听到沈殊玉对谢嫮说很久没去打扫师公的房间了,下午想去看一看,于是裴含章立刻想到了一个或许能为他解惑的人。 午后时光悠长,独孤霖坐在缇花小筑中惬意地吃着梨子,看到裴含章进来的时候懒洋洋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含章哥哥,来吃梨。” 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 第204章 你该不会是喜欢我阿姐吧? 裴含章一边觉得眼前这景象有点眼熟,一边在独孤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问道:“你阿姐不在吗?” 独孤霖摇了摇头,“她好像去整理淳于老大人的房间了,老大人去世后留下的东西一直都是由淳于靖先生和阿姐在整理。” “哦。”裴含章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顺手接过了独孤霖递过来的梨子。 看他微微皱着眉,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独孤霖便多嘴问了一句。 “你怎么看上去不高兴啊?谁惹你了?” “没有啊……”裴含章一边答应着,一边又吞吞吐吐地问她,“你阿姐昨晚回来后有没有说过什么?” 他一早醒来后对昨夜醉酒的事印象很模糊,只记得自己似乎在回房间的半路上遇到过沈殊玉,还惹怒了她。 不过,意识虽然不清醒,但他的感官却残留着对沈殊玉身上散发着的清幽香气的记忆。 昨晚他们靠得那么近吗? 别是自己一时荒唐轻薄了人家吧? 裴含章六神无主捶胸顿足,有心想找沈殊玉道个歉,但沈殊玉一副和他不熟的样子,他想要开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思前想后,只好先来找独孤霖打探消息。 谁知独孤霖一听他的问题,立刻柳眉倒竖,“含章哥哥!你怎么又惹阿姐生气了?” “啊?她真生气啦?”裴含章顿时紧张起来。 “我不知道啊……”独孤霖虽然一问三不知,但依旧振振有词,“你肯定惹她生气了,不然为什么跑来问我这种问题?” 说得好有道理,裴含章无力反驳,只好报以沉默。 独孤霖自认为心胸宽广,没和裴含章多计较,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半夜沈殊玉回来的情形。 “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没和她说太多,我就记得阿姐回来的时候眼睛好像有点红,我当时以为她是喝酒喝的……” 说到这儿,她瞪了裴含章一眼,“谁知道是被你气的!” 裴含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辩解道:“我都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在生气……” 看着裴含章闷闷地坐在原地,独孤霖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她吃梨的动作停了下来,打量了裴含章半晌,忽然问道:“含章哥哥,你该不会是喜欢我阿姐吧?” 裴含章一瞬间脸涨的通红,连脖子都跟着变了颜色,“我,不,我不是,我……” 看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独孤霖一边乐不可支,一边又因为发现了有趣的秘密而得意洋洋。 “哦……难怪你总是在意阿姐生没生你的气,原来是因为喜欢我阿姐啊?” 连一旁的和安和景福都跟着捂嘴偷笑。 裴含章站起身瞪着这主仆三人,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哦?是吗?”独孤霖小脖一梗,“那一会儿等阿姐回来了,我就跟她说,你是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才总惹她生气!” “别啊!你……” 裴含章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最后咬着牙给这个气人的小混蛋作揖。 “独孤妹子,你嘴下留情。” 独孤霖笑得更开心了,不过她见好就收,赶忙拉着裴含章坐下。 两个人重新坐下后,独孤霖双手捧着脸,一副好奇的模样问裴含章:“你为什么会喜欢我阿姐啊?” 被一个小妹妹当面问这种问题,裴含章心里有几分羞耻,尤其是身旁还站着两个丫鬟。 和安和景福倒是很知趣,行了礼后就退下了。 等她俩走后,独孤霖不依不饶地继续问裴含章。 裴含章看着她,平静又认真地说道:“你阿姐不好吗?为什么你觉得我喜欢她这件事很奇怪?” 独孤霖瞪大了眼睛,“自然不是,我阿姐哪里都好!在我看来,不是天潢贵胄都配不上她!” 想了想,她又放缓了语气,“不过,我觉得我阿姐好像不太想嫁人。” 裴含章心里五味杂陈。 独孤霖的思绪上下翻飞,良久后轻声说道:“淳于先生的朋友遍布四海,其中不乏家世显赫的名门望族,早几年有几位长辈带着族中年轻人来山庄做客时就看中了阿姐,不过那时候阿姐年纪小,淳于先生还舍不得她嫁人,就没有松口答应。” “后来我还问过阿姐,她想嫁什么样的,她说她不喜欢京城,如果一定要嫁人的话,她想嫁的离京城远远的。” 说到这儿,独孤霖没心没肺地火上浇油,“这么看来,含章哥哥你好像不大符合阿姐的要求,哈哈。” 裴含章的脸顿时有点黑。 独孤霖笑完,又继续说道:“不过她也说了,嫁的太远她会舍不得先生。” 裴含章听完叹了口气,“我真是猜不透她的心思,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独孤霖想了一会儿,心里逐渐因为裴含章这种思慕心上人的感情而变得柔软。 她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好好待她吧,阿姐这个人其实挺孤独的……”独孤霖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 “她以前跟我说过,她最想要的东西这辈子永远都得不到,所以她不得不去选些别的东西来填补自己的人生,这其实是她最遗憾,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独孤霖虽然没有明说,但裴含章却察觉了她意有所指,他犹豫着问道:“是沈家吗?” 独孤霖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在这件事上别说的太多,阿姐会难过的。” “嗯,我知道了。” 临出门时,裴含章忽然想起自己下午被独孤霖捉弄的模样,便故意逗她,“你这样算不算是把你阿姐给卖了?” 一句话把独孤霖气得直跺脚,“哎!你这个人!怎么过河就拆桥!” 裴含章赶紧安慰她,“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独孤霖瘪着小嘴气呼呼地瞪了他半天,最后幽幽开口。 “我只是觉得阿姐有时候太孤单了,所以我才希望有个人陪着她。跟京城那些无知又狂妄的纨绔子弟比起来,你正常多了。” 裴含章从独孤霖的解释中听出了几分托付的味道。 他沉默着思索了良久,最终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如果阿殊愿意,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独孤霖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跟我保证有什么用啊?赶紧想想法子和阿姐和好,然后把这些话说给她听。” 裴含章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第205章 我会好好保守这个秘密的 下午,沈殊玉带了几个小童,将淳于晟原来的住所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其实她能做的也不多,无非就是整理淳于晟留下的书籍和手稿,还有打理他收藏的一些古董字画。 在淳于晟刚去世后的那几年,这些事是淳于靖带着沈殊玉在做,现在,这已经变成了沈殊玉独自就能完成的事。 做完这一切,下午的凉风已取代了正午炙热的阳光。 沈殊玉让人都退下,自己在房内挂着的一张淳于晟的画像前上了一炷香,然后在画像前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札记翻开。 札记是厚厚小小的一本,翻开来能看到其中几页寥寥数笔画着简单的地图,有些图上还标记着人名,余下没有画图的地方零零散散地写了几句话。 这是淳于晟从前追查玉玺下落时记下的一些重要信息,当然也不全是有关玉玺的线索,还有些是他在各地的见闻或是轶事。 沈殊玉全神贯注地将札记从头翻到尾,饶是她早已将其中的内容烂熟于心,通读一遍还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札记的最后夹了一张图,沈殊玉像往常一样打开看了一眼,上面画着一块石头和一棵竹子。 还是没有什么新发现啊…… 合上书页,她轻轻地捶着酸痛的脖颈,目光落到了面前淳于晟的画像上。 思绪在这一瞬间莫名地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淳于晟病危的那个雨夜。 人对于童年的记忆往往都是很模糊的,鲜少会留下的清晰记忆多半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那一晚对于沈殊玉而言,无疑是后者。 那时她才十岁出头,虽然比同年龄段的孩子更早熟更懂事,但她对于死亡其实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从沈殊玉被淳于靖带回山庄后,她就一直在淳于晟的膝下长大。 那时她还不懂得死亡就是永远的离别,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淳于晟旺盛精力在日渐消逝,直到他形容枯槁缠绵病榻。 那天,到了傍晚时雨越下越大,雨水啪嗒啪嗒地敲打着窗外的树叶,让人心烦意乱。 他们几个小徒孙被逐个带到淳于晟的病榻前,让淳于晟一一看过后,他们又被淳于靖命人带走。 离开前,沈殊玉敏锐地察觉到将有坏事发生。 她有点害怕有点想哭,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她的师公,可是她还是被淳于靖命人带走了。 被送回缇花小筑后,沈殊玉趁照顾自己的小童不留意,冒着雨偷偷跑回了淳于晟的院子里,然后找了一处角落藏起来。 一直等到淳于靖匆匆离开淳于晟的房间,她这才敢悄悄潜入。 淳于晟的房间里散发着浓重的药味,沈殊玉吸了吸鼻子,放轻脚步走过去。 “师公……” 淳于晟双眼紧闭躺在榻上,对她的到来浑然不觉。 沈殊玉知道他生病了,便没有叫醒他,她趴在床边下巴枕着双臂,担忧地看着淳于晟。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滚滚的闷雷声,沈殊玉心里有些害怕,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淳于晟沙哑的嗓音。 “我现在不能把它给你,那东西只会让你得意忘形固步自封,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好处……” 沈殊玉不明所以。 淳于晟皱紧了眉头,身体的痛苦似乎让他十分难耐,但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沈殊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刚刚说的是梦话。 师公做噩梦了吗? 噩梦很可怕的。 沈殊玉伸出湿漉漉的小手轻轻地推了推淳于晟,“师公,师公,你醒醒……” 淳于晟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到了那个他多年来精心教养的年幼的孩子。 “玉儿,你怎么在这儿?” 大约是回光返照,淳于晟这会儿看着倒比之前几日更精神了一些。 沈殊玉委屈地直掉眼泪,“师公,你怎么一直在睡觉……” 淳于晟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苦笑着说道:“玉儿,师公陪不了你多久啦,你以后要学着长大了。” 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沈殊玉的头,像是在叮嘱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以后要勇敢一些,不要害怕,磨难只是一时的,老天爷不会把人逼得无路可走。” 沈殊玉还不大懂得这些话,就只是乖乖地点头。 淳于晟想了想,从枕头下摸出那本札记塞到她怀里,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师公从前交代你的事你都还记得吗?这个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也包括你先生。” 沈殊玉乖巧地把那东西塞进衣服里。 “往后这条路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走了,等你能独当一面,再去告诉你先生,到时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让他为难。” “如果我们竭尽全力还是无法避开一些坏事,就只能把它归咎为命运……” 沈殊玉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聪明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重点。 “师公,我会好好保守这个秘密的,等将来我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的时候,我再告诉先生,我会好好听先生的话,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雨滴敲打着窗棂,像是击缶的节奏,一声一声,数着人生命最后的时刻。 “玉儿,你怎么在这儿?” 沈殊玉回过头来,看到了走进来的淳于靖,她赶忙把东西藏好,惶然无措地说道:“先生,我,我,我想看看师公。” 淳于靖体谅她一向与淳于晟亲近的心思,没有责备她。 “玉儿,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话要和你师公说。” “好。” 她答应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淳于晟,“师公,我走啦,你要快点好起来!” 淳于晟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回去吧,记得打伞,别淋了雨。” 沈殊玉的天真与懵懂攥住了淳于靖故作坚强的心,等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淳于靖才哽咽着开口。 “爹,我……”他跪在沈殊玉刚刚坐着的地方,垂着头无声地落泪。 “别哭啦,人终有一死,能好好的走,何尝不是一种自在?”淳于晟宽慰道。 淳于靖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 淳于晟用了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抓住他的手臂,语气带了丝愧疚与遗憾。 “没能让你在朝堂上大展拳脚,是爹对不起你……” 淳于靖赶忙回握住他的手,“爹,你没有对不起我,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一定会在有生之年把这件事办成,不让这件事牵扯到山庄的后人。” 他不愿意让淳于晟为难,所以自动自觉地担起了这份重担,他不想拖累后人,所以不成家不留后嗣,希望这件事能到他为止,那么他自己呢? 他选的这条路,何其孤独。 第206章 小白眼狼 淳于晟沙哑的声音回荡在雨声中。 “信芳正直聪慧,将来必是国之栋梁,灵泽的身份太敏感,心思又太简单,小嫮不问世事志不在此,唯有玉儿,她聪明又没有俗事所累,她其实……” 淳于晟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淳于靖打断。 “爹,你知道的,玉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女儿,但却胜似亲生,我实在舍不得让她趟这趟浑水。”淳于靖低声道。 淳于晟长叹一口气,他早就猜到了淳于靖的反应,却还是忍不住想劝一劝。 也不知将来有一天他知晓了真相,会不会怪自己自作主张? 淳于晟垂下双眸,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罢了,我死以后,山庄诸事都由你来做主,你也长大了,自己拿主意吧。” 他转过头平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 “你有你的无奈,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往后你若知晓,也不要对我心生怨怼。” 淳于靖不明所以,想要开口询问,却忽然听到淳于晟喃喃自语。 “归去了,归去了……” 手中的札记忽然掉在地上,书中夹着的图也滑落出来。 沈殊玉猛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她连忙把札记捡起来,翻来覆去检查一番,发现没有残破才放下心来,她把手中的图重新放回书里。 “师公……” 沈殊玉的指尖滑过陈旧的封皮,眼里写满了心事。 她抬头看向画像中淳于晟平和的笑脸,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我去了你标注的所有地方,可还是一无所获,这样虚无缥缈的一场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打理完淳于晟的房间后,沈殊玉满腹心事地往回走去。 缇花小筑中,独孤霖此刻正在因为一碗汤和景福斗智斗勇。 陆明珠怜惜她身子骨弱,每次她来山上都会让药童给她炖些药膳送过来。 独孤霖不大喜欢饭食里掺杂着药味,但也不愿意拂了她的一番好意,因此每次都咬牙吃完,可吃的过程往往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 “先放一放吧,等会儿再喝。”独孤霖和景福商量道。 “小姐,这汤已经不烫了,等会凉透了就不好喝了。”景福猜到了她的小心思,好声好气地劝道。 “那,那你帮我喝一半,反正是药膳,喝了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行不行,小姐快喝了,不然一会儿沈小姐回来看到你一口都没喝,该不高兴了。” 独孤霖撅着嘴盯着放在面前的那一碗汤,心里直叹气。 和安这时候忽然拍了拍她,小声催促道:“小姐,你快喝了吧,我怎么听着外面像是沈小姐回来的脚步声?” “哪有,你又吓唬我……” 独孤霖的心思都在那碗汤里,根本没留意外面的声响。 恰在此时,院墙外传来了沈殊玉的声音,似乎是她遇到了一个小童,两人寒暄了两句。 独孤霖立刻回头端起碗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快,她甚至被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咳……” 沈殊玉一进门就看到她咳得脸都涨红了,景福在一旁不住地拍着她的背。 “这是怎么了?”沈殊玉疾步走过去给她顺气,“怎么咳成这样?要不要紧,用不用请你师父来看看?” 独孤霖摆摆手,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没事,阿姐,就是刚刚不留神呛到了。” 景福和和安各自压下唇角的笑意。 沈殊玉在她旁边坐下,看到桌上的空碗便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想等你一起吃。” 沈殊玉转头对和安说道:“那你去厨房把晚饭取来吧。” “是。” 独孤霖脸上刚刚因为咳嗽而漾起的红晕渐渐消退,沈殊玉把她胸前的长发顺到耳后。 “下午在做什么?” 独孤霖眨了眨眼,“下午含章哥哥来了。” 沈殊玉愣了一下,“他来做什么?” “没什么,看你不在,就随便和我聊了两句闲话。” “哦。” 沈殊玉没再追问,似乎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独孤霖等了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了。 “阿姐,你在和含章哥哥生气吗?他说你不理他了。” 沈殊玉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刚刚不是说,他只是聊了些闲话吗?这算闲话吗?” 独孤霖拉着她的袖子撒娇。 “阿姐你告诉我嘛,我真的好奇,你很少这样和别人生气的,以前秦大哥做什么混账事你都不跟他计较,含章哥哥可比秦大哥好多了,你为什么要生他的气啊?” 沈殊玉拿过她面前的杯子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茶水的清香。 “阿姐,你看什么呢?”独孤霖看着她的动作,百思不得其解。 沈殊玉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我看看你杯子里有没有被人投过毒。” “啊?没有吧……”独孤霖这会儿还傻乎乎的。 “没有?那你怎么开始胡说八道了。”沈殊玉冲她一挑眉。 “阿姐!”独孤霖不满地嚷道。 沈殊玉逗过她以后,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起她刚才的问题。 “其实我没有在生他的气,只是以前不自觉地和他走得有点近了,现在想来,我该避避嫌的。” “啊?” 独孤霖不懂沈殊玉的话,她有心想说你们都做了这么久的师姐弟了,现在才想起来避嫌,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可她又怕惹恼沈殊玉,只好乖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见她转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殊玉若有所思地问她,“是他让你来打探消息的?好啊,住着我的院子给他当密探,小白眼狼。” 独孤霖知道她没真的生气,便谄媚地去拉她,“我哪有?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可没答应他什么。” 她的话半真半假,让沈殊玉难辨真伪,不过最后这话倒是真的。 “我只是觉得,阿姐要是能多个朋友也挺好的。” “为什么啊?”沈殊玉漫不经心地问道,她拎过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独孤霖转了转眼珠。 “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有些心事不愿意告诉我,不过这没关系啊,你可以去和别人说。 可是我知道,有些话你也不想和淳于先生还有我师父说,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我还是希望能多几个和你说话的人。” 见沈殊玉怔怔地望着自己,独孤霖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殊玉似是逃避一般,将目光放到手中的杯子上,“你还想说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独孤霖也不再藏着掖着。 “我感觉,你的心里好像一直压着一块石头,总有一件事让你不开心,虽然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过的开心一点。” 沈殊玉的眼中闪着细碎的光芒,渐渐地变成了柔和的泪光,她抬手摸了摸独孤霖的鬓发。 “谢谢你,阿姐知道了。” 第207章 你吃醋了啊 在楚王的推动下,京城外的灾民终于得到了妥善安置。 虽然有人参奏这些都是楚王先前赈灾不力导致的后果,但楚王一党辩称,楚王南下时这些灾民已经北上,两下错过,非楚王之过,而且即便有错,楚王也已及时派人安顿了灾民。 皇帝显然不愿在失去一个儿子的同时,再去苛责先皇后留下的另一个儿子,于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在朝上不痛不痒地将此事揭过。 陆明珠连日来的操劳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看到朱雀回了山庄,沈殊玉便知道陆明珠也已回到了药庐,于是她又恢复了从前三天两头往药庐跑的日子。 秋夜凉意正盛,药庐的小药童们在后院燃起了一堆火,里面放了些红薯和板栗,不多时,甜糯的香气顺着夜风渐渐飘远。 沈殊玉拿着一根小树枝,蹲在火边扒拉着里面烤的外皮焦黑的红薯,一不留神动作大了些,火堆里的火星瞬间四散开来。 “小心点儿。” 沈殊玉刚抬起袖子去挡,身后伸来的一双手及时把她从火堆旁拉了起来。 在火焰的映衬下,裴含章的面容愈发清秀俊朗,连目光似乎也多了分灼热。 篝火燃得正旺,在黑夜中尤其引人注目,两个人站在火堆旁边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见沈殊玉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机会难得,裴含章索性拉着她往附近的一条小溪边走去。 月明星稀,溪水在皎洁的月光下如银河般潺潺流过。 两个人在小溪畔站定后,沈殊玉从裴含章身侧挪开两步,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整理被扯得凌乱的衣袖。 裴含章开门见山道:“我送你的簪子你为什么不收?而且这几天你都在躲着我,明明上次分开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你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他的声音透出一股委屈。 裴含章每日都有功课要做,除此之外还要分神去留意沈殊玉的动向,心里还得琢磨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几天下来当真是心力交瘁,他不想明天再重复这样的日子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簪子太贵重了。” 沈殊玉的脸隐在夜色之中,裴含章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冷淡。 贵重只是一个很敷衍的借口,沈殊玉不想接受的应该不是这根簪子,而是簪子背后的心意。 想到此处,裴含章忽然觉得满身疲惫,心头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沈殊玉的孤独并不需要他来拯救,或者他根本就没办法走进沈殊玉的心里,那他先前在独孤霖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大概只能算一场笑话。 见他沉默良久,沈殊玉听不到他的声音,心里有些局促不安,她吞吞吐吐地开口。 “上一次你救了我,我一直很感激你,以后如果我能帮到你,我一定尽力去做。” 一直沉默的裴含章却忽然因为这句话生起气来,“在你看来,我是个挟恩图报的人吗?” 他不知道沈殊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沈殊玉对自己的心意犹豫不定,他愿意等着她慢慢想清楚,但他无法容忍沈殊玉把他看作一个小人。 裴含章满心满眼的感情被一盆凉水浇了个干净,心中既委屈又生气,他转身离开了岸边。 走出不远,他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沈殊玉。 沈殊玉垂着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孤零零又单薄的身影在苍白的月色下看上去楚楚可怜。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这个小祖宗的。 裴含章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走回了沈殊玉身边。 他放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之前我们两个人明明好好的,你怎么忽然就不理我了,就算我做错了事,你是不是也得把话说清楚,让我死个明白?” 沈殊玉不喜欢她说死字,嗔道:“什么死不死的,别说这种话。” “那你告诉我,我就不烦你了。” 嘟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殊玉低声说道:“你小时候是不是定过娃娃亲?我听说那女子现在还没嫁人……你既然定亲了,那我们别走太近,我不想被别人误会。” 裴含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原来你是在为这件事生气啊……” 他踟蹰了半天,才解释道:“你说的是宋小姐吧?你有所不知,宋小姐不嫁人和我没什么关系……其实,其实她是想出家修道的。” 沈殊玉睁大了眼睛转过头去看裴含章,磕磕巴巴地说道:“你这样胡乱编排人可不好……” 裴含章赶忙道:“我可没乱说,前几年祖父不知为何想起这件事,托人去探过宋家的口风,宋大人没应,显然也没把那句玩笑话当真。 很久以后,才听我祖父请去说媒的人说起,是宋小姐自己不想嫁人,想出家修道,所以这些年去宋家提亲的人都被挡了回去。” 说到这儿,他有些疑惑,“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宋小姐这件事的?定亲一事不过是长辈们早年的一句玩笑话,并没落到纸面上。” “你别管了,我就是听说了……”沈殊玉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含糊了一句。 裴含章不再追问,而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你吃醋了啊?” 沈殊玉一听这话,顿时恼羞成怒,“我才没有!” 她羞愤地转身要走,怕她真的恼了,裴含章赶紧收住笑去拦她,“好了好了,我不乱说话了还不行吗?” 等沈殊玉的神色缓和了几分,裴含章试探着继续问道:“只是因为这个吗?” 沈殊玉偏过头躲开他的目光。 她不是个傻子,她知道裴含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 话说轻了,裴含章或许不会在意,话说重了,她又心有不忍。 就这么犹豫着,站在一旁等待答案的裴含章忽然开口,“是我不好,问的太多了,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你本来也不必什么都告诉我。” 他微微靠近沈殊玉,目光灼灼,“不过至少我们今天把话说开了,你不要再像前阵子一样不理我了好吗?” 他入羽林军的日子近在咫尺,他不想再浪费与沈殊玉相处的一朝一夕。 “……好。” 沈殊玉犹豫了半晌,理智与情感拉扯到最后,她终究是心软地败下阵来。 第208章 师公的乐趣 这几日,淳于靖一时兴起外出去了。 说是去访友,实际上是暗地里去调查玉玺的线索了,他不肯带沈殊玉,沈殊玉也没法子,只好留在山庄。 先生一走,山庄众人便又多了几天的悠闲日子。 几个人凑到一起研究怎么打发这几日的空闲。 “我们下棋吧?”孟庭芝提议道。 秦灵泽听完,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先生都出去玩了,你还逼着我动脑子,你有没有人性啊!” 凶完孟庭芝,他立刻换上一副笑嘻嘻地表情看着眼前几人,“不如,我们摇骰子吧?” 谢嫮横了他一眼,“你皮又痒了是吧?你算算你多少天没受罚了,算好了,回头我去提醒先生!” 秦灵泽瘪了瘪嘴,面上不敢反驳谢嫮,只好在心里骂骂咧咧。 裴含章凑近了沈殊玉,小声问道:“之前先生给你们放假的时候,你们都做什么?” 沈殊玉撑着下巴回忆:“大哥会去读书,二姐会去绣花,三哥会去闯祸,我负责收拾烂摊子……” 裴含章的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好哦,你们分工还真是明确。” “对了!”沈殊玉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双掌一击,“我们去挖酒吧。” “好啊!”众人齐声应下。 谢嫮站起身,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挖酒的话你们去就好了,我才不要挖得满身都是泥巴。” “二姐,你真的不去啊?一个人待着多闷。”沈殊玉问道。 “不去了,”谢嫮边往回走,边打了个哈欠,“你们去玩吧,我回去睡个午觉。” 秦灵泽小声对裴含章和孟庭芝解释道:“阿嫮不爱爬山,她身体没有阿殊好,总是爬一会儿就喊累……” 于是,余下四个人便结伴穿过山庄后门,往竹林深处走去。 秦灵泽和孟庭芝走在前面,裴含章和沈殊玉则落后几步。 “师公很喜欢喝酒吗?”裴含章看向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沈殊玉。 “也还好吧,虽然喜欢但不沉迷,酿酒藏酒也只是他的小嗜好。” 说起淳于晟,沈殊玉的声音带了几分雀跃。 “师公脑子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就说埋酒这件事吧,他生前酿了好多酒,送了朋友后还剩下许多,按理说在山庄里造个酒窖也不是不行,可他偏偏选择把酒埋到了后山。 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做个标记,想要找到酒就要先找到标记,就像捉迷藏一样,很有趣的。” 孟庭芝听得很感兴趣,他放慢脚步,问道:“那师公做的标记是什么样的?” “嗯……” 沈殊玉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忽然招呼几个人一起围到一棵树下,“你们看这里。” 那个树下靠近根部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十字。 沈殊玉解释道:“师公留的标记是个‘一’字,如果我们有人在这里挖出了酒,就会在‘一’字上面加一竖,变成一个‘十’字。 所以看到十字标记就意味着这里有酒,不过已经被挖走了。” “原来如此。” “如果只是画个‘一’字,那也太不明显了,这要找起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裴含章提出自己的想法。 秦灵泽走了过来,“你们还是不了解师公,他藏酒压根就不是为了让你们找到以后挖出来喝的,他纯粹是为了逗你们玩的。” 秦灵泽对吃喝玩乐这件事一向很有心得,“说起来他生前还挺喜欢捉弄我们的。” 沈殊玉也笑了起来。 “是啊,我听先生说,师公生前在这座山上少说也埋了上百坛酒,但现在被挖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还都是我们几个人出来玩时偶然发现的。” 听到山上还藏了这么多酒,裴含章斗志昂扬。 “那不如我们今天比一比,看看到下山之前,谁能先找到。” “好啊。”其他人纷纷附和。 几个人又往林子里走了一段,裴含章一边四处搜寻标记,一边随口感慨。 “师公这个人也太会藏东西了,这些酒要想全部被找出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师公就只藏酒,不藏别的东西吗?”孟庭芝忽然问道。 秦灵泽拨开一处草丛,“倒还真让你说准了,这山上埋的虽然都是酒坛子,但坛子里倒也不全都是酒。 师公心血来潮的时候,也在酒坛子里放些别的东西,比如珍珠玉石什么的,都是些价值不菲但他又觉得自己用不上的东西。” “那你们之前有挖到过其他东西吗?”裴含章好奇地问道。 “有啊!”秦灵泽猛点头,“我有次在这儿玩的时候就挖出来一个坛子,里面没有酒,但放了五六颗这么大的珍珠!” 他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伸出来,圈在一起比划了一下。 “哎,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觉得这东西司空见惯,就随手分给了小嫮和阿殊,早知道这俩小白眼狼现在这么对待我,还天天扣我银子,当时就不该给她们!”秦灵泽感慨道。 其他三个人被他逗得一起笑了起来。 沈殊玉笑着笑着,脸上的笑意忽然僵住。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划过了什么,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她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那个想法就不见了踪影。 “阿殊,你怎么了?累了吗?”看她神色不对,裴含章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 沈殊玉心里狐疑地想,自己刚刚到底觉得哪里不对? 四个人运气不错,到太阳落山时居然找到了两坛酒,之后便一起打道回府。 沈殊玉要沐浴更衣,于是先行回了缇花小筑。 一进院子,她就见独孤霖带着和安蹲在花圃里,两个人闷着头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阿姐,你回来啦!” 独孤霖转过头见到她很是高兴,正要从地上站起来,却因为蹲久了大腿酸麻,差点一头栽倒在旁边。 沈殊玉赶忙过去扶住她。 独孤霖借着她的搀扶站直身体后,赶忙把手往后一缩,“阿姐,你别靠我太近,我手上都是土。” “你这是在忙什么呢?” 独孤霖一指旁边的花,解释道:“之前有株牡丹枯萎后,我就想在这种棵别的花,正好我刚得了盆西府海棠,就想种在这里。” 沈殊玉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迎着风轻轻摇摆的花枝,还有柔软芬芳的花瓣,而后笑着看向独孤霖。 “还是你细心。” 见她喜欢,独孤霖也笑了起来。 沈殊玉站起身,随手一扫裙子上的浮土,“回屋去洗洗手吧,再换身衣裳。” “阿姐,你先回去吧,这花的土我还没有培完呢。” “好,那你早点回去,别吹太久的风。” “知道了。” 日光被挡在门外,沈殊玉心里雀跃的小火苗也渐渐熄灭。 趁房里只有她自己,她飞快地翻出淳于晟的那本札记,目光最后落在了夹在里面的那张画的十分粗糙的图上。 第209章 重见天日 与札记中其他地图不同的是,这幅图是单独的一张纸。 这幅图不是地图,上面只画了一块形状怪异的巨石和一棵竹子,竹子下面有一横,像个“一”字,又像是个不经意间留下的墨迹。 这本手札的内容多数是淳于晟追踪玉玺下落时整理的信息,里面还有他记录的在各地的一些见闻和随手写下的经历,而这幅图看起来与整本手札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先前沈殊玉看到这幅图时,只以为是淳于晟一时兴起画下来,又随手夹在里面的,而现在…… 她看着这幅图皱着眉思索,那到底是无意间落下的墨迹,还是说那个“一”字代表师公在那里藏了东西? 若是要藏东西,没有什么地方比拂玉山更让淳于晟熟悉,难道这块石头是拂玉山上的石头? 她来不及细想,迅速找来纸和笔,照着这幅图快速地描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然后把描好的图揣在怀里。 出门时,独孤霖和和安还站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一株牡丹会长得好。 “霖霖!” “阿姐。”听到沈殊玉喊他,独孤霖放下花锄跑到她面前。 沈殊玉抬手为她理好散乱的鬓发。 “都出汗了,快去洗洗手换身衣裳,然后去找你阿嫮姐姐,三哥他们从后山起了两坛酒出来,二姐今晚一定会做一桌好菜。” “好啊,那我一会儿下山,去把师父也请来吧。”独孤霖提议道。 “好,你去安排。” 听沈殊玉的意思,似乎她并不打算与自己一同前往。 独孤霖便问道:“阿姐,你不和我一起过去吗?”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沈殊玉含糊地答道。 “哦。” 独孤霖没有再追问,带着丫鬟洗手换衣裳去了。 沈殊玉则捡起独孤霖遗落在花圃里的锄头,捡小路避开众人再次去了后山。 沈殊玉到了后山以后在竹林里站了许久,终于凭多年来在山里乱跑的经历,记起一块模样差不多的石头以及那块石头的大概位置。 她一路寻到那里,居然发现那块石头附近真的长了一棵孤零零的竹子。 沈殊玉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沈殊玉的发丝渐渐被雨浸透,细密的额发贴在脸上,让她的样子有些狼狈。 她再一次打量起那棵竹子,看了半天,最后在竹子附近划出一处,然后咬咬牙挖了起来。 雨滴逐渐变大,挖出的土也在雨水的浇灌下变得愈加泥泞,沈殊玉裙边都是脏污的泥土。 挖了许久也没挖出个所以然来,沈殊玉把挖土的范围又扩大了一些,附近的土也越堆越多。 忽然,沈殊玉的锄头“噔”的一声碰到了一处硬物。 她的呼吸也随着那声清脆的声响停顿了片刻,她咽了咽口水,用锄头小心地拨开那一处的泥土。 一个坛子终于在雨水的冲刷下重见天日。 沈殊玉花了很长时间把旁边的土都清理干净,然后慢慢地把坛子从土里抱出来。 随着她的动作,坛子里发出了碰撞声。 放下坛子后,沈殊玉小心翼翼地起开了泥封。 天色已经昏暗,她看不清坛子里的东西,但却能看出坛子里似乎没有酒,她把手擦干净然后将手伸进了坛子里。 她的手没能触碰到清凉的液体,但在片刻后,她却摸到了另一样东西。 等她用手描摹了那东西的全貌以后,沈殊玉的呼吸瞬间停顿了片刻,而后她猛地将手抽了回来,跌坐在原地。 竹林里,豆大的雨滴打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越是听不到其他声音,沈殊玉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她把挖出来的坛子用花锄敲碎,埋回了刚刚的位置,里面的东西则被她用随身带的一条帕子裹了起来。 回到缇花小筑时,沈殊玉与出门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裹,满身都是泥浆,手上还有几处细小的伤口,看上去十分狼狈。 好在独孤霖一向听话,沈殊玉让她去谢嫮那里,她收拾好自己后就带着丫鬟一起走了。 此时缇花小筑里空无一人。 脱下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衣服后,沈殊玉随手找了个大木盆把脏衣服丢了进去,刚换好干净衣服,就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 沈殊玉慌忙把带回来的东西藏到床榻上,并用被子盖住。 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是正抖落着伞上水珠的钧清。 “四小姐,您刚刚去哪了?二小姐和三位公子,还有陆大夫、独孤小姐都在青鸾阁等你呢。” 见沈殊玉面色有些苍白,又发觉她头发湿漉漉的,细心的钧清赶忙问道:“四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淋雨了吗?” 沈殊玉借着他的话顺势找了个借口。 “是啊,还不是因为下午陪他们去挖酒,结果身上的东西掉在了山上,回去找时天公不作美,还没回来就赶上了大雨。” 钧清担忧地问道:“小姐淋了雨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请陆大夫看看?” 沈殊玉赶忙拦着他,“无妨,你叫几个小童帮我打几桶热水让我沐浴即可。 还有,我淋了雨怕湿气入体,就不去青鸾阁了,让他们吃饭不必等我,我洗完澡想休息会儿。” “好,那我让他们送热水来的时候,顺便给小姐送一碗姜汤,再把晚饭端来。” 见钧清要走,沈殊玉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赶忙拦住他。 “对了,我怕我得了风寒会传染给独孤小姐,你告诉她,今晚她就在青鸾阁休息吧。” “好。” 送走了钧清,沈殊玉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 等下人把水送来以后,她才拽着疲惫的身体起来,然后把自己丢到了热气腾腾的水里。 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沈殊玉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舒缓。 她在水下憋了好一会儿,直到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空气,才猛地从水下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抹了一把被水浸过的长发,她借着水的浮力轻巧地移到了浴桶的一边。 浴桶外摆了一张和桶沿高度齐平的案几,上面整齐地摆了一些沐浴用的帕子、皂角等物品,不过另一端却摆着一条因沾了泥水而显得脏兮兮的、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帕子。 那帕子上面托着一枚方方正正的玉玺,玉玺旁边还放着一封信。 第210章 命运 沈殊玉已经读过那封信了,读完后到现在心里还是一团乱麻。 她趴在浴桶的边缘,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块象征着皇权的玉玺。 从她幼时武功小有所成开始,淳于晟下山时就会带上她一起,他们有时会造访名山大川,有时会客居农家小院。 开始的时候,沈殊玉只把这种游历当做是历练,直到淳于晟告诉她真相,并在临终前把那本札记交给了她——淳于氏受先帝与当今陛下之托,要找到失落在民间几十年的传国玉玺。 几十年的时间里,淳于晟明里暗里见过了无数与前朝末帝存在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 他编织了一张无形且庞大的网,笼罩了与前朝皇室有关的所有人。 淳于晟驾鹤西归之后,这个希望渺茫的任务最终落到了淳于靖和沈殊玉的肩上。 沈殊玉下午的猜想没有错,师公果然早就找到了玉玺的下落。 她一开始不明白,师公找到东西后为何要隐瞒至今,还让她与淳于靖白白浪费了多年精力…… 直到,她读了那封信。 沈殊玉像一条鱼一样,灵活地在水里翻了个身,再次让自己沉到了水下。 淳于晟的信里说,他曾卜过一卦,卦象上说这个王朝已经走在了终结之路上,而太子将是这个王朝唯一的火种。 淳于晟并没有质疑那个卦象。 那时,当今圣上已无心朝政,灾情四起,天下民怨沸腾,即便玉玺出世也无力挽救王朝颓势…… 淳于晟寄希望于太子继位后能力挽狂澜,再用传国玉玺使得四海归心。 他早已料到沈殊玉会循着自己留下的线索找到玉玺的下落,因此在信中叮嘱沈殊玉,让她亲手将玉玺交给太子。 太子也曾得到淳于晟的谆谆教导,他是位温润如玉的君子,不会辜负淳于晟的希望,而这件事事情关系重大,一旦沈殊玉露面将东西交给太子,太子恐怕便不愿意再放沈殊玉留在外面。 按照沈渭在朝中左右逢源的架势,太子即位后,那时的沈渭至少是个侍郎或是尚书,沈殊玉作为官家小姐,入宫为妃就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太子心善,必不会怠待她。 到那时,沈殊玉便不必再被沈家掣肘。 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淳于晟明明白白地安排在了那几页薄薄的纸里,可惜,淳于晟没有料到的是,太子居然英年早逝,没能熬到玉玺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那么,这个麻烦现在到了沈殊玉的手里,她又该怎么办呢? 要交给皇帝吗?皇帝现在不理朝政,别说一个玉玺,就算给他十个,恐怕也无济于事。 要告诉先生吗?自己又该怎么和他说呢? 浮出水面的沈殊玉叹了口气,再次把自己沉入水里。 沈殊玉就这样寝食难安地过了几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连回了山庄的淳于靖都察觉到她魂不守舍的模样。 这天,淳于靖讲学结束后,便多问了沈殊玉几句。 “阿殊,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沈殊玉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道;“没什么先生,就是最近睡得有些不安稳。” 淳于靖慈爱地看着她:“若是一直如此,就让陆姑娘给你开一些安神的药,睡觉是大事,不能不放在心上。” “是,先生。” 裴含章慢腾腾地合上面前的书,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后等着沈殊玉走过来。 “晚上为什么睡得不好?做噩梦了吗?” “差不多……”沈殊玉含糊地答道。 裴含章本来想把自己马上要去羽林卫的事告诉沈殊玉,但见她似乎没什么精神去听,只好把到了嘴边话又咽了回去。 夜间的风愈发寒凉,沈殊玉合上窗子后回到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屋里唯一还亮的一只蜡烛摇晃着烛影,映着床上的少女辗转反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沈殊玉负气地把被子踢到一边,起身找来了一个灯笼,又从架子上取了件披风走出门去。 山庄四处静悄悄的,似乎除了人以外,连山都陷入了沉睡。 沈殊玉随意地把两鬓的头发用簪子一绾,如瀑的长发柔软地贴在做工精致的披风上。 她提着灯笼穿过长廊,一路走到了淳于晟生前所住的院子外。 院门上了锁,她身上带了钥匙,但摸了摸那个被夜风浸透的大锁,想要打开门的冲动最终还是如被驯服的猛兽一般,安静地退回了心里的牢笼。 淳于晟已经不在了,她能去问谁呢? 沈殊玉提着灯笼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走了一阵,时不时抬头看看那处院子,寄希望于能用这种方式让焦躁的心平静一些。 不知何时,她终于察觉到了两条小腿传来的阵阵酸痛,这才停下脚步。 就在此时,她的肩头忽然从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轻轻响起。 “阿殊。” 是师公显灵了吗? 沈殊玉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如同拉满的弓弦一样绷紧,夜风与冷汗一同侵袭着她单薄的脊背,片刻后她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啊!” 一声尖叫打破山庄夜里的沉寂。 沈殊玉和裴含章两人坐在树下的石桌前,放在桌上的灯笼映得沈殊玉的面颊愈发苍白。 她闭着眼平顺着自己的呼吸,一只手抚着胸口心有余悸,裴含章则坐在她旁边担忧地打量着她。 “阿殊,你好点了吗?” 沈殊玉没好气地睁开眼瞪着他,“你看我像是好了的样子吗?你怎么不干脆吓死我,让我直接去见师公他老人家?” 裴含章见她余怒未消,只好乖乖闭上嘴巴。 过了半晌,沈殊玉终于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方才开口问道:“大半夜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睡不着,出来练练枪法。”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衣短打,额角的发丝也都汗湿了,沈殊玉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语气也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已经是深夜了,还是要好好休息的,不然耽误了白天的课业就不好了。” 见她态度好了许多,裴含章心里很高兴。 “好,听你的,下次不练这么晚了。” 沈殊玉不明白,裴含章对着自己的时候,心情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快? 自己面对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第211章 父与子 沈殊玉低着头,漫无边际地去想自己先前和裴含章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她正兀自出神,忽然听到裴含章问她。 “我刚刚看你在师公的院子前徘徊了很久,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含章看向她的目光既有探究之意,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沈殊玉沉默了片刻,心酸与委屈就这样忽然从心口溢了出来。 “想起一件和师公有关的事,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含章想起了她之前去打理淳于晟遗物的事,便以为她是触景生情。 “我没有接触过师公他老人家,但是听先生、你还有二师姐都说起过他,我祖父也对他评价甚高,这样一个仙风道骨不似凡人的人物,他做过的一些事,我们常人无法理解也实属正常,” 沈殊玉轻轻一笑,“你说的有道理。” 她若有所思道:“所以说,师公做的事,必定有他的一番道理。” 裴含章不清楚她到底指的是什么事,但他看到沈殊玉的眉头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渐渐舒展,心头还是涌上了几分喜悦。 “我想是这样的。” 一阵凉风吹来,沈殊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她看裴含章穿着单薄,便好心提醒道:“山上夜间风大,你下次夜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多穿一些吧。” “刚刚练完出了一身的汗,所以没穿太多。” 裴含章想起了白天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他没再犹豫,把自己马上要去羽林卫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沈殊玉听。 沈殊玉听完倒是很高兴。 “能待在陛下的身边就不怕他不留意你,你身后又有你祖父,还有你父亲的功勋,将来少不了晋升的机会。” 不过,这一去自然意味着两个年轻人要面对长久的离别,裴含章想到了,沈殊玉自然也想得到。 不过在沈殊玉看来,在眼下这段尚无定论且略显尴尬的关系中,分别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沈殊玉面对的事情太过棘手,眼下千头万绪,她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头脑清醒地去思考问题。 裴含章则是在后悔,自己今晚出门怎么没把那根簪子带在身上,要是现在给沈殊玉的话,她应该不会再拒绝吧? “起风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沈殊玉提议道。 “啊?哦。” 沈殊玉起身拿过灯笼要走,裴含章也赶忙跟上,“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几步路而已。” “太晚了,路上黑,我陪你做个伴。” “也好。” - 皇宫内。 皇帝闭着眼睛躺在榻上,额头上覆着一条冷帕子。 他已不再年轻,虽是保养得宜,但岁月依旧在他的额头眼角留下了痕迹,再加上被疾病侵扰后又服食过一些不知名的丹药,更是让他疲态尽显。 独孤贵妃侍立在床前,听太医轻声陈述皇帝的病症。 “近日天气变化大,陛下一时没注意保暖,着了风寒,有些发热,按时服药即可。另外,陛下近日要少饮酒,去后宫也要有所节制。” 太医说得委婉,贵妃听后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开,然后在心里暗暗的把郑贤妃、景妃等人骂了一通。 “爱妃……” 皇帝的声音有些许沙哑,贵妃赶忙抛下太医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 “陛下,臣妾在这儿。”她轻声道。 “都有谁在外面?” “几位殿下都在。”想了想,她又不情愿地补充一句,“还有陈妃、郑贤妃、景妃等人。” “嗯。” 皇帝应了一声后没再说话,贵妃怕他病中心情不佳也不敢随意开口。 过了许久,皇帝才开口吩咐她。 “今天让明宣留下来侍疾,至于其他人,都让他们回去吧。” 如今的后宫中,数贵妃独孤雯位分最高,眼下皇帝生病,正是她最有理由陪王伴驾并且把那几个狐狸精从陛下身边赶走的时候。 这种大好机会眼见着要白白溜走,贵妃心中有些不情愿。 “陛下,侍疾这种事还是我们女人更细心一些,不如还是让臣妾……” 皇帝对她这番好意却不大领情。 “无妨,朕觉得好多了,你们都回去吧。” 如此一来,贵妃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见好就收。 “是,陛下和楚王父子连心,有楚王在,臣妾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嗯。” 贵妃这种识时务知进退的态度让皇帝很受用,这也是皇后去世后,独孤雯能稳坐后宫第一位的部分原因。 家世固然重要,独孤雯知冷知热的心思也远胜其他妃嫔。 等贵妃离开后,皇帝隐约听到她在门口传达口谕的声音,几声女子的失落之语后,门口重新安静下来。 过不多时,楚王赵明宣放轻脚步从门外走进来。 “是宣儿来了吗?”皇帝低沉的声音在幔帐后响起。 赵明宣连忙快走几步,在皇帝床边跪下,“父皇,您还好吗?” 见他声音中有哽咽之意,皇帝半撑着身子起来看他,“你这是怎么了?” 赵明宣跪在原地眼圈泛红,垂着头不肯去看皇帝。 “听闻父皇生病,儿臣心急如焚,刚刚在门外看到许太医为父皇诊治了许久才出来,心里实在担心,所以才……” 他抽泣了一声,继续说道,“儿臣已经没了母后没了大哥,不能再没有父皇了。” 说到这里,赵明宣红着眼眶膝行两步,上前捧起皇帝垂在床边的手。 “万望父皇保重龙体,只要父皇能好起来,让上天拿走儿臣的命,儿臣也心甘情愿。” 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 皇帝心肠软,再加上想起不久前刚刚病故的徳懿太子,登时也红了眼眶。 “父皇知道你孝顺,别哭了。”皇帝抽出手拍了拍赵明宣的肩膀。 “来人,还不给楚王看座。” 亲手服侍皇帝喝了药后,赵明宣贴心地挑了些让他高兴的闲话说来听,很快便把皇帝哄得心花怒放。 笑过之后,皇帝看着乖顺的赵明宣,语重心长地说道:“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又要操心朝中之事,又要惦记朕的身体,难为你了。” 楚王听后赶忙谦逊地说道:“身为大齐的官员,儿臣理当心系百姓,作为父皇的儿子,孩儿为父皇的子民尽心竭力更是责无旁贷,岂会叫苦?”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双眸似幽深的潭水。 “还是宣儿懂事,比朝中那些酒囊饭袋可强多了。” 第212章 本王想纳她为侧妃 第二日,楚王陪着皇帝在宫中对弈。 病中无法出门,皇帝心中愈发怀念起往年秋高气爽时,外出赏景行猎的日子。 他忽然想起一生纵情山水的淳于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羡慕之情。 “若是一辈子能徜徉在山水间,那可真是快活似神仙啊……” 赵明宣察觉到了什么,便轻声询问:“父皇是想出去走走吗?等您身体好了,我和几位弟弟陪您外出打猎可好?” 皇帝笑了笑,换了个略微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 “朕是忽然想起了淳于靖,他过惯了逍遥自在的日子,要是有下辈子,朕倒是想和他换一换。” 赵明宣笑着说道:“父皇玩笑了,您是天子,受命于天,这福气换成别人,怕是承受不起。” 淳于靖幼时文采出众,彼时淳于晟为还是太子的皇帝讲学,淳于靖便做了太子伴读,时间虽然不长,但两人感情要好。 赵明宣安排在宫中负责打探的人也曾提过,皇帝出宫后曾多次去过拂玉山,那必定是去见淳于靖了。 想到这里,赵明宣心念一动。 看来,把孟庭芝安排在拂玉山这步棋,他是走对了。 “听闻淳于先生博览群书,可惜儿臣不能得他传道授业解惑,真是一件憾事。” “他的学问当然很好,可惜这辈子不能用在治国平天下上面。”皇帝随口答道。 赵明宣一时没听明白,于是问道:“这是为何?” 皇帝如梦初醒,随即笑着岔开了话题,“人老了,就是会怀念以前的事。” 见此情景,赵明宣连忙提议,“父皇若是想念故友,不如儿臣派人去把淳于先生请过来,让他陪父皇说说话下下棋?” 皇帝听完不禁心动,但言辞间仍是有些犹豫。 “可是拂玉山离皇城有半日多的路程,他年纪也不小了……” “父皇,既然您想见,儿臣便亲自跑一趟去请他来,如何?” 路上奔波只是小事,赵明宣真正想弄明白的是,淳于靖在他父皇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 若是淳于靖的话能够左右他父皇的意志,那么自己下一步是不是该在他的身上下点功夫? 皇帝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也好,你去一趟吧,说话要客气一些。” “是,儿臣这就去。” 拂玉山今日雾气缭绕,鸟鸣悦耳。 楚王一路奔波后置身于山间庭院里,才知晓皇帝为何对拂玉山的美景念念不忘。 “还真是块风水宝地啊。”他感慨道。 为表敬重,赵明宣没有大张旗鼓地在进门前表明身份,而是递了拜帖后就带着侍从在庭院中安静等待。 他正在欣赏着雾气中朦胧的山景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上有一位姑娘路过。 那姑娘身姿婀娜袅袅婷婷,身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行走间如摇曳的花枝。 这让赵明宣莫名想起了宫中一株十分名贵的魏紫。 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赵明宣投来的目光,姑娘不经意间向这边看了一眼,目光疏离清冷,如空谷幽兰。 见来人是个生面孔,她又神色淡淡地回过头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回廊间。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但这足以让赵明宣想起那个曾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她怎么会在这儿?”赵明宣喃喃道。 赵明宣身边的侍从显然也认出了那位姑娘。 听到赵明宣喃喃自语,侍从在一旁机灵地提醒道:“殿下您忘了,她是灵素药庐的大夫,灵素药庐也在拂玉山,只不过两家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 “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两人就见淳于靖握着拜帖匆忙从远处走来。 “草民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淳于靖躬身向赵明宣行了一礼。 “先生不必多礼,”赵明宣客气地伸手扶了一把,“是本王不请自来,打扰了先生的清净。” 淳于靖请赵明宣到明照堂说话,两人坐下客套一番后,赵明宣说明来意,淳于靖立刻答应下来。 他唤来小童吩咐了几句,便跟着赵明宣去了皇宫。 淳于靖一走就是数日,庄里没了先生坐镇,几个年轻人顿时不安分起来。 孟庭芝接了信回家去了,正好京城这几日要放河灯,其余几人便相约进城去玩。 与山庄里一派热闹景象相比,孟庭芝此刻所处的茶楼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他与楚王赵明宣相对而坐,在一副棋盘上展开对决。 说是对决,但孟庭芝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这次下山前对众人说要回家住两天,谢嫮和秦灵泽还挺为他高兴。 事实上,他接到的信是从楚王府送来的,只不过是在外面多加了层封套,写了孟府两个字而已。 也不知楚王这次为何要叫他下山,难道是自己上次出的主意搞砸了他的事情? 察觉到孟庭芝在走神,赵明宣用两指间夹着的一颗黑子在棋盘上敲了敲。 “专心点儿。” “是。” 孟庭芝赶忙收回思绪,专心致志地陪赵明宣下完了这盘棋。 一盘棋结束,赵明宣心满意足地让人撤去棋盘。 “你上次出的主意不错,父皇果然还是喜欢父慈子孝那一套。” 赵明宣抬眼看向孟庭芝,目光夹杂着无人能懂的深意,“你比你外祖父更机敏,以后也要多为本王动动脑子。” “是。” 到了这时,赵明宣终于切回正题,“本王这次叫你下山,是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想问你。” 孟庭芝受宠若惊,赶忙说道:“王爷尽管说,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灵素药庐与拂玉山庄比邻而居,你可认识药庐中一位姓陆的大夫?” “认识。” 孟庭芝没有多说,他眼下还摸不准这位王爷的脉搏,一时不清楚楚王是要找陆明珠看病,还是有其他目的。 “她叫什么名字?你了解多少?都说来听听。”赵明宣摇着扇子,神情悠闲地说道。 孟庭芝略一迟疑,“她叫陆明珠,是上一任太医院院令林伯瑜的关门弟子,医术十分精湛,同我的一位师姐关系很要好。”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 至于其他和陆明珠有关的事,孟庭芝倒不是有意藏着掖着,而是他与陆明珠的确接触不多,谈不上相熟。 “她父母是谁?” “听说她是孤儿。” 赵明宣听完沉思了片刻,终于开口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本王想纳她为侧妃。” “啊?” 孟庭芝听后,惊愕地抬起头去看赵明宣。 第213章 献策 孟庭芝惊讶出声后便察觉到不妥,神色随即恢复如常。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王爷是何时见过陆大夫?” “赈济灾民的时候见到的……” 赵明宣随意地一挥手。 “这都不重要。本王现在有意抬举她,可又不知道她性情如何,平日喜欢些什么,怕不能投其所好反倒耽误事,所以才找你来问问,没想到你也是一问三不知。” 此刻,孟庭芝心情有些复杂。 他既不想因为办不好这样一件小事而被赵明宣看低,也不想将陆明珠当作自己青云之路的敲门砖。 他的确想借赵明宣之势扶摇直上,但却从未想过要用这种方法,这不是君子所为。 况且,他不是没有见过陆明珠与杜信芳相处时的模样,他心思敏感善于观察,一眼就看得出这两人之间流转的情意。 这个世界给孟庭芝的善意虽然不多,但他并不想做一个恩将仇报的坏人。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主意?”赵明宣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 孟庭芝犹豫着,心中摇摆不定。 他见赵明宣似乎已没有耐心再继续等待,便慌忙开口。 “我的确有法子让王爷得到她。” “什么法子?”赵明宣听完他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我虽与她不熟,但也知道陆姑娘的性格有三分傲气,若是她不从,就算王爷能强行纳她入府,恐怕日后家宅也不会和睦,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陆姑娘不敢不答应。” “别卖关子了,你直说就是。”赵明宣对他的提议有了兴趣。 孟庭芝便道:“王爷如今正得圣心,可以去求一求陛下的恩典,就说安抚灾民一事,陆姑娘功不可没,您对她既爱惜又敬佩,她又很得难民的敬意,纳她入府也能显示天家圣恩浩荡……” “陛下一向重情,这个提议并不过分,我想他应该会答应,有了陛下的允诺,陆姑娘就算再不情愿,也不敢多说什么。” 赵明宣听后,心满意足地起身拍了拍孟庭芝的肩膀。 “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比你外祖父强,换成你外祖父,他肯定想不出这么绕弯子的主意。” “王爷过奖了。” 虽得了赵明宣一番夸奖,但孟庭芝的目光却失了神采,似有些空洞。 “棋下得不错,本王回去了。” “是,恭送王爷。” 赵明宣走了,独留孟庭芝呆呆地站在房内无所适从。 - 这日,山中微风徐徐,谢嫮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奋笔疾书,百无聊赖的秦灵泽带着独孤霖在喂旁边池子里的胖锦鲤。 谢嫮写着写着,不放心地停下来看向两人,“别喂太多啊,上次都撑死两条了。” “知道了知道了。”秦灵泽敷衍着答道。 谢嫮听到他搪塞自己,有心发火又碍于独孤霖也在,刚好这时候裴含章走了过来。 “二师姐,在写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和裴含章说话可比和秦灵泽说话让人愉悦的多,谢嫮放下了手中的笔。 “没什么,已经写完了,咱们这不是要出门吗?我列个单子看看需要买哪些东西回来。” 裴含章点点头,他环顾四周开口问道:“出发的时间不是快到了吗?怎么就咱们几个人在这儿?” “朱雀下山去通知明珠了,他俩在山脚下等咱们,至于阿殊,她回去换衣服了。”谢嫮答道。 看到裴含章面露不解,秦灵泽解释道:“我看她又想穿男装出门,今天咱们人多,就算有事也不需要她出手,所以我让彩婳陪她回去换一件。” “哦。” 独孤霖却有些愤愤不平地看着秦灵泽,“阿姐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就你事多。” 秦灵泽把腰一叉,“小丫头片子,你以后还打不打算坑我的饭了?” 谢嫮听到这儿便插了句嘴,“大哥今天派人送信了,说望江楼的新菜色不错,他已经包了雅间,就等咱们去了。” 听到杜信芳要请客,秦灵泽心不甘情不愿,他习惯了和杜信芳对着干,于是哼哼唧唧地从嗓子挤出一句话。 “望江楼算什么,又不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要是今天换我在山下,我肯定能找个更好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裴含章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忽然转头看向月门处。 沈殊玉恰好在这个时候从月门外走进来。 她穿了身应景的枫叶红的衣裙,手臂上还缠着一条金色披帛,发髻上簪了一朵牡丹花,还斜插着一只步摇,步摇上的坠子随着她一路走来,在鬓发旁微微摆动。 沈殊玉似乎不大习惯这身打扮,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衣袖。 不经意间一抬头,她便对上了裴含章的视线。 裴含章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要开口与她寒暄。 反倒是坐在一旁的谢嫮先看到了翩翩走来的沈殊玉,她起身走过去拉住沈殊玉上下打量一番,语气满是惊艳。 “早就应该这么穿了,这身多好看。” 她把手里那柄牡丹团花扇子塞进沈殊玉手里,“这个给你拿着,称你这身衣裳。” “阿姐穿什么都好看。”独孤霖对沈殊玉的欣赏一如往昔。 秦灵泽环着双臂装模作样地打量了沈殊玉一会儿,啧啧称赞道:“这要是我亲妹妹,我秦家门槛都得被踏破了,以后我能在京城里横着走,谁家公子见了我不得尊称一声大舅子。” 一番话把在场几个人都给逗笑了,沈殊玉被这几人夸得有些害羞,难得没像从前一样伶牙俐齿。 “好了好了,人到齐了咱们就出门吧,别让朱雀和明珠在山下等急了。”谢嫮说道。 繁复的衣裙绊住了沈殊玉的脚步,她比平时走得慢了许多,裴含章便也放慢脚步,两个人落在了最后。 “你刚刚怎么不说话啊?”沈殊玉用扇子遮掩着,避开众人小声问道。 她看得出裴含章刚刚看到自己时,眼神瞬间变得温暖又明亮,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想听裴含章亲口夸自己一句。 裴含章坦然答道:“刚刚看呆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约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话太过乏味,他便又解释道:“以前读过的书中有描写神女降世的诗句,刚刚一见你,才觉得那些句子都太过空洞,我想一定是因为那些写诗的人没见过你。” 他看向沈殊玉的目光满是真挚。 沈殊玉被这样坦然的目光刺痛了心脏,她慌忙转过绯红的脸颊,微微加快了步伐。 第214章 热闹 马车一入京城,几个年轻人就被车外的喧闹声吸引。 城中灯火如昼,货郎挑着担子从旁边经过,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几人干脆在望江楼附近的街上下了马车,边走边逛。 拐过一条街,沈殊玉便看到了站在望江楼门前的杜信芳,他身姿挺拔,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在人群中极为惹眼。 “大哥!”沈殊玉快走几步到了他身边。 杜信芳转头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今天这身打扮不错。” 沈殊玉不习惯被人这样夸来夸去,便赶忙岔开话题,“你等很久了吧?饿不饿?” “还好,他家新出的点心做得不错,我让他们备下了,你一会儿多吃点。” 陆明珠跟着沈殊玉走过来,似水波般的目光落在杜信芳身上,她温婉一笑。 “杜大哥。” 杜信芳转向她,神色在温暖的灯光下多了几分柔和,“明珠。” 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就听到秦灵泽的大嗓门在身后响起。 “在哪吃饭啊?爷我要饿死了。” 谢嫮跟在他后面走过来,张嘴就拆台,“刚刚在庄里的时候,谁说看不上望江楼的菜色来着?” “我知道我知道!”独孤霖扬着小脸兴奋不已。 秦灵泽斜睨着她,“就你长嘴了是吧?” 独孤霖只好悻悻地闭上嘴巴,气鼓鼓地躲到沈殊玉身后。 他们师兄弟把斗嘴当家常便饭,杜信芳也没和秦灵泽计较,他招呼着大家上楼吃饭,一行人便乌泱泱进了望江楼。 望江楼新出的几道菜味道果然不错,点心也做的精致。 几人酒足饭饱后再出门,立刻便被裹挟进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谢嫮不常下山,对街边小贩摆出来的簪环爱不释手,站在摊位前半天也挪不动步。 秦灵泽等了许久,不耐烦地扳过她的肩膀把她拉走了。 “我还没看完呢!”谢嫮不满地嚷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前面的万宝斋,他家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去那儿给你选几件好的当嫁妆…… 真要是让你带着这些便宜货嫁进徐家,让你师弟国舅爷我这张脸往哪搁?” 谢嫮:“我又不嫁你,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走在他们前面的独孤霖偶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外挂了一盏玉兔抱月灯,那盏灯造型精美别致,一看就是工匠耗费不少功夫才能做出来的。 她一心想把那盏花灯收入囊中,生怕被人抢了先,丢下一句“我去前面看灯”后,就如一尾灵巧的游鱼一般钻入人群。 谢嫮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沈殊玉也道:“朱雀,你快跟上看看,别让她们跑丢了。” 裴含章护着沈殊玉隔开她与人群,沈殊玉看到路过自己身边的姑娘手里都拿着河灯,登时也来了兴致。 她回身喊来跟在他俩身后不远的杜信芳和陆明珠。 “大哥,明珠,我们去前面的河边放河灯吧。” “好啊。” 秦灵泽循着声音也凑了过来,趁着他们几人去挑选河灯,杜信芳和陆明珠站在路边的巷子口闲聊。 “我刚刚看到你时发现你瘦了不少,前些日子救助灾民一事真是辛苦你了。”杜信芳看着陆明珠清瘦的侧脸,感到一阵心疼。 陆明珠对他的关怀感到一丝羞涩,“以前常跟着师父做这些,我都习惯了。” “就算是习惯了这些事,也要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刚刚晚饭时我看你吃得也不多,是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没有,饭菜都很好吃。”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客套,陆明珠解释道,“我只是遵师父的交代一向吃得少,你点的那道莲子糕很好吃,我刚刚吃了三块呢。” 杜信芳听后很高兴,“你喜欢的话,下次我回拂玉山的时候给你带一些。” “可是那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陆明珠有些迟疑。 “不麻烦,只是顺路的事。” 见他连自己吃了多少这些小事都放在心上,陆明珠也不禁关心起他的近况。 “杜大哥,我以为你处理完那些棘手的事还会回山庄来看看,可是总也没碰到你,朝中的事情还顺利吗?” 杜信芳听后,眉间闪过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失落。 “我没能把文大人活着带回来,有负陛下之托,但陛下念及我初出茅庐,文大人之死又实在出人意料,再加上有刑部几位大人为我求情,最后陛下便只是对我降职罚俸。” 陆明珠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杜信芳垂下眼眸,“我把文大人的信交给了陛下,也和陛下说了我对锦川节度使的推测,可是……” 可是皇帝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况且他没有证据,而皇帝只想息事宁人。 杜信芳叹了口气,“我最近常常会因文大人的事辗转反侧,心里十分愧疚不安,从前我春风得意,可没想到一栽就是个大跟头,我辜负了文大人对我的信任。” 一提起文昌恒,杜信芳的心里便满是自责。 陆明珠走近他,轻声安慰道:“杜大哥,人活一世谁能不犯错误呢?况且当时咱们那么多人,谁能没有想到文大人会在那种情况下出事。” 她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回忆起生活都极为单调的药庐。 “以前师父在世的时候就曾对我和师兄说,我们医者是要与阎王一较高下的人,可我们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总有落败的时候,要是病人一去世我们就萎靡不振,那这世上就没几个能给病人看病的大夫啦。” 杜信芳晦暗的神情终于变得动容,他轻轻一笑,接受了陆明珠的安慰。 “嗯,你说得对。” 街边的河灯琳琅满目,沈殊玉挑花了眼。 “阿殊,你看这盏,这盏多漂亮!”秦灵泽把一盏牡丹形状的河灯递给沈殊玉。 裴含章却不以为然,他挑了一盏莲花形状的河灯递到沈殊玉面前:“我觉得还是这一盏好看。” 反正他们人多,沈殊玉便干脆把好看的那几盏全买了回来。 沈殊玉和裴含章一人拿着两盏河灯跑回来,秦灵泽颠颠儿地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杜信芳他们面前,沈殊玉把自己手里的一盏灯递给了陆明珠。 “明珠,我挑了两盏最好看的留给我们俩,我们去河边吧。” “好啊。” 第215章 金风玉露 去河边的路上恰好有几个杂耍艺人在表演,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沈殊玉踮着脚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决定换一条路。 “这有条小巷子也能通到河边,就是没有灯,大家留意脚下。” 于是,其他四个人跟在沈殊玉后面,拐进了一条黑黢黢的小路。 陆明珠夜视能力不太好,走进巷子后不久,她便有些分辨不出附近的事物。 裴含章和秦灵泽走在最前面,速度不慢。 陆明珠生怕自己被落下,于是,她把河灯换到右手拿着,习惯性地靠近走在她左边的沈殊玉,并挽住了她的小臂。 杜信芳感受到陆明珠靠近自己时,心头还有些诧异。 等到陆明珠挽住他的手臂后,他一瞬间觉得心里的那头小鹿快把自己撞晕了,随即便意识到陆明珠认错了人。 不过他并不想在此刻叫破这件事,一来巷子太黑,人一慌乱容易出事,二来,他不想让陆明珠在众人面前感到难堪。 他按捺住砰砰的心跳,不声不响地带着陆明珠往前走去。 等几人终于七拐八拐出了巷子后,陆明珠一抬头,发现沈殊玉竟站在自己前边不远处。 她眨了眨眼,立刻满脸惊愕地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一见陆明珠朝自己看过来,杜信芳心虚地左顾右盼,“刚刚在巷子里怕吓到你,所以才……” 陆明珠这才发现,自己此刻还拉着杜信芳的小臂。 她尴尬地抽回手,下意识地别开目光掩饰自己的慌乱,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她抿了抿嘴,开口打断杜信芳的话,“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哦。” 沈殊玉、裴含章还有秦灵泽站在远处的树影里,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个人窃窃私语。 “他俩在干嘛呢?”裴含章不解地问道。 “不知道,进巷子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沈殊玉狐疑地回答。 “你们去虞丘那会儿,他俩也是这样吗?”秦灵泽不解地看向沈殊玉。 沈殊玉摇了摇头,“没有,那时候他俩才刚刚走得近了一点。” 裴含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那他俩走得还挺快啊……” “现在怎么办啊?” 裴含章想了想,“要不还是别打扰他们了,反正他们两个大活人也丢不了。” 他转头看向沈殊玉,“咱们先去河边吧。” “好。”沈殊玉点点头。 秦灵泽刚打算和他俩一起去河边,就见裴含章转身看向自己,从善如流地说道:“啊,你不去,那师兄留下来等师姐她们吧。” 说罢,他拉着沈殊玉便往河边走去。 秦灵泽气得在原地直蹦,“我说话了吗我?!” 此时夜已深,河边放灯的人群渐渐散去,裴含章蹲在河边的石阶上看沈殊玉把刚写好的花笺放进河灯里。 “你许了什么愿啊?”他轻声问道。 沈殊玉瞥了他一眼,“这个可以说出来吗?说出来是不是就不灵了?” 看着裴含章刚刚放进河里随着水波荡远的河灯,她心里有些好奇,那盏灯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承载写着愿望的花笺。 “你没有把愿望写上去吗?” 裴含章摇了摇头,“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我的愿望……老天爷大概没法帮我实现,但你可以。” 沈殊玉看着他,一股难以抑制的感情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 裴含章从怀里掏出那支藏了很久的碧玉簪递了过去,温和地说道:“现在你能收下了吗?” 沈殊玉看着那根簪子,眸光微微闪烁,但神色仍有些迟疑。 裴含章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耐心又温和向她解释:“收下这根簪子并不代表我们俩一定要有什么,我只是不想把它送给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他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漫天星斗。 看着他的目光,沈殊玉的心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根簪子。 簪子在裴含章的怀里放了许久,似乎沾染了他的体温,那一点点的温度却灼红了沈殊玉的脸颊。 她接过后有些羞怯,不敢去看裴含章的目光,匆匆收好簪子后便自顾自地摆弄自己那盏河灯。 她的河灯放进水里后迟迟不肯飘远,沈殊玉性子急,她把手探进水里轻轻一推,花灯这才随着荡起的水波慢慢飘走。 看她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石阶,裴含章抓着她的左臂把她拽了回来。 “小心一点。” “哦。” 两人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回岸边。 刚一上来,他俩就看到站在巷子口左顾右盼的独孤霖、谢嫮,以及先前被裴含章撇到一边不得不跑去找她们玩的秦灵泽,还有老老实实守在他们身后的朱雀。 独孤霖一见沈殊玉,很是高兴,“阿姐!” 她兴高采烈地跑到沈殊玉面前,献宝似的把手里的花灯递到沈殊玉面前给她看。 “阿姐快看,我拿到了那条街上最漂亮的那盏灯。” 沈殊玉夸赞道:“真的很好看。” 独孤霖看到她身后的河中飘着星星点点的河灯,立刻来了兴致,她把手里的花灯往沈殊玉怀里一塞,“阿姐帮我拿着,我去买河灯。” 说完,一溜烟又跑走了。 秦灵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她,“怎么又跑了,等等我,我也去。” 沈殊玉把独孤霖塞进自己怀里的花灯举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灯可真好看。” 谢嫮在一旁直撇嘴,毫不留情地拆那两人的台。 “那是人家老板摆出来的镇店之宝,猜谜第一的人才能赢下这盏花灯,霖儿猜不出来,灵泽来了也猜不出来,这两人凑不出一个脑子,最后灵泽硬塞给人家老板两个金元宝,才把这个花灯给买了下来……“ 她说完后直摇头,“你说说这人,好好的一件风雅之事,被他弄的俗不可耐。” 裴含章和沈殊玉一起笑了起来。 繁星一般的河灯顺着河水缓缓飘过。 河的一边,是沈殊玉与裴含章两人心照不宣,独孤霖和秦灵泽为了河灯的式样吵吵闹闹,朱雀扶着谢嫮下去放灯,另一边则是陆明珠与杜信芳将两盏河灯一齐放入水中后相视一笑。 那盏被沈殊玉推远的河灯,载着她的心里的期冀慢慢飘远。 河灯上的花笺只写了四个字——“金风玉露”。 第216章 出卖朋友的滋味并不好受 秋意正浓,天朗气清。 落叶晃晃悠悠地从枝头飘落,拂玉山庄的小童们主动自觉地清扫着院中的枯枝残叶。 虽然没有了春夏的生机勃勃,但秋日的拂玉山庄自有一番沉静如水的意味。 淳于靖回到山庄时恰好是在一个傍晚。 太阳西斜,丹霞满天,门口站了两个小童,分别是妙清和慧清。 妙清正拿着把扫帚在扫地,慧清则盯着大门外的一棵梨树流口水。 “别看了,这棵树的梨不好吃,酸得很,要是好吃的话早就被三公子摘光了,哪还轮得到你。” 妙清一边说,一边把地上的枝叶扫到一堆。 慧清遗憾地撇了撇嘴,他眼尖,目光不经意间往远处一扫,顿时吓了一跳。 “先生!” “先生的牙也不是铁做的,他要吃的话,他的牙也得倒……”扫地的妙清继续唠叨。 “先生你回来啦!” 慧清欣喜地跑出去迎接淳于靖,妙清一抬头看到真是淳于靖回来了,也是大喜,丢下扫帚跟着跑了过去。 “先生可算回来了,几位公子小姐都念叨你好几天了!” 两个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阵儿,便陪着淳于靖一路走进山庄。 韶光院里,孟庭芝坐在屋内对着棋盘发呆。 他手中握着一颗棋子,翻来覆去地在掌心摩挲。 原想静下心来与自己对弈一番,但开局不久,他的思绪便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啪嗒”一声,手中的棋子被孟庭芝兴致索然地扔回了棋篓里。 他叹了口气,不经意地一抬头,目光扫过挂在屋中一角的玉兔抱月花灯。 孟庭芝抬手按了按额角,只觉得头更疼了。 从山下回来后,孟庭芝整日失魂落魄,读书下棋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出卖朋友的滋味并不好受,他自问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迫不得已做出这种选择,令他不仅在陆明珠面前抬不起头来,也让他耻于面对周围所有的人。 就在他寝食难安的时候,独孤霖像一只小燕子一般,叽叽喳喳地带着满身的暖意从深秋的日光中飞到他身边来,然后羞答答地把一盏花灯送给了他。 孟庭芝不是个傻子,独孤霖来过两次后,他便读懂了少女看向自己时眼神中的眷恋与爱慕。 可惜,他的人生疲于奔命,实在无暇在这些小情小爱中花费心思。 可这一次不同,当独孤霖将那盏寄托着自己情意的花灯双手奉到他面前时,孟庭芝像是瞬间被耀眼的日光笼罩,再也无处躲藏。 那天晚上,面对独孤霖眼波中让人无法抗拒的情意,孟庭芝心旌摇曳。 他看着那盏花灯中随着夜风跳动的烛火,方才明白,原来心动是这种滋味。 最终,他用尽了一生中所有的勇气和决心,才委婉地拒绝了独孤霖的告白。 “独孤小姐,你我身份地位并不相称,我算不上是小姐的良配。” 他的回答让独孤霖眼中聚起的星光瞬间黯淡。 孟庭芝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心跳一滞,自觉像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他喉咙一哽,最终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独孤霖沉默了片刻,既没有同他大吵大闹,也没有哭哭啼啼。 她只是微微咬了下唇,红着眼圈,鼓足勇气再次把手里的花灯递了过去。 “庭芝哥哥,我并不觉得我们的身份差得有多远,而且就算真的如此,我也不在乎,这不是我一时冲动的决定,我真的想了很久……” “所以,你能不能也再想一想,等下一次见面时,再给我答案。” 独孤霖从小到大没这么对人低声下气过,就算是到了宫里那种要学会看人眼色的地方,她也不需要做小伏低…… 但即便如此,如果是为了孟庭芝,她愿意赌上尊严与感情。 孟庭芝最终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花灯,并承诺会慎重考虑后给她一个答复。 独孤霖没有什么不好,人虽有些娇气但还算听话,有些脾气也无伤大雅。 只可惜,她的姐姐独孤雯至今没能登上皇后的宝座,独孤家门第虽高,但卫国公年纪大了手中并无实权,能给他这个未来的孙女婿所铺的路着实有限。 更重要的是,皇位之争势同水火,选择独孤家就意味着站在了五皇子赵明瑛这一边,那么,自己将来必定是赵明宣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何况,赵明宣会放任自己朝秦暮楚吗? 按照赵明宣的性子,自己先投诚再背叛,将来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孟庭芝歪在椅子中,一只手按压着太阳穴,纾解连日来因多思与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 “庭芝,你在做什么呢?” 拂玉山庄的弟子彼此都相熟,大家把互相串门当成一种习惯,因此,沈殊玉在韶光院大门外看到坐在屋中发呆的孟庭芝时,便径直走了进来。 沈殊玉清脆的声音在院子中甫一响起,孟庭芝就被吓了一跳。 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在椅子上猛地坐直了身体,起身后匆忙低头整理衣裳,掩饰着神色的慌乱。 “阿殊,你怎么来了?” “先生回来了,我刚刚恰好在先生那里听他点评我的文章,完事以后先生说有事要找你,我就顺便过来传个信。” 孟庭芝点点头,“多谢,那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嗯,那我就先走了。” 一问一答后,沈殊玉便打算先行离开。 转身出门之际,她的目光忽然瞥见了墙角挂着的一盏精致的花灯,那灯眼熟得很,她只看了一眼便认了起来。 沈殊玉垂眸思索了片刻,离开时眉梢便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算了,无需多问,顺其自然吧。 淳于靖的书房布置得清幽雅致,孟庭芝进来时,他刚研了墨正执笔作画,听到孟庭芝的脚步声方才停笔。 “庭芝来了。” 孟庭芝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先生。” “坐吧。” 淳于靖招呼他坐下后,便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陛下前几日召我进宫,闲聊时提到云州附近有人犯上作乱,陛下已封云州刺史裴珩为云州节度使,还想从京中年轻一辈中选几个人到云州参与平叛,好历练历练。” “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可以去试试,你若也有此意,先生我可以出面向陛下举荐你。” 听完淳于靖的一席话,孟庭芝先是露出惊讶之色,继而逐渐冷静下来。 裴珩在云州经营多年,此前也曾参与剿匪、平叛,有许多行军打仗的经验,再加上皇帝派去的人他必定不会怠慢,此行可称得上是个历练与积累军功的好机会。 但这一去,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京? 如今自己才刚刚摸到权力的一角,要他就此放手,孟庭芝心中有些犹豫。 第217章 少女心事 淳于靖对孟庭芝家中的事多少知道一些。 这孩子在孟家的处境,说的好听点叫不被重视,说难听点是在被人有意排挤。 他若是留在京城,将来要想出头,便不可避免地要与他的兄弟斗上一斗,且他的手中没有底牌,毫无胜算,但若是能离开京城,未来天高海阔,他或许会有另一番作为。 淳于靖原本不想掺和孟家与郑家的事,但孟庭芝在他的面前待得久了,师徒一场,他心里难免生出了几分爱护之情。 裴含章已经去了羽林卫,凭他的家世与才智,将来必能在朝中崭露头角,前途不可限量,杜信芳和秦灵泽就更不用他操心了,眼下就只有孟庭芝须得他花些心思。 孟庭芝骤然得知自己站在了人生最重要的岔路口,心中一时摇摆不定。 “先生,这件事太突然了,我一时无法决定,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淳于靖微笑着地点点头,“当然可以。” 孟庭芝起身行礼后,默默地走出了淳于靖的书房。 他来时心事重重,走时眉头紧锁。 淳于靖站在门内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一阵感慨。 自己这几个弟子真是各有其命,有人聪慧机敏,有人大智若愚,有人锦绣出身却多灾多难,也有人尚未入世就历经风霜。 “这孩子心思重,还是该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才能看开一些。”淳于靖喃喃道。 - 秋日到来,山中的热气慢慢散尽。 独孤霖从药庐爬上山时已没有了大汗淋漓的感觉,她擦了擦微微汗湿的额角,略平复了一下呼吸后就走进了缇花小筑。 沈殊玉此刻正坐在廊下的椅子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打量着摆在地上的盆栽。 那盆栽是一棵罗汉松,快有半个独孤霖那么高。 见独孤霖在门外露面,沈殊玉招手让她过来坐下,“是从西门那边过来的?去见你师父了?” 独孤霖点了点头,“嗯,让师父为我看了看脉象,师父说我最近挺好的,身体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 听她的语气似乎兴致不高,沈殊玉心里有些奇怪,不禁多看了独孤霖两眼。 独孤霖以往每次见到她和陆明珠时,总是眉开眼笑的,她近来身体也无大碍,不该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霖霖,你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独孤霖吞吞吐吐地问她:“阿姐,庭芝哥哥最近有没有来找你啊?” “没有啊。” 独孤霖来拂玉山后会去的地方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灵素药庐,另一个就是沈殊玉的缇花小筑。 她刚刚在药庐问过陆明珠,孟庭芝近日没去过她那里,既然沈殊玉也说没有,那就说明孟庭芝最近根本没有找过她的意思。 难道他是在等自己去找他?还是说,他根本没有把那天的事放在心上…… 猜不透孟庭芝的心思,独孤霖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气闷。 想起孟庭芝屋子里挂的那盏花灯,沈殊玉笑容玩味地看着独孤霖,而后轻咳一声。 “庭芝最近没来找过我,不过我倒是去找过他。” 一句话立时让独孤霖眼睛一亮,并引来了她一连串的追问。 “阿姐你什么时候去找的他?你去找他做什么啊?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独孤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沈殊玉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再和她兜圈子。 “我去找他是因为先生有事要找他,跟你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 她歪了歪头,有意卖了个关子,“我倒是在他那儿发现了另外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你快说!”独孤霖急切地问道。 沈殊玉摇了摇扇子,故意皱着眉一脸严肃地凑近她。 “我在庭芝那儿看到一盏花灯,跟你前几日买到的那盏兔子灯一模一样,我记得这不是那个掌柜家的什么镇店之宝,只此一盏吗?既然如此,庭芝屋里挂的那盏又是从哪来的?改天我得好好审审他。” 独孤霖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别,你别去问他……” “为什么啊?”沈殊玉挑了挑眉。 独孤霖噘着嘴,闷闷地答道:“那盏花灯就是我拿到的那盏,是我送给他的。” 沈殊玉拖长了语调,“哦,原来如此……” 独孤霖看着沈殊玉意味深长的表情,这才明白她什么都知道,刚刚那些话纯粹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她气呼呼地把脸别到一边,不再理会沈殊玉。 沈殊玉知道她没有真生气,于是见好就收地坐到她的身边。 “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从来没告诉阿姐?” 一听这话,独孤霖顿时红了脸颊,扭扭捏捏半晌才答道:“我不知道……这种事哪有那么确切的时间啊,一定要有的话,也许从他把我从后山背回来的时候就开始了吧。” 不知为何,沈殊玉忽然想起了裴含章。 他已经去了羽林卫,也不知现在是否适应了御前的生活…… “阿姐,你怎么不说话啊?”独孤霖见她神色有些不对,狐疑地问道。 “哦,没什么。”沈殊玉慌忙收起了纷飞的思绪,“那你和庭芝之间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一提这事,独孤霖登时有些泄气。 “我同他说了我的心意,他没有答应,还说我们俩不相配,我让他再考虑一下。” 好,不愧是她沈殊玉带出来的人物,有几分勇气,还不拖泥带水,连沈殊玉自己都对独孤霖多了两分敬佩。 独孤霖以前因自己体弱多病很是自卑了一段时间,也曾向沈殊玉表达过不愿成亲以免拖累了未来夫君的想法。 眼下她竟主动向孟庭芝表露自己的心意,看来,孟庭芝大概就是独孤霖这辈子遇到的第二道劫数了。 独孤霖心里有些不安,“阿姐,你说他不答应我,会不会是因为觉得我身体弱,所以嫌弃我了?” 沈殊玉赶忙说道:“怎么会?你的身体已经被明珠调理的很好了,你也很久没有再犯过以前的病症了不是吗?这些我们都知道。 如果他真的把你放在心上,是不会介意的。”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 “倒是你,孟家的事你知道多少啊?你将来的婆婆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你应付得来吗?” 第218章 青云之路的开始 “我好像是听说过孟夫人性格有些霸道……” 独孤霖垂着头喃喃自语。 但她思索了片刻,还是把这些抛到了脑后,毕竟孟庭芝现在就是她心尖上的人,和他比起来,那些所谓的困难不值一提。 “不过那都不重要啊,如果他真的愿意娶我的话,将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他母亲不喜欢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分府别居就好啦,那些问题总有方法解决嘛。” 沈殊玉被独孤霖这单纯又质朴的想法给逗笑了。 她有心想告诉独孤霖,成亲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可仔细一想自己都还没有嫁人,哪有资格对别人的婚事说三道四? 再说,独孤霖的想法虽然简单,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那些劝阻的话最终也未能说出口。 “你说的有理,那么现在的情况是庭芝还没有给你答复,对吗?” 独孤霖点点头。 “我怕我那天所说的话未必能打消他的顾虑,所以这两日还给他写了封信,我和他说我爹很是爱重我,若是我极力争取,就一定有法子让我爹和我祖父同意这门婚事,可惜他也没有回信。” 沈殊玉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那就再等一等吧,好事多磨嘛。成婚不是件小事,你不能指望他一拍脑门就应下来,总要给他点时间啊。” 独孤霖听后垂头不语。 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拂玉山庄里晃进晃出,恐怕无形中也给了孟庭芝不少压力,若是自己离开一阵子,或许能让他冷静下来作出决定吧。 “那好吧,阿姐,这阵子我就不过来了,要是庭芝哥哥找我,你一定要早点告诉我。” “放心吧,要是他找你,阿姐一定立刻让朱雀去告诉你。” - 楚王府。 一名身着黑衣并罩着黑色斗篷的人被管家引入楚王赵明宣的书房。 来人进了书房后便取下斗篷的兜帽,赵明宣扫了他一眼,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面色微微不悦。 “本王不是说过,让你在山庄里好生待着静候时机吗?怎么又下山了?淳于靖可不是个糊涂的人,你小心被他发现了踪迹。” 孟庭芝行过礼后,向赵明宣解释道:“先生提议让我去云州助云州节度使裴珩平叛,我的考虑时间不多,所以这才急着下山来见王爷。” 赵明宣听完先是一愣,继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想到淳于靖竟然挑中了你……” 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踱了两步。 “也是,他虽已不在朝为官,但仍然深得父皇信任,他想为你争取这个机会,父皇应该不会驳他的面子,你先生也算是为你着想,你怎么没答应他?” 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孟庭芝心里明镜似的,神色却十分谦卑,“我同王爷有言在先,此生要为王爷的大业尽心竭力,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不能背信弃义。” 去云州挣回来的顶多是一份锦绣前程,但留在京城,将来或许会有从龙之功。 孰轻孰重,孟庭芝心中自有一杆秤,称得出二者的分量轻重。 赵明宣走到他面前,赞许地看着他,“庭芝果然是个守信重义之人,本王没有看错你。” “既然你有心,本王也不是个小气之人,这样吧,你回去先答应你先生的提议,之后你先生一定会把你举荐给父皇,到时候我自然有留下你的办法。” 他对孟庭芝耳语了两句,孟庭芝顿时恍然大悟,他后撤两步向楚王深施一礼。 “不论此事是否能成,庭芝都会铭记殿下提携之恩。” “好了,这件事本王会记在心上,你回去静候佳音吧。” “是。” 淳于靖把消息递到皇帝跟前的那一天,赵明宣恰巧在午后进宫去给皇帝请安,安置灾民得当一事使得皇帝龙心大悦,近来对他颇为看重。 皇帝打发了今日伴驾的景妃后,先是与赵明宣商谈了徳懿太子陵墓修整事宜,而后又聊起近日朝中的一些大事小情。 赵明宣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了云州平叛一事,皇帝谈兴正佳,便将想要派去云州的人选说与赵明宣听,赵明宣毫不意外地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孟庭芝,没想到他也在出行的名单上。” 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然会引起楚王的注意,皇帝颇感意外。 “朕听说他是翰林学士孟齐的长子,郑涣的外孙,明宣也认识他?” 赵明宣笑了笑。 “这事说来也巧,上次儿臣去拂玉山庄请淳于先生出山,偶然与孟庭芝结识,他为人聪慧谦逊,书解得好,棋下得更好,儿臣正想等他学成下山后入朝有一番作为,没想到父皇竟然恰好点了他去云州。” 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忙道:“不过去云州平叛也是为朝廷出力。” 有淳于靖的推荐又有楚王的褒奖,皇帝此刻对孟庭芝着实很有兴趣。 “依皇儿的意思,这个孟庭芝很有才干?” “这只是儿臣的一家之言,若是父皇想试一试他的学问,不如把他召进宫来一问便知,他的棋艺委实不错,连儿臣也甘拜下风。” 皇帝近日流连后宫,许久未和人切磋棋艺了,亲近的朝臣对他有敬畏之心,与他下棋常常瞻前顾后,实在无趣。 听闻孟庭芝棋艺好,皇帝立时心痒难耐。 “去云州也不是非他孟庭芝不可,朕先试试他的才华,若是他有真才实学,京城也容得下他。” 赵明宣心中一喜,“父皇任人唯贤,实乃我朝之大幸。” 孟庭芝再次见到赵明宣已是半月之后了,彼时他已被皇帝封为翰林供奉,而这只是个他青云之路的开始。 “庭芝多谢王爷提携之恩,日后必定会为王爷鞠躬尽瘁。” “免礼。” 赵明宣今日心情不错,他让孟庭芝坐下后,而后夸赞道:“你靠一盘棋就能让父皇把你留在京城,真是深藏不露啊。” 孟庭芝谦逊地答道:“若没有殿下为庭芝美言在先,又怎么会有庭芝的今日。” 赵明宣哈哈大笑,“你这小心谨慎的劲儿还真是改不了啊……” 话锋一转,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你先生那里你是怎么交代的?” 他们两人虽是摆了淳于靖一道儿,但赵明宣并不想真的让孟庭芝因此事和淳于靖之间生出龌龊。 太子之位此刻还未到手,淳于靖仍是他要争取的砝码,在这个时候和淳于靖闹僵可不是一件好事。 第219章 身不由己 “我推说只和殿下下过一局棋,又谈及家中还有小妹需要我照拂,若是能留在京城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先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淳于靖当时的确没有说什么,甚至和孟庭芝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孟庭芝虽然没领他的好意,但淳于靖不是不能理解。 如此应对也算从容,赵明宣点了点头。 “虽然入了翰林院,但淳于靖那边你也不要断了联系,依照父皇对他的信任,本王总觉得他能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若是能套出一二,或许对我们有所助益。” “就算他什么也不知道,能让他在父皇面前帮我说上几句话也算值了。” 孟庭芝猛然间想起自己先前听到皇帝与淳于靖所谈论的事情,登时心跳如擂鼓。 怕赵明宣察觉到他面色有异,他随即作出一副谦恭的姿态,“王爷放心,臣一定尽力。” 孟庭芝陪赵明宣又坐了一会,刚打算起身告辞,赵明宣却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别着急走,本王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臣洗耳恭听。” 赵明宣放下手里的杯子,不疾不徐地说道:“宣威将军有一女,如今正待字闺中,前些日子你入宫时,她正巧去看她的姑姑景妃,偶然看到了你。 听闻你是本王举荐来的,便托她父亲问到本王这儿了,连家有意与你结亲,你意下如何?” 宣威将军与景妃的父亲是宁安伯连老将军,他在军中颇有名望,赵明宣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向连家卖个好。 他的人若是能与景妃的侄女结亲,日后景妃就算不帮他,也不至于给他使绊子。 孟庭芝听完楚王的话,顿时脊背发寒如堕冰窖。 “王爷,我,我……”孟庭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拒绝这门婚事。 赵明宣斜睨着他,“连小姐是连将军的掌上明珠,连大人与本王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你如今官职不高,你娶她,委屈的可不是你,你到底有什么不情愿的?” 既然已入了楚王麾下,从今以后,他便要面临许多身不由己的事,这些孟庭芝早有心理准备。 但眼见自己的婚事就这么被人当作筹码随意摆布,孟庭芝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抗拒。 “难不成你已经心有所属了?”赵明宣看向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孟庭芝心中一惊,“没,臣之前一心沉醉诗书,没有想过这些事。” “那就好,本王也不瞒你,连大人其实并不满意你的出身,不过连小姐对你有意,又有本王为你的前程作保,他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赵明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你不妨应下这门婚事,一来能为本王拉拢连家,二来于你自己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若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这桩婚事就由本王为你做回大媒吧。”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孟庭芝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臣能得王爷为我做媒,真是三生有幸,一切就托付王爷了。” 赵明宣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还是庭芝说话痛快。本王以茶代酒,提前贺你新婚之喜了。” “多谢王爷。” - 这日,沈殊玉在碧水潭边找到淳于靖时,他正扮作钓鱼翁在水潭边悠闲自得。 “先生,前两日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完了,我开了库房后,照着你给我的单子把上面列的东西全都找了出来,你要不要过目啊?” 淳于靖伸了个懒腰从躺椅上坐起来,“这么快就办完啦?行,先放那儿吧,晚点我过去看看。” “好。” 鱼竿微微一动,淳于靖眼疾手快地把杆攥住。 沈殊玉在一旁好奇地问道:“对了先生,这次又是你哪个朋友要过生辰啊?怎么送这么大的礼,像是要把山庄库房里的东西都搬空一样。” “哪有那么夸张!”淳于靖笑了起来,“这回可不是有人要过生辰,是你二师姐要出嫁啦!” “啊?!”沈殊玉腾地一下站起来,面色又惊又喜,“真的吗?” 淳于靖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被她这一嗓子吓得挣脱了鱼钩,他颇为无奈地放下鱼竿。 “小嫮嫁人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你看看,先生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沈殊玉这会儿哪还顾得上鱼,她兴奋地拉着淳于靖的胳膊直晃,“真的吗?真的吗?二姐真的要出嫁啦?” “是真的,明年徐公子孝期就过了,所以他让人送了信来,说是不能委屈你二姐继续等了,想等孝期一满就迎娶她过门,先生就打算赶紧给你师姐准备嫁妆。” 谢嫮要嫁人,沈殊玉自然很为她高兴,但想到谢嫮从此以后就要离开山庄,恐怕再难有归来的日子,她心里又不由得升起一阵失落。 “二姐要嫁人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徐家扎根于南方,谢嫮这一走,她们日后恐怕很难再有相见的日子了。 淳于靖看着满脸幽怨的小徒弟,笑着摸摸她的头。 “女孩子要嫁人了,总会有些害羞的,哪能到处嚷嚷?该让你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哦。”沈殊玉闷闷地应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先生,还有另外一件事,我问了二姐她说她也不知道,我就只好来问你了,庭芝前些日子下山后一直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要不要我派人下山去孟府问问?” 听完沈殊玉的问题,淳于靖面上的悠闲之色渐渐消失。 他顿了顿,轻声说道:“庭芝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他和含章一样,有自己要做的事了。” “啊?” 淳于靖继续说道:“他得陛下赏识,如今是翰林供奉了。” 这消息太突然,沈殊玉难掩惊讶之色,“什么时候的事啊?他怎么从来没提过。” 淳于靖一向把沈殊玉视作亲生女儿一般,山庄的大事小情从来不瞒着她,他索性把前阵子自己提议让孟庭芝去云州,但孟庭芝却得了陛下与楚王赏识,以及孟庭芝要与连家结亲的事也一股脑告诉了她。 不过,他有意略过了孟庭芝或许与楚王先前私下有往来的猜想。 第220章 算账 别的都还好,但孟庭芝要与连家结亲一事,着实让沈殊玉吃了一惊。 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也不知独孤霖现在是否已知晓此事,若是她已经知道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淳于靖只以为她在为众人各奔东西而难过,于是安慰道:“好啦,别哭丧着脸了,你二姐要嫁人这是件好事,这意味着她要去往新的生活了,至于庭芝……” 提到孟庭芝,淳于靖的心情有些复杂。 “庭芝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他选的路可能与你们不太一样,但对他而言,这也未必就是坏事。” 裴含章和孟庭芝的到来,曾短暂地填补了杜信芳的离开给山庄带来的空白,可惜这份热闹持续了没有多久就到了曲终人散的时节,如今连谢嫮也要嫁往异乡…… 沈殊玉重情义,淳于靖一番话让她的心绪不由得伤感起来。 “嗯,我知道了。” 自从知道孟庭芝与连小姐的亲事后,沈殊玉便坐立不安。 她很担心独孤霖,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去卫国公府看望一下。 国公府门前,沈殊玉递了拜帖后便站在外面等待,不久后,和安就从府内小跑着出来。 看到沈殊玉时,她面上立刻露出笑容。 “见过沈小姐。” 沈殊玉冲她点了点头,“不必多礼,我来看看霖儿,不打扰吧?” “不打扰,小姐快跟我来。”和安高兴地引她往里走。 路上,和安对沈殊玉说道:“沈小姐,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家小姐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拐过一处回廊,她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到她们,便凑到沈殊玉身边。 “老爷以为小姐是在家闷着了,便提议让她去拂玉山庄走走,去和你们说说话,可小姐说什么也不出门,老爷还以为她是在庄里受委屈了。” “那你们怎么解释的?”沈殊玉问道。 和安叹了口气,“小姐和老爷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就是前两天吹了风,有点头晕不想出门……但小姐要是一直这样,老爷迟早要起疑心的。” 看样子,独孤霖肯定是知道了孟庭芝同连小姐定亲的事了,而且深受打击。 难怪这些日子都没见她没来山庄。 第一次诚心诚意地把自己的心捧到别人面前,却被人家弃如敝履,难怪她要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劝劝她的。” 不多时,沈殊玉看到了坐在凉亭里的独孤霖,她面色平静地坐在绣绷前飞针走线,并没有注意到沈殊玉的到来。 “霖霖。”沈殊玉轻声道。 独孤霖一怔,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方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阿姐!” 看到沈殊玉走过来,独孤霖眼眶微热,鼻子一酸。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便朝沈殊玉跑了过去。 沈殊玉微笑着看她跑来,“怎么在家还瘦了?” 独孤霖挥退了下人,拉着沈殊玉在亭子里坐下,“阿姐,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你那么久没来山庄,我自然会担心你。” 沈殊玉看她的神色并没有太大异样,便放心了一大半。 她小声问道,“孟庭芝的事让你伤心了,是不是?” 听她提起孟庭芝,独孤霖小脸一沉,神色多了丝委屈,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有点。” “我知道那个连小姐,从前也见过她,她娇生惯养,脾气不见得比我好,我又与庭芝哥哥相识在先……可他,可他竟然宁可选她也不选我。”独孤霖愤愤不平地说道。 沈殊玉不想在这时候和她解释权力之争的波云诡谲,她只希望独孤霖能早日走出这场阴霾,重新变回以前那个没心没肺,但却柔韧坚强的小姑娘。 她顺着独孤霖的话说道:“所以他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你以后不要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了,你们俩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嗯。”独孤霖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答应得很干脆,看样子是已经过了最伤心的那一阵儿,如今也想开了。 沈殊玉不愿让她一直沉浸在那段回忆里,环顾四周后便挑了些别的话题。 “怎么想起绣花了?你以前不是最不耐烦做这些耗费精力的事情吗?” 独孤霖犹豫片刻,便把自己将随身所带的香囊赠与孟庭芝一事,吞吞吐吐地告诉了沈殊玉。 “……他迟迟没有回应,我以为他是心有顾虑,一时心急就写了封信给他,随信一起送过去的,还有我一直带在身上的香囊。 那香囊不在,我有些不习惯,这两天便打算重新绣一个。” 谁知,沈殊玉听完她这番解释,脸上的笑容立刻便消失了。 “你给他写过信也就罢了,怎么还把绣了自己名字的香囊也给了他?” 见她面色有异,独孤霖不禁紧张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这有什么问题吗?” 沈殊玉起身走到栏杆处,静静地思索了片刻。 她想起了淳于靖前两日同她说过的话——“他选的路可能与你们不太一样。” 孟庭芝还未与独孤霖说个分明,便与连小姐定下了婚事,在独孤霖与连小姐之间,他选择了连小姐固然没什么错处,可结合孟庭芝走了楚王这条门路,沈殊玉心中很难不对孟庭芝生出怀疑。 她怀疑,孟庭芝是有意攀龙附凤。 心中冒出此番猜想后,沈殊玉便对孟庭芝生出了防备之心。 她想起了崔弗。 她不能让这段独孤霖不愿再回忆起的过往,变成将来别人可以用来拿捏独孤霖的“把柄”。 独孤霖惴惴不安地走到她身侧,“阿姐,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沈殊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都是小事,阿姐会帮你解决的,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都送过他什么?” 独孤霖扒拉着手指一样一样数给她听。 “第一次是为了谢他救我,所以以国公府的名义送了他一副玉棋子,第二次是花灯,第三次就是那封信,还有绣了‘霖’字的香囊。” 沈殊玉想了想,“玉棋子是国公府送的,花灯是三哥出钱买的,这两样将来就算有人翻出来也都好解释,至于那封信和你的香囊,我一定想办法替你拿回来。” “好,劳烦阿姐了。”独孤霖小声答道。 第221章 去柏州玩吗? 沈殊玉怕独孤霖心思郁结,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才告辞离开。 独孤霖送她离开前,沈殊玉犹不放心。 她看着默默跟在自己身侧的独孤霖,轻声问道:“你还会为他难过吗?” 独孤霖摇了摇头,“不会,我知道他不值得。” “那就好。” 沈殊玉转身要走之际,独孤霖忽然叫住了她。 她看着沈殊玉,犹豫了片刻后问道:“阿姐,我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是吗?” “是,一定会的。”沈殊玉郑重地点头。 独孤霖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好,阿姐慢走。” “嗯。” - 临近年关,拂玉山庄忽然迎来了一位让人十分意外的客人。 “惟清!” 沈殊玉一进淳于靖的书房,就见李惟清和淳于靖坐在一处烤火说话,她高兴地走到李惟清身边。 “你怎么来了?” 李惟清微笑着起身,二人行了个平礼。 “我和陆大夫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她知道我最近的身体情况后,建议我过来复诊换方子,毕竟再往后路上只会越来越冷。” 沈殊玉忙问道:“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陆大夫的方子很有效,她教我的一些养生的法子也很好用,我如今好多了。” 沈殊玉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他的确比从前精神了不少,“那就好。” 李惟清这几日自然还是要住在拂玉山庄的,沈殊玉陪着他和淳于靖说了会儿话,然后起身送他出门去碧波轩。 “我让人给你多送些炭火和被褥,你缺什么就派人去告诉我。” 沈殊玉的细致与关心让李惟清心中十分熨帖,“辛苦你了。” “不必客气。” 山上的温度总是更低一些,再加上李惟清的身体不如从前,因此他早早地就披上了大氅,还捧了个手炉。 看到走在自己身边的沈殊玉穿着似乎有些单薄,李惟清便把自己的手炉递了过去。 “这个你拿着,挺暖和的。” 沈殊玉其实并未觉得冷,但她还是笑眯眯地接了过来。 手炉就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她接过后便觉得一股暖流自掌心升起。 “对了,惟瑾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啊?” 李惟清忍不住一笑,“他本来吵着闹着要和我来,但出门前不慎摔伤了腿,只能留在家休息。” 沈殊玉担忧地问道:“他没事吧?” “没事,放心,他皮实得很。” 沈殊玉点了点头,“回柏州以后的生活怎么样?” “还好,日子就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但我爹娘说我这趟出门回来后人变得开朗了不少,话也比从前多了。” 李惟清生病这几年,他自己不好过,李家其他人也不好过。 李家二老十分担心这个优秀的长子从此一蹶不振,可也不敢总把他的病挂在嘴边,怕说多了更添他心中的愁苦。 但自从上次他从拂玉山回来后,也不知是因为陆明珠的药起了作用,还是有其他原因,李惟清的心境似乎发生了改变。 他不再像从前一样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而是愿意出来走走,也愿意和李惟瑾说说笑笑了。 别说是李惟瑾,就算是李家二老对儿子这番转变也十分欣喜,李夫人高兴地给庙里多捐了一倍的香油钱。 沈殊玉听后也很高兴,“那就好。” “就是……”李惟清看着她,眼波微动,停顿片刻后说道,“就是家里不如这里热闹。” 沈殊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还不好办,反正年关将近,你就留在这里过年好了,过完年也别急着走,就留在这与山风泉水相伴岂不妙哉?总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李惟清故作为难,“那我爹娘那儿怎么办?” 沈殊玉十分干脆地答道:“这有什么,我写信和他们说去!” 她说完这话和李惟清对视了一眼,两人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就算要说,那也得是淳于靖给李家夫妇去信,李惟清知道这是沈殊玉哄自己高兴的话,但他仍然很开心。 李惟清看着沈殊玉,忽然温和地问道:“阿殊,你愿不愿意去柏州……” 他微微一顿,又加了个字,“……玩?” 沈殊玉一愣,还未来得及答话,忽然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喊她的名字。 “阿殊。” 她回过头去,看到来人是裴含章,登时惊讶地问道:“呀,你怎么回来了?” 裴含章走到两人近前,看了看沈殊玉,又看了眼李惟清,而后又把目光放回了沈殊玉的身上。 “近日不当值,所以回来看看先生和你。” 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落在李惟清耳朵里,他却没来由的觉察到了一丝不善的意味。 他看向裴含章,“这位公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沈殊玉赶忙为二人介绍,“这位是李惟清李公子,出身赵郡李氏,这位是裴含章,中书令裴大人的孙子,也是我师弟。” “你师弟?”李惟清惊愕地看向沈殊玉。 淳于靖收孟庭芝和裴含章为徒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李惟清当时虽然也在山上,但并不知道这件事,只以为裴含章同自己一样,也是来做客的世家子弟。 沈殊玉点点头,“他行六,排在我后面。” 裴含章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惟清和裴含章互相行了一礼,客气了两句,这便算是认识了。 裴含章又转向沈殊玉,“我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了二师姐,她在找你,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殊玉还没来得及回答,李惟清便道:“阿殊,那你去找谢小姐吧,不用陪着我了。” 裴含章不由得看了李惟清一眼。 沈殊玉微微蹙起眉,犹豫着说道:“我先送你去碧波轩,然后再去找二姐吧。” 李惟清还要婉拒,却听裴含章提议道:“不如你去找二师姐吧,我送李公子去碧波轩,如何?” 裴含章看向李惟清,眼神清冷如月,李惟清也回敬一般地看向他,眸中无波无澜。 “好啊,那就劳烦裴公子了。” 见他二人一来一回已经做好了决定,沈殊玉自然没意见,“那好吧,我先走了。” 临走之前,她看着李惟清,不放心地叮嘱道:“外面天冷,你们俩早点过去。” “知道了。”两人一齐答道。 第222章 你来我往 等沈殊玉离开后,裴含章便微笑着对李惟清做了个“请”的姿势,李惟清从善如流地略一点头,便随着他往碧波轩的方向走去。 路上,裴含章问道:“从柏州一路过来一定十分辛苦吧?” “还好,在这里有想见的人,所以即使路途遥远也不觉得辛苦。” 李惟清的语气十分平静。 裴含章微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这算是挑明了要与他开战? 裴含章又不是个傻子,他刚刚大老远地就看出李惟清看向沈殊玉的目光不同寻常,都是男人,他怎么会猜不到李惟清的心思? “那可真是可惜了,你没有拜入先生门下,不然也不必来回奔波……”裴含章回道。 李惟清勾了勾嘴角,“无妨,我与阿殊认识了这么多年,多一层还是少一层师兄妹的关系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含章微微一哂,“阿殊同先生一样,朋友遍布四海,可除了陆姑娘,没见她常把其他人挂在嘴边。” 李惟清停下脚步,摆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有些话她不便总是挂在嘴边,但情谊一事,总是分一些先来后到的。” 裴含章回敬道:“是吗?可我觉得有些缘分是老天爷赏的,可遇不可求。”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了半天哑谜,终于到了碧波轩的大门前。 “李公子,夜里山上风大,小心着凉。” “多谢裴公子提醒,有劳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告辞了。” “慢走,不送。” 裴含章说是回来看看淳于靖和沈殊玉,就真的只是看看而已。 他如今也忙得很,裴守初毕竟年纪大了,裴含章如果不在宫里当值,家里的事自然也要操心一些。 因此,他在山上没待多久就回裴府了。 沈殊玉送他下山时,见他一路上神色怏怏,看着像是不怎么开心,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裴含章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他和沈殊玉之间不仅没有什么海誓山盟,迄今为止,两人之间还隔了一层薄薄的纸。 这种情况下,他哪有什么立场吃飞醋? 裴含章倒是有心把话和沈殊玉细说分明,可他又怕表现得太急切会吓跑了沈殊玉…… 毕竟,沈殊玉可是一个不高兴就会从京城跑到虞丘的人,她要是真想躲得远远的,他上哪找她去啊? 思来想去,裴含章闷闷地答了一声,“没什么。” 沈殊玉停下脚步,“真的?” “真的。” 他脸上分明写满了心事,可却不愿意对自己说出口,沈殊玉心里有些失落。 可想到自己也有事情瞒着人家,她又哪好意思去追问别人的秘密。 算了,来日方长。 “对了,你今年是留在山上过年还是回沈府?”裴含章问道。 “回沈府吧。” 沈殊玉想起自己先前答应过沈瑶华的事,觉得有点头疼,“先前答应了我二妹,总不能食言。” “那你在沈府过年时通常都做些什么?” 沈殊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躲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看书练练剑,几天的时间很快就打发了。” 这是……过年该做的事吗? 好好的过年被沈殊玉过得像受刑,裴含章现在一想起沈渭就觉得他十分不顺眼。 “你喜欢什么吃的玩的吗?过年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沈殊玉背着手跟在他身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在沈府过得没你想象的那么惨,只是没什么话可以和府里其他人说而已,吃的用的我都不缺。” 她面上云淡风轻,但裴含章知道,她缺一份自在和一份关心。 “要不你再想想……” 沈殊玉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除夕那晚,京城会放焰火吧?” 裴含章一愣,“应该是吧?” 那东西不是过年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放的吗? 裴府也会放,他自己还玩过,但祖父怕他不慎伤了自己,多数时候都是让下人去放的。 沈殊玉继续道:“以前在山上过年时,远远地看京城到了除夕的夜晚就会火光冲天,天上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可到了沈府,就只能在院子里仰着头看头顶那点,反倒没有在山上看到漫天华彩时的心境了。”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山下,小童送来马,裴含章心不在焉地接过了缰绳。 沈殊玉看着裴含章仍有些低落的神色,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不管在哪儿都会好好的。” 裴含章看着她恬静温柔的脸庞,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摸摸她的脸颊,可手还未触到沈殊玉的侧脸,他便看到沈殊玉瞪大了眼睛。 裴含章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赶忙把手缩了回去。 “呃……我先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风大,小心着凉。” 沈殊玉点点头,目送着他上马离开。 “你也保重,我们来年见。” - 快过年了,拂玉山庄也渐渐忙碌起来,过年的东西要提前采买,山庄里里外外也要收拾一番。 一派忙碌中,李惟清成了山庄里如今最闲的人。 他倒像是真的答应了沈殊玉前番要他留在山上过年的话,每天就晃晃悠悠地去找陆明珠把脉、施针,然后再溜达回山庄,时不时帮谢嫮整理整理书籍,或是偷偷给秦灵泽的功课指点一番……其余的时间不是在和沈殊玉谈天,就是在去找她的路上。 连谢嫮都纳闷起来,私下里还找到沈殊玉,问她要不要在准备过年的东西时也给李惟清也准备一份。 沈殊玉笑着答道:“不用了二姐,他没打算留在这儿过年,他就算这会儿不走,年后走也要在路上受冻,再说,他太久不回去他爹娘也要担心的。” 谢嫮点点头,“他一直没提要走的事,我也没好意思问。” 沈殊玉一拍脑门,笑着答道:“他前两天和我说,明珠说想多给他施几天针,好给他固本培元,所以他才多留了两日,是我不好,一忙起来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忘了告诉你了。” “原来如此。”谢嫮促狭着冲她眨眨眼,“我还以为我们家小师妹是红鸾星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沈殊玉无奈地叹了口气,“二姐,你想哪儿去了,人家是来治病的,这你也能扯到我身上。” 谢嫮笑了起来,不再打趣她。 “这几日不用再忙功课了,今晚我们几个得商量下接下来几日的安排,李公子要是没什么事,你就让他过来一起坐坐,大家人多也热闹些。” “好啊。” 第223章 约定 夜里,青鸾阁用来待客的花厅灯火通明。 谢嫮让人在屋子里摆了几盆腊梅,冷香悠悠,沁人心脾。 彩婳把炉子烧热,又给众人上了茶水点心后才退下。 屋里暖洋洋的,秦灵泽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一窝,感慨道:“辛辛苦苦忙了一年,就是为了最后这几天的日子啊!” 沈殊玉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你有什么好辛苦的?闯祸逃课还累到你了吗?” 秦灵泽“啧”了一声,十分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我踩你尾巴了吗?又拆我的台!” 李惟清笑着在二人中间打圆场,“秦大哥洒脱不羁,也未尝不是一种令人艳羡的生活之道。” 秦灵泽看着李惟清,一脸感动地拍了拍巴掌,又转头看向沈殊玉,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看看人家,这嘴怎么就没长在你和杜信芳身上?” 沈殊玉横了他一眼,“找机会,我过年的时候也去拜会拜会国公爷。” 秦灵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想告我的状啊?告诉你,我爹现在可跟从前不一样了,他现在可不像以前那么管着我了。” 李惟清放下茶杯,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可能……可能和太子去了有关吧。” 秦灵泽原本玩笑的语气顷刻间荡然无存,还多了几分失落。 “我大哥大姐,还有明昭,都是年纪轻轻就走了,我爹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有时站在他的角度想想,觉得他也实在是不容易……” “今年太子刚去的那会儿,我和我爹都进了宫去看陛下,陛下没了儿子,我爹没了个女儿,如今又没了个外孙,他和陛下就坐在一起对着哭……我那两天大概是吹了风又受惊,在宫里病了一阵,迷迷糊糊地梦到了我大姐,还听到她和我说话。” 沈殊玉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和你说了什么?” 秦灵泽忽然笑了一声,“她让我滚远点……” 明明是句好笑的话,可其他人都没笑,听秦灵泽继续喃喃道:“你说,她都能让我滚远点,为什么不让明昭留下呢?” 众人沉默以对。 秦灵泽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如今就剩我和我二姐了,我二姐又嫁人了,只有我在我爹跟前,他大概觉得,我只要能好好活着也算是件幸事了吧。” 屋子里,众人继续沉默,静得能听到屋外的风声,最后还是谢嫮开口打破一室沉寂。 她轻轻地合上账本,嗔了一句。 “快过年了,别把什么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你有时间想这些,倒不如多操心操心回府以后怎么彩衣娱亲。”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想笑,连秦灵泽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屋里的气氛这才渐渐恢复如常。 谢嫮招呼众人品尝茶点,几个人于是边吃边聊。 “对了,我听说你过两日就打算回柏州了?”谢嫮看向李惟清。 李惟清点点头,“我在这里打扰很久了,再加上快过年了,所以打算趁这几日天未落雪早些走,免得被困在路上。” “这样也好,能赶上回家过年。”沈殊玉道,“我和二姐给你准备了一些路上用的东西,你到时候一定要带上。” 李惟清心中感激,向二人再三道谢。 沈殊玉看了眼谢嫮刚才列的单子,“二姐,这几日还有什么事要处理?” 谢嫮掰着手指数给她听。 “要下山采买一些肉和菜,要写各处新年要贴的对联,还要带人去打扫一下各处宅院……” 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双掌一击。 “哦,对了,先生想亲自去整理下翠微楼的书,这件事不能辛苦他老人家一个人,咱们得出个人陪先生一起。” 沈殊玉率先开口,“我去采买。” 李惟清考虑到自己还没走,也能给山庄尽一份力,“那我写对子吧。” 谢嫮立马道:“那我带人负责打扫。” 三人顺畅地分好工,然后齐齐把目光投向了一旁光顾着吃的最后一个人。 秦灵泽刚刚嘴里塞满了点心,没来得及开口,这会儿一着急被呛住,忍不住咳了半天。 “咳咳咳,你们……咳咳咳,欺负我反应慢……” 别人倒还好,他要是去陪淳于靖,难免要被唠叨一番。 其他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几个年轻人干活十分利索,花了两日的功夫就让拂玉山庄焕然一新。 之后,沈殊玉和李惟清一起向众人告别,沈殊玉要下山回沈府过年,顺便送李惟清去城外。 这两日天气还算晴朗,虽然不算暖和,但也没有十分寒冷。 远处的山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山川与田野的轮廓似天地间落下的一幅水墨画。 沈殊玉陪着李惟清坐在马车里,剥了一个橘子递给他。 “回柏州以后还是要好好休养身体,可别因为刚看到一点成效就大意了。” 李惟清点头答应,接过她剥好的橘子后又分了一半给她。 “你会来柏州看我吗?” 沈殊玉不由得一愣。 淳于晟记录线索的手札没有写到柏州,如无意外,她应该不会踏足那里,但看到李惟清期冀的眼神,她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 李惟清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一言为定。” 他想了想,继续道:“柏州山川秀丽风景宜人,我很想带你去看看。” 沈殊玉看着他,停顿片刻后微笑着点头。 “好啊,到时候客随主便,我就听你的安排了。” 临到分别时,李惟清看沈殊玉的狐裘单薄,便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递给她。 “骑马格外冷一些,还是把这个穿上吧。” 沈殊玉摇了摇头,把他递来的大氅又推了回去。 “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近了,我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回去,倒是你,离柏州还有好几日的路程,你路上千万别着凉了。” 李惟清见她推辞不受,只好收回了手,他看着沈殊玉澄澈如水的双眸,轻声道:“那我等你来找我。” 沈殊玉眨了眨眼,呼吸不自觉地停顿了片刻,片刻后双眸再次染上笑意。 “好。” 第224章 除夕 这次回到沈府,沈殊玉过得还算称心。 快过年了,沈渭最近忙得很,父女二人能坐在一起说话的次数不多,沈夫人待她客气又不过分打扰,连沈瑶华都让她省心了不少,沈殊玉每日自得其乐。 她越长大性格越沉稳,甚至还带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圆滑”,回了沈府也不像往常一样一味地板着脸躲在房里自娱自乐,反倒是愿意四处走走。 今天去沈渭书房和沈渭聊聊经史子集,顺便求两本书看,明日看两眼沈晏清的功课,后日在沈夫人敲打沈瑶华针线活时坐在一旁喝茶看热闹,可谓把“招猫逗狗”的闲人模样发挥到了极致。 沈晏清见她回来十分高兴,趁着这几日没什么课业,便时常凑到沈殊玉跟前。 除夕这日,沈夫人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去管这几个小的,沈殊玉在自己的屋子里整理书架上的一些书,结果一转身,就看到沈晏清站在门口。 沈殊玉放下书,冲他招了招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来?” 沈晏清笑嘻嘻地跑了进来,“大家今天都有自己的事情做,除了我,所以我就想来看看大姐在忙什么。” 沈殊玉猜到,他大约是趁身边照顾他的奶娘丫鬟不注意偷跑过来的,也没大惊小怪地去叫人,随意指了个凳子让他坐,然后自顾自的继续收拾起屋子里的东西。 沈殊玉这屋子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放了不少书和一个大大的博古架。 那些书里倒还真有几本是她常读的,只是和其他书掺杂在一起,找起来十分不方便,还有几个小物件她看着也还算喜欢,但放的位置不大合她的心意。 于是,她便挽起袖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倒腾起那些东西。 沈殊玉腾空书架后打算把那些书籍重新摆放,结果一回身就看到沈晏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她的身后,怀里还抱来了几本书。 他倒是很聪明,沈殊玉什么也没说,他就已经猜到了沈殊玉的想法。 沈晏清年纪还小,一次也只能胡乱地抱几本在怀里,沈殊玉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了些触动。 她接过沈晏清怀里的书,沈晏清又赶忙跑到屋里另一头,想把剩下的书也搬过来。 “少拿几本,你搬不动那么多。” “哦。” 等姐弟二人收拾完整间屋子,两个人都已经满头是汗,沈晏清累得趴在桌子上直喘气。 沈殊玉捡了一块桌子上摆的点心放在嘴里,然后把剩下的推到沈晏清面前,又给他倒了杯茶。 沈晏清是真饿了,抱着盘子吃得十分欢快,但沈殊玉却对这点心的味道不大满意。 她起身到自己的包袱里摸了一个小布袋出来放到桌上打开,里面放着满满的果脯,是谢嫮闲暇之余做出来的。 果脯的颜色鲜亮诱人,沈晏清早就忍不住了,他抓起一颗塞进嘴里,眼神顿时明亮起来。 “好吃!” 沈晏清丢了大半天,可把照顾他的丫鬟们急坏了。 原本以为这个小祖宗只是在和她们玩捉迷藏,谁知道这都到下午了仍是不见人影,沈夫人这会儿知道后也着急起来,带着丫鬟把府中上下翻了个底朝天。 其实,照顾沈晏清的丫鬟经过沈殊玉的院门口时,也曾猜想过小少爷是不是在大小姐的院子里。 但考虑到整个沈府上下包括沈渭在内,都没怎么摸清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思来想去,丫鬟们便把上前敲门的念头打消了。 于是,一群人把沈府里把除了沈殊玉院子以外的地方又翻了一遍,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等沈夫人带人敲开了沈殊玉的房门后才发现,他们一群人在外面急得兵荒马乱,这两个小祖宗居然坐在一起大快朵颐…… 沈夫人心情复杂地看着待在沈殊玉身边的沈晏清,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五味杂陈。 到了除夕的傍晚,天下起雪来,沈府里处处挂满灯笼,莹莹的光透着一股暖意。 沈殊玉今年也在府里过年,除了沈渭,最高兴的莫过于沈瑶华。 上次她与独孤霖为了沈殊玉院子里的一株牡丹大打出手,一场混战后才得知,她对着发了半天疯的人居然是独孤贵妃的侄女…… 虽然除了拂玉山庄的几个人外,再没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且独孤霖也表示不会再追究,但沈瑶华下山后仍是被吓到大病一场,也算是吃到了自己鲁莽行事的苦头。 那次临下山前,沈殊玉难得与她说话投机,她便趁机要求沈殊玉年前回府,沈殊玉也答应下来。 本以为沈殊玉的承诺只是随意的敷衍,但没想到她言出必行,果然在年前回了沈府,这让沈瑶华喜出望外。 毕竟,沈殊玉有时候连沈渭的面子都不会给,自己竟能说动沈殊玉下山,那岂不证明她的话比她爹还管用! 屋外下着雪,沈殊玉和沈府众人一起在屋里守岁。 沈府的厨子还不大熟悉这位大小姐的口味,因此饺子备了好几种馅料的,沈殊玉吃得很欢快。 沈晏清年纪小,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他裹着红色的小袄满院子疯跑,引得两个丫鬟追在身后生怕他摔倒。 沈瑶华从后院折了几枝红梅,回来后摘下几朵开得最好的非要给沈夫人戴到头上。 沈夫人连忙摆手推辞,说自己年纪大了不适合戴这花,然后又偷偷地指了指沈殊玉,沈瑶华瞬间会意。 “大姐,这花称你,我给你戴上吧?” 沈殊玉正埋头对付碗里的一只鸡腿,抬起头时看众人都笑着看向自己,她便也笑了笑,放下筷子说好。 屋里觥筹交错,屋外笑语欢声,倒真有几分热闹的味道。 沈殊玉正往嘴里塞第二碗饺子之际,忽见一个丫鬟掀开帘子走进来,丫鬟把一封信递给沈殊玉。 一片喧闹声中,沈殊玉接过信随口问道:“谁送的信?” “来人没说是哪个府上的,就说是大小姐的朋友。” 沈殊玉点点头,丫鬟退下后,她拆出信扫了一眼。 沈瑶华一直被养在府里,虽有朋友却鲜少有人与她互通书信,更不必说是在新年这样的日子。 她心里生出几分羡慕,便好奇地说道:“大姐,谁给你写的信啊?快读给我们听听。” 沈夫人生怕沈瑶华说话不知轻重,惹得沈殊玉不悦,刚要开口打圆场,却见沈殊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是我二师姐,我吹风吹久了会头痛,今年不在山上过年,她怕我一时玩的兴起不记得保养自己,特意写信叮嘱我。” 说罢,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动,那信纸就被灵巧地折起收入袖中。 第225章 雪夜相会 沈渭听完沈殊玉的话,带着几分醉意连连点头。 “你这几位师兄师姐不仅学问好,也很是关照你,为父听着心里很是高兴啊……年后回去记得多给他们带些礼物,礼轻情意重。” 沈殊玉乖巧地答应道:“父亲说的对,等过完年我就准备。” 她又看向沈夫人,“只是这件事又得劳烦母亲了,母亲先前送上山的东西样样都很合适,比我的眼光好多了。” 听到沈殊玉当众夸奖自己,沈夫人面子得到满足的同时也不忘投桃报李。 她笑着答道:“这有什么劳累的,年后我就帮着你准备好。你在家这几日,晏清读书都比平日更上进,你可比他那些先生厉害多了。” 沈渭见她二人聊得投机,心里觉得家宅和睦不过如此,人生真是圆满。 门外的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屋门开着,几个人坐在桌前看沈晏清在院子里点小爆竹玩。 酒至半酣,沈殊玉以手支颐,眼睛也慢慢阖上,看上去像是有了几分醉意。 沈瑶华便轻轻推了她一把,“大姐,你是困了吗?还是喝醉了?” “是不是酒劲上来了?殊玉今晚也喝了不少了。”沈渭也看着沈殊玉说道。 沈夫人刚想让丫鬟去看看,就见沈殊玉似被惊醒一般在椅子上慢慢坐直身体,脸颊泛着酒后的红晕,神色还带着些困乏。 “父亲,母亲,我大概是喝多了,有些犯困,不知能不能先让我回屋去睡一会儿?” 照理说,今夜一家人该在一起守岁的,但沈殊玉难得回来过年,这几日在府里又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这时候提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哪有什么不行的? 沈渭连声答应,沈夫人也让几个丫鬟赶紧扶她回去,好好照顾她就寝。 沈殊玉也没推辞,给两人行了礼后,就被几个丫鬟簇拥着出了门。 走出花厅站在廊下,沈殊玉被酒气熏热的脸颊终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丝丝凉意。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雪白的烟雾在她面前徐徐升起。 看着她有些孩子气的行为,丫鬟以为她喝醉了,赶忙扶她往前走。 “大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外面冷,可别着凉了。” 一个丫鬟点着灯在前面引路,另外两个一左一右扶着沈殊玉把她送回了小院子,三人收拾好房间里的床铺后,又想为她拆头饰换衣裳。 “不用了。” 沈殊玉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揉了揉脖颈,对她们说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大过年的,几位姐姐也辛苦了,都各自去休息吧。” 她又低下头在荷包里摸了摸,最后掏出一把金瓜子递给几个人。 “早上被晏清那个小魔星搜刮了一些,剩下这些你们拿去分分吧。” 三个丫鬟面带喜色互相看了一眼,待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姑娘接了下来后,几个人才恭敬地向沈殊玉道谢。 沈殊玉笑着摆手,“好了,你们都去忙吧,我要就寝了。” 随后,她又叮嘱道:“我睡着后最怕别人吵,你们不必在此守夜了,劳烦回去后告诉母亲和妹妹一声,一会儿不必来看我。” “是。”几个人连忙应下。 待三个丫鬟离开后,沈殊玉从桌上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她半天不在房间,壶里的茶水早已凉透,一杯凉茶下肚,她的眼神也慢慢清明起来。 沈殊玉起身从衣柜里翻出几件斗篷。 这些都是沈夫人年前照着沈瑶华描述的尺寸找绣娘做出来的,沈殊玉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大小似乎合适,样式也不错。 她抖开那件大红色滚白狐毛还绣着红梅的金缎斗篷,觉得这件很适合年节穿。 吹灭了灯后,屋里一片昏暗,只有月色映着雪色从她打开一条缝隙的房门间倾泻进来。 沈殊玉悄悄出去后又轻声关好房门。 她想要顺着自己院外的小路去沈府后门,刚要抬脚走下石阶,却又停下了动作。 这雪不知道会下多久,要是明早被人发现了脚印,又不知要闹出什么动静。 片刻后,一道绯红的身影从沈府的院墙上一闪而过。 府外那条长街上的摊贩都已各自回家过年了,此刻的街上,只有几个小童举着玩具吃食还有烟火棒热热闹闹地在沈殊玉眼前跑过。 沈殊玉侧身为他们让开一条路,目送着那几道烟火离开视线。 转过街角,她便看到了倚在牌楼柱子上的裴含章。 裴含章穿着一身黑色绣白鹤纹大氅,在一片夜色中愈发显得他长身玉立,只是那身形在雪地里看着有几分孤寂。 不经意间抬头,裴含章看到沈殊玉从远处走过来,他连忙小跑着迎上来。 “你来了。” 沈殊玉应了一声,“在府里耽误了一点时间,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距离沈殊玉接到那封信快有小半个时辰了,跃出院墙外的那一刻,她还在想,自己别是空跑一趟吧…… “怎么会,我都说了在这等你,没等到你我怎么会走?”裴含章眸色温柔。 晚饭时喝的那几杯酒让沈殊玉的大脑变得迟缓,她看着裴含章,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笑了起来。 见她今夜似乎心情还不错,裴含章的唇角也不禁泛起笑意。 两个人正相对傻笑,裴含章忽然微微往前一凑,沈殊玉脑筋一滞,全然忘了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你喝酒了?”裴含章凑近她闻了一下,很快便重新站直身体,“喝得多吗?” 沈殊玉低着头揉了揉太阳穴,掩饰心中后知后觉的局促。 “唔,只喝了一点,不是很多。” 她再次抬起头,看向裴含章的目光如水般温柔,“你叫我出来做什么?信里也没有说。” 裴含章一歪头,示意她跟上自己,两个人便顺着长街往西走去。 “你都不知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出来了?” “可是你叫我了啊……” 听到沈殊玉语气中带了点娇憨,裴含章忍不住转头看她。 沈殊玉裹着绣着红梅映雪的斗篷,发丝间的花朵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此刻酒意终于上头,微醺的感觉让她比平日多了几分肆意。 “你头上这几朵是梅花吗?” 见裴含章盯着自己看,沈殊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想要摘下那几朵梅花。 “是沈瑶华晚上胡闹,非要给我簪上去的……” “别!” 裴含章连忙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挺好看的,这花称你。” 沈殊玉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 本已沉寂的酒气似乎再次上头,她脸颊的两处红晕更明显了。 第226章 高塔看雪 “你今夜怎么没留在府里守岁?” 沈殊玉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裴含章答道:“我家里人少,没那么多规矩,祖父年纪大了,今晚他心情好我陪着他喝了两杯,吃完饭后他就说酒劲上来了,要回去睡觉。” 他又看向沈殊玉,“你呢?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沈殊玉突然笑了起来。 “真是妙啊,我与裴公一样,也说喝多了要回去睡,只是裴公说的是实话,我的不过是托词而已。对了,你还没说我们要去哪儿?” “我又不会把你卖了……跟我走就是了。” 街上行人不多,裴含章拉住沈殊玉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跑去。 两个人的斗篷被风雪吹起,厚厚的雪地被踩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 奔跑时带来的风夹着凉丝丝的雪迎面扑来,沈殊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任由裴含章拉着自己往前跑去。 就这样,两个人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感觉到裴含章松开了自己的手腕后,沈殊玉睁开眼,抬手理了理自己松散的鬓发。 看到裴含章站在一处门前不知鼓捣着什么,沈殊玉仰头一看,才发现眼前高耸的建筑正是西照塔,他们两人此刻就站在塔下。 沈殊玉走近了才发现裴含章居然在用铁丝开锁。 她皱着眉问道:“你这是跟谁学的啊?” “三哥教的,他说多学一门手艺没坏处。” 这算是手艺? 沈殊玉气得直跺脚,“他都教了你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等我过完年回去就让先生教训他。” 话音未落,她忽然听裴含章说道:“好了!” 门上的锁应声而开,裴含章拉着沈殊玉闪身进去。 关上门后,裴含章用火折子点燃了放在角落的火把,他举着火把在沈殊玉面前为她引路。 “你跟着我,小心别踩空了。” 来都来了,于是,沈殊玉便跟着他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地往上走去。 沈殊玉出门前本就有些困倦,两个人刚刚又在街上跑了一阵,爬到一半,体力向来甚好的她有些打退堂鼓了。 “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裴含章把火把换到左手,回身用右手拉住沈殊玉的手腕,“马上就到了。” 又爬了两层,裴含章把火把放到一处架子上,小心地打开这一层朝东的窗子,然后回身招呼沈殊玉。 “阿殊,快来看。” 沈殊玉走到窗边,窗外是如墨的黑夜,簌簌落下的雪花,还有如梦似幻的万家灯火。 两个人小心地爬上窗子后一起坐了下来。 风势渐歇,雪也渐停,即便坐在高塔上也没有多冷。 裴含章转头看向沈殊玉,而后为她紧了紧斗篷。 “冷不冷?” 谁知,沈殊玉沉醉于眼前的美景,裴含章的声音就在耳边,她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答非所问道:“以前也常在高处看景,可是跟这次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呢。” 但究竟哪里不一样,沈殊玉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大概是看景时的心境不一样吧。”裴含章猜想。 沈殊玉点点头,指了指远处一处灯火通明的高楼。 “夜里有些分辨不清方向,那是什么地方?看着有些眼熟。” “是上次咱们一起去过的望江楼,你还夸他家厨子做的水盆羊肉好吃,这几日你若还能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 “那里呢?”沈殊玉又指了指稍近一些的一处灯火辉煌的大院子。 “那是京中富商陈缪的宅邸,他外号‘陈百万’。” 裴含章抓住她的手臂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你看那儿,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沈殊玉仔细看了看,觉得那处宅邸的规模应当也是官宦人家,只是能被裴含章特意指出来,想必宅子的主人定是非比寻常。 可她看了半天也没认出那是哪一家,只好摇了摇头,“想不起来。” “那是左大人的宅子。” 裴含章说完后,沈殊玉先是一愣,两个人随即一起笑了起来。 虽然心里知道裴含章是想揶揄自己,可沈殊玉自己想想也着实觉得好笑。 裴含章无奈地摇摇头,“我真是没想到,你都夜探他的京郊别院了,竟然还不知道他在京城宅子在哪儿。” 沈殊玉只好停下笑声,解释说:“那时候我已打听到,他在京城的院子不大,与其他官员没什么不同,他收藏的许多名贵之物都放在京郊的别院,所以,我就带着朱雀直奔他的别院了,根本就没去过他在京城的宅子。” “你还带了朱雀?”裴含章回想了一下那夜的情形,“那晚似乎除了你我没碰到过其他人。” “我当时也怕真的闹出乱子无法收场,所以就让朱雀留在别院外了,如果到第二日早上我还是有去无回,他就会去找我大哥。” 沈殊玉把手放在胸口处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幸好我奋力一搏后逃出生天,不然就算是大哥能出面解决此事,也难保风声不会传到先生的耳朵里。” 听到最后,裴含章“哼”了一声,把头撇到一边。 沈殊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她当时奋力一搏的确是救了自己,但那个因为自己奋力一搏而被迫与她一起关了大半夜,充当了她逃出生天的“工具”后还被迷晕的冤大头,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 沈殊玉也不知裴含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便柔和了语气,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臂。 “真生气啦?你别生气啊,我那时候又不认识你,就算不是你换成别人,我那天也会如此的。” 话说到这儿,她也好奇地问道,“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你,你那时怎么那么凑巧就发现我了?” 说起这件事,裴含章十分无语,“你知道长公主家的小侯爷吧?” 沈殊玉点点头,“听三哥提过,是不是叫殷凤潇?” 裴含章点点头,“他和他父亲那天也在,我们俩当时嫌酒宴上吵,就自己找了地方喝酒,喝完酒睡在一个房间,他抢了被子,我被冻醒后有些睡不着,就在别院里四处转转。” 他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我当时就坐在树上吃果子看月亮,谁知恰好看到一个小贼偷偷摸到那间屋子。” 说到这儿,裴含章转过头一脸揶揄地看向沈殊玉。 谁知,沈殊玉听到此处丝毫不觉得难堪,反倒兴致盎然地等他的下文。 裴含章只好悻悻然继续往下说。 “当时我附近没什么人,别院大部分侍从都在宴客厅那里,我大声喊人肯定会吓跑你,回去喊人过来恐怕也来不及,所以我就跳下树自己过去了,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原来自己当初是这么被发现的。 沈殊玉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227章 璀璨焰火 沈殊玉听得很有兴致。 “那我迷晕你以后发生了什么?” 裴含章瞥了她一眼,转回头没有说话。 沈殊玉知道他没生气,便推了推他的胳膊,催促他快说。 裴含章被她闹得没法子,只好无奈地自揭伤疤。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房间里了,听到左大人正在我祖父面前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我恶战盗贼年少有为,虽然时乖运蹇折戟而归,但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话还没说完,沈殊玉已经笑得趴在双膝上,肩膀抖个不停。 裴含章哭笑不得地坐在一旁看她。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沈殊玉抹了下眼角的泪花,又抬起头问他:“那你呢?你怎么说的?” 裴含章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 “我?我能怎么说?我只能顺着他说呗,难道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啊……” 沈殊玉再次笑倒。 “别笑了。” 裴含章觉得自己今天丢的脸,怕是一辈子也找不回来了,但见沈殊玉笑得开心,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左大人那么夸你是不是怕你一旦真的出事,裴大人定然不会放过他吧?” 笑归笑,沈殊玉脑筋依然转得很快。 “嗯,也有这个原因吧。” 裴含章点点头,“中书令的嫡亲孙子在他的别院里被人迷晕了丢到密室,祖父真要不依不饶地追查起来,怕是也够他喝上一壶的了。”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不过虽然我那时还不认识你,但我当时说的都是真心话。” 沈殊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裴含章提醒道:“我当时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沈殊玉这才想起,这句话的确是他们二人被关在密室时,裴含章像个老学究一样语重心长地“教训”自己时说过的。 只是,她恐怕没有听进去,或者说,她即便听进去了,怕是也做不到。 几个月后,自己再次重伤,且被迫躲到了裴含章的府上时,也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 想到这里,沈殊玉像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安静下来。 裴含章大约是察觉到她的不快,便撞了撞她的肩膀。 “我不是要教训你,我只是……”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委婉”的词,“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也明白你跟别的姑娘不一样,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珍重自身。” 沈殊玉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温柔的叮嘱了。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脱离师公的羽翼,带着朱雀出门历练时,师公也曾叮嘱自己。 “生活的路也好,脚下的路也罢,艰难险阻是人生常态,但不论境遇如何艰险,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人既要安身,也要安心。” “阿殊?” 沈殊玉上下翻飞的思绪被拉回高塔之上。 见她眼圈有些红,不知想起了什么难言的过往,裴含章觉得心里有点疼。 怕她继续胡思乱想,裴含章只好岔开话题:“坐了这么久,你饿不饿?” 沈殊玉摇摇头,“不饿,晚上吃多了,出门时还觉得撑。” “怎么吃了这么多?” 裴含章本以为她回沈府后会食不下咽,谁知自从认识了沈殊玉后,很多事的走向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晚上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错了话全家都过不好年,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我就只好吃东西了。”沈殊玉撑着下巴喃喃说道。 “我父亲想看的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所以我就做给他看了。” 酒气上头,加上奔跑与登高带来的疲惫,沈殊玉身上涌出一股黏稠的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靠着裴含章的肩头打起瞌睡。 怕她着凉,裴含章扯着自己半幅大氅披到她身上。 雪无声地从天上落下,裴含章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同时感受着身旁沈殊玉起伏的呼吸。 不知睡了多久,沈殊玉迷迷糊糊间被裴含章轻轻地晃醒。 “阿殊,别睡了,快睁眼看看。” 沈殊玉迷蒙地睁开双眼。 一束明亮而璀璨的焰火从不远处的大地上如流星般直冲天际,而后火树银花在两人的眼前倏然绽放。 紧接着,像是得到了释放的信号一般,一簇簇绚丽的焰火如炸裂的星星紧随其后,点亮了京城整个夜空。 沈殊玉与裴含章甚至不需要抬头,因为光芒就在他们眼前盛放。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焰火渐渐燃尽,夜空恢复了从前的沉寂。 沈殊玉的心却还在为刚刚的美景轻轻跃动,眼中满是惊喜。 “好看吗?”裴含章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沈殊玉脊背一僵,这才发觉自己睡着时一直窝在裴含章的臂弯里。 原来,西照塔并不是他们今夜的目的地,焰火绽放的那一刻才是。 沈殊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敢动也不说话,目光有些许迷茫,像只离群索居的小鹿一样惶惶不安。 她不是不明白裴含章的心意,只是很多事让她身不由己,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的这份真心。 裴含章也不催促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她的答案。 “好看。”过了半晌,沈殊玉轻声答道。 裴含章终于等到这个答案,他像是重新获得了勇气一般,收紧手臂把沈殊玉揽进怀里,然后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那就好。” - 大年初一,沈府众人起床后,沈渭先带着沈夫人和三个子女去了祠堂祭祖。 祠堂里,沈夫人把燃好的香递给沈渭,沈渭把香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而后带着众人磕头。 从祠堂出来后,沈渭要去给上峰拜年,还要去会会老友。 他这几日又琢磨起沈殊玉的婚事,沈殊玉似乎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沈渭便想借拜年之际各处走动走动,为沈殊玉物色一下人选。 沈渭回头看了看沈瑶华,她正拿捧起一团雪作势要和沈晏清打雪仗,看起来没心没肺。 他暗自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沈殊玉,“阿殊。” 沈殊玉快走两步站到沈渭旁边,“父亲叫我何事?” 沈渭看了一眼沈夫人,沈夫人与他的视线堪堪相撞,立刻会意他有事要与沈殊玉私下商议。 “老爷,我带着瑶华和晏清去旁边的柳府找柳夫人说会儿话,拜个年。” “去吧。” 其实拜年一事,沈夫人早上也和沈殊玉提过,沈殊玉既然在家,沈夫人要带沈瑶华出门就必然也得问问沈殊玉的意思。 奈何沈殊玉表示自己昨夜吹了风身体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她不认识各府女眷,去了也不自在,沈夫人便没再强求。 语毕,沈夫人拉着沈瑶华和沈晏清匆匆离开。 第228章 谈条件 “阿殊,你先生有没有和你谈过你的婚事?” 去年,沈殊玉和袁霁的那桩婚事草草了结后,淳于靖曾给沈渭去信,让他不要太过担心此事。 鉴于沈殊玉桀骜不驯的性格,再加上沈渭揣摩出了皇帝对淳于靖的信任,于是他也只好作罢,准备放手让淳于靖操心这件事。 虽然心里想开了点,但他不免好奇淳于靖会给沈殊玉选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如今旧事重提,也不过是想知道此事是否有进展,别是淳于靖和沈殊玉合起伙来对他使的缓兵之计才好。 沈殊玉每每和沈渭说话都如同下棋一般谨慎,走一步看十步。 她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先生的确曾借各种机会相看过几位家世不错的公子,不过先生觉得这些人的才华都入不了他的眼,他也问过我的意思,说这件事终究得我自己拿主意才行。” “那你自己怎么想的?”沈渭赶忙问道。 “那些人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认识的人当中没有合眼缘的,不认识的那些一时也看不出才华与人品有多好。” 沈渭一听便有些着急起来。 “阿殊,你是咱们家最大的孩子,这年过完你就十八了,该定下一门亲事了。以往你不常回来,咱们家对外都说是你身体不好,可现在不能再拿你的身体说事了。” 他给沈殊玉分析利弊。 “一来你现在出来走动的次数多了,这事瞒不了别人,二来再这么说下去就真的要耽误你嫁人了,可不能因为你先生眼光高,就耽误了为你选夫婿的大事。” 沈殊玉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年纪是到了,再这么推拖下去无非有两种结果,一是听从安排乖乖嫁人,二是与沈渭拼个鱼死网破后离开京城。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停下脚步正色说道:“父亲,你和先生要为我定下亲事,我并不反对,只有一件事希望父亲能够答应我。” “什么事?” “你和先生大可以放出眼光去挑选合适的人,但最终到底嫁谁,要由我自己来决定。” 他们父女二人可以在这件事上各退一步,沈殊玉想安安生生地过接下来的日子,就要接受嫁人的安排,既然逃不过,那就只能选个合自己心意的,而沈渭出于歉疚,则必须选择让渡一部分决定的权力给她。 这是一门双赢的生意。 沈渭没有说话。 日子过得久了,他已经很清楚沈殊玉的性子了,在这件事上她如果不点头,恐怕谁说话也不好使…… 如今她翅膀硬了,把她逼急了指不定会一走了之,留下他们这帮人大眼瞪小眼。 到底不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孩子啊……沈渭心想。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既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被一再挑战,又觉得沈殊玉这个女儿太过冷心冷情,指不定将来胳膊肘要朝外拐。 见他没有马上答应,沈殊玉继续道:“父亲,我自幼离家,没有尝过几分亲情的味道,虽有幸遇见了先生,得他庇护,但我与先生终归不是血脉相连,有时不免会有寄人篱下之感。” “不瞒父亲说,在我看来,成亲对我而言是大事,但也不是最大的事。婚姻一事若没有也就罢了,我大可以离开京城去过逍遥日子,至于沈府对外的说辞,父亲可以随意决定,可如果必须要有,那就得我自己来定人选,不然……”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然,你就要做出不孝之事了,对吗?”沈渭冷哼一声。 他语重心长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地对沈殊玉说道:“我以为你长大了懂事了,可怎么气性还是这么大。” 沈渭皱着眉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 “总之,这件事不能拖得太久,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含糊地丢下这句话后,沈渭便撇下沈殊玉独自向外走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沈殊玉绷紧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察觉到周身被冷气浸透的寒意。 “还是有些着急了……”沈殊玉喃喃道。 她每每对上沈渭总会觉得心底的那座火山一触即发,明明知道面对他时应该沉着忍耐,但她总是不自觉地生出与他针锋相对的冲动。 “阿嚏!” 沈殊玉昨夜虽然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顺利地回了小院,但因为在高塔上吹了许久的冷风,再加上没睡几个时辰就被叫起来祭祖,因此一早便出现了头晕鼻塞的症状,身体也很是疲乏。 趁着这会儿没人打扰,沈殊玉便打算在房里小睡一会儿,谁知她刚刚躺下,黛绿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大小姐,夫人请你去前厅一趟,说是有客来访。” 沈殊玉只好匆忙起床,一边换衣服一边让黛绿为她梳头。 “母亲刚刚不是说要带二妹出门吗?她们还没走?” 黛绿麻利地为她整好装束,“好像是夫人她们还没来得及走,那位客人就刚好进门了。” 沈殊玉一脸疑惑地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门外,她看到一个身量纤细的姑娘略微侧身坐在椅子上,正背对着沈殊玉和坐在上首的沈夫人说话。 她正觉得那身影眼熟,就听到了沈夫人招呼她的声音。 “殊玉来了,快来坐,独孤小姐等着见你呢!” 独孤霖回头看到她,欣喜地站起身来盈盈一拜。 “阿姐,霖儿给你拜年。” 沈殊玉笑着回了一礼,“昨夜刚下了雪,外面还很冷,你怎么亲自来了?” 独孤霖脆生生地答道:“听闻阿姐今年在府里过年,我便想过来看看你。”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 这一问一答是说给沈夫人听的场面话。 年前最后一次去药庐诊脉时,独孤霖就从陆明珠处得知沈殊玉今年不留在山里过年,那时她便盘算着要挑个合适的时间去沈府拜访。 “都别站着了,快坐吧。” 沈夫人催促着丫鬟赶紧上茶,又请独孤霖坐下。 “国公爷身体一向可好?若是方便,我家老爷也想去上门拜访呢。” 独孤煜乃贵妃之父,在朝中地位卓然,不过他为人淡泊,一向不与朝臣交往太过密切,所以沈府与独孤府之前并无交集,。 “我祖父前阵子有些咳嗽,过年这两日他已经好了许多了,因此我偶得清闲,便出来走走。”独孤霖乖巧地答道。 沈夫人连忙夸奖:“独孤小姐蕙质兰心又如此孝顺,可见独孤大人教得多好,我可真是羡慕,我家这个连小姐……” 说到这儿,她才发觉沈瑶华不在身边。 沈殊玉则像是不经意地抬头瞥过来一眼,沈夫人连忙停住嘴边的话,还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她赶忙解释道:“我说的不是我家这个大小姐,你这位姐姐聪慧懂事,一点也不让我费心,我说的是我家那个二小姐,书读得不好也就罢了,女红也不认真做……” 独孤霖想到上次沈瑶华像只斗气的小公鸡一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看得沈夫人一头雾水。 第229章 拜年 独孤霖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轻咳一声,忙安慰了沈夫人一番。 “夫人慈母心肠,为人既热情又有耐心,我想只要您多教一教,二小姐肯定会学得很好。” 沈殊玉被她二人来来回回的客套话绕的脑仁疼,只好开口提醒沈夫人。 “母亲,你不是要出门吗?可别误了时辰。” 沈夫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是打算要出门的,于是她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 “你出去看看,二小姐换个衣服怎么换了那么久,快去催催。” 独孤霖以为沈殊玉也要跟着一起出门,便以为自己来的时间不巧 “阿姐,我是不是耽误你们出门了?” 沈殊玉还未答话,沈夫人便连忙向独孤霖解释道:“不耽误不耽误,是我要带着瑶华出门,你殊玉姐姐早上觉得身体不舒服,所以她今日在家休息,不跟着我们出去,你来了正好,能陪她说话。” “阿姐,你身体没事吧?”独孤霖担忧地看向沈殊玉。 沈殊玉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昨夜饮酒后吹了点风。” 沈瑶华许久未至,沈殊玉略一盘算,便猜到她大概是知道了独孤霖在这儿,心里还念着之前和独孤霖的尴尬相遇,所以才迟迟不好意思露面。 “母亲要不要去前边看看?可能瑶华在前院等你呢。” 恰好丫鬟也在此刻回来,向沈夫人禀告说沈瑶华已到了府门口。 沈夫人略带歉意地对独孤霖说道:“这孩子真不懂事,本来还想让她来见见你呢……” 独孤霖却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毕竟她又不是来看沈瑶华的。 “无妨,总有机会再见的,夫人请自便吧。” 见独孤霖如此通情达理,沈夫人再三叮嘱沈殊玉身边的丫鬟照顾好二人后才姗姗离去。 等沈夫人离开后,沈殊玉便带着独孤霖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独孤霖侧身瞥了沈殊玉身后的丫鬟黛绿一眼,因不知这人是否得沈殊玉信任,便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 “阿姐,一会我帮你诊脉吧?” 沈殊玉微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打趣道:“哦?霖霖现在也开始帮人看诊了?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最近医术又精进了不少吧?” 独孤霖噗嗤一笑,丝毫不谦虚地说道:“是进步了不少,阿姐一试便知。” 沈殊玉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好,那你一会儿可得好好帮我看看。”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回了沈殊玉的院子,独孤霖倒也不含糊,坐下后便真的像模像样地为沈殊玉诊起脉来。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轻微的风寒,阿姐你身体底子好,要是不想吃药,喝几碗姜汤发发汗应该就差不多了。” 沈殊玉便对黛绿说道:“你去熬姜汤吧。” 独孤霖也吩咐跟来的景福,“我要和阿姐说说话,你也不必在这伺候了,去给这位姑娘帮忙吧。” 等丫鬟们走后,独孤霖环顾四周,打量起沈殊玉屋里的陈设。 “阿姐,你这屋子里的摆设倒不比缇花小筑差多少。” 沈殊玉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除了那几本书,其他的东西都是母亲和瑶华帮着选的,我想着我每次回来待得时间都不长,所以就由着她们自己布置安排好了,免得她们觉得我辜负了她们一番好意。” 独孤霖接过茶水小声问道:“阿姐,你在家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啊?沈夫人没有让你为难吧?我看她待你还挺客气的。” 沈殊玉让她放心,“放心吧,我的婚事告吹后她就不再插手我的事了,见到我也是客客气气的,大家面子上都还过得去。” “那就好,我还担心她脾气阴晴不定让你受委屈,所以想着来给你撑撑场子。” 沈殊玉淡淡一笑让她安心。 “放心吧,这些都是小事,我自己能处理好。倒是你,总觉得你最近瘦了一点,你祖父身体还好吗?你最近要照顾你祖父,是不是也很辛苦?” 独孤霖笑呵呵地答道:“我祖父年前那一阵子的确有些不大好,这几日才好一些,他说我这阵子辛苦了,这几日便不让我在身边陪着了,我就趁机说想出来见见朋友,他听说我要见的人是你,挺痛快地就答应了。” 沈殊玉性格直率,为人仗义,又对独孤霖一向多加照拂,因此国公府从不限制独孤霖与沈殊玉来往。 国公爷甚至曾因沈殊玉不是个男子而深感遗憾——她要是个男子,那自己就不用发愁孙女婿的人选了。 “你要是不着急回去,今天就陪我多待一会儿,就把这当成我在山庄的院子,随意一点就好。” “好啊。” 姜汤被送上来后,沈殊玉一喝完,就被独孤霖催促着躺下。 “阿姐,你要盖着被子捂一会儿发发汗。” 沈殊玉便由丫鬟伺候着,脱了外衣去床上躺着。 独孤霖在她身边一向自在惯了,等丫鬟们都出了门后,她便干脆把门关上,自己脱了鞋子爬到床上,趴在沈殊玉身边和她说话。 “阿姐,你要睡觉吗?” 沈殊玉笑着把被子往她身上扯了扯,自己闭着眼平躺在床上。 “你在这儿,我连个安静的时候都没有,怎么睡啊?要不你说话,我听着。” 独孤霖登时来了精神,她在一旁撑着下巴说道:“阿姐,我总觉得你在府里的时候比在山庄里缺了点东西。” “缺了什么?” “缺了那么股精气神儿。” 沈殊玉微微皱着眉想了想,“可能是在山庄随意惯了,一时不适应这样被拘束的生活。” 独孤霖点了点头,“师父说,人的心境开阔就不容易生病,你看,你在家待得不舒坦,病气自然就来了。” 沈殊玉蓦的想起昨夜高塔上的一幕,脸色微微一红,喃喃低语,“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独孤霖追问道。 沈殊玉语气一滞,“没什么。” 独孤霖趴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沈殊玉身上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你盯着我做什么?” “阿姐,你昨晚是不是出门了?”独孤霖忽然问道。 沈殊玉冷不防被她戳破心事,一时间语气都变了调。 “你胡说什么呢?” “哦……” 独孤霖拖长了音调,伸手推了推沈殊玉的肩膀,语带兴奋地说道:“阿姐,我没猜错是不是?你肯定是出门了,你去哪了?你出去见谁啊?” 沈殊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小祖宗——独孤霖什么时候学会算命了? 第230章 分享秘密 沈殊玉没想到自己藏在心底的事被独孤霖一眼看穿,她被闹得没法子,只好和独孤霖谈条件。 “那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出门的?” “这还不简单。” 独孤霖尖尖的下巴微微一扬。 “刚刚我们从前厅走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一小段路别说走一次了,就算来回走十次你也不会得风寒,我觉着你不大可能是在沈府受的凉,那就必然是去外面了嘛。” 沈殊玉瞪着一双大眼睛,半晌后才磕磕巴巴地问道:“你都是在哪学的这些?” 独孤霖满脸自得地看着她。 “师父教的,她说医者要学会望闻问切,望之一字为首,自然也包含了察言观色……” 她怕沈殊玉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连忙凑过去冲她撒娇。 “阿姐,你到底去哪了,快告诉我。” 沈殊玉的私事一向很少瞒着她,既然独孤霖问了,她干脆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昨晚去见裴含章了。” 听完她的话,独孤霖半张着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居然还真让含章哥哥近水楼台了。” 沈殊玉涨红了脸,连耳朵和雪白的脖颈都染上了红晕。 “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别出去乱说。” “哦。” 看着独孤霖满脸促狭,沈殊玉一时语塞,只好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小半边脸,重新闭上眼安安静静养神。 独孤霖顺势一倒,在她身边躺下。 她掰着手指说道:“阿姐,其实,他和庭芝哥哥没来之前,我觉得你嫁给信芳大哥最好,你和信芳大哥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而且家世学问相貌样样都配……” 沈殊玉歪着头打断她。 “霖霖,这话以后可别对外人说,我和大哥自小一起长大是不假,可那是兄妹情分,并无其他,要是这话传到大哥耳朵里,我俩以后见面得多尴尬啊。”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开始数落起独孤霖。 “还有,你不是学了望闻问切吗?怎么眼神还这么不好?你看不出大哥他心里有人啊?” “啊?杜大哥心里有人?我怎么不知道?”独孤霖瞪大了眼睛。 她用手指转着胸前的长发,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 “阿姐,杜大哥他喜欢哪家的小姐啊?” 沈殊玉拜服于她迟钝,像看傻子一样侧过头瞥了她一眼,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是你师父啊,笨。” 独孤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眼睛瞪得像两颗圆圆的葡萄。 “我师父?!”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个答案,沈殊玉继续数落她。 “既然你知道了,以后就多长点心眼,大哥要是去药庐了,你就自己出去玩会儿,别总缠着你师父问东问西的。 有一次大哥去了以后,说是喝得茶壶都见底了,也没找着机会和明珠单独说会话……” 独孤霖满脸委屈地噘着嘴,“我怎么知道啊?都没有人告诉我……” 沈殊玉这会儿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既然独孤霖能心无芥蒂地谈起孟庭芝,看样子是已经从之前那场无疾而终的感情中走出来了,如此一来,沈殊玉也就放了心。 “对了,前些日子,我让朱雀把你写给庭芝的那封信和送他的香囊都交还给你了,你怎么处理的?” 独孤霖一愣,随即平静地答道:“一把火都烧掉了,对了阿姐,你怎么拿到的?” “本来想做一回梁上君子,后来觉得不至于为这件事躲躲藏藏,所以我就干脆找庭芝当面谈了一次。”沈殊玉答道。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继续说道:“他倒也痛快,直接把所有东西都给了我。 本来,他要把那副玉棋子一起还回来,但我想这是国公府送他的谢礼,连这个也要回来,岂不是让人觉得国公府忘恩负义?所以别的东西我接了,那副棋子我做主让他留下了。” “还有,那个花灯他说不慎弄坏了,想赔你一个,我就让他算了。” 独孤霖点点头,“这样就很好。” 过了一会儿,独孤霖又从被子里爬出来。 “阿姐,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呢,等过完年,我可能不能常去见你和师父了。” “为什么?”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姑姑又宣我进宫了,最近宫里又派人来我们府上了,说是姑姑最近闷闷不乐的,我爹就想让我进宫去开解开解她……” 独孤霖凑到沈殊玉的耳边和她说悄悄话。 “我猜是因为最近景妃和郑贤妃得宠,所以她心里不痛快了。” 沈殊玉轻声说道:“那你进了宫后记得乖巧一点,娘娘说话你就老老实实听着,她想听你说话,你就说些无关紧要的给她听,别让她闷着就行。” 独孤霖点点头,“嗯,就是不知道这次要在宫里待多久……” 两个人在床上躺了许久,沈殊玉的中衣因汗水黏在身上让她十分不舒服,于是她便起身去找了一件干净的换上。 独孤霖也整理好自己的装束,坐到了桌子前,随手拿了块点心品尝起来。 换好衣裳后,沈殊玉发觉门外有个影子,来回转悠了好一会儿。 她院子里的丫鬟都被她勒令不许随意来打扰她,身边就只留了黛绿服侍,独孤霖身边的丫鬟更不可能在去别人家做客之时作出鬼鬼祟祟的行径…… 沈殊玉略一思索,便猜到了来人是谁。 她示意独孤霖不要出声,自己悄悄走到门边,然后猛地打开了门。 “在这鬼鬼祟祟的干嘛呢?”沈殊玉嗔道。 “我哪有……” 沈瑶华被抓了个正着,只好嗫嚅地辩解,“我看你的丫鬟不在,还以为客人已经走了……” 她看了眼屋内的独孤霖,又赶忙收回目光,“大姐,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沈瑶华现在看到独孤霖,心里还是有些胆怯。 她转身刚要跑,却被沈殊玉揪着衣领拽了回来。 “跑什么啊,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沈殊玉拽着她的衣袖把她拉进门。 “你和母亲一起回来的吧?我想起来一件着急的事要问她,既然你来了,就代我陪独孤小姐坐一会儿。” 她转过头又对独孤霖说道:“我去去就回。” 说罢,沈殊玉也不等她二人回答,径自出门扬长而去。 沈殊玉其实并没有要紧事要找沈夫人,出门后就转到了后院去摘梅花。 她只是隐约觉得,沈瑶华似乎是为独孤霖而来,于是便找了个借口留她二人单独相处。 都是妹妹,她也不好太过偏心。 既然她没法子做到不偏不倚,那就让两个小丫头自己解决吧,总不能让沈瑶华一见到独孤霖就躲。 第231章 贵妃的心事 屋内,独孤霖和沈瑶华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片刻后,独孤霖低下头喝水,沈瑶华则一步一挪地走到桌前坐下。 独孤霖既然来了沈府,于情于理,沈瑶华都应该来见一见她,尤其是之前两人发生了那么不愉快的事…… 只是刚一听说独孤霖来做客时,沈瑶华羞于面对,条件反射就想要逃跑。 陪母亲在柳府做客时,她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可回过头来细想,她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打退堂鼓,毕竟独孤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殊玉还在家呢,沈瑶华可不想被她看扁了。 两人许久未见,乍一见到还觉得陌生,沈瑶华鼓起勇气说道:“独孤小姐,先前的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你近来身体还好吗?” 独孤霖笑了笑,“那只是一件小事,我已经快忘了,沈小姐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了,我近来身体还好,你呢?” 沈瑶华使劲点了点头,“我也很好。” 看着独孤霖和煦的笑容,沈瑶华渐渐放松下来。 她从手上撸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递过去,面色十分诚恳。 “这个玉镯我带了好多年了,就送给你吧,一来感谢你这样大度,不与我计较先前的事,二来,我也是大姐的妹妹,你既然也管她叫一声阿姐,那你收下这镯子,大家以后就都是姐妹了。” 大约是没想到沈瑶华性情如此爽直,独孤霖的目光在她和镯子间逡巡了好一会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她没有接,沈瑶华一时间涨红了脸。 “我知道你是国公府的小姐,从小到大见过好多好东西,这个镯子你大概是入不了眼……” 沈瑶华略有些遗憾地想要收回手。 谁知独孤霖忽然抬手拿过那只玉镯,又从袖子里掏了块手帕覆在手上把镯子戴好,然后晃了晃雪白的手腕对沈瑶华说:“我戴着也很好看,多谢你。” 说罢,她从头上取下自己今日戴出来的鎏金发簪递给沈瑶华。 “这是我姑姑送我的,今日便转赠给你吧。” 沈瑶华一听是贵妃赐下的,赶忙摇头。 “这怎么行?贵妃娘娘赐给你的,我怎么能要?” 独孤霖却硬要把那只簪子塞给她。 “没关系的,娘娘既然赐给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了,而且她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责怪我的,你收下吧。” 沈瑶华只好接过。 两人走出院子时,恰好看到沈殊玉从远处走来。 她怀里虚虚地抱着几枝红梅,刚一走近,独孤霖就闻到了沁人心脾的香气。 “阿姐,这梅花真好看。”她情不自禁赞道。 沈殊玉把花递给她,“就是折给你的,回去用来插瓶吧。” 独孤霖满眼含笑,欣喜地接过来。 她一抬手,沈殊玉便看到了她手上的那只玉镯,再侧过头去一瞧,沈瑶华头上簪着独孤霖来时戴的簪子,沈殊玉心中会意,抿嘴一笑。 “你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 沈殊玉看向沈瑶华,“我要去送送她,你也一起吧。” 沈瑶华雀跃地答道:“好啊。” - 新年刚过,宫里仍是一番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独孤霖下了马车后,熟门熟路地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各处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宫灯,宫人们穿着簇新的夹袄,笑容可掬地接过和安递来的赏银。 “姑姑最近胃口如何,夜里睡得可好?” 殿内,贵妃半阖着眼歪在榻上,舜华拿着一把玉梳子一下一下地为她梳着散开的长发。 “有喜欢吃的就吃两口,夜里睡得不安稳,半夜总是会醒。” 一听这话独孤霖便有些着急,“那有没有请太医来看看,陛下知道吗?” 贵妃挥手让屋里的宫女都退下,连舜华也放下梳子随众人一起走了出去,等屋里只剩下姑侄二人的时候,贵妃才怏怏地开口。 “我心里不痛快,可也不知道该和谁说,你是咱们自己家的人,所以才叫你进来陪我坐坐,辛苦你大冬日的往宫里跑。” “不辛苦,姑姑想说什么,我都听着呢。”独孤霖乖巧地答道。 贵妃看着独孤霖稚嫩的面庞,犹豫再三,最后只是笑了笑,随口说了句,“无非就是后宫那些争风吃醋的事,算了,不提了。” 独孤霖笨拙地安慰道:“宫中上下无人不敬服姑姑,如今宫中没有皇后,姑姑就是这后宫中的第一人了,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后宫第一人?可我终究不是皇后,明瑛也不是太子……”贵妃喃喃道。 独孤霖没想到的是,她刚刚那句无心的话正戳中贵妃真正的心事。 秦皇后已去世很多年了,皇帝却迟迟没有再立新后的意思,贵妃名义上是后宫第一人,却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这眼见着就要立新太子了,她若是不能登上皇后宝座,也不知道明瑛在储位之争中还有没有机会…… 虽说在众人看来,楚王赵明宣成为新太子似乎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可贵妃却知道,赵明宣背地里可没有表面上那么老实,他和徳懿太子比起来,差得远了,而这些,皇帝未必不知道…… 自己的明瑛不比赵明宣差,更何况自己的位份摆在这里,凭什么要他们母子让步? 贵妃心有不甘。 她近来常常会无法自控地去想,有朝一日这太子之位会不会轮到五皇子,而她自己能否跨过贵妃这道门槛,摘下后宫之主的凤冠。 独孤霖谨记父亲对自己谨言慎行的叮嘱,不敢随意评论这种大事,只好犹犹豫豫地说道:“或许,或许陛下自有深意吧……” “什么深意,原本我们都是要为徳懿太子让路的,陛下怕独孤家未来成为太子的绊脚石,这才迟迟不肯立我为后,如今太子已经不在了,陛下却还是……” 贵妃越说越委屈,最终长叹一声。 “你祖父不喜庙堂之争,但凡你祖父肯花些心思在这上面,我和明瑛又怎会缺少与楚王斗上一斗的本事。” 贵妃的言语中,隐隐含了一丝对娘家的怨怼。 在权力之争上,独孤煜和贵妃独孤雯这对父女持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独孤煜深知独孤家作为外戚,势力日渐庞大只会引来皇帝的忌惮,尤其是从前的太子不是他亲外孙,自己的女儿却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女人,一个弄不好,就得拼个鱼死网破,甚至搭上整个独孤家。 他们独孤家面对的对手不是一般人,那可是太子,皇帝最看重的储君! 太子即位是顺理成章的事,独孤家能做的就是避其锋芒,做好一门安分守己的外戚。 原本独孤煜以为独孤家的富贵顶点止步于此,谁知,太子居然死了…… 可就算如此,楚王也不是吃素的,如今他虽不是陛下最年长的儿子,却仍是中宫所出的嫡子,不可小觑。 独孤煜知道自己两个儿子资质平平,难有一番大作为,他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生命里为独孤家争取来日细水长流的富贵日子,而不是火中取栗。 可惜,久居深宫与皇权不过咫尺的独孤雯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她父亲的这份苦心。 第232章 红薯与板栗 独孤霖心中暗想,难怪要找她来呢,姑姑这些话当真没法和其他人抱怨…… 她想起祖父在家时常与父亲和伯父们饮酒下棋,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看上去根本没有要将几个儿子往朝廷中枢再推一把的意思。 看不透局势的人,到底是祖父还是姑姑…… 独孤霖的沉默让心有怨怼的贵妃终于感到一丝乏味。 “霖儿,我说这些是不是让你觉得烦了?” “没有没有,只是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大事,所以不敢随意置喙。”独孤霖赶忙道。 在这种时候,装傻才是最好用的,独孤霖心想。 贵妃忽然道:“你也到了该寻摸婆家的时候了,家里有没有和你提过这件事?” 独孤霖乖乖摇头,“没有,我身体不好,嫁了人恐怕只会给夫家添麻烦,所以爹不急我也不急。” 贵妃轻轻一笑,“后宅里体弱多病的夫人也不是没有,子嗣也好,夫君的宠爱也罢,都有法子解决的,大哥也太小心了一些,咱们独孤家的小姐哪用得着瞻前顾后?” 说完这些,还没等独孤霖再次开口,她便挥了挥手,轻声道:“罢了,我也累了,让锦芙带你回去休息吧。” “是,等姑姑精神好些,我再来陪你。” 走出门,独孤霖长舒一口气。 她踏着宫人清扫后所剩无几的一点雪,回到了自己先前在长乐宫的住处。 屋子里早已生好暖炉,独孤霖脱了大氅后站在炉子边烤火,热气舔舐着掌心,这让她忽然想起了拂玉山庄。 往常冬天去拂玉山庄做客时,沈殊玉总会随手往火里扔几个栗子和红薯,烤好以后甚至不用剥开,屋子里便充满了诱人的香甜气息,吃完以后连梦境也带着甜甜的温暖。 独孤霖心念一动,“锦芙,厨房里有没有栗子和红薯啊?” 锦芙正在替她收拾带过来的东西,随口问道:“小姐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点心?” “不用了,我不想吃点心,我就想要生的栗子和红薯。” 锦芙有些为难,可还未等她开口,门口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 一个浑身带着冬日冷意的人莽莽撞撞地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呼小叫的内侍。 “殿下,殿下,您这样不合规矩,咱们还没让人通传呢……” 独孤霖定睛一看,进来的人竟是赵明瑛。 她赶忙上前行礼,赵明瑛免了她的礼,径自走到她刚刚站的地方烤火。 “你来了怎么也不遣人告诉我一声?母妃身边的人真是越来越懒惰了。” 他这样鲁莽地登堂入室,让独孤霖一时间手足无措。 她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站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斟酌着答道:“我来只是小事,不值得特意惊动殿下。” 赵明瑛看她站得老远,“啧”了一声,但到底没说什么,还带着笑意问她:“我刚刚在外面隐约听到你想要什么东西?你想要什么来着?” “我……”独孤霖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想要生的栗子和红薯。” 本以为她想要的是什么稀世奇珍,赵明瑛还打算找些宫外没有的新奇玩意博美人一笑,谁知她要的竟然是这些古怪东西。 他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轻轻地扑闪了两下,而后好奇地问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独孤霖一根肠子通到底,压根不会撒谎,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想烤了吃。” 赵明瑛听罢哈哈大笑,而后踢了踢跟在他身旁的内侍。 “还不快去找。” 还没等内侍走出门,独孤霖闪身拦到他面前。 她这会儿有些着急起来。 自己偷偷胡闹,锦芙自然不会跑去贵妃面前告状,但自己要是带着五皇子一起胡闹,那问题可就不一样了。 “殿下,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没打算真的吃,殿下不用让人去找了。” 赵明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挥挥手示意那个小内侍赶紧去,小内侍得令后绕过独孤霖一溜烟跑了。 “没事,有我在呢,怕什么。” 等一篮子洗干净的栗子和红薯被送过来时,赵明瑛已经让人在院子里燃起了火堆。 独孤霖小心翼翼地把红薯滚进去,又扔了几个板栗在里面,不多时,甜腻的香气便飘满了整个院子。 “真香啊……” 赵明瑛吸了吸鼻子,他看着独孤霖伸出被冻红的指尖烤火,说道:“冷的话就进去等,过会儿我让他们给你端里面去。” “不用,屋子里太闷了,在这里就好。” 宫女和内侍都识相地站得远远的,赵明瑛看着专心致志烤火的独孤霖,状似无意地小声问她。 “那只小狗,你带回去以后怎么处置的啊?不会把它炖成狗肉了吧?”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非要嘴贱多问最后一句。 但这一句就足以让独孤霖一扫先前温柔可亲的模样,瞪圆了双眼柳眉倒竖地冲他发脾气。 “殿下!我把它带回去好好养着了,我怎么可能把它,把它……” 独孤霖自小心地善良,没见过什么暴力血腥的事,她甚至无法将赵明瑛刚刚说的那个简简单单的字宣之于口。 话没说完,她就气呼呼地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理赵明瑛。 赵明瑛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自己的嘴刚刚怎么就这么快呢? 他摸了摸鼻子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往独孤霖身边挪动一步想给她道个歉,独孤霖却像躲瘟神一般立刻走开两步远。 “我刚刚是有口无心,你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赵明瑛小声道。 独孤霖不理他,蹲下身子头也不抬地用树枝扒拉着火堆。 又过了一会儿,见她还不肯和自己说话,赵明瑛弯下腰好声好气地哄她。 “你别生气了好吗?这样吧,我还没送你新年贺礼,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就当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独孤霖才不稀罕什么新年贺礼,她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除了皇室御用之物,她什么宝贝没见识过? 不过让赵明瑛这样低声下气地给自己赔礼,要是被姑姑知道了,恐怕会怪罪她不知好歹。 独孤霖只好勉为其难地用树枝把火里一个烤好的红薯扒拉到赵明瑛面前,将之算作自己和好的表示。 “殿下请用吧。” 那红薯在火堆里滚了一圈,外皮满是灰烬,又烫的没法用手拿起,她心里生出几分促狭心思,偏要看赵明瑛出丑。 赵明瑛轻轻一笑,也不和她计较。 他捏起烤好的红薯一抬手丢到了一捧干净的雪中,等红薯降了温才把它捞起来剥皮。 第233章 侧妃 赵明瑛以前偶然间见过内侍宫女烤这些东西吃,虽然心中好奇,但自诩身份尊贵,他从未尝试过。 未曾想,今日因为有了独孤霖的提议,他才尝到了这人间美味。 独孤霖没胆子打趣他,看他吃得满手灰烬,便贴心地把帕子递了过去。 “殿下擦擦手吧。” 赵明瑛随手接过帕子往怀里一塞,而后继续啃着手里的红薯。 两人分食了火堆里的红薯和板栗,饱餐一顿后各自都有了些困意,于是赵明瑛同独孤霖道别后便离开了她的住处。 太极宫中,两名内侍将一幅画小心翼翼地举起,供皇帝仔细欣赏。 皇帝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称赞,“不愧是吴道子的大作。” 楚王赵明宣垂着手谦恭地站在一旁听皇帝的点评。 “明宣,你前几日刚给朕献了一匹千里马,这没过几日便又送来这幅吴道子的真迹,朕宫里可没什么好宝贝能用来给你回礼啊。”皇帝打趣道。 赵明宣笑着答道:“父皇,儿臣不过是想用这些东西给父皇解闷,让父皇在政事外也能好好放松身心,并非是为了从父皇这里要得赏赐。” 赵明宣的回答既诚恳又得体,皇帝顿时龙心大悦。 “你最近办的几件事都很利落,朕是应该好好赏你啊!” 赵明宣谦逊地答道:“这都是儿臣的本分。” 他越是婉拒,皇帝便越是想给他些什么,“做父亲的想送点东西给儿子,这也不成吗?” 赵明宣赶忙躬身行了一礼,“那儿臣岂能再推拒父皇的一番好意。” 皇帝让人把画收了起来,转身在御座上坐下。 “说吧,你想要什么?” 赵明宣沉吟了片刻,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羞赧之意。 “父皇,儿臣看中一位女子,想纳她为侧妃,不知能否求得父皇的恩典。”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帝最好这种风雅事,乍一听赵明瑛要求一位美人入府,登时便来了兴趣。 他这个儿子平素端方持重,从未听说他有好女色的传闻,也不知这女子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能吸引到他这位向来老成持重的儿子。 皇帝好奇地问道:“不知明宣看中哪家女子了?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赵明宣恳切地答道:“她的确有些特别,她并非世家大族出身,而是一位大夫。” 听闻那名女子是位大夫,皇帝的脸上微微透出不悦之色。 “你想纳平民女子也不是不可,只是她身为女子却作大夫,日日抛头露面实在不成体统……” 见皇帝不喜,赵明宣赶忙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 “父皇息怒,儿臣是去年在城外安顿灾民时偶然遇见了她,她那时不辞辛劳日日为灾民看诊,灾民们都把她当成了神仙……” 他状似无意地提及陆明珠的功劳,继而抛出了自己的情思。 “儿臣心中着实敬佩她,因此一时情难自禁……而且她也不是普通的医者,她是已故太医院令林伯瑜的入室弟子。” 听到那女子是林伯瑜的弟子时,皇帝的神色微微有些触动。 “原来她是林太医的弟子,难怪跟寻常大夫不一样,林太医从前也照顾了很多年朕的龙体。” “是。” 赵明宣点到为止,留皇帝安静思考。 “明宣,你真的这么想纳她入府?”皇帝思索半晌后,开口问道。 “是。”赵明宣垂头答道,“儿臣不仅是因为敬佩她心悦她,还因为百姓赞赏她,儿臣想让百姓知道,天家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不得不说,赵明宣向皇帝请命这件事做的极其巧妙。 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换做别的皇子,悄悄接进府中便是,没人会特意闹到御前,反倒是赵明宣这样坦诚大方地向皇帝诉说心事,让皇帝感受到了几分他的真心,以及许久未曾体会到的父子之情。 再加上,听赵明宣说那女子颇有善心,于赈灾一事有功,皇帝刚才的不悦便缓和了几分。 鉴于赵明宣平日还算规矩,在政事的处理上也极有分寸,再加上他从未私下向皇帝索要过什么赏赐,如今提出的唯一一个请求不过是抬举一个女子,皇帝考虑再三后便答应下来。 “也罢,你难得向朕开一次口,那朕就同意了,不过只一件事你要记得……” 皇帝告诫道:“你纳了她入府后不可沉迷女色,更不能为此伤了夫妻情分。” 赵明宣的正妃入府多年,并未犯过什么错,还为他生下了长子。 见皇帝答应了,赵明宣大喜过望,立刻跪下向皇帝谢恩。 “是,多谢父皇,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过一阵子你找个好日子就去办吧,她身份不高,也就不必朕特意下一道旨意了,你依礼制去办即可。” “是。” - 宫中的日子悠长中透着无尽的单调,独孤霖除了偶尔陪贵妃说说话以外,余下的时间就只能窝在自己的住处看书绣花。 贵妃并不总是需要独孤霖陪着自己,她很忙,忙着在新年后接待各府命妇,忙着让人盯住后宫那些小妖精免得她们兴风作浪,最后还要忙着趁皇帝空闲时去拉拢他那颗常常见异思迁的心。 这日刚下过大雪,雪停后独孤霖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最终她决定趁宫人还未把雪打扫干净时赶紧堆个雪人。 雪人堆到一半,赵明瑛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摆摆手示意下人不要出声,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独孤霖身后。 独孤霖刚垒起一堆雪并拍紧实,她想再团一个雪球放上去,可是她怕冷,一双雪白的小手在雪里扑腾半天后早就有些红肿了,可她又舍不得堆了一半的雪人。 赵明瑛站在她身后看了半天,最终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腕把她的双手从冰冷的雪中拯救出来。 “都冻成这样了还玩呢?等会儿要是冻病了你又得哭。” 独孤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此时呆呆地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带到廊下,而后便听他厉声教训一旁的宫女。 “小姐在雪地里玩了这么久,你们也不知道拦着她?她身子骨什么样你们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一群废物。” 几个宫女噤若寒蝉,慌忙跪倒在地。 地上还有未被打扫的雪,几人一跪下来,膝盖便齐齐地被雪水浸湿。 独孤霖心肠软,尤其见不得别人因为自己受苦,她慌忙向赵明瑛求情。 “殿下别生气,不是她们的错,是我自己坚持要在雪地里玩的……锦芙出去办事了,她们几个又不敢拦我。” 赵明瑛不为所动,他语气淡淡地说道:“照顾不好你,就是她们的错。” 第234章 私情 几个宫女垂着头跪在雪水中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动。 独孤霖心中愈发着急起来,她拉着赵明瑛的袖子不住地求他。 “殿下,你饶了她们吧,是我自己不好,既然是我做错了事,那你罚我吧,好不好?” 她一急,眼里出现了莹莹的泪光。 赵明瑛看着她眼中星星点点的泪意,这才明白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无奈地轻咳一声,掩饰自己一时的失神。 “行了,既然小姐替你们求情,这事就算了,都下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跪在地上的几位宫女慌忙谢恩离开。 赵明瑛身边的人也不敢留下来,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再触怒了这位爷的逆鳞,于是所有人齐齐退下,院子里霎时间便安静下来。 赵明瑛拉着独孤霖在廊下的凳子上坐下。 独孤霖的一双手此刻被冻得泛红,压根看不出先前的白皙模样。 赵明瑛干脆将她葱段似的手指握在掌心里,用自己手掌的温度为她暖着双手。 独孤霖想起他刚刚发脾气的模样,一时间垂着眼眸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她从未与男子有过这种肢体接触,因此脸颊滚烫,面上的红晕已经快要赶上手指的颜色了,她甚至觉得坐在身边的赵明瑛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这样是不对的吧?独孤霖脑子里晕晕乎乎地想。 她试着想要把手抽回来,未曾想,赵明瑛察觉了她的意图后反而握得更紧了。 “躲什么,要是现在就把汤婆子给你抱着,你的手肯定肿得更厉害,老老实实待一会儿。” 赵明瑛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独孤霖反应迟钝,她安静地坐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这不是他们俩肌肤之亲的理由! “放开我……” 她像一只被捕兽网困住的小兽一般,奋力挣扎了两下。 奈何赵明瑛力气比她大,而且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长得很快,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独孤霖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抽回自己的手。 赵明瑛丝毫没有尴尬之色,满眼都是玩味的笑意。 “你怕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让独孤霖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的危险。 “殿下,你快放开我,我是你表姐,要是被别人看到会让人误会的……” “看到又能如何,如果让父皇和母妃知道岂不是更好?这样便能亲上加亲。”赵明瑛丝毫没有掩饰对独孤霖的欣赏。 独孤霖这会儿被惊到连呼吸都忘记了,她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赵明瑛。 赵明瑛的声音像是诱人沉醉的美酒。 “你做我的王妃好不好?就留在我身边,想怎么吃怎么玩都随你。 我知道你身子弱,不过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如何?表姐?” 他的眼神像一汪看不见底的幽潭,独孤霖一步踏错便要跌入其间。 就在此时,一阵凉风吹来,她忽然打了个冷战,而后如梦方醒一般猛地推开赵明瑛,慌不择路地跑进屋子锁好房门。 随着门栓落下的声音响起,一个绯色的身影在宫门处一闪而过。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不得不去陪伴贵妃,剩余的时间独孤霖都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赵明瑛曾来探望过她,但一听到来人是他,独孤霖立刻闭门谢客,任他怎么敲门也不回应。 没办法,赵明瑛只好把主意打到长乐宫里。 作为皇子,他已经开始上朝听政了,空闲的时间并不多,但只要有机会,他下了朝便往长乐宫跑,去的次数多了总会有机会碰上独孤霖。 上次不欢而散后,独孤霖每次见他都恨不得缩成一团让他看不见才好,即便是在贵妃在场的情况下,也不似从前一般亲亲热热地和这位表弟打招呼。 赵明瑛想和她私下里谈谈心,可惜总也找不到机会。 而独孤霖的反常最终还是引起了贵妃的注意。 这日,趁独孤霖回去睡午觉,贵妃让人把锦芙叫来了长乐宫。 “霖儿进宫以后一直是你在照顾她,她最近怎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她她就说没事,你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独孤霖可是独孤家现在唯一的掌上明珠,被国公爷当成眼珠子一般疼,贵妃知道她深得大哥和祖父的宠爱,她要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自己可没法和娘家人交代。 锦芙想起自己前几日看到的那一幕,心里突地一跳,不知该不该把事情讲出来。 她面上一犹豫,立时就被贵妃看出了端倪。 “看你这样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既然知道还不快告诉本宫?” 舜华生怕锦芙步红玉的后尘,赶忙在一旁小声催促。 “锦芙,娘娘也是因为担心小姐,你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出来,别让娘娘着急了。” 锦芙只好吞吞吐吐地把自己那日回来时,偶然在门前看到的一幕描述给了贵妃听。 贵妃听罢先是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而后忽然急切地问道:“他们两个私下里可有,可有……” 锦芙一瞬间便明白过来,她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小姐和殿下绝对是清清白白的,奴婢整日陪在小姐身边,这一点奴婢敢对天发誓……” 她平静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又继续道:“那天小姐似乎也被殿下吓到了,从那以后她一直躲着殿下,两人这几日连话都没说两句。” 听到这里,贵妃本应该如释重负,但身为母亲的私心却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翻起了风浪。 “明瑛看上她,她竟然一点也不为所动?” 舜华跟在贵妃身边最久,她最了解贵妃心中的打算。 独孤氏身为外戚在朝中地位卓然,可惜手中权势有限,赵明瑛若想走得更远一些,必得娶朝中重臣之女。 若是他娶了独孤霖,两人虽是亲上加亲,但对他的未来实在助益不多,因此,独孤霖离赵明瑛远一些,其实她们应当高兴才对。 舜华看着面色古怪的贵妃,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小姐对殿下没有别的心思,您该放心才是啊?” 贵妃这才反应过来,“对,她没有这个心思正好。” 独孤霖的身份摆在那儿,自然不能委屈她做侧妃,她自己不愿意,这也免去了贵妃棒打鸳鸯的辛苦。 可是,贵妃并没有就此放下心来。 第235章 猜忌 贵妃忍不住担心起来。 “可是,她现在没有这个心思,难保以后不会有啊? 再说现在正是要紧时候,咱们明瑛需要一门好亲事一个好岳丈来支持他……” 毕竟,赵明瑛就算不娶独孤霖,独孤家照样会是他们母子二人的后盾。 “太子人选一日未定,明瑛就还有希望,可他要是在娶妻这件事上犯了糊涂,坚持要美人不要江山,那可怎么办?” 贵妃越说越担心,忍不住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他从小就性子倔强,有时候连我的话也不愿意听,他要是胆大包天自己拿了主意,跑去和陛下求了这门亲事可怎么办?” 依独孤氏的地位,独孤霖入府必定是正妃,到那时,哪还会有重臣之女愿意入府来做侧妃? 舜华连忙宽慰她,“娘娘,陛下不喜欢看到外戚势力坐大,殿下就算真想娶他这位表姐,陛下也未必会同意啊。” “可是他已经看上霖儿了,会轻易放手吗?” 舜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想起独孤霖明媚无邪的笑容,忍不住开口为她说话。 “娘娘,要不您以后就不召小姐入宫吧,这样殿下见不到她,时间久了,或许就不惦记她了。” 贵妃却在这件事上执拗起来,不依不饶。 “就算她不进宫,那明瑛还可以出去找她啊?那是他外祖家,我爹和大哥还能拦着他不让他上门吗?” 舜华无言以对。 贵妃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她转头看到站在一旁半天不敢出声的锦芙。 “你先回去吧,回去以后要好好盯着小姐,可别让小姐和明瑛两人再单独相处了,记住了吗?” “是,锦芙明白。” 独孤霖对长乐宫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她午睡醒来后看到日光正好,于是便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暖融融的日光,一边想着心事。 锦芙回来后看向她的神情难免有些异样,可独孤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并未察觉到她与往日的不同。 之后几日,贵妃没有再召独孤霖去和自己说话,独孤霖只以为是她姑姑要陪伴皇帝,便把自己抛到了脑后,于是乐得自在。 她数一数日子,觉得自己也到了该离宫的时候了。 这一日天气和暖,得知贵妃空闲,独孤霖主动去拜见了她。 姑侄两人难得聚在一起,便携手去了御花园散步。 宫女们远远地跟在身后,独孤霖扶着贵妃的手臂缓步前行。 “姑姑,我进宫来也有些日子了,我有些想家了,祖父前些日子身体不好,我想回去看看他。” 贵妃不动声色地瞥了独孤霖一眼,“也好,我不能回去,你便代我尽一份孝心吧。” “姑姑放心,霖儿一定会照顾好祖父的。”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说了些闲话,贵妃便让她回去收拾行李好好歇息。 独孤霖只以为姑姑是关心自己,丝毫不疑有他,便如释重负地带着锦芙先离开了御花园。 刚走出不远,一阵大风忽然吹过,独孤霖抬手想要压住鬓发,手中的帕子却瞬间被风卷走。 在宫里丢了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没等独孤霖说话,锦芙就先着急起来。 “小姐在这儿等一等,我去把帕子找回来。” “去吧。” 锦芙走后,独孤霖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一摸袖子,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事忘了办。 “呀,绣给姑姑的香囊忘了给她……” 见锦芙还没有回来,独孤霖便顺着刚刚的小路回去找她姑姑。 转过一处假山,她终于听到了前方隐隐约约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但还未等她靠近,便被贵妃兜头而来指责浇得浑身冰凉。 “……我现在一看到霖儿就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你说她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心里另有盘算?” 舜华在一旁好声好气地安抚焦躁的贵妃。 “娘娘,小姐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人有些迟钝,心思也不甚敏锐,娘娘大概是想多了。” “我就是怕明瑛一直惦记她,她人虽然回去了,可独孤府离皇宫不过几步远,明瑛要是忍不住去找她可怎么办?” 舜华也没了办法,“那娘娘有什么打算?” 要是独孤霖嫁了人,会不会就能断了赵明瑛的念头? 贵妃忽然开口道:“你说她要是嫁了人,是不是问题就解决了?” 可是,她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也不成,不管她嫁谁,她夫君总不可能大过皇子,万一他俩成婚后她还和明瑛纠缠怎么办?” 赵明瑛若是真有心,就算将来娶了妻子,恐怕也拦不住他想和独孤霖有牵扯的念头。 见贵妃忍不住胡思乱想,舜华好心提醒她。 “娘娘,小姐身体不好,她自己的身子都操心不过来,哪有精力天天想这些?” 她本意是想提醒贵妃,独孤霖恐怕没有多少心力与赵明瑛纠缠,但贵妃却由此想到了别的地方。 “是啊,她身体不好,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躲在假山另一侧的独孤霖双手捂着嘴,泪水顺着指缝不断滑落。 她努力屏住呼吸,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被自己的姑姑如此猜忌,独孤霖心中不免难过,但最让她心惊的是贵妃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在独孤霖听来,那句话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与催命符无异。 皇宫之中,父子都能反目成仇,更何况她不过是贵妃一个小小的侄女,贵妃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独孤霖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清醒冷静。 她在假山后蹲了许久,久到贵妃和舜华的声音消失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敢撑着酸麻的腿从假山后走出来。 怕锦芙看出自己刚刚哭过,独孤霖甚至用雪浸透衣袖后敷在眼睛上消肿,而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原处去找锦芙。 第二日,马车缓缓驶出皇宫。 独孤霖回首去看巍峨的宫门,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今她重回人间。 往后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她都不会再进宫了。 如果她成了赵明瑛登上太子之位的绊脚石,贵妃会不会真的生出除掉她的心思? 毕竟,她可是身体柔弱,有个什么万一也是说不定的事。 她怎么就忘了,独孤雯除了是她的姑姑外,还是贵妃,是五皇子的生母,在独孤雯心里,赵明瑛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太子之位,和前两者比起来,她独孤霖算得了什么? 回到独孤府后,面对慈爱的祖父和疼惜自己的父亲,独孤霖最终选择了三缄其口。 贵妃与五皇子是独孤氏屹立朝堂的重要一环,她心中十分清楚,自己没有与他们二人比肩的分量。 就算祖父和父亲知道了贵妃对她的厌恶又能怎样,这只会让独孤氏人心涣散分崩离析,而独孤霖从小到大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变成别人的累赘…… 第236章 求救 过完新年,沈殊玉回山庄拜见了淳于靖,而后把从家里带回来的东西分给了大家。 她许久没有回来,与山庄众人见面后心中十分欢喜。 “你不在,这庄子里闷得要命,我回来后就和小嫮成天大眼瞪小眼,她早就看我看烦了,你再不回来,她都要对我起杀心了……” 秦灵泽围在沈殊玉身边转个不停,嘴里还不住地唠叨着。 “别理他,他脑子不好……”谢嫮把沈殊玉拉到一边,“你在家这几日都挺好吧?” 她问得隐晦,但沈殊玉却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二姐放心,我最近一切都好。” 谢嫮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你回来这一路也累了吧,路上又冷,快回去歇一歇睡一觉,晚上我让他们做些你爱喝的汤。” “好。” 只可惜,沈殊玉这一觉并未睡成。 她刚回到缇花小筑换好衣裳,就见一个人风一般的从门外跑进来,直直地扑到她怀里。 沈殊玉被撞了个趔趄,那人也似乎支撑不住一般,脱力地从她怀里慢慢往下滑去。 “霖霖,你这是怎么了?”沈殊玉忙问道。 独孤霖哽咽着从她怀里抬起头,满脸是泪。 “阿姐,救我……” 沈殊玉打发了满脸疑惑的景福,关了房门后把独孤霖拉到床上用被子把她裹好。 厚厚的锦被与温暖的炭火让独孤霖身上渐渐恢复了些暖意。 沈殊玉问了独孤霖两句才明白,原来,独孤霖一早就去了沈府找她,谁知沈殊玉这日恰好回山庄,她扑了个空,于是干脆转道追着沈殊玉来了拂玉山。 沈殊玉捧了一杯热茶给她,又掏出手帕为她擦了擦眼泪。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阿姐说说。” 独孤霖努力止住眼泪,哽咽着把宫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 沈殊玉目瞪口呆地听完,半晌才问道:“那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和祖父?” 独孤霖摇了摇头。 “我不敢告诉他们,我没有证据证明我姑姑想对我不利,那只是一句话而已,我甚至都不敢保证,是不是我当时太紧张所以听错了……” 她垂下眼眸继续说道:“而且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他们还能为了我和姑姑翻脸吗?事情如果真闹大了,我,我也不指望他们会站在我这边。” 她难得有如此清醒的时候,倒是让沈殊玉有些刮目相看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独孤霖可怜兮兮地仰着头看她,“我也不知道。” 说完,她抽抽噎噎地又哭了起来。 “阿姐,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一只待宰的羊,不知道什么时候悬在脖子后面的那把刀就会落下来…… 我最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件事,整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她其实还不能确定贵妃到底只是一时生气,还是真的对自己起了杀机,但那段对话中流露出的危险之意已经足以让她心惊胆战。 沈殊玉心中有些为难,独孤霖是来找自己想办法的,可她之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棘手的局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知道该如何从别人的围攻下灵活脱身,却不知道该如何避开饱含恶意的冷箭。 两人相对无言。 想了半天,沈殊玉右手握拳往左掌一击。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要不,你嫁人吧。” “啊?” 独孤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我姑姑也想叫我嫁人……” “那能一样吗?她让你嫁人是怕五皇子一直惦记你,从而导致事情脱离她的掌控。” 沈殊玉话锋一转,“不过嫁人倒的确是个离开京城的好办法,如果你能嫁到京城外一个门第还不错的人家,我想贵妃和五皇子恐怕也鞭长莫及。” 依照独孤霖的身体,她找不出任何理由离开京城、离开五皇子和贵妃的视线,最好的办法就是嫁人,而且要嫁得远远的。 沈殊玉的话在理,独孤霖想了想又犯难起来。 “可这一时半会,我找不到能嫁的人啊?” 沈殊玉看着她欲言又止,独孤霖立时反应过来,“阿姐,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了?” 沈殊玉犹豫了片刻,含糊地应道:“唔……我倒是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你们各自是否愿意。” “阿姐快说。” “赵郡李氏你知道吗?” 独孤霖愣了一会儿,“上次淳于先生过生辰,他们家是不是来了兄弟二人?” 沈殊玉点点头,“李惟清和李惟瑾,我和李惟清相熟,他的弟弟李惟瑾与你年纪相当,性子开朗,还有几分侠义心肠,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独孤霖沉默下来,努力回忆之前见过的那个少年。 可是,李氏是否愿意与独孤氏联姻,独孤霖仍然心存疑虑。 毕竟这种世家大族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他们会接受自己吗? 她不由自主地把这些疑问脱口而出,谁知沈殊玉听后却笑了笑。 “你问的这些我也不大清楚,我之所以提起他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去年先生过寿时他们俩也在,当时……” 她忽然收敛了一下笑容,“当时你不是和几个不懂事的年轻公子起了争执吗?他不仅站出来替你说话,后来还教训了那个对你出言不逊的人……” 独孤霖的脸蓦的一红。 她磕磕巴巴地说道:“可,可这也证明不了什么,或许就像你说的,他本来就是个侠肝义胆的人,要是当时换成别人被这样议论,他可能也会出手的。” 沈殊玉眨了眨眼,“可是你说的如果并没有发生啊,他当时的确是在为你出头。” 独孤霖沉默下来,半晌后她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阿姐,你说的我都信,你知道的,我父亲极爱重我,如果我一再坚持的话,我想他会答应我的请求,所以最大的问题是就算我同意了,李惟瑾会愿意娶我吗?李家会同意吗?” 独孤霖的话有道理,沈殊玉想了想。 “李家父母的想法我不好说,但李惟瑾那里我倒是可以亲自去帮你问问。” “啊?那多丢脸啊……”独孤霖心里打起退堂鼓。 “你是想丢脸还是丢命?” “那,那还是丢脸好了……” 独孤霖缩成一团,她把被子紧了紧,努力把自己埋了进去。 第237章 摊牌 沈殊玉看着独孤霖这副憋屈的样子,心里着实觉得好笑。 “霖霖,你先不要想太多,你觉得他家姻亲关系复杂,或许他还觉得你高不可攀呢!” 独孤霖没有答话,她心中思绪万千,想了许久忽然低声开口。 “阿姐,你要是见到了他,可以同他说,如果他愿意答应这门亲事的话,我很感激他,婚后他要是想纳妾,我不会反对的。” “霖霖……” 沈殊玉刚要开口,却被独孤霖打断。 独孤霖继续说道:“阿姐,如果他真的肯答应的话,那么在这桩婚事里便是我亏欠他许多,我身体又不好,我做出让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沉默了片刻后,沈殊玉答应下来。 “好,我会和他说的。” 沈殊玉说做就做。 没过两日,她就专程去找了淳于靖,同他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玉玺就在她的手上,该如何处理,她想同淳于靖讨个主意,第二件事则是说自己要去柏州。 对于第一件事,淳于靖虽是惊讶于自己父亲的考量与做法,但一想到这么做的人是自己那个心思深沉的父亲,他又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思来想去,他让沈殊玉自己把玉玺藏好,等陛下定下太子人选后,他们再做打算。 至于第二件事…… “你去柏州做什么?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先生?” 淳于靖着实被沈殊玉上次夜探定远将军府一事给吓怕了,沈殊玉如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如临大敌,尤其是现在玉玺都找到了,她还跑那么远做什么? 沈殊玉不好出卖独孤霖,就只得哭笑不得地向他解释,自己只是先前承诺过李惟清会去柏州做客而已。 淳于靖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她和朱雀下山。 二人下山后,沈殊玉在路上告诉了朱雀他们此行要去柏州,也告诉他自己去柏州为了给独孤霖和李惟瑾做一回媒,不过对于这桩婚事的起因,她却没有细说。 朱雀一向对她有求必应,于是二人快马加鞭向柏州赶去。 不过在沈殊玉的心中,她此行要解决的实际上有两件事。 行至一处山脚,沈殊玉忽然下了马,她把缰绳往旁边的树上一系,抓起包裹便往山上走去,朱雀不明所以,也跟在她身后照做。 两人爬上山时,朱雀才发现站在这里,隐隐能看到已经距离他们很远的拂玉山。 “小姐,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沈殊玉应该不至于离开半日就想家了吧? “最后再看一眼,不然我怕以后就看不到了。”沈殊玉望着视线尽头若隐若现的拂玉山淡淡地答道。 “什么?”朱雀没有明白她的话。 沈殊玉从包袱中掏出一卷东西丢给他,朱雀打开一看,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那个小布包里装满了他与陈先生的信件,不知什么时候,都被沈殊玉翻了出来。 自己的秘密陡然被暴露在阳光下,朱雀面色涨红羞愧难当,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你是师公留给我的人不假,可是朱雀,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我心里想什么你清楚,难道你有了变化,我会看不出来吗?”沈殊玉蹙着眉看向他。 “师公还在世时你一直安分守己,他走了以后,你开始偶尔私下里和一些人见面,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 我一开始以为是师公授意你瞒着我,就像师公让我瞒着先生一样,可是……” 可是,沈殊玉挖到了淳于晟留给她的东西。 如果朱雀的行为是淳于晟授意的,那么淳于晟在信中给沈殊玉揭晓谜底的时候,他应该告诉沈殊玉,朱雀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而不是只字未提。 于是,沈殊玉心中生出了疑虑。 她悄悄潜进了朱雀的房间,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搜到了朱雀和一个叫陈谬的人多封来往的信件。 陈谬在信中叮嘱朱雀隐藏行迹,早日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至于朱雀的回信,沈殊玉自然没有看到,但光凭这些信,就足以让她认定朱雀是个潜藏在山庄中的暗桩。 沈殊玉推测,朱雀的目标或许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凭借多年情谊获取淳于靖和沈殊玉的信任,等他们找到东西后,便是朱雀下手的时机。 “朱雀,我自小和你一起长大,难道我们两个人竟要走到反目成仇那一步吗?” 沈殊玉怔怔地看着朱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 朱雀曾陪着沈殊玉走过她最无助的日子。 那时候她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要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生活,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是朱雀陪着她一步步走出那些迷茫的日子,陪着她探查一个又一个危险的地方,甚至在很多次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把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沈殊玉多么希望朱雀和自己一样,把事情埋在心底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惜,事与愿违。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朱雀哑着嗓子问道。 “很早,但我那时太小了,能查到的东西有限,而且,我信任你,也需要你在身边……” 她背对着日光,朱雀看不清她的表情。 “怪只怪咱们俩日日形影不离,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我也如此,即便是我们努力想要隐藏的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对方。” 朱雀垂着头一言不发,午后日光正盛,他却感受到了爬上脊背的凉意。 沈殊玉轻声问道:“我既然已经知道你潜伏在山庄多年究竟意欲何为,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吧?” 朱雀闻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片刻后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毫无波澜。 “是,我知道你找到玉玺了。” 明明他的话在沈殊玉的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她出奇地愤怒。 “果然是你!” “你是怎么发现我知道这件事的?”朱雀轻声问道。 沈殊玉冷哼一声,“我将那东西藏在房间内时,曾在包袱上缠过一根长发,但两日后我却发现那根长发不见了。” 淳于晟的信只是在沈殊玉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但包着玉玺的包袱被人打开过,无疑说明,山庄里有人在盯着她,而且盯着他的人或许知道她偷偷在做的事。 说到这儿,沈殊玉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拿走它?还有,你究竟在为谁办事?” 朱雀沉默以对。 等了半天也不见朱雀开口,沈殊玉的耐心终于耗尽。 她抬手抽出宝剑,剑尖指向了朱雀的心脏。 第238章 第三条路 山顶的寒风中,沈殊玉的声音清冷如霜。 “朱雀,既然你不与我站在一边,那么我给你两条路。” “第一,你我在此一战,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然后回去把玉玺找出来交给你的主子。 第二,你若还念着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就离开山庄,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朱雀抬眼看向他,原本如古井般的目光忽然多了丝哀求与痛苦。 他嘴唇一抖,却始终没有开口。 沈殊玉一剑刺出,朱雀慌忙躲开,沈殊玉却拿出了毕生所学,招招直逼朱雀要害,朱雀迫不得已拔剑相对。 “阿殊,你先冷静一下。” 朱雀一边隔开沈殊玉的剑招,一边朝她喊道。 沈殊玉却不为所动,“我死在这儿也好,反正我早就厌烦那些藏着秘密的日子了!” 两人又过了几招,沈殊玉不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招招带着汹涌的杀意。 朱雀迫不得已,只好在制住她后说了实话。 “我和你是在为同一个人效力。” “什么?”沈殊玉瞪圆了双眼。 “陛下让淳于大人去找玉玺,我就是宫里派来监视他的人。” 山风阵阵,沈殊玉的长发随风起舞,她停下动作拨开脸颊边的碎发,目光死死地盯着朱雀。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朱雀收剑入鞘,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既然看过我的那些信,想必也知道了与我通信的是个叫陈谬的人。” “我当然知道,上次我去琼玉楼见丽娘时,你还避开我偷偷去见了他。” 朱雀没想到沈殊玉对他的行踪竟然了如指掌,他先是一惊,随即苦笑起来。 “是,陈先生不是普通人,他表面上是出宫颐养天年的老太监,但同时也是为我和宫中传递消息的中间人。” 思索了片刻,沈殊玉忽然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找到了玉玺,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或是干脆偷偷把玉玺拿走回去交差,这可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朱雀此刻分不清沈殊玉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嘲讽她,他只好平静地对她说:“你刚刚也说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看重这份情意,难道我就不看重吗?” “宫里一直在让我盯着拂玉山庄的动静,可是我既没有把你接手调查玉玺的事告诉他们,也没有告诉他们你找到了玉玺。” “我可以左右逢源,但我一定不能离开山庄,不然宫里肯定还会派其他人潜进来,我会设法为你遮掩,但其他人不会。” 他的话触动了沈殊玉的心,她很想相信朱雀,但是她还能相信他吗?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我找到玉玺的?”沈殊玉忍不住问他。 “你那两天神色不对,还总是去老大人的屋子外发呆,我察觉后就去你屋子里找了一番,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 朱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拿走它,一来是猜到你心里必定有主意,怕贸然行事破坏了你的计划。 二来,如果这东西是从我的手上被递到陛下面前,陛下恐怕会觉得拂玉山庄包藏祸心,找到玉玺却不声张,到时恐怕整个山庄都会有灭顶之灾。” 沈殊玉惊出一身冷汗,她这时才知道,自己当初的举棋不定竟然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 她慢慢地把剑推回剑鞘,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个各自面对着天大难题的人最终还是坐到一处,齐齐在风中唉声叹气。 风渐渐小了,朱雀也慢慢冷静下来,他满脸无奈地看向沈殊玉。 “你不是要去柏州帮独孤霖和李惟瑾牵红线的吗?居然还有心思在半路上和我拼个你死我活。” 沈殊玉没好气地答道:“翻出那些信后,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你在我身边就像个随时要炸的爆竹,不把你的事解决了,我连觉都睡不好。” 朱雀自知理亏,只好默默地陪她坐着。 沈殊玉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他,语气平和了几分。 “你一直都在敷衍宫里那头吗?他们居然也信你了?” 朱雀答道:“因为他们找不到能替代我的人选,陛下既用着淳于家的人,又防着淳于家的人,可拂玉山庄轻易不放人进来,他们没法安插太多的眼线,这么多年也只有我留在了这里。” 沈殊玉皱着眉,片刻后问道:“他们没有怀疑过你吗?如果你被发现背叛了他们,会怎么样?” “大概怀疑过吧。”朱雀轻声道。 他这边总也没什么进展,这几次与陈先生见面时,陈先生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 至于会怎么样…… “明知道你们找到了玉玺却隐瞒不报,跟谋反没什么区别。”朱雀自嘲道。 沈殊玉心情沉重地转回了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朱雀神色平静地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你和先生不露馅,我应该不会有事。”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朱雀又看着沈殊玉,语气十分复杂。 “你也太鲁莽了,发现身边人背叛了自己,你应该布好天罗地网再选择和我摊牌,怎么一个人单枪匹马,找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和我吵?” 这也就是他了,换成别人,估计沈殊玉的坟头这会儿都垒好了。 沈殊玉却十分平静地看向朱雀。 “想到你没把玉玺拿走,我就赌你不会对我下手,所以才选在这里和你摊牌。” 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还想赌你与我站在同一边。” 不是请求,也不是疑问,似乎在她看来,朱雀与她身处同一阵营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朱雀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就这么笃定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不然呢?你若是有别的念头,现在还会坐在这儿与我闲聊吗?” 语毕,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过以后,朱雀给了沈殊玉她想要的答案。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直到拂玉山庄把玉玺献出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藏好玉玺后,找玉玺的行动却不能停,至少要做做样子。 宫里派出的人恐怕不止我这一路,若是被别人发现了端倪,那就没法收场了。” 沈殊玉点点头,“我明白。” 握手言和后,沈殊玉和朱雀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前一后下山找马。 “我以为你是被人派来抢玉玺的,可我又觉得你应该不会杀我,所以还特意准备了一千两银子想劝你远走高飞,早知道咱们是一路人,我带它干什么……” “出京后我还担心我们俩路上会不会遇到劫匪,谁能想到半路埋伏的人是你,被伏击的人竟然是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大路尽头。 第239章 柏州 柏州虽不如京中繁华,但漫步城中却能感受到不同于京中的风土人情。 沈殊玉此行的目的不能轻易让李府知晓,所以她得低调行事。 思前想后,她便干脆换了一身男装,而后向李惟清投了拜帖,约他在城中的一处茶楼见面。 李惟清从府中匆匆赶来时还满面狐疑,待看到沈殊玉笑盈盈的站在二楼和他打招呼,他的眼神立刻便亮了起来。 “竟然真的是你!我看到你的拜帖时,还以为是惟瑾在捉弄我,可转念一想还是忍不住来碰碰运气。” 李惟清对于沈殊玉的到来极为欣喜。 “你还没来过柏州吧?柏州虽不如京中繁华,但也有许多好玩的地方,这几日我一定带你好好逛逛。” “好啊。”沈殊玉笑着答应,“惟清,你近来身体还好吗?” “还在好好养着,只是想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恐怕还需要点时间。” 提到自己的身体,李惟清的神色显出一些失落,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对了,这家酒楼菜色还不错,今天我请客,你们一定要多吃一些。” 李惟清殷勤地点了当地的许多名菜来招待沈殊玉与朱雀。 饱餐一顿后,他又带着二人去城外河边散步消食。 暮色四起,远处的树林间起了一层薄雾,空气中浮着潮湿的水汽。 沈殊玉和李惟清并肩走在河边的草地上,朱雀则牵着他和沈殊玉的马,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 “你这次来柏州是有事要找我吗?”李惟清看着沈殊玉问道。 沈殊玉淡淡一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的确是有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李惟清露出诧异之色,“你们拂玉山庄藏龙卧虎,你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然大老远的来问我的意见?” 沈殊玉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把独孤霖面临的困境,以及她与李惟瑾的一点前缘说与李惟清听。 李惟清听罢,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后,干巴巴地冒出一句话。 “这种宫中秘辛你也敢告诉我,你就不怕我把事情说出去。” 在沈殊玉心中,她见过的同辈中能称得上谦谦君子的只有两人,一位是杜信芳,另一位便是李惟清,这也是她敢大着胆子,不远千里跑来与他商议此事的原因。 “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沈殊玉慧黠地冲他眨了眨眼。 “我是看着独孤霖长大的,实在不忍心她整日在京中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才想为她在京外寻一门亲事。 李家是百年大族,在柏州实力雄厚,我想如果她能嫁入你们家,以后大概就不必再担忧贵妃和五皇子找她的麻烦了。” 解释了独孤霖面临的威胁后,沈殊玉话锋一转,将选择的权利递到了李惟清手中。 “不过,这些打算都是出于我对她处境的担忧,这门婚事最终到底如何,自然还是要你家说了算。” 她十分坦然地说出了这桩婚事的风险。 “这门婚事既涉及李惟瑾和你家族的意愿,也牵扯京中的风波,你是李家的下一任家主,又是惟瑾的兄长,所以我便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如果你反对,这门婚事我以后自然就不再提了。” 李惟清在脑中将沈殊玉的话反复思考了几遍,沉默许久后忽然问道:“如果我反对,你打算怎么做?” 沈殊玉停下脚步,释然地笑了笑。 “如果连你这关都过不了,我自然就不会去找惟瑾了,这件事就此作罢,你就当我没有来过柏州,我回京再想别的法子。” 李惟清嘴上说着反对,微微皱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他若有所思地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沈殊玉赶忙跟上他。 “我刚刚说了,你要是不愿意,这件事我就不再提了,你也不用再烦恼了。” 李惟清沉默良久,而后说道:“你说的那些麻烦在我看来虽然需要考虑,但并不十分重要。 李氏根基深厚又远离京城,族中有长辈在朝为官,往上数,从前还有嫁入宫中做了妃子、太妃的女子,所以我们并不惧怕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 你刚刚提到惟瑾曾为独孤小姐出头,这事我的确不知,如果他心中真的属意独孤小姐,这门婚事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把刚刚一路过来随手折下的几根草编成了一个手环,然后递给沈殊玉玩。 “我爹前阵子和我娘提过我们兄弟二人的婚事,惟瑾这边,我娘还在为他相看,之前没考虑独孤小姐,一来是惟瑾自己没有提过,二来也是因为我们李家与独孤氏从前并无往来。” 听到两人在考虑婚嫁的事了,沈殊玉立刻好奇起来。 “那你呢?你定的是哪一家的小姐?” 李惟清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语气一滞。 “我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没养好之前成亲多有不便,所以我让母亲先忙二弟的婚事了。” 沈殊玉自觉不慎戳到了他的痛点,面露尴尬之色。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李惟清坦然一笑。 “没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你帮我找了陆大夫,后来还托人送来了上好的补药,我的病这才有了起色,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两人客套了两句后,李惟清又把话题拉回到了这门婚事上。 “这门婚事我得回去问问惟瑾的意思,如果他愿意,到时再由他去禀告父亲和母亲。”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放心,如果真走到了我父母那一步,我不会让惟瑾把五皇子纠缠独孤小姐一事说出来,不过和惟瑾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是要提一下的。” 毕竟,成亲的人是李惟瑾,他得知道这门婚事到底有多大的风险。 见李惟清考虑得如此周到,沈殊玉大喜过望,她拱手向李惟清做了个揖。 “多谢多谢,不论结果如何,你的人情我一定记着。” 李惟清抬手扶住她,“只希望,他们俩将来别辜负我们做兄姐的一番苦心。” 送走李惟清后,朱雀牵着马慢慢地走过来。 “他答应帮忙了?” 沈殊玉此刻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嗯,说是要先回去问问他弟弟的意思,然后再做打算。” 朱雀点点头,“那就好,也不枉我们千里迢迢来这一趟。” 第240章 晴天霹雳 这一日,裴含章不当值。 他兴冲冲地跑回拂玉山庄,先是去问候了淳于靖,跟他讲了一番自己近日的境况,尔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晃悠到了沈殊玉的缇花小筑。 谁知,缇花小筑院门紧锁。 裴含章问了路过的小童后才知道,沈殊玉出门有一阵子了,不过小童并不知道沈殊玉去了何处。 裴含章在缇花小筑门口闷闷不乐地转了半天,最后顺着西门外的小路去了灵素药庐。 还没走到药庐后院,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独孤妹妹。” 独孤霖正站在树下和丫鬟景福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喊她,便回过头来。 “含章哥哥!” 她快步走过来,眼含笑意地问道:“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回来了?” 裴含章找了个借口,“今天不当值,就,就回来看看大家。” “哦。” 裴含章便问她:“对了,刚刚在山上听说阿殊出门了,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见他如此直白,独孤霖忍不住笑了一下,“阿姐去柏州了。” “柏州?” 一听说沈殊玉去了柏州,裴含章就想起了李惟清那日看向沈殊玉的目光。 他顿时如遭雷劈一般呆愣在原地。 “是啊,柏州李家和淳于先生关系不错,家族子弟也常来拂玉山庄拜访,阿姐自小就和他们认识。”独孤霖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她去柏州做什么啊?”裴含章忙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独孤霖的眼神不自然地飘忽了片刻,语气也犹豫起来。 “唔……可能就是去做客吧。” 裴含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闷闷不乐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独孤霖。 “等她回来后,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她吧。” “好。” 独孤霖收好信后,裴含章没有再停留,和她道别后便打算离开药庐。 刚走出两步远,他忽然想起自己给沈殊玉的信中有个特别的期限,如果她回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期限,再看到信岂不是遗憾? 犹豫了片刻,他转身回去找独孤霖,想告诉她,如果沈殊玉去的太久,那等她回来时这封信就不必交给她了。 谁知,还没走回后院,裴含章便听到了独孤霖小声地向景福抱怨。 “也不知道这门婚事到底能不能成,阿姐都去了那么久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说到这儿,独孤霖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姐别担心,沈小姐和李大公子交情那么好,她都亲自去了,我看这事肯定能成。”景福轻声安慰她。 景福是独孤霖身边最贴心的丫鬟,她又比和安稳重,因此除了沈殊玉外,遇到大事,独孤霖也只能和景福商量。 独孤霖却似乎对这件事很是担忧。 “这桩婚事是个烫手山芋,就算李公子答应了,李家那边也不好说。” “那就要看沈小姐的了,李大公子在李家的分量可不一般,沈小姐要是能说通李大公子,那这桩婚事就有七八成把握了。” 婚事? 沈殊玉和李惟清? 裴含章顿时感觉天都塌了。 他不过才离开几日,怎么这世上的事就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往后院外的小路走去,恰在此时,陆明珠抱着一篓药材从林子里走过来。 看到向她走来的裴含章时,陆明珠便迎了过去。 “小裴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裴含章的神思此刻已不知道飘到了天边哪朵云彩后面,他恍恍惚惚地从陆明珠身边走过,既没答话,也没同她打招呼。 看着他离去时略显萧瑟的背影,陆明珠满腹狐疑。 “这是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 在柏州停留了两日后,沈殊玉最终等来了李惟瑾。 上次见他时还是在淳于靖的寿宴,只是一年多的功夫,眼前的少年似乎不仅是个子长高了,连性情也沉稳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谈论的焦点是他的婚姻大事,他见到沈殊玉后,从前的朝气与洒脱变成了满脸的羞涩与局促。 “沈师姐。”他向沈殊玉行了个礼。 看清他的神情后,沈殊玉心里便猜到了大半,于是故意逗他。 “霖霖叫我阿姐,你以后也可以跟着她这么叫我。” 李惟瑾的脸顿时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李惟清在一旁轻咳一声,掩住唇角的笑意。 李惟瑾吭哧了半天,终于开口,“沈师姐,你的来意大哥都告诉我了,我没想到独孤小姐最终会选中我,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那你是答应了?”沈殊玉试探着问道。 李惟瑾点头如捣蒜,“我当然答应。” 他解释道:“之所以迟了两天才来见你,是因为我太激动了,跟做梦一样…… 一会儿要想聘礼的事,一会儿还要和大哥商量怎么把这件事在爹娘面前圆过去,所以拖到现在才来见你。” 沈殊玉好心提醒他,“这桩婚事的背后还牵扯着一些麻烦,你大哥已经同你说过了吧?” 李惟瑾点点头,“我知道,不就是贵妃和五皇子吗?我虽不在朝为官,但也知道圣上多半会立楚王为新的太子,至于五皇子……” 他谨慎地放低了声音,正色说道:“想把手从京城伸到柏州,来对付在此屹立百年的李家,他恐怕还不够格。 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登基的人是他,君夺臣妻,这名声要是传出去,后果他未必承担得起。 逼急了,大不了我带独孤小姐远走高飞,总能在这天下找到容身的地方。” 一番豪言壮语让在场几人俱是瞠目结舌,连向来觉得李惟瑾少不更事的李惟清眼中都露出了几分赞叹之色。 “这是你教他的?”沈殊玉转头看向在一旁看热闹的李惟清。 李惟清赶忙摇头,“我可没有。” 沈殊玉重新将目光放回李惟瑾身上。 “我倒是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勇气,霖霖还让我转告你,她说,如果你肯答应,这件婚事终究是你吃亏,她日后愿意作出让步,你若想纳妾她也没有二话。” 谁知,李惟瑾听后哭笑不得。 “她倒是大方……”。 他随即对沈殊玉说道:“我是真心想娶她,都娶到她了,我还想着纳妾做什么?” 听这意思,李惟瑾似乎十分心悦独孤霖。 沈殊玉疑惑地问道:“你同她应该只见过两次吧?” 李惟瑾垂下眼眸,笑容有些无奈。 “其实是三次,但她可能不记得了。 三年前我跟着大哥去找你玩,一转眼的功夫你和大哥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她看到我落单后,就拿出茶点招待我,陪我说了两句话……” 没想到,这两人之间还有这段故事。 第241章 你来了 听完李惟瑾的回忆,沈殊玉和李惟清互相对视了一眼。 “原来如此,难怪你当初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如此看来,李惟瑾对独孤霖并非全然无意,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李惟清拿出大哥的风范。 “回去以后,惟瑾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和爹娘说一说这件事,到时我在一旁敲敲边鼓,事情多半就成了。” 沈殊玉点点头,“那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俩了,山庄还有还有些庶务,我就不在柏州多待了,我回京城等你们的好消息。” “好。” 翌日风和日丽,李惟清与李惟瑾一路将沈殊玉和朱雀送至柏州城外。 李惟瑾和朱雀并肩走在前面,听朱雀讲述着来时路上的见闻,李惟清和沈殊玉则远远地落在后面。 “惟瑾和独孤小姐的事宜早不宜迟,等你们走后,惟瑾就会把这件事禀告父母,只要得到父亲和母亲允许,我们就会立刻请人前往国公府提亲。” 李惟清这番话让即将踏上返京旅程的沈殊玉很是安心。 “好,那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李惟清笑了笑,“不必客气,如今这也是我弟弟的事了。” 他从路旁折了一条柳枝递给沈殊玉,然后轻声问道:“这两日都忘了问你,你为独孤小姐的婚事费神费力,那你自己呢?” 沈殊玉接过柳枝后在面前晃了晃,树叶清新的味道随着她的动作萦绕鼻尖。 “之前父亲倒是为我安排了与袁家的婚事,不过我与袁公子八字不合,之后这门婚事就作罢了。” “是户部的袁大人家吗?”李惟清忙问道。 “嗯。”沈殊玉点了点头。 李惟清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沈殊玉笑了笑,“缘分是天定的,看老天爷怎么为我安排吧。” 谈论起自己的婚事,沈殊玉不禁想起了远在京中的裴含章。 自己这次匆忙离京,走之前也没来得及告诉他,也不知他现在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了,是会担心自己路上的安危,还是会责怪自己胆大妄为? “阿殊,你,我,我其实……” 李惟清停下脚步,说话吞吞吐吐。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远处的朱雀打断。 “小姐,我们得出发了,再晚就赶不及天黑前住店了。” “来了。”沈殊玉答应一声。 两人翻身上马,李惟瑾冲他二人抱拳。 “沈师姐朱雀大哥,辛苦你们这一趟了,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想,过一段时间我们就会在京中相见了。” 沈殊玉笑着答道:“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她又冲李惟清一点头,李惟清依依不舍地让她路上保重。 四人道别后,沈殊玉和朱雀扬鞭催马离开了柏州城。 - 自那日从灵素药庐回来后,裴含章不当值的时候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好不容易等到他空闲了,长公主家的小侯爷殷凤潇便来找他一起喝酒,谁知,也都被他找借口敷衍过去了。 恰好这日轮到裴含章休息,他晃晃悠悠地回了府,和下朝回来的祖父打了招呼后便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晚上,在房里窝了一日的裴含章终于扛不住肚子里传来的叫声。 他开门让人送来了晚饭,吃完后便把毫无困意的自己丢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望着院中一棵高大繁茂的五色碧桃树开始发呆。 那棵五色碧桃花色绚丽,枝繁叶茂,如今正是观赏的最好时节,可惜坐在不远处的裴含章却无心于此。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沈殊玉放在心上的呢?裴含章在心中默默地想。 是从她躲到自己这里养伤时开始的吗? 好像并不是,应该再早一点…… 在山庄里看到她的笑颜时,他就会不自觉的心跳加速,连目光也习惯了追逐她的身影,所以时间还要再往前推一推…… 可是,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裴含章叹了口气。 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他早就该想到的,沈殊玉聪慧美丽落落大方,她这么好,身边又有那么多合得来的人,就算没有袁公子也会有李公子,她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他懊恼地抬起胳膊遮住双眼,在心里把自己从混蛋到废物地骂了一通。 他好像已经错过了机会,这意味着自己以后是不是彻底与她无缘了…… 裴含章正难过时,忽然听到青松从院子外面跑进来。 他跑得太急,到了裴含章身边的时候还自顾自地喘着粗气。 “少,少爷,我刚从外面回来,我看到一个人……” 心中的难过与痛楚让裴含章有了些自虐的快意,他此刻只想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根本不想理会其他。 “有什么事去问管家,不要来吵我。”他闭着眼睛闷声说道。 青松捶了捶胸口,让自己的话努力说得平顺一些。 “少爷,这事不能和福伯说,沈姑娘上次来的事他不知道啊……” 裴含章忽的放下手臂,看向青松的目光带了丝迷茫,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刚刚好像有点问题。 “你说谁?” “沈姑娘!”青松指了指那棵五色碧桃树旁的院墙外面。 “我刚刚在外面买了包子回来,路过咱们府上旁边的胡同口时,看到有个人站在里面,我一看那侧脸怎么那么像沈姑娘! 我没敢贸然上前去问,又怕她一会儿就走了,所以赶紧跑回来告……”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裴含章腾地一下从躺椅上翻身坐起,跳下来后绕过他就往外跑。 “少爷你慢点,别回来太晚……” 青松刚喊出声又怕被人听到,匆忙掩住了口。 裴含章出了府门便向旁边的胡同跑去,刚过了转角,他果然看到了站在前面不远的人。 沈殊玉穿了身鹅黄的衣衫,衣角随夜风轻轻飘起,她站在巷子里,正仰着头看着面前的花枝。 裴含章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她在看自己院中的那棵五色碧桃树。 这颗五色碧桃的一部分枝干探出了院墙,为巷子里的路人送来了一树花香。 裴含章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像是受到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向沈殊玉走了过去。 沈殊玉耳力甚好,听到脚步声后便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他,唇角立刻弯了起来。 “你来了。” 第242章 我一路上都在想你 “你怎么来了?” 裴含章听到自己干巴巴地问道。 沈殊玉先是一怔,随即扑哧一笑。 “不是你写信叫我来的吗?” 她指了指头顶那棵五色碧桃树,“你不是让霖霖转交给我一封信吗?信里说这几日的桃花开得最好,让我有空过来看。” 裴含章这才想起来,他上次从灵素药庐离开的时候跟丢了魂儿一样,根本忘了取回自己曾让独孤霖转交给沈殊玉的那封信。 他那时心心念念着能离沈殊玉再近一步,便在信中和她详述了这棵五色碧桃开花时的美景,顺便邀她这几日前来赏花。 “哦……” 裴含章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沈殊玉,最后他只好不自然地将目光从沈殊玉的身上移开。 看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沈殊玉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你这是怎么了?” 察觉到他神色不似往日一般开朗,沈殊玉面带忧虑地走到他身前,仔细打量起他。 裴含章的嘴唇抖动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去柏州了?” “嗯。” “事情谈成了?” 沈殊玉眨了眨眼,心想,难道独孤霖和裴含章说过她和李惟瑾的婚事? 虽然不清楚裴含章知道多少,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答道:“算是吧……”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裴含章把头转到一侧,不再看她。 他的胸口不住地起伏着,难过与心痛像是埋藏已久的火种,顷刻间就要汹涌奔腾。 他不想在沈殊玉面前失礼,便转身想要离开。 沈殊玉虽不清楚他到底因为什么不痛快,但还是下意识地拉住了他。 裴含章不忍心甩开她落了她的面子,却又执拗地不肯把目光放回到她身上。 沈殊玉拉住他后,不明所以地走到他面前,似乎想要借着月光看清他藏在心底的事,但这距离太近,近到裴含章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感受到她的呼吸了。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沈殊玉轻声问道。 裴含章没有立时答话,不知是出于愤懑还是因为紧张。 见他不答,沈殊玉也不生气。 她微微垂下头,似乎想要掩藏心中破土而出的悸动,再抬眼时目光里盛着如水一般的温柔。 “我一路上都在想你。”沈殊玉轻声说道。 她微微仰起头,代替月光在裴含章左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可我一回来就发现你在和我生气。” 沈殊玉踮着脚,在他的右边脸颊同样落下一吻。 “你要一直这样别扭着,不跟我好好说话吗?” 裴含章的呼吸不知道停留在了哪一个瞬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殊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汹涌的爱意。 当两人的呼吸重新交织在一起时,他盯着沈殊玉温润的唇瓣情不自禁地倾身而去。 可惜,他未能如愿,沈殊玉微微后仰,白皙的手指轻轻地覆在了他的唇上。 “你还没说,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裴含章心中那头不知该如何宣泄愤怒的野兽,最终还是被老老实实地关回了笼中。 他泄气一般把下巴搁在沈殊玉的肩膀上,双臂虚虚地环着她细瘦的腰,鼻尖萦绕着她颈间若有似无的香气。 “你是不是去见李惟清了?你不是要和他成亲了吗?婚事都谈好了你还来找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裴含章赌气地说道。 一连串的问题随着他闷闷的声音传到沈殊玉的耳朵里。 停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裴含章究竟为什么赌气,裴含章随即感受到了来自她身体里的笑意。 “真是不知道你在吃哪门子的醋?你都知道我去李家是为了和惟清谈婚事,怎么不知道我要和他谈的是独孤霖和他弟弟李惟瑾的婚事?”沈殊玉嗔道。 “啊?”裴含章目瞪口呆地眨着眼睛。 他这才明白自己多日来陷入了一个多么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中,他想要问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觉得现在问这些实在是煞风景…… 他既羞又恼,把头埋在沈殊玉的肩膀上不肯起来,沈殊玉只好推着他的胸膛让他站直身体。 “你听谁说的这件事啊?霖霖吗?”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就是偶然间听了那么一句,也没听全……”裴含章不情不愿地站直身体。 沈殊玉看着他,抿着嘴笑,“你既然不高兴,为什么不来问我?” 裴含章哑口无言,最后心一横,把她重新搂入怀中。 “别问了!过几天我就去你家提亲!” 话虽然说得豪情万丈,但两人都知道,这可不是脑袋一热就能去做的事。 两人亲亲热热地又说了会儿话,而后依依不舍地在五色碧桃树下告别。 再次回到拂玉山庄后,沈殊玉第一件事就是先派人去把独孤霖请了过来。 独孤霖对她回京的消息期盼已久,一接到信便立刻坐了马车前来。 “阿姐,你回来啦!一路上可还顺利?” “还算顺利,你最近怎么样?五皇子可来找过你?” 独孤霖闻言微微垂下头,“他曾出宫来过独孤府一次,说是替姑姑来探望祖父,他来得突然,我当时没法称病不见……” 她随即解释道:“不过后来我趁他和祖父说话时躲了出去,一直拖到他走后才回来,回来后还被爹教训了一顿,说我不懂事。” 沈殊玉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不疾不徐地将自己同李家兄弟交谈的结果说与她听,独孤霖听后,紧张的神色渐渐被惊喜与羞涩取代。 “他真的这么说吗?”独孤霖喃喃道。 “是啊,所以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他过一阵子应该就会请人上京去你家提亲了。” 沈殊玉好心提醒她,“这件事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同你爹提前说一说,免得到时候你祖父和爹爹不同意,咱们就白谋划这一场了。” 独孤霖皱着小脸思索了片刻,“我觉得最好同我爹提前说一说,不过这门婚事来得突然,我得想一想怎么才能说服我爹。” 沈殊玉点点头,“那之后的事就要看你和惟瑾各自的本事了,可别让我失望啊。” “嗯!阿姐放心。”独孤霖使劲地点了点头。 第243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日,沈殊玉在青鸾阁和谢嫮闲聊。 谢嫮下半年就要启程前往高临嫁入徐家,徐家在南方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谢嫮往后便要定居南方。 她们有十余年的姐妹情谊,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沈殊玉心中对她十分不舍。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到药庐的素雪匆匆忙忙地跑进门来,她来得十分着急,以至于忘了给两人行礼。 “沈姑娘,原来你在这里,正好谢姑娘也在,两位姑娘快去药庐看看吧,我家姑娘出事了。” 沈殊玉立刻焦急地站起来,“明珠怎么了?” 素雪抹了把眼泪。 “刚刚楚王府派人过来,送了好些东西,说是再过几日就要迎我们姑娘入府当侧妃了。” “什么?!” 沈殊玉和谢嫮不可置信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谢嫮吩咐彩婳留下来处理庄内事务,她则和沈殊玉匆匆忙忙地下山去了药庐。 一进药庐,两人便看到摆了满院子的聘礼,红彤彤一片,看上去喜气洋洋,但药庐的弟子却是个个面色沉重,脸上毫无喜色。 谢嫮和沈殊玉避开地上的东西,一直走到陆明珠的房内才看到了倚着窗子面色灰败的陆明珠。 沈殊玉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下,等屋中只剩下她们三人时,她低声问道:“我听说楚王要纳你为侧妃?” 陆明珠勉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王什么时候见过你?”谢嫮问道。 陆明珠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我见过他,不过来的人提了一句,说是陛下觉得我救助灾民有功,这是给我的恩典。” 恩典? 沈殊玉与谢嫮面面相觑。 在旁人看来,这确实是天大的恩典。 陆明珠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没有任何家世可作为依仗,但楚王或许不日就将入主东宫,未来又会是天下之主,陆明珠能进楚王府,大概是她那不知位于何处的祖坟一时兴起冒了股青烟。 可对陆明珠自己而言,这无异于飞鸟入樊笼。 谢嫮不知道陆明珠与杜信芳之间暗自萌发的情愫,她见陆明珠如此伤心,便以为陆明珠是不想被楚王府困住,或是害怕自己未来在东宫或是后宫步履维艰。 于是,她安慰陆明珠道;“明珠,事已至此,你要往好处想,或许楚王是真的喜欢你,以后会好好待你。” 陆明珠的眼泪随即滚落,她哽咽着没有答话。 沈殊玉转而问谢嫮,“二姐,你说要是请先生出面去向陛下说情,能行得通吗?” 谢嫮叹了口气。 “傻丫头,这是皇家给的‘恩典’,谈何要去‘求情’?明珠没有婚约在身,连拒绝都找不到借口。” 三个人六神无主,陆明珠又哭到头痛,最后沈殊玉不得不让人熬了安神汤给她喝,看着她睡下后才和谢嫮悄声离开。 出了门,两人看着摆了一院子的聘礼,心里都高兴不起来。 同是嫁人,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嫁入楚王府,将来少说也是个妃子,既然陛下都开了口,事情已成定局,明珠得想开点才是。”谢嫮小声道。 眼下是多事之秋,沈殊玉不欲节外生枝,便没有将陆明珠与杜信芳的事说出来。 “不论是王府还是后宫,一旦进去了就再也没有自由了,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不愿意。”沈殊玉轻声道。 “也是,宫里就算锦衣玉食,又哪儿比得过外面的天地自由。” 谢嫮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吗?” 沈殊玉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于情于理现在最该让杜信芳知晓。 “大哥不在山上,我去城里一趟,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谢嫮点了点头。 “也好,这件事我也得告诉先生一声,林老先生生前和咱们山庄关系不错,明珠要嫁去王府的事,得让先生知道。” 沈殊玉找来纸笔简单写了几句话,尔后便从药庐后院牵了一匹马出来,下山直奔城中的杜府。 可惜,她没能在杜府找到杜信芳。 “你家公子在家吗?麻烦你通传一声,就说我姓沈。” 看门的下人见一个漂亮姑娘利落地在府门前翻身下马,眼睛都直了。 “姑娘是从拂玉山庄来的?” “是。” “那可真是不巧,”看门的下人笑着说道,“最近刑部事忙,我家公子吃住在衙署,已经两日没回府了。” 万般无奈之下,沈殊玉只好从袖子里掏出信交给他,又匆忙在身上翻出一个银锭子一起递过去。 “劳烦你尽快把这封信交给你家公子,就说山庄里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他。” 知道眼前的姑娘和自家公子关系熟稔,下人自然不敢接银子。 “这信我一定设法替姑娘传到,银子就不必了。” 但沈殊玉还是硬把银子塞给了他,她心里记挂着陆明珠,没有在城里继续耽搁,随后便回了山庄。 前阵子因为灾民之事,一批官员因救灾不力在皇帝盛怒之下被降的降调的调,有贪墨嫌疑的则被交予刑部调查,因此,杜信芳近日在刑部忙得脚不沾地。 杜府看门的下人进不去刑部大门,因此只得在门口将信递了进去,门前侍卫接过后,随即去找了正在伏案工作的杜信芳。 “我家中送来的信?” 杜信芳最近满脑子都是大齐刑律,乍一听到有家中递来的信,晕晕乎乎地从繁杂的案卷中抬起头来。 “是,”侍卫恭敬地把信递给他,“好像还挺着急的。” 杜信芳接过信后刚要打开,恰在此时,一个满脸焦急的人莽莽撞撞地冲到他面前。 “杜大人,陛下传召,你快跟我走一趟。” 来人是正是刑部侍郎崔平崔大人。 杜信芳匆忙把信往袖子里一塞,整了整衣冠,便和他一起往外走去。 “崔大人,陛下因何事传召我们?” “大概是想询问贪墨救灾银两一案的进展吧。” 因牵扯到楚王一党的几位官员,这件事的调查进展十分缓慢。 崔大人怕面圣时被申斥,思来想去便带上了颇受陛下器重的杜信芳,希望能借此少挨几句骂。 前几日有御史奏报,先前之所以会有灾民北上,是因为朝廷的救灾银两被官员贪墨瓜分,以致当地官员救灾不力,无数灾民流离失所。 御史台不敢将矛头直指被派去赈灾的楚王,但却点出几位与楚王来往密切的官员有贪墨嫌疑,皇帝因此下旨由刑部彻查。 第244章 一切都来不及了 太极宫中,皇帝听完崔大人所述的案件进展后,面露不悦。 “不过是让你们查几个人,怎么拖拖拉拉的。” 杜信芳和崔平两人垂着头站在下面,老老实实听训。 事实上,皇帝并不在意这些人犯没犯错,或是犯了多大的错,他最在意的是楚王是否牵涉其中,以及这些人的背后是否有楚王指使。 而交到刑部的这些人,咬死了这件事是自己的主意,谁也不肯指认楚王。 毕竟,只要楚王清清白白,他将来便有机会坐上太子宝座,等他来日继承皇位,他们这些人还怕没有出来的机会吗? 皇帝眯着眼,看向杜信芳,“有人和朕说,这些人是楚王指使的,你怎么看?” 杜信芳思索了片刻,垂头拱手道:“陛下,从现有的口供与证据来看,臣看不出楚王殿下和此事有关,若是说楚王殿下有错,那也应是赈灾时监管不力。” 这不是为了迎合皇帝,也不是为了给楚王开脱,杜信芳是实话实说。 即便他自己心中也觉得,楚王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皇帝沉默不语。 在赈灾过程中捞油水,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只要不过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这件事如今却被人在朝中翻了出来,且造成的后果显然比皇帝先前想的更严重,现在又是在重新考量太子人选的关键时机,皇帝心中不免对楚王生出了几分不满。 做错了事不说,还遮遮掩掩,还想在自己面前找人顶罪蒙混过关…… 真是不成器,和明昭比起来差远了。 可惜,那个天纵英才的长子已然赴了黄泉,不然自己又何须为太子一事烦恼? 皇帝叹了口气,“行了,你们先下去吧,尽早把案子结了。” 就算再查下去,估计也查不出什么名堂,而且真要把楚王推到台前,皇帝自己的面子也不好看,他心累地挥挥手让二人退下。 一转眼,日子又走过了好些天,正值春暖花开,药庐的房前屋后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屋里的人却没精打采,眼中无波无澜,也没有面前的风景。 沈殊玉给杜信芳送了信后,那封信却石沉大海,她不知道杜信芳为什么迟迟不来,因此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陆明珠,怕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经历了最初两日的崩溃与混乱后,陆明珠似乎已经渐渐接受了自己既定的命运。 入府的日子近在眼前,她强打着精神着手处理药庐的各项事务。 药庐不能没有主人,陆明珠写了信,让师兄祝和尽快回来,除此之外,自己先前写了一半的医书也要交由祝和继续完成。 她翻了许多年的医书药典一本不带,都留在药庐,连自己常用的药箱与银针也托沈殊玉转交给独孤霖。 沈殊玉翻着陆明珠没有写完的医书,心中苦涩,喉咙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医书没有写完,沈殊玉捧在手里的还是字迹满满且尚未订好的一摞纸。 “这本书你花了好多心血,真的不带着吗?” 陆明珠摇了摇头。 “不了,只有在为病人医治的过程中,我才会有把它写下去的冲动与灵感……这种感觉,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了。” 沈殊玉木然地捧着那本未完的医书,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这几本书你记得也帮我一起转交给霖儿。” 陆明珠将几本卷了毛边的医书递给沈殊玉。 “这些书值得反复去读,她入这一行虽是源于自身的病症,但我看她颇有灵性,若是肯沉下心研究,或许会走得很远也说不定。” 停顿片刻,她忽然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可惜,她太娇贵,恐怕吃不了这份苦。” “我会盯着她,让她学好这些书。”怕陆明珠难过,沈殊玉赶忙向她保证。 “算了,顺其自然就好,你也别逼她。” 当环顾四周,发现与自己有关的所有东西的命运都被决定以后,陆明珠似有所感,她回过头看到了沈殊玉眼中的忧虑与不舍。 陆明珠努力用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阿殊,真对不住,我们这么要好,如今我要走了却没有什么宝贝能留给你,等你将来成亲的时候,我再为你送上贺礼吧。” 沈殊玉再也忍不住泪意,哭着摇头。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希望你以后能珍重自己。” 陆明珠走上前抱住她,泪水也随之滚落。 “阿殊,我没有办法得到我的幸福,所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走下去,把我的那一份也一起带上。” 这是她遭逢厄运后能对沈殊玉说出的唯一的祝福。 “我明白,我都明白。”沈殊玉也哭着抱住她。 夜里下起了雨,蒙蒙的水汽自空中漫下,烛火随着从窗外涌入的夜风轻轻摇曳。 灯下发呆的陆明珠起身缓缓走过去,想要关上窗户。 她刚刚走到窗前,窗外却忽然闪出一个人影。 陆明珠一惊后才发现,那人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像是泪珠一般瞬间滚落。 “信芳……” 陆明珠匆匆奔出门去站到他面前,“都下雨了,你回来做什么?” 杜信芳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他拉住陆明珠的手腕,带着她向后院外的竹林深处跑去。 迎着丝丝雨幕,陆明珠懵懵懂懂地被他拉着跑出很远才反应过来,她挣脱了杜信芳的手停下脚步。 “你要带我去哪里?” 杜信芳又是愧疚又是焦急地和她解释。 “我不是故意拖延到现在才来,我今天才知道楚王要纳你为侧妃的事,我知道你不愿意,那就跟我走。” 他伸出手想再次拉着陆明珠,陆明珠却慌忙退后躲开了他。 “我,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楚王,你不想嫁他,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心中的焦急让杜信芳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那你呢?你又凭什么带我走?” 对比急躁不安的杜信芳,陆明珠显得异常冷静。 雨势渐渐变大,陆明珠的发丝贴着面颊,混在风雨中的声音带着一丝凄凉的幽怨。 她忽然看到杜信芳的眼中盈起了点点泪光,那不是雨水,这让她的心蓦然一颤。 杜信芳轻声道:“我本以为,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告诉你,我在乎你、心疼你,我想娶你…… 可我没想到一切都来不及了,对不起。” 他的声音随即被淹没在了滂沱的雨声中。 第245章 生离 杜信芳以为陆明珠会哭,会骂他是个怯懦的混蛋,可陆明珠听完他的话后,脸上却忽然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个带着泪意却无比释怀的笑容。 她扑到杜信芳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将混着雨水的泪花擦到他的衣服上。 “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有错。” 她收紧手臂,在杜信芳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我今天,不,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的答案。 有你这句话,就算往后面对的是刀山火海,我也有勇气闯过去。” 杜信芳胸中霎时涌出汹涌的爱意,就在他快被心中的喜悦冲昏头脑时,他忽然想起来,两人还有正事要办。 他慌忙扶住陆明珠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我们得赶紧走,最好在天亮前就离京城远远的,不然等楚王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我的马车就停在山下,车里放了银子,足够我们当路上的盘缠了,我们现在就动身。” 陆明珠这才明白杜信芳的来意——原来他冒雨前来,居然是为了带自己私奔。 她赶忙拉住杜信芳,“我不能走,我不能害了你!” 杜信芳此刻急得恨不能把她打晕,“你现在不走才是害我!” “杜信芳,你冷静一点!”陆明珠大声喊道,“你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才走到现在,前程和名声,你都不要了吗?” 她胸中情绪激荡,“你不要,可是我要!” “我要你春风得意!要你成为大齐的中流砥柱!我还要你名垂青史! 你什么都可以做,唯独不能做一个拐带妇人的逃犯,不然我宁可自己今晚死在这里!” 雨声吞没了陆明珠的声音,也让两人心中的冲动与崩溃渐渐消弭。 杜信芳抱着陆明珠,陆明珠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对不起……” 听到杜信芳带着哽咽的道歉,陆明珠轻轻地拍着杜信芳的脊背,噙着泪带着笑意安慰他。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啊,可是你的心意,我终究还是辜负了。” 杜信芳捧着陆明珠被雨水打湿后冰冷的面颊,最终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尽我所能去帮你。” 陆明珠温柔地看着她,温婉的笑容透着丝丝苦涩。 天亮以后,楚王府派来的人站满了药庐的小院子。 陆明珠不是正妃,但楚王对她颇为重视,送来的仪仗规模不小。 沈殊玉、谢嫮还有匆忙赶来的独孤霖坐在屋中陪伴着她。 看着陆明珠神色淡然,不似前几日的崩溃,谢嫮也稍稍放下心来。 “我知道你不愿意嫁进王府,可事已至此,你要看开一些。” 陆明珠点了点头。 趁王府的人不在近前,谢嫮又小声叮嘱了陆明珠几句。 “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楚王将来可能会是太子、天子,你没有家族作为靠山,他对你的宠爱将是你最大的依仗。 不管你心里如何不待见他,都不能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你要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陆明珠看着语重心长的谢嫮,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 独孤霖本以为自己将来要喝的是杜信芳和陆明珠的喜酒,谁知道匆匆赶来后看到的却是眼前这样一副局面。 想到以后不能常常见到陆明珠了,她心中十分不舍。 “师父,我虽然和楚王府不大熟,但我以后会想办法去看你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好,你身体弱,也要好好保养,我已经写信叮嘱我师兄祝和,往后他会代替我照顾你。”陆明珠轻声道。 独孤霖听完,心中一酸,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 陆明珠转向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沈殊玉,“阿殊,我要走了,往后你要多保重。” 沈殊玉哽咽着点头,“你也要保重。” 陆明珠起身上前环住沈殊玉,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告诉信芳,让他忘了我,就当我从没有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 最后留给沈殊玉一个安慰的笑容后,陆明珠放开她转身出门。 去往楚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院门外,而陪伴她多年的素雪坚持要跟在她身边。 楚王府派来的一位老妇人拦住素雪,不让她跟来,刚要上马车的陆明珠立时停下了脚步。 她横了那妇人一眼,平静地开口道:“如果你们不让我带着她,这马车我就不上了。” 妇人劝不动她,又怕耽搁了吉时,便只好退让一步,让素雪跟着一起上路。 陆明珠就这样入了楚王府,成了楚王的侧妃。 她一走,沈殊玉心情十分烦闷。 拂玉山庄景色再好也解不了她心中的忧愁,再加上担忧杜信芳的情况,没过两日,她便决定下山回沈府暂住。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回城后她没能在杜府见到杜信芳。 不过,她却在沈府等到了裴含章的来信。 裴含章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她回沈府的事,于是以独孤霖的名义给她送了封信,约她在望江楼见面。 沈殊玉便换了身男装出门。 望江楼的菜还是一如既往的可口,可沈殊玉却神色怏怏,没什么胃口。 她舀着碗里的粥,低声道:“我这两天一直找不到大哥。” 裴含章夹了些她素日爱吃的菜放在她前面的盘子里,柔声道:“大哥挺好的,你别太担心。” 沈殊玉眨了眨眼,抬头看向他。 忽然,她提高声音,一脸雀跃地问道:“你是不是见过大哥了?” 裴含章知道她的性子,自己不把话讲明白,她是不会沉下心来好好吃饭的。 他只好放下筷子,“我没在杜府找到他,所以前两日干脆去刑部堵他了。 他挺好的,就是人瘦了点,刑部最近事忙,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伤心。” 裴含章见到杜信芳后,杜信芳说自己一切都好,只是最近有些忙,但裴含章猜得到,杜信芳是在用公事填补自己所有的时间。 他听刑部的人,杜信芳最近废寝忘食,连从前没能了结的陈年旧案的卷宗也被他翻出来细细梳理。 杜信芳摆出这副架势,裴含章反倒没法劝,也劝不出什么花样。 最后,他也只能叮嘱杜信芳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空就找自己喝茶饮酒,杜信芳也都应了下来。 沈殊玉终于把那碗粥喝完了。 她把碗一放,觉得自己的心情和胃口都好了一些。 见她神色轻松了不少,裴含章便打算再叫一些点心进来。 谁知,刚打开包厢的门,他就看到了一个刚从楼下上来的让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第246章 小侯爷 “凤潇?” 裴含章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殷凤潇闻声抬头,一看到站在不远的人是裴含章,立刻兴奋地手舞足蹈。 他回头招呼小二,“不用找雅间了,饭菜就送这个房间里。” 殷凤潇一指裴含章身后的房间,也没等裴含章发话,就推着他往屋里走去,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 “前阵子总找不到你,今天可算让我逮着了,你得请我喝酒啊……” “我……” 裴含章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他推了进去。 殷凤潇一进门才发现,这屋子里除了裴含章,还有个十分秀气的小公子。 此刻,他正坐在桌前,端着碗举着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我之前没见过?” 殷凤潇大大咧咧地拽过一个凳子,毫不见外地在沈殊玉身边坐下。 沈殊玉刚刚听到了裴含章脱口而出的名字,立时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裴含章看了看沈殊玉,见她神色没什么异样,反倒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殷凤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让小二又加了副碗筷。 殷凤潇上下打量了沈殊玉一番,眸中闪过一丝赞叹。 “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我之前没见过你?” 能和裴含章一处吃饭的,身份不会差到哪去,可殷凤潇纵横京城富贵二代们的圈子里,此前却从未见过沈殊玉。 按说沈殊玉长相不错,他如果见过的话,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还没等沈殊玉回答,他又问道:“你家长辈也在朝为官吗?” 沈殊玉犹豫了一下,但她见裴含章和殷凤潇关系不错,殷凤潇应该是裴含章信得过的人,于是如实答道:“家父是吏部左侍郎。” 殷凤潇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吏部左侍郎?沈大人吗?” 他又打量了沈殊玉两眼,带着一丝疑惑喃喃道:“我怎么不记得沈大人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片刻后,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凑到裴含章身边小声说道:“沈大人这外室藏得挺隐秘啊,儿子都这么大了,之前居然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 裴含章十分无语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想什么呢?小心我去沈大人面前告你一状!” 殷凤潇揉了揉脑袋,龇牙咧嘴道:“我又没说错,沈大人一共就两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什么时候又凭空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儿子了?” 沈殊玉知道他是误会了,笑了笑,十分好脾气地解释道:“我就是沈家的长女。” “啊?” 殷凤潇瞠目结舌地看了她一会儿,尔后挪了下凳子,往裴含章身边凑了凑,与沈殊玉隔开一个人的距离。 他摸着鼻子讪笑道:“嘿嘿,真对不住,我没想到……” 谁能想到,沈渭的女儿居然会女扮男装和裴含章坐在一处吃饭? 想到这里,殷凤潇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看了看沈殊玉,又看了看裴含章。 “你们俩……” 裴含章忙答道:“她也是我先生的弟子,算起来,还是我师姐。” 听到他的回答,殷凤潇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目光意味深长。 他冲沈殊玉拱了拱手,“原来沈小姐师承淳于先生,失敬失敬。” “小侯爷过奖了。” 两人客套了一番后,殷凤潇忽然问道:“沈小姐可曾定过亲?” 沈殊玉眨了眨眼,“尚未。” 殷凤潇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一旁坐了半天的裴含章忽然开口。 “他成亲了,一妻三妾呢!” 沈殊玉瞪圆了眼睛去看殷凤潇,他的年纪分明和裴含章差不多的…… 殷凤潇“嘶”一声,尔后瞪了裴含章一眼,“要你多嘴。” 他又转过头看向沈殊玉,笑容可掬地说道:“我见沈小姐一副好相貌,总窝在山野之地岂不可惜? 我跟你说,宫里的四殿下还没娶正妃,五殿下年纪小了点,再不济还有几位郡王爷……” 裴含章毫不留情地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顺带着又瞪了他一眼。 “关你什么事?” 殷凤潇回敬道:“又没说你,你急什么?我和几位殿下熟得很,沈小姐容貌出众,与四殿下站在一起那是金童玉女,我这是好心!” 裴含章刚要反唇相讥,忽然看到沈殊玉的眼神一瞬间亮了起来,他心里立时咯噔一下。 沈殊玉差点忘了,殷凤潇是长公主的儿子,皇帝的外甥,也算是宗亲,自然和皇帝的儿子们相熟。 “这么说的话,小侯爷和楚王一定很熟悉吧?”沈殊玉赶忙问道。 “啊?你想嫁楚王啊?” 殷凤潇挠了挠头,“这个有点难办,楚王已经有王妃了,要不你换一个,我帮你想想办法……” 沈殊玉打断他的话,“我不是想嫁楚王,我是想问楚王的侧妃,就是刚入王府的那一位,你知道她吗?” 殷凤潇狐疑地看着她,“你打听她做什么?认识啊?” 裴含章便在一旁解释道:“阿殊自小在拂玉山庄长大,入楚王府的那位姑娘是拂玉山灵素药庐的大夫,她们俩自小就认识。” 殷凤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和楚王接触不多,不过我夫人她们总喜欢和其他府上的夫人小聚,你知道的,女人嘛,凑在一起能聊的都是后宅的事。” 他语气有些无奈。 “我最近倒是听我夫人提过一句,说楚王府刚来了一位侧妃,听说还是得了皇帝舅舅允准后入府的,她们还想找个机会一起去看看,看看她是不是貌若天仙……” “那楚王对她好吗?”沈殊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种事,殷凤潇哪会知道,但看着沈殊玉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搜肠刮肚地安慰了她一番。 “应该挺好的吧,楚王肯定很喜欢她,要不然也不会特意为了她和陛下张一回嘴。” 殷凤潇的回答约等于无,沈殊玉也猜得到这个答案。 不过她还是抿着嘴,点了点头,“那就好。” 出了望江楼后,沈殊玉走在前面,看小贩沿街叫卖的东西,殷凤潇和裴含章跟在后面嘀嘀咕咕。 殷凤潇拿扇子挡住脸,对裴含章小声说道:“去拂玉山之前你说得多好听啊,什么拜淳于先生为师修身养性,传承你父亲的枪法,还几个月都看不到一次人……” 他瞥了一眼前面的沈殊玉,揶揄道:“搞了半天,是被美人绊住了下山脚步。” 裴含章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呵……”殷凤潇扯了扯嘴角,“还和我装呢,刚刚是谁喊人家沈小姐叫‘阿殊’的,这名字是你该喊的吗?” 裴含章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不过……” 殷凤潇话锋一转,“我听说她没在沈府长大,好像是因为生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裴含章看着沈殊玉的背影轻声答道:“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 殷凤潇看着裴含章望向沈殊玉的眼神,神色一滞。 片刻后,他把扇子一合,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第247章 事情败露 春风拂面,树影婆娑,楚王府的内院里传来一阵悠悠琴音。 陆明珠坐在树荫下,十指灵巧地在琴弦上上下翻飞。 她指下的琴音古朴悠远,与周遭奢华的布置似乎格格不入,但她却沉醉其间,丝毫不为周遭外物所扰,只是专注地拨动着琴弦。 不远处的榻上,楚王赵明宣微微眯着眼闲适地歪在上头。 他的目光落在陆明珠娇美淡然的面容上,神情中带着自得的慵懒。 美人美景,果真是赏心悦目,这得是神仙才有的日子。 一曲终了,陆明珠的手指不舍地离开琴弦。 还未等她的手指重新落下,便听到赵明宣唤她的声音。 “明珠,过来陪本王坐会儿。” 陆明珠眨了眨眼,听话地起身走到榻上坐下。 赵明宣拉着她的两只手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末了,揉捏着她纤细的手指感慨。 “本王以为你只是医术精湛,可没想到你深藏不露,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陆明珠笑了笑,“殿下与妾身认识的时日尚短,有关妾身的事,殿下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她歪着头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来日方长,往后殿下总会知道的。” 陆明珠的话让赵明宣很是开心,他翻身从榻上坐起,捏着陆明珠的下巴凑近了她。 “若是别人听到本王这番夸奖,早就该感恩戴德地叩谢了,你倒好,还敢跟本王调笑。” 陆明珠笑而不答。 赵明宣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而后伸了个懒腰,拉着陆明珠的手放在胸口,重新躺回了榻上。 “算一算,你进府已经快有两个月了,有你日日陪伴,本王近来身心舒畅,朝上那些以前看着个个碍眼的老家伙,现在也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听到他提起朝中的事,陆明珠恍惚了片刻,但仅仅一瞬过后,她的神色便恢复如常。 赵明宣忽然捏了捏陆明珠的手指,引得陆明珠的目光立刻放回到了他的身上。 “本王听说,近来王妃找你的麻烦了?” “哪有?”陆明珠回握着他的手,“妾身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懂,王妃好心教导臣妾,怎么算是找麻烦呢?” 赵明宣会有此疑问,是因为他近日听下人说,王妃因他宠爱陆明珠而心生不悦,有一日便找借口罚陆明珠跪了半个时辰。 虽说后宅女子争风吃醋是常有的事,但陆明珠如今是他心尖上的人,王妃此举不是在打他这个王爷的脸吗? 因此,赵明宣知道这件事后,心中难免不悦。 “王妃一时不习惯王府里有新人进来也情有可原,不过你大度归大度,在本王这儿可没有让老实人一直忍气吞声的道理,她下次要还是这么拈酸吃醋,本王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赵明宣安慰道。 见陆明珠只是笑却不答话,赵明宣以为她是不信自己。 “怎么?本王说的话你不信?” 陆明珠摇了摇头,“王爷一言九鼎,岂会拿这种话糊弄我一个小女子,我不说话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感谢王爷。” 她的话让赵明宣心中十分舒坦,于是赵明宣伸长了手臂揽她入怀,而后悠闲地闭上了双眼。 陆明珠乖巧地伏在他的身上。 在赵明宣看不到的地方,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与迷茫。 自她入府以来,赵明宣对她的确十分宠爱。 她其实不大明白赵明宣究竟喜欢她什么,是容貌还是才情? 不过,这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到来让楚王府后宅的其他女人有了危机感,每日来套近乎与找麻烦的都层出不穷。 眼见着赵明宣就要登上太子之位,谁能在这个时候抓牢他的心,就能在未来的后宫里占得一席之地。 陆明珠吃了两次亏后便学会了装聋作哑,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离开药庐前,谢嫮对她说那番话时的良苦用心。 原来,谢嫮不是在教自己争宠,而是在教自己生存之道。 赵明宣正沉溺在温柔乡中,他的侍卫奉生忽然从门外匆匆忙忙地进来。 一见这两人腻在一起的样子,他慌忙垂下头去。 “王爷,陛下派人传旨,让您速速进宫。” 赵明宣刚踏进御书房还未来得及行礼,皇帝就把一封奏折狠狠地摔在了他的面前。 “你看看,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朕把灾民一事交给你,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倒好,竟然敢命人截留户部下发的赈灾银!” 皇帝指着赵明宣破口大骂。 “几十万两银子,能用到灾民身上的连四分之一都不到,你好歹也是个皇子,做事怎能如此不堪?” 这件事会被翻出来,还要归功于近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刑部众人。 杜信芳从陈年旧案中挖出了赵明宣一位党羽曾犯下的罪行,他以此为引,软硬兼施,迫使那人不得不选择自首减刑。 赵明宣的所作所为这才被揭开了冰山一角。 脑子里嗡的一声,赵明宣直直地盯着砸在自己脚边的奏折。 他努力让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然后缓缓地捡起奏折打开。 奏折上将他命人截留赈灾银一事写的明明白白,还附上了参与此事的官员名单。 “朕命人仔细查问过,事情跟奏疏所说相差无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帝余怒未消。 赵明宣慌忙跪下语气诚恳的辩解道:“儿臣并不是要截留这笔银子然后挪作他用,只是,只是想分批发放。” “既然是分批发放,你与户部提上来的方案中为何丝毫没有提及?而且,这笔银子现在去了哪儿?” 皇帝步步紧逼,“你的话说完后,你自己信吗?” 赵明宣哑口无言地跪在地上,冷汗顺着额头滑下。 “你真是让朕失望。” 皇帝看着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朕没在朝上点出这件事是想给你留几分颜面,你回府禁足,好好反省吧。” 赵明宣还想再辩驳一番,可皇帝却丝毫没有再继续让他纠缠的意思。 见此情形,他只好垂下目光低着头退到了殿外。 出了勤政殿,和煦的阳光笼罩着赵明宣,可他并没有感受到温暖,反而觉得遍体生寒。 难道自己要功亏一篑了吗? 战场上的败仗都吃过了,眼前这些又能算得了什么,只要刀没有架到脖子上,就还有绝地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赵明宣稳住心神,昂首阔步地朝宫外走去。 还没到宫门口,赵明宣忽然看到路边窜出个小太监,小太监眼神露着精光,向他行了个礼就匆匆走开。 赵明宣心念一动,赶忙跟了上去。 第248章 诓骗 两人一路七拐八拐,赵明宣在一个凉亭后见到了刚刚还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吴正丰。 “王爷,老奴有礼了。” 吴正丰恭敬地向赵明宣行礼。 见四周无人,赵明宣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没跟在父皇身边?” “您一走,陛下就去了贵妃娘娘那里歇着了。” 赵明宣也不与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封折子对赈灾款一事说得非常详尽,一看就是准备了很长时间,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事先没提醒本王?” 其实赈灾银一事在朝中不是没有吵过,只是没掀起太大的风浪,赵明宣本以为这事要不了了之了,谁知,刑部会在这时候出其不意给了他一闷棍。 吴正丰迟疑了一下。 “这……刑部原本没查出什么名堂,陛下也让他们尽早结案,奴才本以为这事就要了了,谁知道会突然生出枝节。” 见他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赵明宣心中虽然恼火,嘴上却是轻描淡写。 “这也不怪公公,对方有备而来,公公哪能事事都预料的到?” 说罢,他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过去,和颜悦色地递了过去。 “来的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公公别嫌弃。” 吴正丰连忙推拒。 “这怎么好意思,这件事是老奴的疏漏,王爷不怪罪,奴才已经感激涕零了。” 赵明宣执拗地把玉佩塞到他的怀里。 “公公何必和我客气?眼下本王要在府里禁足,宫里的事还要劳烦公公帮我盯着了。” “是,王爷放心,陛下这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奴才一定设法告诉王爷。” 回到王府后,一进书房,赵明宣就踹倒了摆在门边的花瓶。 “郑涣那个老狐狸,当初如果不是他撺掇,本王怎么会打这笔赈灾银的主意?” 未免隔墙有耳,奉生连忙关上房门,安慰道:“王爷别着急,陛下或许只是一时生气。” 可这些话并不能解赵明宣心中的忧虑,他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父皇迟迟不提立新太子的事,也不知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若非如此,本王又何须急着弄钱去喂那帮老东西……” 原以为大哥死了,太子之位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谁知…… 赵明宣心绪烦躁地喘着粗气。 奉生继续道:“诸位皇子要么还未长成,要么才能平庸,除了王爷,陛下还能把皇位传给谁呢?” 赵明宣长吁短叹了一阵儿,吩咐奉生道:“我这几天不能出门,你去各府传个话,让他们赶紧弄清楚那封折子到底是谁的主意,还有,让他们瞅准时机去父皇面前替本王说说话。” “是。” 奉生答应一声刚要出门,又被赵明宣叫住。 “现在就赶去求情实在太惹眼,也会引起父皇怀疑,让他们过几日再去见父皇。” “是,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 国公府中,独孤霖捧着本医书坐在廊下的阴凉处细细地翻看。 一个下人的身影忽然在门外闪过,和安怕打扰了独孤霖读书,悄悄出去问明白后,又回到独孤霖身边。 “小姐,刚刚咱们府上看门的人说,沈小姐请你去城外的春湖酒家见面。” 独孤诧异地抬起头,“呀,阿姐又下山了吗?” 她放下书,略略思索了一会儿。 “大约是师父不在药庐后,阿姐觉得闷了吧……和安,帮我换套衣服,咱们这就去那个,那个什么酒家来着?” “春湖酒家。” “对,咱们快一点,别让阿姐等急了。” 独孤府的马车行到春湖酒家后,独孤霖被和安小心地扶了下来。 这春湖酒家位于城郊,来的人并不多,但院落干干净净,屋舍也古朴雅致,独孤霖好奇地站在外面打量了一会儿。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从里面匆忙跑出来,给独孤霖行礼问安。 “奴才见过独孤小姐。” 这人看着眼生,独孤霖便问道:“你是谁啊?怎么不是朱雀来接我?阿姐在里面吗?” 那侍从先是一愣,随即机灵地答道:“回小姐,我只是负责来传个话,人都在里面呢,小姐进去便知。” 和安扶着独孤霖往里面走,不想却被那人拦了下来。 “小姐,这人多眼杂的,您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这地方她们以前没来过,和安不放心让独孤霖离开自己的视线,刚要说话却被独孤霖拦住。 “没事,我估计是阿姐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让别人来打扰,你在外面等吧。” 和安还想再坚持一下,但独孤霖已经撇下她独自进了屋里。 侍从把独孤霖带到里面一间屋中后,便悄悄地在她身后离开了。 “阿姐,你躲到哪儿去了?” 独孤霖进了屋后,四下张望了一番却没见到沈殊玉的身影,于是又往里面走了两步。 赵明瑛悄无声息地从一旁的帘子后走了出来。 独孤霖想问问带自己过来的人,一回身,却被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殿,殿下……” 看着抚着心口惊魂未定的独孤霖,赵明瑛微微翘起嘴角。 “表姐,你见到我这么惊讶吗?还是……” 他拖长了音调,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做了什么不敢让我知道的事?” 独孤霖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避开他的目光。 “我问心无愧,只做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赵明瑛的笑容带了一丝玩味,“让外祖父和舅舅偷偷给你定亲,这就是你该做的事?” 李家已经请人上京,在独孤霖的央求下,独孤家用最快的速度与李家敲定了李惟瑾和独孤霖两人的婚事。 秘密被直截了当地挑明,独孤霖心中反倒舒了口气。 她痛快地说道:“我正当妙龄,爹爹与祖父为我定下婚事,有何不可?” 赵明瑛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 “你胆子倒是大,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要不是母妃提起,我再见到你时,是不是就该给你送上新婚贺礼了?” 他到底是男子,独孤霖挣脱不开他的钳制,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又不嫁你,我定亲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放开我!” 赵明瑛一把把她拉到身前,低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为什么还要和李惟瑾定亲?” 独孤霖看着他深邃的目光,一时间停住了呼吸。 第249章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片刻后,独孤霖慢慢平静下来。 “我就算知道又如何?” 独孤霖的目光在惊惧中浮出一丝坚定。 “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想不想嫁你是我的事,你既然神通广大,难道会不知道姑姑对你的婚事早有安排?我怕死也有错吗?” 独孤霖的话让赵明瑛愣了片刻。 他手上力道一松,独孤霖立刻挣脱开来。 她想夺门而逃,却被赵明瑛抬起的手臂拦住去路,最终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站到离他远远的窗边。 思索了片刻后,赵明瑛忽然低声问道:“我母妃知道了我们的事?她威胁你了?” 独孤霖气鼓鼓地一边整理着衣着,一边摇头,“她没当着我的面说。” “那就是背着你说过。” 赵明瑛直截了当地总结道:“难怪上次你出宫后便视我为洪水猛兽,一见我避之唯恐不及。” 想到自己的母亲,赵明瑛无奈地叹了口气。 “外祖父明哲保身,无心争储之事,母妃也是没法子才想在我的婚事上多下点功夫,她应该只是一时说了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独孤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她是我姑姑,我不会记恨她的。” 这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赵明瑛无心追究。 他见到独孤霖时心里总是像照到阳光一般满是暖意,因此他不想浪费与她短暂的相聚。 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独孤霖侧着身不去看他。 “你已经知道我定亲的事了,将来我会是别人的妻子,我们不应该再这样私下见面了。” 听到她提起那桩恼人的婚事,赵明瑛心中便升起怒气。 “哼,只是定亲又没成亲,等我做了皇帝,你和谁定亲都没用。” 独孤霖惊惧地转过头看着他,“你,你……” “我什么?”赵明瑛似乎对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野心无知无觉,“太子人选未定,登上储君之位的人就不能是我吗?” 恍惚间,独孤霖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长乐宫,皇权近在眼前的压迫感,让她条件反射地选择了沉默以对。 赵明瑛似乎对她不言不语的态度有些不耐烦。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干嘛吓成这样?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和我好好说话吗? 我为了你,绞尽脑汁地和三皇兄暗中较劲,你倒好……” 他将自己的一番心意捧到独孤霖面前,独孤霖却不知自己此刻是该感动,还是该对他敬而远之。 隔了好一会儿,独孤霖看着赵明瑛的眼睛轻声说道:“殿下,我是你的表姐,将来不论你是否能登上至尊之位,我们永远都是亲人,独孤家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停顿了片刻,她垂下眼眸继续道:“殿下的心意我受之有愧,我身体不好性格娇气,也看不惯那些后宫彼此倾轧的手段,宫里是容不下我这样的人的。” 赵明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若做了皇帝,你就什么都不用怕,我会好好护着你,我不会让别人把那些肮脏的手段用在你身上。” 独孤霖笑着摇头,“殿下,你若做了皇帝,难道后宫就只会有我一人吗?” “那又有何不可?” 赵明瑛对那把龙椅野心勃勃,但在某些事上却又单纯得让独孤霖觉得好笑。 她低声说道:“殿下,你的承诺太重,我承受不起。” 见独孤霖怎么都不肯接受自己,赵明瑛心中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自己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吧?她身体不好,要是给她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见他沉默下来,独孤霖便试探着想要离开。 “殿下,我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家里的人该着急了,我先告辞了,殿下保重。” 这一次,赵明瑛似乎再也找不出理由拦着她。 在她打开门之前的那一刻,赵明瑛低声问了一句。 “被你带走的那只小狗,现在过得好吗?” 独孤霖眼波一动,想要迈出门的脚又停了下来。 她恍惚了片刻后,低声道:“小狗很好,它没有心事,总是吃得好睡得香,长得白白胖胖的。” 赵明瑛低低地苦笑了一声,“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见他没有别的话要说,独孤霖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屋子。 等独孤霖离开后,赵明瑛身旁的侍从推门而入。 “殿下,表小姐还是不愿意吗?” 赵明瑛失落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气闷地答道:“我为了她费尽心机,把朝堂搅得翻天覆地,结果忙活了半天,却被我母妃拆了台。” 侍从不敢说贵妃的不是,只好沉默以对,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赵明瑛从千头万绪中抽回神志,“对了,派去刑部的那个人你处理好了?” 侍从赶忙道:“处理好了,伤在头部,尸体扔在宫内冷宫附近的一处枯井里了,就算将来被发现,多半也会被当做是自己投井死的。” 赵明瑛点了点头。 “刑部卷宗的事你做的很好,三哥的人做事不利索也是他自己活该。”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三哥这次的把柄我不能轻易放过,现在翻出来就是最恰当的时机,翻得太早父皇不会当回事,翻得太晚又怕错过了能拉他下水的机会……” 侍从陪着笑说道:“楚王以为买通了吴正丰就万事大吉,殊不知他有张良计,殿下有过桥梯。” 赵明瑛略略舒了一口气。 “近日,父皇对我的态度还不错,要是能让他早点下定决心,往后的事也就都好办了。” “殿下说的是。” - 缇花小筑内,沈殊玉病恹恹地歪在床上,没精打采地看着谢嫮手里的药碗。 谢嫮用勺子慢慢地搅着黑褐色的药汁,又放在唇边吹了吹,觉得不烫了便递给她。 “你自己喝还是我来喂你?” 沈殊玉看着那碗药,小脸都皱到了一起,于是和谢嫮讨价还价。 “我觉得我身体底子还不错,自愈能力应该很强,这药的量能不能再减减?” 谢嫮看着她,直接把碗送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你觉得行吗?” 她的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殊玉只好认命地坐直身体接过那碗药,然后一饮而尽。 她被苦的打了个寒颤,连眉头都皱到了一起,谢嫮赶忙往她嘴里塞了个蜜饯。 第250章 失望 “好点了吗?”谢嫮问道。 沈殊玉嚼了嚼,觉得嘴里的苦味被冲淡了许多,这才含糊地应道:“好了。” 谢嫮拿过她手里的空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你家这厨子手艺也忒差劲了,你才回去几天就被折腾成这样,幸好祝和大哥这两日在药庐,不然还不知道你得熬几天才能好?” 沈殊玉前日从沈府一回到山庄后便觉得腹痛不止,胃里一阵阵的恶心,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后才觉得好一些,只是现在仍觉得头重脚轻,没什么精神。 祝和听说后便来给她诊脉,说她只是吃了些不相宜的东西,又给她开了几副药。 沈殊玉病得糊里糊涂的,一时也想不明白吃过的东西里面到底哪一样有问题。 “也可能是我自己最近肠胃不好吧。” 话音未落,谢嫮的丫鬟彩婳从门外跑进来。 “四小姐,钧清带了个人过来,说是从沈府来的,来看您来了。” 沈殊玉和谢嫮对视一眼,狐疑地问道:“他们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谢嫮摇了摇头,“我可没派人给他们传信。” 人既然来了,也不能不见。 沈殊玉想了一会儿,决定趁自己现在还有力气,起来简单收拾一番,她可不想让沈府的人看到自己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 “二姐,你扶我一把,我想换身衣裳。” “好。” 谢嫮让彩婳先去招待沈府来的人,自己去给沈殊玉找了身衣裳,又给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然后陪着她一起去了前厅。 沈殊玉一看清来人,便诧异地问道:“李管家,你怎么来了?” 李管家是她父亲身边最得力的人,平日家中跑腿的小事多半都是他安排别的下人去做,也不知今日遇上了什么大事,居然劳动他亲自跑一趟。 李管家给她行了礼,陪着笑脸说道:“是老爷让我来的,有件事老爷想请小姐出面。” “什么事?” “二小姐前日不知为何突然上吐下泻,请了城里几位大夫看,也吃了药,可一直不见好,今天还发起了高烧,老爷夫人没办法,便想请药庐中的大夫去看一看……” 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喝茶的谢嫮忽然抬眼看去。 李管家继续说道:“可小人去了药庐后才知道,陆大夫如今已不在药庐了,另一位祝大夫这两日也不知去了哪里。” 祝和这两日不在药庐,还是为了就近照顾沈殊玉。 药庐和拂玉山庄左不过几步路,所以他这两日便留在了山庄的碧波轩中,除了为沈殊玉看诊,闲时便和淳于先生下下棋。 不过,李管家说不知道祝和这两日去了哪里,只是个托词。 药庐这些大夫个个特立独行,轻易不出山,祝和如今又在拂玉山庄,沈渭和李管家都知道,要请祝和去给沈瑶华看诊,只能走沈殊玉这条路。 沈殊玉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父亲只让你来请祝和大哥过去?” 李管家先是一愣,随即顺着她的话说道:“还让我看看小姐好不好。” 这话敷衍的很。 沈殊玉先前没想起来她吃的东西到底哪样有问题,但听完李管家的话,她此刻已经猜出来了——多半是她离开沈府那天早上吃的那碗荷叶羹。 沈渭和沈夫人都不喜欢荷叶羹,沈晏清那天早上又因为赖床错过了早饭,所以厨房就只给沈殊玉和沈瑶华两位小姐做了这两碗羹。 大家都吃一样的东西,沈瑶华会生病,难道她沈殊玉的身体就是铁铸的不成? 可沈渭连一句多余的关心都没有。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而已。 见面的时候把一家人挂在嘴边,见不到的时候就当这人不存在,能用的时候就拿来用一用,用不到的时候就让她自生自灭。 沈殊玉从前听从先生和大哥的话,一再告诫自己,大家面子上还是要和和气气的,可生活中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让她无法继续忍受下去。 李管家忽然发现沈殊玉的神情变了,变得十分冷漠。 谢嫮猜到沈殊玉心里不好受,她微微侧过头去,看到沈殊玉眸色深沉,抓着茶杯的手在轻微颤抖。 谢嫮看着沈殊玉长大,还会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吗? 这明显是要发火的征兆。 杯子刚被沈殊玉拿起来,谢嫮眼疾手快把手覆了上去,轻轻往下一压。 清脆的响声过后,杯子重新落回碟子上。 沈殊玉蹙着眉抬眼看向谢嫮,谢嫮则笑着打圆场。 “祝大夫这两日的确在我们山庄做客,不过我这正有事,离不开阿殊…… 这样吧,我让钧清带你去找祝大夫,就别劳烦你家小姐了,如何?” 李管家笑着向谢嫮道谢,“哪敢劳动我家小姐,让下人传个话就行。” 言外之意是,谁带路都无所谓,只要能请到人就行。 于是,谢嫮叫来钧清,钧清便带着李管家往缇花小筑院外走去。 两人一出门,迎头撞上了刚回山庄的裴含章。 皇帝不知为何这两日又想起了淳于靖,于是放裴含章几日假,让他回来看看先生, 钧清给裴含章行了一礼,裴含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陌生人。 因为心里惦记着沈殊玉,裴含章也没多问,两人寒暄了两句后,钧清就带着李管家匆匆走了。 裴含章则走入缇花小筑,打算去看看沈殊玉。 他今日回山庄看望淳于靖,言谈中听说沈殊玉从沈府回来后便生病了,他心里记挂着沈殊玉,因此从明照堂离开后便径直来了缇花小筑。 谁知,刚一进院子,他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几块碎裂的瓷片从门内飞了出来。 裴含章被吓了一跳。 他小心地绕过那几块碎片走进门去,看到谢嫮正不住地在沈殊玉身边念叨着什么,沈殊玉则面沉如水坐在那儿,地上还有个被砸得稀碎的茶杯。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何必去和他们生气?” “他们不在意就不在意,你不是还有我们吗?” “你这两天身体不好,再为这事把自己气坏了,那多不值得……” 谢嫮不住地劝慰着沈殊玉。 “就是啊!”彩婳也在一旁劝道,“以后四小姐大不了少回去两趟,省的惹气。” 裴含章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第251章 误伤 看到沈殊玉脸色不好,裴含章赶忙走过去关切地看着她。 “阿殊,你还好吗?” 冷不防看到他,沈殊玉抬起眼眸,神色黯然。 片刻后,她把目光从裴含章身上移开,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谢嫮赶忙把沈殊玉扶到里面休息。 等她出来后,看到裴含章还在,猜到他是想和沈殊玉说话,于是便道:“她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你想去看看她也行。” 裴含章点了点头,走进内室去看沈殊玉。 沈殊玉正靠坐在床上,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裴含章轻手轻脚地进去,坐到了她身边。 “你怎么了?今天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沈殊玉闷闷地说道:“没什么,沈家派人来了,说了些有的没的。” 不知为何,裴含章忽然想起了自己无意间看到的沈殊玉和袁霁的那场比试,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去了。 莫非沈家派人来又是为了…… “他们不会是又给你安排亲事了吧?” 沈殊玉瞥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不是,是为了别的事。” 裴含章立刻舒了口气,只要不是为了沈殊玉的亲事就好。 他心里一松,脱口而出道:“到底是你的家人,也不要和他们太过计较……”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被沈殊玉狠狠地瞪了一眼。 沈殊玉正在气头上,裴含章刚刚那句话正踩到了她的痛点,于是,沈殊玉的火气便直冲裴含章去了。 “你凭什么说我计较,又不是我的错。” 裴含章不知道她为什么发这么大火,“难道你非要和他们做仇人吗?” 沈殊玉眼睛一瞪,“你知道什么?你那么好心,那以后他们的事都由你来管!” 说罢,她气呼呼地往床上一躺,面朝里把被子一盖,再也不理裴含章了。 裴含章也不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到底错哪儿了,他手足无措地在沈殊玉床边站了一会儿,半晌后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谢嫮还在叮嘱彩婳。 “阿殊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她昨天吐了一天,估计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你回头告诉厨房,这几天给她送的膳食都清淡些,牛羊肉还有鱼虾那些发物就别做了。” “是,奴婢知道了。” 谢嫮一回头,恰好看到裴含章从屋里走出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好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谢嫮盯着他看了会儿,又往他身后一看,旋即明白过来。 她没好气地问道:“你和阿殊吵架了?” 那算是吵架吗?是他单方面挨骂还差不多。 裴含章只好把刚刚两人的一番对话说给谢嫮听,谢嫮听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把彩婳打发走,然后数落起裴含章来。 “你真是吃饱了撑的,你闲着没事管沈家和阿殊的关系做什么?” 裴含章挠了挠头,“我也不是有意要替沈家人说话,就是怕阿殊以后总为这些事生气……” “你不站在她这边,话里话外还指责她小气、不懂事,这就足够让她生气的了。”谢嫮一针见血地说道。 见裴含章沉默不语,她叹了口气。 这帮小崽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她把沈府管家下午的来意说了一遍,又语重心长地和裴含章解释。 “阿殊长这么大,除了一个姓氏,跟沈家几乎没什么关系,有她那个妹妹作对比,她不满意沈家对她的态度,心里有气也是理所应当。 在这件事上,先生都不会指责她什么,你倒好,还敢跳出来说她的不是……” 她上下看了裴含章两眼,“这也就是你吧,今天要是换成秦灵泽,阿殊能直接把他埋山里。” 裴含章苦笑道:“二师姐,我真没有指责她的意思,我就是不想她和沈府闹得太僵。” 谢嫮不解地眨眨眼,“她和沈府闹得僵不僵,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裴含章犹豫再三,把自己脸憋的通红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见他没什么好说的,谢嫮也不再逼迫他。 “算了算了,阿殊心情不好,脾气难免有些大,你别放在心上,先回去休息吧。” 裴含章只好点头,“我不会生她的气的。” 他回头看了眼静悄悄的屋子,抿了抿嘴,然后悄声离开了缇花小筑。 夜晚,万籁俱寂,缇花小筑的屋内温暖明亮。 沈殊玉窝在窗边的一个小榻上读书,谢嫮则坐在灯下绣一幅锦鲤荷花。 坐得久了,沈殊玉活动了一下微微僵硬的身体,然后转头看向窗外如墨的夜色。 谢嫮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身上的力气是不是恢复了一些?要是恢复了,就起来走走。” 于是,沈殊玉放下书,乖乖起身来回走了两圈,最后站到了窗边发呆。 谢嫮的手指有些酸痛,她放下针线,和窗边的沈殊玉说话。 “还在为沈家的事生气啊?” 那天见过李管家后,沈殊玉便没再出现,但祝和还是看在沈殊玉的面子上,答应跟李管家走一趟。 李管家从祝和那里得知,沈殊玉也和沈瑶华出现了同样的病症,于是临走前想再问候下沈殊玉,但沈殊玉却没见他。 第二日李管家亲自送祝和回来,还顺便带了许多沈府送给沈殊玉的东西,沈殊玉推说身体不适,没有露面,一应事项都是谢嫮帮忙张罗的。 面对谢嫮,沈殊玉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一直都知道他们没那么在意我,可当事情真的这样发生时,我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谢嫮放下手里的帕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要一辈子见不到,那反倒好了,也不必拖泥带水,怕的就是现在这样,逃也逃不开,见了又生气。” 她说的是沈家和沈殊玉现下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 沈殊玉沉默不语。 谢嫮推己及人,对沈殊玉说道:“等你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就好了,要是嫁的远点,那就更好了。” 她想到昨日沈殊玉和裴含章言语不和的事,便试着劝和。 “阿殊,我知道沈家的事让你不开心,不过含章这人你也知道,心眼还没你一半多,他怎么可能非得站在沈家这边给你添堵? 他或许言语不当,但你也不能把这事的气都撒在他身上。” 第252章 和好 听完谢嫮的话,沈殊玉微微侧过头,旋即垂下目光,像是在思索她的话。 谢嫮对山庄里的事向来洞若观火。 从淳于靖和她提起沈殊玉与两位师弟平日的交往,到沈殊玉与裴含章总凑在一起像是有聊不完的话,再到沈殊玉生病,裴含章面上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基本能够确定,这两人有自己的小秘密,又或者说,他们俩志同道合。 裴含章是个值得托付的年轻人,谢嫮对这两人的亲近是乐见其成。 沈殊玉眸光微微一动,心里有些动摇,但嘴还是硬的。 “谁要他多管闲事。” 谢嫮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觉得他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吗?这要是别人的闲事,你看他会不会去管?” 她想起了王府里的陆明珠,于是放下手里的针线,感慨道:“和明珠比起来,你不仅有的选,甚至还能自己做决定,你知道这是件多么难得的事吗?所以,你可千万别让手里的机会白白溜走。” 她说的隐晦,但沈殊玉却心中了然。 她站在窗口继续远眺,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第二日,沈殊玉的身体好了许多。 她这几天没出屋子,早就待得闷了,于是趁谢嫮还没来看她,独自一人去了翠微楼,想找几本书看。 翠微楼的墨香在午后的阳光中肆意飘荡,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照在摆放整齐的书籍上。 沈殊玉穿行在一个个书架中间,遇到感兴趣的便停下来翻一翻。 翻着翻着,她忽然从几本书中间翻到了一本封皮快与纸张分离的书,便赶忙拿起来细细抚平。 这一整理才发现,这书的内容是本传奇故事,却套了个经史子集的封皮。 沈殊玉哭笑不得,猜到这多半是秦灵泽的手笔。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便打算拿这本书回去读,谁知刚一转身,就看到书架外站了个人,沈殊玉被吓了一跳。 但当看清那人的容貌时,沈殊玉便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来人是裴含章。 他怎么还没回宫啊?沈殊玉心里嘀咕着。 裴含章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殊玉。 他那日没和沈殊玉说上几句话,就惹得沈殊玉发火,因此也没机会和沈殊玉说明自己这次为什么回来。 知道沈殊玉这两日病着,他自然想去看她,可又怕她病中心情不快,再像那日一样动怒,所以心中虽然惦记,但最后思来想去还是想等沈殊玉好一点再去看她。 见裴含章不说话,沈殊玉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两人一起沉默着。 裴含章站的位置恰好堵住了沈殊玉出来的路,见裴含章既不说话也没有给她让路的意思,沈殊玉犹豫了片刻,便打算绕过他离开。 谁知她往左走,裴含章也往左走,她往右,裴含章也往右。 沈殊玉的脾气一点就着,这会儿又想瞪他了。 裴含章心里也有点委屈,他其实不是故意的。 刚刚一看到沈殊玉不和他说话,他心里便有些紧张,结果紧张中出了错,才一再挡住沈殊玉的路。 沈殊玉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又看看他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自己想出去。 可裴含章不知为何,却有些不大想放她离开了。 沈殊玉见他不肯退让,脸一沉,便又要从他身边过去。 结果,裴含章抬手按在了旁边的书架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那天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裴含章低声道。 他给了沈殊玉一个台阶下,沈殊玉又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没生你的气,那天的火也不是冲你发的。” 沈殊玉垂下头抱紧了怀里的书。 裴含章继续说道:“你和沈家的事,我自然是站你这边的,不过……”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那天的话,也不全是无心之语。” 沈殊玉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裴含章脸色微红,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之前我说想去你家提亲的话是真的,我想娶你,可我又怕你和沈府闹僵了,你父亲不会答允这门婚事,你也没法好好从沈府嫁出去……” 好嘛,这算盘打得够远的。 冷不防听了一次告白,沈殊玉又是羞涩,又是哭笑不得。 “先生之前的确有打算让我从沈府出嫁的,可他又没说不准我从山庄出嫁……”她小声嘀咕道。 “啊?你说什么?”裴含章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殊玉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裴含章后又很快收回目光。 “没什么,说你笨。” 虽然平白无故又被沈殊玉嗔了一句,但见她不生气,裴含章还是欣喜地笑了起来。 看着他略显单纯的笑容,沈殊玉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两人就这样和好如初。 送走裴含章后,拂玉山越发冷清下来,再加上秦灵泽的父亲梁国公秦湜近来身体不好,秦灵泽已多日不在山庄,沈殊玉心中越发觉得孤单。 她惦记着杜信芳的近况,索性又独自下山进城,往杜府投了一份拜帖。 杜信芳赶到信中约定的城外河边,见到了等候已久的沈殊玉,沈殊玉一看到他,心中便不由得冒出几分酸楚。 “大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几个月不见,杜信芳憔悴了许多,宽大的袍子裹在身上也难掩身形的瘦削,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仿佛只是旧日的一场梦。 杜信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最近刑部的事情比较忙,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陆明珠的离开让他不得不选择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刑部的事务中,不然只要稍稍停下,他就会想起那个雨夜中陆明珠泛着泪光的双眸。 沈殊玉不愿意勾起杜信芳的伤心事,便故作轻松地与他说了些闲话。 杜信芳忽然道:“对了,我来之前给含章送了口信,说你在这儿,他大概过会儿就会来。” 沈殊玉瞪大了双眼,“真的吗?” “嗯。” 其实沈殊玉刚和裴含章分别没几天,但想着人多热闹一些,杜信芳的心情或许也会好许多,于是,沈殊玉便没多说。 果不其然,两人又坐了半个时辰,便看到裴含章推门而入。 “幸好你俩没走……” 第253章 城外小聚 三人难得聚在一起,吃过饭后也舍不得分开,于是便一起去了附近的河滩上散步。 正值春暖花开,水鸟在河面上低低地掠过,河岸边开满了色彩各异的鲜花。 沈殊玉脚步轻快地走在前边,时不时俯身折两支花抱进怀里,裴含章和杜信芳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刚刚吃饭的时候,我看阿殊总是去看你,她很担心你。” 裴含章看向杜信芳,“大哥还在为陆姑娘的事难过吗?” 杜信芳苦笑着,“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儿女情长?” 裴含章郑重地摇摇头,“不会。” 他看着不远处捧着花束在草丛中穿梭的沈殊玉,幽幽地说道:“如果阿殊现在突然被人抢走了,而我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我也不会好过。” 杜信芳的目光落在沈殊玉的背影上,像是想要透过她去追寻另一个人的痕迹。 过了半晌,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我知道想也没用,可还是忍不住去想她,我只希望,她在王府里的日子不要过得太艰难。” 裴含章由他的话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楚王被禁足的事,大哥也知道吧?” 心中一直挂念着生活在楚王府的陆明珠,杜信芳自然很想知道楚王未来的处境如何,但裴含章毕竟是皇帝近卫,他不想给裴含章带来麻烦。 “你和我谈论这件事,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裴含章答得坦荡。 “我跟着阿殊也叫你一声大哥,自然是把大哥当自家兄弟,再说我也知道大哥为人如何,若是连你也靠不住,那咱们这山庄恐怕也没什么将来了。” 杜信芳笑了笑。 裴含章继续说道:“楚王被陛下降罪那天,我恰好不在御前,后来听说是他贪墨了赈灾银,陛下一气之下将他禁足在府上,但禁足多久陛下并没有说。” 杜信芳也说起了朝中形势。 “前几日有朝臣为楚王求情,不过都被陛下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既没说放,也没说不放,我猜陛下的气恐怕还没消。” 他折下一根草棍放在指尖轻捻。 “陛下和秦皇后是少年夫妻,徳懿太子和楚王都是秦皇后所出,这些年陛下虽常常流连后宫,其他皇子也都渐渐长大,但没有一位皇子能越过陛下对先太子和楚王的宠爱。” “之前大家都以为立楚王为新太子是众望所归,连陛下自己也把这件事看得理所当然,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楚王贪墨的事被翻了出来,这就像是当众给了陛下一记耳光,他怎么能不生气?” 裴含章说着自己的猜想,“不过再生气也是父子,陛下又顾念着与秦皇后的夫妻情分,楚王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大哥往后也要小心应对才是。” 楚王可不是善茬,刑部这次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往后估计会是楚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杜信芳点了点头。 “楚王之前征战西北,论才干他还是有的,只是这件事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就算陛下仍有立他为储的心思,恐怕也得再拖上几年了。” 裴含章心念一动,“就怕拖上几年时移世易,中间发生变数也说不准。” “哦?你是这么想的?”杜信芳转头问道。 裴含章斟酌着说道:“我这阵子跟着陛下的时候,发现陛下对五殿下的重视比从前多了几分,五殿下年纪虽然不大,但说话做事都很老成。” 他回忆着皇帝面对五皇子时慈爱的目光。 “陛下一直夸他稳重,独孤贵妃多年来又位同副后……不知道陛下以后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杜信芳慨叹道:“说到底,放不放与立不立都在陛下一念之间,陛下的心思谁又能说得准呢。” “说的也是。” 怕裴含章聪明反被聪明误,杜信芳再三叮嘱他。 “伴君如伴虎,你在陛下面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不该你说的话一定不要多嘴,和这些皇子也别走得太近,以免惹陛下不悦,另外……” 他迟疑着,“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是咱们师门的人,你也不能什么事都坦诚相告。” “我记住了,大哥放心。” 沈殊玉在远处冲两人招了招手,嘴里喊道:“你们俩的‘悄悄话’说完了没?再不回去,我都要被这里的蚊子给吃了!” 裴含章被她逗笑了,连杜信芳嘴角也弯了起来。 “好,咱们回城吧。” 说是回城,但实际上只有裴含章和杜信芳要回城里。 沈殊玉不愿意回沈家住,她之前常和杜信芳在春湖酒家见面,两人都与老板相熟,因此商议过后,沈殊玉决定在春湖酒家住一夜,明早再回山上。 杜信芳犹不放心,再三叮嘱了春湖酒家的老板好生照顾她。 一回身,却见沈殊玉正和裴含章凑在一起说话。 两人情意正浓,眼神中的亲密丝毫无法掩饰,如今正站在那里依依不舍地告别。 杜信芳以前没见过沈殊玉这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之余,不禁想起了陆明珠,那几分笑意就变成了失落。 “你俩不像是来看我的,倒像是来故意碍我眼的。”杜信芳调侃道。 裴含章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我刚刚和阿殊说,这几日我恐怕没时间回山上,让她替我向先生问好……” 杜信芳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对沈殊玉说:“小嫮过阵子要出嫁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回去送她,过几日我让人先把贺礼送到山上,要是我回不去,你让她别生气。” 裴含章赶忙道:“我的也是。” “你们心意到了就行,二姐不会挑这些理的,三哥对这事也是心里有数,只有庭芝最近不在山上,他那里我会派人去说一声的。”沈殊玉安慰两人。 “你们明天都有正事,别在这儿耽搁了,快回去吧。” “好。” 三人告别后,杜信芳和裴含章便骑马回了城里。 - 大约两个月后,楚王赵明宣终于被皇帝解了禁足之令。 皇帝罚了他三年俸禄,这桩案子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赵明宣隐隐察觉到,他父皇心底对他的宠爱似乎不复从前,而这种变化好像不只是源于他办的那桩错事…… 直到吴正丰偷偷传话给他,说陛下近来常常将五皇子赵明瑛带在身边,连下朝后也会将他召到身边说话。 赵明宣才发觉,他心中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第254章 家暴 这日散朝后,赵明宣心中的怒气无处可以发泄。 回府后,恰好一位侍妾过来讨好他,却不小心摔碎了他常用的茶盏,赵明宣立时大怒。 “不长眼的东西,你也来给本王添堵是吗?” 他一脚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求饶的女人踢到一边,然后命人把她拖到院中,又让人拿了板子过来。 这边闹得兵荒马乱的,那边便有人将事情告诉了楚王妃陈清仪。 “王妃,您要不要去劝一劝?王爷正在气头上,那些人手上又没个轻重的,别真把人打出个好歹来……”一个丫鬟劝道。 “她也是不安分,王爷这几日心情都不好,谁让她上赶着凑过去找骂的?”陈清仪啐道。 她不喜赵明宣宠幸王府的其他女人,尤其是那些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女子,在她看来全是在打着狐媚楚王的算盘往上爬。 不过,因赵明宣私下里性格暴躁,往日她多劝两句就要挨上一番冷言冷语,久而久之,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作为王妃,眼下后院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算再不喜欢也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走吧,咱们去看看,能劝就劝两句。” 可到了书房院内,她才发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院中的女人此刻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看上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而赵明宣此刻神色漠然地安坐在屋中品茶,对面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饶是陈清仪一向不把王府中的这些女人放在眼里,此刻也难免生出不忍之心。 她让侍卫停手,自己跑到赵明宣面前求情。 “王爷,您手下留情,再打下去,燕灵就真的要没命了。” “哼,你此刻倒是心肠好,之前可没见你这么好心。”赵明宣语带讽刺地说道。 毕竟,陈清仪先前可没给陆明珠什么好脸色。 陈清仪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赵明宣夹枪带棒的一番话,不仅仅是指责她之前对后宅女子太过严苛,还因为先前他被皇帝禁足的时候,陈清仪的父亲兵部尚书陈大人未能及时站出来为自己这位女婿奔走。 “多日不见我那位岳丈,他倒是和你不一样,学会明哲保身了。”赵明宣冷哼着说道。 陈清仪只好语气讷讷的解释,“我写了信给我爹,爹他,他大概是有自己的筹划……” “什么筹划?怕被牵连的筹划?” 赵明宣此刻心气不顺,毫不顾忌陈清仪的颜面。 “这楚王妃你要是当不明白,不如让贤吧。”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气话,在陈清仪听来却如五雷轰顶。 她脸色煞白地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多年来小心侍奉的夫君。 “外面怎么没声了?我让你们停了吗?”赵明宣不耐烦地喝问道。 一声令下后,外面的侍从重新举起了板子,女人气息奄奄的哀求声夹杂在板子落下的击打声中显得那样微弱。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陈清仪开口道:“王爷,您就算要休了我我也要说,她好歹侍奉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不仅仅是挨罚的侍妾,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陈清仪由此想到自己,心中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燕灵艰难地在凳子上抬起头来,眼泪簌簌地落下,“王妃,王妃,救我……” 赵明宣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廊下,他抱着手臂,木然地看着院中的场景。 陈清仪偶一抬头,被他冷冷的目光刺得心中一惊。 她还想求情,刚要开口,忽然看到从院门外匆匆走进来两个人。 陆明珠生性淡然,虽然进府几个月了,但和楚王府上下一干人等都不大熟悉,楚王妃陈清仪又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因此陆明珠平日多数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常在府里四处走动。 这回也是听说前面快要打死人了,她从前作为医者的仁心才驱使她走了出来。 陆明珠看到陈清仪,先是一愣,片刻后神色恢复如常。 来都来了,总得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王爷,王妃。”陆明珠领着素雪行了个礼。 看到陆明珠,赵明宣脸色虽仍然冷淡,但语气却缓和了几分。 “你过来干嘛?这儿没你的事,赶紧回去。” 陆明珠看着奄奄一息的燕灵,还有神情凄惶的楚王妃,心里生出不忍。 “王爷,我知道王府如今面临难关,但府里众人的心都聚在您这儿,都盼着能陪王爷度过这段日子,王爷又何必计较这些小事? 还请您看在她一片诚心的份上,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次。” 听完这话,赵明宣眯起双眼将陆明珠上下打量了一番。 陈清仪则是倒吸一口凉气,她这会儿已经感觉到腿有些软了。 这个陆明珠胆子怎么这么大?真是无知无畏,不顺着赵明宣的脾气来就算了,还敢旁敲侧击地指责他在拿女人撒气。 果然,赵明宣沉默着走上前,然后猛地抬手,一把掐住了陆明珠的咽喉。 他曾是行伍之人,手上力道颇大,只是微微用力,陆明珠的脸色就变得紫涨起来。 “我给你几分颜面,倒是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陆明珠的丫鬟素雪被吓得跪地哭泣,求楚王住手,陈清仪也被吓得身子瘫软,根本不敢出声。 陆明珠细弱的手指抓着赵明宣的手腕,嗓子里发出了痛苦的咳嗽声。 不知为何,她的眼神在出现了片刻的惊惧后,慢慢平静了下来,像是释怀一般任由自己的性命徘徊在生死之间。 见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赵明宣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想听听她打算说什么。 陆明珠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而后费力地说道:“王,王爷是要做大事的人,杀了我要是能让王爷冷静下来,我也不算白死。” 赵明宣感受着她纤细的咽喉在自己掌中滑动,心念一动,手上原本致命的动作就变成了爱人的抚摸。 “你倒是为本王考虑得长远。” “妾身生死荣辱系于王爷一身,自然也要与王爷共同进退。” 陆明珠自知这话没有丝毫真心,但寥寥几句却让赵明宣的心里舒坦了许多。 他把手从陆明珠的脖颈上挪开,而后轻轻为她理了理歪斜的衣领。 “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赵明宣扫了一眼一旁气若游丝的侍妾和身后垂头不语的陈清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闹得鸡飞狗跳的,赶紧收拾了。” 第255章 开窍 众人立刻扶人的扶人抬凳的抬凳,只消片刻,便收拾好了院落。 陈清仪带着众人给赵明宣行礼后刚要退下,忽然听到赵明宣低沉着声音说道:“明珠留下,陪本王坐会儿。” 陆明珠脚步一滞,轻声应道:“是。” 陆明珠原本可以对这件事袖手旁观,但她不仅挺身而出,还冒死为她们说话平息事端,陈清仪心中原本是对她存了两分感激的。 可惜,在赵明宣发话要陆明珠留下来陪伴自己后,这份感激登时全部化成了醋意与怒火。 陆明珠神色无波无澜,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轻手轻脚地像从前一样给赵明宣倒了茶来。 赵明宣接过茶后随手放到一边,然后拉着陆明珠在自己身边坐下,手指不住地摩挲着她细嫩的颈部。 那里已经出现了几道青紫的印痕。 “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知道痛吗?”赵明宣皱着眉问道。 陆明珠原想说,这算什么,自己从前采药的时候摔断了腿也没哭几声,还有,你真要心疼的话,刚刚还会掐着我不放吗? 但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放在现下来说的答案。 她抚着脖颈,露出一个看上去既无辜又可怜的表情。 “有一点痛,王爷下次能不能别这样吓唬我了?我刚刚心里其实害怕极了……” 其实陆明珠心里知道,赵明宣刚刚对着她就像对燕灵一样,生出了几分杀意,可为了卸下赵明宣的心防,她只好假装不知。 赵明宣看着她懵懂的模样,心中生出些许怜爱,“好,本王以后不吓唬你了。” 陆明珠温柔地笑了笑。 她柔声说道:“既然这伤是王爷留下的,那王爷帮我上点药吧,我今天也惹了王爷生气,过会儿我亲自下厨做几道菜给王爷赔罪,如何?” 赵明宣发作了众人一通后,心情好了许多,也不计较这些小事。 “好,听你的。” 长舒了口气,他的目光越过陆明珠,望向了虚空的某一处,喃喃道:“本王是得把精力放到别处,也好让他们知道,本王不是好惹的。” 从赵明宣的书房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陆明珠坐在镜子前,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颈上斑驳的淤痕。 那里已经被赵明宣上了药,可痕迹却不会那么快消失。 陆明珠曾为被丈夫殴打的女子治过伤,她太了解这些了。 素雪在一旁细细地看了会儿她的伤口,心疼地掉了眼泪。 “这叫什么日子啊,原本在拂玉山过得好好的,老天爷为什么非要人往火坑里推?” 陆明珠却平静地安慰她。 “别怕,出路都是人自己找的。” 陆明珠就像一颗种子,无论被风带到何方,只要能让她落地,她就会努力地扎根,坚韧地长大,从不惧怕风雨。 先前她最坏的打算便是楚王对她不过一时兴起,等天长日久,自己便要面临失宠的危机,而现在她才发现,与应对这位喜怒无常随时可能冒出杀气的王爷相比,失宠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已。 幸好,这位未来的天子对她还留有一丝心软。 他靠掌握权力来决定我的命运,我为什么不能靠掌握他来决定我之后的人生? 陆明珠抚着脖颈上的淤伤,若有所思。 - 拂玉山庄,青鸾阁中。 谢嫮的院子里摆满了成婚所用的东西,一片喜庆氛围里,沈殊玉照着单子一样一样地核对淳于靖为谢嫮准备的物品。 谢嫮不忍心她操劳,一个劲地喊她去休息。 “阿殊,这些东西等我自己核对就好了,你快过来歇会儿。” 沈殊玉一边归置东西,一边答道:“没事,我不累,等你嫁人以后咱们就离得远了,到时你就算需要我帮忙,恐怕我一时半刻也赶不过去。” 谢嫮天生一副劳碌命,自杜信芳走后,她接管了山庄大半的事务,此后便要日日操心这几个师弟师妹。 虽然有时她嘴巴上不饶人,但对所有人的关爱却丝毫不假,山庄里谁饿了病了她都要担心,连有了心事她也会过问两句。 嫁人虽是好事,但想到往后便是长长久久的分离,沈殊玉心中不免又有些难过。 谢嫮把沈殊玉手中的单子拿过来,递给一旁的彩婳。 “东西放在这儿又跑不了,一会再看吧,正好我还有事要问你。” 沈殊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要问我什么啊?”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谢嫮低声问她。 “你是什么时候和含章心意相通的?这么大的事竟不告诉我?” 她抬手点了点沈殊玉的额头,“你们两个真是好大的胆子,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晃,竟然还敢暗通款曲?” 沈殊玉登时红了脸,故作镇定道:“我胆子一向都大,你今天才知道啊?” “好啊,我还没走呢,你就敢回嘴了!” 两人闹了一阵儿,谢嫮渐渐止住笑意。 “嫁给含章也好,我冷眼旁观了一阵儿,他为人光明磊落,家世自不必说了,最重要的是他能把你放在心上。 你们两人互相知根知底的,我想就算以后成了亲,他也不会太拘着你,以后你也能常回来看看先生。” 沈殊玉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而是低声答道:“等我们这几个人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先生会越来越孤单的,我留在京城也好,这样就能时常回来看看他老人家了。” 玉玺迟早要交出去的,等卸下了这个重担,淳于靖也就能好好留在山上颐养天年,不必再东奔西跑了。 谢嫮婚期将至,再过不久,她叔父就要来接她去高临与徐家公子徐澜知完婚。 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谢嫮心中也十分难受。 “这一去,山高路远,以后怕是难有回来的机会了。” 她不是沈殊玉,没有策马天涯的本领和勇气,成婚后相夫教子大约就是她往后几十年的生活缩影,这样的未来在让人新奇之余又不免心生惴惴。 “二姐,你和徐公子心意相通,这么多年他一直等着你、惦记着你,以后你们一定会琴瑟和鸣的。”沈殊玉安慰道。 她的话让谢嫮心里好受一点,但转念想到陆明珠,她心中又难过起来。 “我的婚事还算平顺,可即便如此我心里仍然有些不安,再一想到明珠嫁进一个人生地不熟又规矩多的地方,我可真是担心……” 她低声道:“前两天你私下告诉我说,大哥和明珠彼此有意,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抵触嫁到王府,也明白了大哥为什么前阵子隔三差五就回来,而且一回来就找借口去药庐,唉,真是人生无常。” “二姐,事情已经这样了,真要有希望,大哥一定会设法拼一拼,可楚王是什么人,未来的太子、天子,大哥又能有什么法子?” 沈殊玉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我把这事告诉你,是因为咱们一起长大,我不想瞒你,也怕我们不经意说错了话,让大哥难过,这事咱们自己知道就好了,说出去恐怕会给他们俩招来灾祸。” 谢嫮点点头,“我明白,不过眼下我也要离开了,大哥那边你也帮着上点心。” “我知道。” 第256章 最后的叮嘱 谢嫮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我这两天把庄里的账簿整理好,走之前连同各处的钥匙一起交给你,往后山庄里的事就要辛苦你了。” 想到自己走了之后,就没有人能与沈殊玉一起分担庄内事务,她不由得心生忧虑。 “二姐不用担心,之前钧清常常跟着咱们俩跑前跑后的,他对庄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都熟悉,往后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钧清帮我。” “这样也好。” 谢嫮点了点头,温柔地看着沈殊玉。 “阿殊,以后山庄里的人大概会越来越少,或许你会感到孤单,但是不要害怕,人这一生中就是会遇到很多过客,他们只能陪你走过一小段路,昙花一现后就回到自己原来的轨迹。” “如果含章是你心里那个能陪你一同走过一辈子的人,你要好好珍惜,不要轻易放手。” 沈殊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明白。” “另外还有一件事……”谢嫮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见沈殊玉不解地看着她,谢嫮幽幽说道:“上一次你偷跑出去受了伤回来,先生一气之下要赶你出去……” 听她提起这件事,沈殊玉不由得脸色讪讪。 “其实你和朱雀常常结伴出去,先生和我们都习惯这件事了,当时我们谁也没有特意去和先生提起,先生之所以会知道你受伤,是因为药庐的药童给你送药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先生带着庭芝经过。” 沈殊玉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谢嫮道:“这事说来也巧,我当时就在附近,我看到药童和先生打了招呼然后要去找你,错身之际,庭芝偷偷用石子打中了他的腿,他摔倒在地,药也撒了出来,先生这才知道你受伤的事。” “什么?”沈殊玉惊愕地看着谢嫮。 那场风波过后,沈殊玉也曾私下探寻过自己的行踪到底是怎么暴露的,不过她当时并不知道药童摔倒是孟庭芝有意为之,只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 那孟庭芝又是为了什么?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过他。 谢嫮继续说道:“我一开始看到时也很不解,还想去质问他,不过后来发现先生为这件事和你生了大气,我便以为是你做错了事,庭芝是为山庄着想才把这件事翻出来。” 说到这儿,她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事情平息了,我不愿意再节外生枝,也怕你们俩因此生出嫌隙,就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了。” 沈殊玉神色有些复杂,“二姐,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说出来?” 谢嫮幽幽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总觉得先生对庭芝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他和含章偶尔会回来,可先生对含章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倒不是说先生对庭芝不好了,只是觉得没有以前热络。” “我后来想了想,这种转变大概发生在楚王保举庭芝为官之后,所以我猜庭芝和楚王府走得很近这件事,让先生很不高兴。” “你想,现在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庭芝在这时候就设法接近楚王,一旦将来朝堂有什么变故,他这么做或许会把咱们山庄给拖下水,先生自然不高兴。” 沈殊玉轻声地道:“含章也离皇权越来越近了……” 谢嫮反驳道:“那哪能一样?含章是被陛下亲自选到了自己身边,而且裴家从来不涉党争,除非含章自己脑子不好了……” 沈殊玉扯着嘴角笑了笑。 谢嫮把当初的事揉碎了给沈殊玉说了一遍,最后叮嘱她。 “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和孟庭芝反目成仇,我只是希望,你对着他时多留个心眼,毕竟他不是和咱们一起长大的,未必会一直和咱们一条心。” 沈殊玉点点头,“我明白,二姐放心。” - 楚王府里,孟庭芝由赵明宣身边的侍卫领着,往赵明宣书房走去。 穿过游廊后,眼见着已经能看到书房的大门,孟庭芝却忽然背过身去,略显慌张地低头整理衣服。 “孟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侍卫好奇地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一只虫子掉到衣服上了。”孟庭芝含糊地答道。 侍卫虽然没看到虫子在哪儿,但也停下脚步殷勤地帮着他寻找。 一通忙活中,孟庭芝回头看去,书房的院门外只有一丛花树迎着微风轻轻摇摆,他刚才看到的人影早已不见。 孟庭芝之所以找借口停下脚步,是因为他刚刚看到陆明珠恰好从赵明宣的书房里走出来。 他对陆明珠到底是心怀愧疚,因此不想迎头与她撞上,有意避开了她。 等陆明珠走远后,孟庭芝装作无意地随口问道:“刚刚那位是新来的侧妃吧?” 一听这话,侍卫立时压低了声音一脸兴奋地说道:“是啊……哎呦呦,说到这位刚进门的侧妃,那可真是了不得!” 他凑近孟庭芝小声说道,“她现在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物,咱王爷那个急躁脾气,如今就她能压服得住……”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侍卫转念一想,又觉得在外人面前说陆明珠压服得住赵明宣似乎不大好听,便连忙找补。 “反正,听府里的人说王爷很看重她,有些事要是别人说不成,她一去,那准成。” 孟庭芝心下稍安。 进了书房,见赵明宣站在窗口喝茶,孟庭芝连忙给他见礼,不过赵明宣没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看上去心情似乎并不是很愉悦。 “王爷……” 赵明宣屏退了下人,“你外祖父这几日在做什么?” 孟庭芝赶忙答道:“外祖父这几日私下里在各处奔走,想为王爷疏通关系。” 赵明宣神情稍稍缓和,但想到近来从宫中得到的消息,他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吴正丰那边刚刚递了话来,说过几日的春猎,父皇打算带老五去。” 前两年皇帝春猎时也带了五皇子,这不能说明什么。 孟庭芝刚要开口,就听赵明宣继续道:“可是,父皇根本没提要带着我的事。” 孟庭芝心里一惊。 第257章 春猎 孟庭芝自问没有能让皇帝改变想法的本事,但他却能摸准赵明宣的脾气,然后对症下药。 “王爷,那您有什么打算,庭芝听您调遣。” 赵明宣眯着眼看向他,沉声道:“这春猎本王不去又不会怎样,可这时机却不能错过。” “殿下的意思是?” “老五以为他在背地里搞得那些小动作我会不知道?”赵明宣轻蔑地说道,“既然他上赶着要去春猎上出风头,那本王就让他有去无回。” 孟庭芝闻言,不由得心里一惊,抬头看向赵明宣。 这就要真刀真枪的对上了吗? 不过,杀掉一位皇子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怎么杀,杀完后怎么平息风波,这都是他们必须考量的问题。 看到赵明宣向自己投来的冷冽的目光,孟庭芝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王爷打算怎么做?” 赵明宣“啧”了一声,不满地看着他。 “什么都要本王想,那本王叫你来干嘛?” 被赵明宣这么一训斥,孟庭芝立刻反应过来。 “王爷说的是,春猎的话……” 他低下头,细细思索起来。 “放冷箭恐怕不行,猎场守卫森严,安排的人很可能被捉到,既麻烦又容易露馅,春猎的场地内也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且野兽不可控,这条路也行不通。” 赵明宣一边听着他喃喃自语,一边垂着眉眼品茶。 孟庭芝思索了半天,最终一锤定音,“若要稳妥的话,最好的法子是用毒。” “哦,这怎么说?” 孟庭芝解释道:“如今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蛇虫鼠蚁都已出来活动,我们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赵明宣皱着眉思索了片刻。 “那些随行的太医也不是吃干饭的,就算中了蛇毒他们也能给救回来。” 孟庭芝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我们就用能一招毙命的毒,让太医也束手无策。”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如何脱身呢?” “殿下放心,我们还有金蝉脱壳的后招。” 孟庭芝说完后,又凑到赵明宣身边耳语几句。 赵明宣听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庭芝,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 孟庭芝心里对这番夸奖并不受用,他勉强扯出一丝微笑,“王爷过奖。” 赵明宣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若能顺利登上大宝,你便是第一功臣。” -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皇帝带着一众朝臣及皇子、妃嫔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直奔西山。 五皇子、七皇子随行,嫔妃只带了独孤贵妃、景妃等人,楚王与其他皇子则留在京中处理朝中之事。 中途停下休整时,七皇子赵明简看了看他父皇的御驾,又看了看在河边清理身上尘土的赵明瑛,趁着没人注意凑到了他身边。 “五哥,还是你有本事,以后我就跟着你,听你吩咐,还望哥哥你多提携啊。” 七皇子赵明简是景妃的儿子,景妃这两年也算得宠,不过她一贯不声不响,宫里一众神仙打架时也不怎么带她,七皇子自然也不引人注目。 这次他能跟着出来还是赵明瑛向皇帝开的口。 赵明简与赵明瑛年纪相差不大,之前常常一起上下学,平日关系还算不错,近来他观望着朝中风向,心中对太子的人选隐隐有了自己判断。 赵明宣和赵明瑛已各自露出了獠牙,其余人只需要静待最后鹿死谁手。 如今赵明宣自乱阵脚,赵明瑛则士气正盛,背后又有独孤贵妃坐镇,他显然比赵明宣多了几分胜算。 赵明瑛掸了掸袖子,语气风轻云淡。 “七弟何必客气,将来如何我虽然不知道,但我知道咱们俩始终都是兄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是。”赵明简眉开眼笑,“往后我为五哥鞍前马后,助五哥早日登上太子之位。” 赵明瑛轻声一笑,抬头不经意地环顾了四周,见无人注意到他二人,心下稍安。 “七弟,以后讲话还是要注意一些,有些话不能随便挂在嘴边。” 赵明简讪笑道:“这里就咱们兄弟俩,我一时嘴快说了心里话,五哥别介意。” 他觑着赵明瑛的神色,笑着继续说道:“咱们太子大哥英年早逝,本来三哥最有望接手太子之位,谁让他自己不争气?二哥志不在此,四哥又是个不戳一下就不出声的懦弱性子……” “再往下就是五哥你了,贵妃娘娘得父皇宠爱,五哥你书读得又好,除了你,咱们父皇还能选谁?往后弟弟的前程也指望五哥了。” 这番讨巧的话让赵明瑛面上露出些许笑容。 他算算时辰,觉得也该回去了,于是拍了拍赵明简的肩膀转身往回走,赵明简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七弟放心,有富贵咱们兄弟同享。” 随着皇帝一箭射中一只鹿,这一年的春猎正式拉开帷幕。 皇帝这两年被乱七八糟的丹药掏空了大半身子,再加上徳懿太子的去世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因此身体大如从前。 裴含章和其他几名羽林卫陪着他跑了一小段后,便不得不随着他的步伐放慢了速度,不过皇帝兴致却很高。 “今天打到猎物最多的,朕重重有赏。” 赵明瑛精神一振,兴致勃勃地带着侍从策马在林间穿梭。 一连打了几只野兔和野鸡后,他调转马头准备往另一方向去,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树丛里闪过一道白影。 “狐狸!是只白狐!”侍从喊道。 “用网,抓活的,别伤了它!” 赵明瑛一声令下,身边人立刻散开,分头行动去堵那只狐狸的去路。 有人拿了网拦在前面,一番折腾后,几人合力将那只狐狸抓进了笼子里。 赵明简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策马过来。 “五哥,这白狐的皮毛可真好,要是献给父皇,他一定高兴。” 他随即又叹了一声,“就是长得小了点,勉勉强强能做个围脖。” 赵明瑛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刚刚一再叮嘱抓活的,其实是想把这狐狸带回去送给独孤霖,博美人一笑。 独孤霖似乎很喜爱那些毛茸茸圆滚滚的小东西,眼前这狐狸还未长成,但玲珑可爱毛皮顺滑,她应该也会喜欢吧…… 谁能想到他这个没眼力见的七弟会半路杀出,被他看到自己捕到了白狐,还嚷了出来,这回想不送给他父皇都不行了…… 想到这儿,赵明瑛瞥了赵明简一眼,眼中带了些许不满。 赵明简则不明所以地挠挠头,难道五哥是怪自己来晚了没出力? 第258章 毒蛇 夜里,营帐前燃起篝火,侍卫们清点起白天众人猎得的猎物。 赵明瑛不出意料地拿下了头名,皇帝喜笑颜开,尤其喜爱他献上来的白狐。 大臣们识趣地恭维说此乃祥瑞,陛下此行是受上天庇佑,皇帝一听更是心花怒放。 赵明瑛得了许多赏赐,他陪着皇帝痛痛快快喝了一场,又与朝臣推杯换盏,等醉醺醺地被侍卫扶回自己的帐篷时,已是月上中天。 进了帐篷,他便往榻上一扑,把身边伺候的人都吓了一跳。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帮他翻身换好衣裳,尔后小太监们又进进出出地将烧好的热水一桶桶拎进来,准备让他沐浴。 赵明瑛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额头上,被烈酒迷醉的意识此刻漫无目的地大脑中游荡。 他一会儿想起,刚才酒宴上敬酒之人看向自己时那带着谄媚与算计的目光,一会儿又想到,他那坐在上首近来愈发显得苍老的父皇…… 赵明瑛叹了口气,右手不自觉得摸到胸口,抓了一把衣襟又轻轻放开。 他的胸口藏了一张叠好的锦帕,他取出来举到面前,借着帐篷里的烛光用迷离的目光细细打量。 上次赵明瑛和独孤霖在长乐宫偷偷烤红薯,他手上沾了灰尘,这锦帕还是独孤霖借他用的,他接过了却一直没有还。 后来发生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独孤霖便不再和他接触了。 也不知她是忘了,还是不打算要回来了,总之,这张锦帕便被赵明瑛留下来一直带在身边。 念及独孤霖,赵明瑛便想起她那桩令人生厌的婚事。 不过还好只是定亲,独孤家舍不得独孤霖嫁的太早,因此婚期定在了两年后。 两年的时间,足够他筹谋了。 等他登上太子之位,这门婚事他总有办法解决,就算不能让独孤霖做太子妃,依独孤家的门庭,先做个太子良娣,再做贵妃甚至是皇后,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这边思绪翻飞,忽然听到打水的小太监问他。 “殿下,水已经打好了,要不要奴才服侍殿下沐浴?” “不必了,都下去吧。” 赵明瑛这会儿想事情正入神,不愿被人打扰,于是微阖着双目摆摆手让他退下。 “是。” 那小太监答应一声,见赵明瑛没有朝这边看,他眼珠一转,躬身行礼时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到了地上,比了个手势后便静静地从赵明瑛的帐篷里退了出去。 脱了衣裳,赵明瑛将带着酒气的身体浸入热水中,浑身的疲乏随即慢慢消减。 他喟叹一声,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倚在浴桶内泡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当赵明瑛昏昏欲睡时,一条青绿色的小蛇顺着浴桶悄悄爬了上来。 它挨近赵明瑛搭在桶边的手臂,而后便吐着蛇信一口咬了上去。 “啊!” 一声惨叫惊起了营地里一大半人。 赵明瑛的侍卫急忙冲了进去,发现赵明瑛站在浴桶内,脸色铁青地捂着自己的左臂,地上则躺着一条一动不动的小青蛇。 “哎呀,有蛇。” 那蛇已经死了,小太监赶忙命人把它弄了出去,又急急地上前查看赵明瑛的伤势。 “殿下你怎么样?是不是被咬伤了。” 赵明瑛咬着牙把掌下的伤口给他看,紧实的手臂上赫然印着一处伤痕,且已经渗出血来。 小太监不知道这蛇有没有毒,把赵明瑛从水中扶出来后便把他伤口处的血吸出来,另一个小太监则赶忙往帐子外跑去。 “我去叫太医!” 没过多久,几个太医便带着药箱匆匆赶来。 皇帝那边得了信,正在御前守卫的裴含章也被派过来看望受伤的赵明瑛。 太医看过赵明瑛的伤口,又给他把了脉,最后询问起那条被扔出去的小蛇。 可惜刚刚众人只顾着赵明瑛,小太监再去找时,那蛇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踪影。 太医沉吟片刻,“我给殿下把过脉,那蛇应当是有毒的,不过好在中毒尚浅,我先为殿下开一副解毒的药方。” 于是,开方、抓药、熬药、检查帐篷内外…… 等这边忙完,裴含章才放下心来,回去将事情禀告给了皇帝,皇帝却似乎并不十分相信。 “真的只是蛇?” “是真的,陛下,五殿下和他身边的小太监都看到了,只是不知道那蛇刚刚是不是在装死,被抛到帐篷外面后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虽不知道是什么蛇,但太医已经开了解毒的方子。”裴含章答道。 皇帝听后犹不放心。 “怎么会这么巧,一来就遇到了蛇,那蛇还刚刚好就爬进了明瑛的帐篷?” 裴含章也有此疑问,但他不敢多说什么,便沉默地站在原地等皇帝吩咐。 “陛下,这阵子天暖了,许多畜生过了冬后都出来活动,或许只是殿下一时运气不好吧……”吴正丰在一旁劝慰道。 独孤贵妃却不满意这个说法,“这话不对,明瑛若是运气不好不受上天眷顾,他白天怎能捉到白狐?” 吴正丰讪笑道:“难不成那只白狐是只精怪,受此处山神庇佑,五殿下因为捕了白狐所以触怒了神仙?” 他说完后,又慌忙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 “哎呦,看奴才这嘴,殿下是龙子,就算庇护,也是天上的神仙庇护殿下。” 想到帐篷外被关在笼子里的白狐,皇帝皱起了眉头。 他对这些神怪之事向来不以为然,但在百姓眼中,天子受命于天,眼前又出了这种事,此刻他也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 半晌后,皇帝轻咳一声。 “含章,你再跑一趟,让他们给明瑛换个干净点的帐篷,周围多派人把守,另外,那只狐狸还是给放了吧,眼下小五受了伤,就当是给他积些福缘。” “是。” 独孤贵妃不放心儿子,跟皇帝说了一声后,便跟着裴含章一起去看赵明瑛了。 - 天朗气清,拂玉山庄众人来到了城外七里亭。 谢嫮的叔父谢尧川带了人来接她回去出嫁,如今她夫家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只欠谢嫮这股东风的到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嫮,你就在这儿拜别你先生吧。” 谢尧川的话一出,谢嫮顿时泪如雨下,她走到淳于靖的身前跪倒,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先生,往后小嫮不能在您跟前侍奉,望您千万珍重,小嫮往后也会日日上香,祝祷您身体康健。” 第259章 送别 淳于靖把谢嫮拉起来后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好,好……” 他哽咽着应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后只要你和你夫君同心同德,必定能把日子过好。 你也要保重身体,你们都好好的,先生也就安心了。” “是,先生。”谢嫮哽咽着答道。 她又看向沈殊玉,沈殊玉倔强地不肯哭出声,却止不住地抹眼泪,她身后还跟着抽泣的独孤霖。 “阿殊……” “二姐……” 谢嫮握着沈殊玉的双手,流着泪说道:“我这一去,恐怕就再难与你们相见了,你和几位师兄师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先生。” 沈殊玉哭着点头,“我知道二姐,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去看你。” “好。”谢嫮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放开沈殊玉后,又拉住独孤霖,“你身体不好,别再哭了。” 独孤霖哭得一抽一抽的,“谢姐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一旁的秦灵泽也红了眼圈,他抹了把脸强作欢笑。 “都别哭了,小嫮嫁人是好事,你们哭成这样,她一会儿在路上怎么能放心?” 他把眼泪咽回去,指了指谢嫮的马车。 “含章和庭芝人不能来,但心意都到了,他们给你的东西我都放你车上了,还有……” 他又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谢嫮。 “信芳说他公务繁忙,不能亲自来送你,让你别挑理……这是我和他一起给你凑的,你留着压箱底吧。” 谢嫮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整盒金锭。 她赶忙推拒,“这不行,我不能要。” “有什么不能的,”秦灵泽把盒子硬塞给她,“以后你不在我们眼前,就算遇到什么事,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一时也未必能帮得上忙,你身上多带点钱,心里也能安定些。” 谢嫮于是便收下了。 风势渐起,谢嫮的马车在官道上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站在淳于靖身旁的沈殊玉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先生,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她贴心地扶着淳于靖往马车走去。 “嗯。” 他们一行人还没拐上往拂玉山去的大路,马上的沈殊玉眼尖地看到了从山脚处骑马向他们奔来的三个人。 一旁秦灵泽显然也看到了,“像是宫里的侍卫。” 沈殊玉俯身轻轻地叩了下车窗,“先生,宫里来人了。” 三人在距离淳于靖马车几步远的地方利落地翻身下马。 为首的人白净秀气,沈殊玉看他的相貌举止,便猜到他是宫里的公公,他身后两人则穿着甲胄,显然是御前的羽林卫。 秦灵泽从马上下来,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小白公公,你今日怎么有空闲出来赏景?” 这位白公公是吴正丰的干儿子,在御前也算得脸,平日会帮吴正丰做些跑腿的活。 听到这番打趣,白公公给他作揖后苦笑着说道:“国舅爷玩笑了,奴才哪有本事跑出来赏景,奴才是奉陛下的旨意,来请先生去西山的。” “陛下不是在西山围猎吗?这么着急找我们家先生是有什么事?” 事关重大,白公公不敢随意将西山的情况向外透露。 他正踌躇着,就见淳于靖被沈殊玉扶下马车,身后还跟着独孤家的小姐。 白公公给三人一一行礼后,语带焦急地对淳于靖说,“淳于先生,陛下请您即刻去西山。” 淳于靖点点头,“我这就跟公公去,不知西山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秦灵泽拉过白公公,笑吟吟地塞了个银锭子给他。 “反正我们先生迟早都得知道,公公就行个方便吧,也好让我们先生心里有个底。” 知道皇帝一向对秦灵泽这个国舅爷很是纵容,白公公赶忙把银子推回去。 “国舅爷,这奴才可不能收。” 不过,秦灵泽还是把银锭硬塞进了他的袖子里。 白公公看向淳于靖,只犹豫了片刻便请他移步到路边,而后附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五殿下出事了,陛下又惊又怒,西山大营这会儿人人自危。” 沈殊玉装作无事地站在一旁看风景,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五殿下这几个字。 “公公,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启程吧。” “好嘞。” 淳于靖拉过秦灵泽的马,叮嘱了沈殊玉和秦灵泽两句,便带着宫里那三人往西山跑去。 沈殊玉回头看了看站在马车旁的独孤霖,她离得远,显然没有听到白公公方才的几句话。 独孤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阿姐,怎么了?” 沈殊玉收回目光,把手里的缰绳递给秦灵泽。 “没什么,三哥骑我的马吧,我陪霖霖坐马车。” 西山大营此刻一片愁云惨雾。 淳于靖下马以后,就察觉到了营地里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皇帝出宫春猎带了不少人,可营地里如今却异常的安静,时而能听到微弱的哭声,四周守卫森严,在各处走动的羽林卫表情十分严肃。 淳于靖在营外看到了正与人交谈的裴含章,隐约听到他正吩咐身旁的人轮班守卫的事。 裴含章看到淳于靖后先是一愣,随即小跑着奔到他面前行了一礼,然后凑过去小声叮嘱道:“先生,五殿下没了,陛下心情很不好,您一定要小心应对。” 淳于靖一瞬间瞪大了双眼,随即他又冷静下来。 虽然知道淳于靖与陛下一向亲厚,但伴君如伴虎,裴含章不想看到淳于靖因此事被殃及。 “好,先生知道了。”淳于靖心领神会。 被白公公一路引到御前,淳于靖看到了帐子里歪在榻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的皇帝。 他鬓角似乎一夜花白,一只手无力地搭在额头上。 淳于靖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到隐约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 “陛下。”淳于靖轻声唤道。 皇帝努力睁开双眼,吴正丰便凑到在他耳边轻声告诉他来人是谁。 待听到淳于靖的名字后,皇帝费力地撑着床榻坐起来,一只手推开扶着他的吴正丰,胡乱地向门口的方向抓了一把。 “子铮……” 淳于靖赶忙上前托住他的手臂,“陛下,臣来了。” 皇帝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老泪纵横地哽咽道:“小五,小五没了……” 他哽咽着无法继续说下去。 吴正丰见状,赶忙掏出手帕来给他擦泪,皇帝却猛地推开了他。 “都给朕滚出去!” 第260章 老年丧子 等帐子里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地都退下后,皇帝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 “你要是还在朕身边该有多好,你要是还在,也能帮朕盯着一点,哪至于……” 皇帝再也说不下去,他捂着双眼,忍不住流泪。 老年丧子,天下至尊如今也不过是一位哀伤至极的老人。 “围在朕身边的人,朝臣也好,太监也罢,一个个都对朕虎视眈眈,现在连小五都没了……” 淳于靖赶忙帮他顺气。 皇帝平复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贵妃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朕真是对她不住。 先前因为顾念着明昭,朕一直没有许她后位,没想到,现在连朕与她唯一的儿子朕都没有照顾好……朕以后哪有脸去看她啊?” 皇帝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淳于靖沉吟了片刻,安慰道:“陛下,贵妃娘娘陡然失去孩子,难免痛彻心扉,但娘娘聪慧,此事不是陛下之过,且您与她都饱尝丧子之痛,她又怎么舍得怪您?” 皇帝平静了半晌,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还不错的主意。 “宫里这几年倒是的确出生了几位小皇子小公主,而且他们的母妃出身都不高,实在不行,就从里面挑一两个交给贵妃养。” 淳于靖不想评价这个主意到底怎样,他显然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 “陛下,五殿下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不在宫里,但殿下身边总少不了侍卫和太监,怎么会突然出事呢?” 皇帝皱起了眉头,“朕让殷正去审问那几个太医了,现在还没审出结果。” 殷侯爷是长公主的丈夫,皇帝的妹夫,也就是殷凤潇的爹。 皇帝又把赵明瑛昨日的事说与淳于靖听。 “……昨晚他中了蛇毒后,太医便立刻给他拔毒了,当时两个太医明明都说没事了,只要好好休养便好,谁知道今天一早,小五身边的人便发现他毒发身亡了。” 说到最后,皇帝又哽咽起来。 淳于靖却觉得事有蹊跷。 “营地有重重守卫,怎么会让蛇爬进来?而且怎么那么凑巧就爬进了五殿下的营帐里?” 皇帝忽然坐直了身体,“小五昨日捉到了一只白狐,难不成真是触怒了山神?” 他这几年年纪上来后,既留恋后宫又沉迷于道士的丹药,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也比从前更信几分。 淳于靖无奈地劝道:“陛下,鬼神之说都是虚妄,再说了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还会压不住一个小小的山神吗?臣倒觉得此事更像是人所为。” “小五身边的人,朕都让含章拿住了,不过他一直在朕身旁守卫,不知道小五那边有什么异样,从那些侍卫口中也没问出什么。” 说到此处,皇帝长叹一声。 “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却一连送走两个儿子,上天为何丝毫不垂怜朕?” 听到事情有人在查,淳于靖便不再说什么了。 他心知自己此次前来要做的不是查案,而是安慰因丧子而遭受巨痛的皇帝。 只要别让皇帝在这段艰难的时期因为失去理智而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他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陛下,您节哀顺变,五殿下一向孝顺,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您为他伤及龙体。”淳于靖劝道。 “眼下您要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安抚好贵妃与独孤氏,回京后还有朝政需要处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皇帝无奈地点点头。 “暂且再多留一天,让殷正在营地里再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至于那两个太医,还有小五身边的侍卫……” 他冷哼一声,“不论最后查出是谁干的,他们失职没能照顾好赵明瑛却是真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淳于靖心底虽不赞同,但皇帝余怒未消,眼下显然不是个劝谏的好时机。 这年的春猎就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草草收场,皇帝带着赵明瑛的棺椁以及一病不起的独孤贵妃匆匆回了京城。 随同前往西山的三名太医,除了一位在皇帝营帐附近值守的太医外,另外两名被派去治疗赵明瑛的太医全被送进了刑部的牢中。 刑部得了上面的授意后,拷问起这二人时丝毫没有手软。 赵明瑛被毒蛇咬伤后明明得到了治疗,却又在第二日中毒身亡,这二人逃脱不了罪责。 除了被殃及的太医院,赵明瑛的死让拥戴他的一众朝臣俱是傻了眼,震惊过后,朝中便掀起了一波又一波要求彻查五皇子死因的声浪。 楚王失宠后,赵明瑛眼见着成了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明面上两人很少在朝中起过争执,但私下里却已多次交锋。 两人在朝中都有自己的党羽,有些事往日就算赵明瑛不出面,拥护他的人也能掣肘楚王,这让楚王无比恼恨。 因此,赵明瑛一死,朝中便有人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楚王赵明宣,赵明宣一党毫不示弱,立时便在朝中反击。 不过,赵明宣却没空理会这些事,他很忙,忙着照顾他病倒的父皇。 皇帝这两年的身体本就大不如前,五皇子突如其来的死讯以及朝臣的互相攻讦都让他头疼不已,多重打击下,他一病不起。 他这一病后宫险些乱了套,被赶鸭子上架从独孤贵妃手中接过宫中事务的郑贤妃忙得团团转。 她一边要日日看顾形销骨立的独孤贵妃,防着她一口气上不来就随儿子去了,又要摸索还不熟悉的宫务,如今皇帝又病了,她还得抽出时间去侍疾…… 之前没人告诉她,当后宫第一人有这么多事要干啊…… 疲惫不堪的郑贤妃最终还是在侍奉皇帝的时候出了岔子,她因太过困倦,手一抖砸碎了要端给皇帝的药碗。 一抬头,她便看到歪在榻上的皇帝正用晦暗不明的眼神地瞪着她。 虽说郑贤妃得宠的时间不短了,可眼下的皇帝就像头暴怒的狮子,饶是她往日得宠,这会儿也有些吓破了胆。 “陛下,是臣妾不好。” 赵明宣正在外间听太医小声讨论方子,见此情景便走过来宽慰皇帝。 “父皇,您的身体不宜动怒,我让人再给您端一碗药来。” 说罢,他看了一眼吴正丰,吴正丰立刻亲自跑出去又端了一碗药进来,赵明宣亲自服侍皇帝喝下。 等皇帝重新躺下后,他轻声细语地说道:“父皇,这阵子贵妃的身体不好,贤妃娘娘又有宫务要忙,还是让儿臣来照顾您吧。” 说罢,他给皇帝掖好被子。 “前两日,儿臣做梦梦到了母后,母后看上去眉头紧锁,想来是在担忧父皇的身体,所以还是儿臣留在这儿照看您吧,也免得母后忧心。” 听到他提前先皇后,皇帝睁开混沌的双眼似是有些迷蒙。 片刻后,他的脸上露出两分温柔的神色。 “嗯。” 虽是回答,却又更像是一声叹息。 第261章 喜欢他吗 就这样,本该与其他妃嫔、皇子皇女一样轮流来侍疾的楚王得以日日留在皇帝身边。 “所以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五殿下的死真的和楚王没有关系?” 沈殊玉捧了杯热茶递给淳于靖。 朝上已经吵翻了天,可惜查来查去,刑部也只能查出赵明瑛身中蛇毒,明面来看,这件事只是一场意外。 “事发时,楚王虽然不在西山,但不代表他的手就伸不到西山去。” 淳于靖吹去杯中的浮沫,继续说道:“当然,就算这件事是人为的,也不代表就一定与楚王有关,不过目前看来他受益最大,这倒是真的。” “那这么说,楚王离太子之位就更进一步了。” 淳于靖叹了口气,“陛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啊。” “徳懿太子文治武功都不差,可惜时也命也,一场病就把人给带走了,他的性子最像先皇后,若是他还在,也能压服众人,朝堂也不至于时常乌烟瘴气,陛下也不会……哎……” 淳于靖说着说着,便叹起气来。 沈殊玉此刻更担心被他们藏起来的玉玺。 “先生,那放在我们这儿的东西还要继续放着吗?这是个烫手山芋,我们自己交上去和上面发现后我们不得不交上去,二者可是有天壤之别。”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可让我把这个宝贝交给楚王,我实在是……” 在她心里,楚王无法与徳懿太子相提并论,更不是一个适合掌管江山的人。 虽说淳于晟把这份不世之功单单留给了沈殊玉,可沈殊玉并不想从楚王处获得任何奖赏。 沈殊玉喃喃道:“要是先太子还在,这宫里宫外能少多少纷争啊。” 听她提起先太子,淳于靖看向她,好奇地问道:“你还记得徳懿太子的模样吗?” 毕竟,淳于靖如今已知晓淳于晟最初的筹谋,沈殊玉和徳懿太子之间原本是有一重缘分的。 沈殊玉踟蹰着答道:“他的模样我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我记得陛下曾带他来过两次,我好像还同他说过话,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淳于靖微笑着点点头,“徳懿太子既有陛下的睿智又有先皇后的仁慈,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真是可惜了……” 沈殊玉听出了他话中的遗憾。 “先生,咱们说得有点远了,您还没说那东西您打算怎么处置。” “你师公最属意的人选是徳懿太子,可惜太子早逝,接下来咱们俩就得考虑陛下和楚王了,你觉得这东西该交给他们吗?” 沈殊玉觉得皇帝这几年耽于享乐,不像个好皇帝的样子,反倒与史书里那些要亡国之君有些像了,而楚王的心思又深不可测,她一个都不看好。 她犹豫着说道:“先生,我觉得他们俩现在都不靠谱,要不还是再等等看吧。” 淳于靖也不想现在把东西交出去。 “陛下这几年的心思都不在朝政上了,徳懿太子还在的时候,事情也多半都推到他那里,若是现在玉玺交给陛下,除了让他高兴两天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转而说起楚王,“楚王如今还不是太子,就算以后他做了太子或是皇帝,也要看他接不接得住这枚玉玺。” “我明白,先生,要看拿到这东西的人是否值得,不然就白白埋没了这传国玉玺。” “不错。” 淳于靖细细叮嘱道:“阿殊,现在不是这东西现世的好时机,所以你一定要仔细藏好,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告诉朱雀。” “先生放心,我不会再自作主张的。” 沈殊玉从淳于靖的书房出来后,就看到了等在榕树下的和安,和安一见她出来,便快步迎上去给她行礼。 “你家小姐来了?”沈殊玉问道。 和安点点头,“是,小姐在您院子里等了许久,一直不见您回来,就让我出来看看。” 沈殊玉猜到了独孤霖的心事,还没到缇花小筑的门口,她就挥手让和安退下,自己去找独孤霖说话了。 独孤霖正坐在缇花小筑的院子里发呆。 “听到赵明瑛的事,心里难受了?”沈殊玉一坐下便开门见山。 独孤霖没有遮掩,落寞地点了点头。 “父亲告诉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明明前阵子还见他活蹦乱跳的,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 赵明瑛曾迫得她求告无门,最终不得不选择远嫁,但说到底他对独孤霖怀揣的并不是什么恶毒的心思,只是少年人无处安放的一腔爱意。 而且,他还是独孤霖的表弟,因他的死讯,独孤府如今一片悲声,得知这一消息时独孤霖并不开心。 “阿姐,虽然我不用再整日担惊受怕了,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独孤霖垂着头低声道。 “如果独孤氏一定要死一个人的话,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他,如果是他的话,还不如是我呢。” “为什么要这么想?”沈殊玉忍不住问道。 “因为对独孤氏而言,他活着比我活着更有价值啊……” 独孤霖叹了口气,“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沈殊玉安慰道:“霖霖,你不能这么想,他好不好那是他的事,但老天爷为你留了一丝生机,这就表示你有活下去的意义。” 见独孤霖只是默默地点头却不说话,沈殊玉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 “霖霖,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独孤霖没有如她预想的一般矢口否认,她神色迷茫了片刻后,轻声开口。 “阿姐,他先前要我进宫时,我也曾问过我自己这个问题,我那时其实很希望自己能喜欢他,只要我自己心甘情愿,那么我进宫既遂了他的心意又对独孤氏有益处,我自然也就不必那么痛苦了。” “可是……” 她停顿了片刻,神色有些黯然。 “可是我心里真的没有他,甚至还有点怕他。从小到大,因为我身体不好,大家都把我捧在手心里,我习惯了别人把我视若珍宝,可他看我时,我却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物……” 独孤霖垂下眼眸,“我不喜欢。” 她一再拒绝赵明瑛对她的爱意,可偏偏没过多久赵明瑛便身死魂灭,这让她的心中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愧疚。 那些愧疚没来由地包裹了独孤霖的心和她的情绪,让她像是溺水一般,喘不过气来。 第262章 心意相通 沈殊玉看穿了独孤霖的心思,握住她的手安慰她。 “你没有必须要喜欢他的理由,不喜欢就不喜欢,他的死也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内疚。” 独孤霖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阿姐,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我昨晚梦到他了,我梦到他站在树林里远远地看着我,我想过去问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却怎么走都无法靠近他。” 她本就有些害怕赵明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梦更加重了她心中的惶恐。 “你若是觉得心里不安,不如找机会祭拜一下他吧。” “也好。” 看着心事重重的独孤霖,沈殊玉心中不禁泛起嘀咕。 如今独孤霖的危机已解,她会反悔自己和李惟瑾的婚约吗? 择日不如撞日,独孤霖现在便想去给赵明瑛烧纸。 陪独孤霖出门的时候,两个人刚走到缇花小筑外,便看到了静静地坐在大树下的裴含章。 “你怎么在这儿?”沈殊玉好奇地问道。 “来看看你。”裴含章站起身,微笑着说道。 独孤霖知道裴含章必是有话要与沈殊玉说,于是便知趣地和沈殊玉道别。 “阿姐,我就在林子边,不走远,你不必陪我了。” 沈殊玉点点头,“也好。” 等独孤霖走后,沈殊玉陪着裴含章重新坐回树下的大石头上。 “怎么这时候出宫了?” 照理说,赵明瑛刚去世,皇帝正伤心,如今宫中该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景象,裴含章会在这时候出宫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陛下夜夜做噩梦,总觉得身边有人要害他,为防有人对陛下不利,楚王接管了一部分羽林卫。” 显然,裴含章也包含在了被接管的位置当中。 沈殊玉安慰道:“正好二姐去南方了,你回来也能陪着先生说说话。” 裴含章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晒着太阳,坐在树下看着眼前潺潺的溪流。 半晌后,裴含章忽然开口。 “阿殊,我们成亲吧?” “啊?”沈殊玉惊愕地转头看他。 裴含章也看向她,眸光十分温柔。 从前,裴含章也和沈殊玉提过成亲之事,但两人似乎都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于是心照不宣地共同搁置了这件事。 沈殊玉不大明白裴含章为何会在这时候旧事重提。 “成亲,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裴含章垂下目光,平静地开口。 “陆姑娘嫁入王府后,大哥只能天天靠公事麻痹自己,他曾问我,如果有一日我也面临相同的境遇,会怎么样?” 他看向沈殊玉,目光缱绻而又悲伤。 “我想,我会生不如死。” 不知为何,沈殊玉忽然觉得心里一酸。 裴含章继续道:“二师姐走了,五殿下年纪轻轻人就没了,你看,生离死别就是这么突然的事……” 既然如此,如果是马上就能抓到手的幸福,为什么还要一拖再拖呢? 他再次看向沈殊玉,目光十分诚挚。 “所以,阿殊,我们成亲吧,不要再去等虚无缥缈的未来了。” 沈殊玉看着她,眸光微微闪烁,片刻后她弯了弯嘴角。 “好啊。” 两人一拍即合,最终决定先一起去找淳于靖,得到他的首肯后,再由裴含章回家和祖父商议提亲之事。 沈殊玉和沈渭关系疏离,这可能是这件事中最麻烦的一环,但鉴于裴家的地位远非上一次的袁家可比,很符合沈渭想结交权贵的心思,依沈殊玉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他未必会反对这门婚事。 说做就做,沈殊玉回去换了身枫叶红的衣裳便与裴含章一起去见淳于靖。 两个人顺着小路向淳于靖的书房走去,裴含章看出沈殊玉来之前仔细梳妆了一番,心里像是有一颗蜜糖砰地炸开。 “这身衣服以前没见你穿过。” 沈殊玉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束。 “其实这身衣服我挺喜欢的,可是能用上的场合不多,所以穿的少。” “等你嫁过来后,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裴含章轻声说道。 沈殊玉想要反驳他,现在两人的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但当她看到裴含章眼中带着期冀的光芒时,那些话最终还是被她咽回了肚子。 乍一见到裴含章和沈殊玉站在一起求见淳于靖,刚打扫完庭院还没放下扫帚的钧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以往这两人很少有一起出现在淳于靖书房外的时候,即便来,也是各自抱着书本或是账册,去时不是因为闯了祸而惴惴不安,就是在为文章犯难…… 钧清来不及细想,进去禀告了淳于靖后便打开门请两人进去。 淳于靖正站在书案后画一幅兰花,见两位弟子进来后便搁下了笔。 “我听钧清说你们俩一起来的,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裴含章和沈殊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个不自然地避开淳于靖的目光,另一个面露羞赧。 两人这才想起来,他们来得匆忙,之前完全忘记了要对“口供”! 淳于靖看着面色踌躇的两人,心里也奇怪起来。 裴含章性格开朗,说话做事一向坦荡,很少见他有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沈殊玉就更不用说了,她能像现在这样文文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次数屈指可数…… 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对视时,眼波中流动出的不寻常的意味,淳于靖隐约猜到了这两人之间隐藏的秘密。 裴含章率先开口,“先生,我和阿殊心意相通情投意合,我想娶阿殊为妻,因此特来禀明先生。” 沈殊玉也向淳于靖行了一礼,“请先生成全。”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淳于靖愣了片刻后背着手在书案后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 “你们两个……”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各自停留了片刻。 淳于靖原本是打算撮合杜信芳和沈殊玉的,但眼见这两人之间除了兄妹之情以外的再无其他,他便将目光放到了京外的人家——如果不能在京中为沈殊玉找到合适人家,至少可以让她去外面的天地过得自在一些。 只是,缘分这件事又有谁能说得明白呢? 第263章 想好了吗 淳于靖看着这两位他十分疼爱的弟子,欣慰之余又不免语重心长地告诫二人。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尤其是你们两家都不是寻常人家,这件事本应由你们家中的长辈来为你们决定,现在你们越俎代庖自行决定婚事,将来就必须要承担可能面临的困境。” 淳于靖点了点裴含章,对沈殊玉说,“他自小养尊处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有些想法未必同你一样。” 他又指了指沈殊玉,对裴含章说道:“她不是深宅大院中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姐,她天生一副不服输的性子,将来你们若起了争执,你是愿意退让,还是想和她一争到底?” 语毕,他静静地等着两个年轻人的反应。 沈殊玉与裴含章对视了一眼,裴含章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安,沈殊玉则想到了自己那个该死的秘密。 “先生。”裴含章忽然开口。 “我和阿殊还年轻,现在还无法做到走一步看十步,但我们想在一起的心是真的。” 他微微一顿,“如果我没有遇到阿殊,那么不论我祖父给我定下哪家姑娘,我都不会有什么异议,但我偏偏遇到她了……” 他看向沈殊玉的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现在让我放手,我做不到。” 沈殊玉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雾气散尽后,她的眼神中只余坚定。 如果裴含章愿意与她一起走剩余的路,成为她以后人生的归宿,那么沈殊玉也愿意与从前的人生和解,与那些她本不该经历的风霜雨雪和解。 或许到那时,过往的遗憾对她而言就不再是遗憾了。 “先生,我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不多,能得到的就更少了,所以得不到的我也不强求。”沈殊玉目光恳切地说道,“但是与含章成亲,是我眼下最想要的。” 当淳于靖看到沈殊玉落在裴含章身上的目光时,他便知晓沈殊玉不会改主意了。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恐怕也无法撼动沈殊玉和裴含章在一起的决心。 也罢,缘分一事可遇不可求,裴含章与沈殊玉郎才女貌情投意合,自己又何必棒打鸳鸯? 再说,让她离开拂玉山庄,与那个该死的秘密从此切割,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淳于靖的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和蔼。 “既然你们彼此有意,先生也不反对,希望你们俩能记住今日的话,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记得今日给彼此的承诺。” 裴含章与沈殊玉对望了一眼,而后齐齐叩谢淳于靖。 “多谢先生。” “好啦好啦,快起来。” 淳于靖笑逐颜开地将两人扶起来,而后看向裴含章。 “裴公那里,你要先去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 而后,他又转向沈殊玉,“至于阿殊这边,我会找机会亲自去沈府一趟,你父亲那里就交给我。” “是。” “有劳先生。” - 楚王府的花园里,侍从奉生小声地和楚王赵明宣汇报近来的事情。 “殿下吩咐属下办的事,属下已办完了。” “是吗?太医院那几个人什么反应?”赵明宣压低声音问道。 “属下拿了不少金子给王院令,跟他讲明利害关系,他一开始似乎不大愿意接受属下的说法,也不愿意收下金子,属下便将殿下的话转述给他听,他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 听到最后,赵明宣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想明白了就好,是舍弃两个太医保住太医院的其他人,还是把整个太医院拉下水,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是,只要太医院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承认是两名太医存在失职,想必就没人再会去追究五殿下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投毒。” 赵明宣斜了他一眼,“投毒这种事,也是能挂在嘴边随便说的吗?” 奉生连忙垂下头,“属下该死,属下刚刚一时嘴快,没有投毒,五殿下就是被蛇咬死的。” “嗯,”赵明宣脸色略略缓和,“裴府、连老将军府上还有我外公那儿都派人去过了吗?” “连老将军没有一口应下但也没回绝,只说要想想,小人觉得连老将军这边还有回旋的余地。 其余两家,裴大人没有见咱们的人,礼也没有收,梁国公府的下人说国公年纪大了,从宫里回来后很是疲惫,暂时不见客。” 赵明宣眯着眼捻着手中的佛珠。 他如今迫切地需要几位重臣站在他身边,好让太子之位尽早收入囊中,可惜,总有些人不识相。 “外祖父那儿,本王自己想办法,裴府那边你还是要去,你跟咱们的人通个气,去的时候要恭敬些,裴公是中书令,他要肯为本王说句话,那可比其他人在父皇面前说十句还管用。” “是,殿下放心。” 裴含章回府的时候,恰好赶上裴守初命人送客。 看着迎面从门里走出来的人,裴含章不认识这人是谁,于是微微点头示意,那人也立刻回礼。 两人打完招呼后,那人便带着身后捧着盒子的两名侍从离开了裴府。 等那人离开后,裴含章径直走向正堂,却发现他祖父站在廊下出神,连自己走近了都没有发觉。 “阿翁。” 裴含章的声音拉回了裴守初的思绪。 “你回来了。” “嗯。”裴含章一指门外,“又是来送礼的?这些人怎么总不长记性,阿翁,这人是来求什么的啊?” 裴守初微微眯起双眼,轻声道:“这人求的和以前那些人可不一样。” 裴含章好奇地问他,“哪里不一样?” 裴守初瞪了他一眼,嫌他话多。 “不该你管的事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回去把衣服换了,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哦。” 吃过晚饭后,爷孙二人一起坐在院中纳凉。 裴含章在腹内打了无数遍草稿,最后鼓足勇气,和他祖父说自己想娶沈家小姐过门。 裴守初摇着扇子的手随即停了下来,“哪个沈家?” 裴守初在裴含章的亲事上并不十分在意女方门第,但他对于孙子主动提出的人选却十分好奇。 “就是吏部沈渭大人的女儿,阿翁,你上次在山庄里见过她。” 裴守初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上次带裴含章去山庄见淳于靖的时候,的确见到过沈渭的女儿。 那小姑娘眉清目秀,性子也很有趣。 于是,他恍然大悟,笑着道:“原来是她啊。” 第264章 揭秘 裴守初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椅子的扶手。 “沈渭为人圆滑老道,一个心眼能掰成好几瓣用,沈小姐这性子的确不像是在他身边长出来的。” 听出了祖父对沈渭些许的不赞赏,裴含章不由得抿了抿嘴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看着小孙子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裴守初的脸上不禁漾起笑意。 “也罢,你先生教出来的人,阿翁信得过,既然你喜欢,那阿翁也没什么意见,改日阿翁就请人上门说媒去。” 裴含章登时喜笑颜开,“多谢阿翁!” 淳于靖在这件事上雷厉风行,有他牵线搭桥,不出一个月,裴沈两家便敲定了二人的婚事。 沈渭对此乐见其成。 裴家可是先太后的母族,如今人丁虽然单薄了些,但裴珩和裴含章兄弟二人皆不可小觑。 裴珩正当壮年,手握重兵镇守一方,裴含章如今又在御前当值,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两家商议后,打算让裴含章与沈殊玉在明年开春成亲,到时,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可惜,几家欢喜几家愁。 宫内,赵明瑛的死宛如一块石头被投进湖里,先是激起了巨大的水花与圈圈涟漪,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水花与涟漪皆是渐渐消弭。 朝中不少人极力想将这件事的矛头指向楚王,奈何现有的证据与楚王扯不上半点关系,反倒被楚王一党抓住机会指责他们污蔑皇子,扰乱朝纲。 也有人曾提出,想要解剖五皇子的尸体来查清死因,但立刻便有朝臣提出反对意见。 皇子乃千金之躯,即便死了身体也不应被随意毁坏,况且五皇子是在被蛇咬伤后中毒身亡,这件事再明白不过了,有什么可查验的? 吵了几天后,最终当夜给五皇子诊治的两名太医被定为死罪,太医院院令治下不严降一级并罚俸三年,当夜看守五皇子营帐的守卫全部被发配充军…… 至此,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不过,宫里的紧张气氛丝毫没有因此得以缓和。 皇帝的病始终不见起色,他的生命力像是被永远地留在了西山的那个傍晚,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形容枯槁。 这一日,裴守初正坐在廊下的长椅上看书,管家忽然从前院匆匆来报,说陛下派人来宣他觐见。 裴守初赶忙放下书,匆匆换了身衣裳后便上了内侍赶的马车。 马车在路上走了一会儿,裴守初偶一掀帘子,却发现马车行驶的并不是通往皇宫的路。 “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大人无须担心,陛下此刻正在梅园等您。” 虽不知皇帝打得是什么算盘,但裴守初还是默默放下了帘子在车里坐好。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马车终于停在了梅园的门前。 梅园附近已有羽林卫把守,裴守初一下车立刻便有人把他引入园中。 走到园内的一处湖边,裴守初终于看到了因病而久未在朝堂露面的皇帝。 “臣参见陛下。” 裴守初刚要行礼就被皇帝扶住,“这里就咱们君臣二人,无需多礼。” “是。” 裴守初起身后,顺势打量了皇帝片刻。 大约是因为近来的国事都交给了楚王和六部,皇帝并没有多操劳,脸色红润了几分,虽然仍能看出病容,但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 “陛下可大好了?”裴含章关切地问道。 “好了一些,不过朕年纪也不小了,用再好的药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皇帝前阵子的生活过得浑浑噩噩,接连的丧子之痛加上早年留下的旧伤复发,让他一下子去了半条命。 病情稍微缓和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自己真的老了,甚至也许是时日无多了。 “不知陛下今日宣臣来是为何事?” 皇帝挥挥手让侍卫和吴正丰等人都退下,等人走远了方才缓缓开口。 “关于太子的人选,裴卿有什么想法?” 原来是为这件事,裴守初斟酌着开口。 “太子的人选既是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总要陛下先有中意的人选,然后朝臣才好评判他是否合适。” 这是把事情又推回了皇帝面前。 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他敢不轻易开口也在意料之中,皇帝并未因此恼怒。 “裴卿,朕恐怕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卖关子了,你是三朝元老,就直说你的想法吧。” 裴守初顿了顿,低声说道:“除了楚王,陛下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一句话,道尽了皇帝的万般无奈。 皇帝也听明白了裴守初话里的意思,他叹了口气。 “明昭去世后,朕本就有意把太子之位交给明宣,可奈何他自己不争气,老五渐渐崭露头角后,我便希望他能有些危机感,行事再稳重些,可他竟然,竟然残害手足,这让朕,让朕……” 话还没说完,皇帝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裴守初震惊之余赶忙为他顺气。 “陛下,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五皇子的死真的同楚王有关?” 皇帝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一听这话眼圈都红了。 不远处的吴正丰听到皇帝的咳嗽声,赶忙掏出帕子上前递给皇帝。 皇帝擦了擦嘴角后,这才发现站在身旁的人是吴正丰,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吴正丰讨好地解释道:“陛下这几日还没好,奴才不敢走太远,但离得也不近,就在那边树下。” 他指了指皇帝背后远处的一棵大柳树,意思是自己站的远,听不到他们说话。 皇帝摆摆手,“你退下吧,不用在这儿伺候。” 吴正丰无法,只好笑着应下后走出了皇帝和裴守初的视线。 等他走远后,皇帝这才继续说道:“他自以为他手眼通天,可朕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说到这儿,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这种事就算查出来了又能如何?难道要他给他弟弟偿命吗?皇后一共就给朕留下这两个儿子,如今已经没了一个,难道还要朕再亲手处置另一个吗?将来等朕到了地下,有何脸面去见皇后啊?” 皇帝既是君,也是父,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凡人。 是人,就自然有人的无奈与心酸。 第265章 顾命 “原来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是楚王殿下做的。” 皇帝摆摆手,不愿在此事上多谈。 “朕要是连这些事都查不到,岂不是白坐了这二十几年的龙椅?” 裴守初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您若因为顾忌先皇后就对楚王的恶行视而不见,这于社稷不仅无益反倒有害,更何况,五殿下又何其无辜?” 皇帝无奈地摇头。 “朕不止是顾忌着先皇后,也是在顾忌其他皇子啊,老五刚刚露出一点锋芒就被他盯上,朕要是真有把位子传给别人的打算,难保其他皇子不会落得跟老五一样的下场,甚至将来朕百年以后,还会掀起皇位之争,让天下动乱。” “可一想到要对明宣下手,朕又实在是舍不得……” 皇帝不是不知道赵明宣私下里做了什么事。 他党同伐异胆大妄为,从前不过是贪些钱财,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自从德懿太子死后,他起了争夺储位的心思,如今甚至不顾手足之情,皇帝终于有些后悔没有早点管束他了……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裴守初本想向皇帝提议让楚王早日去封地,可再一想,若不是因皇帝舍不得,楚王又怎会一直留在京城? 以楚王一党如今的实力,朝中又有哪位皇子能与其争锋? 怕是只要等到皇帝殡天,楚王就能带领自己的党羽卷土重来,把新皇帝拉下龙椅。 到时战火再起,京城恐怕要血流漂杵。 皇帝自己种下的因,如今终于尝到了果,他后悔没有早日约束赵明宣的行为,却又因对先皇后的歉疚和偏爱而犹豫不决。 “那陛下还有何打算?”裴守初低声问道。 皇帝沉吟道:“这孩子不是一点本事也没有,只是他哥哥去世后,他急躁了些,再加上受了老五的刺激……朕想着他身边还是得有人看着他,不能让他胡作非为。” 裴公立刻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私心里还是想把皇位传给楚王啊。 “陛下的意思,是想让臣看着楚王?” 和裴守初说话就这点好,皇帝只需点到即止。 “不错,朕知道你原打算这两年就致仕,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除了你,朕实在不放心把楚王托付给别人。” 皇帝这番考量不仅是出于对裴守初的信任,还因为一众朝中重臣当中,除了裴守初,他再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了。 “卫国公就不必说了,朕会好好安抚独孤家,让他们不要听信谣言生出事端,梁国公这两年身体不好,精力跟不上,除他俩之外,朝中你说话分量最重,能劝得住他。” 为了楚王,皇帝可谓是用心良苦。 “等朕将来不在了,你帮朕好好看着楚王,不要让他被他身边那些人给带坏了。” 裴守初的长孙裴珩如今已是一方节度使,他自己本打算等裴含章与沈殊玉完婚后就辞去中书令一职,安安心心在家颐养天年,让裴家在朝中不那么惹眼,没曾想,临了接了个这么艰巨的任务。 见他没有立刻应下而是沉默不语,皇帝便劝他。 “你的大孙子裴珩,如今已是云州节度使,你自不必操心,至于裴含章,他在朕身边也待了一阵子了,是个可造之材,朕打算将来先让他到工部或是刑部历练一番,然后再去中书省。你两个孙子都有出息,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裴守初这才明白皇帝封裴珩为云州节度使的用意,他当时就觉得裴珩升的有点快了,只是没想到皇帝筹谋甚远,在这儿等着他呢。 至于裴含章,他的性格被裴守初养得太过单纯,不适合进入官场,裴含章自己也对做官没什么执念,将来娶个小官家的女儿平平安安做一辈子富家翁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裴含章最终和沈殊玉订婚一事,在裴守初看来,纯粹是裴含章原本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路上凭空出现的意外,美丽但无伤大雅。 裴含章不执着于官场,沈殊玉更是对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避如蛇蝎,两个官家后代在这一点上倒是意外的契合。 不过,眼下皇帝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脱怕是要惹皇帝不快,再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裴守初做了一辈子的皇帝心腹,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思索片刻后,他接下了这桩差事,君臣二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朝中的纷争渐渐平息下来。 三个月后,楚王赵明宣被皇帝封为太子,正式入主东宫。 楚王妃陈清仪成了太子妃,陆明珠则一跃成为太子良娣,羡煞东宫一众女子。 春去秋来,转眼又过了几个月,宫里突然传来了坏消息。 皇帝夜里贪凉惹得旧伤复发,如今高热不退。 不仅是以裴守初、独孤煜、秦湜等为首的一众臣子,连隐居山林的淳于靖都被召进宫里,秦灵泽和裴含章也许久没有回过拂玉山了。 沈殊玉猜想,皇帝的病情这回大概是真的不大好。 太极宫里,神经紧绷的太医与宫人进出时都放轻了脚步,皇帝睡榻旁的帘子被挽了起来,久未露面的皇帝难得见了一回自己的几位心腹大臣。 裴守初、独孤煜等几位大臣跪在床边,个个面色忧虑心事重重。 赵明宣亲手将汤药捧来,想要服侍他父皇喝下,却被皇帝轻轻推开。 “太子不必劳累了,朕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这药喝不喝也没什么区别了。”皇帝沙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饶是心肠一向冷硬,看到父亲不久于人世的模样,赵明宣还是红了眼眶。 “父皇,您不要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 皇帝的手伸向裴守初的方向,裴守初会意,赶忙上前托住皇帝的手。 “陛下,老臣在此。” 皇帝费力地拉住他的手腕,眼睛却看向赵明宣。 “朕的太子就交给你了,你要替朕好好盯着他,不要让他走错路。” “是,陛下,老臣遵旨。” 赵明宣乖顺地垂下眼眸,“儿臣往后一定谨言慎行。” 皇帝一一安抚其他子女又叮嘱了几位朝臣后,精力渐渐不济,视线也愈发模糊,可他总觉得心中像是有未完之事。 他微微抬起脖颈,费力地打量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终于想起了漏掉的人。 第266章 昭仪 “灵泽呢?”皇帝虚弱地问道。 梁国公秦湜赶忙答道:“犬子这会儿大概在殿外。” 宫人到殿外找到秦灵泽的时候,他正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在殿外值守的裴含章不住地在旁边安慰他。 “我觉得我姐夫这次怕是要去见我姐了……”秦灵泽可怜巴巴地说道。 裴含章被惊得瞪大了双眼,他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秦灵泽的嘴。 “三哥,你可闭嘴吧。” 恰在此时,宫人找了过来,给秦灵泽见了礼后说皇帝要见他,秦灵泽赶忙连滚带爬地奔到皇帝榻前。 到了皇帝面前,他话还没出口,眼泪先掉了下来。 “姐夫……” 看秦灵泽这么大的人哭得脸都花了,皇帝心里觉得好笑,想笑的同时又有些难过。 皇帝与秦灵泽的年纪相差很大,他待秦灵泽不像是姐夫待小舅子,倒更像是把他当成了自己儿子。 他摸了摸秦灵泽的头,慈爱地说道:“我要去见你姐姐了,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秦灵泽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嘴里呜呜咽咽。 “呜……姐夫,你以后一定要和姐姐长相厮守,你记得告诉她,我书读得虽然不好但性子不坏,而且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皇帝的眼角划过一滴泪,声音也更加低沉起来。 “是啊,平安就好,平安是福……” 他浑浊的目光渐渐散开,侧着头望向殿外,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赵明宣和秦灵泽都顺着他目光向外看去,但除了被风卷起的幔帐,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皇后……”皇帝喃喃道。 他的手指费力地动了动,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父皇……” “陛下……” 殿中响起了一片痛哭之声。 哀痛过后,太子向朝臣宣布了皇帝殡天的消息,立刻便有大臣上奏,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即位。 大齐的车轮缓缓地向前驶去。 - 日光正好,陆明珠坐在窗前的榻上,细致地修剪着一盆海棠的花枝。 距离她搬进皇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如今宫里的生活还算风平浪静。 她被封为了昭仪,作为一个没有家世可以依仗的女子,赵明宣对她的恩宠显然超出许多人的意料。 不过,新帝初登大宝,前朝后宫都有许多事要忙,这个位份没有高到引起前朝关注,后宫的皇后虽不情愿,却也越不过皇帝。 因此,陆明珠顺顺当当地入主迎仙宫,做了赵明宣的昭仪娘娘。 “娘娘,陛下下朝了,常公公派来的小太监说,陛下正往咱们这边来呢!”逐月兴冲冲地跑进来。 逐月是新拨来服侍她的宫女,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几人,但陆明珠不喜欢一群人围着自己,最后就只留了这个还算单纯憨厚的小丫头以及素雪平日在殿内伺候。 “知道了。”陆明珠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放下剪刀,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尘土,“去准备茶点吧。” “是。” 赵明宣进门的时候,陆明珠已经收拾停当,带着迎仙宫的一众宫人端端正正地给他行礼。 赵明宣伸手扶起她,拉着她便往殿内走去。 他来陆明珠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习惯,进屋后随意地往窗边的榻上一躺,顺势拉着陆明珠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今日都做什么了?” 还没等陆明珠答话,皇帝就觉得自己的身下似乎压着什么,他把手伸到自己的腰后摸了摸,然后就摸出了一枚叶子。 见他拿着叶片仔细打量,陆明珠便笑了笑。 “臣妾闲来无事,就打理了一下殿里的花花草草。” 赵明宣皱起眉头,“这些事交给宫女来做就行了,怎么还劳你亲自动手。” 语毕,他的目光倏地闪过一道厉色。 “是不是那些宫人怠慢你了?还是皇后为难你了?” 现在的皇后也就是原来的楚王妃陈清仪,在王府时是确确实实为难过陆明珠的。 陆明珠聪明美丽,很得赵明宣的宠爱,她又没有家族可以依仗,一进府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陈清仪的眼中钉。 那时,陈清仪隔三差五便找借口,罚陆明珠去抄个书或是跪佛堂。 赵明宣不是不知道这些事,但他只把这些当做后宅女人争风吃醋的小打小闹,说过一两次后就不放在心上了。 而对于喜好清净的陆明珠来说,抄书与拜佛都不算太难熬的事,且那时她还不习惯与赵明宣日日相对,陈清仪的“为难”正好给了她逃避的借口。 不过,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这种事多了,陆明珠心里难免会生出些脾气。 有一次,还是楚王的赵明宣在城外喝酒时看着春光正好,忽然便思念起了府中的陆明珠,于是就派侍从奉生回府接她去城外游湖。 奉生怕王妃知道此事后同王爷吵闹,而王爷必定会责怪自己办事不利,于是便打算悄悄去陆明珠的小院,将她接出来后送上马车完事。 谁知,他运气不好,刚带着陆明珠走出院门,迎面便撞上了闲逛至此的王妃。 还没等奉生开口解释,陆明珠便让他出门去等自己。 奉生被支开后也不知陆明珠是怎么和王妃解释的,这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王妃便直接罚陆明珠去跪佛堂。 陆明珠倒也干脆,二话没说就奔佛堂去了。 城外的赵明宣等得城门都快关了也没等到奉生把陆明珠接过来,他怒气冲冲地回了王府,这才知道陆明珠又被王妃关进了佛堂。 于是,被放了半天鸽子的赵明宣雷霆大怒,借着酒劲和王妃大吵一架。 最后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陆明珠是他的皇帝爹赐给他的,让她以后少插手陆明珠的事,这楚王妃她陈清仪当得了就当,当不了就让贤。 被罕见地发了一顿脾气的王妃觉得很委屈,忍不住想要辩解了几句。 还在气头上的赵明宣也不与她废话,直接把小世子抱去了陆明珠的院子塞给她,说是要给王妃腾出空间让她冷静冷静。 这件事自然不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陆明珠那日故意顶撞王妃,不过是想借赵明宣的手敲打敲打她,让她少找自己的麻烦,只是她没想到赵明宣会发这么大的火…… 被迫哄了两天孩子的陆明珠和察觉到事情走向不对的王妃齐齐懵了。 最后在王妃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再去找陆明珠的麻烦后,小世子才被重新送回她身边。 打那以后,王妃就把陆明珠当作透明人,不去找她麻烦,但也不搭理她。 好在,陆明珠是个喜好清静且安分守己的人,于是两人便在王府中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第267章 争风吃醋 再说回迎仙宫。 陆明珠伸手拿过赵明宣手里的叶子交给宫女丢掉,轻声细语地和赵明宣解释。 “陛下想哪去了?皇后娘娘并没有为难臣妾,娘娘挺和善的,每日臣妾去给娘娘请安时,大家还会坐在一起说说话。” 其实,陆明珠也不过是请安时和别人一样,夸一夸皇后今日的气色好,或是她宫里的茶点可口,实在没话说了,就说说今日天气如何,适不适合逛园子…… “那就好。” 赵明宣放下心来,半阖着眼揉捏着她柔软的手指。 他养了会儿神,忽然问道:“朕想起来了,你以前是大夫,所以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是吧?” 当大夫与喜爱花草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药材与花草也相去甚远,不过这不重要,赵明宣不是把有关她的所有事都放在心上,陆明珠也不会去计较这些。 所以,她没有多解释,顺势应下。 “是啊。” 赵明宣便道:“正好最近宫里新到了一批花草,都是各地上贡来的,你去挑一挑,看喜欢什么就让人搬回来养着。” 这是让她先挑的意思。 “是,多谢陛下。”陆明珠乖巧地答道。 赵明宣斜睨着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谢一下?” 陆明珠不是没有看出他眼中的狎昵,但她故作懵懂,歪着头笑着答道:“陛下送我花,那我便亲自下厨做两道菜回赠陛下吧,陛下想吃什么?或者,臣妾给陛下绣个荷包?” 赵明宣不接这茬,他翻身从榻上坐起,凑近陆明珠问道:“你是大夫,比旁人更懂保养,身体也应该更好才对,怎么你到朕身边这么久了,身上一直也没有动静?” 他意有所指地瞄了下陆明珠的肚子。 陆明珠一怔,脸色微红,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大概是臣妾和孩子的缘分还没到吧?” 见赵明宣还是盯着自己的小腹看,陆明珠红了脸,忍不住推了推他。 “陛下,这种事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 赵明宣终于收回目光,他枕着手臂躺回榻上。 “行吧,朕就是好奇,想看看咱们俩的孩子能长成什么样。” 陆明珠眨了眨眼,故意装傻。 “孩子的话,陛下看看太子不就知道了?太子的容貌和陛下很相似呢。” 赵明宣有些无语,“他又不是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且……” 他转开目光微微压低声音,“那孩子被皇后养得性子太过软弱,不是朕心目中太子的模样。” 陆明珠心中一震。 她条件反射地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殿内并没有宫女与太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陛下,太子还小呢……” 赵明宣察觉了她言语中隐约露出的不安,于是便止住这个话题,又聊了两句闲话后,两人便一起吃了午饭。 过了几日,陆明珠同其他妃嫔一早去给皇后请安,请安结束后众人准备离开时,皇后把陆明珠单独留了下来。 陆明珠不知道她留自己有何事,心想总不会是因为皇帝近来去找自己的次数多了,皇后就又犯老毛病了吧? “陆昭仪可知本宫找你是为了什么?”皇后坐在上首,语气威严。 陆明珠眨了眨眼,心想我怎么会知道?你若是想找我的麻烦,还用得着我犯错?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恭敬地回答:“臣妾不知。” 皇后则觉得她这副绵里藏针的性格还是同以前一样,面上多一个字也不肯说,背地里却不知道藏了多少心思。 皇后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同她把话挑明。 “陛下登基也有一阵子了,但膝下只有一子两女实在是太冷清了,也是时候进一些新人,让宫里热闹热闹,并让她们为陛下绵延子嗣了。” 原来是为这事,陆明珠松了口气。 见她面色没有异样,反倒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畅快,皇后面露不解。 她不是该难过吗?再不济也该有一丝落寞吧? 在此之前,不论是在王府还是在宫里,陆明珠得到的恩宠都是独一份的,如今新人入宫的威胁近在眼前,她怎么还如此淡定? 皇后本想借机敲打敲打陆明珠让自己痛快一下,见她这副反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好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让她不要与新人争风吃醋,并且为其他妃嫔做好表率。 陆明珠听话地应下了。 “是,臣妾都记住了,不知娘娘留臣妾可还有别的事?” 皇后总不能说自己原本是打算看她洋相的,于是她话锋一转。 “陆昭仪心思细腻,这几日就帮本宫看看哪些空置的宫苑适合分给新人吧。” “是。” 离开皇后的蓬莱宫后,陆明珠心里觉得好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以前只为自己写不出好药方,或是寻不到想要的药材而烦恼过,直到入了王府,她才知道原来世上有许多人是会自寻烦恼的。 “娘娘很开心吗?”逐月在一旁小声开口问道。 今日是她陪着陆明珠来蓬莱宫的,她刚刚陪着陆明珠听皇后训话,并不觉得新人入宫的事值得高兴。 陆明珠连忙收起笑容,随意找了个借口。 “没什么,本宫不过是想起陛下了,本宫想到陛下的时候都很开心。” 离开拂玉山这么久了,她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乱说话。 逐月这才高兴起来,“陛下这么宠爱娘娘,就算有新人入宫,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 陆明珠笑了笑,没有答话。 走到太液池旁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李美人近来还是不爱吃东西吗?” 李美人便是当年在楚王府因不慎触怒赵明宣,差点被他打死的侍妾。 陆明珠当时心生不忍,出手救了她一命,虽然陆明珠不大喜欢和后宅的其他女人来往,但李美人感念她的恩德,时常来看望,两人之后也慢慢走动起来。 挨了赵明宣一顿打后,李美人反倒像是开窍了一般,凭借不俗的胆量和些许运气成功让赵明宣留意起她来。 前些日子她刚为赵明宣诞下一女,只是生产后身体孱弱,一直在靠汤药养着。 陆明珠去看过她两次,知道她因为一直在吃药,因此胃口不大好。 “听她宫里的宫女说过,李美人似乎还是没什么想吃的。” 陆明珠叹了口气,“她刚生产完,身子还没有恢复,这样一直不吃东西怎么行。”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中午准备些食材吧,我看看能不能做出点她爱吃的药膳。” “是。” 第268章 娶妻 吃过午饭,陆明珠换了身衣服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一道甜汤。 做完汤后,陆明珠沐浴一番,洗净了身上的烟火气,而后让素雪将做好的甜汤一分为二装进食盒,准备给赵明宣送一份,再给李美人送一份。 还没到太极宫,她便看到了花圃里开得正盛的金菊。 “这菊花开得真好,折几枝给李美人留着插瓶吧,正好她最近出不了门,在屋子里一定憋得烦闷。” 陆明珠伸手碰了碰金菊柔嫩的花瓣。 “那奴婢来折吧。” 陆明珠出来时只带了素雪一人,她怕陆明珠划伤了手,便打算放下食盒,亲自替陆明珠折花。 “不用,你拎着汤就好。” 陆明珠自己折了两枝金菊抱在怀里,随后继续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不经意间一抬头,她便瞥到有个人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待看清那人容貌时,陆明珠立时便愣住了。 杜信芳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同样露出惊讶之色的陆明珠。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给陆明珠行了一礼。 “臣杜信芳,参见昭仪娘娘。” 陆明珠双眸微微闪烁,落在杜信芳身上的目光却一刻未曾离开,她轻声答道:“杜大人免礼。” 杜信芳这才直起身子。 陆明珠气色还好,身形与之前相比略略丰腴了一些,只是目光中少了几分入宫前的朝气。 杜信芳见她眼眶泛红,心中也生出几分酸涩。 “杜大人怎么会在这儿?”陆明珠轻声问道。 “臣正有事要去见陛下,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陆明珠眨了眨眼,忽然绽开一个温柔的微笑。 “那可真是巧了,我和杜大人顺路,也要去见陛下。” 素雪看了看陆明珠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她对面的杜信芳,最终还是乖乖把头低了下来。 三个人顺着长长的甬道向前走去,素雪跟在身后,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来。 “杜大人的身体还好吗?” “还好,娘娘呢?” “我也很好。” 沉默了一会儿,陆明珠低声问道:“我听宫女闲话,说杜大人上个月成婚了,我没想到今日会遇上你,所以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贺礼……” 杜信芳赶忙道:“娘娘,不必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信芳别无他愿,只希望娘娘以后平安顺遂。” 陆明珠看着他的眼睛,眼眶微微湿润起来,她赶忙收回目光。 看着她湿润的双眸,杜信芳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努力克制想要上前安慰她的冲动。 两个人重新往太极宫的方向走去。 又走了两步,陆明珠开口问道:“杜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信芳想了想,“臣和她还不大熟悉,她看上去性格柔善,很文静,话不太多。” 陆明珠点了点头,唇角溢出一丝笑容,“那很好,如此说来,她和大人很相配。” 杜信芳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低声解释。 “臣拗不过家母,她很想要个儿媳,如果不是……” 他略一停顿,声音几不可闻。 “如果不是你,那么不管娶谁,对臣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陆明珠沉默下来,半晌才说道:“我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举案齐眉,这是我的真心话。” 如果她和杜信芳这辈子注定无缘,那么她还是希望能有个女子来到杜信芳身边,与他相濡以沫,一起走完余生。 杜信芳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地继续走下去,直到快看到太极宫的大门时,他才终于开口。 “不论什么时候,都请娘娘珍重自身。” “我明白,你也是。” 看到陆明珠和杜信芳一起走进来,正守在殿外的常公公赶忙上前给两人一一行礼。 “见过娘娘,见过杜大人。” 陆明珠不欲多留,直接让素雪把食盒递给他。 “本宫来给陛下送汤,路上恰好遇见了杜大人,听说杜大人是有要事要找陛下,既如此本宫就不进去打扰了,公公帮我转交就好。” 常公公赶忙接过食盒,“是,奴才一定帮娘娘呈给陛下。” 杜信芳向陆明珠行了一礼后,陆明珠转身离开,没有再去看站在一旁的杜信芳,杜信芳则被常公公引着去殿中拜见皇上。 两人一南一北,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迈上台阶时,杜信芳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陆明珠此时恰好走过转角,绯色的衣裙融进了漫天彩云中。 - 这日,赵明宣带着常公公和几名侍卫悄悄出宫,去了位于京城西边的一处宅院。 孟庭芝早已在院中等候,一众下人都被打发下去,只留了两名心腹在一旁伺候。 赵明宣慢悠悠地顺着游廊向前走去,孟庭芝和常公公跟在他身后。 “朕赐你的这处宅院,你觉得怎么样?” 孟庭芝上前一步笑着答道:“这处宅院的位置、景致都很好,只是臣受之有愧。” 赵明宣眯起眼前笑着说道:“你如今已是中书舍人,又刚娶得娇妻,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怎么还如此自谦?” “臣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赐,臣感念在心。” 赵明宣挥了挥手,“行了,你这脑子好使,日后多为朕用一用。” “是。” 三人转至一处清净的地方,赵明宣似乎走得有些累了,于是便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孟庭芝连忙吩咐人去准备茶点,然后陪坐在一旁。 “近来朝上的事你也知道,南边的许为虎兴兵作乱,朕有意派魏应前去平乱,可裴守初觉得魏应年轻,不同意以他为帅。” 这件事孟庭芝自然是知道的。 魏应的父亲也曾是一员猛将,可惜在五年前平乱时战死,赵明宣还是楚王的时候,魏应便与他走得很近,还曾随他一同出征。 如今赵明宣已经即位,各处都要有他自己的人,在武将中培养自己的心腹自然也不例外,魏应就是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战事近在眼前,裴守初无暇安抚在心中打着算盘的赵明宣,而是在朝上将他的提议当场驳了回去。 原因无他,魏应虽然功夫好,但太过年轻,没有在大战中调兵遣将的经验。 而许为虎此次敢趁赵明宣登基不久就兴兵作乱,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不能掉以轻心。 赵明宣新君继位,自己的提议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裴守初驳了一番,自然觉得有些没面子。 第269章 君心难测 在这种大事上,裴守初寸步不让。 君臣二人,连带着其他各执己见且有自己利益考量的大臣,在朝上吵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最终,卫国公等几位老臣站在裴守初一方,而赵明宣不得不选择了退让,下旨以平南侯为帅,魏应为副帅,点齐兵马后南下平乱。 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赵明宣心里却憋了团火。 他对裴守初不满,可不仅仅因为裴守初不愿在政事上顺着他的心意。 先帝去世后,赵明宣将吴正丰安排在了京中的一处宅院中,吴正丰跟随先帝最久,知道宫中的许多秘事。 登基后不久,赵明宣便从吴正丰那里得知,裴守初不仅是先帝留给他的顾命大臣,而且裴守初已经从先帝处知道了自己杀害赵明瑛的事…… 这样一个脾气倔强的人,手里还握着自己的把柄,赵明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心中有些气闷,“朕未登基时,他说什么也不肯站在朕这边,现在朕登基了,他还是不与朕一条心。” 孟庭芝劝道:“陛下,裴大人如今已历三朝,在仕林中众望所归,对政事有自己的想法也实属寻常,再说……” 他轻笑一声,“人年纪大了,性子难免会有些固执。” 赵明宣哼了一声,“朕才是皇帝,他还想越过朕不成?” 这话孟庭芝没法接,只好沉默地坐在一旁。 恰在此时,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带着两名侍女从外面袅袅婷婷地走来。 等走到赵明宣和孟庭芝身前,她落落大方地向两人行了一礼。 “听闻今日家中有贵客到来,臣女便亲手准备了一些茶点,请贵人品尝。” 她声音清脆,容貌秀美,赵明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也不怯场,只是微微羞红了脸。 “孟卿,这位是?” “陛下,这位是臣的小妹,小妹言行无状,还请陛下恕罪。” 孟庭芝这边给赵明宣告罪,那边装模作样地轻声斥责孟庭兰。 “知道是贵客还如此莽撞,快快退下。” 没等孟庭兰说话,赵明宣便抬手制止了他,轻笑着开口。 “你这妹妹性子活泼伶俐,很讨喜,你自己不爱说话就算了,可别吓到了她。” 孟庭兰闻言,眼中绽放出惊喜之意。 她用小指挑开被风吹到脸颊的碎发,站在原地冲赵明宣莞尔一笑。 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美景,赵明宣也来了兴致,于是故意逗她。 “你知道我是谁?” 孟庭兰眨了眨眼,“大哥只说有贵客到,可是没有和我说来的是谁,但我见大哥对您这么恭敬,心里便猜到了一二。” 她又语气娇软地补充了一句,“您不知道,我大哥心高气傲,能让他如此恭敬和佩服的人可不多。” 孟庭芝低声斥道:“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编排起我来了?” 赵明宣闻言哈哈大笑,“你们兄妹倒是有趣,孟卿,你之前怎么没和朕说你有这么个有趣的妹妹?” 孟庭芝无奈地摇头。 “陛下,臣和小妹的生母去世得早,臣一向疼宠她,不愿她嫁得太早,这才多留了她几年,谁知就把她养出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赵明宣笑过之后又看向孟庭兰。 “你既然知道朕是谁,竟然还敢上前和朕说话,你哥说得不错,你的确胆大。” 孟庭兰的脸颊泛出一丝烟霞,微微垂着头,端端正正地给赵明宣行了个福礼。 “臣女一直仰慕陛下,如今亲眼见到陛下的英姿,心愿已足,既是一时冲动,也就顾不得会有什么后果了……” 赵明宣看着她羞红脸的模样,笑容带着一丝玩味,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子。 “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闺名庭兰。” 见赵明宣不再说话,孟庭芝一时也没明白这出戏是不是演砸了,于是开口对孟庭兰说道:“不许再胡闹了,陛下和我还有事要谈,你退下吧。” 孟庭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警告之意,心中微微失落后只好行礼退下。 赵明宣心下了然。 等孟庭兰走后,他把神思收了回来,笑着对孟庭芝说道:“赵明瑛的事,朕还没赏你呢。” 孟庭芝不知他为何会提起此事,赶忙道:“区区小事,陛下不必挂在心上。” “你这连环计不错,既除掉了赵明瑛,又没让本王落下嫌疑。” “陛下是天命所归,所以臣才能在当日得手。” “那个太监呢?” “陛下是说放蛇的,还是投毒的?” “都有。” “都除掉了,陛下放心,这件事日后绝不会被人抓到把柄。” 事实上,赵明瑛出事的那天晚上中了两次毒,被蛇咬伤后,其实那毒不足以致命,但孟庭芝设法买通了赵明瑛身边贴身服侍的小太监,在半夜给赵明瑛喝的水里下了毒。 如此一来,赵明瑛依旧是中毒而死,办事不力的太医院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赵明宣则在搅乱一池浑水后全身而退。 赵明宣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朕最近还有另外一件头疼的事。” 孟庭芝立刻坐直身体竖起耳朵,“陛下请讲。” “父皇去世后,吴正丰便想离京返乡养老,是朕不许,他才作罢,他估计是自己吓自己,以为朕要灭他的口,所以说了一件父皇的事给朕听。” 孟庭芝问道:“不知是何事?” “他说拂玉山庄受先帝之命,一直在暗中寻找传国玉玺。”赵明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孟庭芝微微颤抖了一下,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身上像是有一道惊雷滚过。 “玉玺?” “你知道这件事吗?” 孟庭芝毕竟在拂玉山庄待过很久,因此赵明宣便随口问了问。 “不知道。”孟庭芝垂眸答道,“臣那时只是跟着先生读书习武,没听说过有关玉玺的事。” 他心想,原来那时自己偷听到的事都是真的。 “咱们大齐的江山是从前朝夺来的,可惜当时打入皇宫后,宫内一片混乱,传国玉玺不知流落到了何处,这一直是皇室的一桩心病。” 赵明宣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听吴正丰的意思,父皇似乎召淳于靖谈过有关玉玺的事,而淳于靖多年来常常在外奔波,可能就是在替父皇寻找传国玉玺。” “那他找到了吗?” 孟庭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道。 赵明宣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大概是没找到吧,不然他不敢瞒着父皇。” 第270章 忌惮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赵明宣忽然看了孟庭芝一眼。 “朕知道淳于靖那个老狐狸只听父皇的话,但这件事朕不打算就此放过,朕已经让你外公去查这件事了,看他们是否已找到了传国玉玺,若是没找到就挑明了跟淳于靖说,总之,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 孟庭芝迟疑着问道:“若是先生说不知此事,或是说没有找到呢?” 除了先帝,淳于靖这辈子没向谁低过头,他这人特立独行惯了,孟庭芝也不觉得淳于靖就一定会站在陛下这边。 赵明宣轻笑一声。 “他若识相,就该把话说明白,可若是不识时务,朕就给他来个一了百了,让他下去伺候先帝去。” 孟庭芝惊愕地看着他,“陛下,臣……先生他好歹也是先帝的故旧。” “哦?那你觉得,你是应该忠于你的先生,还是忠于朕?” 这番敲打让孟庭芝沉默下来。 赵明宣气极反笑,“他不论是藏着玉玺还是藏着玉玺的秘密,都应该告诉朕,难不成还要朕求着他吗?” 孟庭芝的手指微微颤抖,半晌后才轻声答道:“是,臣明白。” 赵明宣冷声说道:“他若不肯把东西交出来,或是不肯说实话,那就别怪朕不客气,总之,这天下就只能有朕手中这一块玉玺,明白吗?” “臣明白。” 孟庭芝送赵明宣出府时,两人路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赵明宣看了一眼后略略沉思了片刻。 “朕刚才说,赵明瑛的事还没给你赏赐……” 他略微一顿,问道:“你妹妹许配人家了吗?” 孟庭芝心念一动,立刻答道:“还未许配人家。” 说完后,他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后宫太过冷清,朕正打算过阵子选一批秀女入宫,让你妹妹也去吧。” 孟庭芝努力压下弯起的嘴角,沉声答道:“是,臣一定好好教导她。” - 裴府。 裴含章兴冲冲地从府外回来,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管家便随口问道:“我祖父呢?” “小少爷回来了,”管家给他行了一礼,“老爷在后院钓鱼呢。” 本打算回房间歇一歇的裴含章一听说祖父在钓鱼,心里顿时一沉。 他祖父只在心情不佳的时候才会去后院钓鱼。 鱼钩往下一沉,手中的鱼竿随即动了一下,裴守初回过神后连忙收杆。 裴含章走过去时,他正把钓上来的那尾鲤鱼从鱼钩上解救下来,然后随手丢回了湖里。 “阿翁。” 裴含章走过来,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身边。 “回来啦。”裴守初瞥了他一眼,“又偷偷去见沈家的小娘子了?” 裴含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师出同门,之前常在一起读书习武,现在总也见不着,有点不习惯。” 裴守初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是师姐弟,私下有些来往不算什么,不过你们到底已经定亲了,她还没嫁过来,你们总要避忌些旁人,不然这事传出去后你可能不会怎样,但她一定会被人非议。” 裴含章从善如流地点头,“知道了。” 见他答应得痛快,也不知以后到底做不做得到,裴守初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鱼钩又甩了下去。 裴含章看着裴守初一脸严肃,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翁,你今天是有什么心事吗?” 裴守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最近的差事办得如何?” “没出什么差错。” 裴含章想了想,又道:“陛下登基后把羽林卫上下筛了一遍,又放进去不少自己的人,我已经被调去了兴庆宫值守,所以我现在的差事还算清闲,这事阿翁你是知道的。” 裴守初嗯了一声。 裴含章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在公事上不够谨慎,连忙和他保证。 “阿翁,我当差的时候从没出过岔子,你不必担心。” 裴守初叹了一声,“我是在担心我自己的差事。” “啊?”裴含章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裴守初忧心忡忡地问他:“含章,我打算等过几日过寿辰的时候和沈家商量商量,把你和沈小姐的婚事提前办了……” 裴含章一听这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但随即便被裴守初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 “等你和沈小姐成婚以后,祖父便打算把手里的事慢慢都交出去了。” 赵明宣对裴守初在朝上处处掣肘自己的政令早已心生不满,且这些个朝中元老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把他们从朝上清出去,他如何培养自己的势力? 裴守初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所以再次萌生了退意——等到新帝能处理好政事,在朝上一呼百应,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这也不算是违背了他对先帝的承诺。 他并不眷恋权力,也不想把持着权力不放,如今他在朝中就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是时候退一步了。 裴含章愣了一会儿,一句“为什么”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朝上的事费心费力,祖父年纪大了,这官不当也就不当了。 他笑着答应,“那也好,到时候我和阿殊就每日陪着阿翁说说话下下棋,再种种花草。” 裴守初转过头看着他,“人说落叶归根,祖父有许多年没回过老家了,若是不做官了,倒很想回去看一看。” 裴含章立时便反应过来,他想了一会儿回答道:“那我也辞官吧,反正我这官不大,我也不执着于名利,到时我和阿殊一起陪阿翁回老家颐养天年。” 裴家祖籍宛州,离裴珩所在的云州倒是不远。 裴守初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 过了几日便到了裴守初的寿诞。 裴守初不好奢华,这次过寿诞也没有大操大办,但饶是如此,朝中仍有不少人前来相贺,裴府一时间门庭若市。 裴沈两家如今成了亲家,沈渭与夫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沈殊玉毕竟还未嫁给裴含章,不便露面,因此她将自己挑的贺礼并到了父亲的贺礼中,托他一起带过去。 沈渭与夫人上门时,裴含章亲自出来接待了他这对未来的岳父母。 他礼数周到说话可亲,沈渭看着心里很欢喜,沈夫人则隐隐有些遗憾——裴家门楣高,人丁又单薄,将来沈殊玉一嫁进来就是当家主母,且没有公婆需要侍奉,多好的一桩亲事啊! 可惜没落在沈瑶华头上…… 第271章 风波骤起 不过虽有这番心思,沈夫人却不敢表露出来,自打沈渭敲打了她两次后她便琢磨过来了。 沈殊玉就算和沈渭再不亲,她也是沈渭独一无二的长女,沈渭心里对她又多有歉疚,因此别说是沈瑶华和沈晏清,就算是沈夫人自己,怕也越不过沈殊玉去。 想明白后,沈夫人便打起精神和丈夫一起,与自己未来的女婿以及其他宾客谈笑风生。 府里众人推杯换盏,裴府门口也是一派热闹景象。 两个下人抬了一个大箱子莽莽撞撞就要进府,却被门口的徐管家拦了下来。 “哎哎哎,你们是哪家府上的?怎么只有你们二人却不见你家主人?” 两个人慌忙放下东西,前面那个男子笑着说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沈府的下人,这是沈家的贺礼。” 徐管家往院里看了一眼,疑惑地问道:“沈大人和沈夫人进来的时候已经送了贺礼了啊?” 这送礼还有送两拨的吗? 那个男子便笑着凑近他,挤眉弄眼地低声说道:“这不是沈大人准备的,是我家小姐准备的。 未来的祖父要过寿,她也想尽一份心意,可是这不是还没嫁过来吗?所以这寿礼也不好送的太明目张胆。” 他这么一说,管家也就能理解了,这未来少夫人的礼他可不能拦,不过照例还是询问了一句。 “这箱子这么大,里面都放的什么啊?” “是酒,我家小姐会酿酒。” 男子把箱子一开,管家扫了一眼,发现里面的确整整齐齐地码了不少小酒坛。 他刚想伸手检查一下,便被男子拦了下来,并在他耳边说道:“这是小姐用来讨你家老爷欢心的,咱们下人可不好擅自去动,肯定得等寿宴结束后让你家少爷亲自把东西捧到老爷面前啊。” 虽然觉得这位未来的少夫人心思不少,但下人的话却没错。 沈小姐送来的东西除了少爷,别人都不该碰,而且这东西今天还不能大喇喇地拿出来,不然一旦老爷问起来,自己难道要当众说这东西是他未来孙媳妇送来的吗? 那多不好看。 再说,几坛酒而已,也值不了多少钱…… 想到这儿,管家大手一挥,吩咐下人把东西抬到了库房,准备等寿宴结束后去找少爷说一声。 离裴府不远的一个茶摊上,一个侍从匆匆跑到一个正在喝茶的年轻人身边。 “大人,东西送进去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晚一点记得把信送去方御史府上。” 侍从点点头,“是。” 年轻人轻轻挑起斗笠,斗笠下赫然是孟庭芝那张清秀的脸庞。 一日喧闹过后,裴府重新归于寂静,不想朝中却很快掀起了风浪。 第二日一上朝,裴守初就被御史参了一本,说是有人写信告发裴守初借举办寿宴大肆敛财收受贿赂。 裴守初连忙申辩,说自己过寿只请了几位相熟的同僚,所接受的礼物也都寻常,并没有太过贵重之物,怎能称得上是大肆敛财? 其他朝臣也闻声附和。 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他们之间都是要互相走动的,谁串门都不会空着手,这封弹劾要是落实了,那之前他们送礼收礼岂不是也要被追责? 几名朝臣迅速站在裴守初一方和御史台吵了起来,御史台也丝毫不肯落了下风。 等两方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御史台终于祭出了杀手锏。 “往御史台送信的人说,他看到有人给裴府送了一整箱金子,是一整箱!谁送寿礼会送一整箱金子?” 此话一出,朝上顿时安静下来。 见他说得如此笃定,裴守初心里咯噔一声。 他素有清名,家中一众仆从也被时时耳提面命,不许随意收取外人给的财物,更不许未经主人同意就让礼物进府,真要有一大箱子的金银珠宝被送进来,管家怎么可能不知会他一声? 心中虽然疑惑,但裴守初面上还是维持镇定。 他朝赵明宣拱了拱手。 “陛下,方御史所说之事臣的确不知,既然写信之人言之凿凿地说臣受贿,那就请他出来,臣与他当堂对质。” 还未等赵明宣说话,方御史立刻表示反对。 “写信之人既然会去赴宴,那多半是裴大人的同僚,他会匿名写下了这封信,必定是既碍于情面又不想辜负圣恩,既如此,何必强人所难?再说,他信上没落名字,臣也不知道他是谁。” 另一名朝臣立刻发话,“藏头露尾不敢现身,谁知道他写下这封信时是不是问心有愧?” 眼见着众人又要吵起来,赵明宣瞥见了一直沉默的郑涣。 郑涣见赵明宣看过来,便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赵明宣想了想便随即一拍桌子,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郑涣趁机开口道:“裴大人既然坚称自己没有受贿,而写信之人又言之凿凿,既如此,陛下何不派人去裴大人的府上看一看,若没有,也正好还裴大人一个清白?” 赵明宣等的就是这句话。 裴守初如今已升任尚书左仆射,位高权重,又是三朝元老,一般的人根本不敢提派兵搜裴府的事,就是皇帝自己也不好说这话。 而郑涣与裴守初地位相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显得突兀了。 裴守初心中对此次针对他的发难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朝里为这事吵了一早上,他被推着走到了这里,怕是回不了头了。 他叹了口气,对赵明宣说道:“那就请陛下派人吧。” 赵明宣也没客气,顺势派了一队羽林卫去了裴府,朝上将这件事暂时搁置,又探讨起了别的政事。 眼见着快到了散朝的时候,赵明宣派的羽林卫还未回来,众人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甚至为了拖延下朝,还找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说。 就这么又拖了半刻钟,赵明宣派的羽林卫终于回来了,一起被带过来的还有一口大箱子。 裴守初看着那口箱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明宣率先开口,“这箱子哪来的?” 一名羽林卫答道:“箱子是小人从裴府昨日收的贺礼中找出来的,其他贺礼平平无奇,唯有这口箱子,分量极重。” “可曾打开看过?” “尚未打开。” 赵明宣一挥手,“那就打开吧。” 羽林卫得令后打开箱子,一箱酒坛子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原来是酒啊。”众人七嘴八舌说道。 这时,方御史走上前,取出一个酒坛子晃了晃,他的脸上随即露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 他拍掉泥封,把手伸进坛子里摸了摸,而后从里面摸出了一块金子。 第272章 借刀杀人 这块金子立时晃花了众人的眼,朝中上下一片哗然,裴守初的心也随即沉了下来。 方御史又把其他酒坛子全摸了一遍,然后朝皇帝一拱手。 “陛下,这箱子里表面上装的是酒,实则暗藏玄机,酒坛子里面全是黄金,难怪箱子分量不轻。” 一名朝臣上前道:“裴大人当了几十年的官,家中就算攒了些家底又有什么奇怪?” 另一名御史随即反唇相讥,“你没听羽林卫说吗?这是从裴大人收的礼物中找到的,岂能与自家攒的金银混为一谈?” 赵明宣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裴守初,“裴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到了这一刻,裴守初反而冷静下来,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臣也很好奇,这东西到底是谁放到臣府上的。” “既如此,那就交由刑部来查吧。” 这桩备受瞩目的案件就这样被交到了刑部。 因目前证据不足,且裴守初的资历和名望摆在那里,赵明宣并未将裴守初下狱,也没把人交给刑部,而是下旨让裴守初停职,留在自己府上配合刑部查案。 此言一出,朝中立刻有人拍马跟上,说赵明宣仁德,赵明宣没放在心上,挥挥手就退朝了。 裴守初一回府,刑部立刻派人将裴府围了起来,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 虽然裴守初德高望重,又有皇帝下旨让他们不可怠慢这位老臣,但案子毕竟还是要查的,不管怎么查都得做出个查案的样子。 裴含章自然也留在了府中陪他祖父。 裴府之外有刑部在紧锣密鼓地查案,裴府之内也没闲着。 裴守初和裴含章合计过后,叫来了徐管家询问,这才知道箱子的来源,而自从知道那个箱子是有人打着沈殊玉的旗号送来的,裴含章心里便有些慌张。 怕祖父对沈殊玉有所误会,他还急急地和裴守初解释了半天,最后反倒是裴守初语气温和地让他保持冷静。 “先不说沈小姐有没有这么多身家,就算有,她有什么理由要害我、害我们裴府呢?她已经与你定亲了,裴府名声有损,对她有何益处?”裴守初冷静地分析道。 他继而叹了一声。 “这件事摆明是有人要对我出手,反倒让她被平白无故被牵连进去遭受了无妄之灾,希望她将来知晓此事后,心中不要对我有所怨怼才好。” 裴含章赶忙道:“不会的祖父,阿殊是个明理的人。” 虽然裴守初一再安慰他说不会有事,但裴含章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以往朝中大臣互相弹劾也有刑部或大理寺负责查证,可从来没有闹到这个地步,况且现在从他家起出了赃物,就怕有理也说不清。 他不想看到祖父清誉受损。 作为被殃及的池鱼,远在拂玉山庄的沈殊玉也很快被刑部查案的官员找上门来。 钧清进屋来通报的时候,淳于靖正在给沈殊玉和秦灵泽讲解太上感应篇。 这一年下来,几位弟子陆续离开,原本热闹的山庄仿佛一夕间沉寂了下来。 好在沈殊玉和秦灵泽大多时间都还留在山里,于是他俩便自然而然成了淳于靖的重点关注对象。 “刑部的人找我?”沈殊玉疑惑地看向淳于靖。 淳于靖一听来人是刑部的官员,立刻竖起了眉毛。 “阿殊,你是不是最近下山的时候又在外面闯祸了?” “没有没有!”沈殊玉连连摆手保证,“先生,我先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罢,她一溜烟地往门外跑去。 刑部来问话的两位官员被请进了明照堂,沈殊玉向二人行了礼。 他俩也没有与沈殊玉寒暄,其中一人开门见山地问道:“沈小姐,裴大人过寿的时候,你可有送去贺礼?” 沈殊玉愣了一下,随即答道:“送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问道:“送的什么?” “一对羊脂玉瓶,一只绘着仙鹤,另一只绘着松树,取福寿吉祥之意。”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不是单独送的,是放在我父亲准备的贺礼中一起送去裴府的。” 刑部两位官员却似乎不是很相信她的话,其中一人追问道:“你为何这么做?还有,除了这对瓶子,你真的没有送过其他东西?” 沈殊玉不喜欢他的语气,眨了眨眼反问他。 “为何?大人既然能问到我这儿,想必应该知道,我与裴府的小公子定有婚约,我们尚未成亲,我就算想讨裴大人的欢心也不能大张旗鼓地送东西不是?另外,我就只准备了那对瓶子,没有其他。” 那人听到这儿似乎反倒放松下来,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既是如此,就不打扰沈小姐读书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见他二人要走,沈殊玉赶忙拦住两人的去路。 “不知二位大人为何要问我这些?难道是觉得我们沈家向裴家行贿了不成?” “沈小姐,我们二人只负责责问话,其他的无可奉告。” 沈殊玉不死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义正词严地说道:“我们沈家一向行得正坐得直,我父亲身为朝中官员,自然不敢不遵国法。” 那人随即笑着解释,“沈大人若是与此事无关,小姐自然无需担心。” 沈殊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是我家?那是裴家出事了吗?” 那人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连身旁那位大人也抬眸向沈殊玉看了过来。 沈殊玉的心忽的一坠,她压低了声音,“是裴大人吗?” 那人见自己被看穿了,便不想再与沈殊玉周旋。 “无可奉告,告辞。” 他绕过沈殊玉从屋里走了出去,另一位官员却脚步一顿,落在了后面。 沈殊玉赶忙拉住他,小声说道:“这位大人,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请您告知一二。” 这位刑部官员与杜信芳算是好友,他也是看在杜信芳的面子上才愿意稍稍提点沈殊玉一下。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裴大人被弹劾受贿,从他府中查出的赃物是打着沈府的名号送进去的。” 说罢,他便匆匆离开,去追自己的同僚了。 沈殊玉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第273章 打探消息 沈殊玉在原地站了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想去找淳于靖请他拿个主意,一转头便看到淳于靖带着钧清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沈殊玉有些慌了神,匆忙向他跑过去。 “先生,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我该怎么办?” 淳于靖脸色也不大好看,但他还是安慰沈殊玉道:“裴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恐怕是有人在借刀杀人。” “不是冲着我家来的?就只是针对裴大人?”沈殊玉皱起眉头。 淳于靖沉吟了片刻,“我猜是这样,不然刑部就不只是派人来问你话这么简单了。” 沈家真要是被卷了进去,恐怕刑部就直接派人来拿沈殊玉了。 但即便不是沈家遇上了麻烦,沈殊玉照样放心不下,裴家是她未来的夫家,裴大人出了事,裴含章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那我去裴府看看吧?” 淳于靖摇了摇头,“我估计你现在进不去裴府,你真要想打听消息,不如回去找你父亲吧。” “好。” 沈殊玉应了一声,就匆匆回缇花小筑换衣服。 “把朱雀带上!”淳于靖犹不放心地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知道了。” 等了许久都不见先生和师妹回来,秦灵泽从后面找了过来。 他见沈殊玉走得匆忙,便来到淳于靖身边好奇地问道:“先生,阿殊这是要去哪儿啊?” 淳于靖垂下眼眸,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朝里怕是要变天了。” 沈殊玉带着朱雀下山后匆匆骑马赶回了京城。 她不死心地绕路去裴府门口转了一圈,却见裴府果然如淳于靖所说的那样,周围有重兵把守,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她只好带着朱雀打马回了沈府。 谁知,沈府周围竟然也有兵丁把守,只是看上去自家门口的守卫似乎比裴府门前的要宽松一些。 沈殊玉下马后带着朱雀就往门内走去,立刻便被一名侍卫拦了下来。 “你是何人?没见沈府已经被围起来了吗?不许进!” 他声音严厉,沈殊玉却不惧他。 她急着要知道沈裴两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此没有耐心与旁人周旋。 她把眼睛一瞪,“你问我是谁?沈家的大小姐自出生后就被送到拂玉山庄读书,你连这都不知道?你围住沈府之后不知道要查查沈家上上下下都缺了谁吗?” 那人被沈殊玉疾言厉色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心虚了几分。 “我只听从上官的命令围府即可,其余的事不归我管。” “既然你只管围府,那就别拦着我回家,不服气,你就去请陛下的圣旨。” 沈殊玉不与他废话,用剑隔开了来拦她的两个人,带着朱雀三两步跨进了府里。 沈府的管家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知道自家大小姐脾气不好,生怕她和守门的士兵动起手来,因此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内看了半天。 等看到沈殊玉带人进了府,他赶忙冲过去拦住要追进来的几名侍卫。 “几位别生气,别生气,这真是我家大小姐,你们围府的时候她还在外边呢,这不恰好到了她回来的日子嘛……” 沈渭知道自己担了嫌疑,因此自请停职,这几日不用上朝,每日在府里都很清闲。 他也听到了前边的动静,于是带着沈夫人出来查看。 沈殊玉把手里的剑递给朱雀,朱雀接过后自动自觉地停下脚步,远远地冲沈渭行了一礼。 “爹,我回来了,咱们家和裴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渭看着远远追来的侍卫,嗔怪道:“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沈殊玉也知道自己急躁了些,讪讪地低下头。 追过来的侍卫刚要开口就被沈渭截住话头。 “小女性子有些急躁,让几位费心了,她以为家里出事了所以才急着进门,几位放心,她既然回来了我肯定看着她,不会让她到处乱跑,你们撤兵之前我保证她不会离开沈府半步。” 沈渭瞥了管家一眼,管家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银锭送上。 侍卫有银子赚,又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这才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渭看向沈夫人,“殊玉赶路估计饿了,你去给她弄点吃的。” 他随即又看向沈殊玉,“你和我去书房。” 等书房的门在身后关上,沈渭终于忍不住沉下脸来。 “我以为你跟你先生读了这么多年书,性子该沉稳些才是,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就算本来没什么事,可别人看了你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也会觉得咱们家天塌了。” 沈殊玉难得乖乖地低头认错,“是我不好。” 见她安静下来,沈渭的神色这才和缓了几分。 “朝中这两日风向不对,御史台突然发难,恐怕是有人要对裴家不利,这时候与其迎难而上,不如老老实实地退到是非之外。” 沈渭这前半段是在说裴家的事,后半段则是在说自己的事。 “父亲,御史台是受谁的指使?” 朝中的几股势力如今各自为营。 郑氏的势力随着赵明宣登基而水涨船高,世家大族则以独孤氏为首,一向明哲保身,还有像裴守初这样的先帝心腹,谁也不站,除此以外还有原来拥护五皇子,现今仍分散在各部的官员。 “这就不好轻易下定论了,郑涣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裴大人一日不辞官他就一日受到掣肘,至于世家那边……” 沈渭略一沉吟,继续道:“先帝不喜世家大族坐大,他还在世的时候曾对世家多番打压,裴大人当时算是站在先帝这边,把世家给得罪了,所以裴小公子说亲的时候,裴大人根本没考虑过世家女子,除此之外……” 沈渭其实想说,皇帝恐怕也算是其中之一。 新帝上位自然不愿被老臣掣肘,他不能下旨让裴守初辞官,那就只能花点别的心思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当年五皇子赵明瑛死的不明不白,坊间传闻都说是当今陛下派人下的毒手。 若果真如此,连残害手足的事陛下都做得出来,那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后,沈渭把自己先吓出了一身冷汗。 见他神色不对,沈殊玉便问道:“父亲,你怎么不往下说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没,没什么……” 第274章 顺水推舟 沈殊玉有时过于机灵,沈渭怕她在不该聪明的地方太过聪明,便含糊地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裴大人当了几十年的官,得罪过人也不奇怪,这事不能着急,你先安心在家住下等消息,别到处乱跑。” “知道了。” 其实就算没有沈渭的叮嘱,沈殊玉也没打算在这时候回山庄。 她有些担忧裴家的处境,不看到事情平息,她没法安心回去读书。 裴含章如今在朝中说不上什么话,裴珩又远在云州不能回京,也不知裴守初的同僚和门生会不会在这时候拉他一把…… 太极宫中,赵明宣屏退了服侍的人,独独留下了郑涣。 “朕留你在这儿想问什么,你心里清楚吧?” 郑涣行了一礼,恭敬地答道:“是,臣大概已经猜到了。” 赵明宣点点头,“那朕就不拐弯抹角了,这事是你派人做的吗?” 郑涣斟酌着答道:“臣不过是点拨了庭芝两句,至于他具体是怎么做的,臣……” “他胆子倒是够大的。” 赵明宣评价道:“也够狠,裴含章和他好歹是同门师兄弟,他对付起裴含章的祖父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赵明宣继位后,因着赵明瑛的事以及先帝对裴守初的叮嘱,赵明宣对裴守初总是多有忌惮。 他巴望着裴守初辞官回乡,可裴守初却像是铁了心要履行对先帝的承诺。 于是,赵明宣没法子,便对郑涣吐露了自己的心事,郑涣说会想想办法抓抓裴守初的错处,好让他别在朝上跳的太高。 郑涣把事情交代给孟庭芝,谁知,孟庭芝一搞就搞出了件轰动朝堂的大事。 不过,赵明宣对这个结果似乎还挺满意——只要能迫得裴守初远离朝堂,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不在意。 “不着急,事情要总要慢慢查。” - 裴府。 裴守初悠然地蹲在院里给一株花松土,裴含章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他静不下心来又插不上手,裴守初起身搓了搓手上的土,见他这副模样,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我都没着急呢,你急什么?” 裴含章端来水盆让裴守初洗手,小声说道:“阿翁,现在既已知道了是有人要害你,我怎么可能不急啊?大哥不在京中,我又帮不上您什么……” 他有些懊恼。 “早知道我就该好好读书,然后去六部做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咱家出了事,朝上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裴守初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净后,拍了拍裴含章的肩膀,示意他把水盆放下。 紧接着,他语重心长地对小孙子说:“我是先帝的心腹,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一走,咱们家的前程恐怕就止步于此了,再往后,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这件事祖父早有预料,所以心里没什么不平衡的。” 他又劝道:“你不必气愤也不必自责,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有结果的……” 他伸手往天上一指,“最后还是要看天意。” 裴含章也不是傻子,他愣了片刻后就明白了他祖父的一语双关。 “所以,是陛下不想您留在京中吗?” “也未必就是陛下,朝中想让我回乡养老的人可不少,陛下或许只是顺水推舟……” 裴含章气闷地说道:“陛下也真是的,您好歹也是三朝元老,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是先帝的心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噤声。”裴守初嗔道。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说话怎么能这么没遮拦?再说,我被卷进这桩案子里,陛下让刑部查案,这你能挑出什么错来?” 裴含章不欲惹他生气,便沉默下来扶着他往屋里走去。 裴守初拍拍他的手臂,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件事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我洗脱不了嫌疑被罢职离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真要走到那一步,这官不做也罢,只是……” 他无奈地笑了笑。 “只是到时候你和沈家姑娘成亲,怕是沈家的面子会不好看,到那时你岳父未必还会像先前那样,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一提起沈殊玉,裴含章心里的小孔雀便瞬间开了屏。 “阿殊才不会在意这些呢!” 裴守初看他这副骄傲的神情,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有陛下的旨意摆在眼前,刑部的官员不敢拖延,在核对了沈家人的口供以及沈家送到裴府的礼物后,他们初步确定,这东西应当不是出自沈府。 于是,刑部便将调查的重点,放在了裴府管家所说的送礼过来的两名男子身上。 为此,沈渭特意将府中上下一干人等召齐,供徐管家辨认。 徐管家看了一圈后,摇了摇头,表示那两人不在其中。 刑部于是命人按照徐管家的描述画了画像,交给下面的人在城中四处搜捕,两天后,那两人在一家酒馆中被找到了。 人被带回了刑部后,刑部侍郎崔平立刻开堂审问。 两人先是不承认往裴府送过东西,崔大人便果断地让人上了板子,两人鬼哭狼嚎地被各自打了十几板子后,终于齐齐松了口。 “有个人说他是裴府小公子手下的人,他说小公子有些东西要搬回府上,雇我们两人当劳力,还指明了要我们在裴大人寿宴那天送过去。” 崔大人一拍桌子,“可裴府的管家说,你们明明自称是沈府派去送礼的。” “是,我们的确是这么说的,可这些话是他教我们说的。” “是啊,”另一人也赶忙说道,“这些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弯弯绕绕,我们只以为是裴小公子弄到了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想避开家里人悄悄运回府上,我们只管收钱办事,哪会问那么多……” 崔平低头琢磨了片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 除了裴珩外,裴家在京中的确就只剩下裴含章这一位小公子,听说他这两年还在外读书,上哪能弄到这么一大笔金子? 难不成是他打着裴守初的旗号偷偷弄来的? “你们可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因天色已晚,崔平看了看外面夜色,便打算等明日天亮后带这两人去裴府指认,看看让这两人搬东西去裴府的人,究竟是裴含章还是裴府的下人。 “先把他们押入大牢。” 可惜,崔大人算盘打得虽好,但架不住变故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第275章 辞官 “大人,出事了,咱们今天下午抓到的那两个人死在牢里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后,崔大人顿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被门外的寒风吹凉了。 等他终于带人赶到牢里的时候,牢头战战兢兢地说,今夜牢里一切正常,并没有外人来过,也不知到底是谁下的手。 那两个男子面色青紫地躺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显然是中毒而亡。 若是没有外人来过,必定是这两人进来前身上就偷偷藏了毒,如今死无对证,这案子的线索彻底断了。 崔大人木然地盯着两具尸体,喃喃道:“完了,我这官怕是保不住了。” 第二日朝上,赵明宣知道了刑部昨夜发生的事后果然大发雷霆。 他也没容人申辩,当场将刑部侍郎崔平贬出了京城,又命刑部尚书亲自接管本案。 裴含章被带去问话后,矢口否认曾派人往府里运金子,而知道线索的人又都死了,如今这个案子成了一桩悬案。 朝中立时又掀起了一片波澜。 有朝臣说,户部曾有几笔款子与实际出入不符,怕不是户部尚书拿这笔钱做了人情去讨好裴守初…… 又有人说,目前并无实证能够证明裴守初受贿,怎能平白污人名声? 紧接着便有人反对,说搞不好这就是裴守初自己演的一出戏,平时搬东西回府怕落人口实,这才特意趁做寿的时候行事,是御史台眼明心亮才看了出来…… 一时间众说纷纭,还有人将这件事当做猜忌其他大臣的借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每个人又都怕被拖下水。 而刑部尚书此时已经快把头发都薅秃了…… 如今线索都断了,想找出真相简直难如登天,而且皇帝对这件事的态度让他十分不安,他自己感觉有些摸不准皇帝的脉了。 如果赵明宣真的顾念旧情,就该在朝上力排众议,让刑部查清本案以此止住朝臣无端的揣测,或者干脆一锤定音,将此事定为对裴含章的诬陷。 可是,他放任朝臣无端揣测,在裴家被推上风口浪尖时候,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把事情丢到了刑部。 在掉了一夜的头发后,刑部尚书最终决定将目前所知的线索全部整理完毕,送至皇帝面前让他决断。 当他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圈,把目前查知的线索都向皇帝复述了一遍后,他听到皇帝似笑非笑地问他:“那爱卿觉得,这件事是裴守初做的吗?” 刑部尚书缓缓开口。 “臣查案,全靠真凭实据,从不以猜测定案,虽然有人指认裴大人受贿,但目前并无实证,若就此认定裴大人有罪,臣不敢苟同。不过是否还要追查下去,臣,臣要听陛下的旨意。” 刑部尚书是个聪明人,这番话点到即止。 赵明宣想了想,说道:“既然查不下去了,那这件事就先到这里吧,你们刑部也有许多案子要忙,爱卿先回去吧。” 这是,不继续追查的意思吗? 刑部尚书愣了片刻,行礼后退出了殿外,他在殿外站了一会儿,恰在此时吴公公正好走了出来。 “呦,李大人还没走呢!” “公公。”刑部尚书赶忙和吴正丰打了声招呼。 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吴公公笑了笑,随口点拨了他几句。 “李大人,陛下不是都说了吗?你们刑部管的案子多了去了,既然如此,那多一桩悬案或是少一桩悬案,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行了个礼后便告退了,徒留刑部尚书站在原地,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楚。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尚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真是世态炎凉啊。 消息传到裴府,裴守初也终于确定了皇帝的心思——赵明宣是真的不打算拉他一把啊。 思前想后,裴守初觉得与其继续留在京城被磋磨,不如快刀斩乱麻。 于是,他写下一封辞呈,派人送至赵明宣跟前。 第二日,赵明宣在朝上故作惋惜地感慨了一番裴守初对朝廷的功绩后,最后准了裴守初辞官返乡的折子。 这桩没头没尾的贪腐案就这样接近了尾声。 裴府周边的守卫被撤走,裴含章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五味杂陈,这其中既有对祖父被陷害的愤懑,又有对祖父清誉的惋惜。 原本祖父该荣归故里的,如今却身染污名。 裴守初对此事却很看得开,“那些都是身外之物,能留下性命就不错了。” 甚至,他已经开始畅想辞官回乡后的生活。 “等回了宛州后,让人把老宅子翻修翻修,留着你和沈小姐将来成亲用,祖父打算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买块地再修间房子,每天就种种地养养花。” 祖孙二人这便计划起了离京的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便说起了要收拾的东西,要做路上的准备,还要和京中的友人们道别……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也不是几天就能做完的事。 - 沈渭重新上朝后,沈殊玉很快便从他那里知道了裴家的消息。 听说裴守初已经向陛下辞官后,她便代入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要是被人诬陷以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京城,一定很不甘心。 沈殊玉靠在水池边的栏杆上,抓着手里的鱼食有一下没一下的抛进水里。 “也不知含章现在怎么样了……”她喃喃道。 如果裴守初过得不好,那裴含章的心情一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倒是很想去看看裴含章,可就是担心他现在没心情见自己。 “你想去见他,就去见喽!” 沈殊玉被自己身边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一回头,就看到沈瑶华牵着沈晏清站在自己身侧,沈晏清空着的一只小手紧紧地捂着嘴巴压住笑声。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 被人听到了心事,沈殊玉面色有些尴尬。 “你没出声之前就来了。” 沈瑶华拉着沈晏清在亭子里坐下。 “你想去见他就去见喽,你管他乐不乐意……他心情好,见了你只会更好,他心情不好,你正好可以安慰他,有什么可犹豫的。” 沈殊玉眨了眨眼,心想沈瑶华这话说的还算在理。 沈瑶华看着她呆愣愣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生起气来。 “你平时威风八面的样子到哪去了?怎么对上他气势就弱了?我告诉你,你现在就被他给拿捏住了,等成婚以后有你受的!” 第276章 尘埃落定 沈瑶华把一杯茶放在沈晏清面前,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紧接着,她没好气地对沈殊玉说道:“在他那里,你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家里出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以后你还能指望出事的时候他会先考虑你?” 沈瑶华虽然书读的不多,但她跟沈夫人待久了,后宅的手段还是通晓一些的。 “有道理啊……” 沈殊玉围着沈瑶华走了半圈,啧啧称奇。 “沈瑶华,几个时辰不见,我就当对你刮目相看了啊!” 她双掌一击,心情好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我去找裴含章了,爹问起来的话,不要告诉他啊!” “沈殊玉!” 沈瑶华气呼呼地朝她背影喊了一声,自己本来是闲极无聊才来找她,谁知道刚指点完她,她就卸磨杀驴! 本来已经转过廊角的沈殊玉又退了回来。 “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们带云片糕和栗子糕。” 说罢,人就不见了。 云片糕是沈瑶华喜欢的,栗子糕是沈晏清喜欢的。 沈瑶华心里这才舒服点,她推了推一旁捧着杯子鼓泡泡的沈晏清。 “你好好读书快点长大,我还指望你带我出去玩呢。” “二姐,你想让大姐带你出去你就直说嘛,每次一见大姐你就和她斗嘴,她哪知道你想干嘛?” 沈晏清小声嘀咕了几句,又捧着杯子继续喝水。 沈瑶华被戳破心思,努力扯着嘴角对自己的弟弟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伸手把他捧着的杯子往上一抬。 “咳咳……” 沈晏清冷不防被水呛了一下。 他咳咳咳地咳了半天,等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气呼呼地想找他二姐算账的时候,沈瑶华已经施施然地走远了。 - 裴含章被朱雀叫出府的时候还挺高兴的,朱雀既然在这里,那就意味着沈殊玉也在附近。 他往朱雀身后张望了一下,“阿殊呢?” “姑娘在望江楼等你。” 于是,朱雀和裴含章两个人便一路说着闲话一路往望江楼走去。 裴含章好奇地问道:“你们是听到我祖父辞官的消息后才下山的吗?” 朱雀摇了摇头。 “小姐十多天前就下山了,刑部曾派人去山上问过话,她知道你家出了事当即就决定下山回府,淳于先生也允许了,她这几日一直在沈府里等你的消息。” 裴含章心中一暖,“让她担心了。” 正巧到了望江楼附近,朱雀示意裴含章自己进去,他则在门外等候。 等裴含章的身影在门内消失后,朱雀便悄悄拐进了附近一条巷子。 巷子里已有人在恭候他多时了。 裴含章走进雅间时没看到屋里有人,于是他回身关上房门。 等他再转过身时,一个纤细的身影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沈殊玉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裴含章的唇角微微弯起,也紧紧地用手臂环住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沈殊玉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我这几日都好担心啊,幸好你们没事。” 裴含章抬手把她蹭乱的额发整理好,“我听朱雀说你这几日都在沈府等消息,真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两个人相携在桌旁坐下后,裴含章仍未放开她的手。 “事情到这一步就算结束了吗?我听我爹说,刑部并没有把案子查明白,说是线索断了,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什么啊?” 提起这事,沈殊玉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裴含章亦是无可奈何。 “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如此了,我只希望祖父能快点从这件事中脱身,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对了,祖父已经给陛下递了辞呈,京城是个是非之地,我们打算过几日就离开这里,回宛州老家。” 对于这个消息,沈殊玉倒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 “这样也好,裴大人这段时间一定耗费了不少心神,能从这些俗务中脱身,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一想到两人定亲没多久就出了这种事,裴含章觉得十分对不住沈殊玉。 他语带歉意地说道:“宛州不比京城繁华,只怕将来要委屈你了。” 沈殊玉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指。 “你明明知道我不在意那些,能离开京城去别处待一待也不错啊。” 两人相视一笑。 裴含章轻轻地撞了下沈殊玉的额头,“阿殊,谢谢你。” 沈殊玉脸颊泛起微红,“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启程?我想去送送你们。” “东西还没收拾完,大约再过个三五天吧,到时候我再派人去通知你,我也得告诉我祖父一声,免得他忽然看到他未来的孙媳妇在他面前冒出来,会被吓一跳。” 沈殊玉嗔怪地看着他,然后用指甲掐了掐他的手指。 “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也就放心了,见完你这一面,我就要和朱雀回山庄了。” 裴含章这才注意到沈殊玉放在一旁的剑。 “也好,那我们别聊太久,不然你走到一半就该摸黑了。” “知道啦。” 朱雀走入巷子时,陈谬已经等在了那里。 两人心照不宣地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后,陈谬方才开口。 “先帝去世后,宫里着实忙碌了一阵儿,我一时也抽不出时间来见你,你那边的情况如何?淳于靖有动作吗?” 朱雀作出恭敬的样子,垂头说道:“他最近没有出门,但是与各地还有来往的书信,不过书信从来都是他自己收着,至于写了什么,属下也不清楚。” “没有动作?”陈先生疑惑地说道。 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开口问道:“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东西了?只是你还不知道。” 朱雀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虽然心中紧张,但他面上仍强作镇定。 “我想应当不是,我近期还曾探查过他的书房,还有其他他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找到,而且他与各地暗桩互通书信,显然还是在四处打探消息,之所以没有大动作,或许是因为陛下去世对他打击太大吧……” 陈谬讥笑道:“淳于靖可是能和先帝称兄道弟的人,他想藏起来的东西,还能被你找到?” 朱雀便不敢再说话了。 第277章 杀机 陈谬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你继续盯着吧,若是有新的指令,我到时再告诉你。” “属下遵命。” 看到陈谬要走,朱雀忍不住问道:“陈先生,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陈谬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说道:“知道了,而且陛下找到我,问了这件事的进展。” 这件事这么多年哪有什么进展,因而,皇帝听完之后失望不已。 提起此事时,陈谬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之前不是当今陛下的人,与皇帝谈不上任何交情,因此他能看出皇帝并不十分信任他,搞不好,皇帝已经打算派心腹接手这件事了。 “朱雀,你我的前程都系在这件事上了,你要多上心啊,千万别让别人抢了先机。” “是,朱雀明白。” 等陈谬走远后,朱雀重新回到望江楼的门口,靠在一根柱子上想着心事。 皇帝登基不久,就迫使裴守初辞官,如今连先帝留下的势力都被他一一收入囊中,依他的脾气,这件事若是久拖不决,恐怕拂玉山庄会有危险。 朱雀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而在京城的另一边,危险已经悄然而至。 裴含章走后不久,常盛便奉皇帝之命前来裴府传旨。 裴守初被徐管家请出来后,便看到了满脸堆满笑意的常盛,他赶忙行了一礼。 “公公。” “哎呦这话是怎么说的,咱家可不敢受裴公这一礼。”常盛赶忙笑道。 裴守初却不以为意:“公公说笑了,老夫已辞官,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常盛便说明了来意。 “听说裴公过些日子就要带着小孙子离开京城了,陛下心里很是舍不得,也知道裴公这次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心里十分不好受,所以特让咱家来请裴公入宫说说话下下棋。” 裴守初笑了笑,便答应下来。 “好,待我换身衣裳就随公公入宫。” 赵明宣的确在等裴守初,而且是摆好了棋盘在等。 裴守初到了太极宫行过礼后,两人便分别执了黑白棋子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听说裴公不日就要离京了?”赵明宣落下一子。 “是,臣当了一辈子的官,离开京城的次数不多,如今既然已脱去官袍,以后的日子不如寄情山水。” “裴公想好去哪了吗?是要去云州找裴珩吗?” 皇帝知道裴家在宛州有老宅子,他也猜到裴守初年纪大了,回宛州养老的可能性更大些,可他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下。 裴守初笑了笑,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臣这一把老骨头哪能折腾那么远?臣打算回宛州老家。” “嗯。” 两人沉默着又下了一会儿棋,赵明宣忽然开口问道:“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很是信任裴公,不知裴公对于先皇立朕为太子一事,如何看?” 这是要翻旧账了吗? 裴守初的呼吸顿时急促了两分,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太子乃国之根本,先帝最终选择了您,自然是因为陛下有过人之处,臣没有异议。” “那裴公觉得,朕是否合适做天子?” 裴含章悚然一惊。 这个问题先帝也曾问过他,他当时的回答是,“楚王聪明有余,仁善不足”。 天子若是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那么将要遭受苦难的可不止是朝臣,还有百姓。 可就算知道赵明宣心胸不够广阔,又有什么办法呢?赵明宣毕竟是秦皇后所出,是德懿太子的同胞弟弟,且先帝儿子不多,他没得选。 “陛下读书时便极为聪慧,只要陛下能多听朝臣劝谏,不偏听偏信,臣相信陛下会成为一代明君。” 裴守初这辈子没做过阿谀奉承之事,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委婉的话了。 赵明宣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裴守初则是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过了半晌,赵明宣把一枚棋子按在棋盘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朕一直觉得裴公是满朝文武中最信守诺言的人,没想到朕竟然看走了眼。” “什么?”裴守初惊愕地抬起头。 赵明宣却没有看他,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 “你明明答应了先帝要看着朕,如今却要辞官回乡,是不把对先帝的承诺放在心上,还是打算带着朕的秘密一起离开京城?” 裴守初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棋子倏然掉落下来。 “错子了。” 赵明宣捡起那枚棋子递过去,眼神森然,含着一丝冷意。 裴守初则颤抖着手接过。 “陛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以他对先帝的了解,先帝是不会把这番话告诉别人的,那么就是…… 裴守初看着赵明宣的眼睛,心中泛起一丝悲凉。 赵明宣索然无味地把手中的棋子哗啦啦地倒回棋篓里。 “不过这种事也无法勉强,裴公既然不打算做官了,朕强留也无益,这局棋就下到这儿,裴公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丢下裴守初,自顾自地回了后宫。 裴守初则是心事重重地走出皇宫上了马车。 做出辞官的决定前,裴守初整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若不是逼不得已,他又何尝愿意做一个违背誓言的人? 可皇帝摆明了要将他挤出朝堂,他再留在京城又有何用?更何况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皇帝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先帝的那番谈话,知道自己清楚他那些龌龊的秘密,他会放过自己吗? 裴守初忽然觉得脊背生寒。 他打定主意,今日就算是向陛下辞行了,反正家中贵重之物都已收拾好,剩下的东西能带多少算多少,明天一早,他就要带裴含章离开京城。 裴守初到家的时候,裴含章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他正站在廊下看府中的下人把一株海棠从地里挖出来移植到花盆里。 见他回来,裴含章一脸乖巧地过来扶住他,给自己邀功。 “阿翁,我让人把你最喜欢的那株海棠移到盆里了,这样过几日我们离京的时候就能把它一起带上了。” 裴守初却一脸严肃地拉着他走到一边,低声道:“含章,这些身外之物都不要了,你今晚把要紧的东西收拾出来,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裴含章心里一惊,“阿翁,为什么这么急?” 裴守初这会儿没有心情跟他解释。 “别问了,反正迟早要走,早一天晚一天又何妨。” 第278章 托孤 裴含章看出祖父神色不对,也就不再刨根问底。 “好,阿翁,我去告诉徐管家一声,让他今晚把马车准备好。” “去吧。” 结果,裴含章刚一转身,便见几人捧着东西从门外走进来,徐管家也跟在一旁。 裴守初显然也看到了,他越过裴含章向来人迎了上去。 徐管家赶忙道:“老爷,是宫里的人。” 裴守初当然知道这是宫里的人,他走向为首的常盛。 “不知公公来有何事?” 常公公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没有答话,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瞟。 裴含章会意,顺势离开。 等裴含章走远了,常公公这才让手下人把带来的东西放到院子中的石桌上,又亲手捧了一个长长的盒子递给裴守初。 “这些都是陛下给裴公的赏赐,陛下知道裴公就快走了,所以特意命咱家早点送过来。” 裴守初赶忙谢恩,他接过盒子后刚想递给管家,就见常公公忽然抬手一拦。 常公公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东西都是陛下特意为裴公挑的,尤其是这一件,裴公还是收起来自己慢慢观赏为好。” 裴守初之前不是没有接过宫中的赏赐,可哪次也没有这么神秘,心中虽然奇怪,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应道:“是,老夫遵旨。” “裴公一路顺风,咱家就先告辞了。” “公公慢走。” 送走常公公后,裴守初命人把赏赐都搬进了书房。 把门关上后,他便将盒子一一打开,里面无非是一些金银玉器,没有什么特别的。 最后,他将目光放在了常盛递给他的那个长盒子上,迟疑着打开了它。 看到盒中之物后,裴守初先是一愣,片刻后他心中惊惧不已,往后一仰栽到了椅子里。 到了晚饭时,裴含章始终等不到他祖父,于是便亲自去书房找他。 书房里没有点灯,他敲了很久的门,裴守初才起身给他开门。 见祖父安然无恙,裴守初才松了口气,“阿翁,您在书房做什么呢?该吃晚饭了。” “哦,那就走吧。” 看到裴含章后,裴守初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常。 “阿翁,我一会去帮您收拾下卧房里的东西,就算走得急,有些常用的东西还是要带上的。” 裴守初这时候已经坐到了桌子前,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然后就和裴含章动筷子吃饭。 他如今年纪大了,怕积食,晚饭用的不多,吃罢以后就坐在那儿看着吃得正起劲的裴含章。 裴含章被盯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阿翁,你看着我做什么?” 裴守初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感,有疼爱,也有无奈。 “没什么,你多吃点。” “嗯。” 裴含章重新低下头扒饭,没有留意到他祖父眼中转瞬即逝的忧伤之色。 祖孙二人用过晚饭后,裴守初便早早地赶裴含章回到自己的院子让他早点休息,他自己则又去了书房。 徐管家正安排下人收拾库房,忽然听人喊他,说是老爷有事找他,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 进了书房后,他看到裴守初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神色木然。 “把门关上。” “是。”徐管家赶忙回身关上门。 裴守初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双目赤红,脸色十分难看,徐管家被吓了一跳。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裴守初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地说道:“不必,悠之,你跟在我身边快三十年了,现在我有最后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徐管家心中一惊,他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算在了即将遣散的下人之中。 他来不及思索更多,慌忙跪在裴守初面前扶着他的膝盖恳求他。 “老爷,我跟着您不是为了工钱,就算没有工钱也无所谓,我就想一辈子留在您身边照顾您和小公子。” 裴守初垂下眼眸叹息着摇了摇头,“不是要赶你走,是我要走了。” 徐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您要去哪儿?” 裴守初一字一顿地说道:“去黄泉路。” 徐管家张大了嘴,随即反应过来。 “呸呸呸,老爷,您老当益壮,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裴守初指了指桌上的盒子,“你打开看看吧。” 徐管家迟疑着起身,桌上摆着的那个盒子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白天常公公亲自交到裴守初手上的那个,说是陛下赐的。 他打开后,发现里面放着一柄宝剑。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裴守初轻笑一声,“你还不懂吗?陛下是不想让我活着离开京城。” 一听这话,徐管家再次扑通一声跪倒在裴公面前,抱着他的膝盖哭嚎着说:“老爷,这怎么行?您为了朝堂之事呕心沥血一辈子,陛下怎么能这么对您……” 裴守初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头,“别哭了,别把章儿招过来。” 徐管家赶忙止住哭声,眼泪却怎么停不下来。 “老爷,您不能认命啊!咱们逃吧,我带人护着您和小公子,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京城,咱们去云州找大公子,他肯定能想办法护住您。” 裴守初却摇了摇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到哪去?如果我安心赴死,裴家或许就只损我一人而已,可若是我带着章儿一起逃走,我们俩就都必死无疑,甚至还会连累远在云州的珩儿。” 徐管家抹了一把眼泪,心中十分不甘。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 裴守初在官场纵横了一辈子,连他都说没有办法,那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徐管家认命地垂下头又抹起眼泪来。 “老爷,让我跟您一起走吧,那天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检查箱子……” 裴守初摇了摇头,“那人铁了心要害我,哪是你能防得住的?而且你可不能死,我还有事要交代你呢。” 徐管家垂着头哽咽地答道:“老爷您尽管说,不管是什么事,小人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裴守初点点头,“等我走后,含章必定要为我守孝,你让他只待七天做做样子,七天之后不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带他离开京城,我怕京中有人会对他不利。” “那为什么不让小公子立刻离开呢?”徐管家问道。 “若是我一死含章就走了,岂不正中皇帝下怀?到时他立刻就有理由把含章抓回来。让含章待上七天,或许能让皇帝放下戒备,到那时你再想办法带他悄悄离开。” “要带他去大公子那里吗?” “无论哪里都好,只要不在京城就行,他若是怕连累他大哥,就让他等以后风波平息再去云州。” 心中涌出一阵酸楚,徐管家低声应了下来。 “小人明白了,老爷叮嘱的事,小人拼了命也帮您办到,小人会用生命护着小公子。” 第279章 自尽 徐管家忽然想起一事,继而抬头问道:“少爷将来要是问起,我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 裴守初让他附耳过来,然后轻声说了几句话。 等他说完后,徐管家满脸惊惧,片刻后才慢慢冷静下来。 “小人都明白了。” “悠之,辛苦你了,一切就交托你了。”裴守初语重心长地说道。 徐管家哽咽着点了点头。 夜色已深,裴守初的时间所剩无几,他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对徐管家说道:“你去吧,剩下的时间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徐管家露出不忍之色,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着悲伤站起身来,离开前他重重地给裴守初磕了三个头。 他流着泪说道:“小人真想随老爷一起去,到了地下,小人也好继续照顾您。” “起来吧,别说傻话了,以后含章就托付给你了。” “小人明白。” 最后看了一眼裴守初,徐管家痛苦地别过头,轻轻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裴守初独自在屋里坐了很久,久到东方发白,屋中的蜡烛燃到了尽头,他才回顾完自己的一生。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然后从木匣中取出那柄宝剑,双手举过头顶,面色坚毅地面朝皇陵的方向跪下。 “陛下,臣一辈子为大齐鞠躬尽瘁,从不敢有一丝懈怠,但唯有您托付给老臣最后一件事,臣未能做到,臣有负您所托,这便下去陪您了。” 蜡烛燃尽,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裴府再一次被笼罩在了明亮温暖的日光之下。 裴含章皱着眉揉着额头从床上缓缓坐起。 他昨夜睡得一直不安稳,一躺下便噩梦连连,一晚上的觉睡完比练了一天的枪法还累。 他坐在床上兀自发呆,房间的门忽然被啪啪拍响。 “少爷,少爷,你快出来!老爷出事了。” 裴含章心里一惊,翻身从床上下来,随手抓了件衣服便往门外跑去。 书房里,徐管家抱着裴守初的尸体哭得伤心不已。 裴守初的面容早已失去生气,脖颈上有大片血迹,他的手中还抓着一把带血的宝剑。 裴含章站在书房门前,魂魄像是被瞬间抽走一般,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徐管家呜咽了一声,“少爷……” 这一声呼唤像是唤回了他神志,裴含章冲过去抱住祖父的尸体嚎啕大哭。 “阿翁,阿翁,你这是怎么了,你看看我啊……” 他哭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高声对跪在一旁的徐管家喊道:“愣着干嘛,快去叫大夫啊!” 徐管家愣了一瞬,擦了把眼泪劝慰道:“少爷,您节哀顺变,老爷已经去了。” 裴含章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我让你去你就快点去!” 徐管家却打定了主意一般,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反倒让下人都退出书房。 等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后,他低声劝道:“少爷,不管您愿不愿意接受,老爷都已经去了,我和您一样痛心,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您要冷静下来把老爷的身后事办好。” “老爷近来本就遭人非议,若是再传出去老爷自尽的消息,岂不是会让世人觉得老爷是自认为无脸苟活于世,然后畏罪自尽吗?” 一直在抽泣的裴含章终于慢慢止住了哭声。 “阿翁难道就不会是被别人杀死的吗?” 徐管家指了指门窗。 “少爷你看看,这屋里哪有被外人闯入的痕迹,再说你我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自尽和被杀有多大区别,咱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裴含章的眼泪再次从脸上划过。 “可是阿翁为什么要丢下我,他明明已经决定要带我离开京城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宝剑上,那是一把很眼生的剑,他从没在家里见过。 “这把剑是从哪儿来的?” 徐管家当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不能把这些事告诉裴含章,至少现在不能。 若是裴含章现在知道了究竟是谁迫使裴守初自尽,激愤之下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或许是老爷年轻时候用的吧。”他含糊地答道。 裴守初年轻时也曾仗剑游学,这理由也说得过去。 “少爷,咱们还是先办老爷的身后事吧。”徐管家催促道。 徐管家年轻时曾是裴含章父亲裴执的贴身侍卫,裴执去世后他便跟着裴守初,之后又接替了老管家的职位。 裴守初不在的时候,徐管家能做主裴府大小事宜的,因此他的话裴含章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裴含章慢慢地止住抽泣,“那对外我们应该怎么说?” “就说老爷是昨夜突发急症走的。” 也只好这么办了。 忍着悲痛,二人着手布置灵堂并向京城各家发了讣告。 沈渭作为裴守初的亲家,是最早接到裴府消息的那一波人,当他知道裴守初亡故的消息时整个人都傻了。 前两天还一起受审,转眼间裴守初就驾鹤西去,而且裴守初那是谁啊,三朝元老,仕林中众望所归,谁能想到最后会落了这么个下场…… “殊玉这门亲事,结的有些不值啊……” 一旁的李管家没听清他的喃喃自语,便问道:“老爷,您得上门去吊唁吧?” “嗯,那自然得去。” 想了想,沈渭又吩咐李管家,“你派人去山上给大小姐送个信,把这件事告诉她。” 李管家犹豫道:“大小姐刚回去不久,她要是知道了这事肯定还得闹着回来,这来回奔波也太辛苦她了。” 沈渭叹了口气,一指沈府的大门。 “我告诉你,这事你要是现在不告诉她,等回头她自己知道了,下次回来,她没准儿能把沈府都拆了你信吗?” “我信我信,”李管家连声答应,“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大小姐,顺便准备去裴府吊唁要用的东西。” “去吧。” 还没等沈殊玉回来,沈渭就先去了裴府。 沈渭上次见到裴含章还是在两家定亲的时候,那时候的裴含章少年意气,神采飞扬,整个人透着无尽的生命力。 可是,当沈渭走进灵堂时,他看到却是一个只剩下从前三分影子的少年。 沈渭有点心酸,他先去给裴守初上香叩头,完后才走到裴含章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你和阿殊还没成亲,但你是我未来的女婿,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来沈府找我。” 听他提起沈殊玉,裴含章的眼泪倏然滚落,他抬手擦去泪水,给沈渭深深地施了一礼。 “多谢伯父。” “我已经让人去拂玉山庄给阿殊送信了,她将来也是你们裴家人,让她回来给裴公磕个头吧。” 裴含章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第280章 赶尽杀绝 沈殊玉比沈渭预计回来的时间晚了一点,因为她这次不是骑快马回来的。 淳于靖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震惊之余便要和沈殊玉一起下山去裴府吊唁,因此沈殊玉只得放弃骑马,转而陪着自己先生一起坐车回城。 两人被徐管家带到灵堂前的时候,正看到一身丧服的裴含章给前来吊唁的人道谢。 他目光冷静,神色淡然,像是在一瞬间被命运催促着长大。 目送着客人走远,裴含章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淳于靖、秦灵泽还有沈殊玉。 他这会儿的心情已从痛苦转为麻木,看到先生和心爱的人站在眼前,才恍然有一丝自己还在人间的感觉。 反应过来后,裴含章连忙过去给淳于靖行礼。 淳于靖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裴含章的喉咙微微一动,眼中含泪,哽咽了片刻却没有说出话来。 淳于靖上香的间隙,秦灵泽凑到裴含章身边小声说道:“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开口,千万别和我客气。” “多谢三哥。”裴含章低声说道。 沈殊玉不知道这时候该如何安慰他,似乎所有的话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很苍白,思来想去也只有一句“节哀顺变”。 看着她的时候,裴含章得眼里好歹多了丝光,他小声应了一句。 “我明白。” 等秦灵泽和沈殊玉给裴守初上香磕头以后,淳于靖便打算领着二人告辞,不给小徒弟添麻烦。 “你府中这两日必定忙碌,先生就不打扰你了,若有先生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派人去山庄。” “是。” 出门的时候,沈殊玉对裴含章小声说道:“这两日我就留在沈府了。” 她不好这时候光明正大地到裴府来看裴含章,可又担心裴含章需要的时候自己不在他身边。 裴含章知道她不喜欢待在沈府,于是摇了摇头,“你陪先生回山庄去吧,我没事的。” “可是……” “放心,裴府如今只剩下我了,我不会在这时候倒下的,等我为阿翁守完灵,再去山上看你。” “那好吧。” 裴含章亲自送他们三人出去,沈殊玉上马车前忍不住回头看他,见他努力让自己神情看上去不那么痛苦,心里不由得难受起来。 淳于靖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样子,安慰道:“含章从小到大的日子鲜有磨难,可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再等一等,等他闯过了这一关,往后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他都不会再畏惧了。” 话虽如此,但要真正做到,何其艰难。 相依为命的祖父身染污名,不明不白地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选择了自刎,唯一的亲人远在千里之外,偌大的裴府让裴含章的心中既恐惧又孤独。 他始终不明白祖父为什么选择自我了结。 他的祖父廉洁奉公,上对得起先帝,下对得起黎民,到底是什么驱使他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裴含章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天晚上,裴含章草草地用了一些晚饭后,便坐在廊下对着裴守初种在院子里的花草发呆。 京中会来吊唁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这几日他已经不像前阵子那么忙碌了,可闲下来后他便愈发觉得孤独。 徐管家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生不忍。 “少爷,既然现在没什么事,您就早些回去歇息吧,这几天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老爷要是知道的话,该心疼了。” 裴含章要是没了精神和体力,过两天怎么赶路? 听他提起祖父,裴含章鼻子一酸,而后站起身对他说:“我还不困,我去祖父的书房坐一会儿。” 书房是裴守初生前待得时间最多的地方,只有在那里,裴含章此刻无处安放的心才能获得一丝久违的平静。 推开书房的门,闻到熟悉的墨香,裴含章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一些。 他走进去关上房门,打算在这里找本书静静心。 书房的架上或是整齐或是凌乱地摆放着一些书,裴含章摸着书册,心里满是对祖父的思念。 他正伤怀之际,房梁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一道冰冷的锁链忽然自上而下套住了裴含章的脖颈。 裴含章一时不察,一下子便被拉上去吊在了房梁上。 锁链绷得笔直,裴含章呼吸不畅,面色涨红。 他用力地在半空中挣扎起来,两只手费力地扒着脖颈间的锁链。 随着裴含章被拉到半空,从房梁另一头跃下来一个人。 这人身着黑衣,目露寒光,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杀了裴含章,不论裴含章怎么挣扎,黑衣人手上的力气丝毫未泄。 过了许久,眼见着裴含章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像是已经没了力气,那人尝试着把手上的锁链活动了一下。 就在此刻,裴含章抓住机会反手握住锁链,身体猛地向上使劲,而后扒着房梁向上一翻。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裴含章是在演戏,但反应过来后为时已晚。 裴含章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抽出架在一旁被裴守初用来自刎的宝剑便与那人打了起来。 书房里的东西被砸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裴含章以手臂上挨了一刀作为代价,杀死了那个潜进来的刺客。 因为原打算过几日就离开京城,裴家此时已经遣散了大部分奴仆,以至于裴含章与那人缠斗时,府中都没有人发觉这边的声响。 但徐管家是个例外。 因不放心小少爷,他特地借口送夜宵过来看看,谁知,刚走进院子便听到屋里传来兵器的碰撞声。 他心中大惊,打开门后便看到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面朝着自己缓缓倒下。 徐管家被吓了一跳,赶忙把食盒丢到一边。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少爷你没事吧?” 裴含章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费力地把脖子上的铁链扯下来,徐管家见状赶忙上去帮忙。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裴含章摇摇头,捂着脖子咳嗽了两声才说道:“我进祖父的书房前,他就埋伏在这里了。” 徐管家环顾四周,“是来偷东西的还是……” “是来杀我的。”裴含章轻声说道。 第281章 决定离开 裴含章咳嗽了几声,解释道:“我刚进来的时候没发现他,他真要是来偷祖父东西的,大可以等我离开再现身,而不是突然跳出来和我拼命。” 徐管家翻动了一下黑衣人尸体,没找到有关这人身份的任何线索,于是便把尸体丢到一旁,然后找来伤药给裴含章治伤。 他一边给裴含章上药,一边想着裴守初叮嘱自己的话。 裴含章此刻已走出了惊魂未定的状态,他开口问道:“我没惹过任何人,这人非要杀我,会不会是因为祖父?这和祖父的死有关吗?” 徐管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为裴含章上药的时候他已下定了决心。 “少爷,老爷还在时曾叮嘱我,等你为他守完七天的孝,我就必须要带你离开京城,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危险来的比我们预计的更早,你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裴含章听完后,不可置信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说什么?什么叫我为他守七天的孝?祖父难道知道自己……” 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徐管家沉声说道:“少爷,老爷怕您出事,所以原打算只让你守七天的孝,然后我就带你离开,现在您已经遇到危险了,必须马上走,老爷的话你听不听?” 裴含章心有不甘,“你总要告诉我,我祖父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爷,如今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徐管家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今天是你机灵才躲了过去,下次你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老爷的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等我们离开京城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裴含章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回忆着刚刚近乎窒息的感觉,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好,我听你的,但你也要答应我,等离开京城,你就要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 “好。” 徐管家在书房后院挖了个坑,然后两人合力将尸体埋了起来。 裴含章回房换了身干净装束,又把打斗时染血的衣服烧掉,正准备去找徐管家商量离京的事,就见他从门外走了进来。 “少爷,杜大人来了。” 裴含章虽然没有和杜信芳一起长大,但他很是敬重这位大师兄,他很想在此刻见见杜信芳,但想起刚刚经历的生死劫难,裴含章又犹豫起来。 “公子,咱们明早就要走了,还是不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了,我找借口请他回去吧。”徐管家劝道。 这句话反倒点醒了裴含章。 “不,我得见他,我这一走不知道大家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而且我也有事要请大哥帮忙。” 于是,徐管家按照裴含章的吩咐,把杜信芳请到了裴守初书房的前院,尔后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杜信芳走进院子时,正看见坐在台阶上的裴含章。 裴含章看到他进来便站起身来,杜信芳则不以为意地在他肩上拍了拍,然后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于是裴含章也跟着他的动作坐回原处。 “怎么坐在这儿?”杜信芳问道。 裴含章往身后的大门看了一眼,“这是我祖父的书房。” 杜信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知道你难过,但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别让你祖父在天之灵为你担忧。” 裴含章点了点头,“大哥今夜来是有什么事吗?” 杜信芳前几日已经来祭奠过裴守初了,而且他这阵子公务繁忙,能抽空前来实属不易。 “阿殊不方便过来,怕给你们府上招惹闲话,但她又实在放心不下你,所以回山上前特意派人找我,让我有空就来看看你。” 听到沈殊玉的名字,裴含章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神色,但那一丝柔情转瞬间便被落寞取代。 本以为提到沈殊玉能让裴含章稍感安慰的杜信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反常。 “你怎么了?是怪阿殊没有来看你吗?” 裴含章赶忙摇头,“没有,我怎么会怪她,我只是……”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垂下头。 杜信芳以为他是对沈家心生芥蒂,毕竟裴守初蒙冤一事,沈渭也被牵扯其中,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沈渭全身而退,裴守初却…… “含章,你是心中不平吗?我知道你祖父的事把沈府也牵扯进去了,可沈府在这件事里是清白的,阿殊更是无辜。” 裴含章低声向他解释,“不是的,我不怪沈伯父,更没有怪过阿殊,大哥说的我都明白。” 他垂下眼眸,“我难过是因为我要离开京城了,也许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杜信芳自然知道裴家原打算从京城返乡的消息,但还没等他琢磨明白这句“不会再回来”是什么意思,裴含章就吐出了另一个让他大感震惊的消息。 “我打算和阿殊解除婚约。” 这是杜信芳到来前,裴含章刚刚作出的决定。 “啊?” 杜信芳噌的一下从石阶上站起来。 “你祖父去世也好,你想离开京城也罢,这些和你们俩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裴含章也站起身来,顺手拿起放在脚边的灯笼,平静地对他说道:“大哥随我来。” 见他往后院走去,杜信芳也连忙跟上。 裴守初书房的后院是一个小花园,园里花草树木繁茂,裴含章领着杜信芳站到一棵树下,然后指了指前方铺着树枝的地方。 他言简意赅地说道:“这里埋了一具尸体,你来之前,他就埋伏在我祖父的书房里,差点杀了我。” 裴守初把灯笼举高一点凑近自己的脸颊,示意杜信芳看自己的脖颈,杜信芳这才留意到他颈间的一圈红印。 杜信芳惊诧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要杀你?” 裴含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祖父生前大概预料到了我的处境,他让管家带我尽早离京。” 杜信芳此时也稍稍理解了他的决定。 “如果留在这儿有危险的话,那是得赶紧走,不过你和阿殊的婚约也不必就此解除吧?” 他作为大哥,到底是心疼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师妹。 “你们对彼此都有感情,真要解除这桩婚事,你们俩恐怕要遗憾一辈子。” 第282章 退还庚帖 怕裴含章一时冲动作出让自己日后后悔的决定,杜信芳赶忙劝阻。 “你不是不了解阿殊,她不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她不会在你落难时抛下你的。” “正因为我知道她不是,所以才更不能连累她……”裴含章喃喃道。 他咬了咬牙,对杜信芳说道:“大哥,我也不瞒你,除了我被刺杀之外,我祖父的死也有蹊跷。” 裴含章并未明说祖父自尽身亡的事情,只说道:“我们裴家现在已站在了悬崖边缘,我甚至不敢去找我大哥,我怕把危险带到他身边,所以我更不能让阿殊卷进来。” 他不敢去云州,宛州恐怕也不安全,前方等待他的或许就是流落异乡的生活。 他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能离开,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回到京城,这种情况下,他怎能让沈殊玉一直等他? 杜信芳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你以后都要过亡命天涯的生活了?” “也许吧。” 裴含章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愈发萧瑟。 “眼下我都不知道我能平安活到哪一天,我怎么能让阿殊到我身边来? 杜信芳一时也沉默下来,他陪着裴含章站了许久,最后忍不住说道:“那你想好怎么和她说了吗?” 裴含章摇摇头,“我了解她的性子,我去找她说,她是一定不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跟我一起走。” 杜信芳猜到了他的意思。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吧?再说,阿殊原打算这两天就回城来看你,到时你不在,那可怎么办?” 沈殊玉长了腿,找不到人自然会去追,而且她十分聪明,身旁又有朱雀相助,要查裴含章去了哪个方向,恐怕不是什么难事。 “这就是我想请大哥帮的忙。”裴含章看向他。 “等我走后,请大哥不要立刻告诉阿殊我离开的消息,设法拖住她十天半个月,至于解除婚约的事,我自己去和沈大人说。” 杜信芳苦笑着摇头,“我今天真是不该来,你看看,你简直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裴含章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刚刚失去至亲,眼下又要割舍爱人,这一夜没有人会比他更痛苦了。 他对着杜信芳一揖到底,“大哥,除了你,我再没有其他可以依靠之人了,拜托大哥了。” 杜信芳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 “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那就是我弟弟,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办好。” 他拍了拍裴含章的肩膀,“阿殊那里,我也会帮你想办法。” 嘴上答应得痛快,可杜信芳仍然心中惴惴,他只希望沈殊玉将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能看在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上,别把他撕成碎片才好…… 杜信芳陪着裴含章又待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送他出府时,裴含章见他愁眉不展,也知道是自己的请求让他为难了,于是歉意地说道:“大哥,真对不住,让你费心了。” 杜信芳摆了摆手。 “我倒不是怕阿殊将来会生我的气,我是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瞒着她这个消息。她就算自己不来看你,也会找人来看看你,等你一走不就露馅了吗?” 他喃喃道:“我总不能把她软禁起来吧……” 杜信芳这句无心之语倒是给了裴含章一些灵感,于是他凑到杜信芳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杜信芳听完后,神色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手指颤抖地指着他说道:“要不是看在你也算是我妹夫的份上,就冲你出的这个馊主意,我能打断你的腿。” 裴含章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杜信芳也不再苛责他,“你哪天走?” “我还有件事要做,做完之后明天一早就走。” “好,那我尽快把阿殊接走。” 上马车前,杜信芳叮嘱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家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加保重。” “大哥放心,我会的。” 送走杜信芳,裴含章坐在桌前给小侯爷殷凤潇写了一封信。 他在信中将自己近日的遭遇告诉了他,并告知他自己即将离开京城。 在信的末尾,裴含章说自己已经决定与沈殊玉解除婚约,并请求他,日后沈殊玉在京中若是遇上难事,请他多加照拂。 写完了给殷凤潇的信,他又拿出了一张空白的信纸。 提起笔后,裴含章犹豫了很久,笔尖还未触到纸张,他的眼泪便先落了下来。 他原本打算也给沈殊玉留一封信,可直到墨汁干涸,他也无法在纸上写下离别的愁绪。 天未亮,沈府便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沈渭被李管家在门外叫醒,于是从床上起来披上衣服,沈夫人也睡眼惺忪地跟着坐起。 她刚刚睡得正香,没听清李管家的话,便问道:“老爷,是谁啊?这么早就来找你。” “没事,你先睡吧。” 沈渭丢下一句话,就匆匆出了门。 李管家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沈渭跟在后面一路来到了书房附近的一处水榭。 站在水榭中的人听到脚步声后转过身来,而后摘下斗篷上的兜帽,向沈渭行了一礼。 “伯父。” 沈渭走到裴含章面前,见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来了,脸色还这么差?” 裴含章犹豫了片刻,抿了抿嘴不知该说什么。 沈渭又问道:“你这时候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裴含章只好把这夜发生的事告诉他,最后又把自己的顾虑与担忧也说了出来,并言明想要与沈殊玉解除婚约的打算。 这要换做是从前,裴含章当着沈渭的面说不娶他女儿了,沈渭能直接把他打出去,但听完裴含章被刺杀以及他决定远走天涯的打算后,沈渭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前女婿还算有可圈可点之处。 至少,他没打算坑沈殊玉还有沈家一把。 听完裴含章的决定,沈渭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可要是就这么顺势答应下来,自己是不是显得太过无情无义了? 于是,沈渭犹豫着,没有立即回答。 裴含章拿出早已备好的沈殊玉的庚帖交还给了沈渭。 “这件事是我裴家对不住沈家,是我对不住阿殊,若有来世,希望我能报答阿殊心意之一二。” 第283章 躲灾 沈渭把裴含章扶了起来,虽然欣慰于裴含章主动开口,给沈家解决了这桩麻烦的婚事,但看到眼前这个落难的少年,他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我让人拿些银票给你,出门在外,身上不能少了钱。” 裴含章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伯父不必费心了,银子我有。” 沈渭想了想,又道:“可是你的庚帖是阿殊亲自收着的,如今不在沈府中。” 裴含章垂着头说道:“无妨,都不重要了。” 他和沈渭并不熟悉,也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聊,自己的来意已经说明,于是他便向沈渭提出告辞。 “伯父,请好好照顾阿殊,小侄告辞了。” 沈渭叹了口气,点点头,一路把他送出了府。 送走了裴含章,沈渭满腹心事地往回走,却突然被半路窜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爹!” 沈渭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人是沈瑶华,她身旁还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丫鬟。 沈渭抚着胸口,没好气地说道:“天还没亮,你不在房里好好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沈瑶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撒娇道:“不知道为什么就醒了,反正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之前裴含章来沈府提亲的时候,沈瑶华曾远远地看过他,因此她刚刚在远处看到了裴含章后就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她大姐的未来的夫君吗? 听说裴大人前些天去世了,她和母亲私下里还感慨沈殊玉的婚事真是命途多舛,如今裴含章在这时候偷偷摸摸过来,是要做什么? “爹,刚才那位是裴公子吗?他来做什么啊?”沈瑶华问道。 “跟你没关系的事少打听。” 沈瑶华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的胳膊,“爹,我好奇,你告诉我嘛,不然我一会回去也睡不着?他来是不是为了他和大姐的婚事啊?” 沈瑶华想得很简单,裴大人去世了,京中没人给裴含章撑腰了,唯一的大哥还远在云州,裴含章是不是害怕沈家会不愿意再把沈殊玉嫁给他? 沈渭被她缠的没法子,只好叹气说道:“以后就没这桩婚事了。” “啊?”沈瑶华被吓了一跳,“什么意思啊?他和大姐解除婚约了吗?” 沈渭点点头,“他要离开京城了,裴家现在在风口浪尖上,他怕连累你大姐。” 刺杀一事太过敏感,他有意略去了这部分,只说了裴含章要离开京城,所以才要与沈殊玉解除婚约。 沈瑶华目瞪口呆地说道:“那大姐怎么办啊?爹,你是不是得赶紧告诉大姐一声?” 沈渭有些心累,觉得沈瑶华这脑子简直就只有一根筋。 “我现在告诉你大姐,你觉得她会答应吗?她要是不答应的话会不会就这么跟裴含章走了?” 沈瑶华抿着嘴点了点头,“是哦,所以要过一阵子再告诉大姐吗?” “嗯,”沈渭答道,“裴含章说他已经想办法找人拖住殊玉了,等过阵子我再把你大姐接回来,然后再说吧。” 沈瑶华抿着嘴点了点头。 天将明,离开的时刻就要到了。 裴含章将给殷凤潇的信交到了信任的下人手上,并嘱咐他待自己离开后,将信亲手交到殷小侯爷手上。 清晨,城门还未开之际,守门的小兵便看到了一个看上去颇为眼熟的身影。 “裴公子?” 裴含章闻声一愣,“你认识我?” 小兵笑着说道:“之前,您跟在先帝身边去西山的时候我曾看到过您。” 他歪着头看了看裴含章身后跟着的人,“这么早,您是要去哪儿啊?” 裴含章平静地答道:“昨夜忽然梦到我祖父的坟有些不大好,心中不安,所以便想去看看。” 裴府前阵子的风波早已传遍京城,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要是继续聊下去无异于是在当面揭人伤疤,小兵讪讪一笑,转而夸他孝顺。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开城门的时辰,裴含章冲那小兵点点头,小兵抱拳还礼,而后裴含章便带着身后的五个人出了城门。 - 清早,拂玉山庄。 沈殊玉在清凉的空气中伸了个懒腰,她刚走出房门就见杜信芳坐在自己院子外的柳树下喝茶。 清晨的寒气拂过沈殊玉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她缩了缩脖子,三步并两步跑到杜信芳身边坐下。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用上朝吗??” 杜信芳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今日休沐,我是有事来找你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谁之托啊?” 杜信芳瞥了她一眼,沈殊玉被他的目光扫过,心里隐隐约约的就猜到了些什么。 “是含章吗?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沈殊玉急切地问道。 杜信芳一愣,神色随即恢复如常,笑着说道:“他好好的,会出什么事啊。” 沈殊玉便道:“我一直不敢去打扰他,他现在还好吗?我能不能去看他?” 杜信芳给自己的杯子里添了一点茶水。 “这事不急,眼下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比较急,裴公去世前没留下什么话,含章心中一直不安,便找人去请裴公的灵,想看看裴公是否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沈殊玉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因此听到这里时微微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裴含章还信这个。 杜信芳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 “人无法自己解决困境的时候,总是会寄希望于一些外力,他年纪轻轻便遭逢大难,会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他继续说道:“大师算完裴公的事之后就说了另一件事,说是含章的亲近之人近日会遇到危险,得找个清净地方躲几日才好。” 沈殊玉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他不会觉得那人说的是我吧?” 杜信芳眨了眨眼,“反正含章觉得那人就是你,他大哥远在千里之外,身边跟他最亲的大概就是你这个没过门的妻子。” 沈殊玉心里有些害羞,又觉得哭笑不得。 “你也别为这事不高兴,他会这么想也是因为挂念你,他现在已经如惊弓之鸟,你理解一下吧。” 杜信芳垂着眉眼看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表面风平浪静,心里波涛起伏。 沈殊玉想了想,“行吧,就我一个人还是他和我一起?另外,这东西要怎么躲啊?” 杜信芳答道:“就你自己,你只要避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外人就好。” 他已为沈殊玉找好了地方。 “我给你找了个地方,就是望溪山的慈云庵,等你到了以后会有一个和你八字不犯冲的小尼姑照顾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在那儿待上十天。”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啊?” 杜信芳含糊地说道:“躲灾嘛,自然得找个神佛保佑的地方。” 第284章 斩草除根 杜信芳忽然发现沈殊玉一直在盯着自己,他被沈殊玉看得浑身发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沈殊玉自小跟在他身后长大,两人对彼此都十分了解,难不成自己刚刚不慎露了痕迹? “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殊玉眯起眼睛,像只小狐狸一样,问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被沈殊玉这么一问,杜信芳身上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杜信芳实在不擅长说谎,只是片刻的功夫,他觉得自己的耳根都快烧起来了。 “感觉而已。” 沈殊玉微微往前倾了倾身,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大哥,你果然有事瞒着我,要是没有的话你刚刚就该否认了,而不是问我为什么。” 杜信芳把杯子轻轻放回桌上,讪笑道:“没想到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他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那个算命的说你得躲十五日,我这不是做兄长的心疼妹妹吗?觉得十天也差不多了……” “那怎么行?” 沈殊玉瞪圆了双眼一拍桌子,“说好十五日就是十五日,不然要是有飞来横祸落在我们俩身上,影响了婚事怎么办?” 杜信芳的表情一言难尽。 刚刚还对鬼神之说表现得不屑一顾的人到底是谁啊……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还不行吗?” 杜信芳把她从凳子上拉起来,又把她往门里推去,嘴上还不住地催促。 “你快去收拾下衣物,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这么着急啊,我还得告诉先生一声呢!” “我早上一来就见过先生了,他也答应了,你跟我走就行了。” 到了这个时候,杜信芳已经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了。 “哦,好吧。” 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沈殊玉也没想那么多,她进屋挑了几件贴身衣服,又往包袱里塞了几本书,然后就和杜信芳一起坐着马车去了慈云庵。 另一边,守城的兵士很快迎来了一波人的盘问。 “早上有没有看到裴家的小公子出城?” “看到了啊。” “带了多少人多少车马?” 小兵一头雾水,“就六个人六匹马,没有车啊,他说是出去给裴大人修坟的。” 领头的人皱起眉头,略一思索,“带上我们的人马,出城去追。” “是。” 裴含章一行人出城后便径直往宛州方向奔去。 除了宛州,他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裴含章不打算在对局势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危险带到自己哥哥身边,而且如果真有人要置他于死地,那他把追兵引到宛州,总比把追兵带到哥哥一家的身边要好。 中途停下休息时,裴含章找到正在观察地形的徐管家。 “徐叔,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京城了,你该告诉我你知道的事了吧?” 徐管家闻言,默默收起了地图。 裴含章问出了一路上藏在心底的疑问。 “祖父为什么会自尽?还有,到底是谁要杀我?我们为什么不去报官反而要逃出来。” 徐管家把他带到了一旁。 “少爷,老爷知道你会遇到危险,他不让你报官反倒让你逃出去,你难道还不懂吗?在他看来,京中许多官员已经不值得信任,甚至他们和刺杀你的贼人一样危险。” 裴含章沉默了一会儿,眼圈微微泛红。 “所以,祖父的死也跟他们有关是吗?祖父到底得罪了谁?” 徐管家还未说话,侍从云柏忽然匆匆跑来。 “少爷,不好了,我刚刚在山头上看到一队轻骑朝我们的方向过来了。” 徐管家忙问道:“来了多少人?” “接近二十人。” 这是真要把裴含章的命留在京城啊! 裴含章心底的悲伤瞬间化为怒火,但眼下他们双拳难敌四手,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徐管家催促道:“少爷,我们快走。” “好。” 来人紧追不舍,裴含章几人策马跑了半个多时辰后,身后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 青松在裴含章的身后喊道:“少爷,你和徐管家先走,我们四人留下抵挡一阵。” 出城时怕引人注目,裴含章和徐管家不敢带太多的人,只带了两名侍从和他祖父留下的两名死士。 眼前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口,他心中就算再悲痛也不得不选择割舍。 四人很快便与追兵厮杀起来。 两拨人正面相对后,追兵立刻分成两股,一股留下与侍从们缠斗,另一股则继续去追裴含章和徐管家。 裴含章抽出弓箭,在马上回身搭弓,一箭将领头的追兵射落下马。 他们一边躲着背后射来的箭,一边与身后的人周旋。 就在此时,一直跟在裴含章身后的徐管家被人射落下马,裴含章立刻调转马头回去找他,他这才发现徐管家背后中了一箭。 “徐叔,你怎么样?” 徐管家一见他奔来便把他推开,“少爷,你快走,别管我。” 裴含章哪里会听他的,他刚要把徐管家扶起来,追兵就已经到了近前,裴含章红了眼,他拔出剑与追兵拼杀起来。 此刻追过来的人只剩下五人,裴含章功夫虽好,但仍然难以独自招架,一旁的徐管家也拼尽全力冲上去帮忙。 两人心知,若是逃不过这一关,这里便是他们的埋骨之地,因此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在裴含章的手臂和腰部各中一刀后,两人终于杀掉了追来的五人。 徐管家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裴含章扶起他,又看看两人来时的路,怕还有追兵会来,于是心一横在两人的马身上各抽了一下,两匹马嘶鸣着跑远了。 青松云柏等人迟迟没到,大概已经遭遇不测了,若再有追兵,他们两人已经无力抵抗,为今之计只有离开大路躲进山里。 裴含章架着徐管家往林子里走去。 路上,徐管家一再要求他放下自己,但裴含章充耳不闻,他咬着牙架着徐管家,一直在山上走到双腿没了力气才瘫坐下来。 两个人躺倒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过了一会儿裴含章终于缓过劲来,他这才发现侧躺在他旁边的徐管家有些不对。 “徐叔,你怎么样了?” 裴含章慌张地把徐管家抱在怀里,他一探鼻息,才发现徐管家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他连喊了好几声,徐管家才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裴含章喜出望外,“徐叔!” 徐管家费力地抓住他的手臂,“少爷,我快不行了。” 裴含章这才发现,自己搭在他身上的衣袖沾满了血迹,徐管家的腹部不断地涌出血来,只是因为衣服的颜色深,所以裴含章没有早早发现。 “徐叔,你不能丢下我啊!” 心里的苦闷瞬间化为伤痛,裴含章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哭了起来。 第285章 无依无靠 裴含章前些日子失去了最敬爱的祖父,又险些丢掉性命,不得不丢下心爱之人,最终带着满腹的心酸、委屈还有数不尽的疑虑离开自小长大的京城。 如今,他身边唯一可以依仗的人也要弃他而去。 “少爷,别哭了,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要记在心上……”徐管家费力地开口道。 裴含章一边哭一边点头。 徐管家把抓着裴含章衣袖上的手挪开,在身边的空地上胡乱抓了两把,裴含章见状赶忙问道:“徐叔,你在找什么?” “剑,那把剑……” 裴含章赶忙探过身,拿起掉落在不远处的剑递给他,他这时已经认出来,徐管家刚刚杀敌时用的剑竟然是祖父自刎时用的那把剑。 他们出城时,这把剑一直被徐管家用布裹着,是以,裴含章一直没有发现这把剑竟然被徐管家带出了城。 徐管家把宝剑举在手中看了一会儿,然后便把它塞给了裴含章。 “少爷,你要记住,这把剑是天子之剑!是陛下,是陛下要杀了老爷!” 裴含章怔怔地看着手里那把剑,惊得连哭声都停了下来,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我祖父一生鞠躬尽瘁,陛下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先帝的嘱托,老爷说,先帝曾告诉他,当年五皇子是死在当今陛下手里,他怕陛下登基后无人约束,才留老爷继续辅政,可陛下还是知道这些事了……” 徐管家痛心地说道:“陛下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容不下,又怎么会容得下知道他残害手足这个秘密的人。” 裴含章想起了先帝,他到先帝身边时,先帝的身体和精神都已不大好了。 徳懿太子死后,先帝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之后两个皇子明争暗斗将朝堂局势搅成一团乱麻,他本该拿出雷霆手段来镇压,可他却一会儿严苛一会儿放纵,一会儿心软一会儿冷情,像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 直到五皇子在与当今陛下的斗法中丢了命,朝上的局势彻底失去了控制…… 徐管家沙哑着嗓子咳嗽了两声,裴含章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抹了一把眼泪。 “徐叔,你再坚持坚持,我带你去找大夫。” 徐管家却拍了拍他的手臂,“少爷,别费力气了,留着你的力气离开这里。” 他此时已气若游丝,只能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叮嘱裴含章。 “你和大少爷都要保重自身,你们俩是裴家最后的希望了……” 他微弱的声音,最终还是随着裴含章的呜咽与穿林的风声渐渐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裴含章才放下徐管家的尸体。 他起身找来树枝,一点点挖了个坑把徐管家就地埋葬,并将自己的剑作为陪葬。 怕以后找不到,裴含章还在埋葬徐管家尸体的地方垒了几块石头充作墓碑。 这个地方不能忘,因为他将来要把这些账从京城这帮人还有坐着龙椅的皇帝身上,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做完这一切,夜已经深了,裴含章感觉自己从身到心都已经麻木了,他感受不到心里的痛,也觉察不出身体上的疲惫。 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徐管家磕了三个头后,就拿起那柄天子之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林子深处。 - 拂玉山庄,翠微楼院中。 秦灵泽抱着一盘葡萄,一颗颗揪着,木然地往嘴里送去。 杜信芳皱着眉头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他心情有些焦虑,时而停下来搓搓手,时而站到在一旁绣花的独孤霖面前欲言又止。 独孤霖却是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绣着面前的凤穿牡丹。 “霖霖,一会你阿姐就该回来了。” “嗯。” 独孤霖随口应了一声,放在针线上的目光丝毫未被分走。 见她不答话,杜信芳自讨没趣,只好转向秦灵泽。 “别吃了,你也说句话啊。” “别拦着我。” 这时候就算天塌下来也挡不住秦灵泽吃东西的嘴,“再不多吃两口,搞不好一会儿就没命吃了。” 杜信芳:“……” 他抬头望天,看到日头快到正午了,算算时间,如果沈殊玉的马车够快的话,再过会儿估计就快到山下了。 杜信芳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只好再次低声下气地求到独孤霖面前。 “霖霖,一会儿你阿姐要是发脾气的话,你帮着劝一劝,可千万别火上浇油……” 独孤霖熟练地把针穿过来,拉直了手里的线,“她为什么要生气啊?” 杜信芳脸色讪讪,“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含章走的事我一直瞒着她,还把她骗去了慈云庵……” 独孤霖故意拿话刺他,“哦,原来你们还知道我阿姐脾气不好啊?我以为你们不知道呢?” “你们拿她对你们的信任当儿戏,视她对含章哥哥的感情如无物。” 独孤霖把手里的针猛地向绣布上一戳,气呼呼地继续绣花。 “你们三个人,一个连句话都不留就一走了之,一个有意骗她,还有一个知道了也装聋作哑地瞒着她……现在你们想起来要和她交代了?” 独孤霖一连串的质问让杜信芳哑口无言,她却仍然不解气,低着头继续和手里的绣线较劲。 “你们这些男人,把自以为是当家常便饭,事到临头知道着急了……这事我不管,阿姐要发火,你们自己担着。” 陆明珠和谢嫮都不在,出了事也没个人能劝一劝,杜信芳扶额叹气,觉得真是天要亡他。 沈殊玉回来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更早。 她一进山门就听说独孤霖和杜信芳都来了,现下正在翠微楼等她,于是便径直往翠微楼走去。 路上,她遇到了杜信芳的贴身侍从,那人见到她时躲躲闪闪地打完招呼就跑,看得沈殊玉莫名其妙。 “你们都在啊!” 沈殊玉脚步轻快地进了院子,含笑看着表情各异的三个人。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独孤霖站起身扶她过来她坐下,杜信芳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秦灵泽则是仰头看天,手还不停地往嘴里塞葡萄, 沈殊玉心里升腾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286章 爆发 花打着旋儿从树梢落下,鸟儿在枝头嬉闹,山林的风吹过庭院,一切仿佛都与从前殊无二致。 但沈殊玉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不断上涌的不好感觉,开口便道:“是不是含章出事了,我去看看他。” 她说完,转身就要下山去,几人连忙拦住她。 这件事不是要由杜信芳开口,就是要由沈渭开口。 沈渭和沈殊玉两个倔脾气对上,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思来想去,杜信芳还是决定由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杜信芳便将裴含章遇刺并且匆忙离开京城的事告诉了沈殊玉,他不想拖泥带水,因此连裴含章打算退婚的事都一并说了出来。 裴含章走了这件事,秦灵泽和独孤霖都知道,但退婚一事还真是不知,因此两人一个瞪圆了双眼,一个拼命给杜信芳使眼色。 这俩人靠谱的时候不多,杜信芳也不指望他俩帮得上忙,他坐到沈殊玉对面,歉疚地替他自己还有裴含章解释。 “那天晚上,他差点就死了,他也是没法子。” 杜信芳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比划给沈殊玉看。 “他这里被锁链勒出了一道很深的红印,如果不是他反应快,你现在得到的消息就不是他走了,而是他死了。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他怎么会愿意抛下你独自离开?” 沈殊玉呆呆地听完了杜信芳的话。 她的眼泪不住地从脸颊滚落,最后像是想要逃避一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在抽泣声中微微颤抖。 杜信芳以为沈殊玉听完会和他吵闹,会发脾气,也想过她会伤心难过……唯独没想到,她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沈殊玉用手掩住不住流泪的双眼,小声说道:“为什么要抛下我?我可以和他一起走的。” 独孤霖走上前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像她从前安慰自己一样,抚摸着她的长发,轻拍她的脊背。 秦灵泽也悄悄地挪过去。 “阿殊,你别哭了,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们两下出出气,我也不是知道后故意不告诉你的,这毕竟也是裴含章自己的决定不是?” 杜信芳也难得向她低头认错。 “骗你是我们不对,但不论是含章还是我,都只是想让你平平安安的而已,你想发火就发吧,别憋坏了身体。” 沈殊玉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一串泪珠。 “他去哪了?” 杜信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清楚。” “还会回来吗?” “他没说。” 沈殊玉抿着嘴点头,“好。” 她站起身看着坐在对面的杜信芳。 “他爱回不回!但我们俩的婚事是两家长辈还有先生一起定下的,退婚这件事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想靠一走了之来退我的婚?做梦!” 正僵持着,秦灵泽忽然看到了走进来的淳于靖,他赶忙走过去。 “先生。” 其余几人也纷纷起身给淳于靖行礼。 淳于靖看着面色难看的杜信芳,又看看满脸泪痕的沈殊玉,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见两人都不答话,他看向偷偷转身胡乱抹去泪水的沈殊玉。 “我听钧清说你刚刚回来了,怎么刚一回来就和你大哥闹别扭?” 沈殊玉垂着头轻声说:“我没有和大哥闹别扭,只是刚刚说话有些着急。” 还没等淳于靖问她刚刚和杜信芳聊了什么,她就继续说道:“先生,我这几日在慈云庵待得无聊,想下山回府住两天,可以吗?” 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因为一时不清楚她为何是眼下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淳于靖便没有立刻答应。 他放缓声音,慈爱地问道:“哦?你刚回来,也不打算跟先生说说话就要走?” 沈殊玉低垂双眸不肯抬头,“我住几天就回来了。” 见她执意如此,淳于靖也就不再拦她,“好,先生准了。” 沈殊玉立刻给淳于靖躬身行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翠微楼的前院,杜信芳不放心地想去拦她,却被淳于靖用眼神制止了。 等沈殊玉走远了,淳于靖才对他说:“阿殊正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再说吧。” 杜信芳只好点点头。 “话说回来,你们因为什么吵架?”淳于靖不解地问道。 杜信芳和秦灵泽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杜信芳鼓起勇气把裴含章的事说了一遍,淳于靖坐在那儿皱起了眉头,随即沉下脸捋着胡子。 “含章走了……哎,京城是个是非之地,这时候离开未必是件坏事,只希望他路上能平平安安的。” 说到这,淳于靖忽然反应过来,他指了指杜信芳,“所以说,你帮着别人骗你师妹。” 他又一指秦灵泽,“你呢,是知情不报。” 他的指尖犹豫着,划向站在最末的独孤霖,“至于……” 独孤霖抢着答道:“先生,我只是路过!” 她瞥了一眼身边站着的两个人,微微撅起嘴巴,气鼓鼓地说道:“然后就被他俩拉来当说客。” 淳于靖皱着眉看着杜信芳和秦灵泽。 “你们两个是挺不像话的,阿殊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用哄骗她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含章一时情急,做事不周全也情有可原,你们两个怎么也跟着糊涂?” 他想了想又道:“含章遇到危险要走我能理解,但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将来裴家的事情了了,他们两人该怎么样还是要怎么样的,婚约怎么能说解除就解除?” 杜信芳与秦灵泽乖乖垂头听训。 另一边,沈殊玉连衣裳也没换,径直牵了匹马就下山回了沈府,然后直接冲到了沈渭的书房。 “父亲,你见过含章了是吗?” 沈渭被她的开门声吓了一跳,然后放下手中的书,“见过了。” 沈殊玉赶忙走到他面前,追问道:“他提退婚的事了?” “提了。” “那你怎么答的?” 沈渭叹了口气,“除了答应他,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沈殊玉的眼泪一下子便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她浑身的力气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去,心脏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沈渭见到她这副模样,被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住她,谁知,却被沈殊玉一把推开。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凭什么他要退婚我就要答应?” 第287章 报仇 沈渭知道沈殊玉正在气头上,也知道这件事中她受的委屈最多,于是好声好气地劝慰她。 “殊玉,裴家现在如同大厦将倾,他祖父不在了,兄长的位子也不知能不能保住,都这时候了你还非要嫁过去做什么?”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他主动开了口,正好免得我做这个恶人,咱们沈家也不用被拖下水,这不挺好的吗?等回头爹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夫婿……”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沈殊玉冷声打断。 “我与他本该做夫妻的,夫妻一体,有什么困难我们俩该一起面对才是。” 沈渭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敢往外说,你们俩还没成亲,谈什么夫妻一体?” 见她心里仍放不下裴含章,沈渭只好苦口婆心地劝她。 “你还小,将来还会遇到很多人,不要一时为美色所惑乱了心智……” 沈殊玉抬手擦去脸上的眼泪。 “他庚帖还在我这儿,我不点头,这门亲事就依然存在,裴含章想退我的婚,等下辈子吧!” 见沈殊玉犟的不行,沈渭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当初裴公那件事之所以会把咱们家也扯进去,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那人是打着你的名号把那些所谓的赃物送进裴府的……” 沈渭微微眯起眼睛,“你如果是裴含章,你会怎么想?就算他理智上知道你是无辜的,感情上真的会毫无芥蒂吗?” 这句话实在是杀人诛心。 沈殊玉惊愕地抬起头瞪圆了双眼,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是打着我的名号?” “是啊,不然你以为那东西为什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进了裴家?” 沈殊玉回忆起那日刑部官员特意去山庄找她问话,她原以为这不过是因为她也是沈家人,殊不知,最初之时她才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沈渭后面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沈殊玉已经不在意了。 她失魂落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沈渭的书房。 沈渭追到门口,见她这副模样,只得无奈地一甩袖子。 罢了,等沈殊玉消消气再说吧,反正裴含章已经走了,等过一阵子沈殊玉想开了自然就好了。 当夜,沈殊玉就发起了高热。 沈渭知道这件事后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药的剂量下的似乎有些猛了。 朝堂上因为裴含章去世一事又掀起波澜,再加上现在本该在裴府为祖父守丧的裴含章不知所踪,一时间裴家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可是,处于舆论中心的两个人走的走死的死,因此再热闹也没翻出什么花来,最终皇帝给裴守初加了个虚衔,这事也就了了。 没了裴守初,西边的云州却还有个裴珩,虽然裴珩一向安分守己且久不回京城,但皇帝心中还是有些许不安。 云州是大齐的一道重要屏障,云州的安定关乎中原安危,贸然更换云州官员恐怕会给云州原本安稳的局势带来隐患。 因此,皇帝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收了手,只往云州派去了一队监军。 - 深夜,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悄悄潜进了方御史家中。 方御史家人口不多,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已歇下,院子里静悄悄的,那人一路避开下人后便直奔后院的书房。 守在书房外的下人正在打瞌睡,忽然后颈一阵凉风袭来,紧接着传来剧痛,他来不及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身后的人立刻接住他瘫软的身体,而后将他悄悄放到了一边。 此刻,这里再也没有能威胁他的人,他一脚踢开了书房的大门,直接把剑架到了被吓得手足无措的方御史的脖子上。 “你,你……” 还没等方御史把话说完整,那人手腕便稍加了一分力道,方御史的脖子上立刻见了血。 “饶命啊,壮士饶命。” 方御史不敢喊叫,只能摆出一副作揖的样子向他求饶。 那人一把扯掉了蒙在脸上的面巾,“方大人,你可认识我?” 惊惧之下,方御史借着书房里的烛光打量起眼前的人。 那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容貌看着赏心悦目,只可惜脸上毫无表情,还带着几分狠厉。 “我,我不认识你……不知我何时得罪了阁下?” 年轻人笑出了声,笑中带着一丝苦涩。 “你在朝上诬陷我祖父,让我祖父蒙冤,我裴家如今能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得算是首功,结果到头来,你竟然不认得我?” 听完这番话,方御史如遭雷劈。 裴含章直截了当地说道:“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或许还能饶你性命。” 方御史已经六神无主,“这,这……” 裴含章把剑又往下按了一分,低声喝斥道:“闭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是谁指使你在朝上说我祖父受贿的?” 方御史赶忙答道:“这我已经在朝上说了,我是收到了匿名的信件……” 裴含章却对他的说法丝毫不买账。 “没人给你撑腰,你就敢拿着一封不知从哪弄来的信当庭指认中书令受贿?你当我是傻子吗?” “可是,最后不是连皇上都……” 听他提到皇帝,裴含章心中的怒火窜的更高了,“我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机会,不说,我就砍了你的狗头。” 方御史这会儿已经被吓得跪倒在地,他不住地求饶。 “是郑府的人,他还带了口信,说事情万无一失。” 郑府?郑涣? 裴含章目眦欲裂,好一招连环计,好一个万无一失,一环扣一环,将他们整个裴府都拉下了水。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方御史冷冷一笑,丝毫没有收剑入鞘的意思,方御史这会儿也察觉了不对。 “裴小公子,我已经说实话了,还请您放过我,朝堂上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也只是替人办事而已。” 裴含章冷哼一声。 “我刚刚也只是说‘或许会饶你性命’,可从没说过一定会饶你?为虎作伥,一样该死。” 还没等方御史反应过来,他便觉得颈间一凉。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目送着裴含章轻轻离去的脚步,真实地感受到了生命在痛苦中渐渐流逝。 裴含章紧接着便去了郑府。 他之前为了刺杀方御史,曾事先潜入并熟悉过方御史家的情况,但郑府却不在他先前的计划之内。 想到自己是冒着何种风险回到京城,裴含章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就这样犹豫着,躲在房顶的裴含章忽然看到几个丫鬟打着灯笼走过来,他侧着耳朵听到了几人小声的交谈。 原来是郑涣夜里睡不着,想去后院凉亭饮酒,丫鬟便要先去摆上瓜果等物。 裴含章心念一动,立刻悄悄跟上,最后躲在了凉亭附近的花树后。 第288章 现实与梦境 不久,郑涣披着外袍一边和身旁的侍从说话一边朝这边走来。 当他们经过裴含章藏身的花树时,裴含章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他拔剑从树后跳出来,利落地刺向郑涣,郑涣一时没有防备,被他瞬间刺中了左臂。 郑涣身后的侍从赶忙扶着他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大喊“有刺客”。 裴含章刚与郑涣的侍从过了几招,立刻便有郑府大批的侍卫在听到求救声后围拢过来。 裴含章被数人围攻,他支撑了许久,最后使出浑身的力气踏着一名侍卫的肩头攀上树跳到了郑府的墙外,一路往远处逃去。 - 这夜的月光不甚明亮,透过窗户洒下的一小片银白勉强给屋里带来了一点聊胜于无的光。 屋子里黑乎乎静悄悄的,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一小股寒意让本就睡得不大安稳的沈殊玉在被子里不安地动了一下。 她这几日病倒了,发了烧后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这晚吃过药后她便一直躺在床上,丫鬟等她睡着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睡梦中,沈殊玉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她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迷迷糊糊间,坐在床边的一个黑影映入了她迷蒙着的双眼。 虽然头脑还不太清醒,但沈殊玉的神经条件反射地紧绷起来,只觉得一股血冲到了脑门。 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恐惧让她的呼吸不自觉的急促了两分,但强大的意志力让她转瞬间便冷静下来。 她侧着身蜷到被子里,就像婴儿蜷缩在母体中一样自然,右手随意地落在枕边,自然地像是她从未醒过一样。 电光火石间,沈殊玉猛地从枕边抽出一支金簪刺向床边的黑影。 黑影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坐在那里动也没动。 沈殊玉不敢放松,金簪的尖端距离那人的咽喉不过寸许。 “你是谁?”沈殊玉沉声问道。 这时,黑影忽然开口。 “阿殊。” 这声呼唤像是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沈殊玉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随即把簪子丢到一边,猛地扑过去搂住那人的脖子低声抽泣起来。 沈殊玉夜里穿的薄,她又在发烧,裴含章搂着她像是搂着一团滚烫的火。 他这会儿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反倒是在揽住沈殊玉的脊背后,留意到她身上不同寻常的温度。 “阿殊,你发烧了吗?” 难怪刚刚坐在床边时,听她的呼吸声比平常重了两分。 沈殊玉胡乱地摇摇头,只是抱着他流眼泪,半晌才带着哭腔问道:“你怎么能一句话都不留给我,就走了……” 裴含章连日来的辛酸与悲苦像是在一瞬间被勾出。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眼泪也随之落在了沈殊玉的肩膀上,他抬手拢了拢沈殊玉的长发,轻声对她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方法了。” 沈殊玉收紧手臂,流着泪说道:“你不可以这么丢下我……” 裴含章没有再答话,他将沈殊玉圈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过了一会儿,他在沈殊玉的睡穴上轻轻一拍,沈殊玉便软软地伏在了他的身上。 他把不甘不愿睡去的沈殊玉放回床上,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然后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 裴含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他甩掉郑府的追兵后,鬼使神差地就绕到了沈府外面…… 他很了解沈殊玉的个性,他只要出现,沈殊玉就不会轻易放他走,可他并没想过要把沈殊玉带走——他已经没有未来了,而沈殊玉显然有更好的选择。 可他还是来了…… 说来说去,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沈殊玉,还是想再见沈殊玉一面,然后和自己的过往道一声再见。 往后他或许会亡命天涯,会隐姓埋名,会死在对郑氏的暗杀中……但那些事与眼前的这一刻相比,都不重要。 裴含章在沈殊玉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玉儿,后会无期。” 屋子里传来的轻微响动终于引起了守夜的丫鬟黛绿的注意。 沈殊玉这几日闷闷不乐,晚上也没怎么用饭,于是黛绿便多留了个心眼,守夜时没敢睡得太沉,以防她叫人。 这会儿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动静,她轻手轻脚地举着烛台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才发现床边碎了个茶盏,看着像是沈殊玉睡梦中无意识打翻的。 黛绿怕沈殊玉明早醒来后会踩到碎瓷片,于是犹豫着要不要现在给收拾一番,结果一抬眼看到了烛火映照下,沈殊玉脸上泛着一片异样的潮红。 她试探着伸出手去摸了摸…… “哎呀,不好了,大小姐烧得更厉害了!” 等院子里热闹起来后,裴含章从房顶上跃出墙外,在黑夜中悄悄离开了。 沈殊玉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夜里了。 她昏睡了一天一夜,晚上醒来时腹中饥肠辘辘,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睁开双眼后,她先是起身环顾四周一番,而后晕晕乎乎地推开黛绿要扶她的手,赤着脚起身下床朝门外走去。 黛绿见她一言不发就往外走,立时被吓坏了,和另一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搀住她。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姐,你病还没好呢,外面天凉,你可不能在这时候出去啊……” 沈殊玉被两人半拉半抱地按到了椅子上坐下,她没什么力气反抗,最后只好妥协,一边揉着酸胀的额头一边问道:“他人呢?”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后,黛绿懵懵地问道:“小姐,你说的是谁啊?” “裴含章!他人走了吗?” 沈殊玉这会儿身上不舒服,语气也有一丝不耐烦,黛绿怕惹怒她,赶忙小声道:“小姐,你是不是做梦了啊?这儿只有我们两人,没有什么裴公子……” 她以为沈殊玉是烧糊涂了,梦里梦外都惦记着那个不知所踪的裴家公子。 沈殊玉抬起头,眼神有些愕然,“你说什么?” 另一个丫鬟也机灵地出来打圆场。 “小姐,你昨天半夜烧得特别厉害,之后就一直是我们俩在旁边照顾,老爷夫人还有二小姐他们都来看过你,只是你一直没醒,除此之外,没有旁人来过。” 沈殊玉怔怔地坐在那儿。 黛绿怕她冻着,赶忙找了件外衣给她披上,柔声安慰道:“身上不舒服难免睡得不安稳,小姐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两个人陪沈殊玉坐了会儿后,一个把她重新扶到床上躺下,另一个则出去为沈殊玉准备饭食。 沈殊玉窝在床上,心里涌上一阵阵的酸楚,一时分不清那段迷蒙的记忆是不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第289章 探病 沈殊玉迷迷糊糊地病了好几日,家中请了一拨又一拨的大夫。 大夫们轮流开药,她却始终不见好。 沈夫人没法子,便只好找来沈渭商量,沈渭听说后便果断派人去药庐请来了陆明珠的大师兄祝和。 谁知,这边祝和还没离开沈府,那边小侯爷殷凤潇就上门了。 他来时沈渭恰好不在,沈夫人略有些尴尬地陪他说了会儿话,殷凤潇倒是大大方方地往那一坐,直言不讳地说他是来打听沈小姐病情的。 这可着实是冒昧了些,但碍于他的母亲大长公主的颜面,沈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与沈殊玉是什么关系,但得知他的来意后,沈夫人还是立刻派下人去沈殊玉的院中打听。 沈瑶华恰好在沈殊玉院中,一见母亲派人来询问大姐的病情,便以为是母亲等得着急了,于是便亲自去前厅给母亲回话,结果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屋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她一愣,不知是否该给那男子行礼,便下意识地看向沈夫人。 还没等沈夫人说话,那人便率先开口了。 “我是平南侯之子殷凤潇,我和你大姐是朋友,听说你大姐生病了,我是来探病的,她现在好些了吗?” 沈瑶华看向母亲,见母亲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答道:“大姐已经病了好几天了,总是断断续续地发烧,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殷凤潇听后便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沈夫人坐得远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站的离他略微近一些的沈瑶华却隐约听到了他说的话。 “女人真麻烦。” 沈瑶华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找茬的,正犹豫着要不要发火,忽然看到殷凤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过来。 “这是按宫里方子作出的药,如果她一直拖着不好,就给她吃一颗,一颗就够了。” 沈殊玉这会儿病的人事不知,沈瑶华也没心情与他计较。 她接过来后,决定一会儿还是先拿去给祝大夫看一看,要是祝大夫不反对,她再给阿姐服用。 殷凤潇来去就跟一阵风似的,说走就走了。 等他走后,沈瑶华便把药拿给了祝和,祝和看完后赞了句“好药”,然后便给沈殊玉服下。 沈殊玉这才慢慢好转起来。 时间就在那场如梦似幻的插曲后继续平静地向前流淌。 沈殊玉渐渐活成了沈渭原来所希望的模样——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玉龙剑也不知被她丢到了何处。 她每日就躲在自己的小院中捧着一本书打发时间,或是干脆对着院中的景致发呆。 旁人来了,问一句她就答一句,语气无波无澜,活像个提线木偶。 她不出门,也不见客,连沈渭提出让她回山庄待一段时间也被她婉拒了,理由一是怕先生担心,二是懒得动…… 沈夫人去和她说过两次话,沈殊玉都是淡淡的,沈夫人便不再自讨没趣了。 倒是沈瑶华会偶尔带点点心过去看她,哪怕沈殊玉自顾自地想心事不去理她,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这样安静的沈殊玉反倒让沈渭担忧起来。 她往日无尽的生命力,好像在那场高烧后随着病症一起离开了。 这日午后,杜信芳拜访沈府。 他前几日和独孤霖曾在沈府门口偶遇,两人都是来看沈殊玉的,可惜沈殊玉说什么也不肯露面,两人最终无功而返。 杜信芳听独孤霖说,秦灵泽来了后也只是坐了一会儿,但没见到人。 “要是我师父还在外面就好了。” 分别前,杜信芳听到独孤霖小声嘟囔了一句。 杜信芳在沈府门口和正要出门的沈瑶华走了个碰头,沈瑶华看着杜信芳觉得他有点眼熟。 “这位公子是不是以前来过?” 杜信芳点点头,“我是阿殊的师兄。” 沈瑶华恍然大悟,“前些日子公子也来过是吧?只是我阿姐一直在病中,所以没有露面。” 想到沈殊玉的病由什么而起,杜信芳不由得讪讪一笑。 沈瑶华请他进去,一边为他引路一边解释道:“我大姐因为裴公子的事一直郁郁寡欢,所以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阿殊好一点了吗?她现在愿意见我了?”杜信芳赶忙问道。 沈瑶华摇摇头,压低了声音。 “大姐还是不愿意见人,我觉得她需要和人说说话,可她又不愿意理我们,所以我才想着出门去请独孤小姐来坐坐,谁知,一出来就碰上公子你了……” 杜信芳苦笑道,“她到时候不会把我打出来吧?” 沈瑶华惊讶地张大了嘴,“那一会儿我就把你送到门口,你自己进去吧。” 沈瑶华果然说到做到,她就把杜信芳送到了沈殊玉小院的门口,然后转身就跑了。 杜信芳只好叹了口气,独自往里走去。 杜信芳走进去的时候,沈殊玉正捧着一本书倚在栏杆上发呆,如果不是风撩起了她的长发,她安静地简直要与院中的景致融为一体。 见杜信芳走进来,沈殊玉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看他,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杜信芳顺势在她对面坐下,“还在生我们的气?” 沈殊玉勾起一抹微笑,而后摇头,“不是你和三哥的错,我为什么要揪着这事不放。” “那还生含章的气吗?” 沈殊玉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她忽然抬起眼眸,低声对杜信芳说道:“我听说当初那箱东西被送进裴府的时候,是打着我的名号进去的,这件事大哥知道吗?” 当时刑部派来询问她的人并未说明此事,阴差阳错之下,沈殊玉一直不知道这个细节,这件事还是前些日子才被沈渭点了出来。 杜信芳轻声应道,“我是后来看卷宗时知道的。” 沈殊玉点点头,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她抿着嘴似乎努力想要阻止自己落下泪来。 “我是这场风暴的引线,可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阿殊,这又不是你的错。”杜信芳怕她钻牛角尖,赶忙劝道。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可沈殊玉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一开始就不应该遇见,我更不应该答应和他成亲。” 第290章 想离开京城吗 沈殊玉回想起,裴含章刚在拂玉山上认出自己时就兴冲冲地跑来找自己说话,再到后来,他们解开误会慢慢熟稔后,自己常常提灯去接在药庐针灸后返回山庄的他,还有许多他们平日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一遇到他,就把那些条条框框都给忘了,如果我当时能再坚决一点,对他冷淡一点,就不会……” 杜信芳开口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阿殊,你在胡说什么?想要走到一起是你们两个人共同的决定,又不是你一厢情愿,再说了,裴家命中有此一劫,这和你做不做他家的儿媳妇有什么关系?” 他继而说道:“就算他今天娶的不是你,而是什么王家李家的姑娘,那些脏东西也照样会打着王家李家的名义送上门。” 沈殊玉抬起袖子把眼泪擦干。 “我想去找他,可又不敢去找他。我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在想,他见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因此厌恶我?就算嘴上不说,心里真的会丝毫没有芥蒂吗?” 杜信芳只得把分别前那一夜裴含章说的话讲了一遍给她听。 “……他没有怪你,嘴上没有,心里也没有,他只在意这件事会连累你。” 沈殊玉听完后,眼泪流得更凶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止住眼泪,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拂到耳后。 “大哥,我前些日子梦到含章了,当时我病糊涂了,感觉他就在我身边。” 杜信芳冷不防问道:“哪一天?” 沈殊玉皱着眉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快一个月了吧,我病得最重的那会儿,是在初八,还是初九……” 杜信芳心头一震,初八那天夜里,方御史在家中被杀,凶手至今没有被抓到。 紧接着,郑涣也向京兆尹报案,说有刺客当夜在府中现身想要刺杀他,但被护卫拦住而未能得手。 因为方御史曾参奏裴守初的缘故,京兆尹也曾怀疑过裴含章,但守城的兵士却言之凿凿地说,小裴公子出城给裴公修坟后一去不回。 再加上,城中根本没见到裴含章的影子,京兆尹只得把调查的重心放到了裴公其他的拥护者,以及与方御史、郑涣结过仇怨的人身上。 杜信芳暗想,搞不好沈殊玉那天晚上不是做梦也不是病糊涂了,她是真的见到了裴含章。 想到这儿,杜信芳不禁感慨,裴含章那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不仅偷偷潜回城中杀了方御史,还跑到沈殊玉面前晃了一圈。 见他神色有些古怪,沈殊玉便问道:“大哥,怎么了?” 杜信芳摇摇头,告诫道:“没什么,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和别人说了,不然别人会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家太过轻浮。” 他思忖了一下皇帝这几日的动作,如果不是草原近来生事,裴珩又在西北领军日久,不好随意撤换,恐怕他也…… 杜信芳道:“陛下心中大约是对裴氏生了嫌隙,含章此时离开或许是件好事,对了,退婚这件事你有什么打算?” 沈殊玉苦笑了一下,“他人都跑了,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我把他抓回来打一顿?那也要我找得到他才行啊。” “我是问你之后的打算。” 沈殊玉想了一会儿。 “这事先这么放着吧,我爹这个人绝不会一条道走到黑,我猜他已经着手为我物色新的夫家了,等到找到合适的,再把两家解除婚约的事放到明面来说。” 她很了解他这个沽名钓誉的爹,“如果现在就把退婚的事广而告之,他怕被人说他落井下石。” “那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们心里都清楚,裴含章此番破釜沉舟,以后可能不会再回京城了,天大地大,他和沈殊玉往后重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杜信芳其实不在意沈渭想如何安排沈殊玉以后的生活,他只在意沈殊玉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沈殊玉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先拖着吧,走一步算一步。” 杜信芳点点头,又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把李家的帖子一并给拒了?” 猛然蹦出个李家,沈殊玉一时有些茫然,但随即便反应过来。 “李惟清还是李惟瑾?” “是惟清,他最近正好在京城,原本是打算找明珠复诊,可是……” 提到明珠,他眼神有些怅然,“最后是祝和大哥根据他现在的脉象,对明珠先前留给他的方子做了些改动。” “他知道裴家的事后一直想来看看你,谁知你窝在府里一直闭门谢客,谁的帖子也不接,他便问到我那儿去了。” 沈殊玉叹了口气,“那阵子心里烦,也没管帖子都是谁送的就一并拒了,对了,他现在在哪儿?” “在山庄做客,陪着先生呢。” 杜信芳也不希望她一直这样闷闷不乐,见她松了口,很是高兴,“回头我告诉他,让他来看你。” “好。” 李惟清这次带着弟弟上京,一是为了治病,二是为了带李惟瑾去独孤家拜访。 新帝登基,他要替父亲拜会李家在京中的好友,还要去看看自己的朋友。 等李惟清真正见到沈殊玉时,已经是杜信芳拜访沈府十几天以后的事了。 沈殊玉这阵子一直被好吃好喝地养在府里,她这会儿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了。 时间果然是一剂良药,再深的伤口也能在日复一日的疗养中慢慢恢复。 沈府后院的景致还不错,两个人顺着长长的回廊边走边说着闲话。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祝和大哥怎么说的?” 李惟清答道:“他说我的病情只宜静养,与先前的脉案相比,能看出些起色,但急不来,陆大夫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沈殊玉点点头,“能慢慢恢复就有希望。” 这次再见到她,李惟清敏锐地发现她眼中少了许多神采,知道她因为裴府的事受了很大打击,李惟清心中有些怅然。 上次见面时,沈殊玉还是个自由自在的姑娘,如今再见,她却已定了亲,夫家又遭了难…… 人生真是无常。 “我弟弟这几日都在陪着他未来的岳父下棋谈诗,卫国公和世子爷对他都很不错,这门婚事还得感谢你牵的红线。” 沈殊玉笑了笑,“我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对你家能答应这桩婚事根本不敢抱太大希望,谁知最后竟然真的办成了。” “听说五皇子死讯的时候,惟瑾还担心独孤小姐会反悔,在家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怎么会?”沈殊玉笑着让他放心,“霖霖是个守信重诺的姑娘,她答应的事一定不会反悔,这个我敢和你保证。” 一条长廊就快走到了尽头,李惟清忽然停下了脚步。 沈殊玉以为他是走累了,正想提议休息一下,却听李惟清忽然问她。 “阿殊,你想不想离开京城?” 沈殊玉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第291章 李惟清的心意 李惟清安静地站在沈殊玉的面前,等待她的答案。 沈殊玉犹疑地垂下眼眸,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李惟清猜想,沈殊玉对这个提议其实是动了心的。 裴家出了那么大的事,甚至连两人的婚约也解除了,沈殊玉面子上过不过的去他不好说,但他知道,她心里肯定是难过的。 既然她一直都向往着京城外的天地,何不趁此机会离开樊笼? “离开京城后,我要去哪儿呢?”沈殊玉喃喃道。 李惟清深吸一口气。 “你愿意去柏州吗?那里冬暖夏凉,春日繁花秋日落叶都很美,可惜你上次去的匆忙,什么都没有见到,你去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沈殊玉抬头,看着他带着期冀的双眼,“你是要我嫁给你?” 李惟清眸光微闪,以退为进,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做朋友对待,所以我是真心实意地请你去做客。” 两人的对话顺着风飘远了,躲在不远处偷听的沈瑶华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 “我就知道家里莫名其妙来一陌生男人准没好事……他这步棋走得可真好,既向大姐暗示了自己的心意,又让人挑不出错来,啧啧……” 一旁的沈晏清也探出个小脑袋,“二姐,我们是不是要有新姐夫了?” 他回想了一下曾在提亲时来到自己家中的裴含章。 裴含章爱说爱笑,性子十分洒脱,再看看眼前面色白净脾气温吞的李惟清,沈晏清有些纠结。 “大姐会喜欢他那样的吗?他看上去也太好欺负了,而且身子骨看着也不大好。” “谁知道呢?你大姐那狗脾气整日阴晴不定的……”沈瑶华嘟囔道。 沈殊玉不是个只会一味沉浸在回忆里享受痛苦折磨的人。 她想要出去散散心,忘掉那些让她难受的过往,却又一时割舍不下拂玉山庄,毕竟,这是她和裴含章之间唯一的牵绊了。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想一想。” “好。” 没有拒绝就意味着还有希望,李惟清不由得开心起来。 “等你考虑好了就告诉我,如果你愿意,离京的时候我可以去和沈伯父说,然后带你一起离开。” 被这样眼神看着,沈殊玉面色微红,不自然地转回目光,“嗯。” 送走了李惟清后,沈殊玉独自靠着栏杆,盯着池塘里的荷花发呆。 “咚”的一声,一枚小石子被投进水里,沈殊玉吓了一跳,一转头看到沈瑶华站在身后不远处促狭地看着她笑。 沈瑶华摸索着手里剩下的一颗小石子走过来。 “我猜,你是不是在想,怎么能说动爹让他准你和那位李公子一起去柏州?” 沈殊玉立刻意识到,她刚刚偷听了自己与李惟清的谈话。 “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偷听。” 沈瑶华不理这茬,她靠着另一侧的栏杆与沈殊玉说话。 “你别岔开话题,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想和他去柏州?” 沈殊玉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与李惟清,但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的确想离开京城散散心,但去的地方可以是柏州,也可以不是。” 沈瑶华不信她的话。 “骗人,这件事就像是你瞌睡了正好有人给你递枕头一样,你上一桩婚事黄了,立刻就有一位门第不低又有对你有情有义的公子迎上来,你会不愿意?你跟我还演什么矫情戏码?” 沈殊玉也不同她争辩,“你信不信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瑶华被她一句话顶回去,有些气闷。 “我是来好心提醒你的,你若是不愿意,就别勉强自己答应,免得将来裴含章回来了,你藕断丝连,再和之前一样过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沈殊玉有些弄不明白她的立场,“所以你到底是希望我答应,还是不希望我答应啊?” 沈瑶华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都说了吗?这事和我无关。” 沈殊玉却好奇起她的答案,“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沈瑶华很干脆的答道:“我会选和李公子走。” “为什么?” “裴含章固然好,但你们俩的缘分已然断了,与其沉溺在他给你带来的痛苦里,还不如去和李公子携手走接下来的路。现在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反正李公子对你情深义重,感情迟早都能培养出来。” 沈瑶华的话听上去太有道理,以至于沈殊玉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沈殊玉想了想,不再和她争辩。 算了,她和裴含章的感情,旁人又怎么会懂? - 淳于靖近来要操心的事情有很多。 谢嫮已经和徐澜知完婚,小夫妻新婚燕尔感情甚好,派人千里迢迢给他送了好多礼物。 没了谢嫮,沈殊玉又不在身边,钧清置办的回礼总是差那么点意思,少不得要他多操点心。 裴守初去世,裴含章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沈殊玉大病初愈,还留在府里静养,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最重要的是,山庄里最近出了贼。 饮尽了杯中的茶,淳于靖走出书房,深吸一口山间的清气,然后叫上钧清,让他陪自己去后山走走。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他放慢脚步等钧清赶上来,“这几日,那人还来过吗?” 钧清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回答。 “已经来过三次了,去过翠微楼、老先生的院子,连几位公子小姐的屋子都被他翻过了,朱雀说,那人在先生的院子四周转过一次,但他似乎心有畏惧,犹豫之后还是离开了。” 最近一向平静的山庄里出了件怪事,淳于靖发觉翠微楼上锁房间里的摆设有被人挪动的痕迹。 鉴于山庄里没人敢做这么大胆的事,他便让钧清和朱雀在庄里布下了几处暗哨,这一盯便发现了一桩奇事——有人隔几日便潜入山庄四处翻找东西。 或许是因为几位弟子都不在庄里缘故,那人越来越大胆,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淳于靖显然知道来人的目的是什么——这位恐怕是来找玉玺的。 虽然他和沈殊玉没有对外走漏过玉玺的风声,但难保宫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会起怀疑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有千日做贼可没有千日防贼的,不让他来一次,他始终放不下这块心病啊。” 钧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先生是打算请君入瓮吗?” 第292章 下马威 淳于靖没打算抓人,真要抓住了,这事最后怎么收场? 他是审还是放?他只是打算让那人进来转一圈,好让他身后的人安心而已。 “让他来一趟,等他发现我这儿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时,他自然就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于是,淳于靖找了个借口,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带着秦灵泽出门访友去了。 他这一去便是三天,钧清日日在山门处望眼欲穿。 好不容易把师徒俩盼回来,等秦灵泽跟先生告辞回去休息后,钧清立刻把书房的门关了起来。 “先生,如您所料,那人果然又来了。” “哦?把详情说来听听。” 钧清便道:“先生,我按照你的叮嘱,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但有意在您书房里留了两处不那么寻常的信件作为‘破绽’,结果这两封信果然被那人发现并拿走了。” 淳于靖点点头,“除此之外,他还拿了别的东西吗?在其他地方有没有什么举动?” “他又翻查了一遍大公子和四小姐的房间,但没什么收获。” 听到这儿,淳于靖终于放下心来。 钧清却有些不安,“大公子不在山上倒也没什么,四小姐不喜欢被人服侍,她的房间一向都是自己打理的,等她回来后,要是发现自己房间被人翻动过怎么办?” “没事,这件事到时候我自会和她解释。” 钧清也就不再纠结,“先生,那些人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 淳于靖却不以为然,“这取决于他身后的人是不是打算见好就收。” - 宫外的大街上,下朝回府的孟庭芝揣着手坐在马车里静静沉思。 孟庭兰如愿以偿地进了宫,赵明宣封她做了婕妤。 她进宫前,孟庭芝还专门叮嘱了一番,要她和陆明珠搞好关系。 陆明珠无家世无子女,如今却在后宫稳坐昭仪的位置,连皇后都要给她三分薄面,其手段可见一斑。 如果陆明珠愿意适时拉孟庭兰一把,哪怕只是让她在一众新入宫的女子中比其他人稍稍引人注目一些,也就足够让皇帝留意孟庭兰了。 孟庭芝的想法是,陆明珠只要略略分出些宠爱给孟庭兰,她便能获得他们兄妹二人在宫里宫外的支持,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只是,不知道今日的陆明珠是否还会卖他一些情面。 他正想的入神,马车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声和下人惊慌的惊叫,孟庭芝被甩到了一旁的车壁。 好不容易等马等静下来,孟庭芝恼火地掀开帘子。 “你怎么赶车的?”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了自己的马车前面斜着另一辆马车,那辆马车窗口的帘子被轻轻挑起,一张白皙的脸庞映入他的视线。 孟庭芝先是一怔,继而下马给他行了一礼,“参见郡王爷。” 赵明宣继位后,便封了他表弟殷凤潇为永安郡王。 殷凤潇点了点头,“免礼。” 孟庭芝直起身来,就看到殷凤潇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自己。 “我听说陛下现在最宠爱的臣子是一位姓孟的中书舍人,如今朝中众人都巴望着能和他套套近乎,原来就是你啊,失敬失敬。” 听出了他话中的阴阳怪气,孟庭芝赶忙道:“臣不过是为陛下分忧国事,陛下信任臣是臣无上的荣光,大家都是在做尽忠报国的分内之事,又岂会谈得上攀附?” 殷凤潇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你倒是会说话,难怪陛下喜欢你,我且问你,你和裴含章是什么关系?” “同门师兄弟。” “既然师出同门,为何裴公去世你不曾前去吊唁,裴含章下落不明,你也不闻不问?” 孟庭芝一时语塞。 “你外祖父还做做样子去上了炷香,你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好大的架子,是仗着郑氏的威风,还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殷凤潇一番质问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孟庭芝这才想起来,殷凤潇似乎曾在裴守初那里读过一段时间的书,算是裴守初的半个学生。 所以,他今日拦住自己的车显然是来给裴家出气来了。 “郡王见谅,臣前些日子身体不好,每日办完公事就早早回府歇息了,本打算等身体稍好再去裴公灵前为他上柱香,谁知我这师弟忽然就不见了踪影,裴府也大门紧锁,我这才……” “孟大人这边养着病,那边就把自己的妹妹送到了陛下枕边,前朝后宫通吃,好手段啊!” 被他一通抢白,孟庭芝登时面红耳赤。 周围路过的人越来越多,佯装无事停下脚步听墙角的人也越来越多。 殷凤潇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说裴公当日被人诬陷,有几人当时在朝上上蹿下跳地推波助澜,其中有个什么御史,前几日刚被杀了,搞不好就是哪路英雄好汉见不得他这种人活在世上。” “孟大人最好也要当心点,免得哪一天有人看不过眼,就让你和你的项上人头分了家。” 孟庭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臣,此事和臣无关,臣问心无愧。” 殷凤潇没再开口,他冷冷得横了孟庭芝一眼,然后甩下帘子喊了声走,他的马车就缓缓地驶离了孟庭芝的视线。 孟庭芝在烟尘中目送着马车离开,而后握紧了拳头。 马车里,殷凤潇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侍从问道:“爷,这位孟大人看着挺年轻的,裴公的事现在也没证据,不见得就和他有关吧?” 毕竟,这位孟大人如今在朝上也算得上是炙手可热,殷凤潇着实没必要得罪他。 殷凤潇缓缓地睁开眼。 “含章在信里说他怀疑他祖父的事和郑家有关,让我帮忙查查郑家和孟庭芝的动向。孟庭芝说白了也是郑氏一党,而且裴家出事他始终不曾露面,也难怪含章怀疑他。” 他继续道:“我查了下孟庭芝的过往,觉得这人就是个趋炎附势之徒,我刚刚不过是诈了他一下,可你看他那反应……” 他皱起眉头,“我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不仅不惊讶,还丝毫没有慌乱地和我解释,像是早有准备一样。” 侍从轻声问道:“可他和裴小公子有同门之谊,他真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吗?” 殷凤潇轻笑一声,“亲兄弟还争家产呢,更何况是师兄弟?” 他思忖着说道:“查了这么久,我始终查不到郑涣和这事的牵连,我怀疑裴公这件事孟庭芝逃不了干系,要么他是幕后真凶,要么是由他动手。” 说到这儿,殷凤潇把眼睛一闭,靠到了身后垫子上。 “含章在信上说,他祖父那件事显然是个极其了解他家情况的人做的……有时候你得承认,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敌人,就是你的朋友。” 第293章 重任 孟府。 孟庭芝回到府里,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脚踢翻了屋里的一把椅子,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吓得像鹌鹑一般老老实实地立在一边。 “一个小小的郡王都敢当街嘲讽我……” 一旁的侍从知道他对刚才街上发生的事深感羞辱,也不敢上前劝说,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另一个侍从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 “老爷,宫里来人了。” 孟庭芝立时收敛了脸上的怒气,“快去把人请进来。” “是。”下人答应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 孟庭芝抬手整了整衣冠,又伸手把倒在地上的凳子扶了起来,等侍从把人请进来后,孟庭芝立刻摆出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不知是什么大事,竟劳烦公公亲自跑这一趟。” 常公公笑着说道:“陛下心血来潮想要下棋,却一时找不到对手,恰好奴才当时就在陛下身侧,顺口提了一句,陛下便想起了孟大人,于是奴才便讨个巧,亲自出宫来请孟大人了。” 宫里的太监都跟人精似的,孟庭芝自然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他给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连忙从袖子里捧出一块银子塞给了常公公。 常公公见到银子登时眉开眼笑,两人正欲出门去,常公公拉着孟庭芝小声叮嘱了他两句。 “孟大人,咱家还有两句话送您,陛下刚刚和郑大人下棋下的不大顺畅,似乎是因为郑大人办的一件差事不大合陛下的心意,孟大人一会儿也要小心应对才是。” 孟庭芝立刻便明白了,敢情是他外公办事不力,皇帝这才想起了他。 他连忙又给常公公道谢,“多谢公公提点。” 孟庭芝被一路引到御花园,他进来的时候,赵明宣正面对着眼前摆的一盘残局发呆。 “陛下。” 赵明宣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免了他的礼,“过来坐,来陪朕把这局棋下完。” 孟庭芝便坐在了皇帝的对面,赵明宣一边落下一子一边问他。 “你知道这局棋刚刚是谁在下吗?” 孟庭芝回答说不知。 赵明宣笑着说道:“这是你外公刚刚下了一半的棋。” 孟庭芝故作惊讶,“希望臣那点微末伎俩不要辱没了陛下与外公这局棋才好。” 赵明宣对他这番自谦的话没作太多反应。 两人杀了个有来有回,最后以和棋告终,赵明宣看上去还算满意。 “这局棋下到这儿才算有点意思了。” 他站起身来,“陪朕出去走走吧。” “是。” 赵明宣带着孟庭芝逛起了御花园。 “之前朕将寻找玉玺的事交给了你外公来办,可惜却始终没有进展。” 郑涣觉得,明着问淳于靖一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一直在派人暗中查访,可惜始终没个结果。 这件事已然成了赵明宣的一桩心病。 “你外公对拂玉山庄大大小小的事都不熟悉,这件事继续交给他做恐怕不会有什么成效,朕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这件事交给你更合适。” 孟庭芝心中喜忧参半。 皇帝能把这件事交给他,说明还算看重他,这对他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找寻玉玺一事却没那么简单。 首先,他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有没有被淳于靖找到,其次,就算真的有,拂玉山庄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山庄屋舍不下百间,要找一枚小小的玉玺犹如大海捞针…… 一时半会儿,他对于该去哪里找玉玺也没什么头绪。 见他不答话,赵明宣便侧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孟庭芝赶忙答道:“臣只是在想该如何下手寻找。” “记住朕先前说的话,私下找不到就挑明了问,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得把这事给了了。” 赵明宣不能容忍还有一枚传国玉玺在他掌控之外。 孟庭芝此刻已没有了退路,往前一步是鲜花着锦,往后一步是籍籍无名。 可若是没点胆量,如何去接这泼天的富贵?更何况就算不为他自己,也要为了已入深宫的孟庭兰。 他一撩袍子跪下,“臣万死不辞。” 赵明宣这才满意了,“时候不早了,朕也不留你吃午饭了,你早些回去吧。” “是。” 孟庭芝满腹心事地离开,没有留意到不远处走来一名身着华服的女子。 陆明珠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略一沉思后便向赵明宣的方向走去,她刚要躬身行礼,便被赵明宣扶了起来。 “陛下谈完公事了?” “谈完了,爱妃久等了。” 陆明珠笑了笑,“臣妾还以为陛下事忙,要爽约了呢。” 赵明宣这几日都忙着和新入宫的妃嫔厮混,已经许久没有去看陆明珠了,直到前日看到陆明珠派人送给他的药膳,他心中便又惦记起这位蕙质兰心的昭仪来,于是便派人接她今日一同游湖。 “朕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 陆明珠莞尔一笑也不答话,她跟在赵明宣身侧慢慢向前走去。 赵明宣摸摸鼻子,以为是自己刚刚那话在她这儿没什么分量,于是便拉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安慰她。 “你放心,不管朕的后宫有多少女人,你在朕这里都是独一份的。” 陆明珠抬头看着他,“臣妾蒲柳之质,只怕陛下将来被花迷了眼,就不会再记得臣妾了。” 赵明宣停下脚步,将她的两只手一起拢进怀里,哄着她道:“朕说你是最特别的,你就是最特别的。” 他凑到陆明珠的耳边小声说道,“你早点给朕生个皇子,朕晋你为贵妃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陆明珠嗔怪地拍掉他的手,“陛下果然喜欢皇子胜过臣妾。” 赵明宣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怎么和一个没影的孩子吃醋?” 两人说笑着携手走远了。 不远处,一个小宫女看着二人离开的身影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她一路跑到裕华宫,将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孟庭兰。 孟庭兰听后,撅着嘴泄气地往椅子上一靠,“我就知道是她。” 新入宫的这些嫔妃中,孟庭兰还算得宠。 今日她见皇帝没来自己这边,便派人出去打听,宫女回来说皇帝没去其他几个新人那里,她心里便有了计较。 与几个新人相比,她自忖还有几分胜算,可一对上这位明昭仪,孟庭兰便不知不觉地泄了气。 第294章 得知真相 孟庭兰砰的一声把杯子放到桌上。 她气恼地说道:“哥哥先前不是说,他在拂玉山庄读书的时候就认识这位明昭仪了吗?那两人也算是有些交情了,可是怎么我每次想去同她亲近一下都被她不冷不热地给挡了回来,送她的礼她也不肯收……这样下去,怎么让她关照我啊?” 身旁的宫女凑近了孟庭兰,安慰她道:“会不会是她怕娘娘得宠,所以才有意冷落娘娘,不让娘娘出头。” 孟庭兰便看向身边的另一位宫女,那位宫女在宫里待得时间更长,也算是有几分见识。 见孟庭兰盯着自己,那宫女便斟酌着说道:“明昭仪一向不喜欢勾心斗角,后宫争宠的事儿她很少掺和。” “她本来就有的东西,又怎会屑于与别人争?”孟庭兰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宫女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孟庭兰思索了一会儿后喃喃道:“下次见到哥哥的时候,还是要仔细的问一问,看看这位明昭仪到底有什么喜好或是忌讳。” 她进宫就是为了得到皇帝的宠爱,与哥哥一起在前朝后宫争得荣耀,可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陆明珠的确不喜与人相争,但她也不是个蠢人,妃嫔靠什么在后宫立足她心里十分清楚。 因此,哪怕她知道赵明宣心里是喜欢她的,但若是两人许久不见,她还是会设法去赵明宣面前晃一晃,而赵明宣显然也很吃这一套。 两人这天一起游湖又用过晚饭后,陆明珠借着月色弹了一曲《凤求凰》给赵明宣听,哄的他身心舒畅,酒也喝了不少。 陆明珠和宫女扶着醉醺醺的赵明宣回了迎仙宫。 将赵明宣在床上安顿好后,陆明珠还没有困意,于是她打发了宫女回去休息,自己则随手找了一本书坐到灯下去读。 赵明宣喝多了酒,睡了一会儿便觉得口干舌燥,喊着要喝水。 陆明珠听到他说要喝水,便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茶,坐到了床边将他扶了起来。 赵明宣喝过茶后,借着醉意枕在她的膝头,陆明珠就顺势把茶杯搁到一旁的小几上,抬手轻柔地为他按着额角。 赵明宣被按得舒服了,醉意朦胧地说道:“明珠,朕能得到你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朕拿下皇位的时候,心中是城府,脑子里是算计,就只有看着你的时候,才会觉得朕在这世上还有舒心的日子可以过。” 陆明珠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明宣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几分醉意继续喃喃自语。 “朕真是应该好好谢谢孟庭芝,没有他,你又怎会到朕的身边来啊……” 陆明珠随即怔住,她目光一凛,手上的动作也随即停了下来。 片刻后,她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陛下刚刚说要谢孟大人,臣妾不明白要谢他些什么,陛下说明白了,臣妾才好去谢他呀。” 赵明宣此刻却已经快要陷入梦乡,他迷迷糊糊地说道:“谢他给朕出的好主意啊……” 陆明珠还要再问,却发现赵明宣已经睡了过去。 她怔怔地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感觉大腿酸麻,她这才回过神来将赵明宣移到了床上。 她站在床边,回想着自己入王府前后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再联想到她此后每每见到孟庭芝的时候,孟庭芝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带着回避与躲闪。 陆明珠脚步一踉跄,摔到了厚实的地毯上。 - 夜色渐浓,寂静无声的裴府外,一个身影灵巧地跃上墙头,接着又一个纵身跳到了墙内。 裴含章带着徐管家等人离开时,已留下口信遣散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几个老仆守门。 如今,整个府里空空荡荡,只有不知从何处跑来的野猫时不时地在夜色中长长叫唤一声。 沈殊玉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这里,或许是因为太过想念那个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人,也或许是怕自己一时冲动的决定从此断送了两人的缘分…… 裴含章院里的五色碧桃树早已过了花期,如今只余树叶在风中摇曳。 沈殊玉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不由得想起,两人曾借着月色在一墙之隔的巷子里喁喁私语耳鬓厮磨。 一声叹息随着夜风飘远,沈殊玉转身走进了裴含章的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一如从前,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返回院中,正要离开时忽然看到一条小径直通后院的一处月门。 她想起,上次躲在裴含章这里养伤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这处月门。 沈殊玉心中好奇,便顺着小径走进月门内的一处院落。 走进之后,她发现这院子布置得精巧雅致,院中花草虽久未有人打理,但仍能看出昔日繁茂的景象。 院内屋子大门上落了锁,沈殊玉在门口来回看了看,最后选择了跳窗而入。 屋内漆黑一片,沈殊玉掏出火折子点燃,火光亮起,她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新房。 床上放着簇新的大红锦被,床边围着红色的幔帐,家具陈设都是新制的,屋内还有许多精巧玲珑的摆件。 原来,这是裴家早早为他们二人备下的新房。 沈殊玉走到铜镜前,从妆台上取了一个雕刻精美的梳子放在手中细细打量,而后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裴含章曾怀着万分期冀等待她嫁来这里,谁知天不遂人愿,两人最终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她握着梳子,呆呆地立在原地。 - 清晨,迎仙宫。 赵明宣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刚要喊人来服侍自己洗漱,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陆明珠。 陆明珠坐在窗前的榻上,就像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雕像,她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美丽却又毫无生气。 听到响动后,她转过头来看向赵明宣,眼神冰冷空洞,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死物。 赵明宣的心没来由的一颤。 与他四目相对后,陆明珠的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神情也变得柔和起来,像是人间的温度重新回到了她的血液里。 她起身走到赵明宣身边,将他扶到在椅子上坐下。 “陛下睡了一夜,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好些了。”赵明宣拉着她的手担忧地问道,“明珠,你一夜没睡吗?” 陆明珠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臣妾看陛下醉的厉害,不放心,所以就在一旁守着。” 赵明宣心里很是感动,但见她满脸倦容,心中又生出几分怒意。 “那些宫女呢?她们怎么不来服侍朕?竟然让你辛苦一夜。” 陆明珠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 “陛下别怪她们,是臣妾没让她们进来,她们只是把陛下当作主子服侍,但臣妾却是心疼自己的夫君。” 她心里越是难受,嘴上的话就说得越是好听。 第295章 明人不说暗话 赵明宣一听这话,心里更加熨帖了。 他叫来常公公,让他从库房里挑了一堆金银玉器古玩字画送到迎仙宫来,陆明珠倒也没拒绝。 “陛下该上朝了,可别因为臣妾而误了早朝。” 赵明宣由着她给自己换上朝服,然后身心舒畅地上朝去了。 等赵明宣走后,陆明珠的宫里一下子便安静下来,她将所有的宫女都打发出去,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发呆。 安静地坐了许久,她的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陆明珠抬手捂住双眼,像是想要阻止眼泪继续流出,可那些悲伤的情绪如山崩地裂一般倾泻下来,她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为自己的命运难过,也为她与杜信芳无疾而终的感情难过。 原来,他们不是有缘无分,只是生生被人斩断了情丝。 等宫女敲门问她是否要梳洗时,陆明珠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仿佛都已经流干了。 她不情不愿地喊来素雪为自己梳妆打扮,素雪见她面有泪痕,心中一惊,但没敢开口询问,只是安静地打来水为她梳洗。 等一切收拾妥当,宫女忽然进来禀报说孟婕妤来了,想给陆明珠请安。 陆明珠思索了片刻,便让人请孟庭兰进来。 陆明珠坐在上首,看着孟庭兰在宫人的引导下缓步走进来。 孟庭兰脸上带着讨巧的笑容,一举一动都是被人精心调教过的模样。 “臣妾拜见昭仪娘娘。” “起来吧。” 看着如扶风弱柳般立在殿中的孟庭兰,陆明珠心里泛出一丝冷意,她做梦都想挣脱出这牢笼,而眼前的人却削尖了脑袋从外面挤进来。 可凭什么她能得偿所愿,而自己就只能一辈子画地为牢? 被陆明珠这样盯了半晌,孟庭兰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她率先开口,打破一室尴尬。 “臣妾是不是来得早了?搅扰了姐姐休息。” 陆明珠微微一笑,“你该先去拜见皇后娘娘的。” 新来的几个嫔妃都知道这后宫中陆明珠最得宠,有些人巴结她的架势甚至超过了巴结皇后,都指望着能与她走得近一些,好让赵明宣高看自己一眼。 陆明珠不胜其烦,有一阵子甚至干脆称病闭门谢客。 她已知自己曾经陷入孟庭芝的圈套,如今再看到与他如出一辙的孟庭兰,心中便更加厌烦。 孟庭兰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顿时涨红了脸。 但她脑筋转的快,随即答道:“臣妾随意走走,就路过了娘娘的迎仙宫,便想与娘娘结个伴,一同去皇后娘娘那里请安。” 这话简直胡扯的没边,陆明珠居住的迎仙宫与孟庭兰所住的裕华宫根本就是两个方向,何来路过? 陆明珠冷哼一声,“孟婕妤身边的人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今天她们能让你迷路迷到本宫这迎仙宫来,明天就能让你迷路迷到皇家禁地里去。” 她的声音带着冷意,“那可是要杀头的。” 孟庭兰脊背一僵,不自觉地抬眼看了一眼陆明珠的脸色,见陆明珠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她心中生出几分胆怯。 “是臣妾唐突了。” 陆明珠这会儿并不觉得心里有多舒服,她只觉得站在眼前的孟庭兰十分碍眼。 “本宫还有事,就不与孟婕妤同行了。” 孟庭兰受了这顿冷遇,心里也大约明白过来,陆明珠恐怕并不喜欢自己,甚至还带着些厌恶。 她面露尴尬,“那臣妾先告辞了。” 陆明珠挥挥手,便有宫人送孟庭兰出去。 等离了迎仙宫,送她出来的宫人也回去后,孟庭兰登是红了眼圈,随即把气撒到了身边一个宫女身上。 “都是你!非要让我过来,说是什么既能见到陛下又能和明昭仪套套近乎,现在可好,非但没见到陛下,还挨了人一通白眼!” 宫女不敢辩驳,扑通一声跪下认错。 孟庭兰瞪了她一眼,然后便气呼呼地带人朝皇后宫中走去。 宫女咬了咬牙,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上去。 - 这天午后,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拂玉山庄山脚下的树荫处,车马与人都隐在林子里,只有一名侍卫在大路附近暗中查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从山中驶向大路,侍卫慌忙躲开,等那辆马车走远后他才匆匆回到自家主人的马车前。 “大人,秦家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孟庭芝挑开车帘,“你看清楚了?” “是,卑职看着他们走远了。” 孟庭芝点点头,“再等等,等到天色暗下来我们再上山去。” 他算准了今天秦灵泽要离开拂玉山回秦府小住,因此特意挑了这时候过来,山上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也好和淳于靖安安静静地说话。 吃过晚饭后,淳于靖便在后山的竹林里散步,消食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踱回了书房。 刚在书房中坐定,他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等了片刻,却始终没听到钧清在外通传的声音。 照理说不论是谁来见他,哪怕是自己的几个弟子,到了他的书房外也是先由钧清通传,得到他的允许后方能入内。 淳于靖转瞬间便明白过来,门外站的人恐怕不是钧清。 “来者是客,请进吧。” 等看到走进来的人后,淳于靖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浑身上下被裹在一件黑色斗篷里的孟庭芝缓缓摘下了兜帽,然后恭敬地给淳于靖行了一礼。 “拜见先生。” 淳于靖微微一笑,“咱们师徒也有许多日子没见了,既然回来了,就过来坐吧。” 孟庭芝依言走了过去,坐到他的对面。 淳于靖问他:“钧清呢?你是把他引到了别处,还是干脆把他打晕了?” 孟庭芝心虚地垂下头,“我有重要的事要与先生商议,所以便让他先睡一会儿。” 淳于靖点点头,“既然有要事要与我谈,那就开门见山吧。” 孟庭玉抬起头看向他,“先生看到我不惊讶,想必是猜到了我是为什么而来吧?” 淳于靖的神情高深莫测,“隐约能猜到一二,前几日来的那几拨人是你派来的?” 孟庭芝摇了摇头,“不是我派来的,他们办事不力,所以才不得不由我来出面。” “暗的不行,所以就打算和我来明的?”淳于靖问道。 对上淳于靖,孟庭芝不禁气弱了两分。 “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知道我是为玉玺而来,我也猜到那东西就在您这里。 您给徒儿行个方便,这既能解决您手里这个烫手山芋,又能助徒儿青云直上,何乐而不为呢?” 第296章 欺师灭祖 淳于靖很是好奇。 “这个秘密在山庄存在了数十载,我这弟子是一个接一个的收,可除了你之外没有一个人探听到这个秘密,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孟庭芝并不想与他纠缠这个问题。 “先生,这不重要。” 淳于靖却像是有些遗憾般摇了摇头,“时至今日,我仍然读不懂你的心思,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先生的失职了。” 他打量着孟庭芝的神色,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过这也不奇怪,我弟子虽多,却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有城府。” 孟庭芝脸色一白。 “先生,咱们还是说回正题吧,你究竟打不打算将玉玺交出来?我会来这里正是因为陛下已经怀疑你了,就算我这次空手而归,陛下也有别的法子对付先生。” 淳于靖将两人的茶杯满上,然后悠然自得地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 “看来你比陛下知道的还多,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已经找到东西了?” 孟庭芝停顿了片刻,答道:“感觉。” 淳于靖不由得看向他。 “我与您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也不算短,自问还算能猜到一两分您的性格,如果您身上真有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不该是现在这样悠然自得的样子。” 淳于靖心中暗自苦笑,心想他父亲淳于晟真是料事如神,难怪不肯早早让他和沈殊玉找到玉玺。 毕竟,没有人能将一出戏圆满地演上一辈子。 “你既然猜到东西在我这里,那想必也清楚,我目前没有把这东西交给陛下的打算,陛下不是天命之主,这东西给他,于大齐的气运毫无益处。” 孟庭芝猛然抬起头,“先生,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徒儿刚刚就当没有听过。” 淳于靖却丝毫不慌,“你我师徒一场,没想到最后竟因这件事反目。” 听他提到两人的师徒关系,不知为何,孟庭芝的眼圈蓦然一红。 “既然是师徒,为何您对我,与对裴含章截然不同?我在家中尝尽了冷遇,没想到到了你这里还要被区别对待,你又何曾把我当作你的徒弟?” 淳于靖坦然一笑。 “你到我这里学的是应对皇帝的宠臣之道,而裴含章想学的是虚怀若谷的士子之道,你们所求不同,我又怎能将你们视为同一类人来教导?” 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含章一副少年心性,我自然要用对待少年人的方式来引导他,而你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你所谋划的事非常人所能及,我敬而远之,又怎能以对待含章的方式来对待你。” 一番话让孟庭芝哑口无言。 见他不说话,淳于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想给自己添些茶水,却忽然觉得心口一痛。 淳于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坐在对面地孟庭芝,只见他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淳于靖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苦笑着说道:“好好好,真是没想到,我淳于靖有朝一日竟会死在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手中。” 孟庭芝心中不忍,慌忙向他解释。 “先生,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要置你于死地的意思,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能让我回去交差,我立刻双手奉上解药。” 淳于靖却打定主意不让他如愿。 “从你下毒的那一刻开始,你我师徒情谊便就此断绝,你不再是我的弟子,我也不再是你的先生,你用不着惺惺作态。” 孟庭芝却比他还着急。 他起身扶住咳得越来越厉害的淳于靖,恳求道:“先生,我走到今日实在不易,我不能再回去过从前的日子,也不能让我的妹妹在宫里受苦,我回不了头了,这件事我必须得为陛下办成,求您了……” 见淳于靖不为所动,他便又说道:“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不为山庄着想,难道也不为您一手带大的沈师姐着想吗?” 淳于靖忽然哈哈大笑,他嘴角流出的鲜血让他的笑容十分狰狞,看上去让人心惊。 “你会先找到我这里却没有对沈殊玉出手,不就是因为你不敢吗?” “别说是陛下了,就是先帝也不知道沈殊玉参与过寻找玉玺之事,若是捅到陛下面前,让陛下发觉你早已知道玉玺的事情,却始终对他藏着掖着,依照陛下那多疑又残暴的性子,他连裴公都不会放过,还会放过你吗?” “再者,沈殊玉好歹是沈渭的女儿,对吏部侍郎的女儿出手,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番话戳中了孟庭芝的心事。 伴君如伴虎,他如今在赵明宣身边的地位还不稳,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敢轻易露出这种容易被人捉住的马脚。 他在淳于靖身边跪了下来,扶着他的腿哀求道:“先生,我求你了,我不想杀你,念在咱们师徒一场的份上,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立刻把解药给你好吗?” 淳于靖却一把推开了他,一边咳血一边说道:“我没有你这种欺师灭祖的徒弟,你要找的东西也不在我这里。” 他费力地抬起手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孟庭芝拦不住他,又怕庄内的小童循着声音闯进来发现自己,正六神无主之际,忽然听到窗户被人轻轻叩响。 这是侍卫提醒他离开的暗号。 眼见淳于靖已经扶着桌子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孟庭芝心知,此事已经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掏出怀里的解药想要递过去,伸出的手却犹豫着又缩了回来。 就算救活了淳于靖又能怎样? 他不会感激自己的,他门下有杜信芳、秦灵泽这样的人物,要人有人,要权势有权势,搞不好将来回过头来还会置自己于死地…… 犹豫片刻后,孟庭芝狠下心肠收回了手,匆匆跳出窗外跟随侍卫离开。 - 清晨,沈府。 沈殊玉这天醒得很早。 她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躲在家中,虽然心情难免反复,但身体却渐渐康复起来,她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找时间回去看看淳于靖,就听到院门忽然被人敲响。 “小姐,小姐快开门。” 是朱雀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儿? 朱雀一向沉默寡言,也懂得与沈殊玉保持适当的距离,照理说他做不出在一早上砰砰敲响自己院门的举动。 想到此处,沈殊玉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匆匆跑过去给朱雀打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朱雀压低了声音答道:“钧清让我来告诉你,说先生昨夜出事了,今早看着像是不大好了。” 这一句话,立时便让沈殊玉魂飞魄散。 第297章 遗言 沈殊玉身子一软,歪倒在一旁的门上。 朱雀吓了一跳,赶忙抬手扶住她。 “小姐,你可不能在这时候倒下,你得赶快回山庄去看一看啊。” 沈殊玉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咙里自下而上涌出一股腥气,平复片刻后,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口血咽了回去,然后扶住朱雀的手臂撑住自己。 “对,你说的对,赶紧让他们备马,我们现在就走。” 沈殊玉病体初愈,身上还有些虚弱,朱雀想让她乘马车回山庄,但她嫌马车慢,坚持不肯。 朱雀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一起骑马赶回了拂玉山庄。 自朱雀去了以后,云清便一直焦急地在山脚处等候,这会儿一见沈殊玉赶回来,便忍不住伸手抹眼泪。 “四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沈殊玉一边拉着他急匆匆地往山上走,一边问他先生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就出事了? 云清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一早就听钧清说先生昨夜吐血了,似乎是旧伤复发,所以我就赶快派人去给你送了信儿。” 旧伤复发?淳于靖什么时候有旧伤了? 沈殊玉的心立刻沉了一下。 “先生你怎么样了?” 一进到淳于靖的卧房,沈殊玉立刻扑到了他的床前。 淳于靖双目紧闭,沈殊玉唤了他好几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回来了。” “先生。”沈殊玉哽咽着,泪眼婆娑地握住她的手。 淳于靖瞥了一眼站在床边的钧清,钧清立刻会意,他放下手中的药碗,带着祝和等人走出了屋子。 “先生,你怎么突然就旧伤复发了?祝和大哥是怎么说的?”沈殊玉急切地问道。 淳于靖放缓语气,平静地说道:“阿殊,先生其实不是旧伤复发,而是中毒了。如今我大限将至,所以才匆忙叫你回来,想再嘱咐你一些事。” 沈殊玉大惊失色,“先生,你怎么会中毒的?谁给你下了毒?是什么毒,有没有解药?” 她回过头去焦急地看向门口,似乎想去找祝和问明白。 淳于靖看出她的心思,赶忙拉住她,“如果不是祝和连夜调配了解药,先生恐怕都支撑不到你回来。” “那先生的毒已经解了吗?” 淳于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毒太烈,祝和一时也验不出这是什么毒,先生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沈殊玉哇的一声扑在他的手臂上哭了起来,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抬起头。 “先生,是谁给你下的毒,我一定要杀了他。” 淳于靖咳嗽了两声,沈殊玉赶忙屏住哭声,老老实实地听他说话。 淳于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手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 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视若珍宝的小弟子,语重心长地叮嘱她。 “先生接下来要说的三件事,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上。第一,咬紧牙关,不论是谁问起,都不要承认你知道玉玺这件事,除非你遇到了下一位明君圣主,不然永远也不要把这东西交出去。” “第二,离皇帝、郑涣还有孟庭芝远一点儿,不要落得和先生一样的下场,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知道你与这个秘密有关,你都非常危险,如今孟庭芝已经知道了,你一定要小心他。第三……” 淳于靖从枕下摸出一枚令牌递给沈殊玉。 “往后山庄的事就都交给你了,我死以后,山庄恐怕要有灭顶之灾,但只要有一息尚存,先生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能让拂玉山庄东山再起。” 那枚令牌被师徒两人紧紧握在手中。 沈殊玉流着泪点头,“先生,我答应你,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你的话。” “先生,先生,我回来了。” 门外忽然响起秦灵泽的喊声,沈殊玉将令牌收进怀里,起身去给他开门。 门一开,秦灵泽一头便扑了进来,他看到病榻上淳于靖泛着青紫的脸色,立刻跪在床前嚎啕大哭。 “先生,是徒儿不好,徒儿来晚了。” 淳于靖身上没什么力气,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这回又没做错事,为何要哭?” 小时候沈殊玉犯了错后便会哭一哭,她一哭淳于靖便会心软,秦灵泽有样学样,偶尔也会嚎两嗓子,以求淳于靖罚他时手下留情。 可是这一次,他哭得真心实意肝肠寸断,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淳于靖拉着他的手,“往后先生不能再盯着你读书了,你要记住一句话,君子以厚德载物。” 秦灵泽一边哭一边点头。 “你是我这几个弟子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以后就帮着先生盯着他们几个小的吧……” 淳于靖费力地嘱咐道:“信芳太过刚正清明,他这性子在仕途上多半会吃亏,阿殊又太过活泼大胆,难免闯祸,往后就有劳你帮先生看顾他们了。” 秦灵泽紧紧地握住淳于靖的手,“先生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信芳和阿殊。” 淳于靖再次看向沈殊玉,犹不放心地叮嘱道:“别忘了我的话,要小心庭芝。” 当你信任的人不再站在你这边的时候,他会给你的往往是致命一击。 沈殊玉使劲点了点头。 讲完这番话,淳于靖身上的力气已消耗殆尽,他面无血色,瞳孔也渐渐涣散,沈殊玉和秦灵泽都跪到床边拉着他的手。 淳于靖看着悲伤不已的沈殊玉,不禁想起了如今不知流落在何处的裴含章,进而想起了支离破碎的裴家,还有风雨飘摇的拂玉山庄。 就在这时,他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僵硬地支撑起身体凑到沈殊玉面前,低声道:“不要放过他们……” 他嘴唇翕动着,却始终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片刻后,他的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停顿片刻后,他脱力般倒回了床上,气息终于散尽。 沈殊玉被眼泪模糊了双眼,等眼前重新清明的时候,淳于靖已合上双眼溘然长逝。 明照堂顿时响起一片哭声。 秦灵泽刚刚哭得太投入,并没有听到淳于靖最后一句话,但沈殊玉却如梦方醒。 她看着淳于靖了无生息的面容,喃喃道:“先生,你走了,阿殊就再也没有家了。” - 秦灵泽指挥着钧清云清以及山庄一众小童为淳于靖准备丧仪,忙碌了大半天,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许久未见沈殊玉的身影了。 他慌忙把手中的事交给钧清,四处去寻找沈殊玉。 从缇花小筑找到演武场,又从青鸾阁找到澹泊斋…… 忙活了大半天,他终于在翠微楼的院子里找到了坐在石阶上发呆的沈殊玉。 秦灵泽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放慢脚步,走到沈殊玉身边坐了下来。 “刚刚一直找不到你,我担心死了,甚至都想到要去先生的灵堂前以死谢罪了。” 第298章 提防小人 听秦灵泽提起淳于靖,沈殊玉木然的面容有了一丝触动。 “先生走得太突然,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只是梦还没有醒。” 秦灵泽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我到现在也没回过神来。” 沈殊玉把那块令牌从怀里掏出来,“先生把这个交给了我。” 那是拂玉山庄庄主所持的令牌。 秦灵泽看了一眼,倒也不觉得意外。 “信芳和小嫮都顾不上这边,我贪玩,也没有能撑起门户的本事,含章又不在,至于庭芝……” 说到这儿,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孟庭芝是怎么回事儿?先生为什么让你小心他?这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儿?” 沈殊玉的目光一闪,瞬间冷冽了几分。 “先生的话不会有错,我们以后防着他点便是。” 淳于靖说孟庭芝已经知道她参与寻找玉玺下落了,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沈殊玉心里十分疑惑。 至于先生所说的“不要放过他们”,他们指的是谁?是皇帝和郑涣吗?还是也包括孟庭芝?先生的死是他们的谋划吗? 秦灵泽虽然心中奇怪,但却不喜欢纠缠这些麻烦事,于是点点头。 “行,我以后也离他远点儿。” 看沈殊玉没什么大事,秦灵泽放下心来,继续去前面忙先生的身后事了。 趁杜信芳还没来,沈殊玉叫来了钧清,询问他淳于靖中毒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钧清不愧是淳于靖跟前第一得力之人,早在沈殊玉叫他来之前,他便将拂玉山上上下全部摸查一遍。 “四小姐,昨天并没有人递帖子上山拜访先生。” 紧接着,他环顾四周后,凑到沈殊玉身边耳语了几句。 “但药庐一个小童去山上采药时,曾看到几个人隐在山脚树林中行踪鬼祟,他当时并没有在意,远远看了一眼就离开了,但他仔细回想后说,其中一人的身形与六公子有些相似。” 沈殊玉眉头一跳,眼中登时迸发出怒火,她猛地站起身来。 “好,很好,难怪先生要我小心他。” 钧清一愣,“难道真是六公子做的?四小姐,其实那个小童当时隔得远,也不知他看没看清,这件事要不要再查查?” “只有一桩怪事落在他身上,我自然不会怀疑他,可他身上桩桩事情都怪。”沈殊玉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眉头紧锁。 “一出山庄他立刻便搭上了彼时还是楚王的皇帝,自此平步青云,裴家失势他不闻不问,如今连先生都要我小心他……” 再结合淳于靖出事当天,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拂玉山,沈殊玉心中已经认定,先生的死必然和孟庭芝有关,他要么是知情人,要么便是参与其中。 可是先生死前没有明说这件事,会不会是在顾念与孟庭芝的几分师徒情谊? 钧清想起了前阵子庄里频频被陌生人光顾的事。 “四小姐,前些日子有不明身份的人摸进山庄,他们当时把山庄里重要的地方全去了一遍,但他们似乎不为求财,因为庄里什么东西也没丢,当时先生怕你们几位担心,所以不许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们。” 钧清这么一说,沈殊玉立刻明白过来,这群人是冲着玉玺来的! 难怪没多久先生就遭遇不测,还告诫自己孟庭芝已知道她的底细,那些人就算不是孟庭芝派来的,也与查找玉玺一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然孟庭芝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郑涣呢?皇帝呢?他们已经知道玉玺现世了吗? 沈殊玉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她随即攥紧了拳头,恐惧与愤怒齐齐涌上心头。 “四小姐……”见她神色不对,钧清小心地唤了她一声。 沈殊玉紧张的情绪稍稍缓和了几分。 “钧清,等过完先生的头七后,我要下山办事,山上的事就暂且交由你打理了。” “是。” 沈殊玉这几日没什么休息的时间,杜信芳来了以后,她和秦灵泽又陪着杜信芳哭了一场。 对于淳于靖死亡的原因,她与钧清商议后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淳于靖是旧伤复发,毕竟,说是毒杀只会给山庄招来非议。 而对于淳于靖的遗言中要他们小心孟庭芝一事,她对杜信芳和秦灵泽的解释是先生大约觉得孟庭芝好趋炎附势,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秦灵泽对这个解释接受的还算痛快,但杜信芳似乎并不十分相信,不过他没有太多精力去深究这件事,疑惑过后,便承诺会照淳于靖的话去做。 等山庄的兵荒马乱终于沉寂下来,杜信芳先回到了城中,秦灵泽暂且留在山庄帮着钧清接待前来吊唁的人,而沈殊玉则决定去做自己认为更加重要的事。 决定下山后,沈殊玉先把朱雀叫到了自己面前,朱雀乍一听闻她要在这时候离开,心里有些疑惑。 沈殊玉与淳于靖感情颇深,无论是出于情还是理,她这时候都更应该留在山庄为淳于靖守孝才是。 “如今先生已经死了,整个山庄就剩下我还能与玉玺扯得上关系,你会把我交出去吗?” 沈殊玉平静地看着朱雀的双眼,她不是神,她也会为眼下危机重重的境况担忧。 朱雀有着另一重身份,但他对沈殊玉而言终究与别人不同,所以沈殊玉选择与他坦诚相对。 朱雀对于这番试探泰然一笑。 “我曾答应你永远也不会背叛你,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这个承诺都有效。” 沈殊玉点点头,“我接下来要把与先生之死有关的人一个一个揪出来,你是想继续跟在我身边,还是想要置身事外?” “继续跟在我身边,你会有暴露的危险,所以你若不想参与这件事,我能够理解。如果你选后者的话,接下来的日子你就留在山庄,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朱雀毫不迟疑地答道:“我跟你走。” “好,那你先设法把杨问心他们叫过来,越快越好。” “是。” - 接到朱雀送来的书信时,李惟清非常高兴。 他离开京城的日子近在眼前,但却一直没等来沈殊玉的答复,再加上淳于靖又刚刚去世,也不知沈殊玉这会儿还能不能想起他们那天在湖边的谈话。 他兴冲冲地带着信到了沈府。 仅仅是几日没见,沈殊玉似乎又憔悴了许多。 李惟清前几日去拂玉山庄吊唁淳于靖的时候,两人还见过面,只是没能说上几句话。 “阿殊,这几日你身体还好吗?” 沈殊玉面色柔和的向他致谢,“我还好,多谢你惦记。” 李惟清想起淳于靖仙逝的事,便又宽慰了她两句。 “你要节哀顺便,照顾好自己,不然淳于先生会担心你的。” “嗯。”沈殊玉点头应了一声。 一番问候之后,周遭安静下来,李惟清的心却砰砰跳了起来。 第299章 开杀 风拂过湖面,吹起圈圈涟漪,沈殊玉看着池上的水波不知不觉间出了神。 李惟清则侧过头去,温柔地打量着她的侧颜。 沈殊玉清瘦了许多,下颌原本柔软的线条变得比往日凌厉了几分,从前眼中熠熠生辉的神采如今也全没了踪影,眉间的心事多了一重又一重。 李惟清轻声问道:“阿殊,你今日叫我来,是要给我答复吗?” 沈殊玉闻言,转过头去看着他,目光倏然间带了一丝歉疚。 李惟清的心思玲珑剔透,只是沈殊玉的一个眼神,他立刻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他苦笑着问道:“所以,你是要拒绝我了,是吗?” “对不起。”沈殊玉低声说道。 “你不必与我道歉,喜欢你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李惟清虽然失落,但语气依旧温和。 沈殊玉抬起头看着他,“惟清,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什么事?”李惟清立刻问道,“我能帮上忙吗?” 是我要拼尽全力,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事,沈殊玉心道。 但这句话是不能对李惟清说的。 “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做的事。” “那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会和我走吗?”李惟清不死心的追问道。 沈殊玉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目光落在湖面的水波上,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也许吧……” 沈殊玉把被风拂乱的鬓发捋到耳后,一时间心中各种情绪激荡在一起,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离开沈府的时候,李惟清忍不住问道:“你会去找他吗?”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沈殊玉却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谁。 她含糊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这样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才好。” “那你怪他吗?” 沈殊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叹息一般说道:“我真希望那一年我没有遇到过他,他也从来没来过拂玉山庄。” 他们曾经的每一个决定都为以后的人生埋下了伏笔,如果裴含章当初没有遇到她,没有把她当做自己留在山庄的其中一个理由,他会不会就不会有之后那些莫名其妙的苦难了? 李惟清也终于明白了,沈殊玉是真真切切地爱着裴含章。 不是把他当做自己离开沈家的一根救命稻草,也不是把他当做一个要好的玩伴,她是真的把裴含章当做自己生命里一个十分重要的人来看待。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开口道:“去找他吧,虽然前路艰险,但我不想看到你和那些回忆被一起困在这里。” 沈殊玉看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登上马车前,李惟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阿殊,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你的?我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不为你做些什么,我始终心里不安。” 沈殊玉想了一会儿,“我心里倒是一直记挂着一件事,只是一直没想好该托付给谁。” 李惟清立刻来了兴趣,“是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沈殊玉便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李惟清听完后诧异地看着她,但最后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 陈谬接到朱雀派人辗转送来的消息时很是意外。 朱雀这几年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拂玉山庄,尽职尽责地充当自己留在那里的一双耳目,能让他主动传信回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朱雀在信中说有要事要与他相商,地点定在了城外春湖酒家后的树林里。 难道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有了着落?陈谬心中隐隐泛起几分兴奋。 他匆匆带人赶了过去,等到了春湖酒家后身的树林边上时,他看到朱雀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 “你这么着急的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朱雀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个侍卫,“四小姐想见你,她说她有你想要的消息。” “四小姐?哪个四小姐?”陈谬狐疑地问道。 “就是我一直保护的那位姑娘,淳于先生的四弟子,她自小在淳于靖身边长大,与淳于靖情同父女,两人很是亲近。” 陈谬知道朱雀在拂玉山庄里被安排在一位姑娘身边当护卫,他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 “怎么,你竟然把我们之间的联系告诉了她?” 朱雀避重就轻地答道:“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她那里有先生想要的消息,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有理,陈谬虽然生气却还是努力压下了心中怒火,“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朱雀指了指身后的树林,“四小姐在里面等你。” 陈谬点点头,抬脚便要往树林里走去,他身后的四个侍卫也赶忙跟上。 朱雀上前一步拦在他们身前,他看向陈谬,“这么重要的消息,先生确定要带着他们?” 陈谬略一迟疑,又听朱雀继续说道:“她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不能把先生怎么样的。” 这话让陈谬稍稍放下心来,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玉玺的下落,随即吩咐四个侍卫留下,独自往树林深处走去。 “四小姐,四小姐。” 树林深处并没有什么女子的身影,陈谬于是便喊了几声。 话音刚落,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便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到了他面前盈盈一拜。 “这位可是陈先生?” 陈谬点了点头,“你就是沈府的小姐?我听朱雀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不知是什么事?” 沈殊玉走近他微微一笑,“的确是有重要的事,听朱雀说这是先生一直想知道的消息,所以才冒昧请先生过来。” 听到这番话,陈谬眼中立刻迸出兴奋之色。 他知道淳于靖与眼前这个姑娘感情颇深,难不成她已经找到玉玺的下落了? 沈殊玉却在这时忽然看向陈谬的身后,惊讶的喊道:“朱雀,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陈谬顺着她的话向自己身后看去,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正在疑惑之时,一道细丝从后面迅速勒住了他的脖颈。 他喉咙一紧,双手使劲地抓挠着颈部,想要大声叫出来,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沈殊玉手腕的力气出奇得大,她从背后一脚踹在了陈谬的膝窝,陈谬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她立时将双膝压在他背上,勒住细绳的双手攥得越来越紧。 片刻的功夫,陈谬挣扎的动作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变成了一具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 第300章 月亮与影子 等陈谬彻底不动后,沈殊玉立刻将细丝抽出,然后左手拽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颅微微提起,右手利落地抽出一把匕首在他的脖颈轻轻一抹,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常做这种事,所以只能万分小心地选择最稳妥的法子。 沈殊玉将陈谬的尸体拖到树丛里藏好,然后拍拍身上的土去前面找朱雀。 朱雀正带着四个侍卫等候在树林边。 他心里焦急但面上丝毫不显,直到看到沈殊玉平平安安地从树林里走出来,他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回来了。” “嗯。” 两人看向彼此,默契地互相点了个头。 陈谬带来的四个侍卫见只有一个姑娘从里面走出来,心中起疑,立刻便有人上前问道:“我家先生呢?” 沈殊玉还未答话,便有一个侍卫惊惧地指着她的袖子喊道:“你袖子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儿?” 沈殊玉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边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不常做这种事,还是不够熟练。 沈殊玉倒也不惊慌,片刻后,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那个发现血迹的侍卫看她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再联想起此刻踪影皆无的陈谬,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你把我家先生给……” 他话没说完,其他人立刻抽出了刀。 沈殊玉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旋即抽出短剑抬手一抹便割断了他的咽喉,其他几人愣了片刻后,立刻便攻了上来。 即便以少对多,朱雀与沈殊玉也丝毫不落下风,两人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眼前几个人。 紧接着,两人把四名侍卫的尸体以及不远处被沈殊玉藏起的陈谬的尸体一起扔进了早已挖好的一个大坑中掩埋起来。 朱雀把填好的土用树枝枯草盖了起来,又将地上的血迹处理干净,做好这一切后他走向站在不远处的沈殊玉。 “接下来,我们去找谁?” 沈殊玉闻言,转过头去看着他,认真地答道:“没有下一个了,朱雀,这就是最后一个,你的任务到此为止。” 朱雀惊愕地看着她,“这怎么可能是最后一个?你又骗我。”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沈殊玉复仇之火的一个开端。 淳于靖的死让沈殊玉恨透了皇帝还有郑家一干人等,她想做的必定远远不止于此。 沈殊玉却面色温和地说道:“朱雀,你的任务早就结束了,当年师公将你派到我身边时,曾对你说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我,如今我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你的任务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努力扯着嘴角,给了朱雀一个温暖的笑容。 “往后,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朱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要赶我走?” 沈殊玉摇了摇头,“不是要赶你走,是要放你离开,让你有更好的前程。” 她看着朱雀的目光带着鲜有的温柔。 “我很早之前就在考虑这件事,我原本是打算等大哥在朝中的位子坐稳一些,就将你送到他身边,让你随他建功立业,可眼下……” 她微微一顿,“眼下我却将你拖到了这趟浑水中,让你不得不背弃旧主。” 朱雀轻声答道:“没有什么不得已,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即便他这样说,沈殊玉的神色还是浮现出一丝愧疚。 “就算你万分小心,但像现在这样游走在山庄和皇室之间迟早会有暴露的一天,既然你选了我,我就得替你想办法解决危机。” 说到这儿,沈殊玉渐渐冷静下来。 “这位陈先生是离你最近也是对你威胁最大的人,杀了他可以为你除掉眼前的危险。接下来,他一去不回,他身后的人也必然会疑心你,这京城你是待不下去了,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朱雀摇了摇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而且我也不会离开你。” 沈殊玉苦笑着,眼中泛起泪光。 “如今我是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裴家我是嫁不进去了,沈家我也不打算长待,拂玉山庄危机四伏,我更是无法久留,京城虽大,却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朱雀急切地说道:“你若要离开京城,那我自然要跟着你一起。” 沈殊玉摇了摇头,“你不能一辈子跟在我的身边,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朱雀,从小到大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但说来说去似乎还是我欠你更多一些,所以就算我要走,也一定要先安排好你的去处。如果你自己没有想去的地方,那我为你安排一个去处,这样可好?” 见她竟然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离开,朱雀一时无所适从。 他往前十几年的生活就只围着一个沈殊玉打转,虽然他有自己的秘密,甚至沈殊玉也容许他有自己的秘密,但他就像沈殊玉的影子,走得再远也总会回到她身边。 朱雀从前曾想过,等沈殊玉嫁了人,他便继续去守护她的儿子或是女儿……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因为办事不力而被陈先生突然灭口,自此从她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但他从未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时刻突然分开。 他低声问道:“我就不能不走吗?” 分离都是痛苦的,朱雀如此,沈殊玉亦如此。 可沈殊玉还是要狠下心来,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太危险,那不是朱雀的责任,朱雀不该跟着她把命悬在刀尖上。 沈殊玉吸了吸鼻子,坚定又温柔地拒绝了他。 “朱雀,我们都长大了,都要去走自己的路了,也许很多年以后等我们成了更好的自己,我们还会重逢,但那是以后的事,眼下我们必须要分开了。” 朱雀落寞地垂下了头。 见沈殊玉打定了主意不肯带着自己,他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你想让我去哪里?” 沈殊玉回答道:“既然要去,就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和惟清商量过,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返回家乡,李家盘踞柏州实力雄厚,你隐姓埋名跟着他这位将来的族长,自然万无一失。” 最后,她补充道:“还有,若我猜得不错,朝中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到时候就算发现你失踪,那些人大概也顾不上去追究你的下落。” 沈殊玉见朱雀半天不说话,便问:“朱雀,你不信我吗?” “自然不是,”朱雀摇了摇头,“你为我着想,我怎么会不知道?” 沈殊玉笑了笑,并向他坦诚了心中的想法。 “朱雀,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侍卫,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我最好的玩伴、朋友,甚至是另一个我,所以我希望你未来过得好,甚至比我过得更好。” 说到最后,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泪意。 朱雀咬着下唇看了沈殊玉良久,最后应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去找李公子,然后和他一起离开京城。” 沈殊玉抿着嘴笑,“那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朱雀沉默片刻后,上前一步将沈殊玉环在了自己的怀抱中。 沈殊玉一愣,随即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声说:“往后的路,你自己要多保重。” 沈殊玉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知道,你也要保重。” 第301章 求助丽娘 送走了朱雀后,沈殊玉又恢复了往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这让已经习惯了她窝在府里的沈瑶华一时有些不适应。 好不容易赶上这日沈殊玉没出门,她刚翻了两页书,就见门口有个小人儿探头探脑。 沈殊玉头也不抬地说道:“躲什么呢?想进来就进来。”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沈晏清笑嘻嘻地跑过来。 “大姐,你发现我了呀!” 他身后还跟着沈瑶华。 沈殊玉拍拍她身边的凳子示意两人坐下,然后从果盘里捡出一颗金桔递给沈晏清。 “怎么没在读书?是不是又偷懒了?” 沈晏清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先生说我功课背的好,所以才让我多歇一会儿的,虽说是多歇一会儿,但也不过就两刻钟。” “既然时间短,怎么不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沈晏清嘿嘿一笑,“坐久了太闷,所以我出来逛逛。” 沈瑶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殊玉说了些闲话。 “大姐,这几日总看不到你,你去哪儿了呀?回拂玉山庄了吗?” 山庄里就算再自在,可是淳于先生到底已经不在了,底下的弟子也散得七七八八,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这话沈瑶华没敢说出口。 她知道沈殊玉不许别人说拂玉山庄一句不好,她要是敢说这些话,沈殊玉保不准能立刻就把她扔出院子。 沈殊玉懒懒地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习惯了,所以一时离不开。” 三人还没说几句话,黛绿就从门外走进来禀告,说老爷请大小姐过去说话。 沈殊玉闻言便起身走了出去。 “你们先坐会儿,我去看看父亲找我有什么事。” “好。” 等沈殊玉走了,盘子里的蜜饯也吃光了,沈瑶华站起身无聊地伸了个懒腰。 她在屋子里四处走了走,一会儿摸摸沈殊玉的剑,一会儿嗅一嗅她点的熏香。 走到书案前,她看到了沈殊玉刚刚在读的那本书,于是便随手拿过来翻了翻。 这一翻才发现那书是一本地理志,上面被沈殊玉用笔圈出了不少地方,旁边还写了几处批注。 “二姐,这是什么书啊?”沈晏清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哦,没什么。”沈瑶华赶忙说道,“这书你看不懂,别乱翻,小心惹你大姐生气。” 沈晏清撇了撇嘴,心想到底是谁在乱翻人家的东西啊…… 沈瑶华把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眉头。 - 夜里,琼玉楼。 丽娘满脸堆笑地把两个喝开心了的公子送出门,正要回屋子,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她回头一看,随即叹了口气。 “妈妈你真是的,我这一晚上又是喝酒又是唱曲的,嗓子都快倒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老板娘却眼疾手快地先她一步把门关上了。 丽娘和关上的房门大眼瞪小眼,没好气地说道:“又怎么了?” 老板娘含笑指着楼下。 “看到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没?是来找你的,说是之前来过,对你念念不忘呢!我说你这会儿正忙,可他不肯走,也不叫别的姑娘,啧啧啧……” 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情深义重的公子,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丽娘狐疑地往楼下看去。 看过之后,她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跑下楼去,扬起的雪白衣裙像被风吹起的雪花。 她跑到男装打扮的沈殊玉面前,兴高采烈地抓住她,“小……” 见沈殊玉眨眼,丽娘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改了口。 “小公子,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说一声,还偷偷摸摸的,差点就让我错过你了。” 楼下几个迎来送往的姑娘见沈殊玉相貌出众,便好奇地围了过来,立刻便被丽娘赶开。 她手一指,就把沈殊玉圈成了她的猎物。 “哎哎哎,我可跟你们说啊,这是我的人,谁敢打他的主意,可别怪我丽娘不给你们面子……” 说完,她便拉着沈殊玉一阵风似的跑回了自己房间。 沈殊玉什么也没说,就看她热热闹闹地独自唱完了一整台戏。 让丫鬟退下后,丽娘亲手倒了杯水递给沈殊玉。 “好久不见小姐,小姐似乎长得更美了呢!” 她坐下来后,又凑近沈殊玉看了看,“就是有点憔悴,看着像是这几日没睡好。” 沈殊玉忍不住笑了笑,“最近事忙,是睡得有点不安稳。” 不止是容貌的变化,丽娘感觉沈殊玉这次和上次还是有点不同的,她看了看沈殊玉的身后,这才想起来缺了什么。 “小姐,上次跟在你身后的那个俊俏公子呢?就是不爱说话的那个。” 沈殊玉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他出门办事去了。” 丽娘点了点头。 “你最近过得如何?”沈殊玉问道。 想到上次丽娘夺得花魁,被众星捧月一般供了起来,想必在琼玉楼的生活过得应该不错。 “托小姐的福,那之后我着实过得不错。”丽娘笑着答道。 “那个红鸾呢?之后她还找过你麻烦吗?” 丽娘一甩帕子,“嗐”了一声。 “哪能啊?她啊,眼皮子浅,群芳宴后没多久就做了一个富商的小妾了。” 她凑近沈殊玉小声说道:“她跟的那个人啊阔绰得很,在我们这儿一掷千金,那阵子给红鸾风光得不行,红鸾也把他哄得晕头转向,他就给红鸾赎身了……” 说到这儿,丽娘叹了一声,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可大宅子里的日子哪儿那么好过啊?听说那个男人的夫人脾气不大好,红鸾入府以后虽然不缺吃少穿,可总被这样一个大夫人磋磨,这日子也不好过。” 沈殊玉不由得问道:“那你呢?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丽娘一愣,语气平和了两分。 “我在这儿也见了不少男人,看得多了,觉得也就那样吧,与其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不如自己手里多攒点银子来的踏实,我打算多攒点钱,好让自己将来赎身以后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沈殊玉赞同地点了点头。 丽娘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沈殊玉的来意。 “看我这脑子,我都忘了问了,小姐今日怎么来我这儿了?莫不是又要买什么消息?” 沈殊玉点了点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又要有求于丽娘你了。” 丽娘知道她好说话,出手又阔绰,于是大气地拍了拍胸脯。 “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我听说郑府的大少爷常叫你们楼的姑娘入府唱曲,有这回事吗?” 听完沈殊玉的问题,丽娘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第302章 开端 丽娘擦了擦嘴角,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郑府?你说的不会是那个郑大人家吧?” 她竖起一根手指,隐晦地朝天上指了指。 沈殊玉抿着嘴,点了点头。 好家伙,一来就来个大的。 说到郑涣的儿子郑朗,丽娘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是有这回事,郑大人这个儿子年纪也不小了,他家大孙子都快能娶媳妇了,可他这个儿子还是喜欢和我们楼里的年轻姑娘厮混,他夫人也管不住他。” “这位爷要是光在秦楼楚馆混也就罢了,可他还欺男霸女,之前为了抢个女人还打死过人,我听说他为了建宅子还圈了京郊好多良田……” 沈殊玉喃喃道:“要不是有他爹还有燕王在,陛下又怎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他如此放肆!” 郑涣着实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他知道依他女儿在先帝后宫的地位,他外孙六皇子是够不上太子之位的,于是他先是坐山观虎斗,继而选了更有希望的赵明宣,扶持他坐上太子之位。 等先帝一死,他外孙燕王顺顺当当去了封地,而他仍然能坐稳朝中头一把交椅。 若不是他早有谋划,让燕王收敛锋芒,搞不好赵明宣继位后,燕王就得和赵明瑛落得一个下场。 丽娘附和着说道:“是啊,这郑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沈殊玉想了想,低声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我混进郑府?” 丽娘立刻瞪大了双眼,“小姐,你去郑府做什么?” 沈殊玉抿了抿嘴,微微垂下双眸,“我不能说的太多,说多了我怕连累你。” 丽娘便立刻明白过来,这位小姐要去郑府,显然别有用心。 她心中着实有些为难。 不帮忙的话,对不住沈殊玉当初为自己尽心尽力,可若是帮忙……郑家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到时琼玉楼恐怕要有灭顶之灾。 她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中摇摆不定。 沈殊玉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于是也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等丽娘给自己一个答案。 半晌后,丽娘终于下定决心。 “小姐,这忙我帮了。” 沈殊玉十分高兴,她起身握住丽娘的手,连连向她道谢。 “多谢你,你要多少银子我之后都会给你。” 丽娘却摇了摇头,“你问问京城里的人,有多少人都看不惯郑家,我也如此,他家倒霉,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拍手称快。” 她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小姐再等我两日,我去打听打听,然后给小姐一个答复。” 沈殊玉点点头,“那好,有劳你了。” - 城外,春湖酒家。 杨问心焦灼地等在屋子里,一会儿去窗口看看,一会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直到听到房门被敲响,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打开门,门外的人如一条游鱼般轻巧地闪了进来。 “见过大小姐。”杨问心行了一礼。 沈殊玉点点头,“一路过来,辛苦了。” 杨问心请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她的对面。 “不辛苦,山庄难得有用上我们的时候,大家自当尽心尽力。” 他和沈殊玉解释道:“我这次把精锐都带了出来,共有三十六人,他们现在在不远处的林子里落脚,骆老爷子没来,洛京那边需要他盯着。” “嗯。”沈殊玉应了一声。 杨问心略带急切地问道:“大小姐,庄主他,他真的去世了吗?” 他不敢随意靠近拂玉山,一来没有接到沈殊玉的命令,二来他对京城这边不熟悉,也怕自己不慎漏了行迹被人盯上。 沈殊玉垂下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杨问心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杨问心其实没有和淳于靖接触过,不过他知道老庄主这个儿子,年少有为,却早早遁出朝堂,如今连他也不在了,杨问心不由得想起淳于晟,心里愈发觉得不是滋味。 他望着眼前的茶水,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小姐,我能不能去祭一祭庄主?” “那是自然。” 杨问心见她满腹心事,便心疼地说道:“先前,骆老爷子知道小姐定亲时高兴得不得了,都开始给你打压箱底的首饰了,结果谁能想到没多久裴家就出事了。” 他叹了口气,“老爷子十分担心你,既想让我写信问你,又怕惹你伤心,我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结果朱雀兄弟的信就到了,没想到连庄主也……。” 他最后慨叹道:“真是世事难料。” 沈殊玉如今已经异常平静。 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用来伤心。 “这次叫你们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杨问心立刻打起精神问道:“小姐请讲。” 沈殊玉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山庄对外说先生是旧伤复发而亡,实际上他是被人毒杀,和这件事有关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郑涣就是我的其中一个目标。” 虽然还不清楚孟庭芝在淳于靖死亡一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没有皇帝和郑涣站在背后,他一定没这么大的胆子。 动不了皇帝,她还动不了郑涣吗? 沈殊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杨问心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什么?是郑涣那个老东西杀了庄主?” 沈殊玉略略一顿,继续说道:“除了郑家,或许还有……” “还有谁?” 杨问心此刻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按照沈殊玉的指令拎着刀出去砍人。 可沈殊玉却面露踌躇之色,她想起了淳于靖最后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先生是否打算处置他以及如何处置他,所以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她说的人自然就是孟庭芝。 虽然弄不明白孟庭芝为什么会知道玉玺的事,但他毕竟是站在郑涣与皇帝这边的,先生要自己小心他也无可厚非。 那么,先生最后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到底包不包含孟庭芝,亦或是先生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饶过了他…… 至少到现在,沈殊玉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淳于靖最后的那半句话。 杨问心适时地开口道:“想不明白,那就先放到一边,既然庄主有令,那郑涣那个老东西的人头我是要定了,不杀了他,我绝不回洛京。” 沈殊玉无意识地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也罢,我也怕平白无故冤枉了他……” 她最终下定决心,“那就先处理郑家的事。” 第303章 潜入 两日后,沈殊玉再次来到了琼玉楼,而丽娘也给出了她想要的消息。 “五日后,郑涣会去他在城外的温泉别院?”沈殊玉瞪大了双眼。 丽娘使劲点了点头。 “不仅是他,是他全府上下都去,他最小的孙子马上要过百日,所以预备大摆宴席。最近刚下过雪,天有些冷,郑家那位少爷便想去温泉别院,郑大人也答应了。” 沈殊玉赶忙问道:“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丽娘的语气十分肯定。 她解释道:“前几日你走了以后,我正发愁怎么打听郑家的事,结果没想到郑家的管家自己找上门来了,说过几日郑家要办宴会,想请几个姑娘去别院唱唱曲。” 沈殊玉皱了皱眉,“不是说给他家的小孙子过百日吗?” 丽娘也露出嫌恶的表情,“郑大少爷私下里想听,他家谁能管得了他。” 她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倒是不大顺利。” 沈殊玉忙问道:“是什么事?” 丽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的舞跳的虽然好,可歌却唱得一般,这次郑家的管家指明了说让我们楼里一个叫云凤的姑娘去唱曲,可她和我又不大对付,所以她是肯定不会带我去的。” 沈殊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妨,你给我的消息已经足够了,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她起身拜谢,“有劳丽娘了,事成之后,我自有重谢。” 丽娘赶忙扶住她,小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去做什么啊?” 为丽娘着想,沈殊玉实在不想透露太多。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告诉你也是以防万一,我不想连累你。” 丽娘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既然如此,那我不问了,总之,还请小姐自己多加小心。” “多谢。” - 五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夜色四合,城郊。 郑家的温泉别院今夜张灯结彩,大宴宾客。 沈殊玉站在树林的边缘,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她冷静地看着远处人声鼎沸的别院,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杨问心从林子里走出来,站到了沈殊玉的身边。 “大小姐,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们该动手了吧?” 沈殊玉点点头,“那就照原定计划,你带人去城外半路上埋伏好,若我失败,你就在半路伺机截杀郑涣,绝不能让他活着回京。” “是,那小姐行动时带几个人?”杨问心问道。 “我一个也不带,你们对京郊地形不熟,有一个露了马脚,整个别院就都会被惊动。” 沈殊玉说得有道理,杨问心一时也没什么理由能够反对,且他了解沈殊玉的性格,她一旦下了决心,谁劝都没用。 “那小姐自己小心。” “你也是。” 互相叮嘱完对方,两个人分头行动,埋伏在林子里的人也立刻跟着杨问心离开。 郑涣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明宣知道他家有喜事,还特意命人送来了贺礼,再加上又是休沐,与郑涣相熟或是想要巴结他的朝臣也前来贺喜。 郑家别院一时间门庭若市,从中午一直热闹到了晚间。 沈渭也带着礼物应邀前往,只不过他没有发现的是,他家今日来到郑府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沈殊玉今日特地画了一副妆容,一副隐去了自己真实容貌,且扔进人堆里也平平无奇的妆容。 丽娘为她在眼角点了两颗痣,又在颧骨的位置加了几处雀斑,脸颊与下颌都画得凌厉了些。 总之,旁人一眼看过去,绝不会将她与沈府的大小姐联系在一起。 她换上了一身侍女的打扮,悄悄穿行在温泉别院的暗影中。 中午的宴席结束后,大部分的客人都已离去,到了晚上,宴席上的宾客多是郑府的亲戚,以及其他因故未能在中午到来的客人。 沈殊玉打听到,自己的父亲下午已随其他宾客一起告辞离开,便彻底放下心来。 郑涣有意彰显自己的地位,宴会办的极为隆重,因此这日在郑家温泉别院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 其间鱼龙混杂,天色又暗,沈殊玉也因此有了潜在别院里的机会。 她装作是来回送东西,不动声色地去前院晃了两圈,直到被一个下人拉住。 下人看她面生,又见她跃跃欲试地往前凑,便以为她是哪处做粗扫的丫头今日临时被抽调到前院,还不懂前院的规矩,于是好心把她拉到一边提点她。 “哎哎哎,你别再往前凑了,一会儿老爷就要出来了,你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一定会挨罚的。” 沈殊玉赶忙装出一副胆小怯懦的样子,往后退了退。 “多谢这位小哥,我原是负责洗衣的,所以这服侍人的规矩还不太熟。” 下人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沈殊玉摆出一副虚心的模样请教他,“不知老爷一会儿要去哪儿啊?” 下人见她乖觉,便乐得为她解惑。 “老爷正跟一位族中长辈说话呢,那老爷子年纪大了熬不住,一会儿就要去客房休息了,老爷是一定要出来相送的。” 沈殊玉心念一动。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留在这儿了,免得惊扰了贵人。” 说罢,她给小哥道了声谢,然后就转身往后院走去。 等到她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时,沈殊玉环顾四周,见没人留意到她便利落地跃上墙头,然后弓着腰顺着墙一直走到了一处屋檐边。 她找出提前藏好的弓箭,然后猫在房檐上,在黑夜中静静蛰伏。 大约过了一刻钟,屋里响起一片喧闹声,几个丫鬟从屋里走出来,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郑涣和一位老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去。 老人腿脚不甚灵便,一群人走得并不快,而这对于沈殊玉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她立刻搭弓引箭,箭尖直指视线尽头的郑涣。 就在此时,一个小孩子忽然从屋子里追出来,他蹬着一双小短腿扑到了郑涣的腿上。 郑涣慈爱地抱起他,逗着他与老人说话。 小孩立刻在他怀里乖巧地给老人作揖道别,引的老人眉开眼笑。 沈殊玉目光微微闪烁,原本被她拉紧的弓弦也渐渐松弛下来。 第304章 斗法 郑涣抱着孩子站在院中与老人说话,孩子分量不轻,他抱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臂酸痛,于是便将孩子放到了地上,由着他在自己周围跑来跑去。 那小孩听着大人说了半天自己听不懂的话,早已觉得无趣,被放下后立刻开心地跑到一边玩耍。 郑涣与老人说着话,继续向前走去。 机会只在弹指一瞬间。 沈殊玉屏住呼吸,再次张弓搭箭,而后她手指微动,一支狼毫箭破风而出。 这支带着决绝恨意的箭,是她一生中射得最准最狠的一支箭,甚至超过了她当初用来决定自己姻缘前程的那支箭。 携带着夜风凉意的箭矢精准地从左后方洞穿了郑涣的脖颈,一旁的老人见他突然扑倒在地,便赶忙上前查看。 “啊!” 等看清郑涣的样子后,老人大叫一声,被吓得往后一倒,身后的人赶忙去扶他。 周围人这时也看到了贯穿郑涣脖颈的箭,惊叫之下四散奔逃,前院炸了锅一般乱成一团。 沈殊玉得手后立刻翻身从墙头跃下,迅速找了一处假山藏好弓箭,然后便装出一副惊惶的样子,准备躲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后再伺机逃出去。 另一边,听到院子里的尖叫后,立刻便有人从屋子里冲出来。 等孟庭芝等人拨开人群看到倒在地上的郑涣时,郑涣早已没了呼吸。 “父亲!父亲啊!” 郑涣的儿子郑朗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孟庭芝怔了片刻,立马起身大声喊道:“都不许动,立刻让人封住别院各处大门,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他想了想,又强调道:“让护卫守好院墙附近和各处大门,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前院惊慌失措的人群渐渐冷静下来。 管家立刻带人守住别院各处,又让人回屋安抚宾客。 郑朗跪在郑涣的尸体旁哭了半天,孟夫人也奔过来嚎啕大哭,孟翰林在一旁不停地安慰妻子。 孟庭芝冷静地蹲下身查看了郑涣的伤口,又细细地询问了下人郑涣被箭射中时所站的位置,思索片刻后,便推断出刺客射箭的大概位置。 他回身查看了一番,而后指了一个方向。 “去那个方向仔细搜,尤其注意高处。” 他指的方向正好是沈殊玉刚刚藏身的位置。 温泉别院占地面积广阔,而郑府带来的下人十分有限,再加上又是在夜里,下人们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可疑的人。 孟庭芝于是便找到郑朗商议。 “舅舅,这样下去可不行,那个刺客可能还没走,别院里还有不少宾客,要是刺客再出手那可就麻烦了。” 今天来别院的宾客个个身份贵重,不是朝中大臣,就是和皇室沾亲带故的,郑涣已经死了,其他人要是再有个万一,郑家恐怕吃罪不起。 孟庭芝的话有理。 原本郑朗没把这个和自己妹妹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外甥放在眼里,可眼见着他一路爬到了今天的位置,成了皇帝的心腹,心里虽有些别扭,却也不敢再轻易小瞧了他。 郑朗过惯了游手好闲的日子,父亲骤然离世,让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直到孟庭芝刚刚出言点拨,他才反应过来。 “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孟庭芝想了想,“咱们这里人手不够,稍微乱起来,就会给刺客可乘之机,所以最好是请京兆尹薛大人来一趟。” 郑朗一听,觉得这个提议可行。 “成,那我马上派人回城。” 谁知,孟庭芝却拦住了他。 “舅舅,这事派下人去恐怕不成,凭他们这时候去恐怕叫不开城门,还得是咱们郑家的人去才行。” 郑朗立刻反应过来,可让他黑灯瞎火地骑马赶路,他心里还是有点不情愿。 “庭芝,舅舅骑马骑得不好,要不你替舅舅跑这一趟?” 孟庭芝赶忙道:“我本该替舅舅跑这一趟的,可是这边的刺客或许还没走,我担心他杀了外祖父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舅舅,所以……” 和命比起来,骑马走夜路算什么? 郑朗立刻答应下来,让人备好马后就带人往城里赶去。 再说回温泉别院里的宾客。 刺杀发生时,殷凤潇正坐在宴席间和身边的人说话,前院热闹起来后,他起初还没放在心上。 直到他隐约听到有人呼喊,说什么老爷被人杀了,他这才来了兴趣,刚想起身出去看看,便有下人进来拦住想要出门的人。 “各位大人,我家老爷身体抱恙,不能陪各位大人喝酒了,还请见谅。 请各位稍安勿躁继续用饭,另外前院刚撒了些东西,不大干净,还请各位贵人暂时不要出门走动。” 屋内的宾客虽然不大相信这番说辞,但也怕此时到处乱走会出事,再加上有人出言安抚,于是便都安分地待在了屋里。 郑涣死了,郑朗也不在,郑家的人一时没了主心骨,都有些慌乱。 这会儿反倒是孟庭芝还算冷静,他让人把郑涣的尸体抬到后院的空屋子,一边指挥人搜府,一边又让人拦住想要出来看热闹的客人。 郑涣被刺杀一事不宜大肆宣扬,更何况刺客现在可能还藏在府中,要是这时候放任这群金尊玉贵的大人物在院子里到处乱走,保不齐会出什么事。 别院的下人将整个别院粗粗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也没有找到刺客的身影。 孟庭芝略一思索,又命人将整个别院的下人都集中到一起,准备一一排查。 此时距离郑涣离开宴席已有很长时间了,夜色渐深,宾客中渐渐有人坐不住了。 “郑大人究竟出什么事了,刚刚我听到有人说刺杀,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我也听到了。” “总不能他不回来,就让我们一直在这等着吧……” 议论声四起,殷凤潇便带了个头率先向门外走去。 他倒是不急着回房睡觉,只是非常想知道前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出门,立时便有下人小心翼翼地凑到跟前来。 “郡王爷,前院儿这会儿不太干净,还请您在屋里安坐。” 殷凤潇斜睨了他一眼,语带讽刺。 “你们郑府都不干净,那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能干净?你放心,小爷我不出大门,只是准备回客房睡觉而已。” 说罢,他便顺着回廊往一侧走去。 下人虽着急,却不敢拦他。 殷凤潇今日是奉父母之命来吃个饭,他看不上郑家,心里不大情愿,于是便拖拖拉拉地直到晚间才过来,没成想竟遇上了这么一出好戏。 他心想,孟庭芝和郑朗去了前面后便一直没有再回来,恐怕郑涣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慢悠悠地领着侍从顺着回廊向前走去。 三三两两的侍女和小厮跟随着管事被集中到前院,殷凤潇不经意间瞄到一个躬身经过自己身侧的侍女。 走出两步后,他忽然停了下来,继而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去。 电光火石间,他来不及思考更多,便回过头开口喊了一句。 “你给我过来。” 第305章 出手相助 那四个侍女连带着管事闻声止步。 管事见殷凤潇面色不善,立刻上前行礼并解释道:“郡王爷,孟大人命我们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带到前院去。” 殷凤潇瞥了他一眼,“没你的事儿,站一边儿去。” 管事只好退到一旁。 殷凤潇抬手点了点那个弓着身的侍女,“你给我过来。” 沈殊玉藏在衣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刚刚别院里乱了起来后,后门很快便被人守住,再加上前面传来了孟庭芝的命令,说所有下人都要被带去前院,沈殊玉这才没能立即脱身。 此刻,她低着头磨磨蹭蹭地站到了殷凤潇的面前。 “郡王爷。” 她垂着头,殷凤潇一时间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但这声音倒是有七八分熟悉了。 他转了转眼睛,“我刚刚让你去取灯来,你磨磨蹭蹭地跑哪儿去了?你们郑府的下人都这么不懂规矩吗?” 沈殊玉先是一愣,随即顺着这话跪下来求饶。 “郡王爷饶命,奴婢刚刚是去找灯去了,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殷凤潇打断了,“行了。” 殷凤潇冲着站在一旁的管事挥了挥手,“你先带其他人过去吧。” 管事有些犹豫,殷凤潇立刻眉头一竖,“怎么,你们家的奴婢都这么金贵,小爷说不得是吗?” 管事连忙点头哈腰地赔着笑将其他几人带走了。 等确定周围没人了,殷凤潇一把把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从地上拖了起来,抬起她的下巴打量着她的脸,不可置信地说道:“竟然真的是你!” 沈殊玉一歪头挣脱他的手指,低声道:“是我。” 殷凤潇看了一眼前院的方向。 “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听说郑涣被人刺杀了,难不成是你做的?” 沈殊玉没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还没脱离险境,不能放过眼前这个逃跑的好机会。 “郡王爷是否有办法带我离开?” 若是殷凤潇不肯出手,她今夜少不得要拼杀一场。 殷凤潇略一思索,把身后的侍从手里的灯笼拿过来,塞到了沈殊玉手中。 “跟我走。” 因为在别院里没发现可疑的人,孟庭芝便推测刺客很有可能扮成了下人的模样,这会儿正把大部分下人都集中在了偏院问话。 殷凤潇便趁此机会让沈殊玉提灯为自己引路,三人捡了一处偏僻小路往客房处走去。 由于孟庭芝下了命令,让下人拦住宾客不要让他们肆意行动,守在客房附近的一位管事见他们过来,便上前客客气气地请殷凤潇回席上。 “郡王爷,别院这会儿有点乱,要不您先回去稍坐片刻,再尝尝别院的美酒?” 殷凤潇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算了吧,我听说你家大人今晚出了点事儿,我也没什么心情喝酒了,再说我母亲叮嘱了我不要喝太多,养生最重要,我得回房间休息了。” 他脾气大,又搬出了大长公主来,管事也就不好再阻拦了。 正说着话,其他宾客也三三两两地往客房处走来。 看来是宴客厅那边没能留下他们,管事只得丢下殷凤潇又去招呼其他人。 殷凤潇扫了一眼一旁的沈殊玉,沈殊玉立刻提着灯随他一起向前走去。 等周围没什么人了,殷凤潇抓过灯笼把里面的蜡烛吹灭。 “还不快走。” 周围瞬间暗了下来,沈殊玉会意,立刻悄悄离开,隐入了一片黑暗中。 - 去往京城南门的路上,一队人骑马而来。 前方忽然亮起了火把的光,郑朗以为遇上了劫道的,赶忙勒住马的缰绳。 看到杨问心带着人从林子里走出来,郑朗身旁跟着的侍卫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天子脚下打劫!” 杨问心抱着刀环着双臂,“你们又是什么人,大晚上不在家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郑朗身边的侍卫看杨问心等人的打扮,觉得他们不像劫匪,便有意吓退他们,他喊道:“大胆,这位是右仆射郑大人家的公子,你还不速速让路!” 杨问心一听这话,顿时乐了。 “呦,这不巧了吗,你要是不姓郑,我还不劫你们呢!” 说完,他一挥手,林子里登时跑出来十几个人。 郑朗等人见势不妙,便想打马往回走,谁知一转身,看到自己身后也站了十几个人。 “你们,你们大胆!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我告诉你们,我爹是郑涣,我可是燕王的舅舅!”郑朗语无伦次地喊道。 杨问心冷笑一声。 “哼,你爹这会儿不是在地府,就是在去地府的路上。” 郑朗还没弄明白他的话,就见那些人朝自己冲了过来,他身旁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倒下,他自己也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一阵刀光剑影后,他也被人从马上拉了下来,紧接着,冷若冰霜的刀刃映入眼帘,一刀封喉。 杨问心等人怕打草惊蛇,料理完郑朗一行人后便迅速将这些人的尸体拖入到林子里。 清晨,温泉别院。 殷凤潇这夜没怎么睡好。 被沈殊玉惊到后,他在客房里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梦到孟庭芝拎着把刀追在沈殊玉后面砍,自己干着急却追不上两人,一会儿又梦见裴含章恶狠狠地问自己,为什么没救沈殊玉…… 于是,第二天他醒得比别院里的鸡还早。 起床梳洗后,殷凤潇召来侍从问了一下,这才得知孟庭芝昨夜把温泉别院掘地三尺也没抓到刺客,而郑朗一行人离开别院后便一直没有回来。 他对着朝阳伸了个懒腰,“既然郑家没空搭理我们,我们就打道回府吧。” 其他的宾客大概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郑涣直到现在都没露面,多半是真出事了,这时候趁火还没烧到自己身上,得赶紧走。 于是,昨夜留宿在别院的宾客纷纷告辞离开。 殷凤潇等着自家的马车驶到大门前便踏上马车。 谁知,车帘子一掀开,他便吃了一惊,立刻又把帘子甩了下来。 “少爷,您怎么了?”侍从见他不上车,便在一旁不解地问道。 “没,没什么。” 殷凤潇咽了口口水,他怕侍从发现后喊出声来,于是便把侍从赶到一旁,“你到边上去。” “哎。” 等到侍从走开两步,他才掀开帘子坐进车里。 马车随即向京城驶去。 “郡王爷,昨晚睡得可好?” 马车里的沈殊玉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还十分悠闲地和殷凤潇打起招呼。 殷凤潇瞪着沈殊玉,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大小姐,京城的天都快被你捅漏了。” 第306章 追杀不断 等马车上了大路,温泉别院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沈殊玉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靠在车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殷凤潇坐在一旁使劲地盯着他。 “我昨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杀了郑涣?” 沈殊玉看了他片刻后,决定坦诚相告。 “你听到的都是真的,郑涣被杀了,是我做的。” 没想到,殷凤潇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眼神一亮,身体微微前倾,言辞间还带了几分兴奋之意。 “你竟然能杀掉郑涣,真是好本事啊!” 沈殊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讽刺自己,还是真心夸赞自己。 “对了,郡王爷是怎么认出我的?” 殷凤潇懒洋洋地往后面一靠。 “前几日我去吊唁淳于先生的时候还见过你,我这人读书不行,但记人的本事还不错。” “郡王爷既然知道了那名刺客就是我,那现在有何打算?”沈殊玉试探着问道。 “我能有什么打算啊,看戏呗。” 殷凤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郑涣那个老家伙是国之蛀虫,从前在我舅舅面前搬弄是非,现在又整日给我表哥灌迷魂汤,我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想到他最后竟然是死在你的手里。” 他见沈殊玉还有几分戒备,便道:“就算是冲着裴含章,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别院里。” 沈殊玉垂下眉眼,低声说道:“前些日子我生病时郡王爷曾为我送药,今日又将我救出龙潭虎穴,殊玉无以为报,日后郡王爷若是有能用上我的地方,我万死不辞。” 殷凤潇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我救你又不是为了这个,我好歹也算皇室中人,自然不愿意看到有宵小之辈乱我朝纲,你除了郑涣这一害,照理来说,我该谢你才是。” 沈殊玉笑了笑没再答话,毕竟她昨夜出手可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 殷凤潇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层,“对了,你为什么要杀他?” 沈殊玉平静地答道:“郡王爷,你刚刚也说了他是个宵小之辈,这样的人,就算有几个仇人也不足为怪吧。” 这话倒也没什么毛病。 见她不打算说实话,殷凤潇也没强求。 沈殊玉算了算时间,然后掀开一旁的帘子。 不远处的林子里立刻有人捕捉到她的身影,沈殊玉朝那人一点头,随即又把帘子放了下来。 那人会意,立刻回去向杨问心禀报沈殊玉的行踪。 沈殊玉重新把目光放回殷凤潇身上。 “郡王爷把我这样带出来,若是事后郑府的人察觉到了什么,会不会给郡王爷带来麻烦?” 殷凤潇嗤笑道:“郑府一帮庸才,除了郑涣也就你那个师弟还算有脑子,可惜他心胸狭窄,心思没用在正道上。我母亲贵为大长公主,父亲是侯爷,他想找我的麻烦,恐怕还没那个本事。” 他打量了沈殊玉两眼,“更何况这事儿本来就不是我做的,他就算找证据也找不到我这儿来。” 沈殊玉点点头,“那就好,请郡王爷出手,实在是因为迫不得已,我也不想真的连累郡王。” 进城后,她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往外看了看。 “郡王爷寻个没人的地方,将我放下来就好。” 于是,马车停在了一处无人的小巷子里。 沈殊玉从车上跃下,无视一旁惊得目瞪口呆的侍从,回身和殷凤潇告别。 “昨夜多谢郡王了,郡王保重,我告辞了。” 沈殊玉转身要走,却忽然被殷凤潇叫住,她转头看向他。 殷凤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含章如今不在京城,他曾托我照拂你,若是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我。” 沈殊玉先是一愣,继而微微泛起笑意,“多谢郡王爷。” - 澧州,瑶山山脚。 瑶山山脚下有间茶水摊子,这天过了中午,一个面色疲惫的年轻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身穿粗布麻衣,打扮的十分简朴,只有一人一马一个小小的包袱,以及一柄用粗布裹起来的长剑。 小二一见他进来,立刻迎上来热情地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一碟馒头和小菜,再帮我把水壶装满。” “好嘞。”小二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水囊。 铺子里仅有四张桌子,一张桌子坐了几个中年男子,一张桌子坐了一对夫妇,少年捡了靠外面的一个空桌坐了下来,一坐下便盯着不远处的大路发呆。 这位赶路的少年正是裴含章。 自他离京后,跟随在他身边的徐管家被杀身亡,其他护卫也死在追兵手中,裴含章在万念俱灰后强打着精神,踏上了逃亡的旅程。 他曾有去投奔裴珩的打算,但在遭遇刺杀后,他便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再加上他自认为没有照顾好祖父,觉得实在没脸去见大哥…… 就这样,他便开始了漫无目的地的漂泊之路。 裴含章拎起茶壶给自己的茶碗添了些水,茶水入口,勉强滋润了他干涸的咽喉。 几个过路的行人与附近的农夫聚在摊子外面的阴凉处喝水,一边喝一边聊着天南海北的轶事。 其中有一人似乎也是从京城出来,聊着聊着便聊到了近来京中发生的大事,从皇帝新得了一位小皇子说到赋税又加了两成,从南边冒出来的叛军又扯到了路上遇到的山匪。 不知怎么的,话题最后竟被扯到了裴守初的身上。 “哎呀,那位裴大人听说很有名望,读了不少书,这人可惜了啊,怎么说没就没了……”一位拿着旱烟袋的老者感慨。 从京城来的客商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道:“京中谁不知道他是卷入了贪腐大案中才不得不辞官,有人说他的死是畏罪自尽!” 另一人便问道:“说他贪了银子是真有其事吗?” 那人便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这案子也没能查到最后。” 老者磕了磕手里的烟袋,“我听说京中不少的官儿都是他的门生,能教出这么多学生的官儿不像是贪财的人。” 立刻便有一好事者高声嚷道:“这谁说得准,三年清知府尚且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做到他那个位置的人,而且我听说这事儿蹊跷着呢,好像还和他孙子有什么关系……” 那人轻浮地说道:“我看就算不是他,也是他孙子干的,谁知道京城这帮这纨绔子弟能干出什么混账事儿?” 裴含章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拳头,一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小二,馒头包起来我带走。” “好嘞。” 坐在最里侧的三个中年男人自他进来后,便时不时地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见他要走,三个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领头的男人微微点头,示意同伴到前头埋伏,另外两人便立刻悄悄拿起刀往外走去。 第307章 寺庙落脚 三人行至裴含章的身侧,裴含章浑身的汗毛忽地竖起,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气。 他这一路上犹如惊弓之鸟,日日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因此那三人刚刚走近,裴含章的手便不自觉地放到了一旁的剑柄上。 三人见裴含章有所警觉,立刻便围了上去。 裴含章瞬间反应过来,他抽出剑踹翻桌子,迎上三人后也不做过多纠缠,且打且退。 等退到院中,他瞅准机会将一把石子当做暗器打了出去,随后便跃到马背上,打马飞驰而去。 天空聚起乌云,没过多久便下起大雨,雨势越来越大,裴含章的马却丝毫未停。 他的手臂在刚刚的打斗中被砍伤,鲜血和着雨水染红了衣裳,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拼命地催马前进,身后三人也穷追不舍。 雨丝渐密,顷刻间便将整个瑶山笼罩在雨幕里。 这场追杀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傍晚云销雨霁,天边烟霞漫布,被雨水洗刷过的山林泛起了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一滴雨珠顺着叶片滑落,正落到树下一个骑马之人的肩膀上,雨珠随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裴含章半合着双眼筋疲力尽地伏在马背上。 他刚刚借着大雨和一处容易隐藏的地形,接连杀了那三名追兵,身上也为此又多了两处刀伤。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路,努力在马背上支撑起身体。 胯下的乌云驹也同他一样疲惫不堪,行至一处山脚后,终于体力不支喘着粗气卧倒在地。 裴含章从马背上滑下来,心疼地跪在地上抱着乌云驹的脖子轻抚着它。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往前走了两步,便看到了一条通往山上的小径。 他又累又饿,最终决定顺着这条路去山上碰碰运气。 原本只是两刻钟的路,但因为一路泥泞,再加上裴含章身上的力气所剩无几,他用了接近小半个时辰才爬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后,他抬眼一瞧,发现路的尽头是一座寺庙,庙门前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和云寺。 门被敲响后,一个小和尚过来开门。 他一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狼狈年轻人,年轻人头发凌乱,浑身衣服湿透且有多处破损,上面似乎还有影影绰绰的血迹。 小和尚被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施主,你你你……” 裴含章赶忙把手中的剑往身后藏了藏,然后后退一步歉意地说道:“小师父,我,我许久没吃东西了,不知能不能……” 裴含章自小金尊玉贵,是富贵丛中养大的小公子,何曾有过这等落魄的时候。 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沦落到要到寺庙里去讨要吃的,因此话一说完,眼圈便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他说的支支吾吾,但小和尚却是立刻听明白了。 小和尚见裴含章不像是个寻常百姓,手中又带着剑,也不知是遭遇了山匪,还是自己就是山匪…… 犹豫了片刻后,他便让裴含章在门外稍等,自己回去禀报主持。 裴含章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外,直到小和尚再次出门喊他,他才跟着他一路进了寺庙。 这座寺庙不大,又十分偏僻,平日似乎没什么香火,庙里十分冷清。 小和尚将他一路领到了大殿。 “施主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帮你准备些饭食。” 裴含章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小师父。” 小和尚走后,裴含章环顾四周看向殿正中的一尊佛像。 佛像敛眉慈目,裴含章看了片刻便走到蒲团前跪下,然后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等他起身,便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老和尚。 “不知大师如何称呼?”裴含章走上前,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礼。 老和尚亦回了一礼,“老衲法名至善。” “在下实在是腹中饥饿,因此路过贵宝地便上门叨扰一番,多谢至善大师。” 想来,刚刚那个小和尚便是得到了这位至善大师的允诺才将他领了进来。 至善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却又努力挺直脊背的少年,问道:“施主是遇上什么劫难吗?” 裴含章垂下眼眸,“家中遭逢大难,所以才流落至此。” “那施主要往何处去?” 裴含章苦笑,“已是穷途末路,如今我自己心中也十分迷茫,还不知往后该往何处去。” 他停顿了片刻后,忽然抬头对至善说道:“大师,我,我想出家。” 至善先是一愣,随即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道:“施主,你眼中尘缘未断,即便入了佛门,也寻不到心中那片清静自在。” 裴含章眼眶一热,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敬爱的长辈离他而去,又与心上人从此天涯永隔,他与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缘分可言? 恰在这时,小和尚为裴含章端来了饭菜。 至善见裴含章谈吐文雅,看上去颇有教养,便生出了几分慈爱之心。 “既然还没想好,施主不妨先用饭吧,吃饱了慢慢再想。” “是,多谢大师。” 至善领着小和尚离开,裴含章独自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安安静静地用饭。 他已经许久没能像现在这样安生地吃上一顿热饭了,吃着吃着,他的眼里忽然流下泪来,泪水和着米饭被他一起扒到嘴里。 吃过饭,裴含章坐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盯着院中的梧桐树发呆。 他的思绪随着晚风悠悠荡荡地上下翻飞,直到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裴含章从台阶上站起来,回头向至善行了一礼。 “大师一饭之恩,在下永不敢忘,将来若有机会,必将倾尽全力报答。” 至善却笑着摆摆手,“我佛慈悲,施主不必客气,施主如今想好了要去何处吗?” 肚子填饱后,裴含章的情绪也平静了许多,他看着山间朦胧的雾气,恍惚间想起了拂玉山庄。 “还没想好,不过路总有尽头,只要我还在路上,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自己该去往何处。” 至善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和云寺又未尝不是尽头?施主若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不如暂且留在我寺吧?” 裴含章愣了片刻,“大师不是说我尘缘未断吗?” 至善笑着说道:“我是留小施主作为客人在此暂住,并非要你出家。” 裴含章恍然大悟,心中升起一片感激之情,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我身上并无钱财,就算有,现在拿出来也是侮辱了大师的一片心意,我,我……” 至善知道他的意思,耐心地听到最后,然后温和地说道:“施主字写的如何?” 裴含章谦虚地答道:“还算能入眼。” 至善笑着和他解释,“我寺中弟子不多,读过书的就更少了,寺中很多经书残破不堪,字迹模糊,小施主留下后不妨为我整理抄录经书如何?” 裴含章知道,这不过是至善收留他的一个托词,他红了眼眶,笑着点头。 “愿听大师吩咐。” 第308章 算计 京城。 郑家温泉别院的混乱局面结束后,郑朗一行人的尸体也被人从林子里找了出来。 天子脚下,朝臣被杀,形同造反。 皇帝对于郑家父子二人被杀一事十分震怒,当即命人迅速彻查,而郑家也将郑涣与郑朗父子二人的葬礼提上日程。 那夜别院中太过忙乱,大多数人不会去留意一个极为面生的侍女的失踪。 不过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孟庭芝。 其实孟庭芝一开始也没注意到这件事,但在他问到那夜负责看守客院的管事后,得知那夜提灯送殷凤潇回去休息的一名侍女,似乎一直没有回来。 由于天色昏暗,管事并没有看清那名侍女的相貌,且那时跟着殷凤箫的脚步去客院的人越来越多,他也就没能注意到侍女之后的去向。 侍女?殷凤潇? 那名侍女会是刺客吗?如果她是的话,殷凤潇是否认识那名女子?他们是合谋杀人,还是侍女刺杀后借机逃脱? 孟庭芝一边想,一边跟着众人在郑涣的牌位前俯身叩头。 来郑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京兆尹薛大人拜祭完郑涣,又和认识的同僚寒暄了两句,刚准备离开就被一下人拦住。 “薛大人留步,我家大人有事要与薛大人相商。” “不知你家大人是哪位?” 下人却卖了个关子,“大人随我来便知。” 京官里职位比京兆尹低的不多,比他高的却是一抓一大把,薛大人不敢耽搁,随着下人往后院走去。 穿过一条回廊,薛方一抬眼便看到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站在树下。 那男子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薛方看清那男子的容貌后,便赶忙走上前去。 “原来是孟大人。” 孟庭芝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是天子近臣皇帝心腹,前途不可限量,薛大人哪敢轻易怠慢他。 “多谢薛大人来祭拜我外祖父。” 孟庭芝躬身行了一礼。 薛大人也赶忙回了一礼,他这才想起孟庭芝与郑涣的这层关系。 “不敢当,好歹与郑大人同朝为官一场,自当前来吊唁。” 两人客套了一番,孟庭芝便切入正题,“我外祖父与舅舅被杀一事,薛大人的调查可有进展?” 薛大人一听,登时一个头变两个大。 这案子他哪有头绪? 郑涣被刺杀那天是在城外的温泉别院,薛方没接到请帖,连赴宴的资格都没有,他哪知道郑涣被刺杀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那凶手最后又逃去了何处? 据说后来郑朗去城里求援,结果半路就被杀了,对方一行人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来,现场也被破坏的七七八八,这上哪去查啊? 除此之外,赴宴的宾客个个身份尊贵,别说是审问,就算是薛方亲自上门去询问,估计也未必见得到人家的面。 等京兆府接到郑家的报案后,别院中的宾客已走得差不多了,别院中并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他们最终只找到了一副弓箭,而且那副弓箭也没什么特殊标记,看不出使用者为何人。 前有郑府派人前来不依不饶,后有皇帝震怒虎视眈眈,薛大人因此把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闹的街头巷尾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却始终没有什么收获。 因而,被孟庭芝问起时,薛大人不禁汗颜。 “本官还在查,只是现在还没什么结果……” 孟庭芝面色和缓,不仅没苛责他,反而表示十分理解。 “京城人口众多,薛大人一时没有头绪也在情理之中。” 薛大人感动的想哭,孟庭芝可比郑家那一干人好说话的多。 “孟大人放心,这件事陛下也盯着呢,本官自当尽心竭力。” 不想,孟庭芝却给他指了另一条道。 “我最近听闻拂玉山庄有贼人出没,不知那伙贼人是否和我祖父、舅舅被刺杀一事有关。” 薛大人闻言十分惊诧,“拂玉山庄有贼人出没?可他们并没有来报过案啊。” 他自然知道拂玉山庄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一代帝师的住所,只是他一时没想到孟庭芝的话茬竟然一杆子支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孟庭芝坦然一笑。 “大人有所不知,我师承淳于先生,前些日子他去世后我去山上吊唁,偶然间听山里的小童议论过此事,只是庄里既无弟子伤亡又未丢失钱财,所以大家并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现如今我家长辈遭了毒手,不知……” 他并没把话点明,但薛大人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皱起了眉头。 拂玉山庄独占一山,是太祖赐给淳于家的产业,谁敢贸然上山造次?若是真有贼人躲在那里,京兆尹确实不大好轻易插手处理。 再说,孟庭芝出身拂玉山庄,现下却不露痕迹地怂恿自己去查探拂玉山庄,也不知他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这其中的水又有多深…… 薛大人面露难色。 “现在无凭无据的,我也不好带人去搜,况且我听闻淳于先生去世后,山庄里的事一直是由梁国公世子在打理,这要是惹怒了他,恐怕不好收场。” 秦灵泽是京城有名的二世祖,论起辈分,皇帝还得管他叫一声小舅舅,薛方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然哪有胆量去搜秦灵泽的地盘? 孟庭芝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大人觉得为难,不如在下陪着走一趟如何?” 薛大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也可以? 看样子,孟庭芝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搜一搜拂玉山庄了。 他弄不明白孟庭芝究竟意欲何为,不敢贸然答应,只好讪讪地笑道:“这不大好吧,这也太辛苦大人了。” 孟庭芝平静地答道:“只要能查出我外祖父的死因,我不觉得有什么辛苦。再说,我不过是陪同大人前去,帮着说两句话而已,何谈辛苦?” 为打消薛大人的疑虑,他继续说道:“大人若是怕惹上麻烦,不如让手下代劳,但若是此事有了结果,必是薛大人的功劳,我孟庭芝绝不贪功,并且还会为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他搬出皇帝与外祖父,薛大人这会儿也渐渐回过味来。 恐怕搜人只是幌子,孟庭芝想借自己的手是真的。 他略一思索,觉得卖给这位天子身边的红人一个面子并没有什么不好,秦灵泽又无官职,自己就算得罪了他,天也塌不下来,这似乎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薛大人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捉拿贼人是薛某份内之事,我这就回去写一道手令交给我门下之人,让他带一队人马随大人去拂玉山。” 孟庭芝微微颔首,露出了满意之色。 “那就有劳薛大人了。” 第309章 醉翁之意 京郊树林。 沈殊玉从远处走来,杨问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浑身上下好端端的,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番,“大小姐,你那天没受什么伤吧?” 沈殊玉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们呢?” “我们也没事,那天晚上我们人多,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郑家那个废物给解决了。”杨问心笑呵呵地说道。 “郑涣也死了,你们在京城的任务就算了结了。”沈殊玉平静地答道。 “可是,小姐那天不是说,害死先生的凶手不止郑涣一人吗?”杨问心不死心地追问道。 沈殊玉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除了皇帝外,这件事里就只剩下一个不知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的孟庭芝了。 到底是曾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姐弟,不到最后一刻,没有看到真凭实据,沈殊玉还是不想轻易对孟庭芝动手。 “有些事我还没查明白,等查明白了,需要你们出手的话,我自然会给你们传信。” 看这意思,沈殊玉是不打算让他们留下来了,杨问心顿时有些着急。 “大小姐,朱雀如今不在你身边,若是我们也走了,谁来保护你啊?” 沈殊玉笑了笑,让他放心。 “我会自己保护我自己,你安安心心地带他们回洛京吧,我也不会一直留在京中,等到了恰当的时机,我自然会在洛京现身。” 杨问心知道她主意大,见她执意如此,知道劝也没用,便只好和她商量。 “那留一两个人给你,如何?” 沈殊玉摇了摇头,“不必了,接下来我要去办我自己的事,你们也有你们的事要做。” “什么事?” “回去告诉骆老爷子,接下来你们要收拢各处的生意,积存力量,低调行事,在这之后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人用钱了。” 杨问心点了点头,“我明白。” 郑涣如今死了,郑家族中一时间群龙无首,没人能挑大梁,依沈殊玉的猜想,最有可能接手他势力的人就是孟庭芝。 而孟庭芝现在究竟是敌是友,沈殊玉却有些说不明白。 先生要自己提防他,可是要提防到什么程度呢? 见沈殊玉不知不觉出了神,杨问心便开口道:“小姐,小姐,你在想什么?” 沈殊玉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京城越来越危险了。” 她回过头看向杨问心,“你们人多,一直留在这里太惹眼,趁京兆尹还没发现你们一行人的踪迹,赶快回洛京吧。” 杨问心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与杨问心告别后,沈殊玉径直回了拂玉山庄。 先生的仇报了一半,她得回去给先生上一炷香。 秦灵泽恰好不在,沈殊玉回山庄扑了个空后便去了灵素药庐。 听闻有人来搜拂玉山庄时,沈殊玉正在灵素药庐的小院里和祝和相对而坐,围炉烹茶。 可惜,这份难得的悠闲时光在顷刻间被打破。 沈殊玉看着从山上跑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云清,拧着眉问道:“是谁来搜山?为何要搜?” 云清面色焦急地答道:“是京兆尹,他们说刺杀郑大人的贼寇,可能躲在咱们山庄里。” 沈殊玉瞳孔一缩,心头猛地一跳,以为自己露了马脚。 云清继续说道:“还有,六公子正好回来了,他说他会看着京兆尹的人,还说京兆尹的人只是象征性地走个过场,不会有什么大事。” “他怎么回来了?”沈殊玉皱起眉头。 云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回来后没说两句话,京兆尹的人就来了,那些人来势汹汹,六公子好言劝说一番,他们态度才缓和了许多。” 沈殊玉思索了片刻,“钧清呢?” “我下来时,他正与京兆尹的人周旋,免得他们把一些贵重东西磕了碰了。” 自古以来,官兵搜查就不可能平平静静地把事做完。 沈殊玉知道来者不善,且孟庭芝恰在此时现身,更是事有蹊跷。 她略一思索,“我回山上主事,你现在立刻去把我二哥找回来。” 一旁的祝和赶忙道:“让云清去给你帮忙吧,我知道灵泽在哪儿,我替你去找他。” 两人分头行动,沈殊玉匆匆回了山上,一进山门便看到门口站了两个身穿官服的人,那二人见到沈殊玉后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未搭话。 沈殊玉也没理他们,她拽住一个过路的小童小声问他,来搜捕的那群人去了哪儿,小童瞥了眼那两个人,然后往西侧指了指。 那个方向是翠微楼,翠微楼再往西,便是沈殊玉的缇花小筑。 沈殊玉立刻丢下他就往翠微楼跑去,不过翠微楼前一片安静,并且没有她要找的人。 她在翠微楼前站了片刻,隐约听到了从自己的院子那里传来的喧闹声。 沈殊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一路过来她都没撞见什么人,那些人果然是奔着她的缇花小筑去的,恐怕找凶手是假,另有所图才是真的。 沈殊玉猛然想起了淳于靖告诉她的话——“如今孟庭芝已经知道了,你一定要小心他”。 难道,孟庭芝今天真的是冲玉玺来的? 缇花小筑的大门前,钧清像一尊门神一样冷脸抱着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在他前面是张着手臂拦住京兆尹官兵的几个胆大的小童,个个一副头顶冒火的样子,嘴里还不住地大声嚷嚷着,说不许他们进。 拂玉山庄的人与京兆尹的官兵两相对峙,一旁站着神色云淡风轻的孟庭芝,最外面还围了一圈山庄里年纪稍小点的小童们,个个义愤填膺。 沈殊玉赶忙分开众人,跑到钧清的面前站住。 她瞥了一眼孟庭芝,又将目光放回京兆尹带头的那名官兵身上。 “大人要搜我这院子,不知可有京兆尹手令?” 那名官兵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她面前,沈殊玉扫了一眼却没有接。 “请问大人,小女子犯了哪条王法,竟要劳动京兆尹来搜我这处小小的院落?” 领头的官兵并不知道孟庭芝为何一定搜这一处院落,他见沈殊玉是个女子,又生了一副好相貌,面色虽冷但说话却还算文雅,语气便缓和了两分。 “我们接到线报说有贼人流窜到了你们庄子里,例行公事查查而已,你这里若是没什么可疑的人或是东西自然无碍。” 沈殊玉看向孟庭芝,“那六师弟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孟庭芝微微一笑,“我是来拜祭先生的。” 他抬起手中的折扇一指眼前的几名官兵,“他们说要办的是公事,我也不好阻拦,师姐见谅。” 一句话把责任撇了个干干净净。 沈殊玉看了一眼几名志得意满的京兆府官兵,冷冷一笑,决定今天谁的面子也不给。 她抬手抽出钧清腰间的一把剑,剑尖直指领头官兵的咽喉。 “我父亲是吏部侍郎,大师兄现为刑部郎中,三师兄乃梁国公世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来搜我的院子!” 第310章 螳螂捕蝉 领头的官兵原以为她不过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子,连哄带吓估计这事就算过了,谁知道竟然踢到了铁板。 他下意识瞥了一旁的孟庭芝一眼,见他神色丝毫未变,便深吸一口气。 软的不成,那只好来硬的。 他厉声道:“别说你只是一个吏部侍郎之女,今天就算是公主来了也不能阻拦我们办案,任凭你是谁,都越不过大齐的法度。” 沈殊玉下颌微点,剑尖随即抬高了两分。 “你们连我犯了什么罪都说不明白,就来搜我的院子,真是荒唐!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咱们就拼个鱼死网破,今日你们别想搜我的院子,也别想着轻易下山。” 两方正僵持着,就见秦灵泽带着祝和匆匆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怎么我一会儿不在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京兆尹领头的官兵认识秦灵泽,一见是他回来了,不由得焦急起来——这小祖宗一回来,今天这事也不知还能不能办成……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孟庭芝,发现孟庭芝仍然镇定自若,便壮着胆子把自己的来意又同秦灵泽说了一遍。 秦灵泽听完后立时大怒,“谁给你们的狗胆,居然来搜我师妹的院子?” “有薛大人的手令……” “有手令也不成!” 秦灵泽看向一旁的孟庭芝,语气十分不满,“都被人踩到头顶上了,你也不知道帮你师姐说说话?” 沉默了半晌的孟庭芝终于开口了。 “三师兄四师姐,他们是拿着京兆尹的手令来搜捕刺客的,不是无缘无故上门找事,这件事如果闹到陛下面前,陛下细细查问起来,恐怕咱们占不到理。” 秦灵泽鼻子都快气歪了,“孟庭芝,你到底是哪边的?” 孟庭芝冷静地答道:“三哥,在其位而谋其事,我是陛下的臣子,自当忠于陛下。” 秦灵泽虽然是皇帝的小舅舅,但皇帝登基前两人就不亲,更别提现在了,因此一听孟庭芝提起皇帝,他的气势便矮了两分。 “那也不能随随便便搜一个姑娘家的闺房吧?” 领头的官兵立刻答道:“我们是办案需要,若是这里没有可疑之处,我们自然不会继续纠缠。” 孟庭芝抬出皇帝,秦灵泽也不好再说什么,论起在皇帝面前他与孟庭芝谁说话更有分量,秦灵泽心里还是有数的。 见他也沉默下来,沈殊玉忽然偏过脸看着孟庭芝,一字一顿地问道:“到底是京兆尹想搜我的院子,还是你想搜我的院子?” 孟庭芝一愣,神色随即恢复如常。 “师姐,这事和我有何关系?我今日只是来给先生磕头,不过是恰好遇上此事,便说两句公道话……” 他话音未落,便被沈殊玉截住话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下里那些勾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如此数落,孟庭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沈殊玉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孟庭芝,我把话放在这儿,今日他们若是进了我这院子,那么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割袍断义,再无同门之情。” 秦灵泽震惊地看着沈殊玉,尔后又瞥了一眼孟庭芝,他这会儿也察觉到了今天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沈殊玉眼神坚毅,孟庭芝则是神色复杂。 “师姐,我说了这事与我没有关系,我不过恰好碰上了,便说句公道话而已,官场上的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还请你见谅。” 秦灵泽反问道:“既然和你没关系,你不站在我们这边就算了,怎么还在一旁起哄架秧子?” 沈殊玉听腻了这番纠缠,她走到一旁,让出大门前的位置,又吩咐钧清让开。 见她肯放行,京兆尹的官兵下意识看了一眼孟庭芝,见他没有反对,立刻收回目光,带着身后的人如狼似虎地进了院子。 见孟庭芝没动,沈殊玉冷笑着问道:“不亲自去搜一遍,你放的下心?” 孟庭芝神色不动如山,“我说了,这件事与我无关。” 秦灵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殊玉,最终决定老老实实地闭紧嘴巴。 一群人在沈殊玉的院子里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名官兵捧了一个上了锁的大盒子走了出来。 那名官兵大声对领头之人说道:“屋内并无可疑之处,只有这箱子上了锁,我等没有钥匙。” 这话显然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领头的官兵立刻看向沈殊玉,沈殊玉不疾不徐地答道:“小女子闺阁中的隐私你们也要看?” 秦灵泽终于忍不住发火了,“我师妹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你们怎能如此对她?” 一旁围观的小童们也顿觉整个山庄的面子被扔在地上使劲摩擦,立刻便有人抽出剑,嚷嚷着要与京兆尹的官兵们决一死战。 一片混乱的局面,最终被沈殊玉开口打破。 “你们刚才说,我这里除了这个匣子,再无可疑之处是吧?” “是。” “这东西你们非看不可吗?” “没错。” 领头的官兵扬声说道,“小姐要洗清自身的嫌疑,自然不能做这些遮遮掩掩之事。” 沈殊玉冷笑道:“好,好,真是一出好戏,不枉我今日回山庄走这一遭。” 她一剑劈开那箱子外面挂的精致小锁,领头的官兵赶忙打开盒子,离得近的人探头一瞧,这才发现里面放了一大块黄玉,黄玉下还压着几封信。 孟庭芝疾步上前取出那块玉,因为太过激动,以至于双手都有些颤抖。 领头的官兵见他神色异样,也没敢多话。 等孟庭芝终于把那块玉取出来后,细细一看,才发现这不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玉玺,而是一块雕着玉虎的玉石。 孟庭芝下意识地看向沈殊玉,沈殊玉也正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她施施然地走下石阶,从木匣中取出放在下面的那几封信递到孟庭芝面前。 “你今日来,不就是为了这里面的东西吗?你还在等什么?” 她嗤笑着瞥了那些官兵一眼后,又把目光放回孟庭芝身上。 “这些信还是由你来看比较好,师弟毕竟是跟我们一起读过书的,他们一群粗人哪儿读得懂这里面的东西。” 沈殊玉手中的信之于孟庭芝,就如同蜜糖对于一个馋嘴小孩的诱惑。 孟庭芝今日是面子里子都丢了,还怕再与沈殊玉撕破一层脸皮吗? 他最终还是在沈殊玉讥讽的目光中接过了那些信件。 将那些信纸一一抽出后,孟庭芝读着读着,面色却渐渐古怪起来。 第311章 黄雀在后 原来,那些信并没有如孟庭芝料想一般记录着拂玉山庄与玉玺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是沈殊玉与裴含章情深意浓时互通情愫的信件。 沈殊玉利用孟庭芝想要找到玉玺的急切心思,又用这几封信和一只玉虎故布疑阵,彻底在众人面前撕下了他的虚伪面目。 想到这里,孟庭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暗骂自己沉不住气。 领头的官兵见孟庭芝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便好奇地打量着他手里的信。 “孟大人,这上面写了什么?” 孟庭芝没好气地把信塞给他,“自己不会看吗?” 领头的官兵接过来看了两眼,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原以为今天来能查出个大案子,要么能升官要么能发财,怎么搞到最后变成了查一对野鸳鸯? 而且说是野鸳鸯还不太准确,眼前这位沈小姐和信里这位裴公子似乎还订了亲…… 这都叫什么事啊? “孟大人觉得这信有问题吗?”沈殊玉挑眉问道。 “没有。”孟庭芝神色木然。 “那东西能还我了吗?” 见孟庭芝不反对,领头的官兵就把信交还给了沈殊玉,不过他却把玉虎扣了下来,理由是得带回去查查玉虎里面是不是藏了东西。 沈殊玉立时便猜到了他的心思,这群当兵的兴冲冲而来,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她上前两步,强硬地从对方手里拿过那尊玉虎。 “几位不知该如何检查这尊玉虎是吗?我教你们呀。” 玉虎被她高高举起,随即重重地从半空落下,立时在青石板上碎成了几块。 “现在大人可以把这东西从里到外好好检查检查了。” 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玉虎。 沈殊玉转身走回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几人,随即吩咐。 “上火盆儿。” 立刻便有小童端了一个炭盆过来,沈殊玉把那几封信往火盆里一掷,又点燃一个火折子一起扔了进去。 “被你们碰过的东西,我还能要吗?” 京兆尹领头的官兵顿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颇为恼怒地看了一眼孟庭芝,觉得这位大人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但却又不敢说什么。 最后,他只好道了声“告辞”,便带着身后的人下了山。 再待着也无趣,孟庭芝便也想跟着离开。 谁知,他刚迈出两步就被沈殊玉叫住了。 “孟庭芝,我刚刚说的话现在依然作数。” 孟庭芝不解地回头看过去,就见沈殊玉从钧清手中接过剑,寒光一闪后,她的一片袍袖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今日,我与你割袍断义,从此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不必提什么同门之谊。” 孟庭芝的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眼圈微微泛红,但他的神色转瞬间便恢复如常,回过头带着侍从离开了。 等他走后,如同小狮子般耍了半天威风的沈殊玉终于松了口气,她的身形一晃,一旁的钧清赶忙扶住她。 “四小姐,你没事吧?” 沈殊玉摆摆手,没有说话。 祝和赶忙上去拿过她的手为她诊脉。 “没什么事,就是受了些刺激,一时气血翻涌,休息会儿就好了” 秦灵泽挤开钧清凑到沈殊玉身边。 “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孟庭芝为什么要搜你的院子?那群人明摆着就是他带来的,他装什么大头蒜呢?” 沈殊玉心累地揉了揉额头,“三哥别问了,有些事儿你不知道对你没坏处。” 秦灵泽泄气地嘟囔了一句,“我就多余跑回来给你撑场子。” 沈殊玉看了一眼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玉虎,心绪十分复杂。 若不是她早有准备,还不知这群人要纠缠到何时? 可这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也不知孟庭芝下一次会如何发难。 - 京郊,大佛寺。 这日天气正好,殷凤潇陪着母亲去大佛寺上香。 进香后,大长公主与主持在殿中谈论经书,殷凤潇则安静地坐在一旁。 他对经书并不感兴趣,听着听着便走了神。 偶一抬眼,他忽然看到自己的一名侍从在门外探头探脑。 一旁的母亲谈兴正浓,殷凤潇便没有出声,独自悄悄地走了出去。 “什么事?” 侍从递来一封信,殷凤潇展开信纸看了看,随即便将信收入袖中。 “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我母亲,我去去便回。” “是。” 殷凤潇按照信的指引一路寻到了后院的梨树,梨树下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沈小……” 话音未落,他便见那人转过头来,赫然是一身男装打扮的沈殊玉。 殷凤潇随即便将小姐二字咽回腹中,“你也来进香?” 沈殊玉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来进香的。” 殷凤潇走上前,笑着调侃道:“你来了寺庙却不进香?” 沈殊玉越过他的肩膀,望了一眼大雄宝殿的方向。 “我的心愿唯有我自己能够实现,佛祖帮不上忙。” “说吧,找我有何事?” 沈殊玉略一停顿,没有立刻回答。 殷凤潇打量着沈殊玉露出的迟疑之色,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不会是又想要杀谁,然后找我来给你打掩护吧?” 沈殊玉不由得失笑,“郡王爷想哪儿去了?我是打算离开京城,所以特意来与郡王爷道个别。” 殷凤潇这下子是真的惊住了。 “你要去哪儿?是要去找裴含章吗?” 沈殊玉转过身看着山间郁郁葱葱的翠色,神色有些落寞。 “他一声不响地就走了,我先生如今也撒手人寰,我对京城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含章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我的确很挂念他,也许我会去找他吧。” 见沈殊玉找人的语气并不确定,殷凤潇也有些糊涂了。 “你离开如果不是为了找含章,那你到底要去哪里?” 沈殊玉的语气却洒脱的很,“离开京城后去哪里落脚都可,全凭我的心意。” 想到她一个女子要孤身上路,殷凤潇有些不放心。 “这两年天下不太平,南边与西边都有反贼,你功夫虽然好,但到底是个女流之辈,路上若是没人照应,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沈殊玉弯了弯嘴角,“多谢郡王爷关心,我已决意要独自离开,那么将来不论遇到什么局面,我都愿意承担后果。” 见她已下定决心,殷凤潇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走到沈殊玉身边,与她并肩看远处翻腾起伏的云海。 “当初含章走的时候曾写信叮嘱我,若是你将来有难,我一定会出手相帮,但现在你就要走了,我这个承诺你也用不上了,不知你在京城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沈殊玉想了想,侧过头去问道:“我想向郡王爷打听一个人。” “谁?” “郡王爷入宫时,可曾见过明昭仪?” 沈殊玉满是期冀地看着殷凤潇。 第312章 离家 殷凤潇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想起来了,你们之前认识,关系还不错是吧?” 沈殊玉点了点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有过命的交情,感情胜过亲姐妹。” 殷凤潇有些感慨。 “宫中的淳惠太妃是我外祖母,母亲进宫看望她老人家时曾见过明昭仪,我外祖母这两年身体不大好,明昭仪很擅长针灸,且她的医术远在太医院一众太医之上,外祖母生病时没少得她照顾。” 他见沈殊玉听得认真,便细细地回忆起母亲口中描述的陆明珠。 “听母亲说,陛下很宠爱明昭仪,凡是她说的话,陛下无有不应,她又一向与人为善,因此与宫中其他嫔妃的相处也算得上和睦。” 沈殊玉认真地听完后,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那就好,她过得还算平安,我就放心了。” 殷凤潇心念一动,“你想进宫去看她吗?或许我可以为你安排。” 没想到沈殊玉却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现在过得不算好,亲近之人一个个离我远去,我连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走都没有头绪……她如果见到这样的我,一定会担心的,我不想让她徒增烦恼。” 她看向殷凤潇,语气诚挚地说道:“郡王爷以后若是见了她,帮我带一句话给她就好,就说我如今平平安安,请她放心。” 殷凤潇只好点头,“好,这话我一定帮你带到。” - 夜晚,沈府。 沈殊玉将枕边的两本书拿起来,就着烛光细细打量。 这两本书是淳于晟留给她的,上面还有他写的批注,由于经常翻阅的缘故,纸张已经起了毛边儿。 她不舍得将两本书摸了又摸,最后叹了口气,将那两本书放回了书架上。 床上摊开了一块包袱,沈殊玉打开衣柜从最下面取出两件男装,折好后放进了包袱里,然后又往里面放了个钱袋子。 想了想,她又打开妆匣,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取出裴含章送自己的碧玉簪。 玉簪被沈殊玉握在手里,转瞬间便去了寒意,沈殊玉看着掌心的玉簪,心底涌上淡淡的愁绪。 她将簪子放回了盒子中,又把盒子放进了包袱里。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沈殊玉便拎着包袱悄悄出了门。 清晨的沈府里静悄悄的,沈殊玉拎着包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院,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出了院门。 谁知,院门一开,外面迎接她的是十几名静候已久的家丁。 沈殊玉回过神来,立刻戒备地攥紧了手中的剑。 “谁让你们在这拦我的?” “是我。”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听到声音,家丁立刻让出一条路,沈渭负手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垂着头目光躲躲闪闪的沈瑶华。 沈殊玉一见到沈瑶华,立刻便反应过来。 由于她怕触景伤情,所以近来多数时间都留在了沈府,没有回拂玉山庄,而沈瑶华这几日常常出入她的小院。 虽说她的行囊是昨夜才收拾的,但沈瑶华这几日来的次数多了,难免会察觉到什么。 沈瑶华是那日看到她在地方志上做了标记,便猜到了沈殊玉生出了想要离开的想法,于是便提醒了沈渭,沈渭这才有了防范。 沈殊玉怒道:“沈瑶华,亏我前几日还把你当自己人看,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还未等沈瑶华回答,沈渭便开口说道:“你妹妹虽然常常犯浑,但这件事上她没做错,你要离家,这么大的事竟然不跟家里商量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沈殊玉别开目光,闷声说道:“商量了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的。” 沈渭气急败坏,“所以你就打算学那个裴含章不辞而别是不是?” 沈殊玉沉默着,没有答话。 沈渭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拦下来,他看向身边的沈瑶华。 “去把你大姐的包袱接下来,送她回房让她好好睡一觉,清醒清醒脑子。” “是。” 沈瑶华答应着,便上前想要接沈殊玉手里的包袱,沈殊玉却立刻后退了一步。 她看向沈渭,目光沉静。 “父亲,我既已打定了主意要走,您又何必拦我?就算今日你有法子留下我,他日我也必定有法子逃出去。” “混账!”沈渭勃然大怒。 “我要你留下来,难道是害你不成?你如今没了婚约,也没了先生,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待着?” 他压着怒火走上前去,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老老实实的留在家里,为父再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你就当是从来没有与裴家结过那门亲,至于裴含章,你就忘了吧。” 沈殊玉忽然抬眼看向他。 “父亲当年也是这么忘了我母亲的吗?” 这一句话撕开了沈渭潜藏在心底多年的羞耻,他抬手便给了沈殊玉一个耳光。 沈殊玉的头歪到一边,嘴角沁出一丝血迹。 “爹!” 沈瑶华急得在后面喊了一嗓子,然后跺着脚小声说道:“您,您别打脸呀……” 她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闯了大祸,一个倔强的沈殊玉,再加上一个固执的沈渭,两人就如同针尖对麦芒,这么硬碰硬地对上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自己可真是昏了头了,就算把独孤霖找来劝沈殊玉也比去找父亲好啊! 沈殊玉慢慢地将头转回来,脸上浮现着五个清晰可见的指印。 沈渭一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立刻懊悔了几分。 沈殊玉平静地说道:“你是我爹,所以我不和你动手,但我终有一日能逃出这里。” 她眼神中闪烁着倔强之色,“我长这么大,有很多事都是为别人做的,只有这件事是我想为自己做的。” “你……” 沈渭指着沈殊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知道眼前这局面是自己引出来的,沈瑶华不得不大着胆子站出来打圆场。 “大姐,我和爹都没有害你的心思,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女子在外面闯荡何其艰难,我,我是不忍心才去和爹说的。” 沈殊玉平静地答道:“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了解我的心事。” 沈瑶华垂着头沉默下来。 沈渭看出了沈殊玉眼中的决绝,他沉默半晌,最终长叹一声,后退两步背过身去。 “罢了,是咱们俩没什么父女缘分,你走吧,往后好好照顾自己。” 沈殊玉的眼圈瞬间红了些许。 她将手中的剑和包袱放到地上,然后跪下来给沈渭磕了三个头,磕过头后,她毅然起身向外面走去。 经过沈瑶华的身侧时,沈殊玉似有感应一般停下了脚步。 沈瑶华有些不舍地侧过身看着她,带着歉意小声说道:“大姐,对不起。” 沈殊玉叹了口气,“没关系。” 沈瑶华不是独孤霖,不能指望她事事都跟自己一条心。 “以后家里的事就有劳你多上心了。” 沈瑶华赶忙点头应道:“我会的,大姐以后也要多保重。” 沈殊玉走出两步,忽然听到沈瑶华哽咽着在背后喊道:“大姐,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 沈殊玉没有回身,她只是微微侧过脸去,轻轻点了下头。 “好。” 第313章 太妃 迎着日光,京城像是自迷雾中渐渐醒来的巨兽. 晨曦之下,京城外的一条小路上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跑出城门许久后,沈殊玉一拉缰绳,胯下的白马立时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她微微调转马头,看向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巍峨城墙。 她对这座城池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感情,可偏偏这里却承载了她短短人生中最多的爱与恨。 亲人、爱人、知己、好友,相遇、重逢、分离、永别…… 她怅然地站在晨光里,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久久没有等到主人新的命令,白马的马蹄不安地在地上刨动了两下,沈殊玉顺了顺马鬃,低声地安抚了它两句。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会再回来,沈殊玉心中有许多的担忧。 她怕陆明珠在宫里过得不好,怕独孤霖旧疾复发,怕杜信芳仕途不顺,怕秦灵泽闯出祸来…… 更让她心中不安的,是那个宛如行走在迷雾中,让他们所有人都捉摸不透又防不胜防的孟庭芝…… 最后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沈殊玉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催马离开。 - 淳惠太妃的宫中,香炉升起丝丝缕缕让人宁心静气的香气。 太妃的贴身宫女安静地站在床边,看陆明珠熟练地将几枚针从太妃的背部拔了出来。 陆明珠将针收好后,随即对一旁的宫女点了点头。 宫女立刻会意,上前为太妃穿好衣裳,扶她坐起。 陆明珠将针收进针袋后便安静地坐在外间等候,不多久,换好衣裳的淳惠太妃被宫女扶了出来。 “我昨夜不过是咳嗽两声,这丫头便一早大惊小怪地找了你来,真是有劳你了。” 陆明珠柔和地答道:“娘娘不必客气,左右臣妾也无事,娘娘不嫌弃臣妾的医术便好。” 她知道宫里许多人都看不起她的出身,只是碍于皇帝对她的宠爱才不敢宣之于口,可背地里对她的指指点点着实不少。 可是在陆明珠的眼里,医者堪比人界阎罗,可左右人之生死,其神圣不亚于天道,她引以为傲的医术不该成为别人嘴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此,从入了王府后她便狠下心来,彻底放下了治病救人的念头——反正府里不缺她这个大夫,更不必说进了宫后还有太医院。 她会出手救治淳惠太妃,是源于御花园的一次偶遇,当时两人只寒暄了几句,淳惠太妃便突然发病,医者的本能让陆明珠不得不丢下她那用来护卫自尊的原则。 陆明珠的医术是自小到大刻在了骨子里的,远非太医院寻常太医可比,淳惠太妃经她治疗后身体明显有了好转,且陆明珠同为女子,施针治疗病症比太医院的太医更为方便。 于是在那之后,淳惠太妃便将陆明珠奉为上宾,整个太医院都被太妃抛在了脑后。 陆明珠原本不打算插手对淳惠太妃后续的治疗,但架不住大长公主求到了她面前。 太医院觉得配合针法后用药效果更好,可到底是男女有别,宫里仅有的几名医女对针法不过懂个皮毛,除了陆明珠,大长公主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好在淳惠太妃性子温和,不是个难相处的人,陆明珠便答应了下来。 她那时刚对自己当年被先帝赐与皇帝的前因后果知晓了个大概,心中耿耿于怀,恨意萌生。 夜里每每对着睡在自己身边的皇帝,陆明珠已经不是不想看到他那么简单,而是开始担心两人若是继续这样日日相对,自己也许终有一天会忍不住杀了他…… 幸好有了淳惠太妃作为借口,她也得以有借口躲开皇帝,让自己有个清净的地方可以待着。 “娘娘夜里睡得不安稳,不如在殿内摆几盆茉莉,花香宜人又能助眠安神,这对您的身体没有坏处。” “好,都听你的。”淳惠太妃笑着答道。 两人刚说了几句,宫女便进来禀报说大长公主和永安郡王来看望太妃了。 淳惠太妃十分高兴,赶忙让宫女把二人请进来。 大长公主一进殿就赞淳惠太妃的脸色好了许多,淳惠太妃笑容满面地拉着大长公主的手,不住地夸赞陆明珠。 “这几日多亏明昭仪日日来为我施针,不然我的精神哪有这么好?” 大长公主起初听说陆明珠的出身后也曾皱过眉头,不过她并未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后得知陆明珠对太妃的病情尽心尽力,心里便十分感激。 她心思活络,性子也开朗,便和陆明珠拉起家常。 “以前知道娘娘得蒙圣宠,不敢去打扰,谁知娘娘为人如此和善,往后我去娘娘的迎仙宫里做客,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大长公主是陆明珠的长辈,她肯屈尊降贵已是很给面子了。 陆明珠赶忙答道:“怎么会嫌弃,公主愿来做客是臣妾的荣幸。” 大长公主指了指身边的殷凤潇,给她介绍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娘娘是第一次见吧,凤潇,还不给娘娘见礼。” 殷凤潇刚进门就见太妃身旁坐了个身着百花云锦裙的美貌女子,他便猜测,这位女子或许便是母亲提过的,近日来一直照顾他外祖母的明昭仪,也是沈殊玉一直惦念的那位姑娘。 此刻被母亲拎了起来,他便给陆明珠又行了一礼。 “见过昭仪娘娘。” 陆明珠微微颔首,“郡王爷不必多礼。” 淳惠太妃看着大长公主略显消瘦的脸颊,有些心疼,“你前几日也病了,如今好利索了吗?” “已经好了,母亲别担心。” 说罢,大长公主横了一眼一旁的殷凤潇。 “我这一病,这小子倒是懂事许多,也不三天两头地往外跑,知道在家陪我了。” “我也有日子没见这孩子了。”淳惠太妃看向殷凤潇。 她招了招手,让殷凤潇站到自己面前,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嗔怪大长公主。 “你别总是说他,小孩子爱出门玩闹,这有什么,等以后当了爹就好了。” 她又慈爱地对殷凤潇说道:“我们说话无趣,你要是觉得闷就去院子里玩。” 这是还把这位郡王爷当小孩呢! 殷凤潇笑着答道:“我很想念外祖母,今日能看到外祖母身体康健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能陪外祖母坐着说说话是孙儿的福气,不觉得闷。” 淳惠太妃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 殷凤潇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陆明珠,转头笑吟吟地对淳惠太妃说道:“外祖母,我还有一件事,想求您老人家帮个忙。” 他难得张一回嘴,淳惠太妃便好奇地问他:“什么事?你说吧。” 殷凤潇央求着开口。 “外祖母,既然昭仪娘娘医术如此厉害,孙儿想请娘娘为我把一把脉,看看近来身体如何,外祖母帮我和昭仪娘娘说一说吧。” 陆明珠闻言,略显惊讶地望向他。 第314章 心思灵动 殷凤潇的声音不大不小,且根本没有避忌旁人的意思,坐在一旁的陆明珠听得真真切切。 这要求说起来属实有些逾矩。 陆明珠好歹是皇帝的妃子,淳惠太妃作为长辈,请她为自己诊治还说得过去,殷凤潇作为小辈贸然提出这种要求,也不知陆明珠心里会怎么想…… 淳惠太妃微微皱眉,嗔怪地瞪了殷凤潇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论起来昭仪娘娘还是你的表嫂,你说话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淳惠太妃看似是在教训殷凤潇,实际上却是往一家子亲戚上面扯,她并无真正责怪殷凤潇的意思,只是希望陆明珠不要介怀。 一旁的大长公主也赶忙打圆场,她对陆明珠解释道:“这孩子在家里最小,平日被我和他父亲宠坏了,他刚刚也就是随口一说,娘娘别放在心上。” 陆明珠并未生气,她笑了笑,开口打破了殿中尴尬的气氛。 “无妨,娘娘也说了,咱们都是一家人,郡王爷既然信得过我,那我便帮郡王爷看一看吧。” 殷凤潇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多谢娘娘,那我们去院子里说话吧。” 淳惠太妃不解地看着他,“你这孩子又胡闹,在殿里不能看病吗?干嘛非要去院子里?” 殷凤潇面色讪讪,“外祖母,我好歹也是个病人,这病人大多都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病症,您老还是给我留几分面子吧。” 陆明珠看向淳惠太妃,见她没有阻拦之意,便起身说道:“那郡王爷随我来吧。” 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殿门。 等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大长公主立刻给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跟过去。 “也不知凤潇这孩子到底生了什么病,你悄悄跟过去看看,听听凤潇和昭仪娘娘都说了什么。” “哎。” 淳惠太妃觉得这样不好,怕被陆明珠发现让她心里有想法。 太妃有心要阻拦,可那丫鬟腿脚太快,这时候已经出了门,她便只好作罢。 殷凤潇与陆明珠坐在殿前的梧桐树下,素雪取出脉枕放在殷凤潇面前,示意他把手放上来,殷凤潇却看着素雪没有动。 “娘娘,我这病不大想让外人知道。” 陆明珠立刻会意,她对素雪说道:“你先下去吧。” 素雪随即答应一声,走到了远处。 看周围没人了,殷凤潇这才把手伸了出来,让陆明珠给自己把脉,陆明珠搭着他的脉搏闭眼感受了一会儿,片刻后心中渐渐起疑。 殷凤潇的脉搏十分有力,虽然能看出沾染酒色的痕迹,但他还年轻,无甚大碍,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 陆明珠狐疑地抬眸看向殷凤潇,却听他轻声开口。 “娘娘,我身体好得很,诓娘娘出来实则是有事相告。” 陆明珠好奇地看着他,“何事?” “娘娘可认识沈渭大人的长女?” 陆明珠听完殷凤潇的问题,先是一愣,眼眸随即一亮。 “你说阿殊吗?” 殷凤潇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惊喜,随即点了点头。 “是,我前几日刚见过沈姑娘,她有话让我转告你。” “什么话?”陆明珠急切地问道。 “她说她平平安安的,请您放心。” 听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陆明珠低头思索了片刻,两道柳叶眉微微一蹙,眼圈蓦然一红。 “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啊?”殷凤潇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明珠低声道:“不然平白无故的,她干嘛要说这个……” 殷凤潇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淳于先生前阵子突然病逝,沈姑娘很难过,她要离开京城了,走之前我们见过一面,她和我打听你在宫里过得如何,之后让我转告你,说她如今平平安安一切都好,请你不要担心。” “淳于先生病逝了……”陆明珠喃喃道。 她落寞地收回手,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问道:“小裴公子走了,淳于先生也不在了,她一定很难过……她的身体还好吗?” 殷凤潇心里想,她好得很,单枪匹马就杀了郑涣,把整个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说出口。 “还好,她前阵子生了场病,如今已经好了,身体看上去什么问题。” 陆明珠却不以为然,“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她抬头看着朱红的宫墙,叹了口气,“京城这地方就是个泥潭,吃人不吐骨头,她走了也好。” 见陆明珠突然抬头,大长公主派来一直在远处打量二人的丫鬟便赶忙跑开。 见丫鬟匆匆回来,大长公主便拉着她问道:“听到郡王爷和明昭仪说什么了吗?” 丫鬟摇了摇头,“郡王爷不让下人留在那儿,奴婢隔得远什么都没有听到,就看着昭仪娘娘脸色好像不大好。” 大长公主一听便着急起来,她看向淳惠太妃,不安地说道:“难不成凤潇真生了什么大病?不行我得去问一问。” 她性子风风火火的,淳惠太妃赶忙让人拦下她。 “你这性子怎么还是那么急?明昭仪正问诊呢,你好歹等她看完了再说。” 大长公主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院子里,陆明珠安静地坐在石凳上,看神情像是突然陷入了回忆里。 殷凤潇也不打扰她,等她的神色渐渐回转,方才开口。 “一会儿回去,外祖母和母亲一定会问娘娘我生了什么病。” 陆明珠随即反应过来,“是啊。” 她怎么说也给殷凤潇看了这半天病,回去前两人还是套好词才行。 “郡王爷想让我怎么说?” 殷凤潇摸了摸下巴,“说的太轻恐怕外祖母和我娘不会信,娘娘不妨往大了说,就说我近来沉迷酒色,身子有点虚。” 陆明珠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要是传出去恐怕有损郡王爷清誉。” 殷凤潇满不在乎地一甩头,“无非是挨两顿骂而已,不算什么,娘娘只管说,后头的事儿您不用担心。” 陆明珠笑了笑,“我倒是真心提醒郡王爷一句,你的确该节制一些了。” 殷凤潇震惊地看着她,但见她眸色澄澈,不是在调侃也不是在揶揄,他的表情登时像打翻了染缸一样好看。 过了好一会儿,殷凤潇才瓮声瓮气地答道:“娘娘请先回吧,不然我母亲和外祖母要等着急了,我过会儿再回去。” 说罢,他找了个借口就跑远了。 第315章 补药 等陆明珠回到殿中后,大长公主立刻便迎了上来。 见陆明珠身后没有殷凤潇的身影,大长公主拉着她急切地问道:“娘娘,我家那个混小子呢?” “郡王爷说要去御花园为太妃折几枝花。” 淳惠太妃让宫人都退下,招手让陆明珠坐到她身边。 “凤潇到底生了什么病?他这么神神秘秘的,别是有什么隐情吧?” 陆明珠便把殷凤潇刚才教她的话不疾不徐地复述给两人听。 之后,她又道:“娘娘和公主不必担心,郡王爷的身体暂且没有大碍,他只是近来放纵了些,心里有些不安才多问了臣妾两句,毕竟臣妾是医者,没有什么忌讳。” 大长公主听后,面子有些挂不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咬牙切齿。 “这小混账……娘娘,这件事还请您保密,不然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陆明珠点点头,“这个我明白,公主不必担心。” 淳惠太妃仍然放心不下自己外孙的身体,“明昭仪,凤潇的身体真的没事吗?他要用些什么药?” 陆明珠略一沉吟,“郡王爷身体底子不错,只要稍稍节制注意保养便好,我给他开一些温补的药吧。” “好,好……”大长公主一迭声地答道,“劳烦娘娘了,回头我一定设法把他看紧了。” 当天回到家后,殷凤潇便被自己母亲一脚踹进了祠堂。 他心里猜到母亲为何生气,因此嘴上倒也没有辩解,安安静静地跪了大半天,一边跪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交友不慎。 殷凤潇跪了几个时辰后终于得以回了卧房,然后就见下人给他端来夜宵,还指着其中的一大碗汤,眼神亮晶晶地跟他说什么十全大补。 殷凤潇心里正憋着气,抬腿便给了他一脚。 “爷身体好好的,补什么补?” 下人被踹了一脚后,委屈巴巴地说道:“是公主叫我们准备的,说要我们看着您喝完……” 殷凤潇叹了口气,最后打落牙和血吞,在下人期待的眼神中把汤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第二日便流了一早上的鼻血…… - 洛京。 八仙楼外,杨问心笑眯眯地将几个官差送出酒楼大门。 他陪着这几个人站在门口寒暄时,三名官差并不急着走,而是站在门前与杨问心扯东扯西。 杨问心性子虽直,但与这些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这会儿也明白过来。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递给站在中间的官差,官差接过后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这才喜笑颜开地带着其他两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杨问心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在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口,这才带着人回了酒楼。 酒楼对面的包子摊上,一个刚刚吃完包子的年轻人刚好目睹了这一幕。 等杨问心转回酒楼后,年轻人便付了账,往三个官兵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三名官兵如法炮制又去其他几家商户收了银子,然后一面说说笑笑一面大摇大摆穿过街市往衙门走去。 年轻人走过街巷,顺着人流迎面向他们几人走来,擦身而过时他状似无意地轻轻撞了下中间那个正高声与同伴说话的官兵,随即拱手行礼,低声道歉。 见年轻人态度谦恭,几名官差便没说什么,看了他一眼后就结伴离开了。 此刻,酒楼里的杨问心正坐在书房里独自生闷气。 他向来简朴,就算不是自己的银子,可这么打水漂似的一下子出去十几两他也觉得心疼。 正翻着账本,手下一个管事忽然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杨掌柜,不好了,你家小少爷被人拐走了。” “什么?” 杨问心大惊失色地站起来,他慌忙收拾好账本后便随着那名管事往自己家跑去。 为了方便照顾生意,杨问心住的小院子与八仙楼不过一墙之隔,到了自家大门口,他急忙问看门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门的人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小少爷刚刚就在街对面的糖葫芦摊附近玩儿,之后就来了一个带着斗笠的人跟他说话,我正看着呢,结果徐老爷家的车队正好经过,挡了路,等他们的车队过去后,小少爷和那个戴斗笠的人就都不见了。” “那人长什么样子?”杨问心赶忙问道。 看门的人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刚刚的情形。 “他戴着斗笠,我没看清容貌,就看他穿了一身湖蓝色衣裳。” 杨问心急得不行,“把酒楼里的人都叫上,赶紧四处去找。” “是。” 下人答应一声后,赶忙招呼人齐齐上街去了。 杨问心也要出门亲自去寻儿子,走之前还不忘叮嘱看门的人。 “千万别告诉夫人小少爷不见了的事儿。” “是,小的明白。” 八仙楼的人一窝蜂似的涌上街头,然后分散开来,四下寻找杨问心的儿子和那个疑似拐走小孩的年轻人。 寻了小半个时辰后,杨问心一路找到了洛京五弯河附近的石桥。 他站在桥上四处张望,人来人往中,他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大柳树下站着一位带着斗笠的年轻人,他身上穿的正是看门人口中描述的湖蓝色衣裳。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还把玩着一把小木剑,那个小木剑正是自己亲手刻来给儿子玩儿的。 杨问心又惊又喜,他急忙跑了上去,厉声喝问道:“你把我儿子带哪儿了?” 那人背对着他,静静地望着沉静的湖面,听到杨问心的喊声也只是微微偏偏过头去。 他带着斗笠,杨问心看不清他的面容,见他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杨问心顿时着急起来。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杨问心疾步走上前去,抬手按在那人的肩膀上,看似只是轻飘飘的一按,实际上颇有些力道。 谁知,那人的轻功出神入化,杨问心的手还未触到他,他的身体便像一条鱼一样灵活地从他的手掌下逃开,两人随即交起手来。 这位年轻人身法灵活,游刃有余地躲开杨问心一次次的攻击,杨问心始终捉不住他,连带着跟过来的一位管事也着急起来。 他刚要上前帮忙,就见那人抬手摘下斗笠,一个旋身后将斗笠轻巧地打到了杨问心面前。 杨问心赶忙躲开,再转回身来,就见一张俏丽的面孔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愣了片刻,随即惊喜地叫道:“是你!” 第316章 庄主 杨问心话刚出口,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忙捂住嘴,小跑着到了沈殊玉面前。 “哎呀呀,大小姐,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还搞得这么神秘,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一身男装的沈殊玉笑着答道:“前阵子事忙,也不知我功夫有没有落下,便忍不住想找机会和你过上两招。” 杨问心哈哈大笑,笑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 “哎,不对呀,刚刚看门的人跟我说,我儿子被一个带斗笠穿蓝色衣裳的年轻人给带走了,难不成……” 沈殊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朝桥洞下招了招手。 “云奕,你爹爹来了,快出来吧。” 杨问心的儿子杨云奕这才笑嘻嘻地从桥洞底下钻出来,杨问心没好气儿地呼噜了一把自己儿子的头发。 “你这臭小子,看你爹为你跟别人打架,你也不知道吭一声,跟你姑姑跑出来也不跟家里打个招呼,差点没吓死你老子。” 杨云奕赶忙躲到沈殊玉身后,抱着她的腰冲自己老爹吐舌头。 沈殊玉拍了拍他的头,和杨问心解释道:“我刚刚在酒楼附近碰到了云奕,就忍不住带他出来玩了一会儿,杨大哥别生气。” 杨问心一挥手,“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吓唬他呢!走,咱们回家,你难得来趟洛京,我让你大嫂给你准备一桌接风宴。” 几个人便一路说说笑笑地回了八仙楼。 杨夫人见到沈殊玉后十分亲昵,她拉着沈殊玉上下打量一番。 “上次见你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真是女大十八变,我现在都快认不出大小姐了……这几年,我让人给你送的衣裳都是我猜着你的身量去裁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大嫂送的衣服我都有穿,大嫂的手艺比京城那些人可好多了。”沈殊玉赞道。 杨夫人一听,顿时更高兴了。 “正好你来了,这两天我给你好好量量尺寸,再多给你做几套。” “又让大嫂费心了。”沈殊玉笑着答道。 杨夫人却乐此不疲,“我刚好最近新得了几匹布,颜色都不错,正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姑娘穿,等我做好了,你穿上肯定好看。” “好啊。” 女人家就是婆婆妈妈,杨问心不知这两人要就这几件衣服扯到什么时候,便对自己夫人说道:“小姐估计还没吃饭呢,你快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虽说沈殊玉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但杨夫人知道,她才是酒楼和金石斋背后真正的主人,因此从不敢轻慢她。 杨夫人猜到杨问心大约是和沈殊玉有正事要谈,她便让沈殊玉先坐,自己去厨房忙活了。 等杨夫人走了,沈殊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递给杨问心。 “杨大哥看这东西眼熟吗?” 杨问心接过来仔细一看,惊喜万分地说道:“这不是我的钱袋子吗?” 他刚刚明明已经把这个钱袋子给了官府那几个官兵,怎么又会跑到沈殊玉这里? 沈殊玉笑着答道:“我当时就站在街对面,看你这钱给得不情不愿的,就设法帮你把它拿回来了。” 杨问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大小姐别笑话我了,我心疼这钱可不是因为小气,小姐不知道,官府那些人整天去商户家找各种名目要钱……算了,不说也罢。” 说话间,杨云奕带着把小弓箭跑进来找沈殊玉玩,杨问心只好先找借口把儿子赶去后院玩,自己则带着沈殊玉在院子里找了一处僻静地方说话。 “大小姐这次来,一路上可还平安?” 沈殊玉点点头,“有些波折,但还算平安。” 杨问心这会儿忽然回过神来,“小姐,就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沈殊玉点了点头,“是啊。” 杨问心不解地问道:“朱雀呢?他办事怎么还没回来?小姐出门,不是该由他陪着吗?” 沈殊玉眸色一暗,“朱雀现在不在我身边。” 见她不再多说,杨问心以为她对朱雀有其他安排,便没再追问,“大小姐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沈殊玉应了一声,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杨问心,“先生去世之前把这个交给了我。” 杨问心接过令牌,仔细一看后立刻便明白过来,他双手托着玉牌,在沈殊玉面前跪了下来。 “大小姐,以后八仙楼和金石斋便只听从您的调遣,但凭吩咐,无有不从。” 沈殊玉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杨大哥请起吧,从前你也是听我调遣,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不必如此。” 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有了这块令牌,沈殊玉便是拂玉山庄名正言顺的主人了,杨问心现在看她就像从前看淳于晟一样。 杨问心起身把那块令牌交还给沈殊玉,“庄主,您这次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沈殊玉笑了笑,“我还是习惯你和从前一样叫我。” 杨问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换了称呼,“我也还是习惯叫您大小姐。” 沈殊玉想了想,轻声道:“其实上次你来京城的时候,有件事我没有明着告诉你,郑家虽然没了,但这不代表先生大仇得报,郑涣的背后可站着人呢。” 杨问心站在原地恍惚一会儿,半晌才喃喃道:“大小姐,你说的那个人难不成是……” 他不敢将那人宣之于口,便竖起一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沈殊玉平静地答道,“你猜得不错,就是他。“ 杨问心瞪大了双眼,他在脑海中细细地理顺了眼前的局势,忽然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一般在原地转了两圈。 “陛下,陛下怎么能做这种事儿呢?从老先生到先生再到姑娘,三代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不顾忌先帝对山庄的嘱托也就罢了,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不分青红皂白就,就……” 沈殊玉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杨大哥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杨问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满脸懊恼,“大小姐,对不住,我这人是个直肠子,我也是气不过。” 沈殊玉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她叹了口气。 “我一时半会儿动不了皇帝,可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京城我是待不下去了,日日看着仇人在眼前晃我却束手无策,这么下去我迟早得疯了。” 杨问心为人虽有些冲动,但也不是没脑子,他做不出撺掇沈殊玉去刺杀皇帝的事,可又忍不住问她:“那,小姐有什么打算吗?” “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没有机会,不代表日后没有。” 沈殊玉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 第317章 灾情似火 杨问心就佩服沈殊玉这股不服输的心气。 “好,只要能告慰老先生和先生的在天之灵,不管大小姐有什么吩咐,我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完后,他又凑到沈殊玉面前不放心地低声问道:“大小姐,皇帝容不下先生,那能容下你吗?他知不知道你也参与了这件事?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把整个拂玉山庄灭了口?” 他越想越不放心。 “既然京城这么不安全,你索性以后就不要回去了,反正你也不喜欢那个地方,以后你就留在八仙楼,我和你大嫂照顾你。” 沈殊玉知道他这是真心为自己考虑,便笑了笑。 “杨大哥放心,我暂时还是安全的,我也确实不打算再回京城了,不过我也不会留在八仙楼。” “啊?”杨问心不解地挠了挠头,“你不想回京城,也不留在这儿,那你想去哪儿啊?” 沈殊玉想起裴含章,心情莫名地低落起来,她落寞地垂下头。 “之后的事慢慢打算吧。” 杨问心点了点头,“也好,以后不用再为玉玺的事提心吊胆,也不必再东奔西跑打打杀杀,姑娘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洛京这边的银子,骆老爷子都好好给你存着呢,以后就给你当嫁妆用。” 话一出口他便想起来,沈殊玉那个未婚夫婿如今还下落不明呢! 杨问心带着歉意嘿嘿一笑,宽慰道:“小姐别着急,裴公子没准还能找到,就算找不到,小姐再找个好人家嫁了也是一样的。” 沈殊玉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顺着他的话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中带了两分苦涩。 一想到这么多人都无端被卷进风波中,杨问心忍不住又骂起皇帝来。 “那小子能登上皇位这事本就被人诟病,民间私下里都说是他杀了先帝的五皇子,要不然这皇位未必能落在他身上…… 他当皇帝也就罢了,坐上龙椅后却不想着如何治理江山坐稳皇位,反倒着急去杀这个对付那个,这是什么道理?” 沈殊玉也叹了口气。 “先帝原也没有把他当做下一任帝王来培养,徳懿太子死后,先帝没有立刻把太子之位交给他,恐怕他心里生了许多怨气。” 杨问心摸摸怀里的钱袋子。 “大小姐知道今天那群官兵为何而来吗?我听说是陛下要建什么行宫,但国库的银子不够使了,洛京还算富庶,于是便被加了一成税。 那些官兵上行下效,上面加一成税,他们便敢借机加两成,这几日城中的富户都被他们打劫了一通。” 说到这儿,他不禁唉声叹气。 “说实话,要不是惦记着老先生和大小姐一再嘱咐我低调行事,依我以往的暴脾气,早冲出去把那些人给掀翻了。” 沈殊玉噗嗤一笑,“那可真是委屈杨大哥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杨夫人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你们俩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啊?再说下去饭菜就该凉了。” 沈殊玉高声答应着。 “这就来。” - 皇城,迎仙宫。 素雪进来时,陆明珠正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翻《茶经》,素雪把陆明珠面前冷了的茶水换掉,而后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陆明珠猜到她有话要说,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便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她。 “想说什么就说吧,怎么吞吞吐吐的?” 素雪抿了抿嘴,开口道:“娘娘,你最近怎么都不去看陛下了?你不去,陛下也来得少了,再这么下去,那些新来的妃子都要踩到你头上了。” 陆明珠把书放到一边,揉了揉略微酸疼的脖颈,素雪心思活络,赶忙乖巧地上前拿捏好力道为她按了按肩颈。 “有什么好去的,陛下喜欢来就来,他不来,我正好过清净日子。” 素雪听完她的话,却有些着急起来。 “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宫里的人越来越多了,陛下的宠爱却是有限的,您还没有孩子,可不能在这时候和陛下赌气啊!” 陆明珠近日来对皇帝不冷不热的,素雪冷眼旁观,总觉得她家娘娘像是在和皇帝赌气一般。 可细究起来,除了皇帝醉酒那次,这几日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所以素雪一时也弄不明白陆明珠究竟在赌什么气。 陆明珠转过头,好笑地看着她。 “你以前跟我一样,也只醉心医道,怎么现在也变成一个俗人了?” 素雪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宫里不比外面,在外面您有一身医术可以傍身,可是在宫里,离了陛下的宠爱,谁能活得好?” 陆明珠面上轻快的笑意渐渐收敛,“我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可一想到赵明宣联合孟庭芝用尽手段得到自己,陆明珠心里便升腾起阵阵怒意,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素雪轻轻地推了推她。 “娘娘,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陛下那么喜欢你,只要你性子软和点,肯去和他说两句好话,他还会去找那些刚入宫的莺莺燕燕吗?” 陆明珠沉默不语。 见陆明珠没有为自己的话生气,素雪赶忙趁热打铁。 “娘娘别成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正好厨房里有刚做好的汤,娘娘趁热给陛下送去,就当是饭后去遛弯了,好不好?” 被素雪唠叨了半天,再加上屋子里的确有些憋闷,陆明珠终于松口了。 “行吧,带上东西,咱们去看看陛下。” 陆明珠根本不在乎皇帝究竟宠爱谁,但她想活着,好好活着。 人活着,就总有些希望。 素雪高兴地为她换了衣裳。 拎上食盒后,主仆二人便往太极宫去了。 还没到太极宫门前,陆明珠便看到吴公公站在宫门前和几位大臣周旋,她眼尖地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杜信芳。 “公公,这件事十万火急,我必须得去禀报陛下。” “哎呦,袁大人,奴才刚刚不是说了吗?您把折子留下,陛下想见您的时候自然会宣你。” “公公,灾情刻不容缓,现在到底有什么事能比这更急?” “张大人您慎言啊,陛下自有要事,奴才哪敢置喙?” 吴公公耐下性子对几人好言相劝,奈何这几位大人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倔,铁了心要见皇帝。 几人正纠缠得热闹,满头大汗的吴公公一转头便看到了自远处走来的陆明珠。 吴公公一见陆明珠就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他借机从人群中脱身,满脸喜色地快步走到陆明珠面前,躬身给她行了一礼。 “娘娘是来看陛下的吗?真不巧,陛下这会儿不在呢。” 陆明珠没有应声,而是越过他看向远处几人。 “这几位大人如此着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见陛下吗?” 几位大臣闻声,赶忙过来给陆明珠行礼。 户部尚书袁大人解释道:“黄河泛滥,救灾之事刻不容缓,臣等急着要见陛下,想请陛下尽快颁下救灾的旨意。可谁知,我们等了两天,却始终未能得见天颜。” 皇帝这几日没上朝,几位大人都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陆明珠见识过灾情肆虐的后果,心里也不由得着急起来。 她看向吴公公,却见吴公公目光闪躲,有意避开她的目光,表情很是为难。 陆明珠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吴公公赶忙跟上去。 “陛下呢?” 吴公公低声答道:“陛下……陛下这两日一直在裕华宫。” 裕华宫? 孟庭兰! 第318章 撞门 裕华宫是孟庭兰居住的宫殿。 陆明珠这会儿才明白过来,难怪这几日赵明宣一直没有露面,连朝臣也找不到他,原来是躲在裕华宫和孟庭兰厮混。 她微微皱起眉,转过身后恰好看到杜信芳正眼含忧虑地望着自己。 陆明珠敛气凝神,下定决心。 “几位大人在此稍候,本宫去寻陛下。” 陈大人知道这位明昭仪在后宫极为受宠,若是她能出面,自然事半功倍,于是很是高兴。 “那就劳烦娘娘了。” “大人不必客气。” “多谢娘娘。”杜信芳亦向她行了一礼。 陆明珠略微一点头,便回身往裕华宫方向去了,素雪把食盒递给吴公公,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裕华宫大门紧闭,站在宫门口,能听到从里面隐约传来的悦耳的丝竹声。 陆明珠对守门的太监说:“你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本宫有事要见陛下。” 小太监赶忙陪着笑答道:“娘娘,陛下吩咐过,说这几日不见任何人,娘娘若有急事可让吴公公来通传,娘娘还是请回吧。” 吴公公若能通传,她还用得着大老远地跑一趟吗? 陆明珠回了他一个冷冷的眼神,然后迈步走到他面前。 “你认识本宫是谁吗?” 小太监被她的眼神震慑,片刻后磕磕绊绊地答道:“您,您是昭仪娘娘。” 陆明珠平静地说道:“哦,你这奴才眼睛没瞎啊?本宫还以为你们裕华宫的人全都得了眼疾呢?” 见惹怒了陆明珠,小太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他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听训。 “既然知道本宫是谁,还不赶紧进去禀报?耽误了朝中大事,小心你的脑袋。” 陆明珠待人一向温柔可亲,小太监头一次见到她疾言厉色的模样,被吓得不轻,赶忙回身一顿拍门后匆忙进去找他主子了。 小太监进去后,立刻把陆明珠等在门外的消息告诉了孟庭兰的贴身宫女。 宫女略一犹豫,还是走进殿中,找到时机给孟庭兰使了个眼色。 孟庭兰正歪在赵明宣的怀里,满脸魅色地与他一起分享一杯葡萄酒,一旁还有两位新入宫的妃嫔,一位在温柔地给赵明宣打扇,另一位则在殿中翩翩跳舞。 看到宫女在远处探头探脑,孟庭兰心底不悦,但还是找了个借口从赵明宣的怀里离开。 她将落下肩头的衣裳拉好,走到殿外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偏要挑这个时候进来打扰。” 宫女觑着周围没人,小声说道:“明昭仪来了,现在就在宫门外,说是有要事要求见陛下。” 孟庭兰看了一眼宫门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丝嘲弄的笑意。 “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如今也有求到本宫的时候了。” 奚落了陆明珠一番,孟庭兰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身要回殿中,宫女慌忙拉住她。 “娘娘,明昭仪说是朝中有大事,她才来找陛下的,您看咱们要不要……” 孟庭兰冷笑一声。 “凭她什么大事都大不过陛下,如今陛下在这儿就是最大的事,朝中的事陛下都没着急,她急什么?依我看,她就是看不过我得宠,想来我这里把陛下撬走。” “兰儿呢?快进来陪朕!” 殿里忽然传来赵明宣唤她的声音,孟庭兰赶忙答道:“这就来。” 随后,她低声吩咐了一句,“你去把她赶走,就说陛下这会儿没空见她。” 宫女只好答道:“是。” 在裕华宫外等了半晌的陆明珠并未得到她想要的答复,不过,她没有为此生气。 她不疾不徐地吩咐人回去把迎仙宫的小太监们都叫了过来,又让人找来一根粗壮的圆木,然后气定神闲地指着裕华宫的大门发号施令。 “把它给本宫撞开。” 裕华宫守门的两个小太监被吓得不轻,连陆明珠自己宫里过来的人也俱是一愣。 陆明珠沉声说道:“你们尽管撞,一切后果本宫担着。” “是!” 小太监们答应一声便齐齐将柱子扛在肩上,喊着号子重重地撞上了裕华宫的大门。 随着两声沉闷的“咚咚”声响起,坐在裕华宫殿中的赵明宣也被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声音?” 孟庭兰心里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快,快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宫女答应着,一路小跑往殿外去了。 刚到宫门口,她就见两个小宫女正趴在门缝从里往外看,一见她来急得不行,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不住地指着门外。 “外面……” “姐姐快看!” 孟庭兰的贴身宫女便自己凑到门口去看,可还没等她走到近前,裕华宫的大门就被彻底撞开了,门内几人登时都被撞得七仰八歪。 大门一开,陆明珠径直迈步入内。 她无视凑上来对她或是行礼或是劝说的太监与宫女,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殿里。 殿中一番酒池肉林的荒唐景象,让陆明珠的胃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她忍着恶心走到赵明宣面前跪倒行礼。 “陛下,请恕臣妾无礼,臣妾去太极宫看望陛下,恰好遇见几位大人,说是黄河突发水情,赈灾事宜亟待陛下定夺。 臣妾来裕华宫寻陛下,却一直被挡在宫门外,实在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听完这番话,赵明宣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孟庭兰。 孟庭兰眼神闪烁,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赵明宣又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的陆明珠,往后一靠,语带玩味地说道:“几日不见,明昭仪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让朕刮目相看啊。” 陆明珠垂头答道:“陛下,臣妾自知犯了大不敬之罪,但眼下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此事过后,不论陛下如何处罚臣妾,臣妾绝无二话。” 赵明宣冷笑一声,“朕竟不知,这后宫里居然还有个班婕妤。” 孟庭兰见缝插针,赶忙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凑到赵明宣身边。 “昭仪姐姐就会大惊小怪,朝中到底哪些是大事,陛下还能不知吗?姐姐还想越俎代庖不成?” 陆明珠平静地跪在地上,对孟庭兰的指责充耳不闻。 两人在一殿奢靡中对峙了半晌,赵明宣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扫了眼身旁眼含期待的孟庭兰,而后意兴阑珊地站起身,看向跪在殿中的陆明珠。 “你还跪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帮朕更衣?” 陆明珠一愣,赶忙起身。 “是。” 第319章 因缘际会 陆明珠答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 不过这里不是她的迎仙宫,她哪儿知道赵明宣的衣物都放在何处…… 好在裕华宫的宫女们还算识趣,几个宫女取来皇帝的衣裳,陆明珠赶忙服侍他穿上。 赵明宣穿戴完毕后便径直向外走去,陆明珠紧随其后。 被无视在一旁的孟庭兰则气得咬牙切齿。 陆明珠一直把赵明宣送到太极宫外,看到几位等候许久的大臣都跟随赵明宣的脚步陆续进了太极宫,这才松了口气。 进殿前,杜信芳看着陆明珠,脸上浮现出一丝带着感激的温柔笑意。 陆明珠也朝他勾了勾嘴角,随即转回了自己的宫殿。 - 夜晚,洛京。 沈殊玉和骆老爷子以及杨氏夫妇一起吃了顿饭。 饭后,沈殊玉把淳于靖以及裴家的遭遇说给了骆老爷子听,骆老爷子听后不胜唏嘘。 沈殊玉心里早已麻木,倒是反过来平静地劝慰了他一番。 送走了骆老爷子,沈殊玉便歪在院中的一把藤椅上,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酒壶,时不时地往嘴里送一口酒。 不知何时,哄睡了小儿子的杨夫人找了过来。 她搬了个绣凳坐到沈殊玉身旁,然后顺着沈殊玉的目光看向夜空中点点星辰。 “还是这里的星空好看吧?” 沈殊玉点了点头。 “是啊,京城人心浮躁,大家心里想的不是名便是利,哪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美景?” 杨夫人收回目光,看着沈殊玉如月般的面容,轻声问道:“我见你这次来了之后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所以刚刚去问了你大哥,你大哥说是你在京城的婚事不大顺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杨问心自然不会把拂玉山庄交托的任务说给杨夫人听,可夫人问起,他也不好一句话不说,正好沈殊玉的婚事是个现成的借口。 沈殊玉轻叹一声。 “裴家出了些变故,之后他便离开了京城,离开前,他和我父亲说要退亲,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末了,她气哼哼地说道:“走就走了,他愿意去哪就去哪儿吧。” 杨夫人被沈殊玉孩子般的气话给逗笑了。 她眼珠一转,说道:“没了裴家,还有张家李家,反正京城那个地方你待得也不痛快,不如就留在洛京。 正好我们洛京也有许多好儿郎,若是有看对眼的,就让你大哥给你安排,反正嫁妆银子都是现成的,我和你大哥还能给你送嫁添妆。” 沈殊玉笑了笑,却没有就此应承下来。 “大嫂,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看出她回答的敷衍,杨夫人忍不住道:“你就是舍不得那个裴家的小公子吧?你跟大嫂说说,你这次出来是不是就是为了找他?” 沈殊玉喝了一口酒。 “哪有,先生不在了,我心情不好,出来散心而已。再说了,天下这么大,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怎么去找他?” 杨夫人抿嘴一笑。 “你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明明惦记的要命,面上却非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沈殊玉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沉默了片刻,忍不住气呼呼地从躺椅上坐起来。 “大嫂,你说说他这个人,我们俩好歹也算是曾经一起同生死共患难过,他心里有我,我也喜欢他,我原本没打算留在京城嫁人,他让我动了心,如今却又一走了之,这算什么……” 说到这儿,她语气有些落寞。 “明明连成婚的日子都定下了,他却能狠得下心来说走就走,不仅连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还把订婚时交换的庚帖都给我退了回来,这是铁了心要和我一刀两断!” 沈殊玉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当初咽进肚子里的苦水全倒了出来。 她委屈地说道:“大嫂,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生气多伤心,我当时病得半死不活,有那么一刻心里自暴自弃地想,倒不如就此病死算了,等他回来,就让他守着一座孤坟过日子!” “他若守得好也就罢了,他若是守得不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到时我亲自上来接他过奈何桥……” 听到这儿,杨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 “呸呸呸,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她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两拜,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小孩子家家口无遮拦,老天勿怪,老天勿怪……” 说完,她故作生气地轻拍了沈殊玉一把,嘴里嗔道:“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算没有他,你也要会给别人,他在你心里再重要还能重过你自己的性命?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 杨夫人像教训自己的孩子一般把沈殊玉说了一通,说完才想起来,这丫头还是自己东家,沈殊玉脸皮薄,可别把她惹伤心了才好…… 于是,杨夫人为沈殊玉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语重心长地继续劝她。 “人啊,这一辈子不会总是一帆风顺,但也不会时时倒霉,倒霉的时候过完了,生活总会迎来好事的。” 说到这儿,杨夫人就想起了从前的事。 “当初我和你小侄子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大哥身无分文,我们家就剩个连遮风挡雨都费劲的窝棚。 你大哥当时就抱着我们娘俩说,你们俩要是死了,我就陪着你们一起死,咱们一家三口到阎王殿里再团聚……” 忆起那段艰苦的岁月,杨夫人的眼神无限感慨。 “那可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可谁又能想到,没过几日你大哥就遇上了你和朱雀公子进山,这不就是柳暗花明了吗? 若没有你,我和你大哥哪有机缘能守着这么大一个酒楼过日子,还能有幸看着你小侄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听她讲起往事,沈殊玉愁眉不展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她接着杨夫人的话继续说道:“是啊,人生际遇就是如此玄妙,当时大雪封山,我和朱雀迷了路,正在山里打转呢,没想到因缘际会遇见了杨大哥。” 那一次,沈殊玉和朱雀顺着线索去洛京城二十里外打探一户人家,可惜最终空手而归。 二人回去时,正赶上雪越下越大,再加上天色昏暗,两人因此在树林里迷失了方向。 在林子里转了许久后,恰好遇上了去树林里逮兔子的杨问心。 杨问心是个孤儿,自小被会点拳脚功夫的养父养母收养,可他到了十几岁时,原本生育困难的养母却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下,家里就再也没有杨问心的立足之地了。 养父母看他越来越碍眼,寻机找了个借口便把他赶出了家门。 离家以后,杨问心便在山林中以打猎为生,偶然间遇到了逃难至此的杨夫人。 二人相处和睦,便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第320章 沈殊玉的打算 杨夫人的身体在逃难的路上受到了亏损,生子后孱弱不堪,孩子也在山里入冬后得了风寒高烧不退。 一家三口当时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更别提买药治病了。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杨问心看着妻子和孩子皆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实在是走投无路,心痛之余便想上山打一只兔子给妻子和孩子补补身体。 若是能好也就罢了,若是二人的病情都无起色,就当是让他们娘俩临走前吃顿好的。 谁知,兔子没打到,他却捡到了迷路至此的沈殊玉和朱雀。 沈殊玉那时只有十二岁,虽然心智与武功远胜同龄人,但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大雪天里被冻得狼狈不堪。 杨问心便把他们带到自己家的小屋里烤火,沈殊玉由此知道了杨问心一家的境况。 沈殊玉那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淳于靖对她从不吝啬,沈渭也因愧疚从不在银钱上亏待她。 第二日离开后,沈殊玉一进城便找到大夫,给了他银子请他去为杨家母子诊病。 送佛送到西,沈殊玉带着大夫看完杨问心一家后,又留了块银子给他们作为日常生活开销。 这件事无异于天上掉馅饼,杨问心当时对她千恩万谢,并且再三询问她是哪家的小姐,想着日后报恩。 沈殊玉留下金石斋的名头后便带着朱雀离开了。 没想到,等她第二年再来金石斋查账时,竟意外地在金石斋里遇见了杨问心。 据骆老爷子介绍,杨问心在妻子和孩子病好后便独自去了金石斋。 他找到了骆老爷子,说是金石斋的小姐曾有恩于自己,自己要在这里做事三年,期间不要任何工钱,以回报小姐恩德。 骆老爷子看他为人憨厚朴实,态度又诚恳,便将他留了下来。 刚开始只让他做一些粗扫的工作,后来因看出他有些功夫傍身,资质与根骨都不算太差,并将他收到自己身旁,让他从账房一步步做起。 那时,骆老爷子便担心只有一个金石斋恐怕不够周全,计划在洛京再置办一处产业,他自己年纪大了,也需要一个帮手,而且这个人最好是忠于沈殊玉的。 由于朱雀长年跟在沈殊玉身边,不在洛京,因此杨问心便成了当下最合适的人选。 其实在这件事中,骆老爷子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 除了杨问心性子憨直,不重钱财,人品值得信任以外,考虑到沈殊玉对他们一家三口有恩,杨问心不会轻易背叛沈殊玉,最重要的是,有妻有子便意味着他有软肋…… 沈殊玉便按照骆老爷子的意思,顺理成章地将杨问心放在了骆老爷子继任者的位置上。 骆老爷子又将京城的任务细细地说与杨问心听,杨问心当时有多震惊自不必说,骆老爷子当时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杨问心听完这件事后有反悔之意,便要立刻除之。 当然,这些事是杨问心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细细算起来,这一家三口前前后后从鬼门关走了两遭。 一家人能有安稳富足的日子过,对杨问心而言比什么都重要,再说沈殊玉对他们一家有再造之恩,若是被这么点事就吓退了,自己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所以自那以后,他便安安心心地留在八仙楼为沈殊玉打理洛京的生意,并按骆老爷子的指导,循着京城那边给出的线索抽丝剥茧,陪沈殊玉探查各处。 再说回眼前。 杨夫人问起沈殊玉日后的打算。 “阿殊啊,你到底想不想去找他?想的话就认真点诚恳点,你要是总把不在意挂在嘴边,说的久了,老天爷也就信了,到时候老天爷还怎么能助你一臂之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殊玉也就不再隐瞒。 她犹豫了片刻,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杨夫人。 “我想从洛京调一拨人去含章的老家宛州,看看他是否去了那里,至于我自己,我打算去云州找找。我思来想去,他也只可能去这两个地方。” 见她一个姑娘家被迫东奔西跑,杨夫人很是心疼。 “云州太远了,反正洛京又不缺人手,干脆让你杨大哥再派一拨人去裴公子他大哥那里不就行了吗?哪里还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沈殊玉和她解释道:“我觉得他去找他大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我才想亲自去看看。” 见她拿定了主意,杨夫人也不好再劝。 “也罢,你不亲自去看一眼,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不过这事儿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她打量着沈殊玉消瘦的脸颊。 “你这一路上也没个人照看,小脸都瘦没了,你在洛京再多留几日,我熬些汤给你补补身子,等养好一些再走吧。” 沈殊玉笑着应了下来,“好,听大嫂的。” - 京城。 一众大臣在皇帝面前吵了一下午,原因无他,救灾是要救的,但拨多少银子却是个问题。 有人觑着皇帝的脸色,认为灾情虽有,但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毕竟黄河往年也不是没有泛滥过,让地方开仓放粮即可,无需动用太多国库之银,更不必因此停了对行宫的修建。 户部夹在中间两边为难。 一方面他们也不想灾情扩散,最后不得不出面收拾烂摊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皇帝为建行宫大兴土木后,国库的银子就像流水一样的花出去了。 再加上这两年各地也不安稳,时不时就冒出一撮反贼举着造反的大旗兴风作浪,朝廷要派兵平叛,军需粮草都要银子…… 这个时候,国库也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子了。 户部如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心也无力。 皇帝歪在龙椅上听朝臣吵了一通,最后拍板决定采纳了孟庭芝的建议。 他将朝臣议定用于赈灾的银两足足砍掉了五成,又命杜信芳作为钦差前去赈灾。 之所以选杜信芳,是因为皇帝觉得杜信芳虽然会办事,但实在不如孟庭芝贴心。 倒不如给杜信芳在京城外找点事做,也免得他跟在一众老臣身后有样学样,成天给自己找麻烦。 看到被皇帝砍了一半的赈灾银,杜信芳心中十分愤慨,却也知道眼下他无力改变皇帝的决定,而黄河水患刻不容缓…… 最后,他只得悻悻然回家,让夫人打点好行装,匆匆带人南下。 第321章 云州 陆明珠再见到赵明宣已是第二天夜里。 赵明宣带人一进迎仙宫,便看到陆明珠端端正正地跪在院中央。 她身着一套淡雅的如意月裙,面上轻施粉黛,一头如瀑布般的长发未簪发钗,肆意地垂在身后。 一见他走进来,陆明珠便平静地俯下身叩头。 “陛下,臣妾自知犯了大罪,不敢自辩,请陛下责罚。” 赵明宣盯着她看了片刻,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把头抬起来。” 陆明珠直起身,却垂着眼眸没有看他。 也不知是自知脱罪无望,还是畏惧夜风的寒凉,借着廊下幽暗的灯光,赵明宣发现陆明珠的脸色有些苍白。 赵明宣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敢命人去撞宫门,皇后的胆子都没你大!究竟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干的?” 或许出于求生的本能,陆明珠还是低声解释了一句。 “臣妾一时着急,这才失了礼法。” 陆明珠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不给他面子的事了,赵明宣有时也实在是想不通,她出身平平,怎么胆子比天还大? “朝上那些老家伙天天看朕不顺眼,隔三差五便要找些事让朕不痛快,他们若是听说了这件事,指不定又要找朕的麻烦,把你比作飞燕合德一流,说你是祸国殃民的妖妃要朕处置你,你说,到那时朕该不该听他们的?” 陆明珠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语气波澜不惊。 “臣妾不知,但臣妾听陛下的,陛下要罚,臣妾就受着,绝无怨言。” 赵明宣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结果陆明珠这柔中带刚的性子让自己拿她毫无办法。 他无从下手,最后只好气哼哼地站起来往殿里走去。 走出两步后,他发现陆明珠还跪在原地。 “你还跪在那儿做什么?难不成要朕一直蹲在冷风里和你说话?” 陆明珠只好撑着自己已经麻木的双腿,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跟在赵明宣身后回了殿里。 赵明宣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你跟孟婕妤处得不好?” 陆明珠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向赵明宣。 他今晚来这儿不是要定自己的罪吗?怎么扯到孟庭兰那儿去了? 她犹豫了片刻,斟酌着答道:“臣妾并没有与她相处不好,大家都是姐妹,只是臣妾天生性子冷淡,不爱说话,也不爱四处走动,所以与孟婕妤交往不多。” 大约是跪得太久,陆明珠站着说话时双膝仍微微打颤,身形也略晃了一下。 赵明宣挥手让宫人退下,等殿里人都走干净以后,他向陆明珠伸出手。 陆明珠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中。 赵明宣便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这阵子整天对朕爱搭不理的,到底在使什么小性子?就因为孟婕妤?宫里妃子那么多,以前也没见你吃其他人的醋,她一个新来的,再怎么样也越不过你去,你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陆明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赵明宣以为她这几日心绪不佳是因为嫉妒孟婕妤得宠。 赵明宣哪里知道,陆明珠根本就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孟庭兰。 别说是一个孟庭兰,就算是再来十个孟庭兰,她也能在迎仙宫里安之若素。 可陆明珠能怎么解释呢? 若是说自己没有吃孟庭兰的醋,赵明宣肯定要刨根究底地去探寻她究竟在为什么事烦心,到时她又该找什么借口呢? 见她沉默着不肯开口,赵明宣便以为自己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捏着陆明珠微凉的脸颊,语气缓和了两分,“你不喜欢她,所以她也不替你通传,你就去撞她的宫门?” “陛下,臣妾那天着急真的只是怕误了朝中大事,至于陛下说臣妾不喜欢孟婕妤……” 陆明珠自知这事解释不明白,最后只好赌气一般说道,“陛下就当是臣妾吃醋了吧。” 赵明宣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不再继续计较此事。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抚着陆明珠带着凉意的长发,轻声说道:“等行宫建好了,朕第一个就带你过去,好不好?” 陆明珠想起近来听闻赵明宣耗费巨资修建行宫一事,忍不住开口劝他。 “陛下,臣妾听闻近来黄河灾情迟迟未能平息,不如还是把银子用在这些地方吧?行宫建造一事要不要先缓一缓?” 赵明宣听完她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朝上的事,你不需要操心,你只需要好好地待在后宫,把自己养得水灵灵的,每日陪朕说说话把朕逗开心了便好,其余的事你听听就好。” 他温柔地把陆明珠的发丝掖到耳后,“你不用活得太聪明,后宫的女人太聪明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明珠心中一惊,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是,陛下,臣妾明白了。” - 云州。 节度使府门前,沈殊玉摘下头上的斗笠挂到马鞍上,盯着不远处裴府的大门出了会儿神。 派去宛州的管事前几日传回了消息,他们在宛州搜寻了许久,并且在此期间昼夜不歇地盯着裴家祖宅,却始终没见到裴含章的身影,因此他们推断裴含章并未回过宛州。 沈殊玉只能寄希望于云州的节度使府。 可她在节度使府外打探了两日后,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一直没看到裴含章的身影,裴含章似乎也没有来过这里。 那他到底会去哪儿呢? 她如今实在想不出裴含章可能的去向,犹豫了半晌还是走到了裴府门前,守门的士兵下意识地拦住她。 “这里是节度使府,不可随意乱闯,你是什么人?” 沈殊玉从腰间的一个香囊中取出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劳烦你把这个东西交给裴大人,他看到以后一定会见我的。” 看门的兵丁见这姑娘说话斯斯文文,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坏人,且听她的意思,裴大人似乎和她还有些渊源。 士兵不敢怠慢,其中一人取了玉佩便为她进去传话。 不过这块玉佩却没能立刻被交到裴珩的手上。 裴珩这日有公务在身,一直在书房忙碌,守门的士兵拿着玉佩还没走到裴珩的书房,便遇上了刚给裴珩送去早饭的裴夫人江芷芸。 “老爷这会儿正忙着,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这……” 士兵露出为难的神色,一时不知道等在门外的那位姑娘算不算是特别重要之人。 裴夫人见他吞吞吐吐,便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珩与夫人向来举案齐眉,裴夫人也算是里外都能说得上话的,士兵便把刚刚的事说给裴夫人听,又将玉佩交给她请她定夺。 裴夫人初看那块玉佩时只觉得有些眼熟,待接过来翻来覆去打量了一会儿,面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第322章 弟妹 “这玉佩是一位姑娘送来的?她多大,长什么样子?”裴夫人问道。 “是位年轻姑娘,容貌不俗。” 裴夫人露出一丝疑惑。 她回首望向裴珩书房的方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自己先去见见这位携玉而来的女子。 “你去把那位姑娘请进来吧,老爷这会儿正忙,我和她说说话。” “是。” 裴夫人又转身吩咐身旁一个丫鬟,“你去老爷的书房看看,跟他说前院有事,若是他忙完了就请他过去一趟。” 丫鬟答应着,往回走去。 沈殊玉进来时,裴夫人仍在垂眸打量手中的玉佩,只是她一来,裴夫人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都被她吸引了去。 眼前的姑娘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衫,衣袖上绣着鹅黄的嫩蕊,行走间如柔韧的柳枝,优雅大方,看向裴夫人的一双杏眸清明澄澈,颇有神采。 裴夫人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在心中暗自赞叹这位姑娘生的好相貌。 沈殊玉向裴夫人盈盈一拜,“拜见夫人。” 裴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姑娘免礼,请坐。” 等沈殊玉坐下后,裴夫人便连忙问道:“姑娘,这块玉佩可是你送来的?” 沈殊玉点了点头,“是啊……” 她刚要解释这块玉佩的来龙去脉,抬眼看到屋里站着的几位丫鬟,便又闭上了嘴巴。 裴夫人是个聪明人,见她面色迟疑,便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在侧。 “她是我的心腹,不算外人,姑娘有话直说便可。” 沈殊玉还有些犹疑。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她这会儿已不敢再将信任轻易交托旁人,不见到裴珩,她始终不敢吐露真言。 裴夫人看着手里的玉佩,柔声说道:“我家大人似乎有一块玉佩和你这个很像,姑娘能和我说一说,你这一块是从哪儿得来的吗?” 她这会儿心里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可又不敢宣之于口,只好先设法稳住沈殊玉,并对她循循善诱。 沈殊玉一时分辨不出这话到底有没有另一层意思,毕竟她不清楚裴夫人是否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 她该不会是把我当成裴珩的外室了吧?沈殊玉心中暗想。 若是她节外生枝,阻挠自己去见裴珩,那可就麻烦了。 “我……” 沈殊玉还未答话,忽然听见后堂响起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 “夫人有什么急事要找我?” 帘子声响起后,沈殊玉起身望过去,看到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便是裴含章的大哥裴珩了。 “老爷忙完了?”裴夫人迎了上去。 裴珩没想到,这屋子里除了他夫人,居然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他看向沈殊玉的目光带了一丝诧异。 “是啊,听说前院有事我就过来了,这位姑娘是谁?” 裴夫人赶忙道:“这位姑娘说有事找你,这是她拿来的。” 说罢,她便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了裴珩。 裴珩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 他三步并两步来到沈殊玉面前,激动不已地说道:“姑娘,你是何人?这块玉佩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看到他的反应,沈殊玉心中稍稍安定,于是自报家门。 “我姓沈,我父亲是吏部侍郎沈渭,令弟还在京城时,我俩就定了亲,这块玉佩便是定亲时他赠予我的。” 裴含章曾和她说过,他们父母曾留下两只一模一样的青玉玉佩,他与大哥各持一枚。 裴含章与沈殊玉定亲的事,裴守初曾写信告诉过裴珩,因此裴珩是知道自己弟弟这桩婚事的。 只是他没想到,如今把这块玉佩带到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弟妹。 “原来你就是沈家小姐!” 裴夫人抚掌感叹。 “我就说嘛,老爷的那块玉佩在家里,那这块玉佩该是含章的才对,可一见来的是位姑娘,我刚刚也是一头雾水。” 她赶忙请沈殊玉坐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早知是弟妹,咱们俩又何必打了这半天哑谜?” 见她说话爽利,沈殊玉也笑了起来,“让夫人见笑了。” 重新落座后,裴珩急切地问道:“沈小姐,你可知道我弟弟如今在什么地方?” 沈殊玉闻言,双眸顿时一暗。 “不瞒大人,我就是以为含章会来找你,所以才来到云州寻他,原来他也不在这儿啊。” “是啊。”裴珩叹了口气。 “先前祖父位高权重,我又在云州身居要职掌一方兵权,若是与京城来往的太密切,怕惹先帝不悦,因此这些年我一直安安分分地留在云州,别说见面了,与祖父和含章的通信都寥寥无几。” “前阵子祖父去世后,我留在京城的人给我传信,说祖父的死疑点颇多,但事情千头万绪,他们一时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之后含章又突然不见了,我没法大张旗鼓地去找他,只能悄悄派人出去打听,可一直也没能没打听到他的消息,也没等到他来找我。” 说起来,真是万般无奈。 听完这话,沈殊玉便安慰道:“含章没来,或许是知道自己处境危险,怕牵连到大人。” 裴珩摆了摆手,“沈姑娘,他是我亲弟弟,我们兄弟同心,谈什么牵连不牵连,我这会儿倒是希望他早点回来,只有看到他平平安安的,我这颗心才能放下。” 他想了想,又问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他为什么要离开京城,还有你刚才说他处境危险是何意?” 沈殊玉略一犹豫,道:“不瞒您说,他走得匆忙,离开前我们并未见过面,但我听我们俩的师兄说,他离开前一夜似乎遭遇过刺杀。” 裴珩听完,面色沉重。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似乎在透过那扇门看向那久未谋面又暗藏杀机的京城。 “祖父已经不在了,若是我连自己亲弟弟也照顾不好,等我百年之后,有什么脸面去见祖父,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我们早逝的爹娘。” 裴珩想了想,又赶紧叮嘱一旁的夫人。 “夫人,沈姑娘到咱们府上来的事,你可得盯着底下的人,让他们把嘴巴闭紧一些,千万别传出去。” 他们云州可还有京城派来的监军呢。 裴夫人点了点头,“你放心,除了翠环,别的人刚刚都被我打发出去了。” 她又看向沈殊玉说道:“沈小姐既然来了,就留在府上好好休息吧,你一路风尘仆仆到了这里,想必也累坏了。” 她思索片刻,便为沈殊玉想出了一个十分适宜的身份。 “对外,我就说你是我亲戚家的小妹,这样不会就惹人怀疑了。” 第323章 不满 沈殊玉想了想,还是婉拒了裴夫人的好意。 “多谢夫人,既然含章不在这里,我便想去别的地方找找他。裴大人这边不好有什么大动作,但我来去自如,且手里还有几个人可以用,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裴珩未曾料到,沈殊玉对裴含章竟如此情深义重,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感动。 想到人家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为自己弟弟东奔西跑,他心中内疚不已。 他起身走到沈殊玉身前,搓了搓手低声对她说道:“沈姑娘,你对裴家和含章的这份心,我裴珩都记在心里,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绝无二话。” 想到她一个小姑娘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从京城跋山涉水来到此地,裴夫人的眼圈也红了。 她拉起沈殊玉的手,说道:“你和含章已经有婚约了,你其实该叫我们一声大哥大嫂的,你年纪不大又是个女子,独自在外行走让我们怎么放心的下?” 裴珩也在一旁劝阻道:“是啊,含章如今下落不明,这会儿你去哪找呢?还不如留在这儿等他。” 说罢,他忍不住抱怨起了自己那个没影的弟弟。 “这小子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都和这么好的姑娘定亲了,还不赶紧回来完婚。” 沈殊玉垂眸一笑,笑意带了分苦涩。 “我俩的运气都是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大约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被凑到了一起,如今一直抚养我长大的先生也不在了,我在京中没什么牵挂,倒不如出来找他。” 裴夫人问道:“你这样出来,家里放心的下吗?” 沈殊玉坦诚地答道:“我没在沈府长大,自小到大都是自己决定自己的事,至于我离开京城这件事,我父亲是知道的。” 知道归知道,但同不同意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裴沈两家订婚时,裴珩也曾打听过沈家的境况,隐约听说了沈殊玉的一些事,他当时心中还有些放心不下,但既然祖父都拍板决定这门婚事了,他自然也没什么异议。 见沈殊玉似乎不愿多提沈家,裴珩夫妻也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嘴。 裴夫人问道:“你要往何处去寻他?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或是带上一些人手,我们都能帮你预备。” 沈殊玉摇了摇头。 “裴家如今还在风口浪尖上,还是不要为这件事惊动旁人才好,若是被京城发觉,恐怕又要生出事端。人手我有,也不缺银钱,大哥大嫂不必太过担心。” 裴珩后退两步,忽然躬身给沈殊玉行了一礼。 沈殊玉大惊失色,赶忙避过这一礼后扶起他。 “大哥这是做什么?你拜我我怎么受得起啊?” 裴含章沉声说道:“我裴家能得沈小姐为媳,真是三生有幸,裴珩在此谢过了。” 沈殊玉柔声说道:“知道大哥如此惦念含章,我也不算白往云州来这一趟,我若是找到了他,一定会尽快带他回来见你们。” 裴珩点了点头,“多谢。” 沈殊玉来去匆匆,裴夫人只来得及让人包了些点心和银两交给她,沈殊玉虽说不缺这些,但那毕竟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一点心意,因此她还是收了下来。 送沈殊玉离开时,裴夫人握着沈殊玉的手问道:“我还不知道你闺名叫什么。” “我叫殊玉。” 裴夫人温柔的笑了笑,“我姓江,闺名芷芸。” 她对沈殊玉心有不舍,却也不好强行挽留,“你一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论能不能找到含章,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上。” “我明白,大嫂放心。” 夜里,节度使府。 白天送走沈殊玉后,裴珩夫妻二人一直满腹心绪。 裴夫人端着一碗安神茶走进卧房内,见裴珩手里握着一卷兵书坐在灯下,可他却走了神,目光并没有落在书上。 裴夫人把安神茶放在他面前,轻声问道:“还在想白天的事吗?” 裴珩把书丢开,拉住自己夫人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是啊,沈姑娘这一来,让我想起了祖父,又想起了弟弟。”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回忆起幼时的点点滴滴。 “我与含章差了十几岁,我们兄弟俩很早就分开了,印象里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很是娇贵,爹娘前前后后用了许多珍贵药材才把他养大,再后来,娘就把他送到了京城。” 说起裴含章,裴珩眼中流露出些许惦念与不忍。 “你说他不幸吧,他自小金尊玉贵地在京城长到现在,可说他幸运吧,老天爷一点也没客气地把他拥有的一切说拿走就拿走,可眼见着他一无所有了,却又留下一位红颜知己对他不离不弃,这说,这算什么道理?” 一提到沈殊玉,裴珩心中又泛起忧愁。 “也不知沈姑娘到底能不能找到他……” 听他唉声叹气了一番,裴夫人握着他的手安慰道:“他们两人有缘,或许沈姑娘与他心有灵犀,真能找到呢!” 裴珩站起身走到窗前,对着一弯明月眉头紧锁. “之前我偷偷派人顺着云州往京城的方向悄悄搜寻,却始终一无所获,如果不是有京城安插在这边的眼线盯着我,我又何至于如此畏首畏尾,让自己的亲弟弟在外面受苦受难……到头来,还要委屈人家一个小姑娘为我们在外面东奔西跑。” “这又有什么法子呢?”裴夫人无奈地说道,“陛下没有因为祖父的事迁怒你,只是派了监军来,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还不是因为我未雨绸缪?如果不是我安插在草原的线人刻意在那时挑起事端,皇帝还需要我来为他平乱,我这个节度使恐怕早就被他拉下来了。” 愤怒之下,裴含章抬手拍了一下窗棂,瞬间惊动了窗外树梢浅眠的鸟儿,几只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压抑着怒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们赵家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人,先帝用了祖父和父亲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整日疑神疑鬼怕他们生出二心,若非如此,含章又怎至于自小便与父母分离?” “什么身体文弱陪伴祖父,那不过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果不是宫里流露出先帝的意思,母亲又怎么舍得在含章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他留在京城,他不过是先帝用来拿捏我们裴家的一个砝码而已。” 他越说越气愤。 “如今陛下也不遑多让,徳懿太子的仁德聪慧,他是一样也没有,继位后一会儿要建行宫一会儿要加赋税,今天贬这个明天发配那个……” “祖父一生鞠躬尽瘁,只因为这么一桩莫须有的案子,最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们赵家简直不可理喻!” 第324章 各自前行 见裴珩满面怒气,裴夫人赶忙上前扶他坐下,又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你别生气了,咱们还是先顾着眼下吧,你不是已经把京城派到云州的几个眼线都盯住了吗?先想想办法避开他们,加派一些人手去把含章找回来。” 裴夫人也很心疼裴含章这个弟弟。 “不能让这孩子整日在外面担惊受怕的,而且也只有他回来了,咱们才能弄明白祖父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珩握紧拳头,猛地一锤桌子,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我祖父为朝廷夙兴夜寐,父亲也为国战死沙场,他们不念功劳也不念苦劳……真要把我逼急了,我便竖下反旗,与他们斗上一斗。” 裴夫人被吓了一跳,她慌忙往周围看了看,见门窗紧闭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转回头,不满地推了推裴珩的肩膀。 “你说话总要注意一些,小心隔墙有耳。” 裴珩坐在桌前平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有些事儿我还是得早做准备,含章肯定是因为顾忌什么,所以才一直躲在外面不肯露面,我得先把云州的钉子都拔出来,也好让他回来后住得安心。”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夫人,你还要提前备下一间院子,等他们夫妻二人回来了,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裴夫人心思十分活络,立刻便想到一个主意。 “跟咱们府上一墙之隔的陈家的那处宅子不是赁出去了吗?我回头和他们家说一说,等租期到了,咱们就出钱把那处宅子买下来,等买回来后就把那处院子和咱们府上打通,两处宅子正门不在一条街上,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裴珩叮嘱道:“还得找个理由,可别让人知道那是咱们给含章夫妻准备的。” 裴夫人点了点头,“这事儿倒是不难,到时他们要是问起,我就说是我族中的亲戚来云州投奔我。” “这些事你做主就成。” 看着裴珩把安神茶喝下,裴夫人在一旁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亲弟弟回家却要躲躲藏藏,对外也要遮遮掩掩,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裴珩放下碗,“我总不能现在就去砍了那些皇上派来的钉子……先盯着他们吧,再以美色财帛徐徐图之,总会有办法的。” 他微微皱起眉头,“也不知会是我们的人先找到含章,还是沈姑娘先找到裴含章。” 裴夫人笑了笑,“那就要看上天的意思了。” - 夜晚,幽郡别馆。 杜信芳独自站在门前,对月长吁短叹。 夜已深,他却丝毫没有睡意。 玉泉为他铺好床后,说道:“大人明日还有事情要忙,还是早些休息吧。” 杜信芳轻轻摇了摇头,“灾情绵延不绝,我哪里睡得着啊?” 他的车马一到幽郡城外十里,便遇上了出城来迎接的宁县令一行人。 幽郡灾情严重,宁县令为迎接他却大搞排场,杜信芳心中实在恼怒,却也知官场上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 他设法甩脱了宁县令亲自到了灾区,这才发现与传到京城的消息相比,幽郡的灾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灾区饿殍遍野,灾民衣不蔽体,可幽郡县衙却只在几处设了粥棚,且粥中的米粒寥寥无几。 杜信芳写给京城再请调拨粮食的折子,自送出后便石沉大海。 他只能日日奔波设法筹粮,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每日面对他无力挽回的局面深感自责。 玉泉安慰道:“大人,您能尽多大力就尽多大力,总不能为了一件您办不到的事儿就急坏了自己的身子。” 为了能让杜信芳的心里好受一些,玉泉便与他说起家中的事想让他宽心。 “夫人和老夫人日日都在京城盼着您回去呢!您可不能在这时候把自己的身子给折腾坏了让她们担心。” 想了想,玉泉又提议道:“要不,我现在给您研墨,您给夫人写封信,报个平安?” 杜信芳此刻心绪烦乱,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提笔写信时,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长居深宫的陆明珠。 若是她此刻也在这里,想必幽郡灾民的病痛也会少上几分吧,不知她如今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他无奈地摇摇头,赶走了脑中纷乱的念头,这才在纸上落笔,写下自己的近况。 - 一眨眼的时间,几年便过去了。 山中幽静,寺庙里的钟声穿过雾霭,回荡在静谧林间。 正在打扫院落的裴含章不由得停了下来,静静地听完了这段钟声。 一转眼,他离开京城已有四年之久,自从到了和云寺后,他便一直隐姓埋名躲在这里。 这或许是他离开京城后做的唯一一个正确的决定。 虽然住持至善大师没有答应他最初的请求让他剃度出家,但每日晨钟暮鼓诵读佛经的生活还是让他那颗燃着怒火又支离破碎的心,渐渐寻得了稍许平静。 这几年,他学会了将恨意深深埋在心底,化出和颜悦色的脸谱顶在面上。 可在午夜梦回时,那些恨意与不甘便如毒蛇一般从心底的深渊里爬出,狠狠地噬咬着他的魂魄。 他曾不止一次想要重回京城手刃仇人,然后将那个污浊之地搅个天翻地覆,可他的理智又时时刻刻地提醒他,这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他只得一边带着这些恩怨继续上路,一边怨怼自己的无能。 直到有一次,至善大师偶然在山崖边遇到了被恨意折磨的支离破碎的裴含章。 他顶着山风站在崖边,衣袂飘飘,像是顷刻间就要随风而去。 大约是察觉到了裴含章的异常,自那日之后,至善大师便每日抽空将裴含章叫到自己的禅房待上一个时辰。 有时与他谈论诗书,有时为他讲解经文,实在无话可说时便说些山野趣事给他听。 裴含章自然感受到了至善大师的这份善意,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于是便日日为佛寺抄写佛经修补残卷,一来感谢他的收留之恩,二来也是为了压制自己当下心中的戾气。 他独居在佛寺旁的一处竹屋里,每日随佛寺中人晨钟暮鼓诵读经文,彻底成了这山中的一名隐士。 寺中的小和尚们只知道他姓裴,但却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天长日久,便习惯了叫他裴施主。 第325章 缘分 听完了钟声,裴含章低下头继续扫着地上的枯枝残叶。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佛寺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的声音,还有随之传来的小和尚惊慌失措的喊声。 “几位官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这里是佛门净地,你们不能擅闯啊!” 发觉来者不善,裴含章放下扫帚旋身躲到了大殿之后。 “快叫你家主持出来,到了该交银子的时候了。” 至善大师从殿内走出来,双手合十,对着几名官兵道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不知几位大人到我这山野小寺有何贵干?” 几名官兵耀武扬威地呼喝。 “自然是要你们交银子,现在南边闹灾荒,国库缺银子,你们出家人不是号称慈悲为怀吗?还不赶快把银子拿出来。” 至善面露难色。 “我这山野小寺香火不旺,每日果腹尚且困难,哪里还能拿得出银子?几位大人着实为难我了。” 官兵轻蔑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做了和尚就真能超脱世俗万事不管了?真要这么好,那我们全天下的人不如都剃了头做和尚去,到时谁去种地,谁去经商?” 至善自知今日这关是躲不过去了,只好吩咐小和尚去自己房中取来了仅剩的一点碎银子。 “大人,小寺现在能拿出来的就这么多了。” 官兵掂了掂那点碎银子,心里十分不满。 “你刚刚不是还说没钱了吗?”那人冷笑道,“这不是有么?搞不好你们还有私藏的吧,你痛快点自己交出来,还是想等我们自己搜一遍?” 另一名官兵把眼前这座残破的小寺扫视了一遍,推了推领头那人,低声道:“算了吧,有那个时间咱们还是去下一家吧,你看这儿破的,能搜出来什么?” 领头的官兵想了想,觉得也对,这才作罢。 等几个人大摇大摆走出门后,裴含章冷着脸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看着几个人的背影,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把人拦下。 谁知,他刚迈出一步便被至善抬手拦住。 至善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裴含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拿了银子扬长而去。 “裴施主也知道破财消灾的道理,今日若是不能让他们如愿,那恐怕我阖寺上下都要鸡犬不宁,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对我们佛门中人更是如此,散了就散了吧。” 裴含章亦是无可奈何,思来想去,他从袖子里取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这是我近来砍柴卖得的银子,一共就攒了这么多,大师收下吧。” 至善却摆了摆手,将银子推了回去。 “这是小施主辛苦劳作所得,老衲怎么能要?” 裴含章却强硬地把银子塞进他手里,“莫不是大师嫌少?” “自然不是。” “大师收留我的恩德,我没齿难忘,如今寺中既然困难,晚生自当尽绵薄之力。” 至善只得收了银子交给一旁的小和尚,让他好好放起来,然后他带着裴含章顺着山路慢慢往前走。 “施主还是不愿意去找自己的家人吗?” 裴含章苦笑着答道:“大师这是终于厌烦我了,要赶我走了吗?” 至善的笑容有些无奈,他和蔼地说道:“施主自然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施主的家人会日日为你忧心。” 裴含章面上的神采渐渐消失,表情有些落寞,“我不出现,对他们来说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至善意味深长地说道:“施主请听老衲一言,施主心里所谓的好未必是他们想要的,施主也并非真正的出家人,切莫因为在佛寺待得久了就认为能够了却红尘。” 这番话让裴含章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沉默良久,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 午后,炎热的日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 马背上的沈殊玉被晒得头晕眼花。 她从一旁的袋子里取出水囊送入口中,倒了半天只倒了几滴水出来。 她这才发现水囊早已见了底,干涸的咽喉如同龟裂的大地,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她只得懊恼地把水囊丢回了包袱里。 行至一处山丘上,沈殊玉勒住马,她手搭凉棚向远处望了望,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山头上隐在林中的房屋。 她心中大喜,立刻催马跑到那座山下。 在山脚下拴好马后,她沿着山路往上走去,到了门前才发现这是一所寺院。 沈殊玉敲开了门,恭敬地对着为她开门的小和尚行了一礼。 “小师父,我是过路的行人,水囊里没有水了,所以想到贵寺求碗水喝。” 沈殊玉穿着一身男装,小和尚也没有见过几个女子,便理所当然地把她当做了一个年轻公子。 “阿弥陀佛,当然可以,施主请进吧。” 沈殊玉便拎着包袱随他进了寺庙里。 正值午后,庙中很是安静,只偶尔能够听到某处传来的木鱼声。 小和尚去为她打水时,沈殊玉便站在殿中对着正中的佛像出了会儿神。 她想起自己离开京城前曾在大佛寺中与殷凤潇道别,当时殷凤潇还调侃她,说她进庙不拜佛,实在是个怪人。 那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我的心愿唯有我自己能够实现,佛祖帮不上忙。” 想到殷凤潇,她不由得惦念起远在京城的陆明珠独孤霖等人。 自己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也不知她们如今过得如何? 不知独孤霖现在身体可好,婚事是否还顺利,明珠是否还得皇帝宠爱,有没有生下自己的子嗣…… 沈殊玉看那佛像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以前鲜少拜佛,也不知佛祖是否认可她这一刻的诚心? “若是佛祖还愿意施舍小女一些恩德,就请保佑我的亲人好友平平安安。” 小和尚回来时见她正叩头拜佛,便没有出声打扰,等她起身后才走上前将水囊递给她。 沈殊玉道了声谢,便称不再打扰,告辞后往寺外走去,小和尚跟在她身后送她出门。 快走到佛寺门口时,沈殊玉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笛声。 那笛声不知为何呜呜咽咽中带了几分沉郁之气,曲调似乎也有些耳熟,可沈殊玉当下没有想起来,她脚步未停地跨出门去。 待小和尚在她身后慢慢合上大门,槛外的沈殊玉怔愣了片刻,心中忽然如五雷轰顶一般激荡起来。 第326章 心爱 沈殊玉忽然回身,一把按住身后将要合上的大门。 小和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施主你……” “小师父,贵寺中是何人在吹奏这首曲子?”沈殊玉急切地问道。 小和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巴巴也没说明白。 话说回来,他其实并不十分清楚裴含章的身份。 他们寺中之人只知道这位姓裴的公子沉默寡言,但性子还算和善,自从来了之后就一直安静地住在寺庙旁的小竹屋里,每日和他们一起诵经礼佛,闲时就为佛寺抄写经文。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习惯了这人在寺庙中的存在。 没等小和尚说出个所以然来,沈殊玉又追问道:“吹笛子的人是不是一位年轻公子?他不是你们寺庙里的人,对吧?” 小和尚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施主是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他吗?” 沈殊玉的心像是突然被一掌击中,她痛得险些落下泪来。 她眼中泛着泪光,哽咽着问道:“他是不是姓裴?” 小和尚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殊玉忽然便笑了出来,她一把抓住小和尚,“你快带我去见他。” 见她神色急切,小和尚也不好再推脱,“施主请随我来吧。” 沈殊玉跟随着他穿过寺庙,一路来到了寺庙西北角外的小竹屋附近。 竹屋十分简陋,篱笆墙外,一个年轻人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闭着眼慢悠悠地吹着一首曲子。 他的手指灵巧地在短笛上飞舞,可明明是首让人平心静气的曲子,却被他吹得笛音悠长,曲调悲凉。 沈殊玉忍不住哽咽起来——那是只有淳于靖、裴含章还有她才知道的曲子。 那时,她还在陪着裴含章练枪法,有一次淳于靖说他们两人心不够静,三人便坐在演武场的空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淳于靖看着林海松涛,一时有感而发,拿出短笛随意吹了首小调。 裴含章精通音律,很快就学会了,沈殊玉落了下风,为此还好生气闷。 后来,两人生出情愫,沈殊玉还送了裴含章一支玉笛。 想到这里,沈殊玉循着笛声快步向前跑去。 待跑到了竹屋前,她忽然止住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眼泪倏然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裴含章听到声音,睁开眼朝这边望过来,这一望,他亦是震惊不已。 他不可置信地缓缓站起身,以为自己是一曲入梦,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沈殊玉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眼中的泪意。 她见裴含章一直看着自己却没有出声,便以为他是没有认出自己。 于是,她抬手拔下簪子扯开头上的发髻,任长发从肩头垂落,露出自己原本的女子容貌。 裴含章眼眶泛红,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殊玉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抱着他放声大哭。 那些积攒多年的心酸与委屈,在这一刻随着泪水一起倾泻而出。 小和尚喘着气赶过来,待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慌忙背过身往回跑去,嘴里还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非礼勿视”。 沈殊玉像突如其来的春天一般撞进裴含章的怀里,裴含章感受到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身体,还有自己被泪水洇湿的肩头。 片刻后,在他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就此停掉后,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抬手抱住沈殊玉瘦弱的身体,将她紧紧地嵌在自己怀里。 麻木多年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那些因时间与仇恨而消散的生命力好像在这一刻终于寻到了归路。 沈殊玉浑身颤抖,哭得说不出话来,裴含章轻拍着她的脊背,好半晌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阿殊,你怎么会在这儿?”裴含章在沈殊玉的耳边轻声问道。 沈殊玉也想问他这个问题,可她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只好顶着一双泪水涟涟的眼睛看着裴含章。 裴含章把沈殊玉扶进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用手指顺了顺她略显凌乱的长发,然后握着她的手,半蹲在她面前和她说话。 “阿殊,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沈殊玉却仿佛再也见不到他一般,立刻惊恐地抓紧了他的手。 “你去哪儿?” 裴含章心疼地回握住她带着凉意的手指。 “你放心,我不走太远,我借住在这寺庙里,如今你也来了,我自然要去和住持说一声。” 沈殊玉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既然她已找到了裴含章,自然就不会再与他分开,他住在这儿,那自己也是要住在这儿的。 裴含章站起身后看着沈殊玉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便安慰道:“你在这儿,我自然不会走。” 沈殊玉却有些委屈,心道,也不知当初那个招呼不打一声就销声匿迹的人是谁…… 走出院子,裴含章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沈殊玉的到来将他藏在心底的那团灰蒙蒙的记忆撕开一道裂口,往日鬼域幽魂一般的情绪,张牙舞爪迫不及待地从里面喷涌而出。 他站在院子外平复了片刻,才缓缓地往至善大师的禅房走去。 见他进门,至善笑眯眯地请他坐下。 “我听至清说,有位姑娘找上门来了。” 这话活像是裴含章做了回混蛋,欠了一堆的感情债,如今被人家打上门来讨要说法了……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裴含章苦笑着道:“让大师见笑了,她之前恐怕并不知道我在这里,今天能遇上也是机缘巧合。” “那也得要你们二人有机缘才行啊。”至善感叹道。 回想起自己离开京城前草草退婚一事,裴含章眼神一暗。 “她是我没过门的妻子,先前家中遭遇变故时我怕连累她,于是仓促间退了婚,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没想到……” 至善慈祥地说道:“人生际遇变幻莫测,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你以为自己堕入深渊,焉知不会在深渊下寻到另一条路?” 裴含章思索了一会儿。 “大师,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知道她的身份多有不便,但还望大师暂且收留她几日,等过了这几日,我会带她离开。” “自然可以。”至善说道。 “这几年你一直留在寺里,看似心绪平静了许多,但实际上你的心却是在庙宇之外的红尘之中,我这间小寺做不了你的清净之地,你迟早是要离开的,这也是我没有答允你出家的原因。如今你的家人已经找了过来,你也是时候离开了。” 裴含章的眼眶泛起一丝泪意。 他知道至善并不是有意要赶他走,至善只是对两人的离别时刻心知肚明。 如今,他的过往找到了他,他不能再逃避了。 “大师,我……含章多谢大师多年来的收留之恩。” 第327章 威胁 至善在这一刻方才知道裴含章的真名。 裴含章起身给至善磕了个头,至善赶忙将他扶了起来。 “你来了之后,寺里多了一盏长明灯,下面还刻了裴大人的名讳,那时我便猜到了你的身份,但你不愿提起,我也就没有多问。” 众生皆苦,他又何必非要对裴含章的伤心事追根究底。 将裴含章送出门时,至善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在这儿花了三年的时间去想之后的路,现在到了该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了。” 裴含章听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一路回到竹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院子里没有看到沈殊玉的身影,裴含章便赶忙往屋子里找去。 他所住的院子并不大,一共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卧房,另一间原是堆放杂物的,后来被他收拾干净了,当做书房使用。 卧房没有人,进了书房,裴含章看到沈殊玉正坐在书桌前,翻看他近日抄写的佛经。 看到裴含章回来了,沈殊玉便站起身来。 裴含章走到她身前,“我刚刚已经和住持说了你的事,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吧,不过我这里简陋的很,要委屈你了。你去睡那间卧房吧,书房这里还有张榻,我就睡这儿。” 沈殊玉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她攒了好多年的话想一一说给裴含章听,可真见到了他,却只有眼泪能表达她如山如海的思念…… 罢了,能找到他便好,余下的事,来日方长。 门被“笃笃”扣响,小和尚送来了晚饭,说是按照至善大师的吩咐,特意备了两人份的饭食。 裴含章谢过他之后便把晚饭接了过来,和沈殊玉沉默地一起吃完了这顿饭。 沈殊玉连日来奔波劳累,下午又经历了如山崩般的情绪宣泄,此刻身心俱疲,没什么精力与裴含章翻旧账。 她面无表情吃得认真,倒是裴含章自知理亏,时不时地便抬眼偷偷打量沈殊玉的脸色。 晚饭后,两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沈殊玉虽有心事,但因太过疲惫,躺下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可她睡得并不安稳,天还未亮就醒了过来。 她近来不是简陋的客栈落脚,就是干脆露宿荒野,醒来后乍一看到周遭虽简朴但还算整洁的卧房,心中一阵恍惚,如在梦里。 窗外是如墨的夜色。 沈殊玉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刚刚找到了裴含章,而他此刻与自己不过是几步远的距离。 明月悬在空中,山间的夜晚尤为静谧,窗外偶尔传来虫鸣,似乎像是在提醒她,时光并未静止。 迷蒙间,沈殊玉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在拂玉山庄的日子。 左右睡不着,沈殊玉便起身穿上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来到了裴含章休息的书房门前。 离开京城后,她一直都在期盼与裴含章重逢那一刻的到来。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又莫名有些近乡情怯。 站在书房门外,沈殊玉心中有些不安,她总怕自己是在做梦,因此很想看一看裴含章是否真的睡在门的另一边。 可抬手要扣门时,她的最后一丝理智还是制止了她的动作。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书房的房门向外走去。 昨夜,裴含章熄灭了烛火后一直辗转反侧未能入睡。 他耳聪目明,沈殊玉一出房门他便听到了声音。 他听到沈殊玉猫儿一般的脚步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前,然后在那儿停顿了许久。 他本已打算起身去为她开门,可谁知,等了好一会儿,门却始终没被敲响。 等沈殊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时,裴含章这才发觉,她似乎是进了院子。 外间毫无响动,难不成沈殊玉走了? 裴含章心里忽然慌了神儿,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谁知,他跑到屋外,正和沈殊玉望向自己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这才发现沈殊玉并未离开,她就静静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借着月光回头看着自己。 裴含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睡不着吗?” “嗯。”沈殊玉应了一声。 裴含章原打算等两人养足了精神,再坐在一起谈一谈这几年发生的事,但这一刻似乎来得比他预想的更早。 他侧过头看着月色下沈殊玉清秀的侧颜。 “你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 沈殊玉的双眸微微闪烁,夜色中,裴含章看不清她黯淡的眼神。 “大约在你离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吧。” 裴含章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有些内疚,可心中却又不免生出几分期盼。 他当初走得决绝,打定了主意要与沈殊玉和京中的一切一刀两断。 可时至今日,他还是忍不住去期待沈殊玉心中仍会有一丝丝对自己的惦念。 沈殊玉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期盼已久的答案并未让裴含章的心中生出多少欢喜,他垂下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即便沈殊玉不说,他也能够猜到,她这一路必定吃尽了苦头。 他们之间相隔的从来不止千山万水。 沈殊玉别过头去,紧紧地抿着双唇,月光映着她眼中闪烁的泪珠熠熠生辉。 她不想责难裴含章,却也不想轻易原谅他。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沈殊玉开口说话,裴含章心里十分痛苦。 他恨不得沈殊玉像以前教训不着调的秦灵泽一样,眉眼生动地打自己一顿出了这口气,也好过自己像现在这样,在等待中被时间凌迟。 过了片刻,沈殊玉终于平静下来。 她冷声冷气地开口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当初都辜负了我待你的那份心意,我不会原谅你的。” 裴含章垂下头,“是我不好,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沈殊玉气呼呼地从台阶上站起来往卧房走去,独留裴含章坐在廊下。 月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让他的身影看上去愈发孤寂。 “如果你再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销声匿迹,我一定杀了你。” 丢下这句话,沈殊玉愤而摔帘子进屋。 第328章 愧疚 第二日睡醒后,沈殊玉没在小院中看到裴含章的身影。 堂屋里的桌子上放了一个食盒,里面摆着几样清粥小菜,看样子是裴含章留给她的早饭。 昨夜气急后撂下一通狠话,沈殊玉这会儿倒也不担心裴含章会不辞而别,于是她安心坐下来吃完了早饭。 用过饭后,沈殊玉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见裴含章回来。 听着庙里传来的木鱼声与诵经声,她思索片刻后向院外走去。 快到晌午,裴含章终于回到了竹屋。 他回来时,发现沈殊玉正坐在自己往常坐的地方,替他抄写他抄了一半的佛经。 她抄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没有发现裴含章就站在自己身后。 裴含章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轻咳一声。 “什么时候醒的?昨晚睡得还好吗?” 沈殊玉既没有停笔,也没有抬头。 “还好,在外面待得久了,哪里都能习惯。” 她把最后一句抄完,才放下笔吹干纸上的墨迹,“我饿了。” 裴含章笑了起来,“正好,我把午饭带回来了。” 两人吃过午饭后,裴含章简单收拾了下屋子。 昨天沈殊玉来得突然,他没什么准备,今日得了空自然要好好整理一番。 即便条件不允许,他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她尽可能过得舒服些。 收拾完屋子洗了手,裴含章便到院子里找沈殊玉说话。 沈殊玉一直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喝茶,她给裴含章也倒了一杯,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眼神略显复杂。 裴含章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对她说道:“阿殊,你有话想对我说,对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他微微垂下头,低声道:“就算你骂我,我也甘之如饴。” 沈殊玉微微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你走了以后,先生也去世了,我……” 听到这儿,裴含章噌的一下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先生去世了?” 沈殊玉平静地仰着头看他,那些痛苦曾如海浪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她的神经,让她早已麻木。 “你走后大概过了几个月,有人下毒谋杀先生,我和三哥赶回去的时候,就只来得及见先生最后一面。” “谁,是谁干的?”裴含章目眦欲裂,颤抖着声音问道。 沈殊玉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皇帝、郑涣,还有……”她微微一顿,“先生出事那天,孟庭芝偷偷回了山庄,我怀疑先生的死他也知情,但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他是否也参与其中。” 她冷哼一声。 “郑家一门败类,他恐怕也不能独善其身,真若行得端坐得正,那日又何必藏头露尾?我射杀郑涣后,他如惊弓之鸟一般把身边的护卫加了一重又一重,可见,他也不是问心无愧。” 炸雷一个接一个,裴含章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先生死了,还跟孟庭芝有关……你还杀了郑涣……”他喃喃道。 虽然还没离开京城的时候,裴含章就已察觉到孟庭芝的古怪,认为裴家出事和郑家脱不了干系,但他着实没想到,先生的死居然也可能和孟庭芝有关。 “是他害了先生,还是他和郑家一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不怕遭报应吗?”裴含章的胸口起伏不定,喃喃道。 沈殊玉把目光投向远处。 “无非是为了名利,先生身上有他想求来的东西,那些虚无缥缈的报应算得了什么?” “他求什么?” 沈殊玉垂下眼眸。 “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总之,终有一天我会把事情弄明白,如果是他做的,我不会放过他。” 裴含章的魂魄像是被抽走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眼角沁出泪来,半晌后抬手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神色十分痛苦。 “我对不起先生,我不配做他的弟子……” 沈殊玉被他勾起了心中的痛楚,半晌后方才淡淡说道:“不知者不为过。” 看着沈殊玉波澜不惊的面容,裴含章这才意识到,隐藏在平静之色下的是她宛如无尽深渊一般的痛苦。 没有人比沈殊玉更在意淳于靖的生死,也没有人再会像淳于靖一样,去给与沈殊玉她最需要的关爱和支持。 在这件事中,没有人比沈殊玉更悲伤。 裴含章在沈殊玉面前蹲下身,握住她放在双膝上的手。 “阿殊,对不起。” 不论当初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他都为自己没能在沈殊玉最艰难的时刻陪在她身边而自责。 沈殊玉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她哽咽着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裴含章颤抖的双肩。 “我不是真的怪你,我只是……” 我只是自己也很难过,难过到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去责怪谁。 “我都明白。” 沈殊玉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我上午偷偷去见过至善大师,他告诉我,他曾见你站在悬崖边上,看上去对尘世毫无留恋,他为此担心了很久……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也不好,我又怎么忍心再苛责你,只是……” 她认真地看着裴含章的双眼。 “你不能再离开我了,我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再去承受任何生离死别了。” 裴含章仰着头,看她泪水涟涟的双眼,他站起身将她搂进怀里。 “之前的事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两人的拥抱恍如隔世。 这一刻,沈殊玉才终于相信,他们的重逢不再是镜花水月。 - 皇城,迎仙宫。 陆明珠低着头绣花,坐得久了,脖颈传来一阵酸痛。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直起身体轻轻地揉捏着肩颈。 就这么一抬头,她便看到素雪绷着一张小脸气呼呼地从门外走进来。 素雪看到她后,赶忙收敛了神情。 “娘娘绣得累了吧,我给娘娘倒杯茶。” 说罢,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送到陆明珠面前,又为她按揉双肩。 陆明珠好奇的问道:“是谁惹你了,怎么这副表情?” 素雪撅着嘴,气愤地说道:“刚刚我听小太监说,陛下下了朝后,本来是往咱们迎仙宫方向来的,可半路却被孟婕妤截住了,她撒娇卖痴了一番就把陛下拉去她那儿了。” 原来是因为这事儿,陆明珠觉得有些好笑。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有孩子了,娇贵些也不奇怪,陛下想去就去吧。” 孟庭兰前两日刚被诊出喜脉,如今她愈发得意,都快在宫里横着走了。 陆明珠低头抿了口茶。 “陛下若是每天都来我这里,恐怕整个后宫都不会安生,再说,日日与一个人相对,难道不会觉得厌烦吗?我看陛下都是这种感觉,陛下看我,大约也是如此吧。” 素雪被吓了一跳,有心上前要捂住她的嘴,却又不敢造次。 “娘娘,您说话可悠着点儿,别什么都往外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