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蛰之宝盖流苏》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一章 混沌 (引子一) 太阳在天空中若隐若现,像昏黄暗淡的一抹惨白挂在鼓声震天的天际战场上。 战火硝烟,晦暗不明。四野是燃烧和爆炸的滚滚黑烟。 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火团从天空跌落,像无数突破云层的流星坠向地面。那是勇士们的战车在燃烧中坠毁。 和混沌的战争已经打了三十个昼夜,但九黎战神蚩尤擦满黑色火药斑痕的战车,依然驰骋在天空之中。 蚩尤左手握刀,右肩抗着巨大金色战斧,浑身如铜铁一般的肌肉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大吼一声,举起战斧,额头青筋暴跳,双眼赤红如血,浑身的肌肉再次迸发出强大不屈的力量。 十六只须发尽乍,口喷热浪的貔貅,拉着战车在天上飞奔,冲向遮天蔽日的混沌,发出一声声怒吼咆哮。 混沌伸出十只金属的羽翼,旋转起整个巨大的椭圆身体,将仍能射向地面的残余日光绞碎,发出刺眼的白光。 金属的羽翼自如翻转,让他在空中迅如疾风,快如闪电,一个漂移就躲开了蚩尤巨斧的进攻。 西方的天空上,四十匹独角天马拉着的神农氏金光闪闪的战车也已经伤痕累累。 高大冷峻的神农氏率领着无数的熊罴、虎豹飞跃向混沌,发起了不知第多少次的冲锋。 忽然一阵声震九霄的隆隆巨响,混沌后部羽翼两侧各升起一个舱门。许多金属铁甲的猛兽奔腾而出,扑向冲锋过来的战车。 那是穷奇。狰狞的金属巨头上呲牙咧嘴,喷出一股股蓝色高温的火焰,将冲在最前面的独角天马变成燃烧的一簇火光,飞撞在混沌的外壳上。 随即扑上来的虎豹,与穷奇在四周火焰的炸裂中悍不畏死地搏杀,用它们的尖牙利爪撕裂穷奇坚硬的外甲,同归于尽地燃烧成一个个火球,砸向大地。 在高耸入云的不周山巅峰,华胥国的大祭师诩禅骑在狮首羊须、长毛如雪的独角白泽上,挥舞着祭祀神杖,面前祭出的五色龙令漂浮在半空。 所有华胥国一百多位巫师,奋力敲动面前巨大的扬子鳄皮的鼍鼓,咚咚作响,震撼天际。 她们雪白的祭司长袍被飞来的火球流石灼穿撕破,污迹斑斑,但她们的手中的战鼓鼓点依然激昂,和她们的长发一起在战火之中飞舞飘扬。 诩禅调动全部不周山直插深海的神力,令神杖发出耀眼的光芒。 “行雨令“调动金色行龙给夸父族作为冲锋的坐骑。夸父族巨人勇士身跨巨龙,用巨大弓箭不断向混沌射击长约几丈的巨矛。 巨矛投中混沌,在他坚硬青铜一样的外壳上留下点点的白瘢痕。一些更大力的强力投矛,也会给混沌的外壳造成一点撕破的裂口。 “雷焰令”召集所有火龙,给轩辕部族的祝融氏的攻击开路。祝融氏的勇士们手攀冒着烈焰的火龙,如一道道窜出的火线向混沌发起霹雳雷火的攻击。 暴雷滚动,携卷劲风。风助火势,火炽风烈,扑向混沌。混沌在高温灼烤的腾腾火光中暂顿不前。 “盘云令”呼唤巨型青色角龙,发起狂风龙卷,协助九黎族请的天庭风神施展飓风秘术,将满天肆虐的穷奇吹翻撞烂。 “避水令”调集所有大海蛟龙,掀起惊涛骇浪,飞弹起无数块礁石海岩,砸向混沌。 巨浪中蛟龙翻涌,将神农氏的一辆辆战车推向更高的天空,从上至下向混沌发起斧凿式冲锋。 “艮泽令”号令全部几千头双翼振空的应龙听从神农部落指挥。那些黑色应龙为北冥巨鲲所化,展翅千尺,一飞十里,身驮神农军团的勇士,在空中投掷巨石和铅铜做成的雷石,狠狠砸向混沌。 混沌此刻在天上比九个太阳更大更亮。 它打开正中间的升降拱门,放出丑陋凶残的饕餮。饕餮嚎叫的声音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之声,力大无穷地朝轩辕氏麾下无数的烈马战车撞去。 饕餮与飞驰战车的碰撞,在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战车支离破碎。轩辕部族的猛士们从天空中跌落尘埃,失去了他们勇敢的生命。 诩禅握住神杖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面颊。 他念动咒语,继续催动五色龙令。健硕的高大身躯上祭司的银丝战甲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诩禅也是华胥国的国王。他所率领的龙族兵团几千条巨龙,摇头振须,仍在斗志昂扬的战斗。 巨大的龙尾是最好的武器,翻卷中抽动横拍,打飞拍碎了不知多少只穷奇和饕餮。 这时候混沌再次发动。升起的舱门中放出无数黑压压的梼杌。这些沉重实心没脑子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一通疯狂乱咬。 巨龙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钳制住了。很多大龙被梼杌啃得遍体鳞伤。 巨龙发出震天的龙吟,竭尽全力继续战斗。 有些青龙和行龙被穷奇喷出的火点燃了身体,就用最后的力气向混沌撞去,在天空划过无数飞掷火练。 漫天燃烧的龙鳞如红彤彤的雨星般飘落,点亮被战火覆盖的大地。 蛟龙扬起愤怒的龙首,向天空中的火海喷出排山倒海的海浪,瞬间,将穷奇吐出的火舌浇灭,转为寒冰蒸气,气雾腾腾,让不周山被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笼罩。 诩禅见龙族奋战多时仍不能取胜,招来华胥国坚不可摧的青铜战车,亲自上阵搏杀。华胥国的无数武士,跟随他左右奔上天空。 神龙部落的大将颛顼率领巨大的雪白战船从北冥之地赶来。上万头巨鲲在海洋中翻滚,用神勇之力抵住擎天柱不周山; 勇敢的将军骄虫从平逢山赶来。他的战甲暗黄,头盔上左右有两个巨大的蜂窝。他手握长戟,指挥成千上万的毒蜂,向饕餮和穷奇发起了进攻。 可是穷奇喷出的火焰,让大多数的攻击毒蜂在天空中燃烧出无数火光星辰,化为灰烬。 轩辕部忠诚的将军泰逢架着万道霞光的战车从和山赶来了,他是虎身人首的兽人勇士,用两柄金灿灿的青铜叉重创无数梼杌。 但混沌的羽翼如利刃般切断了他的战车,使他直直飞落万丈深渊。 神农部的将军计蒙也从光山赶来了。他龙首人身,双肋挟携着骤雨冰雹,浑天漫地砸向混沌。 混沌的厚重外壳被砸得发出阵阵爆响。但很快,混沌飞速的反攻横扫,把计蒙撞飞出战场。 最后赶来的是最勇敢的将领共工。他是华朝主家。他带领着华朝所有的武士倾巢而出。 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相柳手握长矛冲在最前面,用他手中的巨矛挑飞了好多只穷奇,扎穿了好几只饕餮。 更多的饕餮涌上来,相柳苦战不敌,被一群饕餮扑摁在下面,撕成了碎片。 共工的妹妹浮游,手握双剑,在共工身边奋不顾身加入战斗。她的剑尖如流星划过夜空,飞扫横劈,砍翻了无数梼杌。 发疯的梼杌结成战阵,将浮游困在中间。再由蛮力的饕餮冲撞进击,几下将浮游撞倒。最后她被穷奇的烈焰喷烧,灰飞烟灭。 共工最生猛的兄弟棺人,为了救他挡住饕餮的攻击,被撞的粉身碎骨,跌落尘埃。 他的王子夜,直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手脚分离,胸膛破碎,散落人间。 共工的另一个儿子后土,和他并肩奋战,毫不退缩,英勇无敌。 那混沌见多日鏖战不能取胜,生出了烦躁不耐,要将这不屈服的世界直接毁灭。 它旋转盘旋,从空中快速飞向不周山。它要将这支持天地的擎天擘玉柱一击撞倒,压塌这里所有抵抗的意志。 诩禅最先发现了混沌的企图。 他挥舞神杖大声疾呼:“挡住它,不要让他碰到不周山!” 无数的巨龙发力狂奔向不周山,企图抵住混沌的一击; 战神蚩尤、神农氏和轩辕氏的战车也急速向不周山救援而来; 颛顼立即驱动所有巨鲲在深海海底抵住不周山的山脚; 颛顼的大力神重和黎撑开双掌抵住不周山中间的巨岩峭壁; 心如火焚的共工带领儿子后土大喊着向不周山冲去,想要撑住山不要倒塌。 那混沌在天上再次绽出耀眼的蓝光,向不周山悍然冲来。 共工拼尽全力,以铁额铜头迎面向混沌撞去。 混沌发出骇人的力量,闪烁蓝光之后,更发出一片耀眼赤红的光芒,胜过无数的太阳和月亮,以无人能够预计的千钧重力猛的撞向不周山。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轰隆隆的碰撞炸裂之声爆响长空,比盘古开辟天地时的声响还要惊天动地。 大地为之颤抖不已,引发了剧烈的大地震。 深不见底的无数条壕沟在原野上绽裂开,向方圆千里扩散。 不周山顷刻传来嘎嘎吱吱的声音,从中间轰然断裂。 “不要!不要!”诩禅大声绝望地呼喊。 他驱动白泽飞身跳跃,却已经赶不及阻止不周山巨大的山石从天顶跌落地面。 不周山下就是华胥国啊! 那是诩禅从小生长的地方,是他繁衍生息几千年的家乡,是他竭尽全力保护的国家。 诩禅在这一刻无能为力。他眼睁睁看着巨大的山体倾斜碎裂,在轰鸣之中化作连绵的山雨石海跌落向华胥国。 不周山底,海底震裂,掀起万丈海啸。浪峰直指从西向东倾斜的大地。海水汹涌地倒灌进来。 不周山倒了,天塌地陷。 大力神重和黎和无数的巨鲲被倒塌的山石压成肉泥。 华胥国聪慧而美丽的巫师们随她们的鼍鼓碎裂在振动和坍塌中。 后土撞上混沌支离破碎,化为一片血雾尘埃洒落大地。 混沌巨大的羽翼发出光影,在共工冲上来的那一刻,刀一样锋利地斩断了共工的头颈。 英雄的头颅就这样睁着眼,带着满眼的勇毅和不甘,飞向天外。 冲到阵前的战神蚩尤,越过倒塌的不周山,以同归于尽的勇气将金斧狠狠楔进混沌的身躯,而自己却在混沌身上撞得粉身碎骨,血肉崩裂,如一片耀眼的红霞扑向大地。 大地的裂隙里涌出地心的岩浆和火焰。江河里黑涛翻滚。大海里血红一片。 诩禅几近崩溃,催动满身伤痕的坐骑白泽,发疯一样飞驰向华胥国的方向。 天地发出的巨震声响和混沌在空中得意的鸣叫,他都再也听不到。他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只听见自己心里不断重复的“不要,不要!” 虽然白泽是日行千里的神兽,诩禅还是晚了。 他只赶上用自己的双脚踏上已经完全被掩埋的方圆千里的废墟。 整个大地上的灰尘数十日不曾散去。日月无光。 不周山的倒塌令大河改道,斗转星移。大地被纵横开裂的荒原笼罩,千百年不能恢复生机。 残存的三个部落,九黎、神农和轩辕都失去了自己的家乡,只得避入深山的山洞中躲避混沌及其凶兽的追杀。 人类和混沌的战争彻底输了。 尽管有无数神龙奇兽的帮助,尽管天门大开,天界派遣风神、雨伯和魃女相助,也没有能挽回这场战斗。 巨大的混沌展开自己闪着荧光的羽翼,遮蔽日月,就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盘旋了一百个白天黑夜,终于消失在天际深处。 它不屑于踏上这被征服了的土地。 它是宇宙中的强者,还要回到宇宙中继续为王。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二章 羲和 (引子二) 诩禅伏在白泽的背上,用尽了最后的法力,才在华胥国的废墟上足不沾地的搜索了一圈。他实在舍不得再让自己和白泽的重量加附在这致命的坍塌上。 轰鸣和巨响已经渐渐远去,留下的埋葬生命的死寂让他的神经脆弱不堪。 面前的世界只有尘烟弥漫,看不清任何东西。 诩禅的脚下都是热风不断吹起的砂石尘埃,扬扬洒洒,不停地在巨石的缝隙和表面上驻足、迟疑又离开,正如诩禅搜寻中灼痛的目光。 砸在华胥国上土崩瓦解的不周山,像法力凭空堆出的巨大新坟,掩埋了曾经的百里繁华,也埋葬了鲜活生动的仇恨与挚爱,将命运的颠沛流离终止在此刻。 诩禅的脚步虚浮而漫无目的。他还会走,却已经不会眼泪了。因为干涩红肿的双眼被越来越浓的绝望烧灼得快要瞎了。 神兽白泽雪白柔软的长毛已经肮脏不堪。它疲惫地跟在诩禅身后,低头闷声不响地走着。 忽然,白泽抬起头,敏锐的双眼和第六感的灵性让它踯躅不前。它用雄狮一样的头颅触碰了一下诩禅的后肩,垂下头向脚下的碎石里低低地轻吼了一声。 诩禅像将死之人忽然抓住了一丝生机。希望让他的心突突跳个不停。 他判断了一下,此地是原来华胥国神庙的方向。 仔细探查,诩禅确实感觉到一缕微弱的生命气息在地下浮动。只是这气息实在太弱了,几近消失。 诩禅已经没有能量再使用法力驱开地表石块。他只能拼命用双手扒开一块又一块的巨石。 他的指甲崩断。指尖磨得血肉模糊。直到整个手掌都鲜血淋漓,诩禅终于在瓦砾碎石之间看到了一条手臂。 那柔软的手臂仍然还有生命的气息。透过泥污和干涸血液的伤痕,看得出肌肤曾经的细嫩和姣好。 纤纤的五指自然弯曲着,但是指甲已经磨损脱落,留下血迹斑斑的伤口。 不知道这只手,经历怎样的辛苦和磨难,扒开怎样沉重的石块和泥土,才能向上伸出这半尺。 诩禅发现这只手的第一刻,眼中就重新聚满了他已经觉得永远不会再有的泪水。 他认得这只手。这是羲和姑娘姣若明月、柔若无骨的手。 在祭春的盛典上,年轻气盛的国王诩禅亲自下场,与华胥国最勇敢的武士们角力。 那一场大汗淋漓的角逐,动若猛虎,矫若雄鹰。诩禅骄傲地站到了最后,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然后,那位全华胥国都引以为傲的姿容绝代的羲和姑娘,就是向诩禅伸出了这只手,还给了他一个清丽脱俗的微笑。 诩禅当时握住这美如柔荑的手,胸中激荡如擂鼓,所有神庙的祭台、无边的法力、绝顶的武功和治国的方略,全都在一霎时被这忽然降临的柔美爱意踩在了脚下,一文不名。 就定在这年秋天的谷神节,羲和姑娘会嫁给华胥国的国王和大祭司诩禅。 在订婚酒宴上,那几个败给诩禅的年轻武士们讨打地说:“我们可不管你是不是王,只要你敢对羲和姑娘不好,我们就敢打到你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诩禅笑意盈盈,大胆地拉过身边羲和姑娘那只玉指如葱的美丽素手,大声说:“放心吧,你们这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啦!” 可是呀,现在握在诩禅手中这只伤痕累累的手正在慢慢变凉啊! 诩禅一手紧攥住羲和姑娘的手,另一只手拼命地继续往下挖,扒开周围的土石。“羲和,羲和,等着我,我这就救你出来!” 突然之间羲和姑娘手上的食指动了一下。从地底深处传来她微弱的声音:“停下!我不要你看见我没腿没脚的样子。我不要。停下。” 诩禅呆住了。然后他握紧她的那只手,就感受到了羲和指尖传来的细小动作。 羲和用弱不可闻的声音继续说道:“不要费力气。一切都太晚了。我要告诉你,很多很多,你要好好的听。” 然后,随着羲和指尖的轻微颤抖,诩禅的元神清晰地接收到绵绵不断发来的信息。 诩禅沉静下起伏的情绪和心境,默默把所有神力集中到元神上。 这些都是神庙中所藏的全部古籍经典。很大一部分诩禅都读过,但也有不少生僻偏门是他不曾接触的。 羲和就用她年轻生命里最后的力量把华胥国所有的一切,曾经的文明,过往的繁华,全都刻进了诩禅的元神。 宁静了一时三刻后,羲和对诩禅说:“走啊!你走到可以生存的地方,找到后来的人。太祖婆婆说,会有一条时间的隧道,能够穿越到这一切发生之前。我的王,找到那条隧道,找到拯救华胥国的人……” 羲和清美的声音最后断续地说道:“我…好…….” 她没有说完。 诩禅猜她想说的大概是“我好疼吧”。因为这么多的石头压在身上,因为这样努力的刨挖出通路,这样拼命的举起和伸出这只手,她一定很痛很痛,痛彻心扉吧! 或者她想说的是“我好恨”。恨这突然的毁灭,恨侵略者混沌,恨这无力回天的绝望吧?或者只是恨我诩禅,没有能保住华胥国,恨她信任的王没有机会爱她,没有能给她梦寐以求的婚礼吧! 再或者她想说的是“我好伤心”。伤心曾经的一切如过眼云烟一般被坍塌的大山埋葬,伤心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变成灰尘被砸入地狱吧! 但是就在这时候,羲和凄绝孱弱的声音再次传来:“想…你……” 她最后的气息随着这两个字绝然流逝了,弥散在大地深处。 诩禅伟岸的身躯瞬间坍塌。他匍匐在地,压抑着嚎啕,用他的脸紧紧贴着那只渐渐冰凉,由白转灰的手。 整整五天五夜,诩禅再没有动过。他的身体被降落大地的烟尘覆满,一动不动,仿佛融入四周的巨石,再无声息。 诩禅感觉他和他的心已经死在这巨石碾压的深处,永不能再见天明。 但是在第六天的清晨,当空气里从死亡的沉寂中飘过来一声白泽的轻哼,大祭司诩禅终于抬起了头。 奄奄一息的白泽忠实地守在旁边。它独角之上流着的鲜血早已经凝固。饥饿和脱力令它浑身颤栗。 不过当诩禅站起身,白泽还是用麋鹿一样的眼睛柔和地望着他。 诩禅用石块埋起来羲和那只手。然后将神杖深深地插入布满碎石的土地,施展已经恢复一些的神力,让整个华胥国的地方生长出茂密的枫树林。 那是羲和最爱的树。到了谷神节的时候,应该是嫣红一片,如霞似锦。 这也是对深埋地下的武士们的祭奠,他们的鲜血配得上如火如荼的满山枫林。 两月后,大地见到了阳光和蓝色的天空。 但是不周山的倒塌令广漠的土地裂开无数道深沟。瘴气溢出,继续维持着死寂一般的荒原。 世界变得丑陋荒蛮,到处不见人畜鸟兽,成为没有生命的死亡之地。 诩禅伸出一只手,拍拍白泽,一人一兽,离开这片茂盛的树林,向着远山的更深处走去。 曾经的郁郁葱葱的山林,如今大部分也是光秃秃的。只是在大山深处的深处,也许还有一线生存之地。 在荒凉的路上,到处都能看到龙族的残躯。遍地都是焦黑的尸体和烧成灰烬的战车。有无法瞑目的人和兽,仍然在旷野里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重又湛蓝的天空。 走过这铺满死亡的广袤地域时,诩禅的神经已经麻木了。 在走了七天之后,他终于遇到了第一个还有生气的灵魂。 那是一只人头鸟身的鸿鹄。鸿鹄是罕见的白色的凤。他本来应该睥睨天下,只在高山深谷中栖息生活。 但此刻的他那高傲的头,歪在一边。脖颈上竟只有一层皮连着。四周尽是他脱离的洁白羽毛。他的身体干瘪破碎,露着难看的血肉。 他其实已经死了。但是他的灵魂却死而不去。因为灵魂还在,所以他还没有腐烂发臭。 诩禅运用通灵之法,对那鸿鹄的生灵说:“为何死都不去?” 那执着的灵魂正在哭泣,抽噎着说道:“我要找我的瑶,我一定要找到她,和她一起,随便生死。” 诩禅展开法术,看到了鸿鹄说的瑶。 那是个美丽的人头鹿身的女子,有一头金色飘逸的长发和如玫瑰花瓣一样的面颊。 是啊,这只鸿鹄兽人丢了他的爱人瑶。他们曾经那样恩爱,在山崖之上,溪水之畔日日形影不离,夜夜交颈而眠。 从他们还没有修炼出人形,到两人能够口吐人言,互诉爱慕。 在过去的三百年里,他们从没离开过彼此一天。 可是不周山的倒塌,把瑶撞得不知去向。鸿鹄就在火雨天雷中一圈一圈的飞翔,呼喊寻找着瑶。 直到天空掉落下来的火焰和碎石,将他砸得七零八落,命丧莽原。 可是他的执念太深了,无论如何不愿离去,依然徘徊在瑶失踪之地的附近。 诩禅突然感到一丝慰藉。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和他一样执着的灵魂。 他记得羲和说的每一句话。他不能倒下,一定要努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继续努力。 所以他伸出手,从地上一根一根捡起鸿鹄散落的羽毛,一块一块将鸿鹄碎裂的身体拼在一起。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单衣,将这些都包在一起,背在了肩头。 鸿鹄那折断的巨羽翅膀,就这样耷拉在诩禅的身后。 诩禅扛着这残缺的大鸟继续向山中走去。 白泽上来轻轻的碰了碰那巨鸟垂下的毫无生气的脑袋,用困惑的眼睛看了看诩禅,也跟着主人一起走入了山谷。 那座大山过了几千年之后被人起了个名字叫云梦山。 大山的山谷深处,裂出一道间隙,而深入到裂隙的下方,有一个溶洞。溶洞的深处却是一片绿洲,还存活有一些高大的树木。 这些曾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生长的高大树木,如今在裂隙之间见到了阳光,焕发了更强大的生机。 诩禅在这里住下了。 他用五百年走完了修仙之路,却拒绝飞升成仙。他报告天界,他还有尘世缘法未尽,尚不能自在逍遥。 在他修炼的岁月中,他也帮助白泽修炼。兽妖的修炼更加漫长艰辛,好在白泽已经进步到能够口吐人言。 唯一让诩禅不如意的是尽管他有成仙之能和大祭祀的通灵手段,却一直不能修复那只白羽鸿鹄。 他只能用法术护住大鸟的灵魂,耐心等待有能力重塑鸿鹄的一天。 去过仙界后,一夜,诩禅得到感应,便骑着白泽走了百天,赶到天庭门外,叩门相求。 回应他的是早已等候的太上老君。他称偶然俯瞰人间,被诩禅和鸿鹄的执着感动,决定传授诩禅复生之术。 诩禅在谷地半山修了一个复生台,把鸿鹄的灵魂安置其上。 那是个风云际会,电闪雷鸣的地方,终日被云梦山的白云环绕,被流水蒸腾的雾气浸润。 鸿鹄的灵魂被风吹,被雨滋润,被阳光浇灌,更被诩禅的法术点化。一千八百天后,日日滋养的大鸟终于慢慢形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起先他只是如雾一样飘浮在空中,看得出有了脸和眼睛。渐渐的,他形成了新的人形,长得俊美异常,高大挺拔。 又过了一千八百天,大鸟的灵魂终于完形成人。他从复生台上一个箭步飞跃下来,拜倒在诩禅的脚下,兴奋地说道:“老师,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我愿终身侍奉左右。” 诩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已经千年没有讲话,猛一开口竟有些生涩了。 他对大鸟说:“今日你新生,我应当赐名字与你。因你在这白云之中聚气重生,你以后就叫云中君吧。” 云中君谢过老师赐名,又听诩禅说道:“你要先化成人,再修炼仙术。因你本来就是仙术点化重生,所以你已是半仙半人之体,既可以天界行走,也可往人间生活。你已经脱了鸟身,从此自由了。” 云中君跪下复又说道:“老师未往天界一天,我便一日不离。” “如此,那你随我来。”诩禅拉起云中君,双手往天空一画,一个气息波动的结界大门近在眼前。 诩禅在云中君重塑新生的三千六百天里,用结界的大法术去到天界和人界之间,修建了一个方圆万里的新的世界。 他用了八百天,建造了巨湖深海;又用了一千日创造了土地高山;再使最精妙的手段用剩下来一千八百天为这个新世界打造了活生生的森林,溪水,河流,草原,甚至鲜花。 他将白泽放生这片美丽的结界世界,从此自由自在。 诩禅给这片用结界之法建造的新绿洲,命名为“瀚海洲”。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三章 等待 (引子三) 岁月静好,如大地上重新又长出的鲜花,朝开夕落,生死罔替。 自从云中君重生为人之后,诩禅喜他心无旁骛的赤子之心,和聪慧通透的聪明大脑,便倾其所有的把毕生所学并所感,尽数传授给了云中君。 诩禅带着云中君除了每日往瀚海洲巡视,还携他走遍人间大陆。 四野依然处处都是荒凉。瘴气四溢,沟壑纵横。 但他们还是遇到一些人族和龙族。 只是人族回到了山洞居住,从刀耕火种开始,重新演化文明;而龙族则自然繁衍,浪荡山林,无人约束。 一路之上,师徒两人风餐露宿,常常要出手救助遇到困境的人族和龙族。 有奄奄一息的巨龙和猛兽,云中君总是不厌其烦的把他们救回结界瀚海洲。 又历千年的修养生息。瀚海洲里有越来越多的各色龙族,还添了虎豹、貔貅、凤凰、毕方等等珍禽异兽。 一日,云中君终于忍不住,把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向诩禅提了出来:“老师,我怎样才能找到瑶?” 这个名字一直在云中君的心中,转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就像压制不下去的火焰,烧灼得他的一颗心滚烫炽热。 诩禅悲哀的摇了摇头:“瑶她不在这个世界。” 云中君内心的热浪让他的声音嘶哑起来:“不,老师,不会的!瑶她一定还活着!我能感觉到她。她一定还在的。” 诩禅静静地坐下,对云中君说:“她不在人间,如果在仙界,你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前往。”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很想和你分享一个巨大的秘密。你要守住这个秘密,就一定会见到瑶。” 云中君兴奋得两眼发亮,目光灼灼地盯着诩禅。 诩禅对他讲述了华胥国那遥远的一切,并且告诉云中君他已经发现了时间裂隙的秘密。 “老师找到时间裂隙了?” “是。”诩禅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仍然回不去。” “为什么?”云中君问。 “因为在那时间裂隙的尽头要最终穿越那场与混沌的战争。我们当时输掉了一切,可现在仍然没有一战之力。” 诩禅茫然的看向远处的天空。 他在找到时间裂隙之后高兴了好久。但亲身去过几次后就几乎重陷绝望。 那场打不赢的战争,那场撞倒不周山、掩埋华胥国的战争,是无法逾越的。 云中君沉默了。在后来的三百天里他没再说过一句话。 光阴如梭,斗转星移。 瀚海洲的龙族发展很快,日益强大。 不足千年,龙族各脉已经有超过数万之众。加之虎豹、熊罴和各样灵禽异兽,瀚海洲每日里云腾虎啸,热闹非凡。 云中君平时醉心于龙族和兽族的训练,常常在诩禅心情大好的时候演习给老师看。 终于有一天,诩禅把云中君叫到身边,令他跪下说道:“我华胥国手中一直掌管着龙族的龙印,几千年从未易主。你今日如肯入我华胥国为相,我便把这龙相之印传你。” 说着他从身上解下来一颗宝光四射的水晶大印。 云中君以前日日见这印章,从未多问。今日方知是可以统领龙族的相印。 他拜倒磕头。诩禅又说:‘从此,你就是龙族的龙相。负有约束结界龙族,监察人间龙族修行等诸多责任。以后龙族的兴旺便在你的肩上了。” 说完又将五色龙令一一传个云中君,教给他如何随心顺意地驾驭巨龙。 云中君从此更是加紧了对龙族的训练。诩禅看在眼里,偶尔叹气,却也并不多言。 云中君很有耐心。他又用了整整五百年,在诩禅的指点和自己勤奋的操练下,龙族战团变得越发强大。 它们可以瞬间呼出狂风万里,掀起巨浪滔天,放出大火炽烈,横扫千里平川。 高大俊美的云中君,用法术和瀚海洲的奇珍异宝,为自己打造了流光溢彩的坚硬铠甲,和坚不可摧的金属战车。 终于五千年前有一天,云中君单膝跪地对诩禅说:“老师,请让我再去战斗吧!我要回到不周山倒塌之前。我要救出瑶,救出其他所有人和所有的龙族、兽族。” 诩禅摇摇头说:“再等等,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老师,”云中君坚定豪迈的语气与当年的战神蚩尤如出一辙:“我已经准备好了。请老师允我一战!” 时间的隧道里是漆黑无垠的。没有星光和月光,也没有任何声音。 云中君率领庞大的龙族兵团进入这个隧道的时候,在黑暗的寒冷中,仍然信心满满。 终于在隧道的尽头,他看到了火光,亲眼目睹了那场惨烈的战争。 他迅速驾着自己的战车,加入了战斗。 他在空中祭出五色龙令,召唤巨大的行龙、青色的角龙、银白的蛟龙,通红的火龙,还有几千头双翼巨大的应龙,同时冲上战场。 云中君操纵的金属战车,在战场上前突后冲。虎豹为之开路。麒麟在两侧助战。貔貅在车后掠阵。 混沌放出穷奇之时,云中君用蛟龙巨口喷出无数水柱,浇灭穷奇的巨火。 当无数饕餮冲向战场时,那些巨大勇猛的青龙,用他们坚硬的龙角,把饕餮的铁甲撞得粉碎。 当沉重的梼杌被放出来的时候,应龙从天上俯冲,用巨大的龙爪将它们抓起摔碎,狠狠的踩在脚下。 龙族倾尽全力开始战斗,一时间战局向好的方向反转。 混沌退缩了三里。它又开始放出白色和赤红的亮光,旋转起巨大的椭圆身体,带起呼啸的狂风形成龙卷,将空中的大龙逼退。 然后混沌施展他旋转的加速度,像一颗扁圆的巨蛋,向龙族兵团攻来。 它的羽翼斩断金色行龙的身体,使它们断成几截,散落大地; 它金属外壳炽热的光,将银色的蛟龙和青色的角龙,烧得体无完肤,瞬间蜷缩成一团,坠向原野; 特别是它掀起的飓风,把空中飞翔的应龙卷进飓风的漩涡,然后残暴地撕成碎片; 红色的火龙,也被它的灼热逼到烟火散尽,向后逃遁。 那些凶猛的穷奇和饕餮是绝不会,给这些龙族逃跑的机会。 它们冲上前去,撕咬肆虐,令无数火龙支离破碎。 云中君怒发冲冠,战车四轮带着风火,猛然向混沌撞去。 可是混沌却躲开了他,依然按照既定方针,发出巨大的橘红色光芒后,撞向不周山。 战车上的云中君,亲历了这场最惨烈的碰撞。 他看到了共工和后土的死亡,看到了所有人神参战者的失败。 巨大的愤怒和悲伤,让云中君驾起他的战车,以战神蚩尤同样的毅然决然,同归于尽地撞向混沌。 但是混沌撞击不周山的后座力,将云中君和他仅存的龙族兽族,瞬间弹回了时间隧道。 只带着为数不过几十的龙虎豹,退回瀚海洲的云中君,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他们的战团是带着上万巨龙出发的,浩浩荡荡,斗志昂扬。现如今惨败而归。 混沌再次立于不败之地。 当云中君踏上瀚海洲的那一刻,他终于自他重生之后,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因为就是这样牺牲苦战,他仍然没有见到想见的瑶,仍然没有机会去救任何人,和任何一条勇敢的龙。 云中君的锥心悔恨被百年又百年的时间慢慢抚平。 他按照老师的指点,在瀚海洲的天空中打造了云洞结界。 他比以前沉默了。静静的坐在云洞中,云中君用意念令自己生出皱纹,就像他的绝望,爬满了他的脸颊。 诩禅见他如此,心疼地说:“别急,耐心的等。再等等,会有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勇士,和不一样的道路出现。” 他听了老师的话,所以静静的坐着,任沧海桑田的大地,慢慢的从幼稚长出新的文明。 朝代更迭。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云洞结界中。等待着。等待着。 诩禅也在等。 他已经抛弃曾经的俊美容颜。因为每一次他想起羲和说的“我好想你”,他心中的刀割便会在脸上留下伤痕。 所以他脸上的皱纹不是时间留下的,而是深情一刀刀刻上去的。 他在千年里,收过无数弟子学生。来者不拒,悉心教导;去者不追,暗中观察。 云梦山的峡谷两侧各有一座高峰。左边的山峰名曰龙王峰,右边的名曰剑秀峰。 随着新朝替代旧制,不断有人中龙凤找进山谷拜诩禅为师。 诩禅在龙王峰上教他们六韬三略和明理审势;在剑秀峰上教弟子剑术武功和修真养性;然后他在山谷中撒豆成兵,教他们兵法伐谋和排兵布阵。 弟子们中间也会有几个让他留下印象的。 有个虎头虎脑的少年,雄心万丈。他有超乎常人的聪明和隐忍。他兵法学得最好,胸有韬略,变思极快。他的名字好像叫白起。 另一个双臂残疾的孩子,吃苦坚韧,博闻强识。诩禅可怜他,给他治好了他的双手并教他武功。虽然他的手臂依然很短,但双手已经不耽误使用。他的名字诩禅记得叫李牧。 还有一个孩子叫王翦的,从少年时就沉稳持重,胸怀远大。他最让人不能忘记的是总能未雨绸缪,抢占先机。 来来去去无数的弟子,可是诩禅始终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因为那些所谓得意门生,他们的眼中看到的只有权力和武力,只有鼻子下面方圆百里的战场,和与他们有着同样血肉的“敌人”。 诩禅没有让一个世俗弟子学生去过瀚海洲,没有教过他们结界秘术。 在乱世之中,有时候他也会周游四野,也会捡到一些资质不错的孩子,带回剑秀峰上跟他学剑。 学剑的弟子众多,但女孩子只有一个胖墩墩的小女娃娃。 他叫她囡囡。囡囡不叫他老师,只叫师傅。 囡囡是他在尸横遍野的旷野里捡到的。她第一时间拽住他的裤脚,就此再也不撒手。 囡囡并不是太记得住那些剑术,她跟着老师形影不离的,因为她知道,老师走到哪,哪里就有好吃的。 那些前来求学的各样弟子学生们,总是有无数五花八门的孝敬。 有时诩禅讲着讲着课,便见那胖乎乎的小丫头,忽然张开圆润的小嘴儿,右手五指搓起,比划着往嘴里扒拉。 这意思就是在说,该吃饭了。 有次诩禅对她说:“囡囡啊,不能总想着吃啊。” 囡囡说:“师傅啊,你教会了这么多人。这个那个,他们有哪一个不都是为了吃呢?” 诩禅想,可不是嘛。他还没有遇到不是为了吃的人呢。 还有次,诩禅和弟子们喝酒。酒到酣时,他们问老师的姓名。 诩禅熏熏然地回答:“是华胥国的王。”话说的口齿不清,含含糊糊。 那以后他就被讹传为姓王了。 只有不大点的囡囡第二天悄悄问他:“师傅啊,华胥国是什么?说说呗!” 后来囡囡会写字了。 “囡囡啊,你在记什么?” “师傅我学写字啊。” “我讲课的时候你不要乱记。” “师傅我没有乱记呀。” “交出来。” “不给,不给,就不给!” 囡囡每堂课,比最好的学生记笔记还认真。但她只记下那些字。诩禅相信她完全没有听懂自己在讲什么。 事实上,囡囡根本没空去琢磨老师讲什么。因为好多的师兄师弟都愿意用银子和好吃的东西,换她记下来的字。 “你这卷竹简上,为什么给我起个名字叫鬼谷子?” “师傅啊,这里是山谷啊,所以你叫谷子。”囡囡理直气壮。 “那为什么我叫鬼?” “人老成精,精老成鬼嘛!” “好难听。把这个名字改掉!” “师傅啊,已经都说出去了。谁都知道了。” “那我今天晚上不吃你做的饭了。” “可不能啊师傅!三套书换的这只大烧鸡。你要是不吃,我可怎么办啊?” 诩禅打坐的时候只有囡囡敢靠近他。 “师傅啊,你又坐在那里想东想西了。跟你说了多少次,想多了会老的。” “你师傅我已经老成这样子了,还要怎么老?” “哎呀,总是会一天一天更老的。师傅你别想那么多了。我看,是你的徒弟都不行。” “哪个不行?” “除了我云哥哥,我看哪个都不行。光吃不干活。”囡囡信誓旦旦:“等我将来给你收个徒弟。你想的事全办到!” “我怎么觉得光吃不干活的是你呀!” “师傅啊,我做饭了呀!要不要吃?”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四章 风洛棠 公元二零一八年冬月。北京,中国 1风洛棠 风洛棠,再有十天就十四岁了。 她一直不喜欢自己这个正式的名字,听起来,洛棠好像落汤鸡,不是挺威武的名字。 不过幸好,经过她这近十四年以来的仔细观察,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破落,相反,过得还挺不错。 虽然,在她九岁的时候,全家搬出了大别墅。那时候她一直以为家里破产了。 可是后来又看到住进了寸土寸金的名校学区房和美国新买的小别墅,还有其他城市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子,她觉得好像一切没有变。 特别是在她没有取得很好的成绩,却进入了全市最优秀的中学,她想爸爸妈妈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看样子洛棠这个名字还是幸运得很嘛。 今天风洛棠就要会考地理。 早晨一起床,妈妈趁她在厕所里磨磨蹭蹭的时候,就在旁边絮絮叨叨中国主要的工业区的分布。 什么东三省,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妈妈低着脑袋,说话认真的样子,看上去比老师还老师。 不过啊,风洛棠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东西,她其实不是很想记在脑子里,能记多少算多少吧。 考试这种事儿,不能太认真,不过如果不认真,嗯,就像上次,班主任把父母喊去,回来又被一顿撸。 总之呢,考试是件令人非常头疼的事情。 “妈妈,”洛棠打断正滔滔不绝长江经过的主要城市名称的妈妈,“为什么我一定要跟您的姓呢?” 妈妈一脸错愕的愣了一下,“你都问过无数遍了,祖训好吗?!长女必须随我风家姓氏,十四岁以后一律取字为落棠。为了省事我直接给你把字搁名字里面了,还把下落的‘落’头上的草给拔了。哎呀你认真复习行不行,这个问题还要问多少遍啊?”妈妈拖着长音表示她的不耐烦。 “哦,多问几遍,万一您回答出什么新鲜的,把什么深藏不漏的秘密给不小心说出来了呢!”风洛棠坏笑着,瞥了一眼爸爸呼呼大睡紧闭的房门。 “就会胡吣。迟到了啊!快着点儿!”洛棠在妈妈完结晨聊的祈使句里带上眼镜,看见窗外蒙蒙亮的天色,忍不住发出了起床后的第八声叹息。 大清早路上行人不多,寒冬的感觉轻易穿透羽绒服渗透到人的肌肤里,冰冷刺骨。 风洛棠背着书包,感觉一夜没睡够的困倦比背着的书包还沉。 北风让头发飞起来,扎得耳朵有些生疼。 妈妈强行给她带上帽子。风洛棠晃晃头,提起精神爬上了妈妈发动了的车,迷迷糊糊地跟着去往学校。 怎么说呢?风洛棠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现在在初一九班的状况。 虽然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当选上宣传委员,那不是因为画画好吗? 可是,老师总说作为干部就要这样或那样,比如说你迟到了吧,得到的白眼就更多一些。 还有就是如果你的成绩,额,别提这两个字了,简直是让人头晕目眩,更加昏昏欲睡。 妈妈说,如果要是能够考入前十五名,就可以把手机给风洛棠。 手机,哦,这两个字就像手机的屏幕一下子在洛棠的脑子里闪亮了起来,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神圣的非常吸引人的光线。 如果能拿到手机该多好!如果不用上学,天天玩游戏该多好啊! 虽然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是,总之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该是多好呢! 风洛棠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脑海里自由自在的四个字真正是什么含义,车子就悄悄的停到了学校的门口。 拉开车门,大致朝着妈妈模糊的脸的方向嘟囔了一句“再见”,风洛棠就头也不回地朝那个令人生厌的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穿过小树林,穿过大操场,就走到了初中楼。今天风洛棠又是班上前五个到校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书包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想着下一步是不是要按照妈妈的嘱咐,开始再复习一遍地理昨晚没有看到的练习卷。 不过当她坐下的时候,她突然看到邻桌小福子写在桌子上的一行小字。 这行字写着”大战三百回合”。 风洛棠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 风洛棠给唐湘芙起个外号小福子,还不是因为她常常故作小女子状去勾引班上理工男。 理工男是牲口,骆驼祥子也是牲口,所以小福子,嘿嘿,她以为是芙蓉姐姐的芙呢!” 这贱人,还想跟我大战,如果不是她,我是男生群里唯一的一个女生玩家,真正唯一无二可以跟男生比肩的游戏高手。 还不是学渣张东兴,臭东子,为了献媚,才把她拉进群里。 “从此所有男生就等着坑吧!”风洛棠对于失去了这唯一而超然的地位耿耿于怀。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的掏出铅笔盒,掏出书本,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一个人缓缓的晃进了教室。 这不是邵易吗?他‘少爷’的外号还是风洛棠给取的。 “嘿,落汤,”邵易歪着脑袋叫了一声,今天看样子心情不错,因为当他赌气不高兴的时候,他叫风洛棠的外号就是“落汤鸡”。 “最近你怎么天天这么早?”邵易问道。他最近正在拔高身材,已经有超过一米八的个子了。 邵易是班上的健身男加学霸,每天早晨跑步到校,外加操场上二十个单杠引体向上后,才会进教室。 “我妈重新修定了作息时间表,于是我就特悲催的早晨六点起床了。原定六点半出门,这不是今天晚了会儿,又被我妈说了两句。” 风洛棠百无聊赖地回答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看不进去枯燥的地理。 那些河流弯弯曲曲像爬虫一样,画在纸上真是丑陋。 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各种名字。叫得这么拗口是为了让人记住才存在的吗? 如果考完试,一月底风洛棠就该过生日了。 过生日到底去哪儿呢?其实想想这个问题,比想那些枯燥的地理问题要有趣得多。 风洛棠决定,先让脑子放松一下,便拿出书包里带的牛奶,面包,开始一边喝一边吃,一边想怎么过自己的生日。 如果要是能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叫上几个好朋友,带上些吃的,然后疯玩一天,该多么开心。 风洛棠想到这儿,拍了一下斜后方邵易的桌子问,“少爷,你说有什么地方,可以玩一天都不烦,还在这样的冬天,不挨冷,不受冻,不挨饿呢?” 邵易一个学年都坐在风洛棠的右后方,最后一排,和同桌张东兴、风洛棠、风洛棠的同桌唐湘芙号称锵锵四人组。 邵易从复习卷子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风洛棠,大大咧咧地说,“我要真是知道这样的地方,我早不该这儿坐着了。” 说完,他补充道,“回头上网,我给你查查,听说最近有些新的地方挺好玩儿的。” 看见风洛棠“切”了一声,把脸转回去又低头啃面包,邵易并没有收回目光。 他看见风洛棠束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在她修长弯曲的脖颈上轻扫着,而风洛棠白皙的侧脸忽而蹙眉,忽而又轻笑起来,露出朝向他这一侧的一个浅浅的梨涡。 邵易想给这个梨涡点人口普查那么多的赞。 晚上,风洛棠头疼无奈地开始复习数学。 在妈妈手指着,嘴念着,不厌其烦的解答下,风洛棠耐住性子,终于完成了几张复习卷子。 临睡觉时她央告妈妈,拿出手机给她上一下微信。 初一九班的班级微信通知群里有几条互通的信息,没什么意思,只有一条进入风洛棠的眼帘时,让她眼睛着实一亮。 这是邵易发来的一条微信:“发现一个真正不错的地方!叫希尔城堡。听说好像是鬼屋,或者是寻宝一类的游戏地方。就在离你上学的新东方不远。咱们一起去呀?” 风洛棠回了一个字”好”,然后就高高兴兴地关上了手机。 明天就是周六了,那是她一天都要在新东方上课的时间。她想,兜里还有200块钱,是上次舅姥姥给的。 应该可以利用中午的休息时间叫个出租车先去看看。她很期待明天了。 邵易坐在马桶上,对着这个”好”字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他有一双笑眼,弯弯的。 他很鄙视表白什么的。在他心里风洛棠是哥们,不过长了一对好看的梨涡。 然后他按了关屏键,在屏幕刷的一下拉黑的一刻,他的笑眼更弯了。 2李落棠 周六的中午太阳很有几分热烈。 风洛棠的手心微微有些冒汗,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攥着出租车找回来的几十块钱时,她才轻轻地在衣兜里松开手掌,把钱放回去。 今天虽然是周六,但这个希尔城堡所在的大型购物中心里却没有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风洛棠问了好几个人,才左转右转,来到了地下二层的一个拐角处。 那里有一大片布置成森林样子的入口,一个3d的立体绘画板上写着”希尔城堡”四个字。 门口没有一个人。风洛棠喊了一句:“有人吗?”却没人回答。 她只好壮起胆子,从入口慢慢的深入进去。 往里走了大约十米,有一个布置成山洞的空旷所在。 对着一个装饰成大岩石的前台模样的桌子,风洛棠又问了几句”有没有人”,才见到从一幅黑黑的布帘子后面钻出一个瘦子。 那人的面色十分苍白,让人联想到了京城版吸血鬼。 不过瘦子笑起来倒很和蔼,对风洛棠说:“我们还没开始营业。可能要到下周才正式营业。你有什么需要呀小姑娘?” 风洛棠咬了一下嘴唇嗫嚅道:“嗯,我们几个同学想到这儿来玩儿。我只是想看一看,问问多少钱?” 瘦子又微笑了一下,客气地说:“我们这儿的定价大概是在一百五一个人。不过,今天里面没有弄好,你只能看看。” 风洛棠点点头。她以为瘦子会陪她一起进去。但是瘦子却说:“你就自己随便走走吧,反正也没外人。一会儿你直接出来就好了。”说完他就又钻进后面那个黑帘子里去了。 风洛棠心念一句“我缺”便开始往里走。 她的脚步很慢很慢,因为她很担心遇到什么不可预见的事情。 里面黑洞洞的,微微有几点灯光,还有一些发着绿莹莹微光的安全门之类的标志。整个通道布置成岩洞的模样,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深邃山洞。 风洛棠左转右转往里走了大约20米,她就远远依稀看见一个阴森的城堡大门。 大门虚掩,她走过去轻轻一推,门呀的一声开了。 风洛棠发现里面比外面更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只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就大着胆子往前走去。 这时候风洛棠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在那漆黑的深处好像有一团忽明忽暗的微光。 她朝光线走去,走了好一会却发现那团光始终在她的前方十米左右。 “这太诡异了”,风洛棠心想:“难道那是镜子的反光或折射?” 于是她伸出手四下乱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她决定快点走,于是脚下加快了步伐。 走着走着,突然她感到后背一凉,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到,身子往前一冲,脚下却是空的。 于是,她就这样瞬间完全失重,扑向那团绿色微光,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所在扑跌下去。 深不可测中一股巨大的寒意迎面扑来,风洛棠听见自己短促的一声惊叫也被这万古玄冰般的冰冷倏然迎面一击而戛然而止。然后……她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唤。 “李校尉!” 李落棠听见副将的呼唤睁开了眼睛。刚刚的一时间李落棠如坠冰窟,彻骨的寒凉从后脊直冲脑顶。难道一切都晚了吗?千里奔袭,难道一切都来不及了吗? 没有月色的夜幕下尸横遍野。赵国兵士的残甲断肢与秦兵的死尸层层叠加,在东崮山的缓坡上,无数战死的赵国甲士的无头尸体狰狞可怖。 他们的头应该已经被秦兵收割去了。连绵血迹已经与暗夜凝为一体。 这血腥的浓黑在李落棠燃烧的眸子深处化为冰冷,渗入心里。 “李校尉”,一名小校在旁边轻声说,”我们来得太……” 没等他说完,李落棠猛一挥手扬起马鞭,拨转马头,只说了一个字,“走。” 十几轻骑便顺着来时之路,悄无声息地飞奔而去。 邺城已然不可救了。 临来时,镇北大将军李牧将一个用丝线仔细缝好的锦囊用残疾的左手亲手递到女儿李落棠的手中,目光凝重地嘱咐道:“锦囊交给扈将军,此计无论扈将军采信与否,你务必速速赶赴王城。” 说到这里,李牧又将一扎竹简从案几上拿起交给李落棠,“迎敌策论,交给王。” “女儿记住了,”李落棠认真地点点头,望向李牧扭曲变形的手臂,轻声说:“爹,保重!” 李牧粗粝而刚毅的面颊上露出微笑,将李落棠垂到胸前的貂尾顺到她肩后,”走吧,要快,让你二哥送送。” 旁边高大的李弘低头一诺,便陪着李落棠大踏步快步出了营帐。 李落棠自幼习武,在赵国的北方边境长大。除了前几年李牧在王城为相时她曾在邯郸住过两年,大多数时间是在边塞军营中度过。 李落棠熟稔地翻身上马。 李弘拍了下她的马鞍小声说:”到了王城……见了他说话要注意些。” 李落棠勒住缰绳,歪头坏坏地一笑,一对小巧的梨涡衬出她几分女孩儿的妩媚。 她对站定的李弘做了个鬼脸,低声说了声“不劳二哥操心”后甩出一句”走了”,便俯身对着爱马超光轻叱一声“去”,纵马而出。 从燕赵边境马不停蹄而来的十几骑昼伏夜行,小心地绕过已经失陷的邺郡,终于在第三天的拂晓赶到了凋敝破败但四城紧闭的宜安城。 宜安城很小,城墙低矮破旧,在晨光中的荒原上,显得孤立无助。 把守城门的军士疲惫不堪,见到李落棠拿出镇北将军府令牌,赶忙打起精神带领他们前往扈将军大营。 扈辄大军已经退守宜安几日,经过整肃,军力明显有所恢复。 李落棠行至将军大帐内躬身郑重行过军礼,朗声说道:“回禀扈大将军。小将带来镇北大将军一封书信,请扈大将军过目。” 清晨的光线,并不十分明朗。李落棠看见一个虬髯大汉,面容整洁,甲胄齐全的稳坐在那里,很是有些威风。 早听说他是郭开郭相爷眼前的红人,据说还是儒家学生,可本人看上去却是实实在在一介武夫。 扈辄拆开锦囊,见上面李牧所述,是让他凭借周围山势地利,尽量据险而守,不要主动出击,正面对敌。 扈辄看完之后,若有所思。 旋即大声对李落棠说:“秦军数十万人,已经扑向平阳。 如果秦军迅速拿下平阳,武城,那将拦腰切断我赵国防守,令我赵国守军东西不能呼应,陷入危机之势。 我扈辄食王俸禄,尽将之责。怎可贪生怕死,见平阳将失而不救?!” 李落棠抬起头着急地说:“可是秦军连拔数城,正在胜勇。 而我军新败,增援不急,仓促前去救援恐怕胜算不大。 既然没有胜算,何不保存实力?等王发大军而来,一起收复失地。” “你凭什么说没有胜算?秦师远来又连续作战,必成疲惫之师,不过强弩之末!” 扈辄说完撇撇嘴角,眼光不再看向李落棠。 李落棠待要争辩,扈辄沉下脸来又说:“李牧将军是派你来教我带兵的吗?” 说完拂袖撑案,忽地站起身,大踏步出了帅帐,不再理会。 李落棠急急在身后嚷到:“扈将军,请三思。将军所将十几万军士切不可轻率送与秦军。将军请三思啊!” 她的话显然激怒了扈辄。”一派胡言!来人啊,再有这等扰乱军心言语,不论官阶,一律军法处置!” 扈辄没有当面处罚李落棠已经很给她留情面了。 他当然是看在李牧的面子上,更重要的是,扈辄从郭开那里听说,赵王有意让长子赵嘉迎娶这个军旅中长大的野丫头,以此来笼络以李牧为首的武将阵营。 谁知道有没有野鸡变凤凰的一天? 扈辄偏过头,用余光扫了眼那个急吼吼要追上来的娇俏却生猛的小将,心中不由得笑道:“公子嘉?受得了吗?” 王城中公子嘉的耳朵没来由一热,紧跟着打了两个喷嚏。 公子嘉拢了拢绛红色鼠狸绣袍宽大的袍袖,轻咳了一声,掩饰住失礼的微微尴尬。 对面正襟危坐着的可是国之重臣,可以说是现时赵国最为炙手可热的红人,当朝相邦并太子太傅郭开。 郭开不过四十开外,中等个子,却着实生了一副好皮囊,远观玉树临风,近看齿白唇红,竟是少见的颜色姣好的美男子。 他穿着一件银灰色锦缎棉袍,外罩银貂披风,腰系宝蓝色丝绦,黄玉腰带勾上悬一枚白玉双钩玉佩。 虽然郭开太傅相貌卓然,却始终有种谦卑和煦的态度,十分与人亲近。 郭太傅满面笑容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亲切却不失恭敬地小声说道:“听闻王上已请国师卜算,择日将为公子入太庙纳吉。与李大将军之女成亲。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公子嘉以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权当做回答。 心里感觉李大将军李牧和李落棠的事情被面前的郭开提及有些令人生厌。 公子嘉没来由的有些郁闷,被最厌恶的人惦记真的是不爽呢。 “李大将军真是国之栋梁,应当还是要多多维护。不过听说他的那个女儿能打能杀的,不知道能不能好相与?” 郭开说着露出个‘你懂的’的微笑。 公子嘉略一欠身并没有答话。他不想继续从郭开的嘴里听到李落棠的名字。 公子嘉记得第一次见到李落棠的情景,那次是陪王伴驾到关外犒军。远远的就见一骑奔来,绝尘踏地。 马上一名银甲女将,虽不是绝色,却也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这个美人胚子驰骋到近前,微抬下巴,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就是公子嘉?” 然后微微一笑,略一颔首就转过头去,再也不看公子嘉了。 不过后来的相遇让公子嘉对这名小女将生出些不愿他人触及的情愫,特别是不愿郭开这种人来置喙。 公子嘉端起面前的酒盏,对郭开客气地说:“郭太傅,我们还是饮酒吧。娶亲这事虽是大事,却还不在眼前。如今战事正紧,一切须得安定些再说。” 郭太傅也端起了酒杯,微笑着一饮而尽,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帛书就的礼单,轻推到公子嘉面前,用食指和中指轻敲了两下:“一份薄礼贺公子纳吉之喜,还望笑纳。” 公子嘉扫了一眼,伸手轻轻拢入袖中,点头施礼后再次举起杯。 两人对饮浅酌,一时间满室春风,一派祥和欢畅。 李落棠紧追出去,却被扈辄的几名副将阻挡在帐前十步。 “扈将军,请务必三思啊!敌强我弱。贸然出击太过冒险了啊!”李落棠一边想要推开阻挡的几人,一边急急地喊道。 “让她给本将军闭嘴!”扈辄也动了怒气,“我扈辄带兵打仗用不着别人来教!” 说完快走几步,接过兵卒递来的缰绳,扳鞍认磴上马疾走。 “扈将军!扈将军!”李落棠还待再追,却眼见扈辄已经驱马驰向驻军大营。 李落棠狠狠的跺了一下脚,回身对自己的副将说:“我们走!” 她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向大帐前不远处自己的战马走去。 “速去王城。”李落棠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十几个随从纷纷上马,护卫在她的身边一齐向辕门纵马而去。 沉重杂乱的马蹄声,耳边疾驰的风声,蒸腾的是胸腔中加速的心跳声...... “风洛棠!风洛棠!”一个人死命地摇着风洛棠的双肩,大有不晃悠散架不罢休的意思。 风洛棠猛的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见邵易的脸随着手臂的晃动而晃动着。 “怎么是你,少爷?”风洛棠迷茫地问。 “不然呢,你就幸亏是我吧!”邵易伸出手准备拉风洛棠起来。 风洛棠轻轻一推,“等等,少爷,我是不是穿了?” “你穿裤子了!”邵易回道。 风落堂低头看了眼自己稍有几分凌乱的雪白长羊绒裙子,转脸咬牙切齿地看着邵易。 “得了得了。您随便穿好吗!”邵易在风洛棠凌厉的眼刀一招之下便落了下风。 风洛棠缓缓的起身,活动了下手脚,感觉还好,便对着邵易说,“咱们出去吧。” 甬道内光线昏暗,几乎难辨东西。 邵易本想伸出手拉一把她,却不知为何没有动。 风洛棠掸了掸裙子,把手放在邵易的肩膀上,玩笑戏虐的说,“这位公子,扶哀家出去。” 邵易转身向外走,感觉肩上风洛棠按住的地方有些异样,热乎乎的,随口就说了句,“您老哀家我还朕呢!” 坐在购物中心的‘许留山’,风洛堂一边吃着芒果黑糯米,一边看着郁闷的邵易。 “落汤,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靠谱,说好了一起来的,等我来时您都睡了。”邵易让语气做作出几分哀怨。 “我到的早就先进去看看喽。”风洛棠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睡着了。” “你确定你没事儿?不是昏过去了什么的?”邵易问。 “没事儿。昏过去就不会做梦了。”然后,风洛棠就三粒米五粒米地吃着黑糯米,把刚才的梦讲了一遍。 末了,风洛棠缓缓地说:“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是什么国,什么年代,不过太真实了,真实地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只是我在梦里不叫风洛棠,而是叫李落棠。我爸是个叫李牧的大将军。我还能看见那个时候的其他人,感觉到他们在想什么,你说搞不搞?” 邵易听完没说话,他怔怔的想了一会儿,“李牧。战国四大名将。您老的人设还不是一般的高啊!” “少爷,你保证别把我说的告诉那俩货。”风洛棠补充道。邵易知道风洛棠指的是小福子和东子。 “哪能呢?你让我告诉他们,我也不会那么二。这故事说出去,人家只能觉得我是个‘井’。” 邵易一边保证着,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转头看向窗外。 冬日的阳光和煦的笼罩着光秃秃的树木和街道。 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拌着嘈杂的声音,让一切显得平凡而真实。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五章 邵易 邵易比风洛棠大一个多月。 十月份他过十四岁生日之前,按着邵易的话说,那是“堂堂正正气凛然(燃)眉之急公好义薄云天的一条汉子”。 但是十四岁生日的那个晚上,终结了他坦荡荡的少年人生的前半生,从此成了一个有秘密的人。 因为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就像风洛棠形容的那样,那个梦真实得能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 华山之阳。 邵易口干舌燥、满身大汗地走在一个乡村的道路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走在这里,只是不停地走,感觉已经走了很久却不能到达他完全不知的目的地。 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有叫卖声,有贩夫走卒的笑骂声,也有孩童们嬉戏奔跑的声音。 邵易不知这是何处,只见周围的人穿着很古老的衣服,或肩披兽皮,或身穿粗麻服,只用草编的绳子作为腰带随意系着。 正匆忙走着,忽见前面高低胖瘦的各色人都呼啦啦向一个方向奔去。 邵易也在人群中被裹挟着往前跑,有一种和周围人一样的热望急切的感觉。 等跑到近前,邵易才发现那处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等到邵易努力分开人群,才看到前方是一座土夯高台,上面坐一老妪。 只见那老妪雪白的长发盘在头顶,竟似堆起耀眼白雪。她满脸少有皱纹而尽是慈善,只是却紧闭双眼,细看竟是目盲的样子。 在她旁边,立着一绝色女子,高挑身材,仙姿佚貌,左手正托着一只大大的竹匣。 每一个冲到近前的人,都尝试着往那竹匣里张望。 邵易也抻长脖子,发现那竹匣中,一只三寸来长的赤红色小虫子好像浮在空中一般轻盈游曳着。 忽然那女子伸起右手,当空轻轻虚握了一下,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 “各位子民,今有华胥太祖亲临州来,是为我华胥国寻找失踪多年的龙族后人。 请大家顺序上前,让我华胥太祖亲手闇相。 闇相后所得之人,由此赤金虺亲自认主。 如今日能得龙族后人,实为天佑我华胥国,使我国能存,保我国人不亡。渡我华胥国之千年大劫。” 台下众人见那女子说得凝重,都纷纷大声的询问:“羲和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羲和姑娘,让我先来吧。” “我来,羲和姑娘,让我来。”几个年轻的壮汉纷纷往高台上挤。 那被称作羲和的女子,将手中的竹匣微微擎高,慢声说道:“大家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 说着,就将几个壮汉一一领到那老妪的面前。 一个壮汉高声道:“太祖婆婆,无论什么样的艰难,只要为我华胥国,我愿前往。”其他几个壮汉也纷纷附和着表示愿意前往。 邵易一直盯住那羲和姑娘手上匣中游曵的小红虫,觉得十分有趣,便向前面挤过去几步。 “听说太祖奶奶闇相得可准了!”一个人小声说。 “哎,什么叫闇相啊?”另一个人问。 “就是摸摸你的头骨,手骨和脚骨,便知道你应当去做什么事,会不会富贵,会不会有出息。” “什么是富贵呀?” “嗯,大约就是多些绵帛吧。” “那有什么意思?” 邵易听他们说得有趣,才明白原来闇相的意思就是摸骨。 这时候他又想起,这华胥国莫不是就是黄帝一梦的华胥国! 那个小国寡民的桃源仙境! 据说在那个小国家里,国人无求无欲,没有追求富贵的,也没有追求做官的。 但是人人又不计较生死,当真正遇到事情,全会悍不畏死。 没有事的时候,他们又只是享受田园的时光。 看样子自己真是到了这样一个神仙境界了。 邵易又仔细去看那条游来游去的小红虫子。 忽然,那红虫子似乎也看见了他,高高地昂起圆圆的脑袋,定在空中不动了。 几秒后,小红虫子开始不停地摇摆自己的小尾巴,而它的小圆脑袋依旧定定地看向邵易,一动也不动。 这时候,羲和姑娘的目光也顺着小虫子的头看过来。 那个目盲的太祖婆婆,也停下正摸在一个壮汉的头上的手,将头转向邵易的方向。 少时,她伸出她的右手,指了过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人们慢慢的回头并分出一条路。邵易就这样好像有神仙牵引一般的,不自觉地走上了高台。 走到那老妪的面前,邵易不由得也学其他人的样子跪下来,大声的说:“太祖婆婆,我是邵易。” 太祖婆婆伸出手,摸摸邵易的头,慢慢地从他的耳朵、耳廓,摸到他的后脑,又从他的后脑,轻轻的摩挲到了他的头顶。 最后她在他的头顶上,悠悠的拍了三下,然后开口说:“你是火龙族的龙相,难道你自己忘记了吗?” 邵易瞪大眼睛,还没有听清楚这话,旁边的羲和姑娘就说:“见过火龙龙族龙相。” 邵易只好歪过头去,微一点头表示问候,然后迷茫的问道:“呃,你说什么,什么火龙啊龙族,什么龙相啊?” 太祖婆婆站起身来说:“好孩子,我们回去说吧。说来话长。” 在议论纷纷的人群的目送下,邵易跟着太祖婆婆和羲和姑娘,一同在长街上前行,直走到街尽头右侧的一座宫殿前。 所谓宫殿,不过是用些高大的木头建起的大些的房子,比较起那些土夯的房子来说,已经是雄伟很多了。 推开厚重的木质大门,一阵冰凉清香的味道,向邵易扑面而来。 这种味道好熟悉,但邵易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跟着太祖婆婆往前走,邵易看见周围有许多大大的木柱,每一个木柱上都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有些图案他能看得懂,是一些人和一些兽,肯定是讲述着过往的故事; 有些图案他看不懂,那些奇怪的符号,还有那些盘旋的,像云彩一般蜿蜒流动的刻画。 邵易不敢停脚,一直跟着他们走到大屋的尽头。 穿过第二道大门,他看到一池碧水,在这一池碧水的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木头雕花的台子。 台子上面有一个翠绿色的玉瓶。 华胥太祖从自己头上拔下发簪,朝那瓶子掷去。 发簪倏的一声飞去,准准的落在瓶子中间。 顿时,机关触动。那个放着玉瓶的木质台子,就向空中缓缓升起。 而那一池碧水,也像瀑布一般的四下落去,露出四面向下的大大的玉石台阶。 邵易跟着太祖婆婆和羲和姑娘,一起往下走了不知多久,拐了好几道弯,那玉石台阶还是无绵无尽的向下。 邵易不禁拉了拉羲和姑娘的衣袖,问她:“羲和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羲和姑娘回头微微一笑,对邵易说:“我们会去神庙,是我们华胥国的神庙。”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邵易看到前方,有一座低矮的石头大门。 大门上雕刻着飞禽走兽,十分精美。 羲和姑娘走到那门前,在门前第三块砖的地方,轻轻的跺了三下脚,那沉重的门嘎吱吱地打开了。 石门后面一团漆黑。在那黑暗中,仿佛有许多星星点点,如太空中的繁星无数。 邵易抬头就看到四周闪烁的繁星,如一片浩瀚的星空。他猜想这也许就是古时的二十八星宿。 虽然邵易不认识星宿,却在穹庐斜上方顶上,找到了一颗最亮最亮的星。他猜那颗星应该是北极星。 羲和姑娘朝那颗北极星拜了三拜,然后大声说:“请华胥太祖归位。” 所有那些星星瞬间燃烧起来,原来都是可以点燃的火炬。而那些火炬的火光此时正熊熊映照着整个犹如苍穹一般的圆形的拱顶。 穹顶对着的正中间有一宝座。 羲和姑娘扶着神色庄重的太祖婆婆坐到宝座上以后,对邵易说: “我想,你可能不记得我,不记得华胥国了。那你知不知道女娲氏和伏羲氏呢?他们都是华胥太祖的儿女。” “哦,真的吗?那是神仙的妈妈呀,神仙的妈妈应该也是神仙吧?”邵易惊讶地答道。 “我们不是什么神仙,但是我们,按你们后世人讲,有着神仙的体魄和精神。你所属的那个时代,应该已经不相信神仙和神仙的世界了吧?” 华胥太祖婆婆慢慢的问道。 “呃,我们啊,也不能那么说。其实我们,我们还是会有很多时候在幻想神仙世界的。 比如说我们玩的游戏。嗯,那些游戏真的就很仙。 嗯,还有,那太祖婆婆,你看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哎,这都什么什么和什么呀?!”邵易磕磕巴巴地说道。 羲和姑娘轻轻地说:“你这个名字应当是科乌耶劳给你起的吧?” “嗯?什么耶劳?” “耶劳是首领的意思。科乌耶劳是我们华胥族三支部族中的一支。 科乌耶劳自古代代相传,而他们这一支的守护,便是火龙。 火龙一族所有的族人,在他们的左心口上,都有一个印记。” 邵易听到这里,赶紧扒开自己的衣服,发现左心口上那个从小就有的一个胎记,现在正一点点变得清晰了起来,最终变成一个没有接触在一起的圆环。 整个图像看上去越来越像是一条玉烛龙。 在这条烛龙的龙头上,有一枚火红的印记,正正的指向邵易的心口。 “对,这就是你们火龙一族的族徽。而你邵易,你就是火龙一族所有族人的期望,是火龙的龙相。 每一代龙相只有到了十四岁的时候,才在梦中受命于古华胥国。” 太祖婆婆微笑着向邵易招了招手,将他叫到近前。“今天我亲自前来与你梦中相见,就是为了我们华胥国所要面临的一场浩劫。 在这场浩劫中,我们最终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华胥太祖转过头,向旁边的羲和姑娘招招手,拿过她一直没有离身的那个竹匣,将上面的赤色小虫子抓起来。 华胥太祖又从自己的头上拔下几缕白发,轻轻一编,编成一条长长的银链,系住那小虫子,挂到了邵易的脖子上。 “记住,这是你的虺龙仔。他和你将有共同的命运,同生共死。在你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能救你的命。” “华胥国现在面临万年未有的大劫难。我们所有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了。可是要来救华胥国,你必须跨越我们之间一万年的历史回到华胥国。这会让你历尽千难万险。” 婆婆这时候顿了顿,“我并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你和给予你的。我只能教会你一项本领,一项穿越梦境的能力。 这件能力,你只能教给其他四位龙相。你要找到他们。当你们五个人聚齐的时候,你们将拥有五行于天地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是可以带你们穿越时间裂隙回来华胥国,来帮助华胥国度过万年大劫的。” 邵易不知道自己听明白没有,他只是懵懵地看着太祖婆婆。 太祖婆婆用发簪刺破自己左手的掌心,将一滴鲜红的血珠轻轻地放在右手的指尖上。“过来,”她对邵易摆一摆左手。 邵易上前一步。太祖婆婆将那一滴红色的血珠轻轻地按在那条龙形图案的头上,就好像画上了一颗眼睛。 那鲜红的颜色,就留在了邵易的左胸龙形图案的龙头正中。 邵易觉得全身一热,特别是他的左心口热腾腾的,像是倏忽之间有一股力量和一股勇气直冲他的身心。 然后他对太祖婆婆说:“婆婆,您放心,我一定,嗯,”他停了停,因为他不知道他一定要怎样。听起来这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时间裂隙呀,跨越历史啊! 但是面对眼前满头白霜的老婆婆,面对她那双完全看不见的眼睛,他觉得他必须得承担点什么,必须得承诺些什么。 于是他坚定地说:“婆婆,您放心,我邵易一定不辱使命。” 羲和姑娘在旁边轻轻地笑了。 她拍拍邵易的肩膀说:“希望我们再能见面。再看到你的时候,我们应当就真的有希望了。” 她说完这话便唤邵易附耳上来,耐心地传授他三种极其重要的咒语。 “这‘入梦咒’,只有在子夜时子时方可使用。 需入何人何时之梦,必须在左手掌心写下那人的名字或那个时候的年代日期时辰,并在右手握有那人的信物或随身之物,亦或者是那个时代的器物。 如此这般这‘入梦咒’方可凑效。 这‘籍梦咒’,是入他人之梦。你切记不要在梦里伤了梦的主人,不然会被困在别人的梦中出不来。 这‘还梦咒’你一定要记牢,无论在梦中的何时何地,你只需念这‘还梦咒’便可出梦还魂,回到你现在的身体里。 这三条咒语你万万不要忘记。记住华胥太祖的话,此三咒只可以传给真正的其他四位龙相。切记,切记!” 羲和姑娘说完这些长出了一口气,让邵易反复背诵了几遍咒语,确认他确实已经记住了,转身再向华胥太祖深鞠一躬,引着邵易在太祖婆婆面前重新跪下。 太祖婆婆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情。织女往麦积山采桑麻未归。这里有织女的锦囊一枚,你见到织女的后人转交给她。对了,织女的后人姓风。 别忘了一定要用你的咒语带她一起去过梦境后再给她,因为真正的织女传人是可以借助你的咒语和你进入同一个梦境的。其他人却做不到。” 太祖婆婆好像还有许多话要嘱咐,可是羲和姑娘却低低地说道:“太祖,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太祖婆婆向穹庐拱顶扬起头,喃喃道:“没有时间了吗?一切还来得及吗?” 邵易待要也仰头看过去,所有的火把就好像松油燃尽,迅速地暗淡下去,变成开始时的星空。 继而那些繁星也好像快速地飞离了拱顶,变得遥远模糊,直到四周陷入完全的黑暗。 邵易睁开眼的时候,听见窗外的鸟儿已经在鸣叫。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在床边,让他能看见空气中尘埃在阳光里的浮动。 邵易恍惚觉得他好像已经睡了好久好久。那种从深深的梦中醒来的欣喜的感觉,让他不禁猛然坐起。 然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前胸,在那里,有一条清晰的玉烛龙的图案。龙头上有一颗好像朱砂痣一样的红色。 忽然,他觉得脖子上痒痒的。低头一看,一条银色的丝线拴着一块红玉圆环挂在胸前。 邵易用手一摸,温润光滑。握在手心里,邵易感觉到那玉环好像活物一样在轻轻地扭动。 “虺龙仔,”邵易将那红润可爱的玉环按回胸口,“我得给你起个新名字。就叫......丘子,如何?” 叫丘子的虺龙仔拱了一下身子,蹭了蹭邵易的胸口。 “诶别,你一肉麻我就痒痒。”邵易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搓了丘子一下,弄得丘子扭动得更厉害了。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六章 入梦 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厅的蕾丝窗纱,照在对面风洛棠的脸上,让她的皮肤看上去雪白到微微透明。 她稍稍仰着头,双手托着下巴,让颈部以一个优美的弧线呈现在邵易的眼前。 邵逸假装不经意地眯起眼睛,看到阳光将她肌肤上细小的绒毛映成淡淡的金色。 他赶紧转开脸,让目光漫无目的地转向窗外,感觉双耳有些发热。 这间咖啡厅的名字就叫‘午后阳光’,是他们中学大门口左边第一家商铺。 今天中午邵易约风洛棠到这里喝咖啡,主要说是商量她过生日的活动。 但是当坐在这以后,风洛棠就忍不住对着邵易又把她的梦重新回忆了一遍,包括一些细节。 然后她对邵易说:“唉我说少爷,你说,我这梦是不是真的呀?我怎么感觉它真的就像是真的一样?” 邵易扑哧一声乐了,盯着风洛棠的双眼看了一阵。 他抿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然后认命的对她说:“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一个我的天大的秘密,你会不会守口如瓶啊?” 风洛棠的嘴角向上一扬,露出她的可爱梨涡。 她将两只手撤回平放在桌上,郑重的对邵易说:“我是谁呀?我是铁嘴钢牙好吗?好吧好吧,是铁桶!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任何人说的。现在坦白吧!” 邵易又抿了一下嘴唇,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梦也告诉风洛棠。 可是风洛棠不是姓风吗?而且,她说过她的这个姓氏是所有姓氏里最古老的,而且是一直要传下去的。 他应该就是织女的后人吧。 邵易露出孤注一掷的表情。 “从哪说起呢?”邵易眼睛看向斜上方,手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摸了摸丘子。丘子微微拱了一下身子。 邵易搜肠刮肚地想找些个词开个好头。 “说说,你为什么姓风吧。你知不知道,在很久很久的大约一万年以前,有一个国家叫华胥国.......” “好啦好啦!知道啦!那么老的故事。我小的时候就听我妈和我姥姥絮叨过无数遍啦。什么华胥国啊,什么遂人氏啊,什么弇兹氏啊。燧人弇兹族你知不知道啊?那是我们的祖先呢。” 风洛棠打断邵易,内心深处绝望呐喊,说好的表白呢?!完了,又自作多情了不是! 这事儿可不能让小福子知道。 风洛棠其实一直以来对邵易的感觉都是与众不同的,除了铁哥们的感觉以外,早就悄悄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你一定也听说过织女了。不是牛郎织女的那个织女。”邵易热切地问。 “织女啊。织女是种职位吗?我听我妈说起过,说我家世代应该是织女的。她还说我家祖宗织女创造了结绳的方法。 你听说过吧,那就是把麻丝搓成绳子,什么一股两股三股啊。会编八股麻花辫儿够织女了吧?!” 邵易无语,然后只好说:“嗯嗯,对对,就是那个织女,你真的是织女的后人吗?”邵易的热切多了几分。 “我说真的,你信吗?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做,连衣服都不会缝。还织女的后人呢!我不知道。” 风洛棠一脸诚实,忧郁地把头搁在了双臂上。 她心中暗想:“我是织女,你是牛郎吗?牛郎那个职业,哎,想歪了不是!” “是啊,我说的就是这个织女。没准你就是织女的后人。可你知不知道,当时华胥国,就是你们那一族的人里头一共有三个部族,你听说过吗?” “嗯,好像是听说过,不过,我记不清了。”风洛棠其实一脑袋空白,但她可不想被邵易说成不会聊天。 “是,一共有三个部族。三个部族里头一个叫做科乌耶劳。耶劳是他们的首领的意思。他们那个部族应该是火龙一族。梦里说火龙的族人是我的祖先。” 风洛棠睁大眼睛,抬起长长的睫毛,仔细的看了看邵易,然后“切”了一声: “火龙是吗?!你会喷火吗?少爷,我真的不会因为你是凡人而看不起你呦!” 风洛棠本来想加上一句“其实还很有好感呢”,但是又怕坏了一直以来的矜持所以没有说。 “不是啦,我说的是龙族啊。火龙族会有龙相。梦里说龙相也是一代一代相传的。本人火龙龙相是也!” 邵易拖了一个长音,双手一撑桌子,摆了个亮相。 “火龙龙相。哎呦喂,”风洛棠咯咯地大笑起来,笑个不停。她的笑声很有感染力,让邵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就这样照在这两个少男少女的身上。 他们笑得那么开心,连阳光都开始跳动了。最后还是邵易先止住了笑,说道:“能不笑了吗?” 风洛棠还是不停地笑。“真的能不笑了吗?我是说真的,和真的一样真的呀。”邵易往前探过身子盯住风洛棠。 风洛棠一边笑着,一边忍不住用手指着邵易。“少爷啊,火龙龙相。哈哈哈。” “真的,我有凭证的。”邵易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那条银丝链,“你看。”他把那块绯红玉石龙环递给风洛棠。 风洛棠接过来一看说:“嚯,发财啦!这玉很值钱吧!是宝玉吗?” “不是不是!他是条小龙,是还没有成龙的那种,叫赤金虺龙仔。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丘子。嘿,丘子,跟风姐姐打个招呼。” 丘子很配合地在风洛棠的手掌上轻轻扭动了一下。 风洛棠吓了一跳,一失手把丘子掉进了咖啡杯里。 “哎,嘿嘿嘿!”邵易赶紧从杯子里把丘子捞出来,用旁边的纸巾仔细的擦拭起来,“你再烫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风洛棠赶紧道歉,这才开始认真起来。“你确定你不是游戏代入而确定是真的?”她问邵易。 “这个秘密跟谁都不能说。我只可以告诉你和另外三个龙相,一个是应龙的龙相,一个是火龙的龙相,还有一个是蛟龙的龙相。我们得找到他们。如果我们大家一起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回到华胥国,可以拯救那里的灾难。” “先别说救别人,你先救救我吧。”风洛棠发愁地说。 “说不定我真有办法救你的。到你的梦里去救你,不是你,是李落棠或者去救李洛堂的爹。”邵易准备说出整个计划、 “是真的吗?回到梦里,我也很想回去看看李落棠到底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公子嘉。李落棠会不会嫁给他呀?我好想知道后来的后来。”风洛棠有些兴奋地说道。 “是的,我可以陪你回去梦里。我知道个咒语可以告诉你。”邵易坐直了身子,将丘子重新挂在脖子上,把校服的拉链拉起来盖住丘子。 他认真地对风洛棠说:“现在我想咱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图书馆好好做做功课。” 风洛棠用满是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好好查查李牧和李落棠啊!”邵易的嘴角浮起一丝‘全在本人计划中’的微笑。 整整一下午,风洛棠和邵易一直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 他们查到了很多关于大将军李牧的悲情故事。 可是在所有的书里,并没有关于李落棠的记载。 甚至他们也没有查到关于李家其他亲人,比如李落棠的大哥李际和二哥李弘的记载。 只有简单的关于公子嘉的寥寥数笔,却没有讲到他的夫人是什么人。 傍晚的时候,风洛棠的妈妈开车来接她了。 她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和邵易约好第二天他们还要来图书馆,继续查找相关的资料。 周六,是风洛棠的生日。 她邀请了很多同学去那家探险城堡玩儿了一上午。 他们又是笑,又是叫,又是跳,直到大汗淋漓,都快累虚脱了,才从里面跑了出来。 大家中午在必胜客吃饭,虽然是aa制,但因为是风洛棠的生日,她额外多叫了些东西请所有人吃。 今天是周末,不用穿丑陋的校服,风洛棠穿了一件米白的套头毛衫和深蓝色的牛仔裤,看上去十分清爽秀丽。 邵易在同学们中个子最高,他都有一米八了。虽然他很瘦,但是因为长期的锻炼,他的肩膀却比同龄人明显宽些。 今天邵易穿了一件藏蓝色的皮夹克,下面穿的也是牛仔裤,一双timbend的皮便鞋,让他看上去显出几分不羁,还添了一点粗犷的感觉。 在大家一起穿越城堡的时候,邵易一直没有机会和风洛棠单独说话,直到饭吃得差不多,风洛棠提出和大家一起联机打游戏的时候,邵易才有机会坐到她的旁边。 刷了一会儿王者荣耀,邵易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风洛棠,小声说:“下午有事儿吗?” 风洛棠眼睛都顾不上抬,继续在她的游戏中狂杀乱打。但是她也听见邵易的话,于是嗯了一声说:“没事儿。” “那午后阳光坐坐?” “成。” “怎么回事儿?让我听见啦!”坐在不远处的小福子,一脸坏笑,“咖啡厅啊!是不是少爷约啦。” “想去你也去呀!”风洛棠大大方方地说,仍然没有抬头。 “那可别,我还有补习班呢!少爷又没约我!” “谁,谁谁约了?”,东子忍不住从他的游戏上快速的抬了一头。 “行了,打你的,都快死了!”风洛棠提醒东子。 东子赶紧手忙脚乱地回到游戏中去了。 等所有的同学都走了,风洛棠和邵易步行回到了学校门口。 已经是深冬了,下午两三点的阳光最是温暖。 今天天气不错,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把这几天来关于李牧和李牧那个时代的一些信息又捋了一遍。 还是午后阳光咖啡馆靠窗的那个卡座。 邵易坐下后,郑重地对风洛棠说:“今天我要把具体的计划告诉你。一会我把咒语也告诉你。今天晚上午夜,我们两个各凭咒语一起回到你说的那个梦里,好不好?” “我不知道咱们算不算准备好了。”风洛棠有些犹豫。她还是一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们还准备什么呀?我们就直接去吧。走一步看一步了。让我们赶上了就不能袖手旁观。”邵易一脸无所谓。 “行吧,”风洛棠说:“你说什么咒语真的管用吗?” “不试怎么知道?!”邵易于是如此这般地把他知道的咒语一股脑地告诉了风洛棠。 “还有这个,”最后邵易掏出那个太祖婆婆给的锦囊说:“借花献佛,这个也算生日礼物的一部分吧。另一部分嘛,” 邵易忽然绽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让风洛棠的心猛然砰砰狂跳。 邵易低头在书包里一通狂翻,掏出一个大厚本子说:“这是我花了好几个晚上给你总结的数学考试全攻略。” 风洛棠的心像被人一巴掌打落尘埃,躺在泥地上失望地哼唧着。 邵易充满期待地看着风洛棠,不好意思地低声补充道:“我只做了这一本,给你的。后面还有物理攻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风洛棠的情绪不高,不在意地将本子塞进了书包。 风洛棠向来是早晨不起、晚上不睡的。所以在她的无数外号中,得了“小香猪”这一枚全家喜闻乐见的外号。 对于她来讲,十二点不睡觉其实一点儿不难。 她不但磨磨蹭蹭地看了会儿书,画了张画儿,还好整以暇的敷了个面膜。 其实她的内心也是挺紧张的。毕竟邵易说的事情听着不是那么靠谱。 可是她的她的好奇心驱使她对邵易的话宁可信其有了。 于是,她从爸爸地下室的收藏间里,找到了一把据说是春秋战国时候赵国的铜镜攥在手里。 那铜镜十分的古旧,绿色铜锈斑斑点点,却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精美。 铜镜上面有一些连环的龙形花纹,据说是皇家御用之物。 午夜时分,风洛棠平躺在床上,右手攥着铜镜,左手上面写着李落棠的名字。 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念出了邵易教她的咒语,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七章 雨夜 宫帷深重。 四架交错枝型落地灯架上高低错落地闪烁着荧荧的灯火,把一间巨大的宫室照得明亮。 火光的跳动,给帐幔低垂的宽大床榻处涂上一抹灵动和魅惑的暖色。 床榻前,一个女子正对着铜镜散开云鬓高盘的黑发。 她媚眼如丝,樱红而丰盈的双唇轻轻地撅起着,向着铜镜哈了口气,发出一声轻叹。“唉,我的嘉,你怎么就看不见奴家的美貌呢?!” 说完,她缓缓起身,轻摆起窈窕的细腰,袅娜地朝床榻走去,然后风情万种地慢慢扑倒在锦被之上,呢喃道:“当真是该杀呢!” 风洛棠手握铜镜入梦的第一场第一幕便是如此香艳的深宫内室。 风洛棠不知这美人是谁,见此场景正困惑惊讶,却见到从床榻另一侧走过来的懵懵懂懂的邵易,赶紧轻喊了一句:“少爷,我在这儿!” 邵易刚要左右环顾,风洛棠又加了一句:“别乱看行吗?!少儿不宜呦!” 邵易也望见了风洛棠,赶紧加快脚步向他走来。从那美人的身边走过时,那依然拧动腰肢在床榻上的女人却毫无察觉。 “好像看不见也听不到我们吧?”,邵易小心地看了一眼女人的方向又快速收回视线对风洛棠说。 “我想也是这样。我刚进来时就站在她妆台的边上她都看不见我们。”邵易回答道。“原来在梦里,我们可以看见和听见,可是其他人却看不见我们。像隐形人一样!怎么样,好玩吧?” “嗯,太搞了!”风洛棠满脸惊讶地四下张望。 “走,我们去看看这女人是谁。”于是邵易和风洛棠一起走到床榻边上看向那个已经完全将自己埋到锦被里的女人。 只见那女子轻舒玉臂,解开一头青丝,兀自继续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么美,还不应该值一个国,值一个天下?” 然后她又怔怔的出了一回神,轻声嗤笑着盯住空中低语娇嗔道:“你说,嘉,我美不美呢?我早晚让你看着我说呢!” 风洛棠听见那女人媚骨的声音不由得脸腾地红了,赶紧拉着邵易就想往门外走,说:“我明明写的是‘李落棠’,这明显不是啊!看不下去了,这三级片女主啊!” “是不是你拿的东西不对啊!我看这大概就是那个娼后吧,鸡香浓郁,受不了!”邵易也脸膛发热。 风洛棠刚想在邵易面前撑着面子说一句“淫者见淫”,就听见厚厚的宫室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博冠宽带、锦服大袖的男人。 这男人已经显出老态,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他眼角有些耷拉,眼袋很大,脸上皮肤松弛,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 此时,一脸色急的潮红打破了他的形容枯槁。 “哎等等,这个好像是赵王啊!这样的华服,又是黄金的发冠,肯定是那个什么赵悼襄王,好像叫嬴偃。”邵易说。 只见那个可能是赵王的人刚一进门就沙哑着嗓子大声地说:“我的畅儿,我的王后,你已经睡了吗?” “奴家的王不来奴家怎么睡得着。”床榻上的美人发出娇滴滴的声音,随后翻身俯卧,用双肘略支起上半身。 那赵王娴熟地甩掉金冠大袍,只着白色中衣扑到床上将那美人一把搂了过来。 回头在看的风洛棠一阵咳嗽,拽了邵易一把说:“少爷,尴尬了,咱门外吧。” 两人于是逃似地冲向门外。 虽然从他们跑出去的角度看不见,但床上那两人的的话语却能听得很真切。 只听那老男人说: “我的小畅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呀?你已经是最年轻的王后,迁儿也已经取代嘉儿当上了太子。就是天上的月亮我都摘了给你,你到底还要什么呀,我的心肝?” 床上的女人欲推还羞地说:“王啊,奴家还有什么想的要的,只要王在我身边的每时每刻......” 后面的呢哝情话随着那美人儿嘤咛一声滚入王的怀中,便被两个人紊乱交错的气息淹没了。 “还听,你还听。都说了少儿不宜了!”风洛棠捅了一下邵易。 邵易赶紧说:“我这不是想确认他们谁是谁吗?咱们赶紧走吧。” 两个人加快脚步,迅速地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宫门,向深宫大殿的外面走去。 夜色正浓。 等两个人从黑暗中摸索到门外,才看清外面正在下着大雨。 黑色的雨幕在暗夜中仿佛接天连地,令人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滂沱的大雨同时也发出巨大的声响,掩盖了那深宫中的所有声音。 两人正在犹豫是否冲入大雨中离开皇宫,却同时在黑暗中看见,就在寝宫门外,暗夜里有一个人影站在雨幕中。 那人身材高大修长,即便是在如此的大雨中也依然挺拔俊逸。 雨水将他所有的衣袍尽数打湿,贴在身上,也顺着他的发梢和脸颊肆意流淌。 但是他还是坚定地站在那里,几乎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寝宫的大门,宛如一座石像,一动不动。 风洛棠和邵易面面相觑。“这人是谁?”两个人的脑子里闪出同一行字幕。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飞快得从雨幕中几下飞掠跳跃,落到雨里黑影的身旁,悄无声息,只在单膝跪地的一瞬间,溅起了一点小小的水花。 那人双手捧上有一份竹简,低声说:“公子,最新战报。是否要赶紧递交给王上?” 雨中立着的那人没有说话。 浓密的雨水遮住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看不到失望,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 他的手正紧紧的攥着一捆竹简,紧到即使在这冰冷的雨夜依然令他手心冒汗。 但是他的两脚并没有向前再移动一步。 黎香宫,这曾经是父王和母后的寝宫。 那时候他还小,这座宫殿在他眼里是那样高大。 宫门永远都是为他开着的。 他的母后曾经是那么美丽而年轻的王后,总是喜欢穿着翠绿色的衣裙,和他一起,绕着那些闪烁的灯火,互相追逐嬉闹。 父王母后从他小时候就把他作为储君培养的,请最好的太傅,聘最好的武师。 他曾经是那样的骄傲,曾经是他父王最器重的儿子,因为他是嫡长子,他生下来就是太子。 可是不记得从哪一年起,好像还是好多年前,他的父王就很少来这座寝宫。 从那时开始,他常常看见母亲哭泣,看见母亲绝望地将铜镜狠狠地摔碎,看见母亲不再穿那一袭绿衣,不再哼唱他从小就听腻了的歌谣。 “月满清清,素手桂黄。与彼良人,共隅一方。 槐水曲,槐水汤汤,濯我衣裳。 月满盈盈,颔首棣香。与彼良人,天各一方。 磁水长,磁水泱泱,棹舟北上。 巨鹿之泽,汇于归乡,不复离伤。” 而他的父王,春赏花,夏踏波,秋狩猎,总是和另一个更年轻的女子,那个女子的名字叫畅。 畅出身青楼,比公子嘉还要小两岁,虽是豆蔻年华却早已艳名斐然。 她长得的确是倾城倾国的美丽。可是她的美丽背后,就是自己母亲一天一天容颜的枯黄。 直到有一天,母亲被人们从这里抬走了。 那个哼唱着家乡小曲的高贵而甜美的女子不在了,也带走了她自己的悲伤。 从母亲走了的那天,这黎香宫的宫门,永远对公子嘉关闭了。 曾经他从小长大熟悉的地方,已经全变成别人的地方,别人的家。 而那别人,没过多久就给他生了个弟弟,名字叫迁。 小小的粉雕玉琢一样的娃娃,长得是真好看。公子嘉以前特别喜欢他。 “嘉哥哥,”公子嘉最喜欢他软团团地拽着他的袖角,奶声奶气地叫他,“嘉哥哥,陪我玩儿呗。” 可是在迁六岁那一年,一直陪她玩儿大的一个小宫女,名字唤作晴儿的,就那样让他罚在雪地里跪着。 那个稚气未脱的玉人一般的孩子,披着绒绒暖暖的雪貂裘子,眉眼弯着却话语冰冷地说,“让她跪在那,永远不要起来!” 第二天早晨大雪依旧没停。 晴儿真的就永远起不来了。曾经爱笑的小女孩,变成了比雪球更硬一些的一团雪。 从那天起,公子嘉才明白,那可爱的玉人儿一样的弟弟,原来却有一颗硬冷的心肠。 那一年,公子嘉十二岁。 同一个早晨,他第一次见到了李落棠。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公子嘉的心正在寒冷和失望中瑟瑟发抖。 当他站在大雪中望着庭院发呆时,一抹在雪中辉映闪亮的银甲映入他的眼帘。那银甲里衬着的是红色的绸缎。 一张年轻秀美瓜子脸,在银甲红衣的衬托下生动非凡,嘭地撞进公子嘉的眼里,仿佛一抹阳光倏然暖化了所有的冰雪。 李落棠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说:“你是在这扮雪人儿吗?” 公子嘉摇了摇头,说:“其实雪人很可怜的。” “我却不知道雪人有什么可怜。”李落棠用她会说话的大眼睛补充问道:“你怎么啦?” “因为雪人永远回不来了。”公子嘉说:“不是很悲伤的事儿吗?” “谁说的,”李落棠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把公子嘉瞬间看得石化了,“你和我堆个雪人,我保证这个雪人肯定比我们开心!” 然后,她就用挑战的眼神逼着公子嘉开始堆雪人。 公子嘉从小到大堆过很多雪人,只有这是唯一的一次被人婆婆妈妈和指手画脚。 他们那天说了很多话,知道了各自的名字和许多拉里拉杂的事情。 比如李落棠是和爹爹李牧一起来给王上送将要到来的年节的贡品的,比如那个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又高兴地在雪地里踩脚印的漂亮孩子是公子嘉的弟弟迁。 这样和那样说着,他们就堆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雪人。 雪人堆好后,公子嘉摘下佩戴的一柄短剑,一把斜插在雪人的肚子一侧,拍拍手上的雪渣,对额头上微汗的李落棠说:“这样才像个校尉呢!” 李落棠把冻得发红的手在腰带上搓干,满意地双手叉腰一脸明媚地说:“彼校尉不及本校尉多矣!” 然后摇头晃脑地踱着步子走到雪人近前,若无其事地拔下那柄短剑,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插在自己腰间了。 公子嘉记得那天那个雪人很特别,有红红的鼻子,裂到耳朵的嘴,和一双..... 大雨里的公子嘉又实在想不起来雪人的眼睛了,不过那个李落棠是真的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公子嘉最记得清楚的是她眼睛里有一种阳光一样的光芒,让人温暖而安心。 其实公子迁的眼睛也十分好看。 他常常眨着他的大眼睛乖乖地说:“嘉哥哥,嘉哥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从小到大那个玉娃娃弟弟最爱说的就是这句话。 然后他就理所当然的拿走最甜的饼,拿走最大的果子,后来又拿走了他的太子之位,也一起拿走了他曾经踌躇满志的想要中兴赵国的梦想。 公子嘉有时候觉得,弟弟甚至拿走了整个赵国的气运。 可是公子嘉对弟弟就是恨不起来。因为公子迁漂亮得好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公子嘉其实只恨那个拿走母后一切的女人。 那个依然美到不可方物的女人,现在愈加成熟得像一颗红樱桃,每天在男人们眼前晃来晃去,把他的父王迷得神魂颠倒。 可是,他将手中的竹简攥得更紧,秦国的进攻已经将赵国的西北部土地,割裂成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段战场。 战况日益惨烈。武安被困,又有几个城丢了。 曾经的老将廉颇已出走楚国垂垂老矣。被王城边缘化的大将军李牧也远在天边。 他该怎么办?刚才,他从大殿追到大雨中,想请求父王增兵,或者请求父王将李牧调回,重新担任抵抗秦军的总元帅。 可是王上就这样对他拂袖而去,不耐烦地重重关上了眼前这道寝宫的大门。 他激动地追到门前,内心虽然翻江倒海,却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踏出一步,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公子嘉感觉他的心里正在迅速地冷却,冰冷得就像这雨水,彻底凉到接近冰点。 还在雨中单膝跪地的门客见公子嘉呆呆愣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地继续提醒道:“公子,战况紧急,前线还在等消息!” 公子嘉颓然地松开了手。那一简镌刻着血与火的军情战报砰然跌落在雨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我们走!”公子嘉一拢兜满水的袍袖,沉默了几秒钟,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易之,” 他稍稍转头对身边的那人说道:“你速速前往宜安城。马上把李落棠给我带回来。不得有任何闪失。” 说完,公子嘉忽然紧闭双眼,扬起脸任由雨水狠命的打在脸上,用一种压抑的声音说道: “父王对我说应当认命。可是我偏不信。我不能认命,赵国不能认命,我偏要争上一争!” 那门客倏然起身,竟然也是不输公子嘉的欣长身材。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那门客略显苍白的年轻面孔。 他英俊的脸上,一双闪烁着火焰一般热烈的丹凤眸子坚定地望了一眼高大的宫墙。 紧抿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他说道:“公子请放心。我邵易之定当不辱使命。” 说完他转身在雨幕中飞奔而去,只在地上溅起一连串细小的水花,竟然毫无声响。 邵易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竟然看到邵易之几乎和自己一样的一张脸。 邵易的胸中怦然震动,心脏也急速地跳动起来。他拉起风洛棠急急喊道:“我们快走!快追上那个人!” 巨大的雷声此时轰然而至,让这一片雨幕和笼罩在雨幕中的人,同时感到了天雷滚动和大地的震颤。 邵易和风洛棠向电闪雷鸣的大雨中一掠而入。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八章 军营 邵易之一直以来是个游侠。 他走遍了大江南北,见过无数陡峰峻岭,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他不后悔成为公子嘉的门客,也不介意屈从于这样年轻的主上。 虽然他知道他的族人不属于任何一国,只听命于古华胥国。 但他是在赵国出生的,他的内心中将自己看做一个赵国人。 他愿意为他度过历经习武的艰辛却也不乏欢乐的童年时光的赵国做些事情,令曾经的父老相邻得一些安宁。 他抬眼看见这沉沉而一望无际的雨幕,心中多少也感到了些许绝望。 他不知道赵国的命运该当如何,他也不知道那个正在逐渐强大起来的秦国会怎么样。 他只知道他姓邵,他是火龙龙相,是火龙一族里最智慧的人,同时也是武功高强的侠客。 他选择离开自己的族人留在赵国,来到公子嘉的身边,正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会怎样。 只是他想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就足够了。 他奔出皇宫,飞檐走壁地越过屋顶,任由雨水从身边飞速而去。邵易之一边在心中苦笑一边对自己说:“一己之力如何护得住赵国?” 他非常清楚他的使命,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自己,包括这个国,但他必须保住火龙一族的传承。 上古的训言犹在耳畔:承天守世。想到这些邵易之的胸中豪气顿生。 冒雨奔到皇城以外,邵易之拢指在唇边打了一个呼哨。 顷刻,雨中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从天山牧场得来的千里马极地狂奔而至。 邵易之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无需扬鞭。心念相同的极地便如闪电一般向城外疾驰而去。 在他身后,邵易也一拽风洛棠,用手紧拉她跟随着邵易之发足狂奔。 “我知道了,”风洛棠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刚才那人是那个公子嘉吧。这个我们追的怎么和你长得那么像?” “你说的没错。前面这个我也不特别肯定,大概嘛,我是今生他是前世。” 邵易将风洛棠又拉紧了些,伸出一只手臂推着她的肩让她跑起来少些吃力,说:“我们得赶快追。跟着一起去找你那个李落棠。” 两人在梦境中的身体竟似完全没有重量,仿佛两个身怀轻功绝技的人,飞奔之下好似疾风穿过雨帘,带起一片斜飞的雨线四下飞溅。 风洛棠满耳满脑都是雨声的轰响,仿佛时光就从身边流逝,刷刷的不见了 再看清楚物事的时候,邵易和风洛棠已经是在一座军营中。 骤雨刚歇,寒风又起,凛冽地卷起草丛中蓄满的雨水贴着地面飞扬。 前面邵易之已经下马急匆匆地步行,前往中军大帐禀报来情。 邵易和风洛棠却凭着直觉一路跑到了一座普通但却依然有灯火的营帐里。 他两人梦中的身体穿帐而入,只见油灯如豆,昏暗的光线中一个银盔银甲的红袍女将正两眼呆呆地望着那摇曳的灯光发愣。 她的容颜年轻姣好,容貌竟与风洛棠有八分相似。 虽然两人是无形之身穿过雨中,却还是满身湿透,呼哧带喘。 雨水还在顺着风洛棠的头发往下淌。邵易见状打趣她说:“落汤鸡,现在你真是落汤鸡了。” 然后邵易向那红袍女将扬了扬下巴问:“你梦见的就是她吗?” “是啊,就是她。看样子她真的不一定能够阻止得了扈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正是子夜。看这营地像是已经做好开拔准备了。大概最迟明早扈辄将军就会率领大军前去救援武安。估计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了。”邵易答道。 仿佛附和一般,对着油灯出神的李落棠轻轻地自言自语:“一切都来不及了。” 然后又好像有些赌气似的轻轻的拍了一下桌子。 油灯猛的跳了一下。 李落棠继续说道:“你个公子嘉,关键时刻死到哪里去了?!” 说完她撇撇嘴,开始默默地解下自己的甲胄,露出一袭大红软袍,衬得她愈发齿白唇红。 她托着油灯两步走到毛毡铺就的简易榻前复又坐下。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她的表情忽喜忽忧。 只见李落棠从怀中掏出一把质朴短剑,凝神看了很久。 一会儿,不知她想起了什么,轻轻地笑出了声,一对小小的梨涡在光线的阴影里柔柔的非常可爱。 邵易见到微笑着的李落棠的样子,拉着风洛棠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旋即又赶紧不好意思地放开了。 “唉,”邵易轻声对着一脸茫然混不自知的风洛棠说:“这个李洛堂长得和你可真像。” 风洛棠怔怔地没有答话。 “落汤鸡,”邵易刚要开口就被风洛棠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我教给你的籍梦咒?你可以通过籍梦咒进到她的身体里。也许那样我们可以帮到她。” “那你呢?”风洛棠问。 “我?”邵易答道,“我找个机会进到邵易之的梦里。让他们俩人的本主多睡一会。我们看看能不能帮他们救下一些赵国的军队。” “好,我们就试试。”风落堂说完走过去捡起李落棠刚刚脱下放在一边的捆绑甲胄的丝带,攥在右手掌中,又在左手心里写下李落棠的名字,念出了籍梦咒。 李落棠可能是太累了。她歪身倒在简单的床铺上,不一会就昏昏的睡去了。 而风洛棠感觉自己就在一瞬间,已经就是躺卧在床铺上的那个人了。 她看看自己的左手和右手,左手上没有写着字,右手上也没拿着东西。她摸摸自己的头发,是挽得紧紧的一个发髻。 她拿起桌上的铜镜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是那个李落棠了。风洛棠四周环顾却不见一个人影。 “少爷,”风洛棠用不大的声音喊了一声。 就听得帐外有一个人答道:“李校尉,何事吩咐?” “我听见前面中军大帐有声音,是何事?”风洛棠尽量用李落棠坚定果敢的音调发问。 有马蹄声和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大帐。有护卫禀告道:“王城有使前来,请求急见李校尉。” 李落棠赶紧起身,手忙脚乱地披挂上那副银甲。 她刚才看到李落棠是怎么解开甲胄的,这会儿就有模有样地学着穿好,然后端正坐在地榻上,说了一句“快请。” 就见帐帘一挑,一个身材高挑健壮的男子随着一位全身铠甲的小校进了房间。 那男子的长相是公子嘉的门客邵易之,但是那双眼睛里却分明闪着和邵易眼中一样狭促的光。 “你下去吧,”风洛棠吩咐副将离开,随即顽皮地低声问道:“少爷,是你吗?” “嗯,落汤鸡,这主意不错吧?”邵易说道:“那邵易之有命令在身一直不肯睡觉。我使出了绝招才让他迷糊过去。” “什么绝招?”风洛棠问。 “还能是什么,”邵易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腰间,“我给他的水里放了两片思诺思,就是帮助快速进入睡眠的安眠药。我这次带来了一瓶,以防万一。” “少爷。这没关系吧?”风洛棠有些犹豫地说,“我们对这个时代的什么都不明白,别穿帮了。” “没关系,大敌当前,谁还会注意那些细节。如果实在不行就赶紧念我教给你的还梦咒,把身体还他们就是了。而且我们在他们梦里的所作所为他们也是能够梦见的,只是不能左右我们而已。”邵易回答道。 “不过,”邵易抚着下巴两眼望天说道:“你似乎是个正牌小将。而我还是个白丁。这个可不行。明天你得给我弄身盔甲。上阵杀敌我多少得有些个保护才行。” “要不这校尉给你当得了。”风洛棠抻抻系得不甚紧实的银甲,“明天我封你一个大将军当当。” “行啊,给个什么镇远大将军的名头呗。”邵易涎着脸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 “想得美!我还离大将军差的远呢。大将军,那是李落棠她爹好吗!”风洛棠略一沉吟,说道:“不过我明天可以当着众人宣布一下,说公子嘉派来援手,暂领副将之职。你看如何?” “最讨厌副的了。”邵易拧动了几下脖子,“行吧,副将就副将。有身盔甲穿我就满足了。” 在这安静的夜里,两人继续调侃了一会儿,一起坐在油灯前等待天明。 他们不太清楚梦中的时间和历史上的时间是怎样重叠的,不清楚一夜的梦可以跨越多少岁月,但是至少,他们知道现在的如此不过是权宜之计,能管几天用算几天吧。 第二天一早,晨光初现之时,扈辄大军拔营启程。 风洛棠腰悬短剑英姿飒爽地立于马上,将公子嘉派来的邵易之介绍给身边的副将亲兵,命其暂领副将一职在自己营中效力。 风洛棠又命人至前面中军为邵易领来一副青铜甲胄和头盔,令邵易穿戴齐整。 甲胄齐全的邵易此时英气勃发,翻身骑上高大的极地,立在风洛棠马前,一时俊朗豪迈,无人能及。 起营之时,骑兵的马蹄声、铠甲甲叶的撞击声夹杂着步兵的纷杂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马嘶人喊,十分嘈杂。 “我去前方打探一下军情,看看到底情况如何了?”邵易同风洛棠大声打过招呼,便一拨马头,朝前军而去。 不多时,只见邵易的快马急速返回。 待与风洛棠的超光二马错镫,邵易低声说道:“情况不妙,果然如古书中记载的一样。扈辄大军正往敌军主力方向疾驰,最多还有不到一日的路程。看样子敌人的包围圈即将形成。一场血战恐怕避免不了。你赶紧随我念动还梦咒,我们速速返回,准备一个万全之策再来解决眼前的困境。” 风洛棠蹙紧娥眉,下意识地攥稳马缰,咬着下唇略一沉吟说道: “咱们走了李落棠和邵易之怎么办?他们恐怕没有机会突破重围离开。如果那样,我们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不行,我必须回去一趟。我要查一下当时战况的地图和推演一下我们的机会。我只需要两个小时。” 邵易若有所思地说道,旋即一抬头,见风洛棠定定望着他,赶紧改口道:“一个小时,最少一个小时。” “成,你回去吧。我留下来见机行事。我不能眼看着李落棠身犯险地而弃她不顾。” 风洛棠说这话时眼睛瞪的大大的,一眨不眨。 邵易稍一犹豫便立即下了决心说道:“我会很快回来。等我。” 说完,邵易深深地看了风洛棠一眼,仿佛要把“等我”二字印到她的心里。 随后他在马上不再说话。 只一转眼功夫,原本邵易眼中的精光散去,转过头来懵懂地望向风洛棠。 看来游侠邵易之回来了。 风洛棠也不多说,提马向前,一身银甲在初生的阳光中夺人眼目。 赵军在六国中一向以军制严明和将士勇猛为名。 虽然长平之战伤了元气,但赵国人始终没有折损善战的威名。 扈辄将下十万多人的大军,行进严整,刚刚顺利渡过磁水,正四下散开了原地休整。 军士们埋锅生火造饭,准备在天色将晚之前安排出简单的露营地。 不久,星罗棋布的小帐篷在夕阳的余晖中,在大片的原野上投出一重重暗影。 将士们默默进食,虽人马杂乱却沉默有序。 远远的在重兵护卫下,有一顶皮质大帐很是醒目,显得煞是威风。 扈辄默默的坐在帐中。 虽然生得虬髯大汉的模样,其实扈辄将军却并不是一个莽夫。 扈辄师从赵国著名的儒学大家,也算是一介儒生。 在他心里,天圆地方下还是有诗书礼乐的。 郭开相国的为人在扈辄将军眼中被不自觉地无视了。 这种视而不见不仅仅因为扈辄在郭开那里的受重用,更是因为这几年受重用后,扈辄内心深处对郭开知遇之恩的感激。 如果不是郭相爷,扈辄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平庸战将。 而三年前,郭相爷却把邺地三城全部交给扈辄来守卫,让他一跃成为辖地大将,不可不称为器重有加。 而这份器重之恩,如今在丢了邺城之后,便像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扈辄的心头。 扈辄暗想,将士失地是为庸,但失信于郭相爷却为不义。 所以他抓心挠肺的地想要扳回一局。 扈辄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青铜大刀的刀柄,若有所思地将另一只手搁在脖颈上。 他在心中想,既披了这将军的盔甲,大敌当前,想东想西又有何用。 如今前面便是刀山火海,也要硬着头皮把秦军占领的平阳给夺回来。 赴死不过一纵马而已。扈辄拍了拍项上大好头颅,坦然地裂开嘴笑了。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九章 陷阵 邵易真的只用了一个小时,便完成了上网搜索和重点史料查找。 平阳之战,他已经尽可能地获得最详尽的细节。 他将所能找到的所有资料打印出来,并将当时代的地图和现在的所有相关地形图,统一收进一个墨绿色的单肩背软牛皮挎包里。 然后邵易抬腕看了看时间,略一沉吟就果断地下楼,潜入父亲的书房,拿了两个最先进的军用指南针,一个户外全装备挎包,一个野外急救包,一起放入一个斜挎包中。 作为骨灰级户外运动爱好者,邵易那个企业家老爸可以说是装备精良,应有尽有。 邵易将单肩背包背在身后,迅速念动咒语,心想:“落汤,千万等我。但愿还没有太晚!” 风洛棠在自己的军帐中刚刚歇下,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走来。她猛地坐起身,轻叱一声:“谁?” 帐外邵易的声音响起:“是我。我回来了。” 风洛棠赶紧打开帐篷容邵易进来。 帐篷很小,空间局促,两个人几乎头挨着头,盘腿相对坐下,将一盏火光如豆的油灯拿到近前。 邵易把挎包中的地图拿出来,摊开了在两人的膝盖上。 “落汤,你听我说。这回扈辄真的死定了。历史上他可真是全军覆没的呀。不过我研究了一下,咱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你快说。”风洛棠凝视着邵易在跳跃的油灯火光下忽明忽暗的眸子快速地追问道。 “你看,此次平阳之战秦军领军的是桓齮。桓齮可是秦国著名大将。他这次将会绕过漳水上游,迂回到扈辄的主力大军的背后,对他进行两面夹击和全面包围。我们将很快身陷包围圈。我们必须在陷入包围圈之前想到对策。” 邵易稍稍顿了顿,“你看这些是地图。”说着,邵易将几张古地图和几张现代最新的地形图同时展开来铺展在两人之间。 “我仔细想过了。我们首先必须得到一定数量的兵权。因为只有我们两个跑掉不算英雄。如果我们能够领万把人从这场包围战中逃出去,那才是真正的胜利!”邵易说到这抬眼满怀期冀地看向风洛棠。 “你有什么好的逃出去的计策?”风洛棠兴奋地样子给了邵易不少的鼓励。 “我想这个时候是很古老的时候。古人的地理认知还很落后。应该有一些地形还尚未被发现。比如说,” 邵易在地图上点了几下:“在武安附近的山区,有个青崖寨,应该是元代时才被开发作要塞。那里有一条路,可以一直通到邢台峡谷区。 根据卫星地图的准确显示,邢台附近的峡谷区,纵横交错,非常隐秘。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人能够穿越这一片峡谷区。 在这片峡谷中,还有一个最著名的崆山白云洞。据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被发现的。 这个时代的赵国和秦军应该还都不知道。那可是个很隐秘的藏兵之所。 如果我们能够先将兵马带出武安,然后通过武安的峡谷,行进到邢台的峡谷区,那我们就有机会将这万余兵马藏匿起来,不参加战斗。 这样就可以保存实力逃出生天。” 风洛棠轻轻咬着下唇,默默的思索着。她密密的睫毛偶尔忽闪一下,在皎洁的面容上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 邵易看着风洛棠对着地图发呆,又缓缓说道:“事在人为吧。能救多少算多少。整个重写平阳之战的历史是不可能的。” “让我想想。李落棠的记忆中,扈辄大军的左军主将是曾经跟随李牧多年的副将,名叫刘荣。”风洛棠有些迟疑。 虽然她确定在通过梦境鸠占鹊巢后,她是可以了解原宿主李落棠的记忆,但限于经历原因,这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很有些凌乱。 “李落棠身上应该有李牧的信物。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凭此信物去说服刘荣,带左翼部队避开包围圈。” 于是两个人,开始在李落棠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中翻找。 不一会儿,便找到李牧给李落棠带的锦囊,那上面清晰的绣着李牧的名字。 风洛棠握紧锦囊,转身出了营帐。 暗色的夜幕下,星空明亮,无数繁星低垂四野,仿佛伸手可及。 大战在即,原野上气氛压抑。邵易陪在风洛棠左右,一起随她悄悄穿过军帐,朝大军左翼摸索过去。 不多时,二人行至左翼将军帐前。 李落棠轻声的向帐中唤道:“刘将军,我是落棠。” 尽管声音很轻,却也惊动了周围的亲兵。 几名军士迅速冲到近前,见李落棠身着校尉铠甲也不敢唐突。 忽然其中一名亲兵必是曾经效命李牧帐下,显然已经认出了李落棠,慌忙行礼双眼放光道:“李校尉。刘将军不在帐中,前去巡营,很快就回来。请李校尉在此等候。” 邵易和风洛棠只得坐在帐前的草地上耐心的等待。 邵易随手拔了根草棍儿,含在嘴里轻轻的咬动。 风洛棠看向他的侧脸,虽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却能依稀辨别出刚毅的棱角。 “我说,少爷。即便真能得到兵马,可粮草怎么办?进入深山老林,上万人的吃喝如何解决?” 邵易吐掉口中的草棍儿,微微一笑,说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活着总比死在战场上强。只要是活人,就能想到活下去的办法。” 风洛棠一想的确如此,便也释然了。 过了大约不到一个时辰,刘荣回来了。 他带着一队士兵,甲胄轻响,有力的脚步声纷杂沓来,很快行至帐前。 见到李洛堂,刘荣很有几分惊讶,说道:“这不是李牧大将军的千金落棠吗?!难道此次也随在军中效力?” “见过刘将军。”风洛棠尽力执赵军军礼,大大方方地说道:“这次我来,原是送父亲的一道锦囊给扈辄大将军。” 说完,她将锦囊拿出来递给刘荣。 刘荣反身到帐中,借着微弱的油灯,看过锦囊中的内容,又仔细翻看了锦囊的内外。 他重又出到帐外对风洛棠二人说道: “大将军的建议刘荣深以为然。此次邺城失守,也是因为急功冒进。出城迎战,我军战之不过才丢了城池。而今,又要大军前往平阳,去救已经失陷的平阳,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刘将军,小将和这位邵易副将,想到一个对策,想和您好好商量商量。”风洛棠说。 “行,快请入帐细说!”刘荣屏退身后的亲兵,带风洛棠和邵易二人进到账中。 邵易问道:“刘将军麾下多少兵马?” 刘荣道:“一共不到两万。其中骑兵八千,步卒一万多。” “可有随军粮草?”风洛棠又问。 “粮草车队由一千人押在军中最后。”刘荣答道。 “太好了,希望将军明日一早在大军开拔之前,向扈辄大将军陈述一个奇袭的办法。这个办法就是将您的部队绕到大军后侧,与大军拉开距离,待大军投入战斗之后,作为奇袭兵团从后方杀出。届时,将大乱秦军整个阵营,以异军突起之势,和同主力攻击秦军。” 邵易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 “邵副将,为何要提出此伏兵之计?”刘荣显然多有疑惑。 “刘将军以为此战敌我如何?”邵易盯住刘荣问道。 “秦强我弱。”刘荣毫不迟疑地答道。 “那我军战略战术如何?”邵易再问。 “正奇不明。”刘荣言下之意是毫无战略战术可言。 “为兵士者军令所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为将者,领军赴死,特别是所领军队为国之重兵,可当真对得起赵王,对得起赵国?” 邵易字字铿锵,令刘荣面显错愕。 “原因很简单,”邵易接着说,“如果大军战事不利,此部可做接应,协助大军杀出重围;如果大军战事正盛,此部可以乘胜追击,截断敌人逃窜的道路,将秦军一网打尽。” 刘荣默然思索,抬头狡黠地看了一眼邵易。 盯住他足有几十秒,然后刘荣说道:“真的就这么简单?” 邵易和风洛棠对看了一眼。 风洛棠接着说道:“李将军睿智。其实,在明面上,这是可进可退的战术。实则,这是为我赵军保存实力。一旦战事不利,我们打算将您的部队退到山谷中。” “你是说太行大山吗?深山险阻,从未有人深入这片大山。只怕是有去无回吧?!” “不会。”邵易坚定地说。“我已经找到一条合适的道路,通往一个安全的所在,可至少藏匿两万赵军而不被秦军发现。” 风洛棠焦急地望向刘荣。“刘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战凶险,前途莫测,长平之战已经重创赵国的实力,我们不能再为赵国失去更多的兵卒。” 刘荣默默再次打开李牧的锦囊,看了又看。 他微微仰起头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说:“行,明天一早我就去请命,以后翼侧应的策略,先在此按兵不动。可是然后我们要去的方向是哪里?” “武安。”邵逸低声地说。 第二日一早,和刘荣事先拟定的计策,果然获得扈辄的批准。 刘荣率部作为后翼伏兵,遥遥策应主力赵军。 很快,前方浩浩荡荡几万人的军马开始拔营启程。 刘荣大军也完成集结,却原地待命没有开赴前线。 不过在邵易和风洛棠的坚持下,刘荣所部的粮草部队在增加了两千人的护卫后,直接动身开拔向武安以西七十里的崔家庄。 那里将是进入武安峡谷的入口。 自主力大军开拔,刘荣便一直一言不发。不多时主力赵军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刘荣所部严整以待,以五十里之遥,远远的坠在主力赵军的后方。 同时,刘荣派出无数探马,前往阵前刺探战事。 午后时分,赵军和秦军的主力终于开战了。 远远的在天际线附近,空气振动,暴土扬沙,模糊了清晰而湛蓝的天空。 刘荣的脸色愈发凝重,命令全军肃整,随时准备奔袭前线。 很快几批浴血的探马飞奔回营,下马来报前方战事不利,扈辄大军已经身陷包围。 桓齮率军从漳水上游渡过漳水,迂回到扈辄大军身后,与平阳的秦军大军汇合,形成夹击之势。 二十万大军已经将扈辄的六七万人包得严严实实。 “传我命令,”刘荣在马上不动如山,声如洪钟地发号施令:“迅速直扑平阳!” 邵易一看与原先期望有悖,和风洛棠驳马来到刘荣马前,急切地说:“刘将军,我们冲上前去也是送死,何不率部撤退到安全地带,保存实力要紧!” 刘荣此时双眼已经泛红,大声对邵易吼道:“你们难道不是赵国的将士吗?!我赵国军士什么时候会临阵脱逃,主力遇险而见死不救?!我们倘若如此,还配身披赵国铠甲,还有何颜面见我赵国父老?!” 刘荣激动地吼出这些话,脸上现出狰狞之色。 他双眼极目四望,看向远方腾起尘土的天际处,果断传令大军急行军要开赴平阳前线。 此时的风洛棠也难掩激动。 理智告诉她邵易的计划是万全之策。 但是这具身体中流淌的李落棠的鲜血已经沸腾,让她抑制不住要赴前线冲杀的欲望。 “少爷,别说那么多了,先打了再走!” 说完风洛棠一抖马缰,向前一跃,已经直接率先向平阳杀去。 “等一等,冷静!冷静!”邵易眼见阻拦不及,忽然拔出腰间佩剑,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跃到刘荣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柄长剑横在刘荣胸前,挟持住他。 邵易心中默念:“这邵易之的身手还真不是盖的!” 然后对刘荣说道:“非要去救不是不行!但步兵留下,仅帅骑兵前去。步兵奔袭五十里路,速度慢,且疲兵必败。 你只需要命令他们在此排兵布阵,挖下壕沟和阻断秦兵的机关,比如陷马坑、拦马索什么的,单等我们救回主力突围后在此阻截秦军。 另外桓齮度过漳水的部队必为步卒,以出其不意的骑军攻之能凑奇效!” “行!你就是不用这剑我也会答应的!”刘荣面无愠怒之色,用粗粝的手背轻拨开剑尖。 “其实我认得你。你是公子嘉身边的邵易之。我敬你有胆有识,不如阵前做我副将,一同前往平阳作战,如何?” “诺!”邵易撤剑,跃回自己坐骑极地,扭头看向策马而出的风洛棠。 见那银红身影跑得远了,邵易转头急切地对刘荣说:“刘将军还等什么?!既要去便在此刻!” 说完也一马当先,向骑军兵团的先头冲去。 刘荣见这等少年意气,不禁老怀大悦,笑道:“还敢要挟我?!等此战之后再和你算账!” 说罢按邵易计谋吩咐手下留下步卒快速建立防御,只带八千骑军迅速赶往平阳。 刘荣虽然胯下坐骑不凡,却怎样也比邵易的极地慢两个马身,不论如何策马,更也追不上风洛棠的神骏超光。 “落汤鸡!你再不等等我,老子不陪你玩了!”邵易一边在后面策马狂奔,一边急赤白脸的向风洛棠喊话。 风洛棠只转了俊脸撇了邵易一眼,满脸“有本事你来追我呀”的嬉皮样,一夹马肚,催动超光更加快速地向前疾奔。 第一卷洛棠梦跌千年赵土,邵易急援解困平阳 第十章 突围 刘荣所部赵国军队,加入战局的时候,天色已将晚。 这支骑兵增援来得应当算是及时,虽然战场上大局基本已定。 黑压压铠甲的秦军已经将赵军压缩成很小的范围,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棋盘上满是黑子,而执白的赵军,却在作殊死的最后抵抗。 秦军的包围战已经打成了歼灭战。 赵军军士所剩无多。将领士兵混杂其中。骑卒步卒早已失去编队。 唯有赵军大旗和扈字帅旗尚在黄昏的大风中顽强地飘扬,迎风作响。 刘荣率领骑军拼尽全力,在秦军的后方撕开一个口子,像尖锥一般插入秦军阵形,直捣向秦军密密麻麻重重包围的中心,希望能与所剩无几的赵军汇合后突围。 秦军人数众多,且个个悍不畏死。 他们腰间马鞍上,尽数挂着赵军人头,有的多达十几颗。 邵易知道,秦国的封赏全靠军功,而军功则以杀敌人头计算。 战场上仍然喊杀声震天。秦军杀到手软,而赵军的殊死抵抗也勇猛壮烈。 四下尽是无头的赵国将士的死尸,夹杂也有穿着黑色铠甲的死去的秦兵。 遍野堆积的尸身有胸前插茅的,有背后断戢的,更多的是各处插满深可入骨的箭矢。 特别是秦国劲弩,大多直接射穿兵士甲胄,令血肉飞溅。 七零八落的断臂残肢,一具具鲜活生命的魂魄被打得四散。 黄土夹杂着黄草的平原上,尽染粘稠的鲜血。很多地方,因为血液太厚已经满是黑色的泥泞。 邵易和风洛棠凭借邵易之和李落棠的身手在战阵上不输人后,渐渐成为战场上冲锋在前的少年杀将。 邵易左手中的赵国军刀上下翻飞,将身体护住密不透风;右手则将一柄青峰长剑舞的如毒蛇吐信,每每直奔敌人要害。 在快马的突杀中,邵易的每一次闪身,每一次腾挪都灵巧而充满力量,他宽阔的肩头,已经浸染敌人的鲜血,但窄腰劲腿仍然催动战马,迅速突入密集的敌群。 邵易用眼角的余光始终在搜寻风洛棠的位置。 他要保证自己在风洛棠的十步之内,以确保她如果遇到危险,可以来得及伸手救援。 风洛棠早已冲杀得兴起。她右手握着赵国战刀不停地砍杀,左手持一柄精致牛皮弯弓,在出刀的间隙,时不时从背后的箭囊探手取出一支雕翎箭,射向敌人的咽喉或心脏。 原来李落棠百步穿杨的本事真是童子功。她随便搭弓而激射出的快箭,没有一支不命中目标。 奋战中,风洛棠银色的盔甲已经被血污染红,甲胄中大红的战袍与身上的鲜血,映衬得她白皙姣好的面容更加夺人眼目,宛如罗刹战地上的娇艳玫瑰在嗜血的拼杀中怒放。 “啊!我去!”突然,风洛棠大喊一声。 原来是她突入两名秦骑中间,而那两个马上的秦国武士同时用长戟向她横扫过来,令她几乎避无可避。 “闪!”邵易急呼,同时忽的从斜刺里横插过去。 邵易见风洛棠随着他的闪字,耍了个镫里藏身,躲过了横扫,他便伸出长剑,如探囊取物一般,刺向其中一骑的咽喉,而左手中的赵国长刀,同时向另一骑的腰跨横扫过去,堪堪击中敌人。 那两骑秦兵同时坠马,被迅速涌上来的骑兵铁蹄踏入污泥中。 “少爷,算我欠你的!”风洛棠一边向前突杀一边大声说。“肯德基如何?” “落汤鸡,这个得福楼法餐!糊弄事儿可不行!”邵易勾起嘴角大声回道。 四周厮杀的声音实在太大,周围没有人注意这两个少年的对话,即便听见了恐怕只会一头黑线吧! 不多时,邵易、风洛棠领刘荣的先头骑兵已经突入赵军战圈。 不远处,赵字大旗和扈字军旗依然屹立。 在旗下,扈辄豹眼圆睁,满脸血污地挥舞手中长刀正与敌人浴血奋战。 “扈将军,赶紧随我部突围!”跟上来的刘荣大声呼喊。 “我不会临阵脱逃!要走你们走!”扈辄目眦欲裂、面目狰狞地吼道。 “扈将军,大局为重。现我们尚有一万多余人马,马上突围,还可保将军周全。”刘荣焦急地再次喊道。 扈辄仿佛充耳未闻,大喝一声伸出长刀,再次向迎面而来的秦国骑军冲杀过去。 他身边的亲兵也奋勇向前,护在扈辄左右。 邵易和风洛棠对视一眼。只听风洛棠清丽的声音高声道:“麻利儿的,少爷快上!” 邵易一个纵身,跃向扈辄的马背,在他的亲兵毫无防备和反应过来之前,将手中长剑已经横于扈辄的胸前,剑尖直指他的咽喉要害。 “你的生死,在这样的大仗中已经不足为惜。但是赵军只剩下这些人,现在生路只有突围!硬碰只能送死!”邵易大声在扈辄的耳边喊道。 扈辄的身子僵硬在马上,一时间无话可说。 “虎符在哪里?”邵易问。 扈辄猛的闭上眼,将头偏向一边。 邵易哪管那些,伸出手在他怀中摸索,终于抓到一个硬硬的布囊。 邵易拽出来抖开包布一看,果然是一枚赤铜虎符。 他将虎符高举起来,大声喊道:“大将军有令,鸣金撤退!随刘荣将军突围撤退!” 赵军听此号令,早有军士敲响铜锣,队伍重新集结靠拢,编队成倒三角的拱卫阵形开始撤退。 刘荣见邵易夺了虎符,着急的驱马上前,怒斥道:“邵副将休得无礼,快将大将军放开!将虎符还给将军!” 邵易把虎符在手中一掂,一伸手塞回扈辄怀中,哼了一声说道:“刘将军,可别看差了,这可不是阵前夺帅。此时不走,大家没一个人走得了!快进快出。咱们还是速速去也!” 说完邵易打个唿哨,长身一跃又跳回自己的战马,朝风洛棠一挥手,便率先向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风洛棠觉得这种场合应该高喊一声“风紧扯呼”呼应一下,但想想这些赵国人或者秦国人没一个听得懂的,索性就省了,一夹马腹,紧紧跟着邵易向回狂奔。 见大军已经且战且退,扈辄也在刘荣等人的护卫下,向秦军被突破的口子撤退而去。 冷兵器时代的大撤退是战损最严重的。邵易也知道这一点。 他对风洛棠说:“你快马突出重围,赶紧前往五十里外我们步兵的布阵,通知他们做好准备接应大部队!” “那你呢?”风洛棠严肃的脸上显出担心之色。 “你在担心我?”邵易的心中一阵暖苏苏的。“没事儿!我给你断后。你就踏踏实实的!”邵易朝风洛棠摆摆手说道。 “别死了!受伤也不行!别忘了福楼随你点。”风洛棠远远的撂下一句,人马早已如箭一般绝尘而去。 尽管有近万人的步兵结阵以待,阻挡秦军追兵,却只不过是暂缓了秦军追赶的速度。 临近武安的时候,突围出来的扈辄及刘容部下仅存不足万人。 夜色即将笼罩大地。最后的日光将天空照的清澄透明。 纯净的暗蓝色夜幕在东边的天际展开。 夕阳的余晖在冷冽的晚风中快速褪去。 战场上的血腥味吹散开来,让撤退的赵军中逐渐弥漫起死亡的气息。 “刘荣将军听令。”扈辄突然喊住刘荣,从怀中掏出虎符,对刘荣说道:“刘将军执此虎符,带领我军撤退。就按你和邵副将所定计划,尽可能多的保存我赵国兵士。” “将军你……?”刘荣急切地欲言又止。 “我留在这阻挡秦军,为你们断后。”扈辄双眼扫过远处已经扬起黄沙的秦军来路,漠然答道。 “大将军不可。”刘荣舔了舔粘有黄沙的干裂的嘴唇,大声说道:“军不可一日无帅。让末将领兵在此断后。大将军快走!” 扈辄看了看西边天际最后一抹余晖,缓缓摇了摇头。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他没有选择。 “刘荣听令!接虎符!率军撤退。”扈辄威严中带着几分素日的跋扈,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刘荣咬了咬牙,一甩残破的战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虎符,将右拳捶在左胸大声道:“刘荣接令!大将军保重!” 说完,刘荣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率余部赶往几十里外的崔家庄。 武安城下,扈辄整顿自己的亲兵及残余精锐共三千人,阻挡在秦军追兵的道路上。 他一马当先手持长刀面向东南。 “来吧。”扈辄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让我看看战斗到最后的时刻是怎样的?” 他的最后来得很快。 一只呼啸而来的秦国劲弩钉进了他的胸膛。 他长刀脱手,从马上仰面倒飞下去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能够看见那一片已经满是星光的夜空。 那该还是赵国的夜空吧。 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不记得赵王赏赐的金银美妾,不记得郭相爷恩遇的将军印信,他脑子中只闪过与结发妻子新婚的那个晚上。 那个十五岁的女子容颜并无怎样万般妍色,却年轻稚嫩,眼眸清澈。 她裹着薄被,从床上爬起,拨亮灯芯,然后回过头对他说:“让我再看看你。我要记住你的模样。” 那一年他十九岁。 扈辄就这样躺在血泊中陷入安静。 耳边战阵厮杀之声隐匿在静静的夜空深处。 他只听见她说“让我再看看你,我要记住你的模样。” 也许这一辈子只做她一个人的英雄就足够了,扈辄最后这样想。 向西行出十里地,一直纠结于心的刘荣终于爆发了。 他掏出虎符,拨马来到邵易近前说道:“邵副将,你把虎符拿好,率军撤退。我要赶去救大将军,我不能见死不救!” 邵易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风洛棠。 风洛棠一提马来到刘荣面前,正色道:“刘将军,我听说‘苟利社稷,生死以之’。何必在乎一个虚名。一场必败之战,再多的人不过是殉葬而已。” 风洛棠说这话时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邵逸偏过头,看着说出这话的风洛棠,不由得击节赞好。 刘荣的内心虽然也深以为然,但却仍然放不下回援救帅的冲动。 他僵立良久,扭头看向夜幕中的武安城方向,喟然长叹一声,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邵易见他不再说话,便岔开话题说道:“刘将军,请传令下去:熄灭所有火烛。骑兵以干草包裹马蹄。步兵静默行军。全军不许发出任何声响。 再有,令军士专门扫去道路行军痕迹,同时派出最精锐骑兵,将秦军先锋的探马全部斩杀,不留一个活口,务必不令一个秦军探马可以返营禀报我们的去向。” 刘荣依计吩咐下去。 急行军至深夜,刘荣大军人困马乏方才接近武安西侧几十里外的崔家村附近。 邵易拿出军用罗盘,夜用指南针荧光的针头在暗夜里分外清晰。 不远处,夜色里大片更深的黑暗延绵不绝。 万仞绝壁下的幽暗峡谷遮天蔽月地挡住星光,如无尽的黑洞铺陈在众人面前,深不可测却隐含着令人安心的静谧。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十一章 劫后 真累呀! 风洛棠将下巴搁在课桌上,紧紧地的闭上眼。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刚刚溺过水的小狗,瘫在岸边上等着阳光晒干细细的毛。 整整一夜的梦。 风洛棠感觉自己像活过几世一样的疲惫。 最糟糕的是梦里竟然一刻也没有断片儿。 她多希望那些血腥的场面和暴力的厮杀,在她醒来的时候全都不能记得。 然而现在,她连那些残肢断手死死握住兵器的苍白骨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还有那些杀戮的瞬间,喷溅的热血,令现在坐在教室满是阳光的窗前的风洛棠四体僵寒,心底更是阴冷得暖不过来。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睁开眼。 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考试,她真希望秦国劲弩一阵攒射直接把考卷射成纱窗。 那样总好过自己被数学题虐成严重内伤啊! 然而时间空间毫无错乱,数学考卷如期地铺开眼前。 风洛棠还在苦苦分析最后几道大题的题意,就听见后面的邵易已经写完最后一道题,轻轻地扔下了笔。 学霸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虐啊。 风洛棠翻了个白眼儿,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忽然好想冲入真刀真枪的战阵,有刀剑,有鲜血,有生死的搏杀。 第一个交卷儿的邵易一直等风洛棠拖拖拉拉被老师收了试卷走出来,才走近她,低头认真地盯住风洛棠的眼睛并不说话。 “干什么啊?”风洛棠还没从有数学悲剧的心灵涂炭中缓过来,反应有些大。 “全忘了?”邵逸紧紧盯着她,几分戏谑在眼神里打转儿。 “忘了!”风洛棠微微撅起好看的粉唇没好气地说。 “不能吧,是不是安排一下?”邵易有些赖皮地笑说。 旁边的小福子看到这一幕,一脸坏笑地凑上来说:“怎么着?安排什么呀?” 她又急着拍拍刚好从身边走过的张东兴说道:“东子,东子,他们有什么好事儿是不是必须带上咱们啊?!” “可说呢!”东子回答得理所当然。 邵易将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扫了一眼这俩事儿精。 “怎么着?数学老师给她开小灶,你们二位也来听听?” “那你一数学牲口干嘛去呢?”东子怀疑地问。 “我负责监督啊!要不这差事交你啊?”邵易故意一脸推脱地对他们说。 “别,别!好不容易考完了。让我们过两天‘无句无数’的日子吧!”东子说完拽起小福子赶紧闪了。 “切,”风洛棠对邵易嘟囔道:“这补课地点是不是福楼啊?” “我就知道你记得!”邵易顿时绽开一脸阳光,俊逸的面孔瞬间柔和。 风洛棠才盯着他看,又忙垂下眼睑,唇边的两个小梨涡渐渐浮现,低头说道:“等我电话吧!” 校门口的咖啡厅最终取代了初中生们高不可攀的福楼法餐。 这主要是按照风洛棠的原话‘您就给我留俩压岁钱置办游戏装备吧!’的精神决定的。 邵易提前来到咖啡厅坐下的时候,内心深处多少是拒绝的。 这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用‘大恩不言谢’无痕替代,感觉…… 瞎感觉什么!这不是重点,重点她是风洛棠,是一起出生入死的风洛棠!而且…… 邵易将内心安抚到‘风洛棠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只用了三十秒钟,并且连自己这样曾经有过的低级趣味的心理活动一起鄙视了。 “少爷,”风洛棠坐下后第一个问题就是:“战场上勇猛无敌的那是你吗?” “武艺超群不是我,但肝胆相照就绝对是哥们儿了!” 风洛棠心神向往地说:“实话实说,少爷你真帅呆了!大神啊!” “单骑突阵的时候?” “不止,帅军进峡谷的时候也帅!” “那的的确确是哥们儿。”邵易大言不惭地抬了抬下巴,掩饰着心中的一阵激动。 这被风洛棠直给地夸奖还是第一回。 “不过你也……”邵易觉得战场上的风洛棠更是美到完爆,可话一出口还是:“你也……挺帅!” 一种莫名其妙的小尴尬忽然令两人打住话头,各自低头喝起咖啡。 邵易偷瞄了一眼风洛棠,见她长长的睫毛扑簌簌的,怎么好像坐在窗边暗影中的女孩面颊有些泛红呢? “你记不记得……” “不记得!”风洛棠打断邵易。 “就是我们一起突围以后……”邵易启发地望着风洛棠。 “然后呢?”风洛棠抬眼看向邵易跳动的眸子,语气糯糯的。 “就是我们天黑以后退到山谷中……” “然后呢?”风洛棠凝视着邵易,目光比先时添了分灼热。 邵易仿佛心底有什么秘密被风洛棠尽看了去,不禁红了耳朵根。“就是,”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就是后半夜咱们实在困得不行,背靠背睡着前你说……” “我什么也没说。”风洛棠果断的答道,说完赶紧低下头端起咖啡,却发现咖啡早就喝光了。 其实风洛棠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俩背靠背,邵易伸出手反握住她的手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风洛棠却说,永不变质的兄弟情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不要做你的兄弟。我要做你的…… 风洛棠那时本来想说亲人,但又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就说,做你最重要的人! “是哈。我也记不清了。就是怕漏掉什么要紧的。”邵易及时缓解尴尬地说:“谁会记得梦话。” 其实邵易的心中一阵开心。风洛棠的表现只能说明她什么都记得。 邵易暗想:“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这回可是要当真了!” 风洛棠笑着附和地点点头,心里安稳下来却又隐隐有些莫名的失落。 “对了,少爷。你说把那近两万多人扔在山谷里,能行吗?”风洛棠岔开话题地问道。 “短时间应该没有问题。”邵易说:“刘荣是个很沉稳的大将。我已经把详细的地图都给他了。 沿着地图的指引,他应该能迂回到邢台峡谷群里。那边藏下这些部队完全没有问题。 峡谷中,特别是如果他们露宿在当地的山洞里,常年温度平均在十九度左右。冬天也不冷。 山里又有很多的野生动物。一时半会儿,加上他们手中的粮草,应该饿不死他们。 相信再有几天,他们就能到达指定地点。”邵易分析道。 “那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怎样的?”风洛棠问。 “下一步,”邵易沉吟道:“赵国现在军事上的失利已经不可挽回。此次扈辄的名义上的全军覆没,对赵国是个很大的打击。现如今赵国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把李牧搬来,挽回战局。” “李落棠他爹?如果李牧任大将军应该不成问题。历史上也应该他为赵国扳回一局了。” “暂时吧。接下来的肥之战,李牧应该是取得胜利,夺回平阳。”邵易淡淡地说:“想不想回去看看?” “我想和不想不都得回去。咱们给他们领进山不是还得安排他们找机会出来呢。”风洛棠回答。 “末将领命。”邵易一抱拳,“咱这就率大军杀出太行山革命根据地。” “少爷少贫啦!”风洛棠白了他一眼,却紧跟着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没想到你不仅有匹夫之勇,还是难得的帅才呢!” “长得帅,处处帅。实在不是我的错呀!”邵易被夸得冒了泡,把低调甩到了脑后。 “不要更没底线到无耻好吗?来,陪我联机打盘儿《王者》。看你还能不能勇夺三军?” “不急,咱还有的是时间。”邵易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张空白数学卷子。“咱先把今天的题讲了再玩。” 风洛棠立刻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然后直眼愣愣地望着邵易,漠然道:“这位同学,你是哪位?我们认识吗?” 不远处靠近午后阳光南侧的下一个窗口的咖啡桌旁,一个身形颀长、眉清目秀的少年人抱着一摞书刚刚坐下。 他的名字叫林煜。 他检视着才从国家图书馆借出来的几本书: 有希腊人阿尔米多鲁斯在公元前二世纪记述的《释梦》、安东尼奥梅内盖蒂的《本体心理学手册》和《影像和无意识》、伯尼梅的《梦的临床应用》和戈塞尔的《释梦手册》。 最近总有一些奇怪的关于梦境的问题不断困扰着他。 林煜找到这个安静的座位坐下,忽然感觉到右臂上的刺青一阵刺痛。 这是他在过去十五年中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这个刺青是他从儿时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右侧大臂那里了。小时候那只是一个蜿蜒的印记。 但随着年龄增长,那印记慢慢清晰,仿佛一条盘旋在臂上的青蛇,若隐若现的现出青绿的颜色。 邵易也忽地抬起头。因为他觉得胸前的丘子很不老实,像是要从那块他胸前挂的玉佩中脱身而去。 邵易感到左胸的刺青也在隐隐刺痛。他在脑海中问丘子:“怎么啦?你发现了什么?有危险吗?” 丘子哼哼唧唧,耍赖撒娇地嘟囔道:“那边的小绿蛇头上还长着角呢,我想去看看玩儿会儿。” 邵易闻言望向对面少年的眼睛骤然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直接吓到了风洛棠。 “少爷,少爷,怎么啦?一副见了鬼的傻样子。”风洛棠伸手推了一把邵易放在桌上的手问道。 “这可不是鬼。”邵易不禁露出喜色,“茫茫人海中的同道中人!” 风洛棠也猛的回头,见后面桌上坐着的少年面色白皙沉静,一双闪亮眸子也在怔怔看着他们。 六目相对。命中注定的相遇便是如此在不经意中悄然发生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关于梦的解释?”林煜抬起头问。三个少年用一个小时完成了双边信息交换。 “怎么你不信?”风洛棠问。 “我信。我什么都信。如果是这样,”林煜迟疑了一下:“我看我们得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林煜。” 林煜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黑红相间的编织锦绳,上面坠着一块泛着绿光的半圆形扁玉环。 那圆环上首为龙,下首为尾,全身雕刻祥云纹,泛着古朴的光泽。 林煜把它放在手心,伸到风洛棠和邵易面前:“这是青仔。” 邵易也把脖子上的玉环摘下来,放在手心里一样伸给林煜看:“这是丘子。” 林煜手心里的青仔扭动了一下,丘子也跟着扭动了起来。 两个主人赶紧各收手心攥住,重新挂回到脖子上。 “我家在八大处部队大院。我在一零一中学初二4班。我本来想今天看一下这些书。既然你们答案这么清晰,我就不花时间琢磨了。我今天来中关村其实是去看我师父的。你们要不然一起去?”林煜问道。 “你师父?”风洛棠和邵易异口同声。 “嗯。我的道家师父。”林煜说道。 风洛棠瞥了一眼桌上那些没写几道题的数学卷子,深恶痛绝地挪开目光,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我们和你一起去。我还从来没有近距离见过真正的道士呢。” 邵易暗骂落汤鸡又逃避学习,内心默默呐喊三声‘学渣’后,也收拾起书包,跟着林煜出了‘午后阳光’咖啡厅。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十二章 林煜 林煜他师父所在的地方没想到就在邵易他们附中边上不远的一个小区里。 那虽然是个很旧的小区,但却是全市最抢手的学区房没有之一。 三个莘莘学子模样的少年背着书包往里走的时候,看大门的保安问也不问就主动给他们打开门。 学区房自然是学生第一。 走进这个老旧大院儿的,连小学一年级的小豆包都带着些趾高气扬。 三人一起爬上临近马路的一座五层楼的五楼,林煜掏出钥匙刚打开门,就听见里面一个声如洪钟的大妈的声音喊道:“既然要来,拖到这会儿。我本来还说让你出去买菜。这都几点了?现买现做都能饿死人了。” 循着声音望去,就见非常狭窄的小厨房里,一个庞然大物的白色身影正在晃动。 邵易和风洛棠吃了一惊。风洛棠用手指悄悄地指了一下,无声地用口型问林煜:“谁呀?” 林煜也用口型回答“我师父“。 于是风洛棠的小嘴儿,双眼和两只瞳孔同时变成五个圈圈。 那巨型身材的大妈很快从厨房晃动出来,满面红光,顺脖子流汗,看到三人,胖脸上露出笑容:“哎呦,有客人。” 风洛棠看这道家胖师父足有快半吨重。 胖师父上身穿一件白色麻纱半长道装,很有些太极练功服的味道,穿在身上竟然还有几分宽松。 她下身穿着肥大宽松的暗红色灯笼裤,光脚穿一双平常塑料拖鞋。 浑身上下唯一看上去有一分道士气息的,是不知有多长的黑发整齐盘在头顶,用一只不知是木头还是骨头的小棍儿做发簪,挽了一个太极发髻。 这胖师父看上去五十多岁年纪,两个大大的肿眼泡将狭长的眼睛压下去,使人看不出目光是精光四射,还是和蔼慈祥。 她胖胖的大脸上没一丝皱纹,十分红润的厚厚嘴唇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她看到邵易和风洛棠高兴得裂开嘴笑着说林煜:“你个死孩子。怎么没跟我说带同学来?早知道我多做个炒腊肉。” “师父,”林煜还是不温不火很规矩地叫了一声,对‘死孩子’仨字充耳不闻。风洛棠和邵易也拘谨地喊了声“师父好”。 “快去给同学泡茶喝。”胖师父说完在厅里的餐桌上抽了一张面巾纸,大蒲扇一样的手抓着纸巾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忙死我算了!锅都糊了!” 说着又冲进小厨房继续忙碌去了。 屋子的厅不大,只有一张餐桌和一个不大的茶台。 不过茶台上的家伙事儿却是挺齐全的。有杯壶、茶杯、茶漏,八样茶博士,不同的烧水煮茶器,应有尽有。 林煜招呼风洛棠和邵易围着小茶桌坐下。林煜洗了个手回来坐到茶台的主人位置,开始烧水给大家泡茶。 风洛棠坐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个普通老式三居室。 狭窄的客厅几面墙上,挂了很多锦旗。有写着‘道法高明,普度众生’的,有写‘仙家医术,胜造浮屠’的,甚至还有写‘菩萨再世,保乡卫民’的。 林煜见他师父关上了厨房门,便解释道:“我师父算个游方道士,也是个道医。她从小在武当山长大,十几岁便入江湖四处闯荡。 师父的师父是武当玉虚宫里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李道长。所以她在全真派的辈分还相当高呢。 那老师父也没教她太多,只传了两个健身的法子。倒是另一座道观里的一个老道将全身的道医本事都传给她了。” “你师父叫什么?她们道士不是都有道名吗?”邵易问。 “我师父是明字辈儿的。我是至字辈儿的。”林煜回答。 “那你叫什么?”风洛棠问。 “我叫至承。”林煜平淡地说。 “真没想到你师父是这样的。”风洛棠表达了见面后的出乎意料。 邵易在旁边附和着说:“没想到你师父像是。。。。。。” “像是骗子吧?”林煜微微一笑。“好多人都这么觉得。如果凭我师父平时这样子,连我都觉得她不像正经修行的道士。她见着来请她看病的、看风水的,一副神神叨叨、高深莫测的做派。我还真学不来。” “不过我师父有三绝:一是道针,二是道脉,三是道茶。她要真心给你弄这三样,肯定能手到病除。我见过她真心实意给人治病的时候。”林煜接着说道。 “听着挺玄的。你说她会不真心给人治病?”风洛棠问。 “大多数时候吧。我师父说‘街上那些医院东一个西一个都是摆设啊?这些人普通的病上医院就行,根本没必要找我。’所以她就糊弄几个钱寄回道观里。太湖一个小岛上有她的小庙。 “你是怎么认的这师父?”风洛棠八卦心又起。 “我师父救了我的命。”林煜平静地说。 他已经把第一泡茶通过一个精致的银色茶漏,倒入玻璃的分茶器里。 “去年暑假我爸他们部队去西山深处野营拉练。我在大院里呆着实在无聊,就想着混进他们那里一起去。以前我也常这么干。 我和随队军医说好了,藏在了他们救护车里一起进了山。白天部队去越野跑,我就在山上闲转。没想到一个不小心,掉进山窝里了。” “啊?”风洛棠吓了一跳。“深吗?摔伤了吗?” “我后来目测还真是挺深的。我一掉下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爸后来说他发动武警找了我三天三夜都没找到。 到了第四天,一个女胖老道到部队大院门口点名道姓说要找我爸。 见了面我师父就说她恰巧在山里采药把我救下了。 然后她掐指一算,算出我爸的名字和部队地方就来告诉他。 我爸说当时我师父好不狼狈。 一身藏蓝的道袍又破又烂,脏兮兮的泛着味儿。 我爸想着‘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无’,就让几个兵跟着我师父去,果然把我给抬回来了。 那时我还没醒。 然后我师父就对我爸说,‘这孩子就我能救,不然醒不来。’ 我爸说当时怎么瞧她都像个骗子,但看在她在山里找到我又千辛万苦地把我扛出来,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 我爸便问她怎么个救法。我师父说她就一个条件,必须让我给她做徒弟。 我们家军人世家,尤其像我爸那种又红又专的最见不得这些道佛神鬼的,认为全是迷信。 所以当时,他哼了一声也没答应。 不过我爸看在我师父救我的份上把她安排在了我们部队大院儿的招待所。 三天以后,我在部队医院还是没醒过来。 我爸着急了,我妈更不干了。她连哭带闹,非让我爸去求我师父。 我爸哪儿拉得下那老脸。 最后还是我妈,提了东西拿了钱,又哭诉又恳求我师父救我。 我师父还是那句话,要我给她做徒弟。 我妈连声答应了,陪着我师父到医院。 据说是我师父写了一张符,又给我扎了几针,我就醒了,而且浑身上下毫发无伤。 其实那些天我就是好好睡了一觉。” 风洛棠和邵易恍然大悟,露出一个“睡觉这事儿我们懂,你应该还做梦了”的表情。 “这时候我爸我妈才觉得这老道太神了。”林煜接着说。“我师父说要带我回太湖岛上去。 那我妈和我爸哪干? 最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把我姥爷这一套老房子拿出来给我师父住,说是暂时在京城设个道场,让我先跟她学着。 我师父倒也没有坚持,就这样在这里住下来了。” 风洛棠看了看林煜。虽然煜哥年纪不大,却有一种沉静的劲儿,比他的胖师父还多几分像道士。 “那你把青仔和梦的事你跟师父说了没有?” “说了,但我师父说不急,说我的缘法才刚刚开始。” 林煜还要再说什么,胖师父哐地推开厨房门,捧着一大碗菜出来放在餐桌上。 然后她大声的拍着手说:“可热死我了。快来尝尝我做的药膳。今天这是天麻炖牛肉,辣炒八宝鸭。快盛米饭,快盛米饭。至承,你还在那儿弄什么茶呀?赶紧拿碗摆桌子啊。” 林煜无奈的把刚要倒给大家的茶放在一边,站起身来去盛饭。 “你们两个刚才说叫什么来着?”师父问。 “我叫风洛棠。”“我叫邵易。” “你们多有福,我平时可是不常做这些肉菜的。”胖师父拿起筷子说。 林煜赶忙说道:“是的,师父平时吃的比较素。刚好今天我没买菜,所以肉多。” “还说呢你,指你干点什么行啊?这要是当年我师父说让我去买菜,我晚了这一会儿他得打断我的腿。哎我也真是脾气好多了,要不然我这暴脾气。” “师父师父,别生气,我明儿一大早就把菜给您送来。”林煜赶忙说。 “你可别又差你爸那些小兵给我送菜啊。自己的事情又不多难办。老是用人家那些小兵蛋儿。他们在部队就够苦的了,还让你们这些军二代使唤来使唤去的。” “不是啊,师父。我早晨上课不能迟到啊。”林煜小声说。 “行了。自己记得在家做早课。”胖师父说完开始给几个人布菜。 她一脸笑容地的看着风洛棠,“哎,这小姑娘长得可真不错!来来,多吃点。看这长得白的,赶上我年轻那会儿了。” 风洛棠有点脸红,瞥了一眼胖师父,完全没有看出来师父大胖脸上曾经有过的貌美肤白的痕迹。 饭菜看着不咋地但味道是真不错。 吃完饭,胖师父大手一挥:“先喝茶。” 然后一屁股坐在茶桌的主位上,堵住了茶桌的一整面。 三个少年坐在对面像三只小鸡崽子一样渺小。 就见胖师父并不说话,将热气腾腾的茶水倒入茶杯,给三个孩子端到面前。 风洛棠刚想喝,她说:“等等!”然后她煞有介事地用手从窗户的方向划拉了两下,说道:“现在还是春天。只有丁香的味道。我把这丁香花借到你的茶里来” 说完她的手轻轻一抓,往风洛棠的茶杯里一甩,又用食指在茶杯杯口的上方,画了几个符,口中念念有词,说声“急急如律令”后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风洛棠说: “小姑娘,尝尝吧。绝对是丁香味道的茶。” 风洛棠将信将疑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很神奇的竟然真的是丁香味道。 她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心理作用,又大大地喝了一口。 满满的丁香味道混合着绿茶的清新很好喝。 她张起惊异的大眼睛,望着胖师父。 胖师父一摆手说:“哎,别这样看着我!小法术而已,俗称‘小鬼搬家’。能把你想要的东西搬到你想去的地方。” 邵易在心里撇了下嘴,但还是忍不住抢过风洛棠的茶杯也喝了一口。果然有丁香的味道。 风洛棠说:“你抢我的干什么?” 邵易小声说:“我都不在乎!” 风洛棠说:“可我在乎!” 胖师父看着他俩笑容更大了,对邵易说:“用自己的茶杯。小姑娘嘛要花香,你们男孩子就喝个松枝味儿的吧。” 于是她如法炮制往邵易的杯子里一甩,念了句“急急如律令”。 邵易低头喝了一口,这绿茶还真的有那么股子松枝味道。 林煜见师父又看向自己,赶紧用手遮住杯口说:“师父您收了法术吧。我就不要了。我喝着清淡绿茶挺好的。” 胖师父宠溺的瞪了他一眼:“你个死孩子,不知好歹。”然后她就跟风洛棠说:“来来,我给你把把脉。” 风洛棠摆着双手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师父。我身体可好呢。” “不是看病。我给你看看别的。”胖师父坚持说。 风洛棠只好把手伸过去,以为她会像中医一样切脉。 没想到胖师父让她把手翻过来,然后用食指和拇指轻轻地夹住了风洛棠的中指根部,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大一会儿,胖师父睁开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竟然有几分严肃。“你这小姑娘还真是不一般呢!我不能说了。你这属于天机的范畴。来该你了小伙子。” 她又转向邵易,同样是在邵易的左手和右手的中指根部摸了一阵,表情更严肃了。 胖师父看了看林煜说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邵易说:“今天刚刚认识。不过一见如故。” “你们的命我都不能说。不过,你们三个从今往后,怕是很难分开了。” 几个人不敢吭声,耐心地听着。 胖师父嘴角又挂起了微笑,转头对他们说:“我的意思就是说,你们三个一旦遇上,这缘分就再也解不开了。生死知己那种。” “这样啊!”邵易放心的说:“那没问题。我们今后绝对是最好的哥们儿!” “嗯!”,风洛棠非常认同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煜也‘嗯’了一声,微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风洛棠和邵易,转回头说:“师父,您快喝,您的茶都凉了。” 几人又喝了一阵茶,闲扯了一会儿。 天色渐晚,邵易说:“我们还得回去。今天晚上我还有事儿。” 风洛棠想起下午和邵易、林煜的约定,他们今天晚上还要一起用入梦咒回去赵国,便附和说他们得走了。 胖师父大手一指卧室,对林煜说:“去,到我睡觉的屋,把我的柜子里的包袱拿来。” 林煜站起身,不一会儿就把胖师父的一个很大的青布包袱拿了过来。 胖师父解开包袱,在里头左翻右找,找到了一个墨蓝色的布袋子。 这布袋子系着麻绳,看上去很有年头了,磨损得几乎不成样子。 她对林煜说:“你这死孩子,我不管你今天晚上去做什么。这个,你给我放在手边,从此以后不得离手。” 林煜莫名其妙接过那袋子,赶紧谢过师父就要打开。 胖师父说:“回去看,回去看。赶紧走吧!你们几个。吃我的喝我的,也该让我安静一会儿啦!” 风洛棠听这话有些尴尬,拉着邵易赶紧站起来向门口走,差点忘了自己的书包。 林煜却习以为常地背上书包,恭敬的给师父鞠了个躬道别,从容随两人下楼。 年久失修的楼梯间里,声控的灯有些已经不亮了。 但是风洛棠还是迫不及待地在一楼半明半暗的灯泡底下拉住林煜,催促他打开那个布袋子看看。 布袋子有些重量。解开麻绳,那是一卷儿像皮带一样的东西。 等把那一卷东西拿出来,那东西突然‘嘣’的一下弹直。几人再仔细一看,竟然发现那是一把软剑。 “我看看。“邵易说。 “我看我看,”风洛棠抢着拿过来:“真的是一把剑,很有韧性的金属。嘿,这剑身上还有两个字。好像是‘饮虹’。” “我觉得你师父真挺神的!”邵易对林煜说。 “嗯,我一直相信她是个真正的道士。”林煜说。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饮虹’,然后将它卷起来放回了布包,接着说: “我师父说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说行走世间,重要的是自己怎么看自己。她是真道士也好,假道士也好,她说只要遵循她自己的道心,就算对得起祖师爷了。” 几人在公交车站又聊了一会儿,分手道别,约定晚上午夜时分一起相携再回赵国。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十三章 贿赂 唐玫躬身站在相爷府邸豪奢宽大不啻于一座小型宫殿的寝房门外,四周并无侍从护卫环绕,只有他这个老宦官总执事亲自伺候着。 他的岁数也果然是有些大了,这样站久了,还真有一点儿腰酸腿胀。 不过把腰弯成这样的弧度他已经习惯了。 这个标准姿势从君上还是偃太子到如今的赵王已经很多年了。 但是唐玫是有心得体会的。他可不是只靠着鞠躬得到现在这个位置。 那是要在内心深处也恭敬成这个弧度才行。 只有这样的弯度才不会看到不该看到的宫闱绝密,才能让郭开相爷这样的高高在上的贵族们看着顺眼。 唐玫觉得自己这领悟还是很深刻的。 郭开相爷长得是真的好看。 十四岁时他成为偃太子的伴读,哎,那才真是面若敷粉,眼若桃花。 唐玫内心愉快地回忆着。 君上可真是记情念旧的人。到如今二十多来年来,这恩宠绵绵不绝。 这可不仅仅表现在如今夜这般三五不时的屈尊相会,更表现在给了郭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绝对权利。 郭相爷可是不能得罪的。这一点唐玫二十年前就铭刻在心了。 即便是在十几年前,君上遣他带了四匹好马和一副名贵到令人咋舌的亮金盔甲,前往魏国大梁去拜见廉颇老将军的时候,唐玫可也是不敢拂了郭开相爷的意思。 吃三碗饭十斤肉又如何?回来说你一顿饭如厕了三次便打消了君上招廉颇返赵的想法。 郭相爷既然说了,这是和廉老将军私人的事儿而国事不干他的事儿,那咱们还不知道该怎样做吗? 其实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将军难免阵前亡。’廉老将军其实应该感激咱们送了他一个寿终正寝吧。 唐玫想着想着有些忍不住少许直了直身子。 他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默默地垂下眼睛想,恐怕这一夜又是很长很长的。 风洛棠和邵易与刚刚相识的林煜相约晚上左手手心写上的名字都是李落棠。 上次那李尉校随着刘荣将军进了山谷,不知如今在赵国的时空里已经过了几日,又发生了什么事。 “少爷,是你吗?”风洛棠低声问。 “我到了!”邵易压低声音回答。 “煜哥,煜哥!你在吗?”风洛棠又四下喊着。 “在呢,我在呢。”林煜从阴影里蹑手蹑脚地跑过来。 三人聚齐才想起观察四周。这一看不要紧,没想到他们竟然站在一片屋顶的屋瓦之上。 浓重的夜色下,他们看见一个身影正静悄悄的伏在屋顶上一动不动。 难道那就是李落棠? “这是玩儿哪样?”风洛棠惊讶的说:“谁能告诉我这是哪里?” 林煜抬头,仔细辨认夜色里从云层飘过的间歇中泄露出的星光。 “现在大约夜里快一点了。”他又往四周仔细辨认了一番,接着说:“看这些宽大宫殿绝对与寻常百姓家不同,会不会是王宫?” “没错。“邵易肯定地说:“应该是黎香宫。赵王的寝宫。落汤,我们两个来过这里。” “想起来了,就是下大雨第一次见到公子嘉那次。这么说前面那人就特别可疑了,会不会是刺客?” 三人低下身,又仔细地向那个黑影看去。 恰在此时,月光从厚云层的缝隙中闪了一下,忽然将些许微茫映在那个人身上。 那人的身形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竟然是个身形十分娇小的女人。 三人不动声色悄悄走近,风洛棠再辨认一下发现那人不是李落棠还能有谁! “这姐姐是要做飞贼吗?”风洛棠吃惊地说。 李落棠正专心地把脸贴近房顶,她完全没想到这片屋顶上还会有其他人的存在。 她已经将一块瓦片掀开一道缝隙。屋里的光亮射出来,照在她贴的很近的脸上。 “她在偷看什么?”风洛棠问邵易:“这得怎么整点药让她睡过去。我用籍梦咒夺舍,也好好看看。” “这个还用药吗?”旁边的林煜说:“让她睡着,分分钟的事儿。交给我。” 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张符,念念有词三两句,一声“急急如律令”将符纸向李落棠轻轻拍过去。 李落棠身子一软,旋即又睁开眼说:“行啊,煜哥!利索!”这显然是风洛棠。 然后她又有些小激动地说:“李落棠又不像我这么八卦。恐怕她要看的事情一定超级重要。快过来!咱也一起看看!” 邵易慢慢地把瓦片向外掀起,三颗脑袋凑在一处向室内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却看得三人脸红心燥。 只见屋内烛火通明,温暖如春。 那邵易评价“鸡味鲜香浓郁”的赵国王后只着一袭红色罩衫,曼长垂地,笼着一身将曲线玲珑剔透勾勒分明的白色中衣。 畅王后媚眼桃腮,此刻正站在屋子的正中看着对面来人。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英俊的男人。 那人面目清俊,只是高挺的鼻子略略有些鹰钩鼻。他身形高大,身材匀称,穿一件华贵的后领下凹,前襟交互的家居软袍,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地望着畅王后。 畅王后姿态媚妍却故作矜持地说:“如此深夜,春平候有何重要之事?” “自是有最重要的事情。王后,君上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被称为春平候的男人语带轻薄。 “宜安大败。君上日夜担忧,无法入睡。说是去到相府与郭相爷商量对策。今夜估计是不会回来了的。”畅王后幽幽地说着,话语没有热量,但人却走得离春平候更近了。 春平候也走近一步说:“我也正为此事忧心,想连夜找君上商议。既然只有王后在,我便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低缓而富有磁性:“我是来贿赂王后的。” “嗯?”畅王后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说:“还有什么是我没有见过的呢?不知道什么样的贿赂能在我这儿拿得出手。” 春平君向前两步张开双臂说:“我倒是有一样儿我觉得拿得出手。王后要不要看看?” 畅王后笑了。她款款走得春平候面前几乎要贴上去的位置,用手指轻划着春平候的衣襟说: “这倒是一件贵重的礼物。让我验看验看,能不能贿赂到我的心里。” 春平候一个搂抱,美人在怀,轻轻言道:“那自然是可以的。” 三人在屋顶看得大气都不敢喘,直接憋出了三张大红脸。 好在夜色里谁也看不清谁的一脸窘。 他们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看少儿不宜的激情戏,突然听见大殿外面有响动。 李落棠的武功,特别是轻功很是不错。她几下轻跳便从屋脊上跃向寝殿前正门。 邵易和林煜迅速追上她,就见远处急匆匆走来两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公子嘉。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正裁后袍,下裳的衣角被他飞快的步伐掀起翻飞着。邵易之在后面小跑地跟着。 “易之,战报已经送进来两天了。君上为什么还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他的语气并不真的像和邵易之讲话,“我枯坐一晚,实在是真的不能等了!” 他说这话像是自言自语,语气中带着焦虑不耐,甚至有一点怨愤。 “公子,现在夜已经深了。我们去黎香宫不合适。公子再按捺一时,明早再来觐见君上。”邵易之一边跟着一边劝。 “不能再等了。如无人迅速挡住秦军,让秦军得以深入腹地,我们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公子嘉语气坚决。 “可是......”邵易之还要再劝,却被公子嘉打断。 “你跟上便是。无论如何今夜我要见到君上!“公子嘉愈加快步,已经接近护卫和宫人围绕的黎香宫。 风洛棠三人一下子着急起来。这如果让公子嘉进到黎香宫,撞破了畅王后的好事,怕万死难逃了。 怎么办?怎么能够挡住他?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穿过黎香宫外门,离寝殿大门越来越近了。 “拦住他,必须拦住他!会死人的!”风洛棠着急地说:“煜哥,快!就他身边那个邵易之!” 林煜心领神会,远远朝邵易之拍出一张符。 就见邵易之身形一晃,目光瞬间变成了邵易特有的神情。 邵易一把抓住公子嘉的上衣下摆,着急地说:“公子听我一句,现在绝对不能进去!” “为什么?快传人通报......”公子嘉已经大步要跨进外门。 林煜向他也打出一张符纸,但奇怪的是符纸完全没有作用。 “慢!”风洛棠从不远处藏身的石壁后现身,“转身向后。我有重要的话说!” 公子嘉显然没有料到在这里会碰见李落棠,很是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宜安到底怎么样了?” 风洛棠往前走了几步,没忘了向公子嘉行了个礼,然后低声说道:“此刻千万不能硬闯黎香宫。此地也不便讲话。请公子速速离开找个安全地方,我有最新战报要禀报。” 公子嘉几乎没有一刻迟疑,立刻转身说:“易之,随我回宫。” 第二日,响晴薄日。 郭相爷睁开眼时已近正午。赵王显然已经摆驾回宫了。 他微微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腰,撩开锦被刚要喊来人伺候,便有下人禀报公子嘉前来拜望,已在正厅等候多时了。 郭开不敢怠慢。虽然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可公子嘉那毕竟是前太子,赵王的嫡亲儿子。 他迅速穿戴整齐,春风满面迎向前厅。 公子嘉锦衣缎袍,打扮得雍容高贵,十分庄重。 他今年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虽然眉眼没有尽显成熟气质,但温文儒雅,颀长秀美,也是广为赵人称道的赵国三大君子之一。 若只论长相,头一位是郭开;只论身世,头一位是春平候;要说是论既有长相又有家世的,这头一位就理所当然是谦谦君子的公子嘉了。 公子嘉正襟危坐已经等候多时了。 昨晚与李落棠和邵易之,还有那个语气和机锋于平日大相径庭的公孙直商谈了一夜,得出的结论便是到郭开这里投石问路,远好过直接逼迫君上做出回应。 公子嘉是隐约知道郭相与父王上不得台面的勾连,所以当李落棠说让他去贿赂郭开时他简直嗤之以鼻。 不过李校尉说“要想打动郭开的不是你去贿赂的东西,而是你去贿赂的心”。 这话最终说服了他。 见郭开连声告罪地赶来正厅,公子嘉也连忙起身,行礼问安道:“郭相向来可好?” 郭开十分优雅地回了礼,说道:“承公子问,一切均好。请公子入座相谈。”还命下人将今年明前最好的鲜茶献上来,细细研碎了煮给公子嘉品尝一二。 “相爷,今日来访,实不相瞒,是偶得一宝物要请郭相品鉴笑纳。”公子嘉开门见山地说着,将随身带来的一个锦盒双手捧住,小心翼翼地放在郭开的面前。 郭开心中纳闷,十分好奇地想:“这废太子又在琢磨些什么。这些年从不见送我礼,甚至连入我这门都屈指可数。怎么今天倒想起有好东西送我。” 他做出异常珍惜的样子去摸摸那锦盒,先将一连串感谢的话奉上,然后双手十分恭敬的端起锦盒轻轻地打开。 只见锦盒中竟是好大一块龙诞香。这龙诞香来自海域仙境,很少有人见过,但郭开是有这个见识的。他知道这样超过巴掌那么大一块,也算是价值连城了。 他稍有夸张地“呦”了一声,连声称赞“稀罕,稀罕!” 然后,郭开又故意露出不解的神情看向公子嘉。 公子嘉并不兜圈子,真诚又直接地说道:“郭相是君上最信任的人。如今,赵军刚刚在宜安吃了败仗,随即调了附近的兵力前去抵挡秦军。相爷应当也明白,这只解得一时之忧。要想将这场战斗扳回一局,恐怕......” 公子嘉沉吟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李落棠和他说的话“良将用兵,胜在一时;良帅用兵,可保一世”,便坦率地说:“我想求相爷向君上进言,急调李牧回朝抗秦。” “哦?远水不解近渴。何以见得李牧能解决问题?或者如果他离开北境边关,若匈奴来犯又该如何?” “北部边境这几年水草丰盈。匈奴自前些年被李将军大举挫败,一直没有恢复元气。 更何况李将军在我北部边境经营数年,现在兵强马壮,军力充沛。 急调李牧将军和部分军队与我中原军队会合共抗强秦,我们方能扳回一场胜局。” 郭开没有说话。 他一双凤眼就盯着那块龙诞香,脑子里却是急转如风。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现在和秦国军队对峙周旋的,不过是几名籍籍无名的小将和两三位已经退役又被急招回军伍的老将军。 他们如果抵挡一时尚且可以。但如果秦兵大肆增军,或者下决心取邯郸,这场大战的胜负恐怕要操纵在秦国人的手里了。 郭开明白李牧是主持抗秦的不二人选。 昨晚君臣夜话,赵王确实也提了一句调李牧回朝。恐怕在满朝文武的心中此事也是势在必行的。 公子嘉送来的只不过是个顺水人情。 但毕竟是个人情,没想到这公子嘉不做了太子,却比做太子时懂事多了。 郭开很开心。 他随即堆起一脸的笑容,眉目如画,神采奕奕说道:“怎么新妇尚未入门,公子这就站在了岳丈那边?” 郭开说了句玩笑,旋即正色道:“不过公子所言恰合我心。公子请放心。我这就进宫向君上请命,急调李牧将军南下抗秦。兹事体大,我定当尽心竭力。” 公子嘉闻言,知一直忧心之事终于已成定局。脸上的笑容又添了几分灿烂。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十四章 秘辛 “砰”的一声,一支黑色箭矢准确的射入奔跑中的野鹿的眼睛,几乎穿颅而过。 鲜血迸发之际,那即将跃起在空中的鹿‘扑通’落下,在地上抽搐不停。温热的血迅速浸润在草地里。 几个浑身尘土、满脸泥污的赵军士兵奔跑过来。其中一个矮个子士兵大声喊道:“按住它,按住它!我看看!” 旁边一个瘦长脸和一个胖子双手摁住那野鹿的身体。 那矮个子提起一条鹿腿翻过来一看,在腿的根部有一块暗黑色的梅花烙印。 矮个子兴奋地大喊一声:“捉到啦!捉到‘花儿’啦!快吹号。我们胜了!” 号角声响起,宣布这一队士兵的胜利。 周围聚拢过来的同一小队的十几个人纷纷举起双臂,“吼吼吼”地叫了三声,声音里充满着喜悦和振奋,在风吹草低的草原上传出去很远。 “捉花儿”是边境赵军最近的新玩法,乃大将军李牧亲创。 每月月朔之日,军中搭起擂台比武,遴选出五支队伍,每队三伍,共十五名优秀士卒,分别代表李牧辖下的五只劲旅:虎营、豹营、鹰营、狼营和大将军李牧的亲卫营龙营。 快到了月中月望之日,赵军会将一只草原野鹿活捉来,大腿内侧打上梅花烙印,于当月满月升起之时由大将军亲自放归草原。 三天之后正午,选出的五支队伍一齐出发,各向草原深处追踪而去。 这些个久与匈奴人作战的的士卒,风餐露宿,昼夜兼行,马不停蹄,在方圆五十里的草原中搜寻那只印了梅花烙印的‘花儿’野鹿。 小矮子李方直的小队已经先后追逐了三批野鹿,射杀之后却没有找到那只有烙印的鹿。 直到第十天,在李方直以为自己的人马就要铩羽而归时,终于让他捉住了“花儿”! 大功告成! 军士们扛起战利品,顶着暖洋洋的太阳得意凯旋。 如此草原野战游戏可不仅仅是荣誉的事情。 得胜的士兵不但可以在庆功宴上坐到大将军的身边,和大将军一起痛快喝酒,还可以到赵军的兵器战力库里,挑最快的刀、最强的弓,或者最劲的轻弩。 而且,比所有这些都更令人羡慕的,是得胜的小队自动编入大将军的亲卫营。 “甭管将来什么时候,”李方直对身边的两个伍长,瘦长脸的吕义和胖子陈三家说道:“咱都能说是和大将军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队军卒此刻真是骄傲到天上去了。 所谓的庆功宴,不过是自酿的烈酒,加上提前一天将各个小队搂草打兔子捕获的草原野鹿开肠破肚,大灶滚水,细火慢炖。 月末这日炖肉的香气,在草原上散出十里。 军士们说第二天草原上的花儿都多开了三层,那是大家闻着肉味儿忍不住落地的口水滋润的结果啊! 庆功宴上,各营篝火通明。 李方直挨着坐在大将军李牧的边上,得意非凡。 以往每次见大将军在这篝火宴上,从来都是粗人快语,和军士们你来我往地比摔跤、比射箭,玩得是不亦乐乎。 可是今晚李方直却见大将军酒喝的不多,肉也没动,两只眼睛眯缝着,看着夜色渐沉的草原,竟是没理会此次“捉花”的大英雄李方直。 李方直多少有些郁闷,多喝了几杯酒,然后斗胆对大将军说道:“大将军,你怎么看着这么愁呢?” 大将军李牧见这小矮子把个“愁”字说得连嘴都撅起来了,绷不住笑地说道:“可不是愁嘛!真是愁死我了!” 烦愁自有解愁药。 次日清晨,四骑快马从远处的官道上飞驰而至赵军大营。 大将军李牧得人来报,是赵王遣公子嘉亲自带人前来请将调兵。 与公子嘉同来的还有李牧小女李落棠,公子嘉的幕僚长随邵易之和公孙直。 李牧先行军前大礼拜见了王使。 李落棠也上前见过了父兄。 邵易和已经夺舍公孙直的林煜也上前参见了大将军。 公孙直的外貌竟也与林煜有几分相似。他原是公子嘉做太子时候的太子伴读,素以文采和机敏过人为人称道。 公子嘉被废太子之后,依然将公孙直引为幕僚,随伴左右。 邵易二人退到公子嘉身后,抬眼不住打量面前的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大将军李牧五十岁开外,身材虽没有多么高大魁梧,却是肌肉虬结,精壮干练。 唯有不足是先天双臂残疾,比常人短小很多。不过这却让他在少年时狠下苦工练成自家独门武功。 他的左手一杆叱咤撼岳枪,靠同时运用肩肘力量,刺、挑、扎、劈,枪法娴熟,在战场上勇不可挡。 若论射箭,李牧在右臂上装有改装过的连发轻弩千里追风,一串劲射箭矢的攻击力远胜于百步穿杨的羽箭。 经过多年沙场淬炼,大将军的武功几臻完美,面对敌军全是招招毙命的必杀绝技。 正当壮年的李牧在这北地边境镇守多年,站在军前如一把锋芒内敛的宝刀在鞘,气场十足。 风洛棠三人看到李牧神采,心中大生敬佩。一个个眼不错神地盯着大将军。 李牧见到公子嘉一行心中的感觉有些复杂。 他非常清楚赵王为何一直不招他入朝。 第一件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他曾竭力反对赵王迎娶如今已贵为王后的娼门女子。 那畅王后曾将一户王公豪门搅得天翻地覆,家破人亡。 怎奈当时赵王一见倾心,日日夜夜无法忘怀,非要纳入后宫。 李牧冒死劝谏几回,可君王无动于衷,只得作罢。 这第二件便是在这废太子上一事上。李牧本不欲卷入立储风波,怎奈废长立幼大损国祚,他不得不婉转劝谏。 如此更深地得罪了现在早已扶正的畅王后。 内心深处心思百转,感慨良多,所以当李牧面对英气飒爽的公子嘉的时候,难免心中生出一声喟然长叹。 公子嘉宣读了王诏,急调李牧帅三万人马南下抗秦。 李牧满脸肃穆接了王诏,对公子嘉说:“公子风尘仆仆,先稍事休息。待我点齐人马,安排粮草,三日后立即出发。” 春平侯府墙高门阔,庭院深深,树木扶苏。 几树桃花在春水荡漾的小池塘边将开未开,在水波中映出点点嫣红。 春平侯走在碎石小径上,脸上完全没有春光喜色。 他的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发紧。 这不仅仅是因为听到赵王急调李牧回朝,更因为一封刚才收到的飞鸽传书。 春平候回到书房,将手中紧紧攥着的小小密函打开,一张轻薄帛书展开。 那上面只有一个字“启”。 春平侯的双手一颤,迅速将密函和帛书攥进在手心里。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书房阴暗的角落里响起: “侯爷一向安好?王上着我问候你。” 巨大的惊骇和恐惧抓住了春平候的心。 他猛然回头,仔细地盯着那个发出声音的角落。 一个黑衣黑裤的干瘦老头在阴影里露出鹰隼一样的目光。 那人黑巾蒙面,须发皆白,眉心处因常年皱眉留下的一道皱纹十分深刻。 春平君马上认出这个人,秦国的间谍头子王敖。 他立刻明白这个“启”字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启动在宫中的提钱木偶,启动那个几年前就定下的改天换地的计划。 这个黑衣老头的出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春平候英俊的脸上一阵扭曲,颓然地扶住书案的一角,手中的密函和帛书无力地滑落在地。 这个‘启’字就是一道催命符。 他望向自己一双白皙细腻的手。 他这双只会书写歌赋和赏玩美人的手终于要沾上残酷的鲜血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样的物事是一定不能为外人看到的。” 黑衣老头哑着嗓子说,然后不紧不慢地在春平候脚下捡起密函和帛书,用掌心轻轻一捻,再一扬手,那一个字的秘密瞬间化为齑粉重又飘散回刚才的地面了。 赵王孤身一人坐在议事大殿的后殿里,身影寂寥。 刚才文武群臣的声音吵得他现在耳朵还嗡嗡作响。 秦军的强悍在赵国两代君王的头顶,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挥之不去。 四十年来不断的征战已经让赵国的精锐渐渐凋零。 最近赵王很有些力不从心。 他无奈地抬头望了一眼大殿窗外透过来的天光。 已经过了清明如何还是如此阴冷。 赵王原本也不过四十几岁年纪。 其实,他还比那个依然俊美风流的春平侯年少一岁。 但自从坐上这个王位,赵王觉得他实在是心力憔悴。 扈辄的丢城失地甚至丢了脑袋,在赵王来说虽有锥心的疼痛,却没有这种衰老无力更加令他感觉难过和灰心。 一阵丝竹之声隐约传来,歌调优雅婉转,赵王的飘忽思绪略有回神。 是迁儿。这孩子就是迷恋各样音乐,弹得一手好琴,写得出众的诗词。多么风流的少年,只是作为太子...... 赵王低低地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轻挥了挥衣袖吩咐道:“去黎香宫吧。” 护卫侍从们躬身诺着,服侍赵王回寝宫。 转过幽深的宫殿回廊,赵王好像恍惚间在大殿柱子的阴影里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一晃。 再睁大眼睛仔细瞧去竟是什么也没有。 近来像这样眼花的情况时有发生。赵王感觉愈发疲惫地睁不开眼睛了。 翌日,赵王薨。太子迁即位。 彼时公子嘉仍然在北地边境随大将军李牧准备大军的开拔,对王都的一切一无所知。 北地草原的夜间依然寒冷。 来自大漠的寒流带着沉甸甸的雾气漂浮在草原上。 一轮西坠的新月正在天上挂着,映照着周边渐渐暗淡下去的星光。东方已经泛起了亮色。 草原上湿漉漉的风在还没褪尽的夜色里轻掠过赵国的劲旅。 正在集结的军卒们鸦雀无声,整齐有序。大队中夹杂着偶尔传来的军马喷鼻的声音和细碎的马蹄声。 三万人的赵国精锐整装待发。 在已经泛出浅蓝色的黎明中,赵国巨大的军旗和旁边的李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帅旗之下,大将军李牧全身披挂,一身玄铁打造的黑盔黑甲森寒逼人,叱咤撼岳枪斜放在马鞍桥上,一件厚重黑色披风将李牧整个人罩在高大的黑色骏马之上,宛若一尊天降的黑色战神,以巨大的威压镇于军前。 几声低沉的命令传达后,大军悄无声息地开拔。 公子嘉几人紧随大将军身后与大军一起出发了。 李方直用余光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他的两个伍长吕义和陈三家,心情颇有些激动不已。 如今几人已是正式编入大将军的亲军营,成为龙营的小校。在他的心中,这便是跟着大将军赴汤蹈火、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这想法不免让他心潮澎湃。 风洛棠跟在队伍中对于随军长途跋涉,奔赴前线什么的并没有多大兴趣。 她转过头用眼神儿冲邵易和林煜说了句“走了”。 三人便不约而同地一起从被梦夺舍的李落棠、邵易之和公孙直的身体里撤了出来,轻飘飘飞纵出几百米,远远站在一个高坡上,望着这黑压压的乌云滚过青青草原,直指中原大地。 风落棠懒洋洋的说道:“不如我们先回去补个觉。天天这样儿水里火里的,我这美容觉什么时候睡呀?” 邵易却说:“我们恐怕得速去速回。我还要赶在大部队抵达之前,把刘荣的部队交给李牧大将军。” 三人正在闲聊,忽然林煜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了一声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只见在行进的赵军的上空,一只白色的大鸟出现在西方的天空,仿佛从已经在晨光中淡去的一弯月牙上振翅跃出,直奔他们三个而来。 这大鸟宽鸰阔羽,紧腹扇尾,全身雪白,展开双翅竟有四五米,飞在空中的速度极快,一转眼已经飞到三人近前,随即一声清鸣划破长空。 “怎么这还说上话了?”风洛棠难以置信地仰头说道。 说话间大鸟又一声鸣叫,在三人头顶盘旋不去。 “你们觉得它是不是在说‘我看出来了,你们几个有问题?”风洛棠觉得自己的智商理解鸟儿有些费劲。 林煜目不转睛地看了几秒大鸟精光四射的眼睛,然后在大鸟又叫了第三声后,不太确定地说道:“它在叫我们。它想叫我们跟着它走。” 说完林煜试探地往前迈了一步,果然那大鸟一振双翅掉头就向北方飞去。 “咱追吗?”风洛棠有些犹豫。 不过连她自己也没有再等答案。 大家一起撒开两腿追着大鸟发足狂奔。 雪白巨鸟竟也像真的是在引路一般,飞飞停停,飞一阵又盘旋回来,引着他们渐渐向大草原深处追赶而去。 越往长草深处,雾气俞浓。三人紧追着白色巨鸟,感觉有迎面的湿气扑来。 再往前追却发现一个巨大的草原湖泊,宁静如宝石镜面,在翠绿色的无垠草原上静静躺在白气漂浮的晨雾中。 大鸟在湖泊岸边盘旋一圈,一声鸣叫又向湖泊深处飞去。 从它飞去的地方,雾气散开,一条蜿蜒的栈道一直在湖面上延伸向前。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十五章 云中君 三人继续跟着巨鸟飞去的方向走。脚下的栈道好像没有尽头。 走着走着,他们忽然觉得周围雾气激荡,一股热浪和一股冷气在此交汇。 一阵恍惚波动之后,前面的雾气一下子散尽,面前豁然开朗。 原来栈道将他们带到一座湖心小岛。 小岛上树木繁盛,丛林茂密,随处可见溪流瀑布,深潭谷壑。白色巨鸟再次盘旋,然后一个俯冲轻松落地。 它落下的地方赫然一块巨大石碑,上书三个大字:“瀚海洲”。 落地的白鸟如舞蹈般振动其巨大羽翼,纤长有力的鸟足轻盈跳跃,最后用一只腿玉立在三人面前。 “这鸟只有一只腿!这是只残疾鸟啊!”风洛棠惊讶地一边喘气一边指着那鸟喊道。 旁边的邵易却一脸惊诧:“我无知的人儿啊,落汤!”邵易小声说:“你没听说过一种灵禽叫‘毕方’的吗?” 林煜也喃喃说道:“我还一直觉得咱们是存在中的传说,没想到还能看见这传说中的存在啊!” 那毕方仿佛能懂人言,骄傲地仰头一声长鸣,一纵身又向前飞去。它每飞三步一落地,用它那一条长腿一蹬,继续向前跳跃着扑飞。 三人正要跟上毕方接着走,突然异象陡升。 一声巨大的吼声从天际传来,响彻四野,震耳欲聋。 这声吼带着嘶鸣和震颤的尾音令闻者色变,听者动容。 还不待三人明白过来,天象异变。霎时间乌云滚动,电闪雷鸣。 一片火光从迅速翻滚的云层中激射而出。层层的火焰携风带电,于乌云中旋转,破开一处燃烧的空隙。 再一声巨吼从那燃烧裂隙中由远及近。 一条浑身烈焰的巨龙从中飞降而出,将整个天空翻滚成万顷火海。 邵易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去拉风洛棠。 但是他的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一团巨大的裹挟着烈焰的火光从火龙的口中喷出,直向邵易扑来。 风洛棠想要纵身去扑开邵易,却见邵易已经被那团火光击中包裹,竟然从地面腾空而起。 林煜在火龙出现的第一时间已经将随身带着的所有符纸全部打出去了,但阻碍的力量微不可见。 此时他也急了,拿出从小在军中习得的近身格斗战术,抵死拼命地想要抓住邵易的一只脚。 但巨大的火球散发出来的灼热瞬间将他撞出去很远。 忽然,又有一声滚雷一样的巨吼传来。 这声吼是从山谷深处昂扬而出,带着风声,卷动砂石,振动嗡鸣,回荡山谷。 一霎时无数树木枝叶夹杂着泥沙乱石平地而起,在空中旋转成为遮天蔽日的旋风直冲天际。 这铺天盖地的旋风中,一条青龙探首而出。那青龙头生双角,昂首向天发出再一声巨吼,山林摧枯拉朽,天地飞沙走石,震天的巨响令漫天的电闪雷鸣声势稍弱。 青龙随即从暴风漩涡中一个附身,摆起青色巨大龙尾直冲过来,口中吐出一片绿色光团,席卷树叶山石飞速旋转,直奔林煜。 林煜见风洛棠飞身过来想要拉他,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欲要大喊一声“别过来”,却连一音未能发出,已经完全被淹没在砸过来的绿色光团中,不见了身影。 风洛棠一时情急,大声喊着邵易和林煜的名字,几乎要瞬间泪奔。 就在她正要拼命前扑,跃向已经缓缓升入天空中的赤红火球和绿色光团的时候,一声惊涛拍岸的巨响伴随一声前所未有的龙吟从远处的湖水深处传来。 一条巨大的金龙从湖心腾空而起,掀起雪白的浪花水柱直冲上天。 那条金龙体型巨大,瞬间冲破云层,闪闪的金色鳞片在倾泻而下的水幕中耀眼夺目。 天上的火龙和青龙声势稍息,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庞大龙躯依然在风云中上下翻滚。 只见那金色巨龙不断发出令湖水激荡的吼声,金色龙首向岸边甩来,同时张开龙嘴吐出一团金色的耀眼光芒。 那光芒轰然而至,不及风洛棠反应便将她包裹其中,托着她离开地面,飞向已在空中漂浮的大火球和绿光团。 自这金龙出现,刚才的电闪雷鸣和骤雨狂风已经渐次退去。 不多时,大地上复归平静,鸟语花香;天空中也已是清明再现,乌云散去。 只在三条巨龙周身十丈缭绕着厚厚的雪白祥云和淡紫色的瑞气。 红色火龙吐出的巨大火球褪去了烈焰,变成一团清亮的红光,托浮着邵易立在当空。 而那墨绿色青龙的绿色光团也不复嘈杂,仅剩一团翠色光环,环绕着毫发无损的林煜,和托着风洛棠的金色光芒共同漂浮在半空。 才刚不知去向的曾经看上去巨大无比的大鸟毕方,此时在三条巨龙面前如欢快的鹞子飞旋在天空,偶尔发出一两声清亮的鸣叫。 三人见各人都没有受伤,多少有些放心,但这场惊心动魄的激变还是令他们无法平复。 风洛棠大声朝邵易和林煜喊道:“怎么回事?”可是身后巨龙带起的风声和空气振动令她的声音消弭殆尽。 三色光团在空中飘浮上升,越来越朝东方的一片霞光飞近。 霞光处五色烟气缭绕,云蒸雾集,宝光琉璃,耀人眼目。 风洛棠睁大惊奇的双眼仔细望去,依稀看见霞光深处一座白云堆砌的高山拔向云霄。 宽不见角的几阶白云铺就的台阶浮雕祥云花样,直引向一个开阔的拱形洞门,赫然就是一座白云洞府。 洞府之上,大大两个字从云朵中浮出凸显,竟是银光闪闪的“洞天”二字。 风洛棠三人的光团一触到祥云台阶便融入四周霞光消失。 三条巨龙也在到达白云仙山后将身形隐入云山雾海中。 林煜抢身走在风洛棠和邵易前面。 三人默不作声,一起拾阶而上,几步便踏进这天上仙山的神仙洞府。 这洞中不冷不热,宁静舒适。四周云朵微微滚动着,泛着莹莹微光。 果然仙家洞府的样子十足。 没走多远,忽闻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世间黄花,梦里仙家。五百年了,可算是让我等到了吗?!” 那声音中透着五分激动,两分不可相信和三分的欣慰。 循声而去,转过几个弯,白云洞府豁然开朗。 三人就见巨大的云洞中,一个高台之上竟然坐着一位老得不能再老的麻衣老者。 他的眼皮垂落到几乎睁不开眼,千层眼袋和褶皱双颊也下垂着,脖子上的赘皮,一层叠一层,整个人看上如树老成精一般坐在那里。 “人间三千年,日日总常新。” 那老者凝神盯住三人看了一会儿说:“这地上的孩子们真是一代更比一代漂亮了。你们看见我那鸟来的?那可不是一般的鸟。” 白色大鸟在旁边应景的鸣叫了一声。 老者说:“那是毕方。” “这世上已没有人看见过毕方。”林煜弯腰施礼恭敬地答道:“请问.....” 他不知待要如何称谓,旁边一向最会乖巧的风洛棠小嘴抹蜜地说:“老神仙,老神仙嘛!” “老神仙,”林煜接着说:“请问您是哪位,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们穿过的那湖名为‘镜湖’。镜湖之上有一座通往这‘瀚海洲’的大门。我们这里自然是''瀚海洲'',一片几千年铸成的仙山结界。而这‘洞天’不过天上洞府,是龙相修炼之所。” 老者慢慢道来:“这洞天结界是瀚海洲里的天界,有毕方一十二只。凤凰五双,麒麟六双。火龙一十五条,行龙四十八条,角龙二十三条,蛟龙十条,未化龙的虺和蟠螭等一百一十九。除此以外,各类螣蛇、虎豹、吉象、吉龟等还有三百众。” 老神仙顿了一下,接着说:“龙相自上古统领龙族一万三千年。但世事变幻,沧海桑田。仅剩下的九十七条真龙尽数在此。” “数不对。”邵易轻声嘀咕道。 树皮包裹一样的老神仙使劲睁开被眼皮遮住的眼睛问:“什么数不对?” “我是说刚才您报的花名册里只有九十六条龙,如何多出一条?”邵易拿出了数学学霸的精神深入探讨一个加法问题。 老神仙但笑不语。 他只从洞壁云层中一抓,一颗黑色如陨石的圆球便在掌心,大小仿似一枚鸵鸟蛋。 “应龙一族九百年前叛出华夏时,只留其中一支忠心不离。而这一支也逐渐凋敝,只剩下这一枚应龙龙蛋。”老神仙将龙蛋放下说: “想来你们几个还会遇到新的朋友。应龙一族也会有后来者为他们续运经营,并看护这龙蛋慢慢长成。” “至于我嘛,我在人间的书上唤作‘云中君’,在洞天结界里是统领龙族的龙相,并看管所有天界灵禽异兽,掌管瀚海洲。” “啊?云中君?那不是帅到逆天的神仙吗?”风洛棠脱口而出:“难道神仙也会老,还一老就能老成您这个样子?” 说完她又自觉失了礼貌,一吐小舌头,赶紧闭嘴。 “你说的是这个样子?” 只见那神仙老者身形忽然长起,苍老的容颜霎时如干涸大地逢雨露,滋润出白里透红的青春容颜,皆白的须发无风飞扬,变成柔润的漆黑长发。 身上的麻衣也飞扬变幻,一身华服锦衣在空中展开,衣袂飘飘,长带轻扬,阵阵兰花香气荡漾在空中。 云中君的面目如画,细腻精美到雌雄莫辨。 “难道人们还这么介意神仙的样子?”云中君声音柔美甜润,一双凤目流光婉转,双臂向身侧伸开,飞舒广袖问道:“人们记忆中的云中君又是什么样子呢?” “嗯呐!这才是云中君的样子啊!”风洛棠两眼全是星星地感叹道: “您知道的啦,现如今世上全是颜值狗。要是看到您现在的样子,万分之万的人都会说和他们记忆里的云中君长得一模一样的。” 云中君莞尔一笑,周围的云朵也多添几分亮色。 “如此,”云中君飘落到高台盘膝坐下说道:“咱们就以此色相交谈吧。”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令三人也在洞中坐下。“瀚海洲是仙界所辖,是通往仙界的第二层世界。” “什么意思?”风洛棠尽量不动嘴唇,小声地问邵易。 邵易拿出在老师课堂上声色不动而聊天的本事,稍微低着头回答道:“非科学地说就是仙界和人间的中途岛;科学地说就是咱们那个世界的平行空间。” 风洛棠又望向林煜。林煜点了点头。 正在开讲的云中君停了一下,并不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继续说道:“我被老师指派掌管瀚海洲三千年。老师即将返回仙界,我也会随行。 怎么和你们说呢,我在此已经等候后来人整整五百年。 我在等下一任的龙相让我可以交卸使命,更在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可以将龙族血脉重新聚拢,让五千年前的龙族兴旺的盛世再现。 这也是我的老师的心愿。 强大的龙族可以坐镇瀚海洲,既可以保护仙界,还可以早晚有一天,穿过时间裂隙,挽回曾经发生在一万年前的远古血腥的悲剧。” 三个少年听得是云里雾里。 “这是一个关于华胥国的故事,里面也有我的故事。” 说着云中君向四周洞壁上一指,一道白光闪过,云洞中暗了下来。 四壁的云朵生动起来,变成真实世界的画面。 风洛棠三人已经换了装束,进入这长卷一般的画面里,如游人漫无目的地穿行,又似傍观者的冷眼观瞧,一步一步沉浸到了画面之中。 这就像几个世纪的人生一样长的梦境。 在里面他们看见了华胥国,看到了邵易讲述过的太祖婆婆和羲和姑娘。 他们看到了曾经巨龙飞腾的时代,大鸟和翼龙的世界里盛开着树一样大的鲜花。 他们看到山雨石海淹没的城郭,沉入海中的大陆和被万年冰封的极地。 他们还看到一个黑暗无垠的世界,没有月光星辰,但无数以龙为战车的不同族人不舍昼夜地激战,斩龙的鲜血和战士的鲜血在那个世界里都是粘稠的黑色。 那些挥洒不尽的黑色,连同呐喊声、惨叫声、呼救声和诅咒声,都被那黑暗的世界像吸入一切物质的宇宙黑洞一般给吞没了。 他们看到了云中君曾经的样子。 他曾经是一只半人半鸟的兽人,与名字叫‘瑶’的梅花鹿化成的美丽女子真心相爱。 但在时间裂隙尽头的战争中,在天地迸裂的时候,云中君粉身碎骨,只留下一缕在尘埃中依旧寻找爱人的魂魄。 一个俊美但满脸沧桑的伟岸男人救起了他,那个人好多年以后被叫做鬼谷子。 他用仙家的手段重塑了云中君的身体,教会他各样法术变幻和御龙的本领。 云中君修炼三百年终得仙骨。 半人半仙的他留在世上只为继续寻找那个名唤“瑶”的女子。 五千年前,云中君率领龙族冲入时间裂隙作战。 战争惨烈漫长,直到龙族战斗到弹尽粮绝,无以为继。 云中君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从此他寸步不离地看守瀚海洲。 他只能在千年中默默念着瑶的名字,在洞天结界里孤独度日。 他们看到因为时间裂隙的战败,不周山倒塌,曾经祥和的华胥国被彻底掩埋,连断垣残瓦都没有留下。 他们看到无数张他们感觉那么熟悉亲切的脸,有微笑的、严肃的、沉着的、关爱的、温柔的,和一颗颗巨大的、勇猛的、愤怒的、咆哮的龙首一起,粉碎在时间裂隙的黑暗里。 意识回转时,三个人全都浑身脱力。 风洛棠泪流满面,哭泣不已;邵易和林煜也是强忍悲怆,红着眼默默无语。 “这是‘共情’,”云中君低低的声音响起:“你们身上龙族的血脉让你们能够感受到先人的感受。” 他喘了几口气,也显出疲弱之态,叹气说道:“千年以来,龙族衰微。我无法再找到如蚩尤一样的英雄可以担当起整个龙族的责任。退而求其次,只好将龙族最大的五脉各找传人。”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颗透明如水晶的石玺,扔向空中。只见一片光芒,水晶石玺在空中缓缓旋转,逐渐裂开,分成五颗更小的印章。 每一个印章竟发出不同的光泽,银色、金色、绿色、红色和黑色。 五色光芒笼罩着五颗小小的印章,慢慢的落在云中君的面前。 “今日缘法,我与你们终于相见。你们三人均是龙族血脉传人,又受远古天启,都是天启之人。我便将下一代龙相之职传与你们。” 说着他双掌一推,巨大的袍袖鼓胀如内有风雷激荡。 与此同时,云中君忽然身形暴涨,高大如参天古树。一团透明紫气从他身后陡然铺开,五色祥云在那团紫气中翻滚,有高低龙吟从里面隐约传来。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十六章 龙相 云中君袍袖广舒,美目凝神。那枚翠绿色的印章似有神力推动,缓缓的漂浮到了林煜面前。 “林煜接印。”林煜显然对所看到的一切还没有消化好,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见云中君在无声的等待,赶紧走上前去伸出双手。 翠绿色的一枚小印章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云中君说道:“你先祖华胥国人也,也是龙族角龙一族。 你族人认夸父为先祖,曾是力可拔山的巨人。 角龙出自深山,为各色深林大蟒所化。化龙之后修炼八百年,均长成为龙首双角、青鳞青爪的巨龙,可聚地气为大风,飞沙走石,是为地龙之首。 角龙龙相令牌‘盘云令’是调集角龙的号令,也是龙相的随身法器。” 说着,云中君手中祭出一枚白玉令牌,飞手一扬,那令牌直接飞到林煜的眼前。 只见那令牌通体无暇,正面有‘盘云令’三字,背面两句话“盘山转岭,云蒸雾腾”。 待林煜看清那些字,云中君掌心再一发力,那盘云令竟‘倏’地撞入林煜的右臂上的刺青消失不见了。 “身在令在,同生共气。”云中君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林煜左手恭敬捧着翠色印章,专心记下云中君说的每一个字,然后说:“林煜明白。身在令在,同生共气!” 云中君又转向邵易。“邵易接印。你先祖亦是华胥国人也。 你是火龙一族的传人。你族人乃神农之后,曾是擅长弓箭和刀斧的最善战的勇士。 火龙一族由地府巨蛇所化,化龙之日,须冲破八层地狱的炼狱之火才能成龙。所以是通体透红,全身带火的巨龙,可口喷炼狱之火,呼唤雷电,聚集风云。是为阴龙之首。” 云中君见邵易也是恭敬地接过了那枚火红的印章,又如法祭出另一枚白云令牌说道: “此‘雷焰令’为火龙祖先赴汤蹈火所炼成,千万珍惜!” 邵易见那令牌飞至眼前,正面的‘雷焰令’三字上竟隐约有烈焰的赤金色闪过,背面也是八个小字“雷霆电掣,焰炽火烈”。 邵易正色说道:“邵易记住了。身在令在,同生共气!”云中君眼含笑意,将那令牌打入邵易左胸的纹身。 “风洛棠接印。你先祖乃麦积山织女一族,执掌华胥国织造和历算,著有《大山扶木纪历》。 你是行龙一族的传人。 行龙一族为江河中鲤鱼所化,是全身金色、身形巨大的巨龙。行龙为数众多,也最为温和。 行龙一族最擅长行云布雨,是人间风调雨顺的守护神。但是,” 云中君低下了头,声音黯然地说:“最后一次战斗我们输了。 那次失败毁掉了华胥国,毁掉了很大一部分仙界,并让人间世界从头开始。 在那一次的战斗中,行龙一族丢失了赖以驾驭风雨的‘行雨令’令牌。所以你只有龙相相印,却无令牌。 ‘行雨令’只能靠你们在将来不断的努力中去寻找了。” 如果说风洛棠心里不失望那绝对是假的。 她撅起了小嘴,双手接过金色的小印章,一脸的小委屈。云中君对仰起脸看他的风洛棠笑了。 他的一笑春光百媚,带来更加浓郁的花香。 风洛棠直愣愣地看得呆住了。 云中君在空中略一俯身,掌心上变出一只白玉镯子温声说道:“这是你的本命神兽,虽然只是行龙幼崽,却十分聪慧可爱。龙族龙相的本命神兽会随你们的修炼长大。” 风洛棠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拿过白玉镯子带上。 那白玉镯是个龙形玉环,龙首的双眼是红宝石一样的晶亮,龙身的雕刻细腻圆润,晶莹剔透。 戴在手腕上,风洛棠只感觉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和好似微微游曳的波动,让她喜欢得不得了。 云中君笑看小女孩的开心。 然后他将手心里剩余的两枚银色和黑色的印章摆弄了几下,唤过邵易和林煜,表情变得严肃说道: “这两枚剩下的龙相之印我也交给你们保存,待遇到龙族应龙和蛟龙后人,你们要三人一齐同意方可把相印交付。切记切记!” 三人点头答应,由风洛棠双手接了过去。 云中君沉吟一下,娓娓说道:“蛟龙一族源自东海,是海中蛟鱼所化,亦有巨鱼修炼千年化虺,再千年化蛟龙。 蛟龙族人奉伏羲氏为先祖,是可以入海水战的勇士。他们擅长捕鱼行船,精于阵法、战术,非常聪明而长于计算。 蛟龙一族的‘避水令’上面写的是‘避凶趋吉,水平海晏’。 说到应龙一族是龙族里最命运多舛的一脉。 应龙是北冥之地巨鲲所化,双翼巨大,飞天可一日千里。 应龙族人也是伏羲后代,曾因过失被罚向西南山林迁徙,直入十万大山终不能还。 应龙天生暴戾,不易驯服,但一经驯服是至死忠诚的伙伴。 九百年前,应龙一族大部叛出华夏,向西不知所踪。 应龙余部繁衍至今几无所剩。北冥之地已经多年没有消息,恐怕化龙的巨鲲早已不复存在了。 应龙的令牌是‘艮泽令’。令语‘艮象万有,泽蒸太虚’。 调动应龙龙族是最强的战力,可飞天而战,聚风雷而喷火,凝大泽之气而发出浩荡攻击。 应龙族人高手亦可背生双翼,与他们的战龙并驾齐驱,长箭迅猛,可以射穿最坚硬的盔甲。” 说到此云中君停下,闭上双目,仰面向空中,似是还在回忆激战中勇猛的应龙战团。 “没有了,都没有了。”他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你们如果找到应龙一族的族人,带来这里。 他必须是最勇敢和善战的勇士。 他要证明自己才能从我这里取走令牌。 蛟龙的龙相也是一样。带他们来见我。” 云中君见风洛棠三人郑重点头,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补充说道: “要想执掌龙族,哪怕只是一脉,也需要达到十成十的功力方能随心所欲的做到。 你们几个天资不凡,但仍然要下苦工才可以。 作为龙相有特别的功力要掌握。功力分为龙气和魂力。 龙气就是我身后的这团气,这是催动令牌和各种法术的力量; 魂力就更加重要。龙相魂力分为十层,八层以上才是高手,才能召唤本族巨龙为我所用。 你们的本命神兽需要你们自身的龙气滋养,战斗力也是随你们的魂力提升而增加。 它们既是你们的护法,更是你们的血脉联系,所以要好好待他们。” 邵易和林煜不约而同地摸摸胸前的玉龙吊坠,和风洛棠一起重重地点头答应着。 三人正盯着云中君等着他说话,可忽然之间云洞中光线一暗,巨大真身的云中君在空气中消失不见了。 芳香的衣带,耀眼的华服在一转眼融入空气里,仿佛刚才的美妙仙人不过是几人的幻想。 “色相真身,不过红尘幻象。”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风洛棠他们在晦暗不明的洞中终于看清云中君变回到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垂垂老矣的老者。 他老树精一样地盘坐于地,只有眼睛里的明亮还依稀有着云中君的风采。 他朝风洛棠招了招手,说道:“织女一族法术甚为玄妙。不知你母亲有没有教给你一种编织之术名作‘玄兹锁’?” 风洛棠双眼迷茫地摇摇头。 云中君继续说道:“没关系,回去同母亲讨教。用玄兹锁编织成的锁囊装上龙相相印可随身携带,隐藏行迹,绝不会为外人窥见觊觎。” 风洛棠点点头说道:“师父放心,我们记住了。只是我们如何遇到您说的另外两位龙相,又如何辨别没有认错人呐?” 云中君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说:“缘法自然。到时候你们定然会确定的。你们的武功也自有人指点。记住,京城西山最大的寺庙,你们去寻成一法师,那是本仙人间色相。” 说完这句,云中君便如老僧入定,不再多言。 正此时,云洞外一声清鸣,毕方振动双翅,风洛棠三人只觉风声忽起,眼前的景物好像巨风吹雪全部消散了。 风洛棠一瞬间梦境全无,一晃神之间在自己的家中醒来。 这是第一次没有用还梦咒便回到了现实世界的清晨。 几番挣扎,风洛棠实现了主体与床体的分离,启动了日常上学程序。 接连几日,风洛棠都不停缠着妈妈问东问西,特别是问织女的‘玄兹锁’。 但打探的结果就是妈妈绝对不背叛名校家长群的原则,总之就一句话:“期末考试完了再说。而且,你的考试成绩得说的过去才行!” “‘说得过去’的定义太过模糊,”风洛棠嘀咕道:“是亲生的吗?” 老妈叉腰理直气壮地回答:“人证物证俱在!” 期末考试摧花折柳,如期而至。 中午,风洛棠坐在学校的食堂里完全没有食欲。她看着眼前盘子里的鸡腿一动没动。 端着饭盆儿忽的在她对面坐下的邵易惊讶的说:“怎么啦,怎么啦?连你最爱吃的肉肉都难以下咽了?” 风洛棠愁容满面地瞟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哎!期末考试期间人家节食减肥不行吗?” 邵易停下不住往嘴里送的勺子,认真地看着风洛棠:“落汤,你听说过二哥吗?八戒二哥?” 风洛棠抬眼看他:“姓猪的吗?” “是啊。你看哈,二哥多辛苦! 首先第一,从流沙河到西天,每天行走好几万步以上。 第二吧,他心情忐忑,从无高枕无忧的日子,动不动要和妖怪打架,还要受孙猴挤兑。 这第三呢,最重要的一点,二哥跟了唐僧,倒霉催的,还得吃素。” 邵易说着顿了顿,眨眨眼睛故意严肃的说:“可是二哥为什么一斤一两都没瘦呢?” 风洛棠咯咯的乐起来,然后突然收住,狠狠的瞪了一眼邵易:“少爷,人家刚考完数学,正在反刍痛苦,你要不要这么毒舌呀?!” 邵易一乐说:“你看啊,事情你得朝好的方向看。数学已经是倒数第二门了。下午再考完英语不就全考完了。好的地方呢,就是明天,咱叫上林煜就可以去西山玩了。你还想些什么呢?全剩高兴了!” 风洛棠觉得邵易说的有道理,咪咪的笑起来。 她一把抓起鸡腿儿,另一只手端起饭碗对邵易说:“来,敬二哥!” 邵易拿起饭碗和她碰了下说:“敬二哥!永不消瘦!” 周六的清晨,街上车少人稀。 风落棠和邵逸等在学校门口,见远处一辆墨绿色的军用吉普飞快的开来,一个急刹停在两人面前。 林煜一身迷彩作训服,脚上陆战靴,帅气的从车上跳下来,招呼他俩说:“你俩挨那么近聊什么呢?我远看着好像两个约会的小孩。” 邵易有些不好意思,忙看向驾驶室,见是一个阳光的大头新兵,客气的打招呼说:“兵哥好。” “叫力哥。警卫连里我最好的哥们儿!”林煜介绍说道。 风洛棠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三人一起上车向西山驶去。 林煜坐在前排副驾驶,看着窗外迅速倒去的景色,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歪头向后轻声说道:“不是一直没和你们说我做过的那个很长很长的梦,今天路上时间还长,正好现在有空,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听。” 中关村大街不远处街边的居民楼上,一个身如小山般的女道士正坐在蒲团上打坐。 她双膝向外平铺,足心相抵,两手在膝上掐着静心诀,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不大的三居室里烟气缭绕,道士对面的香炉上三支长香缓缓的燃烧着,忽明忽暗的的细小火光在三支香上慢慢向下爬着。 忽然,平地生风,三支香上的火星同时熄灭了。 香灰陡然落下摔成几段,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女道士神情本来肃穆,闻声立时睁开眼睛,喃喃道:“青崖峰。青崖峰。这死小孩儿这一难怕是要过不去。” 说着她一推双膝站起身来,掸了掸宽松的休闲裤,双手拍了两拍,大声自言自语道:“当死则死,这有何惧!” 说完她又拈起三炷香点上插好,将一张符纸在香炉前焚尽,转身回卧室,找出朱砂毛笔,拿出一大摞黄纸,开始在桌子上走笔如飞地画符。 符纸上的符画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道士的脸上露出坦然的微笑。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十七章 寒姜 黎明,赵国邯山半山邯山院。 微忽一线的晨光在东方的天际闪现时候,龙煖辰的头脑中仿佛灵光一纵,使他从沉沉的睡梦中突然清醒。 他没有睁眼,只是躺平身体,调息凝气,在院落的静寂中捕捉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 没错,一个持着轻功极轻又快的脚步声,如果不是那人裤脚偶尔轻轻擦到了落叶的边缘,一般的人是听不到这样的脚步声的。 龙煖辰翻身而起,轻轻掠出房门,快步朝脚步声的方向追去。 他这一夜和衣抱剑而睡,此刻更是精神大振。 晨雾将四下的一切掩住,只留下浓重湿润的白色。 清早的凉意嗖嗖从龙煖辰脸颊边掠过,他循着邯山院的外墙边的小径,直奔后山坡上的那口古井。 依稀微茫中,龙煖辰猛地看见飞跑在前面的身影。 那身影果然朝古井方向一路而去。 龙煖辰提气运动轻功,加快了脚步。就快追上时,龙煖辰见那身形忽地飞起,竟飞身跳入古井下面,惊得龙煖辰也飞纵一跃,到得井旁。 却见井沿之外倒钩一条飞抓绳索,龙煖辰待要探身仔细查看,就听得井下传来沉稳清晰的声音:“我要上来了。” 话音未落,方才的身影卷着一阵凉风从井口中腾空而出,然后稳稳地落在龙煖辰身侧。 “林煜,”龙煖辰手按剑柄,略皱了皱眉头问:“想要捷足先登吗?” 面前站着的人昨晚龙煖辰见过。 他面容白皙清隽,修长消瘦,有一双炯炯长目和薄而棱角分明的嘴唇。那人微施一礼,“龙煖辰贤弟,请借一步到我房中讲话。” 然后他掸掸沾了些许苔泥的浅灰色衣袍,抬了抬右手:“请。” 龙煖辰将剑挂回腰间,双手抱拳,“请。”说罢便径自转身,随那人转入邯山院的后角门,朝院落深处走去。 龙煖辰是前夜才随师父上山的。 龙煖辰的师父格腾武师,人称草原第一勇士,和邯山院的大讲师成一子曾同门学武,是相交莫逆的师兄弟。 格腾武师与成一子自云梦山一别转眼已有十几载,直至上月,忽然收到师兄的加急信函。 信中只有“邯山院有难,速来”七个字,令格腾武师十分焦急,便带着最得力的徒弟龙煖辰速速赶来了。 邯山院是座百年学宫,高高地建于崇山峻岭之间,平日虽不名声显赫,却也只有名门学士的推荐才可以来此求学。 千年来许多珍贵宝典古籍也珍藏于此地的藏书楼,以避乱世。 前往邯山院的山路曲折难寻,且有院中高人布设法阵把守,所以多年以来一直如一方世外净土。 龙煖辰随师父上山那夜,正赶上暴雨倾盆。 师徒二人虽然轻功了得,却也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了几个时辰,直到丑时方才抵达。 守着山门一直等待的邯山院学生径直将三人引领到灯火依然通明的大讲师住所。 格腾武师一进门脱下斗笠蓑衣,却见成一子满面病容,勉强倚靠在木榻上,支撑起身:“师弟,有劳了!” 格腾武师急趋几步,赶到床前,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老师兄垂在床边的枯槁的左手,压抑着急切说:“师兄,我没有来晚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成一子看上去病态堪堪,十分虚弱,他将头略抬一抬,另一只手也虚加在格腾武师的双手之上,低声说:“来了就好!” 他转眼看了一眼龙煖辰,随即双眼转回头盯紧格腾武师,“这次恐怕是邯山院的一劫啊!” 原来从月余前,邯山院学生讲师陆续生病。 起先,成一子只道是季节变换,水土使然。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患病的人数有增无减,病况也越来越严重。 病人除了原先的上吐下泻,还有多人高烧惊厥,病势险恶。 邯山院遍访附近的郎中,郡县的官府也派了专人来勘察,但还是对此病束手无策。 连日来汤药针石俱用遍了,只是起到了延缓病程的作用,却并没有缓解病情。 直到连成一子也一病不起,他才托人给大师弟陆明法师和二师弟格腾武师带去消息,急唤他们前来赵国邯山院,以解此燃眉之急。 一连串讲述了这许多,成一子停下来轻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邯山院中人几乎无一幸免地病倒了。你也知道,我学院所藏典籍甚丰。如今只有你和大师弟到了方可保得这里暂时的安全啊!” 他说完,仿佛安心地闭了闭眼,重又躺下,拉着格腾武师的手却并未松开。 格腾武师正要说话,忽听得邯山院学生来报,陆明法师和徒弟求见。 成一子忙撑起身子,颤声说:“快请!” 话音未落,只见两个身着青衣麻袍的身影闪进屋内。 为首的是一位儒雅老者,长面微黄,淡眉细目,颌下几缕长须也有几分花白。 老者身配一柄斑驳老剑,皮质的剑鞘已经磨损得颜色难辨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少年,最多不过十五六岁,个子高挑,面上生得白皙,朗星悦目,鼻直颊消,着实俊朗傲然。 陆明法师赶至榻前,紧抿薄唇,神色严峻,略向格腾武师一行颔首施礼,便转向成一子道: “师兄如何这般?” 成一子一把攥住陆明法师伸过来的右手,缓缓的说:“终于来了,上次一别差不多十年了。今天我们师兄弟三人终于又见面了!” 说完放开手喃喃道:“别来经年,别来经年啊!” 见成一子激动欲泫,师弟二人也感慨唏嘘。 须臾,成一子略一平静,着人喊来自己的大师弟,邯山院的院祝成惠子,让他将邯山院发生的事转述给大家。 成惠子院祝是个胖子,忙前忙后,大胖脸上热气腾腾。 他命邯山院学生搬来几张座椅,请两位师弟坐在成一子床前,龙煖辰和那位高个子少年均立于师父们的身后。 “此病来势凶猛,却来得不着痕迹,拖延日久又不似瘟疫。实在是蹊跷啊!”陆明法师沉吟道。 正说着,一个邯山院学生端着托盘,将几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送到屋里。 氤氲热气里,就见茶色盈绿,竟是上好的琴溪茶。 屋里的几人全无心情喝茶,只有陆明法师身后的少年默不作声地端起一杯,却并不喝,只是盯住茶杯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师父,不如我们先去四下看看,找一找可疑之处。” 陆明法师回头望了他一眼,又转向成一子和格腾武师说:“忘记介绍了,这是我的徒弟林煜。” “师兄”,格腾武师也补充道,“这是龙煖辰,我的徒弟。”两个少年向成一子重新施礼,又相互抱拳,算是相识了。 “不急在这一时,”成一子缓缓地说,“现在夜深,已过丑时,先安排你们住下。待明日一早我们再做打算。只是还请师弟轮流守夜,以防不测才是。” 邯山院的建筑坐北朝南,筑于一座高台之上,被苍山环抱。院前有宽阔的山谷,平畴沃野。 后面是挺拔的高山,层峦叠嶂。 整个寺庙自南向北三进院落,依山势层叠而上,正中最大一座院为藏书院,书院外墙是大块山石垒筑而成,厚重结实。 龙煖辰三转两转跟着林煜往他的房间走去。 进得屋内,林煜将房门轻掩,方才回身对龙煖辰说:“我想得果然不错,你也没有猜错!” 原来昨夜寅时,林煜和龙煖辰安顿好师父,便聚在一起又说了一阵话。 龙煖辰望向林煜说道:“才刚我离开成一子师伯前曾搭过他的脉。这种脉象我随我奶奶学诊这些年从未见到过。我先不妄言,林大哥可否知道除了腹痛、上吐下泻与高热,患病之人还有什么症状?” “听师父们议论,学院众人大多还有发抖怕冷的毛病。”林煜沉吟说。“我问过几个病重之人,他们腹痛最厉害的时间均在子夜之前。”林煜想了想又慢慢补充道。 “子夜之前,该为亥时。亥时主肝,是肝气最活跃的时间。这时的疼痛加剧,说明肝气或者可以说是内脏之气已被侵蚀了,这在脉象上现为肝气特浮,为我不曾见过的大寒之气。”龙煖辰缓缓道来。 “大寒之气从何而来?天刚入冬,还未数九,偶感风寒也是有的,却不可能人人病倒。”林煜不解道。 “从进邯山院以后我一直在想,这祸患必是可以人人侵袭。而邯山院中自有僧人病倒,便守卫森严。想要侵袭众人于无形,又无处不在,那必是常在身边的物事。刚才我抽空在邯山院院前后转了一圈,现在所怀疑的便只有一件......” “慢,”龙煖辰刚要继续,林煜忽的打断了他,“我也已经有一个怀疑,不如我们写在手心,看看所想是不是一件。” 龙煖辰略一点头。两个少年各取笔墨,飞速地在手心书就心中的怀疑。 龙煖辰写的是‘古井’。林煜写的是‘井水’。两人会心一笑,同时开口却又顿住。 “我先说吧。”林煜道:“我起先也曾怀疑过是水的问题,但问过成一子师伯,他说官府几次检验过水样,并未发现任何毒物和问题。可是刚才我看到大师敬客的茶水。” “那琴溪茶?”龙煖辰问。 “嗯,就是那琴溪茶。”林煜继续道:“这茶我从小就认得,这茶产地是在离我家不远的琴溪狮子山。 我家在乡下也有野茶,家父常常对我言及此茶的清神解毒功效。 不过这琴溪茶针细芽嫰,茶汤色淡,不能用开水冲泡。便是温水,茶芽也在水中上下翻滚。 那芽上银毫更是如云如雾,涌动水中。 可是刚才,我发现虽然茶水很热,琴溪茶竟然久浮不沉,实在少见。 我想必是这水中起了不易察觉的变化所致。” “是的,”龙煖辰肯定地说:“人人不察却又日日不离的,也只有水。病情延绵反复,想必是因为这水中的问题未被发现。” 两人商议一番,本来约好天亮以后便一起去古井查勘,没想到林煜却没有叫龙煖辰,先行去探古井。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进得房中,林煜扬一扬手,在龙煖辰面前摊开手心。 只见他手中有一粒不规则的有如石子一样的黄白之物,竟是新鲜而湿润的植物。 龙煖辰接在手中,仔细看了半晌,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这该不是传说中的寒姜吧!” “寒姜?”林煜把目光投到那粒小小的东西上,只见它果然生得有些像生姜,却比生姜的色泽更透亮,通体泛着玉石般的光芒。 “这可是稀世少见其性最寒的药材,只在民间古方中才有记载。正统的中草药书籍中从未收录,原因是见过的人寥寥无几,遍世难求。我家祖传的药书中有过一段描述,所以我猜可能是。”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向成一子师伯说明此事”。 林煜和龙煖到师父们房中,却发现两位师父早已起床,估计已往成一子大讲师的住处去了。 二人赶忙一道往前院住持的卧房而去。 “你是说那口古井啊,”此时晨钟刚刚响过,成一子斜靠在床边,若有所思地说:“传说那是整个邯郸城的水眼所在。最早在这里建邯山院,原也是为了这个水眼。” “是的,”陆明法师说:“就是那口古井恐怕有些问题。今早,林煜他们已经去探过古井。师兄您看,他找到了这个。” “龙煖辰认出是寒姜,”格腾武师说,“我可不认得。师兄您快看看。” 成一子接过陆明国师递过来的东西,轻抚细看,忽然睁大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拿到鼻子底下闻了一闻,终于点点头说:“龙煖辰说的不错,这真的是寒姜!看来我们的病竟然是寒姜作祟啊!” “大师,”龙煖辰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我想到一个方子,正治大寒之症。在我离家前,我奶奶给我的老方子中有一个方子叫‘脐疗方’,是将新鲜的大蒜捣碎,添进两味药,一味沉香,一味老姜。每晚亥时病人发病时贴于肚脐之上。一日一贴。应该会有帮助的。另外,” 龙煖辰想了想又说:“还可以用艾草热灸大椎穴,以拔除体内的寒毒。” 成一子赞许地点点头,马上喊来邯山院里尚能活动的学生,命他们捣药并备下艾灸,救助寒病众人。 陆明法师同时又吩咐众人,将细砂洗净用粗布敛了,在上面又加一层木炭,木炭上再加细砂,制成厚厚的一个隔离屉,用来过滤井水。 同时吩咐邯山院里烧水应反复三遍,并必加老姜,以去除水中的寒气。 待众人匆匆退去,成一子将掌中的寒姜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他的脸色因连日来的寒病苍白泛黄,现在看上去更是毫无血色。从“寒姜”二字一出,成一子的心里便咯噔一下,猛沉下去。 “难道师父讲过的事情是真的?难道天下竟真有此逃脱不了的劫难吗?!”成一法师拉了下棉衾,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 初冬的早晨格外清冷。山雾漫漫,让出升的阳光模糊遥远。 邯山院山后有一段石阶蜿蜒而上,一直可达最近的山顶。 石阶左侧,便是邯山院的后山园子,春夏时节也是花草茂盛,树木扶苏。而今时值冬日,已是草黄花去,萧瑟肃穆。 成一子同院祝成惠子一起,领着二位师弟和两位少年拾阶而上,直行到半山的一座坐东朝西的敞轩方才挺住了脚步。几日来的治疗让成一子恢复了很多精力,今日特领众人徒步上山,实是有要事需要商量。 “二位师弟还记得吗,这是师父常常来练功的地方。”成一子抬头望着敞轩正中那块破旧但字迹依然可辨的石刻匾额:“‘听松轩’,还是师父题写的名字呐。” “就好像在昨天,”陆明法师以手抚柱,望向远处的松林: “我还记得师父写这匾额一气呵成,写完还长声赋诗一首。‘白云可仰抑,万壑有呼吸。驻足随心听,松声和鸟啼。’你我师兄弟当时大声叫好,还让素来严肃的师父狠狠瞪了一眼呢。” “可不是,”格腾武师也想起从前,“当时我正给师父研墨,心里一紧,手一歪,沾了一手一袖子的墨。”三人想起从前的事都露出开心的微笑。 龙煖辰见成一子向石桌石凳走去,忙上前搀扶他在石凳上坐定。 “龙煖辰啊,”成一子略一思忖,开口对龙煖辰问:“你能认出寒姜,想必是知道寒姜背后的典故吧。” “煖辰只在药书中见过这个名字和几句简单的描述,并不知其他,还请大师赐教。”龙煖辰答复道,两眼望定成一子,等待着他下面的回答。 成一子顿了顿神,终于叹了口气:“你们都没有听说过吗?‘寒姜一出,遍野白骨’啊!这是师父亲口讲过的。” 军用吉普车驶下五环,就可以远远看见重重叠叠的西山露出柔和的轮廓。 林煜的梦没有讲完,刚想回头说“未完待续”时,发现坐在后座上的风洛棠和邵易的表情十分精彩。 “那在后山又发生了什么?”风洛棠问。 “成一子师伯讲的故事太长了,以后再详细告诉你们。不过我和龙煖辰拜了结义兄弟,后来......”林煜发现那两个人的表情更加精彩了。 “不是,我说,要不咱掉个头?”邵易试探地问道:“咱要不再去民族学院附中接个人?” 林煜满脸困惑只写着一个字:“谁?” “我黑哥,就是你那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呗!”风洛棠眨眨大眼睛补充说。 满心满眼的惊异,终于击碎了林煜千年不破的镇静。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十八章 龙煖辰 龙煖辰是民族大学附中初三二班的学生,今年刚满十五岁。 他是住校生,是云贵高原里走出来的苗族学生。 龙煖辰长得健硕高大,宽肩劲腰。他的脸是略显黝黑的古铜色,鼻直口方,双眼异常明亮,便是在京城的学生堆里仍然颇引人注目。 虽然他的普通话说得经常跟不上嘴,但在篮球场上却能把肢体语言发挥得淋漓尽致。 “龙煖辰,”远远的一个女生大声朝刚刚抢到篮板球的龙煖辰喊道:“李老师叫你赶紧去趟教务处!” 龙煖辰第一遍没听清,直到那个女生更大声地喊了第二遍才听明白。 他甩了甩头上的汗珠,用篮球背心的下摆抹了一把脸,略有些深陷的眼窝里一双大大的琥铂色眸子露出几许迷茫。 “啊?什么事?”他问。 通知他的女生大声回答不知道。 龙煖辰回身给队友们挥了下手,说了句“很快回来”就背对着一片不满的“哎呀”声朝学校办公楼走去。 来的几个人只有中间的杨伯伯龙煖辰认得。杨伯伯是家乡苗族自治州的管教育的领导,也是亲自把龙煖辰送来北京读书的人。 “杨伯伯,”龙煖辰看见来的人都表情严肃,也不禁站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教务处的老师和家乡来的人们。 “两个星期前咱们家乡发生了七级的地震,想必你在新闻上也看到了。”杨伯伯停顿了一下,试探地望了龙煖辰一眼,才缓缓地说, “我们收到你多次发来的短信和微信询问灾情,但因为抢险救灾实在忙得没有时间回复你。这次来北京主要是汇报救灾情况,顺便也来看看你。” 杨伯伯讲完这几句就踌躇着不知如何往下继续。“你家乡的流邑村这次受灾很重,整个村子被泥石流掩埋了。我们是上周才打通了道路赶到救灾现场。但是......没有找到你的奶奶。” 杨伯伯低下头,低声说:“灾情已经控制住了,你就不要分心回去了,在这里好好学习,有什么困难给我们发微信,这里的老师也会和我们联系,专心把学业完成吧!” 龙煖辰后面的话几乎没有听清,他脑子只有几个词在转来转去,“地震”、“泥石流”和“奶奶”。 他整个人僵住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懵懂地站着,直到教务主任拍拍他的肩头:“杨局长他们还有其他的工作。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多想了,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下午不是还有一场全区的数学竞赛......” 龙煖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和怎么回到的宿舍。 坐在上铺的床上,他发了好一会愣,然后摸出枕头底下的一个手环怔怔地出神。 这个手环是由一百零八股纯金金丝以一种极其复杂的形式编制成一股金绳,上面缀着一块黑色老玉,玉上雕刻着一条展开巨大双翅的龙。 龙煖辰轻轻摩挲着玉龙,那玉龙也仿佛有生命一样在黑漆一样的墨玉上浮动振翅。 他知道这一刻他只剩下一个人了,没有一个亲人,没有地方回去,也没有地方可以前往。 他知道今天以前的所有一切除了十五年的记忆,只留给他龙煖辰这个名字和这个手环上的墨玉翼龙。 下午还有数学竞赛。龙煖辰只带了一支笔,神情麻木地出现在另一所著名附中的考场里。 邵易看见龙煖辰的时候,被这高大黝黑的小哥狠打了一下眼。 他觉得这家伙面无表情,绝对长了一张学霸杀手的脸。 考试时,这个黑帅小哥就坐在他的旁边。 邵易忍不住多撇了他两眼,感觉他是那种杀手之气扑面而来,实力超强劲的对手。 等到卷子发下来,邵易深吸一口气,开始刷刷地解题。 这是他熟悉的教室和几乎熟悉的题目。作为这所附中里名副其实的学霸,邵易多少还是有些主场的得意。 可是等他写得超过一半儿的时候,歪头一望,见学霸杀手低垂双目,木然的看着眼前的卷子,竟是一笔未动。 邵易心里撇了一下嘴。 这间教室里坐着的可是全区的学霸呀。你是要想体现绝对的超人能力,在最后十分钟飞速搞定所有题,也太拽了吧! 邵易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第一个完成了竞赛题。 可是当他再次去看学霸杀手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真的是有些小惊诧的。那家伙还是仍然只字未动。 邵易第一个交了卷子。走出教室,回头又看了一会儿。 那个脸色黝黑的家伙,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但现在他的脸上和眼中,完全没有神采。 仿佛这一场奥数竞赛是一场赴死,而他早已在卷子发下来之前就放弃了生机。 邵易有些不安和担心。对着朝他走过来的风洛棠小声说道:“奇葩嘿,奇葩看不看?” 风洛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那对着试卷发呆的黝黑少年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低气压中。 “感觉好像不对劲诶。”风洛棠忽闪的杏眼目不转睛,八分好奇,两分八卦。 “是挺不对劲儿的。我还从来没在百分百学霸的考场里,看见一个敢交白卷儿的。” “咱等会儿他,”风洛棠说她很想知道这个黑少年为什么会交白卷。 令他俩失望的是那少年的学校直接派老师把他接走了。 风洛棠还来不及说出咱们认识一下。 只有邵易有一分钟的机会在门口堵住他,声称要对竞赛题答案。 那少年很有礼貌,虽然一言不发,但还是加了邵易的微信,并给他发过来了姓名和电话。 龙煖辰再次昏昏沉沉回到宿舍。 他从黄昏坐到深夜。宿舍里的其他人在他的绝对低气压下没人敢和他说话。 整整一夜,龙煖辰和衣在床上坐着,就像曾经坐在苗家的火塘前,烤着暖暖的火,听着悠悠的古调,看着奶奶在火苗映照下忽明忽暗的苍老慈祥的脸庞。 龙煖辰感觉脸上十分冰冷,用手一摸,湿津津的竟然全是泪水。 直到黎明时分,眼见天色微明,他才抱着麻木的双膝蜷缩着睡去。 早晨的时候,他被宿管老师摇醒了。 今天是周六,同宿舍的同学都不在。 老师对双眼红肿的龙煖辰轻声说“有同学找你”。 龙煖辰缓缓地坐起来,在看到昨天考场门口的那两个著名附中的男女同学,而且那个漂亮的女同学露出一对甜美的梨涡说“可找到你了,哥们儿”的时候,他听到自己仍然很麻木的脑子和心里有一声绷弦断裂的声音。 龙煖辰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 的泪流满面。 风洛棠被吓到了。她连说了三遍“那个什么”,然后扯回点镇静地说:“少爷,赶紧的,面巾纸。” 邵易也没见过这情况,直接傻在当场。听风洛棠的话才幡然醒悟一样四处翻找面巾纸。 龙煖辰轻轻说:“不用了。”这是他从昨天上午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拽过来枕巾抹了一把脸。枕巾很湿,可能是昨晚睡梦中他的泪水。 对着两个陌生人,他忽然好像轻松了不少。 风洛棠拖着两个大男孩去了“午后阳光”。 龙煖辰是第一次喝咖啡。 这种苦苦的味道很像苗家的一种药材。 龙煖辰喝着感觉挺合乎现在的心情。 他就像那天盯着考卷一样盯着面前的咖啡杯,嘴里却断断续续用不特别“溜儿”的普通话讲述了他自己。 他讲他的从小到大,一直是村子里最聪明最健壮的孩子,在学校里是永远第一的学霸;进山狩猎,他是捕获猎物最多的猎手。 他射得一手好箭,打得一手好飞镖,还学会了所有他奶奶的苗家医术。 不知为什么,他在风洛棠和邵易面前毫无拘谨,就像是从未谋面的亲人令他松弛和安心。 龙煖辰说他这两个月总是做梦。反反复复都是一样的梦。 睡梦里龙煖辰看见层峦叠嶂的积石山。有沉沉的流雾在深翠的山间起伏。 他总梦见黎明时分,终于翻过最后一座大山,徒步回到离开两年的家乡。 走了不知多久才到这大山深处。 龙煖辰擦拭了一下冒了热汗的额头,抬头向远处张望。 在山谷尽头村口的方向,应该有一座立着的青石坊,石坊上会有模糊刻着的三个字:流邑村。 可是他在梦里怎样也找不到那座青石坊。 流邑村是龙煖辰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大的村落是龙煖辰走出大山前全部的记忆。 但是一场大地震断绝了远在他乡的龙煖辰与流邑村之间的全部联系。 这段时间,龙煖辰几乎天天在电视上看着一切与地震相关的报道。 城市一瞬间变成废墟,断壁下的营救、残垣前的哀悼和所有生者的悲伤,震撼地冲击着龙煖辰对这个小小村庄的牵挂。 然而却一直没有流邑村的消息。 最相近的消息是一百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庄被山体滑坡掩埋,还有两座山南边的小镇被步行几百里进山的救援军队找到并及时输送了救援物资。 可就是没有流邑村的人从山里出来。 曾有的山路被地震破坏,没有通讯,没有联络,甚至连传闻都没有。 直到杨伯伯带来泥石流覆灭村庄的消息。 “我不会安慰人,”风洛棠小声说:“但是我知道一个地方,战火连天,每个人都在痛苦中失去却没有时间和机会流泪。” 邵易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想起了尸横遍野的平阳,想起了李落棠。 “我们也许需要你的帮助。你帮了我们可能也就帮了你自己。”风洛棠说话时目光中有些小坚定。 这点小坚定感染了龙煖辰。他抬起头看向邵易:“说,我能做什么?” 风洛棠和邵易教会了龙煖辰做自己希望梦到的梦。 龙煖辰的梦总是从日出开始。 早晨的霞光对于山间的谷地总是晚些。 但东方清湛的天空上的暗云已经披上一抹金色的朝霞。 晨雾淡了些,露水浓重。 安静的山谷里平摊开一片巨石废墟,静得毫无生气。 龙煖辰向记忆中的村子现在的石块瓦砾中走去。 他只能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这种安静让龙煖辰的心不安,越来越有一种想叫人的冲动,却不知道应该叫谁。 龙煖辰加快脚步,三绕两弯,不停地在大片的乱石岗上来回寻找着曾经的记忆里的屋舍、小路、谷场和自家的木楼,希望能找到一丝人烟的迹象。 龙煖辰在梦里又回到自己离开的那天。 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送他。在稍显开阔的村口熙熙攘攘,像过节一样热闹。 村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反复叮咛着吃饭穿衣之类的嘱咐。 而他的奶奶就抿着嘴乐,一边乐还一边拍拍他的臂肘,提醒他向村里的乡亲们致谢。 他已经长高过奶奶很多了。 分别时村口奶奶那佝偻的身影显得那么苍老而遥远,她一直向龙煖辰朝外摆着手,念念叨叨地说着“走吧。走吧。” 她的脸上一直笑着,浑浊的眼睛里却不停地流泪。 她怕龙煖辰看见她在流泪,所以一直忍着没有用手去擦拭。 在梦里龙煖辰回到小时候。他没有父母,是村里仡芈奶奶抚养大的。 他小时候问过仡芈奶奶他的父母哪里去了?仡芈奶奶总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他的父亲是大积石山,母亲是山上的樟树王。 仡芈奶奶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医女。 仡芈奶奶年轻的时候,村里人都叫她邦莱姨,是苗语里花朵的意思。 龙煖辰是讫芈奶奶从山上捡来的,并把他抚养大。在龙煖辰十二岁那年,讫芈奶奶将这个手环套在了他的手上。 对他说:“龙煖辰。你的名字不是奶奶起的。名字就刻在这个手环的后面。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带着这个手环。好孩子,把这个手环带上吧,它会保佑你一辈子都好呢。也许还能帮你找到你的爹娘。” 龙煖辰摩挲着手环上的巨龙,扬着脸裂开嘴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对奶奶说:“真好看!奶奶见过真的龙吗?我的龙怎么会有翅膀呢?” 奶奶说:“奶奶没有见过。乖娃儿。”奶奶还像龙煖辰小时候那样捋了一下他的头发说:“龙本来就会飞,有一对翅膀一定飞得更高更远。” 龙煖辰低头定睛看那双翅展开的龙,见那龙尾竟真的左右摇摆起来,龙眼也闪闪烁烁。 “奶奶,真的是活的龙啊!”奶奶咪咪笑得没牙没眼,用手指点点龙煖辰的鼻子,抿着嘴什么也没有说。 只要龙煖辰希望,他就可以梦见所有这些。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十九章 锟铻 龙煖辰从在火塘边挨着奶奶听故事的梦里沉入一个更深更长的梦境。在那个梦里他的剑术老师叫盖聂。 他的老师身材高大,瘦削的长脸上有一双狭长而有神的眼睛,高鼻梁,宽而略薄的唇。 他穿着白色的麻质衣袍,衣袖飘摇,腰间挂着一把古朴的鱼皮鞘的长剑。 老师的那把长剑名唤渊虹,青铜铸就。 每次龙煖辰见老师将剑身稍一拔出,就感到扑面而来的剑气如长虹挂江,杀意烈烈。 不过老师极少出剑,他说:“剑是解决问题的最后的办法。” 龙煖晨梦见自己跪在老师的面前,刚要磕头,老师却一闪身站到了他的身侧。龙煖辰高声说:“请老师受煖辰一拜。” 老师却对他说:“你这都是些什么称呼呀?从此往后,你我不过一起切磋剑意的同门。你只需唤我盖聂师哥就行。有机会,我领你前往扶风池阳鬼谷山拜见咱们的师父。你只要知道你入的是纵横家鬼谷子门下即可。” 龙煖晨诧异地看看盖聂,眼中满是不解。 盖聂从不苟言笑的一张脸终于在眼角加深的笑纹中冰释了几分:“你我相遇是机缘。你福厚命长,向我这样平常人是做不得你的师父的。” 龙煖辰无奈,只得再向盖聂师兄深施一礼。盖聂正身受了龙煖辰一礼。 龙煖辰正色道:“谢师兄领进师门。” 葛聂的剑术世间绝顶,他即是秦朝剑术第一人,也是纵横天下几乎无敌手的剑艺宗师。 他将自己变幻莫测的剑术和剑意的精髓,全部传授给了龙煖辰。 每天剑术修习结束后,龙煖晨会和盖聂一起爬上屋脊,几个纵跃,翻身跳上他们小城中最高的钟楼的顶上。 两人并肩躺下,静静仰望浩瀚的银河。 大多数时候。他们会默不作声。 有时偶尔,盖聂会给龙煖晨讲述他游历天下的经历,而龙煖晨也会忍不住谈起自己小时候在苗家的趣事。 然后盖聂就说:“师弟,有时候我觉得你仿佛不是生在这个时代。你到底从何而来呢?” 龙煖辰摇摇头,深吸了一口夜间清凉的空气,吐出浊气,然后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师兄你是我最好的剑术老师。” 龙煖辰看见盖聂将他的扑克脸转向星空,不过嘴角噙着一丝掩不住的微笑。 过了一会,盖聂斜了龙煖辰一眼,慢慢说道:“我能教你的,不过是几招剑术。天下之大,只凭剑术是走不到最后的。不过天高地阔,胸中存了剑意总是可以走得更远些。” 龙煖辰极目往银河深处望去,想要看到这个梦的尽头。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梦。 又过了很久,龙煖辰听见盖聂又道:“我用了二十年才懂得的剑气你却竟然与生俱来。这让我觉得世间没有最强,只有更强。” 在梦里,龙煖晨好几次随盖聂行走江湖,一起跋涉过千里路,剑会过各路英雄。 他们的足迹遍布秦、晋、韩、魏、赵和燕国。 不知过了多少天,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刚好来到榆次,在一间名唤“福新客栈”的小旅店中住下。 闲来无事,师兄弟二人必得完成每日修习,便在客店后院切磋剑艺。 现如今龙煖辰的剑法一日千里,早已经今非昔比,十招之内必令盖聂出剑渊虹。 渊虹一出如霹雳蔽日,耀人眼目。 这店家主人刚好是个识货懂行之人。于是,盖聂在榆次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一日午后时分,店家的榉木板门被咣当当一声推开,走进一位方口阔耳的大汉。 汉子全身黑色粗麻衣衫,麻袜布鞋具是黑色,衬着腰间的一柄古意盎然微微泛着绿色荧光的古剑益发夺人眼目。 那汉子也不用人通报,径直朝后院走去。 他旁若无人的样子,着实令店家着急地跟在旁边,连声喊:“壮士慢些!”、“壮士,你找哪位?” 盖聂见状,收了渊虹,只目无表情地看着那人来到近前。 那黑衣汉子面色激动,见到盖聂仍不失儒雅地深施一礼,说道:“在下荆轲,请求与盖聂先生比剑。” 说完并不等盖聂答话便从腰中将古剑刷地抽出。 只见盈碧剑身一闪,寒光湛湛。盖聂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人剑气瞬间暴涨,只在他身前一尺,却不再能向前一寸。 盖聂双袖忽然如微风贯入,渐渐鼓胀起来,向两边激荡,实为磅礴的剑气绵绵不断从袖中涌出。 两人都没有挪动分毫。 盖聂一双狭目精气四射,依然瞪着面前的黑衣汉子。 如果说目光如炬可以杀人,那此时盖聂眼中倾泻而出的杀意已经令面前之人死过无数次了。 那汉子原是摆了一个起剑式,刚要挥出第一剑,却被盖聂眼中的杀意震慑住了。 他愣愣的望着盖聂的脸几秒,然后忽然撤剑,将手中长剑迅速归鞘,并顺势解下腰间的佩剑,用双肘臂弯托着,再次抱拳说道:“谢盖聂先生赐教。” 盖聂继续瞪视着荆轲,只是将眼中电光一般的杀意稍微撤回了几分。 一旁的龙煖辰想到这荆轲,原是刺杀秦王嬴政的一等一的刺客,心中不由得先生了些佩服,见场面如此这般,为那被盖聂目光逼视下的英雄感到多少有些尴尬。 他走上前去,抱拳对荆轲说:“我师兄宗师风范,从不轻易与人比剑,请荆轲先生见谅。” 荆轲也朝龙煖辰欠身施礼说道: “虽然不知先生的尊姓大名,却也知道鬼谷子门下强将如云,从无弱兵。 我荆轲只是仰慕盖聂先生威名。今日前来本欲论剑于盖聂先生,然剑一出鞘,便已知自己全盘皆输。 盖聂先生剑意深厚,荆轲自愧弗如。” 说着,他重新面向盖聂,双手捧上那把古剑,平静说道: “盖聂先生,此剑乃春秋名剑,锟铻。此番论剑一招便输于阁下,便将此剑留下。勿请推辞。” 盖聂面无表情,既不去接剑,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荆轲继续说:“此剑祖上传下,几经周转到在下手中。在下本应一生侍剑,但如今恐未必能够如愿。但愿此剑能常伴先生左右,以扬其名剑之名。” 说完,荆轲双手捧剑再次奉上。 盖聂瞟了龙煖辰一眼,龙煖辰赶紧躬身上前双手接住。 那荆轲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荆轲先生请留步!”龙煖辰急忙上前轻呼道。 他转头看了盖聂一眼,希望盖聂能出言挽留。 但是盖聂却依然一言不发。 荆轲听闻龙煖辰的话只身形稍一停顿,便大踏步地继续离开了。 龙煖辰待目送荆轲走远,听见身后的盖聂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一个人决意赴死你是拦不住的。”盖聂慢悠悠地说道。 “师兄难道你知道荆轲?他此去九死无生。不如我追上去把他叫回来。”龙煖辰欲言又止。 因为想到师兄盖聂本是秦国剑师,在秦军中颇有威望,甚至秦王也时常向他请教剑术,所以荆轲刺秦的事情龙煖辰不敢透露。 只是念及荆轲勇士孤胆血洒秦宫的豪迈,不禁为壮士扼腕。 “我从来不和远不及我剑术的人比剑。你就是追上去,恐怕荆轲也早已出城不见踪影了。他此来虽有意讨教剑术,但恐怕……他是为锟铻剑而来。这无异于托孤与我呀。” 盖聂缓步走向院中华盖茂盛的一棵古槐树,并没有去看龙煖辰手中的锟铻剑。 茂密的树叶微微随风摇曳,将阳光幻化成细碎光点,闪烁斑驳地映在他的长衫上。 龙煖辰后知后觉地看向手中的剑,方才明白原来荆轲早已下了决心去做那件刺杀秦王的大事。 所以这譬如良友的名剑便不知如何托付,才特意辗转至此托剑于天下剑术宗师盖聂,以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 想到于此,龙煖辰也不禁唏嘘,伸手抚摸那绿莹莹的剑鞘,一把攥住刻有古朴花纹的剑柄,右手拔剑。 名剑出鞘,荧光流转,剑气绵长。 只听身后盖聂说道:“锟铻剑,琢玉之器也。为炼钢赤刃,据说削玉如泥。这把好剑就由师弟为荆轲收着吧。” 龙煖辰还待要说话,盖聂又说道:“其实,这把剑本出自大积石山以西的西戎之地。原是你家乡的名剑。你今日得到此剑也算是物归原主。你看此剑在你手中萦绕的剑气远胜于方才在荆轲的手中,且剑气一涨再涨。此暴涨的剑气便是佐证。” 龙煖辰低头看了一会,果然如盖聂所说,锟铻的剑气远胜于先前,可以说是充沛丰盈。 龙煖辰将锋芒大盛的剑身送回剑鞘,转成左手握剑,再向盖聂躬身道:“煖辰必不负荆轲赠剑之谊,也不会辜负师兄授剑之情。” 盖聂抬头看向西侧的天空,悠然说道:“你得宝器之日,便是你我离别之时,缘尽于此。望师弟尽快追赶荆轲前往燕赵之地。” 盖聂的脸隐在树荫之中,看不清面色的表情。 “不辜负荆轲和他的剑,师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 龙煖辰觉得精通鬼谷绝学的盖聂一定对战国的走势有着自己精准的研判。 他恐怕盖聂胸中早有丘壑,但要细问,却见一脸漠然的盖聂,双手附后兀自转身,已向房内走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龙煖辰早早地起身,到盖聂的房中寻他,却听店家说盖聂已在前夜不辞而别了。 龙煖辰靠在盖聂的房门上怔怔发了会儿愣,向着盖聂睡过的床铺拜了一拜,便默默地收拾了行囊,腰悬锟铻,一路沿荆轲离开的方向向东北而去。 及待行至赵国,龙煖辰算了算距离荆轲刺秦王还应有两年光景,便决定留在赵国盘亘一些时日。 因为几月前,龙煖辰随盖聂游历江湖时,曾经与曾在秦国做过人质的赵国的前相国春平候结识。 虽然龙煖辰心底里并不是很喜欢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春平候,但春平候很显然对结识盖聂三生有幸,多次邀请盖聂师兄弟二人于酒楼痛饮,似已引为平生知己。 此次赴赵,龙煖辰首先拜望了春平候,被春平候奉为上宾,并荐于赵王,以龙辰为名,成为统率上万大军的游击将军,为赵国拱卫京畿之地。 龙煖辰抱着一个长布包不安地坐在‘午后阳光’里。 邵易和风洛棠还没有下课,已经发微信说是一下课就赶过来。 他用手隔着布摩挲着锟铻。 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如果握住锟铻就可以激发出全部的剑气,就可以使出所有剑招。 话说那天他从一场大梦里醒来之后,竟然看见在宿舍的床上他的手边,真的有锟铻剑在。 他的内心顿时可谓惊涛骇浪,不能平静。这怎么可能? 他第一时间打电话找邵易和风洛棠。“我得给你们看个东西。你们不会相信的。可这都是真的!”龙煖辰在电话里说。 邵易在电话里很沉稳地说:“没事儿。别紧张。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然后就听见旁边风洛棠挤过来,用快活的声音说:“黑哥,你终于发现这事儿不平常了!你终于发现了!”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中午过后,两个被老师拖堂的中学生连饭也没吃,出现在‘午后阳光’咖啡厅里。 龙煖辰嗫嚅着讲了锟铻剑的来历,然后从咖啡桌下面把这长布包悄悄怼了过去。 邵易和风洛棠在桌子底下解开布包。一把古意盎然的宝剑赫然在目。 抽出剑身,隐隐绿莹的寒光被正午的阳光晃照得炫人眼目。 “真是把好凶器啊!”风落棠激动地说:“凶器,好凶器!” 邵易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赶紧包上布包说:“你别这么大声。什么凶器?我们是祖国好少年好吗?凶器什么的不是只有凶杀案里才有啊?” “你懂什么?虽然上得战马,这不一定是最好的凶器。还是赵国弯刀好使些。可是下得马来,这绝对是一等一的凶器。而且我黑哥还学了怎么使这凶器。别提多帅了,是不?” 这点邵易倒是很苟同。于是他真诚地向龙煖辰补充了一句:“帅,真的帅!” 龙煖辰一边默默在想“不是‘兵者,凶器也’吗?”,一边从桌子底下接过那俩货递过来的锟铻,小心地把它包好放在座椅上。 然后龙煖辰对他们说:“在梦里,我已经是赵国的守卫国都的游击将军了。不知道为什么没和你俩遇上。” “时间上算应该差不多快了。”风洛棠说:“我在那里叫李落棠。他叫邵易之。” “我叫龙辰,”龙煖辰说:“我的姓很怪。整个赵国没有一个我这样的姓。如果不是和盖聂师兄的剑缘,他们一定会觉得我来历不明。” “没什么啦,黑哥。放心。咱们早晚会一起到赵王的王宫里喝顿酒去。”风落棠嘿嘿地笑着,满脸挂满了腹黑。 不过她那一对可爱的小梨涡,使她的表情很出戏。 第二卷云中君传印少龙相,乱风云诡谲赵王都 第二十章 仰度 西山最大的庙是宝泉寺。 寺里最大的和尚是住持成一大师。 所以四个少年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云中君所说的所谓他的人间色相,成一大师。 甫一见到这老和尚,龙煖辰大吃一惊,只低低喊出一声“啊”就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煜也是吃惊不小,但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声:“成一子师伯?” 风洛棠立时明白过来这成一大师必是和林煜他们梦中所见的成一子一模一样,赶紧讨巧的笑笑,深施一礼道:“见过成一大师。您定是能掐会算,等着我们来呢吧?” 成一大师微笑不语,只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四个少年,最后笑着摇摇头叹道:“小娃娃!” 他的脸颊消瘦而褶皱,皮肤是近乎白蜡一样的透明颜色,长长的寿眉雪白而下垂,说‘小娃娃’的时候眉梢一摆一摆的。 “可不是等着呢,不是都说了等了五百年了。”成一大师说着,随手唤来一个小和尚前去后面请人前来。 等成一大师喊来的人出现在门口,林煜和龙煖辰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师父!”。 推门而入的两人竟然与林煜梦中所见的陆明法师和格腾武师别无二致,只是已经剃度为僧的成了和尚。 四人上前各自相见。 龙煖辰向风洛棠和邵易解释着,林煜转头探询地望向成一大师。 成一大师指着和陆明法师长得一样的那位高个子老和尚说:“这是我师弟成明。” 又指着旁边和格腾武师相貌一样的健硕的武僧说:“这是我的二师弟,成格。” 风洛棠和邵易上前恭敬的拜见两位高僧。 成一大师又说:“成明是炼气大家,以后将指导你们龙气的习练。成格精通法术战力,将指导你们提高魂力。” 几人正说话,忽听得门外通通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哐当一推门,一个胖大的老和尚撞了进来,大声嚷道:“师兄啊,师兄!成了!这回真的成了” 成一大师双手下压,颔首一笑道:“不忙不忙。”然后转头对四位少年说:“这是你们成惠师伯,我的大师弟。” 四人上前忙施礼叫师伯。这成惠却笑呵呵摆手顾不上这些,只拉着成一大师离座要走。 成一大师随他拽着袍袖也不着恼,边跟着出门边招呼众人跟上。 三转两转来到后山,一片半山竹林碧绿葱茏掩住一条小路。 成惠快步拖着成一大师领着众人往竹林深处行去。 进入竹林,天光转幽,阳光从密密竹叶的缝隙间闪烁进来,斑驳晃动。 竹林深处有一处浅壑低谷,淙淙的溪水流过,好像一处别有洞天。 成惠来到竹林边缘,也不多言,大诵一声佛号,双肩一振,两臂一个揽云推手向前一送,就见凭空处一阵气波旋转流动,仿似空中平添一道拱门。 成一大师携众人当空迈步,直入那拱门,笑道:“果然让你炼成这结界,刚好给小娃娃们练功用。” 成惠大师嘿嘿直乐,搓着一双大胖手跟在成一大师身后也进了结界。 风洛棠心里想着这老和尚莫不是还会在那拱门口题上‘洞天’二字,便听见成一大师说:“还不快谢谢你师伯。这人间的洞天结界真是你们的机缘。” 四人进入结界四下观瞧,只见这里和梦中所见的云洞仙府竟完全相同,不禁回头看那成惠师伯,心中都暗想他果然也是仙家人物,不然如何能创造出这一样的洞府。 接下来那成一大师端坐云台之上做起了教务主任,而成明和成格二位高僧执棒教学。 风洛棠转性子学得认真,看着旁边邵易一丝不苟的样子,撇撇嘴想这学仙修真该不会也出些个学霸? 成明大师先传授了一套打通经络各脉的心诀,然后说道:“气之所生循脉而走。经脉通而汇集凝结天地阴阳之气,逐渐滋养相生,聚成龙气。 此非一日之功。这套心诀须日日苦练,自行参悟。 十日可精进一层,百日可凝成龙气。彼时才进入练气的第二阶段,我自会再给予指引。” 几人谢过成明大师,又有成格大师教导了第一阶魂力可以施展的法术。 四人首先要学会用龙气滋养本命神兽。龙煖辰虽无本命神兽,但也静立一边将口诀心法默记于心。 四人皆修炼魂力入定未出,却听见耳畔成一大师的声音说道:“今日不过功法入门。以后修行便在穿梭的梦境。入梦法术于你们的龙气和魂力的修炼大有补益。” 风洛棠赶紧收摄心神睁开眼,只见成一大师右手掐了个诀,说道:“该去时分便去吧!” 然后双袖一挥,两手一推。 风洛棠四人顿觉好像念了入梦咒一般,恍惚间身形已经全部从洞天结界之中消失了。 秦国的旧都栎阳。 这座秦国曾经的都城,宽街窄巷,井然有序,尽管连年征战,但这里依然行人如织,繁华依旧。 在栎阳,商贾市井热闹非凡的最有名的大街上,一座王府侯门宅院,黑压压的占了半条街。 院墙九尺,大门紧闭。黑漆的八扇大门阔气宽敞,却无门匾。 但是整个秦国,乃至天下的各国那些躲在阴暗处做探子间谍的人,没有不知道这座宅院的。 这里就是秦国最高谍报中心“九宫”。 因为最早这里是秦孝公的第九个儿子,九公子的府邸,也是第一位‘九宫’的主人。 但如今在九宫正堂里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穿一身暗灰色的锦袍,执笔案前,正用秦国大篆书写着两个字“仰度”。 这两个字写的是刚劲有力,力透帛背。 老者旁边跪坐一人,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人却精悍,全身无一丝赘肉,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他相貌平平,是那种扔进百姓堆里便再也无从寻找的人。 老者便是九宫当今的主人。 凶名也好,威名也罢,他就是震慑七国的秦国间谍头子王傲。 而他旁边的这人是九宫的三号人物樊於期。 樊於期双眼默默注视着王傲的笔端。 随着‘仰度’两字最后一笔的顿挫,王傲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知道我们九宫在咸阳为什么叫‘仰度阁’吗?”王敖并不等樊於期回答。“‘仰度’这两个字啊,尤其这个度,” 他顺手从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抽出一卷丝帛所制的陈旧卷宗,将外面的丝套退下,缓缓的铺开。 写有字迹的帛书斑斑驳驳,已经有很多被虫啃食了的痕迹。 王敖指着其中的一个破败细碎的破痕,对樊於期说:“你看看这里。书里写着春秋,而‘春秋’二字已经被啃食的不见了。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蠹虫。” 他轻轻地用手搓着被啃食处掉下来的细碎的沫子,里面能看到扭动的极细小的虫子在挣扎。 “你仔细看过这些小小的蠹虫没有?他们身披铠甲,他们有长长的三支触角,只在阴暗处活着,却可以把‘春秋’二字吃得干干净净。谁能说这不是我们的‘仰度阁’的战士啊。” 他的语音沙哑,语气有些做作。 “我们是不能在阳光下。一晒太阳我们就完了,但是我们能在黑暗里改写历史。” 王敖朝那些细碎的沫子吹了一口气,看着碎末在窗户射进的一束阳光里,如一股尘埃,飞快跳跃着四散飞落。 “我们就是豢养蠹虫的地方。我们‘仰度阁’的‘度蜓’和‘度蝶”是最强大的战士。他们正一点一点侵蚀,不,是一点一点地吃掉这个旧的世界。” 王傲从边上拿起另一卷很薄的卷宗交给樊於期。 “这是你最新的任务。去吧。去到赵国的战场。说不定也有机会看看邯郸。那里不是还有一位你的老朋友。或者,” 他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也许没有这个或者,但是我是说万一。万一桓齮战败,你也许可以带他去燕国,看一看我们共同的老朋友。” 说到这儿,王傲低低的笑起来,他沙哑的声线就像砂纸擦过金属,让樊於期的心里泛起一阵不舒服。 风洛棠一进入李落棠的身体,便迅速明白了那天晚上为什么李落棠会在黎香宫大殿的屋顶上。 因为这时候的李落棠正在心中反反复复思考她所遇到的所有蹊跷的事情,并且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些告诉父帅和公子嘉。 风洛棠在马上抬眼四看,见公子嘉身后公孙直邵易之也正把目光转向她。她微微一笑,示意他二人有话要说。 大队已经行进到颖城,距离目标宜安还有约一日的路程。 林煜和邵易之借故找到风洛棠,三人转到背人处,风洛棠急切的说:“我知道为什么李落棠会去黎香宫了。因为她是跟踪一个人去的。” 那天的前一天,本来李落棠只身返回王都是要找公子嘉,却在进城的路上看到一个人。 那人她在好几年前随李牧前往秦国出使的时候见过。那人叫“九爷”,是秦国最厉害的间谍机构“九宫”的首领。 所以李落棠跟着那个人,一路跟踪到了春平侯府,又在午夜时分跟着那人进了王宫。 李落棠心里知道九爷是个极其危险的人,但她也明白自己的实力是没有手刃这个据说是秦国武功最深不可测的人的。 她最后决定先看看这个九爷到底来王都是有什么阴谋。 可是万没想到的是两天以后赵王就死了。 李落棠感觉到巨大的阴谋和危险已经深入到邯郸。 她的心中又紧张,又怀疑,又害怕,正在想着要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 邵易摸了摸下巴,说道:“这确实是一个新情况。好像史书上有提到过一个秦国有名的间谍叫王敖,和郭开应该是老相识。” “等等,“林煜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赵王有可能是秦国派人谋杀的?那一晚,咱们曾看见春平侯半夜来到宫中私会畅王后,难道后来王敖也进了宫?如果他们三人勾结一气,赵王如何还有不死的道理!” “还有,”风洛棠继续说:“我们这次见到云中君,你们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邵易点点头说:“嗯,有些事儿想不通。” “没错。第一,我黑哥几次想问他‘寒姜’的事情,他总是岔开话题再没有提起;第二……” “是的第二,他也没有提小黑哥龙相的事情,没有说相印,也没有说应龙的事。”邵易接着风洛棠的话说,风洛棠同意地点了一下头。 三人都觉得这里面大有蹊跷。林煜说道:“别想那么多了。既然我们回来,就应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是不是应该帮助李牧,还是应该……”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我铁定帮李落棠,而李落棠当然帮亲爹。”风洛棠抢着说。 林煜摇摇头耐心说道:“这事儿咱们还是要商量一下。从大历史的角度,秦国统一六国是大势所趋。赵国的抗争无非是死更多人,当然从他们家国大义上看无可厚非。不过从我们……陕西省与河北省……嗯?” 林煜最后不置可否地问了一句:“我们必须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咱们是来杀人的,还是来救人的?” 林煜冷静的话让风洛棠和邵易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邵易反应过来,伸手拍了拍风洛棠的肩膀:“落汤,我们上次在平阳之战救了两万人,你猜我们这回能不能有机会救出更多的人?” 风洛棠平静下来。她觉得林煜说的没错。 如果在必败的战争中只是赢取一两场战役,对大局不但于事无补,还给这个时代的黎民百姓带来更久更深的痛苦。 “小黑哥应该是跟随乐乘大将军从邯郸出发来和我们会合。也不知道哪一天能够遇到他?”邵易低声说道。 “不急,应该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来,咱们分析一下。”林煜说道:“这次战役,胜利真正的关键是对秦军实施的包抄歼灭。所以将秦国大军穿越太行山的退路切断,才是最后胜利的关键。所以,” 他转头向邵易说:“你那太行山里的两万人,将成为最强有力的一支力量。” “明白。”邵易说:“我尽快禀明李牧大将军,将这两万人带出太行山,直接插到敌人的后方,切断秦军返回井陉的入口,令他们不得后撤。然后……然后,我们就像上次一样连秦军带赵军带入太行山。桓齮那可是十五万人,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截下他五万人,或者说救出就五万人。” 三人计策已定。 最后临分手时,林煜波澜不惊地说:“你们去吧。这边交给我。我会好好查一查,九宫是怎么一回事。也会查清楚九爷和他的计划。”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二十一章 桓齮 第二日,李牧大军距离藁城仅有几百里路程的时候,忽然得到探马来报,桓齮大军主力已出井陉土门关,很快会与赵军对峙的秦国大军会合。 李牧在大将军帐内和公子嘉及将领们商议军情。邵易上前,将伏兵之计献上。 公子嘉听到此事,震惊之色难以掩饰。 邵易马上醒悟,忙向公子嘉请罪道:“此事关系重大,没有及时禀报公子。请公子责罚。” 公子嘉摆摆手真诚地说:“易之这是为我赵国立了一大功劳,何罪之有。” 说完转身向李牧说道:“大将军,请让邵易之前往将太行山里的人马尽数调出。” 大将军李牧听到这个消息和计划也是双眼一亮,随即压下兴奋,沉声问道:“你刚才说多少人马?” 邵易回道:“步兵骑兵约计两万,当时因为撤退仓促,加之山谷道路狭窄难行,所有兵车弃之旷野,并未带入山谷。” “调出刘荣所部队伍需要几日?”李牧又问。 邵易略一估算刘荣所部屯兵的位置和行进所需的时间,然后回答道:“末将即刻出发,到全部队伍集结至太行山口,大约需要七到十日。” “好!”李牧大声说:“就请邵小将军带路。欧阳尚……” 他刚要调自己的副将随同前往,风洛棠赶紧上前一步,说道: “小将愿往急调大军,不需要派大队人马。只需父帅准我在我校尉营拣选干练人手,随邵将军前往即可。” 李牧犹豫着答应了,不过还是不很放心的,便派了几个得力的亲兵小将跟着邵易一起出发,以防途中有变。 邵易和风洛棠一路之上星夜兼程,催马快走。两匹宝马极地和超光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常常把跟随的队伍甩在后面很远。 邵易发现每次鞍马颠簸,都可以有助于行气运功时的冲破经脉要穴,便试着一边打马飞奔,一边运转心念法诀,竟然能够更快地聚气,且大小周天的运转也甚为快捷通畅。 邵易将习练功法的新发现告诉风洛棠。风洛棠虽然听后撇撇小嘴,讥笑他又找了个‘课间赶作业的法子’,不过也按照邵易的心得开始练习。两人获益匪浅,功法也有明显进步。 一连三日,一队人马片刻不停,终于避开秦赵对峙的战场,绕道乡间来到了太行山下。 摸到峡谷的入口,邵易重新拿出带来的地图,悄悄地和风洛棠确定了方位,又用军用指南针指路,找好了行军路线。 沿着蜿蜒的山路,风洛棠在前,邵易在后,一起向山中行进。 邵易一边指挥小队深入山间,一边沿途散布潜伏的暗哨,以便有情况时预警接应。 马上不停的功力运转令邵易、风洛棠精力旺盛,不知疲倦。 他们深夜仍然马不停蹄地赶路。月光下的队形逐渐拉长,视界并不分明,黑影绰绰。 在黑暗的山间,山路坎坷曲折,窄处只容一马通过。绝壁下可以听见有清幽的山涧在暗夜里汩汩流淌。 月色里,邵易无声的夹马前行,从后面盯着前面风洛棠马上窈窕的背影,心中忽悠悠涌上一些说不清的情愫。 这本就是在梦中,邵易却觉得这梦中比真实世界看上去更美。 第二天清晨,转过一处崖壁折往向北,视野豁然开朗。 前方一片深沟壑谷,高松林立,有峭壁直立向上,令人有些炫目。 正往前走时,忽然前面不远一声响箭飞出,有哨兵警告他们勿要再向前。 听得这个动静,邵易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如此深山沟谷能发出这样赵军特有的响箭,再无别人,必是刘荣的部队没错了。 再见刘荣将军,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他双眼深陷,瘦得两颊也塌陷下去。看得出来,刘荣多日来一直顶着巨大的压力。 当他听说李牧大将军亲率大军前来救援,高兴得几乎双目垂泪,颤声喊着:“太好了!各部迅速集合,整装出发。” 邵易看看天色,对风洛棠说:“我们连走了三天三夜。今晚让刘荣将军做些准备,收整军中辎重粮草,好尽快拔营出发。而咱们也稍事休息,明天带路出山。” 风洛棠见随他们前来的军士们连续几日的日夜奔波,已经累得快睁不开眼睛了,忙吩咐他们自行休整。 她和邵易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升起一堆篝火,席地而坐地休息。 “少爷,”风洛棠问:“我们还有多久能到达指定的地方?” “我们穿过这片山坳,也不能立刻沿大路行进。秦军进军一定会留有后手,把住井陉关土门关,以防后路被断。所以我们必须等待前方大部队的指令方能出兵。” 两人背靠背,就着篝火暖暖的火光低低地说话。 山谷中清冷的月光洒下来,邵易从肩头伸手将围盖在风洛棠身上的披风拽紧些,却不小心碰到了风洛棠瞌睡垂下来的脸。 邵易慌忙抽回手,听到风洛棠哼唧着问:“少爷,子夜是不是还得练功?” 邵易“嗯”了一声,使劲按住心神,回手拍了拍风洛棠的肩上轻甲说:“睡吧,有我呢。” 风洛棠听了这句话感觉异常安心,便立时沉沉的睡去了 邵易调匀呼吸,渐渐入定练习龙气和魂力的法诀,慢慢驱散身体的疲劳。 静心运气于经络,他感到一股沛然之气令身体越来越热,仿佛有烈焰从脏腑深处向外渗透,特别是他的左前胸纹身之处不断传来灼烧的滚烫。 风洛棠温暖的后背有丝丝缕缕的热度传来。对于邵易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身体,这热度好像清凉的慰藉。 邵易感觉得到已经沉睡的风洛棠软了身子,倚靠在他的后背,低垂的头窝在他的后心。 邵易微微勾起嘴角,挺直身子,用凝聚起来的充沛热力为风洛棠遮蔽着暗夜里的寒气。 桓齮横缰立马道旁,头上高大上翘的鎏金板冠将黑发结笼得一丝不苟。 青铜鎏银的护肩和护腕亮灿灿折射着阳光。前胸后背上的五彩花结将厚皮甲胄捆绑结实。 桓齮全身上下紧称利落,配上大宛宝马‘椎袭’,真不负威风凛凛上将军的威名。 已经是四、五月间,禾苗翠绿,道路边的团团杏树上结满青涩的杏子。 他望了望土门关外的广漠平原,目光扫过行进中的穿着黑色盔甲的秦国士兵。 正在走过他眼前的是车、步、骑的混合编队,也是秦国最强的战力。 木质的战车辚辚开动,车上的驭手神情严肃。车身周围的重装步兵的长戈、长矛、铜钺和铜铍在阳光下发出森寒的光芒。 在上党郡休整完毕的秦国最精锐的兵团,重甲骑兵,也在队列的间走过。他们浑身铁甲黯然黑光,铁黑的面具上饕餮的纹饰显得威武而狰狞。 十五万人的队伍从上党郡出发,在咸阳城外一百五十里集结完成,浩浩荡荡穿过了井陉,开出了土门关。 秦王拜桓齮为上将军。前将为刚直悍勇的韩程韩蔚阳;左将为王大家族沉稳干练的王科王成济;右将为蒙家子侄蒙琛蒙建章;后将是老将陆献陆元进;裨将是秦王钦点小将郭腾郭胜吉。 秦国大军军容整肃,士气高昂。经过几次连续的胜利,将士们满眼都是昂扬之气。 桓齮对于第三次挥师东进入赵国境内充满了期待。 他渴望他的长剑“蚩风”可以插到赵国更加深入的地方,甚至可以叩响邯郸的大门。 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让桓齮的脸上微微有些汗意。 他是秦国最年轻的战将,天生高大,臂力过人。一双豹眼,精光外露。 他从小就是家族的骄傲,但几年来的连续征战,他已成为秦国的骄傲。 年轻的秦王在咸阳城外送别三军时,一拳砸在他的左胸上,对他说: “上将军,我放你去狩猎山河。你回来时带给我赵国的土地。你的战旗插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秦国的江山。” 桓齮骄傲的想:“王霸天下,不过如此。不过是用一柄利剑去天下试试刀锋。” 但是当他转头侧身,看向旁边的那匹枣红大马上的样貌平常的汉子时,他的眉头微微的蹙起。 这个樊於期是九宫的人,咸阳城里“仰度阁”的掌门人。 此次出征,有他跟在左右,桓齮浑身的不自在,就好像附近总有饿狼的目光锁住了他。 这种感觉纠缠不去,令他如芒在背。 他又转头看向右边一匹高大的白马上立着的笔直的身影。 那人细目消颊,神情淡漠,波澜不惊。 他很感激王上为他请到了秦国第一大剑师盖聂。盖聂的随军出征给桓齮吃了颗定心丸。 看了一眼盖聂腰间闻名天下的“渊虹”,桓齮一抖身后的披风,不觉心中豪情万丈地想: “虎狼之师,王霸之剑。必是当得起‘锐不可挡’四个字吧!” 樊於期随在军前冷眼旁观。 他对桓齮这样的靠军功上位的大将军还是保持敬畏的。此时此刻,樊於期深刻地感觉到了桓齮的信心满满和踌躇满志。 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在九宫仰度阁的任务和作为阴阳家大司命所负有的特殊使命之间平衡计较。 如果两相对比,九宫的任务来的简单直接,无非是做桓齮的督军,推动他攻破邯郸,一举拿下赵国。 但身为阴阳家的大司命,樊於期要用桓齮这十五万锐卒给秦国薪火蔓延的国运泼一瓢冷水,把它浇灭在赵国的沃野上。 这是何等难以取舍的矛盾啊。 樊於期轻夹马肚,趋近桓齮,谦卑地问道:“大将军连日来行不解带,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桓齮撇了一眼樊於期并未答话。他觉得这家伙如果把身上的铠甲脱掉,一定和路边的农民没什么两样。 “大将军此次排兵布阵恐怕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吧?!”樊於期继续说道。 “不可说,”桓齮竖起食指轻轻地晃了晃:“李牧啊,可不好对付。刚刚从匈奴草原上下来的兵也不好对付。只怕他们是带着狼性的。我们要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对付狼要用狐狸的脑子才行啊!” 樊於期口中轻轻吐了个“诺”字便恭敬地退后两个马身,继续匀速跟着大军行进。 日过正午,太阳很热烈的划过南方的天空,四周升起薄薄的云气,一道暗青色的长云横亘在与之相对的北部天空。 樊於期眯起眼睛瞄了一会太阳周围的天象,不动声色地在心中打了一挂‘云气占’。 结果竟然与离开栎阳那夜所得‘月占’的‘大凶’极为吻合。 樊於期面无表情地垂下酸胀的眼睛,不禁在心中默默冷笑。 邵易和风洛棠走后,作为公孙直的林煜通过和公子嘉的攀谈,加之多方打探,终于搞明白九宫和九宫在咸阳的仰度阁其实是秦国最大的谍报系统。 仰度阁有一整套隐秘而诡异的联络方式。男的密探叫做“度蜓”,女的叫做“度蝶”。 人数之众几乎像蛛网一样遍布天下。 恐怕赵国的邯郸城中也少不得仰度阁的精心布置。 公子嘉告诉林煜,九宫咸阳仰度阁代号‘阁主’的有传闻说可能就是樊於期。 没想到在现代中学语文课本里都出现过的樊於期在历史上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身份。 而且林煜听说,这次桓齮大军中,樊於期随军在行。 “难道仰度阁这样组织的人也要由暗转明了?”林煜百思不得其解。 已是掌灯时分,林煜仍然枯坐黑暗的帐中。忽然有人一掀帐帘弯腰闯进来,口中轻呼着“煜哥”。 林煜单臂一撑,开心地跃起,右手一把攥住来人左臂,低语道:“煖辰,你终于到了!” 林煜还是没有在帐内点起灯,做了个小心噤声的手势。 他与龙煖辰在黑暗中促膝而坐,用低低的声音把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和他背后的发现,都一一讲给龙煖辰。 两人说起风洛棠和邵易已经前往太行山搬兵,语气中都不免有些牵挂。 龙煖辰低语道:“也不知他俩怎么样了。大概也是从没有吃过风餐露宿的苦。特别是洛棠。” 林煜沉默了片刻,重又语气平静地说道:“没什么。既然来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要承担的。”他略一停顿加快语速说道:“这就是我们的计划。” “我们的计划只能建立在这场战役胜负不变的结局之上。我们既不能坏了李牧大将军的部署,更不能扭曲历史的发展。但是咱们要利用好这场战役中合围秦军的战策。” “如果能,”林煜的语气略微放缓:“在井陉前的太行山口打开一个通道,将秦军的败亡之兵救走。” 龙煖辰一直没有说话,在黑暗中他能辨别出林煜闪亮而坚毅的目光。 “整个计划其实只有三个关键点。”林煜的声调中不再带有任何语气:“第一个关键点,自然是邵易和洛棠。 他们两人必须从太行山出奇兵伏击,堵住秦兵回撤逃跑的退路,封锁通往井陉的土门关的道路。 这同时也是帮助李牧大将军完成合围歼灭中的右翼包抄。” “第二个关键点,是在肥累城。按照秦国的军事策略,这次战役使用的是‘围点打援’。 他们不会正面进攻,而是会取道向南,转而攻打肥累城。秦国这策略目前无人知晓。” “如果肥累不堪一击、迅速失守,秦兵将可实现从东侧向北迂回到宜安的背后,打击李牧大军,或者甚至可以分兵南下直取邯郸。 这两种结果,无论是李牧军腹背受敌,还是邯郸告急,都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所以,”林煜继续道:“肥累城绝不能失。肥累不失,乐乘将军才有可能实现经肥累以南转而向西北的左翼包抄,与太行的右翼和中路大军完成对秦军的合围。“ “第三个关键点,”林煜沉吟一下道:“我觉得,是在秦军的内部。如果秦兵死战,拼到最后一个人,我们的计划其实也是满盘皆输的。 李牧大将军此役必胜,但如果全歼秦军十五万人,恐怕也是胜得惨烈。赵军势必会战损严重。” “所以秦军必须按照我们布置好的通路进入太行山。这个决定必须由他们自己做出来,而我们需要找到一个领军的人。不过……” 林煜还没有说完,龙煖辰忽的站了起来。 “煜哥,我懂了。”龙煖辰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灼灼的光在黑暗里闪动。“事不宜迟,我需要马上出去一趟。”说着龙煖辰便要起身离开。 林煜忙伸手拦住他:“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见盖聂。” “不行,”龙煖辰有些着急:“秦军大营连营十里。公孙直一个文人完全没有武功。你去,太冒险了!” 林煜低低的笑起来:“煖辰,我会让他睡他自己的觉的,” 龙煖辰恍然大悟,握紧腰上的锟铻一言不发便出了军帐。 林煜迅速离了公孙直的身体,一个纵身也追着龙煖辰飞进暗夜之中。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二十二章 饮虹 林煜随着龙煖辰飞檐走壁,穿过赵军大营。然后两人齐身共进在赵国的沃野上狂奔。 黑沉沉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没有星光和月影,只有旷野里呜咽的风声,吹过荒草枯叶,发出沙沙呜呜的声音。 龙煖辰施展轻功,几乎足不沾地。林煜的身形轻如浮羽,如影随形地缀在龙煖辰的身侧。 不多时,他们已接近黑压压的秦军营地。秦兵大营四周设置了各种路障,篝火通明,守防甚严。 林煜嘱咐龙煖辰往斜刺里一座小山之中暂时隐蔽,稍作等待。自己只身直往秦营中飞奔而去。 无影无形的入梦之人自是不能被人发现。不费多大功夫,林煜便在大将军主帐不远处寻得一顶清静小帐。 帐外无人把守。 他立在帐前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刚要小心掀开帐帘偷瞧一眼,忽然一股劲风,迎面一支带鞘的剑猛的从帐帘缝隙中向他撩来。 林煜慌忙闪身躲开,就见帐帘一挑,一张神情平静的脸出现在面前。 盖聂缓缓的走出来,四下看了看并无人影,却仍然说道:“什么人?” 林煜伸出五指在盖聂面前晃了晃,确定他其实看不见自己,不过是大剑师的敏锐感知。 林煜后退了两步。盖聂缓缓地朝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林煜再急退三步。盖聂又朝他连迈两步。 林煜可以确定盖聂已经发现了自己。他突然从腰带中抽出软剑‘饮虹’,朝盖聂直直一剑刺去。 盖聂并不接剑,只用剑鞘横于胸前,朝林煜的方向再问了第二遍:“什么人?” 林煜收回那虚晃的一剑,提剑转身就跑。盖聂立刻提气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有巡营的校尉看见盖聂,忙恭敬施礼问:“大剑师,这么晚了……” 葛聂伸出一只手阻止他说话,脚下步伐却完全没有放松,继续朝着林煜遁走的方向追去。 另一队巡营士兵在前方也想拦住盖聂问个究竟。葛聂将手中的剑鞘向旁一横,只吐出两个字“练剑”。 军士们纷纷让开一条路,盖聂手执未出鞘的“渊虹”,就这样大步的追出了秦营。 早有军士将此事禀报桓齮,请示上将军要不要追上去保护大剑师。 桓齮笑着说:“我秦国最强的大剑师还需要你们保护?!他应该不希望别人看到他练剑。你们就等在一箭之地之外,不得靠近。” 军士们领命而去,见盖聂走入了不远处的小山,也不再靠近,只远远地原地候命。 盖聂凭感觉追着林煜一直绕到小山背后,方才站住脚。 这座山虽然不大,但是树高林密。树下都是齐腰的高草和灌木,似是极少有人涉足。 林煜跑进密林,打了声唿哨。就见从一棵大树上呼啦啦跳下一人,袍袖飞扬,仿佛一只黑色大鸟俯冲而下。 盖聂收住脚步,警觉地发出罡气护住全身。 龙煖辰从树上跳下的身影,稍微一顿,立刻单膝跪地,拜道:“师兄,是我。” 盖聂脸上看不出惊讶,问道:“煖辰,你不是赵国的游击将军?深夜来此忒也冒险了。”说着就要伸手扶起龙煖辰。 龙煖辰赶忙自己跳了起来,由衷开心的说:“师兄,真没想到!我可算又见到你了!” 葛聂的脸上虽无笑容,但周身的气场一下子没了刚才的杀气,变得和煦轻松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龙煖辰几眼,却偏头转向林煜站着的方向,问道:“煖辰,他是谁?” 林煜从身上掏出一张符纸,往空中一扬,那符纸浮在风中,一点点的开始燃烧。在符纸点亮的火光中,盖聂清楚地看到了林煜和他手中的剑。 “林煜见过大剑师。”林煜恭敬地施礼道。 “我没有见过你,但是我认识你的剑,‘饮虹’。”盖聂平淡地说。 “您怎么知道?”这回惊讶的是林煜。 “来吧,”盖聂出言冷冰冰的:“出剑吧。让我看看拿着‘饮虹’的人,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剑士。” 林煜没想到盖聂竟然要同他比剑。他向旁边刚要提出异议的龙煖辰使了一个眼色,再施一礼说道:“初次见面,当从大剑师心意。如此得罪了。” 说完,林煜将刚学会凝聚的龙气汇集中丹田,冲开各处穴道,使气息灌入剑身。 只见那薄薄的软剑陡然英挺,在密不透风的暗林里,掩饰不住的锋芒令剑身震颤嗡鸣。 林煜轻一跺脚,先发制人,出了第一招。 他纵身跃起,在空中一个侧身,将剑递出。脚下同时使出‘倒踢仙人’,直奔盖聂下路而去。而诡异的剑身如青蛇出洞,盘旋不明,最终却是向上挑刺,直指盖聂的咽喉要害。 林煜上下两路攻击,同时发力,快如闪电,只在一瞬间便到了盖聂的面前。 但是盖聂的身形更快。 他如鬼魅一般向左轻闪,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地避过了这一剑招。 旁边的龙煖辰看得惊心,想要出言劝阻,又怕令任何一方分心受伤。 不待龙煖辰反应,林煜的第二招更快地到了。 这第二招剑直扑向盖聂身前,快如疾风,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林煜扔出三张符纸。 幻境顿生。如锦飞花,如毛落雪,瞬间似真实画面,笼罩在盖聂身形三米方圆之内,细细匝匝,密不透风。 而林煜的剑尖,仿佛从每一朵漂浮的飞花中心刺出,星星点点,寒芒闪烁,避无可避。 盖聂将带鞘的“渊虹”在胸前两下挥舞,似有助力,推动身体在空中三步后撤,竟跳出了飞花飘雪的剑气空间,再一次躲过了林煜的攻击。 林煜见第二招仍未得手,就势一收,在落地的瞬间腾空弹起,向后跃去,可是手中的‘饮虹’却斜刺里一扫,脱手而出,在空中向盖聂急速划去。 这第三招剑竟是飞剑腰斩之势。横飞出去的剑身呼啸伶俐,如大风过境,携起剑气斩落的草枝叶片,雷霆万钧地扑向盖聂。 盖聂这回没有像前两次一样轻描淡写,而是认真地将带鞘的“渊虹”往腰间一横,顺势卸去飞剑来的力道。 那飞剑“当啷”一声清脆的磕响,转而向回弹去。 林煜上前一把攥住剑柄,将软剑抓回手中,随即急退五步,淡定地弹弹衣襟,不言不语,立在当场。 葛聂的声音中毫无波澜:“怎么不打了?” “师父说,‘饮虹’三剑之内不能取胜,便不再打了。”林煜的回答不卑不亢。 葛聂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你师父是不是还说,这第四招叫‘不用了’。” 林煜愕然,盖聂怎么竟会知道‘不用了’。 其实林煜在得了‘饮虹’软剑后,又去几次缠着胖师父问这剑的来历和要学些剑招。 被他缠不过,胖师父便说只教他三招。 “这第一招名叫‘有了’。”胖师父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这招突起发难,敌人肯定没有准备。想必是躲不过去的。” “这第二招名字只一个字,‘急’。” 师父说这一招被她改良过的。配上符纸,喊声“急急如律令”,生出幻象,加之这招式繁星点点,敌人必是难以招架的。 “如果这招还不行,”胖师父当时扶了扶发髻,甩动胖大的膀臂说:“那就使出绝杀第三招。这一招叫‘来不及’。我跟你说哈,也就是再强的敌人也来不及躲开。你只要使出这招,没有不成功的。” “然后第四招……” 林煜矛盾了,问:“师父,都成功了,还要第四招干什么用?” “这死小孩儿,”胖师父耐心的解释道:“你听我说哈。如果三招都不行,你一定要使出这第四招。 这招就叫‘不用了’。明白吗?意思就是打不成就谈,谈不成就跑。这一招最管用,教你千万别死心眼儿。一定给我记好了哈。” 林煜挥去心头浮起的胖师父嘱咐他时认真的胖脸,不太自信地对盖聂问道:“您怎么知道第四招叫‘不用了’” 盖聂并不作答,挥一挥手,唤了声“煖辰”,几个飞身跳跃,朝半山而去。 龙煖辰和林煜赶紧追上去。空中还在燃烧的符纸仿佛线牵着的风筝,也跟着向半山飘去。 两人追上盖聂一看,原来在半山处,有一片突出的石台。 三人在石台上停住身形,抬头竟看见原先阴云密布的夜空中已经渐渐晴朗,星河闪烁。 盖聂盘膝坐定,龙煖辰和林煜围坐在旁边。符纸继续悬在他们头顶不远处燃烧着。 盖聂道:“说说你那三招。” 林煜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报出了这三招的名字。龙煖辰在旁忍不住偷笑,被林煜瞪了一眼。 “什么‘有了’、‘急’和‘来不及’。”盖聂那终年不变的扑克脸上,终于让龙煖辰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饮虹’是我小师妹的剑。”盖聂很有耐心地娓娓道来。 “这第一招原来的名字可不叫‘有了’,叫‘有凤来’。取有凤来仪之意。剑势如凤啸九天,俯仰抑扬。” “第二招也不叫‘急’。它的名字应该叫‘急投林’。取百鸟投林之意。剑势迅猛,芳华乱眼。不过加上幻象确实是小师妹的手笔。” “这第三招,更不是什么‘来不及’。它的原名叫‘来去兮’。那是一招飞剑,斩敌可回,势不可挡。” 盖聂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小师妹从来不好好学剑。师父教她,她不仔细记。特别是她自己发明的第四招‘不用了’。师父最是拿她这一招没有办法。” 林煜犹豫着想问您的师妹是不是很胖,但是话锋一转说道:“我师父说他有很多师兄。但跟她最好的是一个叫‘不实在‘的师兄。” “什么‘不实在’?“盖聂有些困惑地问道。 “我师父说她最喜欢给你们弄吃的。这个‘不实在’师兄,做什么给他吃,他都说好吃。有一次我师父故意做饭没放盐,‘不实在’师兄还是说好吃。” “这样啊。”盖聂没有再说话。直到四周的安静都有些令人尴尬了,他才又说道:“她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就是不放盐也还是很好吃。” 龙煖辰和林煜齐刷刷无语了。空中燃烧的符纸这时候终于燃尽熄灭了。 “好吧,那讲讲你们为什么来找我。”盖聂对着二人说道,虽然他已经看不见林煜,但他知道林煜仍然在那里。 已是后半夜,赵营主帅大帐依然灯火通明, 李牧身前只有六个人,分别是大儿子参将李际、二儿子裨将李弘、公子嘉、老将军乐乘和他的学生赵葱,以及李牧大军的副将欧阳尚。 七个人围着一炉将尽的炭火,看着炉火中星星燃烧的碳灰,李际说道:“这两日秦军骂阵,着实可恨。将士们的血气都被骂出来了,恨不能扑上去跟他们拼了。” 李弘也在旁边说:“再忍下去,恐怕将士们……” 赵葱也接话问道:“是啊,大将军,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们迎头痛击?” 李牧抬起手来制止了他的话。“不是说过好几回了吗?怎么还提?任秦国人随便怎么骂,我们又不少一块肉。贸然迎战,对整个战局是致命的。” 欧阳尚用火钳扒拉了一下火盆,翻起几块还未熄灭的火炭,补充说道:“忘了咱们怎么打匈奴人了?以逸待劳,坚守不出。最后真正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秦军。” 李牧颔首不语。 乐乘老将军说道:“他们长途奔袭,粮草供给线很长,还要越过太行山。战而不能持久。何况他们连续几次大胜,将士士气高昂,正面迎战恐怕我们光在士气上就输了一节。” 公子嘉坐在大将军右侧。虽是深夜无眠他却不伤神采,依旧温文尔雅,此时道:“连续三日敌人只是骂阵,却没发动一次进攻。会不会他们另有军事策略? 这时候整个西北方被他们封锁,如秦军有重大军事调动,我们未必能及时作出反应。” “诶,不会。”乐乘老将军挥了挥手:“不用担心。宜安一线各城城防都已做了加固。此次我从邯郸率兵增援,也同时给沿途各城邑增派了兵力,就是防止秦军从其他城郭突袭。 我们的主力一定要咬死秦军主力。只要他们伺机而动,就是我们出击的机会。” 李牧赞许地看了老将军一眼。 这时候门外有人禀报公孙直求见。 不多时神采奕奕的公孙直走进来,禀报李牧大将军和公子嘉说道:“刚刚收到飞鸽传书传递过来的情报。易之和李校尉已经帅刘荣所部到达伏击地点。” “太好啦!可以随时出击啦。”李际、李弘全都兴奋不已。 李牧将身体向后靠靠。在简陋的帅案后凝神思考了片刻,说道:“不急。敌不动,我不动。” 此夜对于很多人都是个不眠之夜。 樊於期双眼凝视着案子上的一个碎花陶盆。 这陶盆做得精致可爱,是由五色泥土秘法烧制而成。陶盆中燃着一簇不大的火苗,摇摆跳跃着,把樊於期一张平常无奇的脸映得有些生动。 他将双手附在火盆之上,两掌相互摩挲。口中念动法诀。 陶盆里风尘渐起。灰烬竟然被火焰推到了半空。然后在那跳跃的细灰中,隐约有声音传来。 是主帅帐中桓齮说话的声音。 他对右将蒙琛说道:“我们多一倍的军力,更多一倍的士气。怎么可能不完胜。不过这次面对的是李牧,正面激战应该不是很好的主意。” “这里,”想必桓齮是用手指在案几上“咚咚”地敲了两下:“肥累城。你明日带军悄悄启程,前去攻打肥累。” 蒙琛大约还未领会上将军的意图,困惑地问道:“肥累城并不是一座大城。” “不不不。它是一座关键的城。如果拿下肥累,通往邯郸的大道就为我们打开了。你说,李牧会不会来救?” 桓齮似乎并没有耐心等待蒙琛的回答,继续说道:“如果他来救,我们就让他有来无回。如果他不来救,你和前将先锋韩程,右将王科是不是可以形成包围的力量。让我们再打一场长平之战吧。” 桓齮的声音随着陶盆中的火光变暗慢慢的模糊起来。 樊於期散了法术,在暗淡下去的火光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至屋中陷入黑暗。 只听见他自言自语的说:“肥累城啊。倒是可以一起去看看。”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二十三章 虎子 林煜作为公孙直陪在公子嘉的身边,站到肥累城垣上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当他看到这窄到连马都无法行走,矮到随便一个攻城云梯就可以比它高,单薄到不过是土坯混些巨石修建而成的城垣时,他听见自己的内心好像正在坍塌。 然后他又看见城外那浅到水多处露底的破败壕沟时,他心中的信心已经几近废墟了。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龙煖辰,读出了他眼里同样的无可奈何。 林煜双手合什,两个大拇指向内扳住手背,然后把额头和鼻子放在紧闭无光的手缝里。 每次林煜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都是这个姿势。这能让他的心先沉静下来。 旁边的公子嘉见公孙直举止奇怪,做出一个他从没有见过公孙直做过的动作,并且明显没有在听他讲的肥累国灭国的过往。 “敬和,有什么不妥吗?”敬和是公孙直的字。公子嘉迟疑了一下问道。 林煜放下手,内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没有不妥。”同时再次看向龙煖辰。 龙煖辰的脸上已经阴霾尽扫。他不是一个爱多想的人。 他像赵国军士那样用右拳在左胸上重重地锤了三下,没有说话。 公子嘉心下更觉得奇怪。 此次离开藁城,李牧派龙煖辰护送公子嘉一行返回邯郸。 途中,公孙直坚持要绕道肥累城。理由是肥累刚刚加固城墙,如可登上高高的城墙,兴许能看到被秦军占领的宜安和赤丽。 远距离观察敌人,对公子嘉还是有吸引力的。 不过公子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公孙直和龙将军之间的默契和交流。 “应该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公子嘉暗暗想。 虽然他对这二人的信任并没有少,但是他对于战局的诡谲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一圈勘察下来,天色已晚。恐怕今日只能打尖歇息在这座已经被战火磨砺多年、破败不堪的城邑。 肥累城被叫做邑,充分说明它不过很小的城池。 这些林煜以前也猜到,但没想到它小到如此小,弱到如此弱,以至于自诩高智商的林煜好几个时辰都没有想到该如何保住肥累不被秦军破城。 如何抵御桓齮大军的攻击。这行字弹幕一样反复在林煜脑中敲过。 龙煖辰游击将军的权限只可以带一万人,而护送公子嘉,李牧只拨给他两千骑兵。 肥累城四周沃野,没有高山屏障可依靠,也没有大河过境可阻挡,光秃秃好比一颗诱人的鸡蛋摆在地上,只等秦军一脚踏破。 这感觉有些让人愁闷。林煜和龙煖辰这一下午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都被否决了。 天色渐暗,这古旧小城大多的空屋房舍均被驻军临时征用,连投宿一晚的合适客栈都没有。 公子嘉一行只得找去城中最大的富户邱家借宿。两千护送公子嘉的赵军精锐骑兵,只得在城内另寻地方安置。 所谓富户也不过有几间像样的屋子。老邱家主人早就避战邯郸。 几个管家仆役见贵人驾临,全都慌张地乱手乱脚,一通忙活,才把公子嘉一行安顿下来。 公子嘉倒也不讲究,随便找了间屋先去休息了。 公孙直却同龙煖辰觅得一处清净房子,钻到里面密谋起来。 直到夜深,两人也并没有想到怎样好的办法。 “我们再到城垣上去看看。”龙煖辰建议说。林煜不置可否。 于是两人趁着夜色又爬上了城墙。 夜里的肥累城黑黢黢的,没有几处亮光。 好在这晚月朗星稀,将土路街巷照得银光铺洒,景物清晰。 坐在城头,像龙煖辰这样目力超人的,便将这不大的小城全看在眼里。 忽然他推了林煜一把,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快看城东。” 林煜睁大眼睛努力看去。却见静悄悄已经宵禁的街上,最东边的巷子里,走出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纤腰窄裙,妖娆的投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凡秋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小娘。她带着一双儿女来到肥累的时候,声称自己的丈夫已经随扈辄将军战死在宜安了。 实际上,她的丈夫是秦国大军里的一名百夫长。 凡秋其实是魏国人,从小随母亲嫁到秦国,虽然没忘了乡音,可还是已经算是秦国人了。 连他的百夫长丈夫都不知道,凡秋和她的母亲早就是在册的仰度阁度蝶。 听命阁主调动,凡秋带着儿女来这破败的肥累城潜伏。 夜已经很深了。凡秋有些害怕。她拢了拢自己怀中的包袱,不安地向前后左右看了又看,确定没什么人才转过街角。 她觉得最近越来越不安。这座肥累城里几乎全是当兵的了。 大部分的老百姓该逃的逃,该走的走。像她这样容貌姣好,还带着两个孩子,却一直不肯走的,实在是很奇怪。 起先还有人传,她是因为和老邱家的小公子邱狄安暗通款曲,老想着贴上有钱人家。 可是三天前,就连邱狄安也走了。如果凡秋继续不走,她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 一个这样无依无靠的美丽女子,还带着两个拖累孩子,坚持住在战火纷飞的肥累城,到底是图什么? 所以她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直到今天清早看到城中油铺,挂出了“货断”两字,她心里的慌乱就一刻也没停过,那是启动谍子的告示。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凡秋有些手足无措。 她前阵听说阁主大人就快要来了。可是她只是很低层的一个小谍子。像她这样的小度蝶,仰度阁不知道养着多少。 她每月获得的那点阁俸不过是点碎银子,只够养她这一双小儿女。 凡秋搂紧包袱,快走了几步,再转过前面的街,就是老邱家的后巷。 她知道今天有大人物住到了邱家,但是邱家那辆华丽的马车还停在后巷。 她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手中这个包袱里的东西和那车上的做个调换。 手里的包袱是油铺老板白老头中午时分送来的。 白老头送完这个包袱就和逃难的人群离开了肥累。 凡秋想:“明天我也一定是要走的。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她的影子滑过街角。在月色里长长短短地变化着。 忽然,凡秋的脚尖触到了另一道长影。她猛地抬起头,惊恐地向前看去。 一个高大帅气年轻的小将军正站在那辆马车不远的地方。 小将军一身反射着月光的青铜盔甲,一只手正握在腰间的古朴长剑上。 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个清俊的身影,面目不明,却有一股沉稳寒凉之气令凡秋有些瑟瑟。 凡秋稳了稳心神,反而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对于这样两位血气方刚的赵国年轻人,她自恃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她上前两步盈盈一拜,然后抬起柔情似水的眼睛望向对面的小将军。 龙煖辰冷冷的看着她。他已经从这女子的神态和举止里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林煜没有从街角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名女子看向龙煖辰时眼底的慌乱。 一个笑容浮上林煜的脸庞。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可以挽救肥累城。 “这位官爷,我是邱家的帮佣。刚才回家拿了些东西,明早要和这家剩下的人一起往邯郸去啊。”凡秋的声音婉转,尾音带着些娇俏。 龙煖辰不露声色的说:“子夜以后才往主人家走。不知道,”他盯了一眼凡秋怀中的包袱:“你这拿的是要带去邯郸的,还是要留下的?” 说完,不等那女子反应,龙煖辰打了一个唿哨。 一队赵兵快步跑来,迅速将女子围在中间。 凡秋吓的“咚”的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她眼睛中噙满恐惧的泪水,还是紧紧抓着那个包袱。 龙煖辰手指一挥,两个士兵上去抢下凡秋的包袱。林煜正待接过包袱,一个声音从巷尾传来。 “敬和,什么有趣的东西,不如回去我们一起看看。” 月光下,公子嘉的面容严肃清冷,只穿一袭发旧的月白色袍子,袖手而立。 凡秋的包袱很快摆在了公子嘉的案头。林煜和龙煖辰刚才和公子嘉已经做了一番答对。 林煜隐去了秦军将要攻打肥累的部分,只说发现这个女人应该是仰度阁度蝶,并且想到了利用和控制仰度阁的谍子们,在大战之前发动一次谍报攻击。 公子嘉心中暗暗振奋,但脸上还是露出埋怨的神情说道:“如此大事怎可不报。” 林煜说道:“不过是抓到那谍子时临时想到的。连龙将军也还没有来得及说与。” 龙煖辰在旁配合地点点头,声称他连那个女人是谍子当时都没有确定。 “来吧,“公子嘉朝案几上的包袱微扬了一下下巴,说道:“审审不就知道了。” 三人凑在豆大的油灯下,打开那包袱一看,竟是一个陶制的虎子。 林煜怕龙煖辰不明白这虎子是干什么用的,忙朝他无声地吐了两个字“夜壶”。 龙煖辰微微摇头表示不懂。林煜只好直接说“尿盆儿”。 一直低头仔细看虎子的公子嘉“咦”了一声,抬头问:“这又是哪地的方言新词?” 不多时几个亲兵押着凡秋进来,按着她跪在地上。 龙煖辰手按锟铻站在公子嘉身后左边。林煜双臂环抱倚着墙壁靠后站在公子嘉的右侧。 公子嘉正襟端坐,挥挥手让其他人下去。 刚才兵士已经对凡秋搜过身。在她衣角找到一粒细小的黑色药丸。 “应该是毒药吧。”公子嘉捻起那粒黑色的药丸看了看,仔细的用绢布包好,语气平淡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本来也没有打算吃吧。” 凡秋一直不停抽泣的肩膀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哭得更伤心了。 “仰度阁会是怎样处置暴露了却没有及时把这粒毒药吃进去的谍子呢?”公子嘉的话里寒意逼人。 凡秋抖着嗓子几乎要哭得嚎起来。 “你不用哭得这么失望,”公子嘉说:“我可以现在就把它还给你。让你了了心愿。” 凡秋瞬间不哭了,抽抽搭搭抬起泪眼,看了看林煜和龙煖辰,把目光落在中间的公子嘉身上。 她看的出来这个面容精致清俊的年轻公子会更加不讲情面,冷酷无情。 “你半夜三更拿着这只臭乎乎的虎子,到底要去干什么?” 公子嘉继续开口道:“有趣的是。我们在邱家的马车上找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要我猜,你要做的事儿很简单。只是换一下对吧?” 凡秋的眼睛睁得大了些,露出里面因为流泪而泛红的血丝。 公子嘉将那包袱皮儿一折,又把那虎子包起来,然后举过头顶,往地上一摔。就听“哗啦”一声,陶虎子四散碎裂,撒了一地。 一个薄的小铁盒子同时蹦了出来。 龙煖辰过去,用两个手指捏起那个小铁盒,使包袱皮儿擦了擦,递给公子嘉。 公子嘉打开铁盒,里面竟是一个封了蜡的绢帛。这绢帛极薄,展开了很大一幅,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细细看来,上面写的内容精炼简单,列举了肥累城中赵军的部署,包括几人几马,几部战车,多少弓弩手,不一而足,十分详尽。 “大概明天那辆马车就会带着这个新换过的虎子离开,对吗?”公子嘉目光尖锐地盯着凡秋问道。 凡秋很想摇摇头,但是摇过后又觉得不对,又再点点头,觉得还不对,又使劲的摇头。 这般的局促令她再次泪奔了。 “你看,我有个主意可以帮你完成任务。”公子嘉食指和拇指搓了搓,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虽然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他还是厌恶的将手拿开,语气舒缓地说道:“完成任务不就不用死了?” 公子嘉很快就从凡秋的眼中看到了答案。这个女人不想死,她想苟且地活下去。 他放下写满情报的绢帛,望了一眼龙煖辰。 龙煖辰指挥赵兵将凡秋押下去看管。 三人回到公子嘉的房内,又就着油灯仔细研究情报中的内容。 因为阁主要来,整个城中的度蜓和度蝶应该全被唤醒了。 如何利用这个谍报网,在秦军攻城之前展开一场谍报战,是公子嘉三人一夜没睡研究的主要问题。 第二日,人们看到那个长得漂亮的叫凡秋的小娘,带着她的一双儿女,跟着邱家最后一辆大马车走了。 人们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命好的女子到底是跟着邱家走了。这总比被遗忘在战乱纷飞的小城邑里要强的多了。 出城三十里,凡秋跳下马车,拉着一双儿女坐到路边的茶棚里喝茶。 马车停在茶棚边上的柳树林里。 那茶棚的老板过一会儿去倒茶叶,路过马车,将提着一堆茶壶的竹篮子放到边上。 茶棚老板从篮子里大小茶壶底下拿出一个虎子,到那车上迅速换了一个回来,还放在那些茶壶底下。 然后他从容地泼洒了茶壶里的茶叶底子,继续回来茶棚里招呼客人喝茶。 再过了一会儿,另一辆马车行驶过来停下。 从车上下来一个浓眉大眼的粗汉子,张口就喊茶棚老板送茶送水,又交代拿个虎子出来,马车上的家主人要方便。 那茶铺老板赶紧恭恭敬敬把虎子捧上去。过了一会儿就将沉甸甸的一只虎子拿回来,到小树林里倒掉清理。 而那辆马车已经辚辚地在大路上开走了。 凡秋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没走出二里地,便被等在那里的军士拦截下来带了回去。 她紧紧搂住自己两孩子,垂着眼睛,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安排。 坐在茶棚里喝茶的还有林煜。他这时候穿着简朴,像个落魄书生。 他望着那辆马车开走的方向定定出了一回神,又看了看身后被军士们带走的双膝已经软到不能迈步的茶棚老板,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左将蒙琛的帅帐里坐着闭目养神的樊于期。 他是主动要求一起来攻打肥累的。他安静的养神,不一会儿,一个亲兵模样的人给他送来了一个布袋。 里面有一个小铁盒夹着的蜡封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蒙琛探头向他这边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樊大阁主看完了那些小字之后,脸色竟然凝重起来。 “肥累城中屯有重兵。”樊於期将手中绢帛扬了扬。“我们只带了三万人马,是不是兵力不足呢?” 蒙琛听到原来是这事,一颗心放了下来,说道:“阁主请放心。此次攻打肥累,本将这三万人马绰绰有余。” 说着他将案几上的攒缨将军青铜盔抄起,就要往帐外点兵出阵。 “不,如果城中的赵军有五万人呢?我们岂不是以卵击石?”樊於期语气冷淡。 “五万人?这种情报消息可靠吗?”蒙琛满脸不可相信。 樊於期不想把自负挂在脸上,但语气上还是十分肯定的说: “这里的度蝶、度蜓都是提前很多年安排的。情报不是一个人送,而是整个肥累的仰度阁组织集体送出来的。” 他想了一下接着说“今天晌午我们已经兵临城下。只是这仗要怎么打,将军还是应当好好斟酌一下。不可轻举妄动。” 蒙琛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他刚要拍着自己的胸口想说“打仗便要速战速决”,一个禀报的校尉打断了他。 探马来报,肥累城头赵国大旗下站着赵国曾经的太子公子嘉,一干护卫全部是王家亲兵装束。恐怕赵国早有布置。 蒙琛看了一眼其貌不扬的樊於期,踌躇地走回帅案后坐下,放下头盔,以指轻轻叩击着帅案,吩咐副将把地图取来。他要再好好参详参详。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二十四章 镆铘 “我要回去,少爷,真不行了!”风洛棠将额头抵住湿漉漉的山岩嘟囔道:“再不回去我们真的要挂了。回去我把这一个月的数学卷子全补上还不行嘛!” 邵易咧开干裂脱皮的嘴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轻轻拍了拍风洛棠的后背。 连日来,绝望的情绪笼罩着邵易、风洛棠、刘荣和整个两万赵国兵士。 原始的山峦,又遇大雨,泥沙俱下,道路阻塞。 行进起来太过艰难,以至于再一次遇到泥石流阻断前方道路时,风洛棠的绝望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邵易没有说话。对于无法兑现十日内到谷口的承诺,他的内心焦虑烦躁。 他知道风洛棠是不会回去的,虽然这已经是她第无数次这样说。 这不过是她在邵易面前偶尔流露的一丝软弱。 风洛棠揉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转过身,面对在泥水中望过来的一双双赵国军士焦灼不安的眼睛时,风洛棠挺直脊背,坚毅挺拔的如一把利剑,没有一丝软弱与退缩。 邵易更加笔直的站在他的身后,轻声说了一句:“只要走,总能到!” 太行山脉峰峦起伏,群峰峥嵘,沟壑纵横,许多地方从无人类踏足的痕迹。 邵易和风洛棠按照地图和指南针所示,慢慢摸索道路前进。 这山中天气好时,处处山澄水净,风景旖旎。 但时常赶上暴雨倾盆,便道路阻断,无法前行。 所幸军士众多,开山拓路,依然艰难向前。 又一日雨后,天空放晴。山中云雾遮障,处处飞瀑泻银,涧水骤涨。 忽然山中响起一阵嗡鸣,大团大团滚动的雾气弥漫上来,很快遮蔽了整个山谷。 大军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中。 邵易吩咐军士们不要慌张,原地待命,准备只身跃上山崖去查看情况。 猛的,他感到一双凉凉的纤手在他腕上一拉。风洛棠的声音响起:“一起去!” 浓雾中看不见风洛棠的脸。 邵易将她柔软湿凉的手握在掌中,拉着她一起向山上飞纵。 行在雾中,不能远看。扑面的感觉像是有风,又像是有薄薄的细雨。 雾气中隐隐好像又有雷声滚过,但仔细辨别雷声又变成好像波涛撞击山崖的声音。 这种声音一阵阵传来,轰鸣不已。 邵易拉着风洛棠在一处半山平石上站稳脚跟。那声音滚滚来去,仿佛在山谷中激荡回旋。 两人面面相觑。将几日来练习的龙气凝聚到最大,护住周身身形。 正要继续向山顶奔去,忽然雾气散开一隅。 二人抬眼细看,只见近在咫尺的山崖上竟有一座小庙,灰瓦白墙,更有一条细小的碎石山路,蜿蜒而上,通往庙门。 邵易拉着风洛棠的手并未松开,改为十指交扣,拉的更紧了一些。 他低低道一句“去看看”,便和她一起沿着那小路攀登向上。 二人到得小庙门口唤人开门,却无人应答。 风洛棠轻轻一推,却不料那门紧紧锁着。他们刚想作罢转身离去,便听得庙门内嘶嘶作响,似有庞然大物朝门口扑来。 邵易一拽风洛棠说:“不好,我们快走!”话一出口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庙大门轰然中开,几条粗长大蛇夹着几十条各色细长小蛇,从庙中飞窜出来直奔二人。 邵易反应很快,立刻将风洛棠挡在身后,抽出腰间赵国战刀挥刀迎战。 几条大蛇躲开刀锋落地,又迅速游走,再次飞跃起来向邵易二人发出攻击。 一条黑红相间的大蛇快速游蹿到邵易身后,吐出红信,对着风洛棠喷出毒汁,同时高昂腾起,直跃向风洛棠面门。 风洛棠赶紧拔出怀中匕首,一边闪身躲过黑红大蛇的扑击,一边一个迅猛回身,反扑向大蛇脑后,将匕首狠狠插入大蛇颈部。 大蛇气衰,却拼尽全力用蛇尾猛扫,卷起周遭的各色小蛇甩向风洛棠。 与风洛棠背靠背而战的邵易刚刚一剑拦腰斩断一条青灰色大蛇,见此情急,忙一个俯身,将风洛棠背后一揽,向边上腾挪,一起侧身躲过了蛇尾攻击,同时探身出刀,将那黑红大蛇从腹尾处一刀切为两段。 风洛棠也挥匕首横扫,把无数条细小的花蛇斩落空中。 二人愈战愈勇,龙气大涨,气息开云破雾,竟有咄咄逼人之势。 众蛇几经折损,不再轻易上前,遍地游走,四处集结,似要结成阵法,另行攻击。 邵易凭借暴涨的龙气,看准一条最大的黑蛇,不待蛇阵成形,飞身上前与那蛇缠斗一处。 黑蛇嘶嘶威鸣,晃动蛇身,掀起平地而起的阵阵劲风。 它见邵易冲来,猛摆蛇头,聚起千钧之力向邵易砸来。 邵易刚想闪身躲过,不料一条金环大蛇猛攀住他的一条腿,令他动作稍一迟缓,眼看不能够避过黑蛇的猛击。 风洛棠大惊,一声娇叱,拔身腾空,飞起一脚,使了一个“仙人踢塔”,重重踹在扑过来的蛇头之上。同时手中匕首利用空中落地的巨力直刺金环大蛇七寸。 顿时血花飞溅,金环大蛇就地翻滚,渐失了气力。 而着了一脚的黑蛇也被踢出几米,在地上滚动不已。 邵易腾出身形,再次扑上去将来不及抵抗的黑蛇斩成两半。 和这些毒蛇激斗,两人的龙气初成,魂力却还在初级,所以要全部斩杀,着实费了二人一番功夫。 邵易和风洛棠腾挪跳跃,互相掩护,逐渐配合更默契,身手也越来越娴熟矫健,手中的武器运用也愈发纯熟。 几番恶斗,几条大蛇尽数被击杀,小蛇们也差不多全都横尸遍地。 正在此时,更大的响动从那门中出现。一条巨大白蟒蛇慢慢从庙门中探出头来,张开血红大口就要朝邵易和风洛棠扑来。 两人如心有灵犀,同时一个箭步飞身上前,便要拿刀和匕首刺向那条大白蟒。 邵易的刀尖几乎就要挑到蟒蛇的身体,忽听得庙中传来一声大喊:“慢来慢来!刀下留神!” 二人听到喊声就势一收攻击的招式,双足落地。邵易一边还在气喘,一边扭头问风洛棠:“不是应该刀下留人吗?” 风洛棠一扬下巴指指大白蟒:“人个鬼,蛇呀!” 那大白蟒一听到刚才那声喊,却像是听到了紧箍咒,缩回身形,乖乖的盘踞在庙门一边,再不出声。 只见小庙中走出两人。为首一人不是成一大师还能有谁? 不但有成一大师,后面还跟着他的大师弟,成惠大师。 成一大师笑着说:“都说了刀下留神。不过我不是要你们留它条性命,而是叫你们可别被这有灵性的东西伤到。” 风洛棠撅起嘴扬起秀脸娇嗔道:“看您养的这一地的灵性!”说着用匕首一指满地的蛇尸。 “诶~,这些不过试试你们的功课。“成一大师说着用袖一拂,地上那些形形色色的大蛇小蛇的残肢鲜血就瞬间化为一团雾气消散了。 成一大师指指庙门边的大白蟒说道:“只有这条是真的。这东西再有三百年就可化龙。待它从山中化为角龙,便是林煜的部下,你说你要伤了它,你林煜哥哥能答应吗?” “大师啊,咱能不能不要每次考试都给送命题啊?!”风洛棠的小嘴撅得更高了。 成一大师嘿嘿笑得很憨厚。 旁边邵易心里也有些恼,补充说道:“还有啊,大师。咱能不能别跟斗二郎神的悟空大师兄学啊。其实我早知道这庙有古怪。 您这庙就像当年大师兄为躲二郎神在山峰之上变换身形造的那座小庙一样。 您说哪有人能在这么个地方修间庙。您只不过比孙悟空就高明在没在庙后立旗杆罢了。” “我不是没尾巴嘛。”成一大师摸了摸光头,继续憨厚地笑着。 成惠大师忙在旁哈哈笑着打圆场,笑得胖肚子一颤一颤的。 “下次不许搞蛇来了。”风洛棠还有些气:“弄这些蛇来吓唬我们!” 两个一瘦一胖的老头心中真是喜欢极了这小女娃,连连摆手说道:“下次不搞蛇,一定不是蛇啦!” 风洛棠听这话头不对,刚想继续发飙,成一大师说:“我其实是给你送它来的。” 他指着大白蟒:“它啊,已经不是蛇了。现在呢是螭,可以叫白螭。” 风洛棠和邵易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是说蟠螭的螭。”成一大师赶紧补充道。 “明白明白!”风洛棠说:“可听起来,不还是白痴嘛!” “好啦好啦。”成惠大师接过话说道:“它其实啊,是化龙的宝剑。名唤镆铘。不信,你来看!” 成惠大师用手一指,那条大白蟒伸展身躯向空中一跃,一道银光白练划过半空,“当啷”一柄银色宝剑掉落在风洛棠的面前。 风洛棠捡起剑拿在手中细看。只见这宝剑通身放着银亮的光芒,锋芒毕露,一看就是斩金断铁的利器,降妖伏魔的法宝。 见风洛棠爱不释手的样子,成一大师解释道:“其实云洞结界中能把相印传给你们,我等便自然会回护你们。早看到你们几日来寸步难进,借你们成惠大师的结界来给你们帮些忙,顺便把这个好东西带给你。” 成一大师说完又转向邵易:“林煜和龙煖辰都有了传艺师父,我今天也把你的师父带来传授你结界法术。” “谢师伯!”邵易听闻高兴不已,谢完成一大师又赶紧给成惠大师施礼。 风洛棠还在抱着剑左看右瞧,自顾自说道:“师伯啊,这剑没有剑鞘是不是不行?还有,我的师父呢?” “不急不急,机缘未到。你早晚会遇到你师父的。这把剑原本就是雌剑,正好配你这小女娃娃。至于剑鞘,你不如随我前来。” 说完成一大师朝两人招手,继而袍袖一挥,聚云为舟槎,载着四人朝山谷更深的地方飘去。 而身后山上小庙须臾化为一阵飞雾弥散在山中了。 “此山名为‘大鸣山‘,因山中有龙,方有大鸣。”成一大师缓缓说道: “你们刚才听到的声响便是这‘镆铘’之龙吟。此’大鸣山’山中有一深潭,名为‘龙渊’。 方圆千里所有修身化龙的蛇蟒都会来这‘龙渊’洗筋炼骨,在此修炼三百年方有飞升成龙的机缘。” 一时片刻,云舟来到一处深谷。万仞石崖壁立入云。 几挂飞流直下的瀑布湍落进一处幽深碧潭,溅起如银似雪般的浪花,激荡山谷里轰响如雷。 四人落在龙渊之畔。成惠大师一指弹向水面,使了个‘破水咒’,便领着众人直奔龙渊潭底。 龙渊中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湖水在‘破水咒’的驱使下推开向两侧,仅容几人通过。 潭底有一洞府,内中并无湖水,只有一块巨大雪白、光洁如镜的石台横陈洞中。 成一大师领邵易和风洛棠坐定,说道:“这里水中经年龙气汇聚,是开启龙窍最好的地方。你们定心打坐,各有三句法诀所得。” 他转向风洛棠,用心念传导,悉心教导道:“第一句是驱动镆铘之法,可令其化出原身攻击敌人; 第二句是坤道修行之法。你乃女身,丹道一途定与乾道不同; 第三句是御剑之法。因你的镆铘自修成龙,与世间任何法器不同。你修习大成后可执此法御剑飞行。” 成一大师说完这话,双手一划,将三道金光闪闪的符咒法诀印入风洛棠的元神。 风落汤顿觉神爽气清,脑海深处,一篇金色字迹浮现上来。她调心静气,气聚上丹田,汇集龙气于檀中穴以下,渐渐的物我两忘,入定参详。 湖水的压力令洞穴中的空间安静得使人耳膜发胀。 成一大师转向邵易,说道:“两道法诀和一项秘术就是你今日的缘法。 第一句法诀指导你驱动火龙龙相相令‘雷焰令’。‘雷焰令’共有一十八道法术应用,除最后一道‘三昧真火’是必须要十成十的魂力方能够使出,其余法术你均可练习应用。” “第二句法诀指导你召唤本命神兽。这道法诀你可传与其余龙相共同练习。“ 成一大师继续道:“一项秘法由成惠传授,即是成惠大师研习毕生的‘结界秘法’。修得此法你现下可迅速穿越太行,将来亦可助数万人口穿越回‘瀚海洲’。” 邵易心下大喜,立即调息安神,专心领会印在元神中的法诀和“结界秘法”。 随着按照法诀呼吸吐纳,邵易察觉体内龙气不断增长,仿佛他能从深潭湖底巨大的水体中,获取无穷无尽的能量。 不久,邵易感觉到自己心脉沉稳,元神清明。 那以前练功时火烧火燎的纹身处砰砰跳动着,仿佛有燃烧起来的岩浆,正在里面奔涌,想要找到出口突破而出。 邵易依照法诀,念动“雷焰令”令诀“雷霆电掣,焰炽火烈”,顿时感觉一股大力从他的左胸喷涌而出,像冲破牢笼的火焰,霎时照亮整个黑暗的湖底洞穴。 “雷焰令”被祭出,在半空中光华流动,耀人眼目。 如此这般反复练习一日一夜,邵易终于练成了“雷焰令”十七种变化,可唤风雷,可发烈焰。 与此同时,邵易的结界秘术也愈发熟练。在第三次依靠结界自由往返龙渊湖底和瀚海洲之后,邵易终于收功破定而出。 同一瞬间,风洛棠也睁开眼睛收功而起。 成一大师和成惠大师早不知去向。 二人欣喜相望,一时也不知道当说些什么。 风洛棠一扭头,看见如镜光洁的平台上还摆着两支长剑的剑鞘。 一支素银,一支泥金,皆是附有细鳞的蟒皮所制,却不知为何闪着金属光泽,莹莹夺目。 风洛棠将自己新得到的镆铘插入那银色剑鞘,严丝合缝,合契入扣。 邵易也抄起那泥金的剑鞘,说道:“有了梧桐树,待得金凤凰。” 说完背上那剑鞘,复又拉起风洛棠的手,使出“雷焰令”里的“火破水”,带着风洛棠从潭底一跃而出。 龙渊上的云雾已经散尽。晴空照谷,在飞瀑上映出道道彩虹,将这一片深潭谷底变成霞城洞府,临渊仙境。 二人出得山谷,只觉全身轻快,龙气剧增,魂力大涨。 邵易和风洛棠并不多言,归心似箭地回到军中,见军士们还在辛苦地挖山,心中歉然。 带天色将黑,邵易使出一个障眼法,趁夜色建成结界,引军士们行军进入,再将结界的另一端设在谷口,竟然只用一夜便抵达了指定地点。 二人心中大定,着刘荣放出传信快鸽,通知李牧大将军本部已经按照计划抵达伏击地点,只等待大军进一步的指令。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二十五章 首阵 公子嘉在昏暗的作坊里怡然自得的坐着,旁边放着只陶碗。他端起来啜了一口清水。 白天的时候,公子嘉需要站在城头观敌瞭阵。因为公孙直坚持说必须“一手软,一手硬。”而公子嘉的身份就是威慑敌人的杀手锏。 公子嘉对于被困肥累城不但不慌张恼怒,反而窃喜于总算可以参加一场护国大战了,窃喜于他少年人的热血赤诚和胆魄才智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公孙直说的另一手“软的”,其实就是和仰度阁不可见光的暗斗。 这个烧陶的作坊并不大。后面陶炉传来的阵阵热度,令这里干燥而炎热,仿佛七月炎炎的夏季提前到来了。 公子嘉很庆幸自己的细心,挽救了整个计划没有功亏一篑。 那日凡秋被押下去之后,他盯着一地陶虎子的碎片,默不作声想了一会儿,招呼两个手下进来将所有的碎片收好。 下人们熬了一宿将陶虎子慢慢粘好,然后拿那个碎了的虎子和大车上的虎子做了仔仔细细的比对。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不同。 在碎了的虎子底部有一个小小的印章,上面竟然写的只有“邯郸”二字。通常所有经由正规作坊造出的陶器都会签上一个印记“邯郸亭”,因为邯郸市亭是官方的市场管理机构,对这些陶土制品征税和进行销售管理。所以,陶制品上的签章多为“邯郸亭”三字。 可是这只虎子上没有“亭”字,只有“邯郸”二字,而且,这“邯郸”的“郸”字少了右上侧的一点。这些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会让人以为是印迹粗糙而漏掉了那一点儿。 但实际上那里确实少刻了一刀。这个发现让公子嘉心惊不已。 他迅速找来本地最好的陶艺师傅,临摹这陶土虎子上的“邯郸”二字,务求做到无一丝差别。然后,令这间手艺最出众的陶器作坊照着烧制。 此时他正坐在这陶土作坊里做监工。这次烧制的虎子不下一百,但公子嘉至少立刻要用到其中三个。 一个会送去油坊老板白老头儿那里。白老头儿已经在前日从逃荒的乡民中捕了回来,待罪活命,继续在油坊里卖油。 另一个送去大路边的茶棚。 那茶棚老板这两日又开张了,只是店里多了两个精壮的伙计。据说是乡下逃难的子侄过来茶棚里帮忙的。 第三个嘛,公子嘉沉吟了一下继续想,他要带回那辆豪华马车最后驶去的邯郸。 恐怕在王都邯郸,这么个不起眼的虎子会派上什么出人意料的用场也说不定。 蒙琛只在自己的主帐里患得患失了一个下午。当晚,他就决定第二天率军攻打肥累城。 蒙琛想,无论城中有多少赵军,他都要破城而入。 理由很简单,军令如山倒。上将军将攻破肥累城的任务交给他,自然不能知难而退。 所以第二天清晨,天刚朦朦亮,蒙琛就点兵擂鼓,列队在肥累城下。 万把人马,一字排开,声势浩大。 蒙琛令军士们大声骂阵,喊声此起彼伏,声震原野。 和他一样敬业的还有公子嘉。太阳的第一道晨光照到城头,公子嘉已经是锦衣绣袍,器宇轩昂地站在肥累城垣之上。 秦赵两军隔着壕沟,在箭弩攻击范围之外展开互相谩骂的口水战。 林煜和龙煖辰巍然不动地站在公子嘉身后。 周围的将官们都暗暗佩服两位少年人实在是涵养好,城府深,面对如此这般的秦军辱骂,竟然可以不动声色。 他们哪里知道,这二位实在是基于对秦国方言俚语的不理解,差不多算完全听不懂秦兵的骂阵,所以才能面色如常,平心静气,给公子嘉压阵。 整整一天,赵军除了也配合着喷了几场口水,一直按兵不动。 蒙琛骂得真有些累了,转回主帐休息,看到樊於期依然阴阳怪气的坐在那里,喝着他的茶。 蒙琛不敢得罪阁主大人。 恭敬的问道:“以阁主大人之见,赵军为何拒不开战?难道他们如此兵多将广,还怕了我们不成?” 樊於期摇摇头,颇有深意地说道:“他们和李牧的策略如出一辙。你看先锋官韩程将军那里不是在藁城城下骂了多日,也不见李牧有何动作。” “贸然攻城战损太重。蒙将军,”樊於期话语坦白: “大将军原以为能‘围点打援’,将李牧来救肥累的主力诱出到旷野与我军决战。但没想到,他们早就有所准备,这肥累城中屯兵五万使得我们也不敢轻易攻城。” “如何不敢!”蒙琛已经压不住脾气,提高音量说道:“以少胜多的战例很多。在我看来,肥累城弱如孱卵,不堪一击。如果赵军只凭借人多和以逸待劳,并无其他,不如我们尽快硬攻,拿下肥累。” 樊於期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心里却用看白痴的眼光望了一眼蒙琛,说道:“但凭将军安排。军战之事,我不便多语。” 蒙琛心道,你再说什么也没用。明日一早定要攻城。如赵军还不迎战,便死攻肥累,以勇致胜。 第二日,天空阴沉。大团大团的积雨云层,将天亮都推迟了一个时辰。 虽然眼看就会大雨来临,蒙琛依然计策不改,寅时点兵,辰时列队,兵临肥累城下。 秦兵前队将士仍然大声骂阵,而后队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安排云梯战车,随时准备攻城。 城上的林煜和龙煖辰看得清楚。 林煜对公子嘉道:“敌人现今锐气正盛。此时,如我方一再不动,只怕敌人耐不住性子急攻而来。不如我们也接战一阵,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嘉点头称是,转头望向肥累城守军谭义将军。 谭将军是位老将,经验丰富。他也觉得如能战上一阵,主动出城迎敌,是眼下唯一可以打击敌人锐气和阻止秦兵马上攻城的办法。 只不过这一阵只能胜不能败。 谭将军毫无迟疑,双手抱拳对公子嘉说:“请允许末将前去应战。” 公子嘉正犹豫间,龙煖辰也抱拳说道:“公子,首战最重!还是由末将接阵。” 公子嘉素知龙将军的剑法了得,尽得盖聂精髓。 只是担心龙将军战场经验少,不知真刀真枪的战场上可否能拼得过秦军久经沙场的老将。 林煜见公子嘉还在犹豫,从旁说道:“龙将军打此头阵,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计策。 一来,龙将军从未在大战中出现,且武艺高超,势必一战威慑敌人; 二来,龙将军为公子的亲军护卫,首战接阵,会让敌人相信我们有王城来的大军作为后盾; 第三,龙将军手中锟铻剑还从未输人,首阵若胜,可大挫敌军士气。就请公子允他一战。” 公子嘉听闻此言,信心满满的看了一眼龙煖辰,说道:“那就有劳龙将军。多多小心!” 林煜策马送龙煖辰到得城门,趁人不备,眼含关切低声说道:“煖辰,见机行事。如遇不好,迅速念还梦咒。一切有我,不必强求。” 龙煖辰微微一笑,剑眉上挑,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真挚。 他右手握拳,手背向上伸出,与林煜对了一拳,只说了四个字:“煜哥,放心。” 然后一拨缰绳,纵马率军向‘吱呀呀’缓慢洞开的城门驰去。 天空越发黑压压的阴沉。 秦军毫无意料的看见肥累城的城门竟然打开了。一骑青花战马,载着一位年轻小将率军迎出阵前。 龙煖辰的身后正是他游击将军麾下精挑细选的两千护送公子嘉的队伍。 他们个个盔明甲亮,马肥膘壮,手拿赵国马上弯刀,威风凛凛,一字排开,护卫在龙煖辰的左右。 见赵国出阵,秦军阵营早有人按捺不住。那便是曾参加过几次秦赵大战的老将白黎。 白黎年龄已过不惑,但仍然筋强体健。军中内外无人不知他脾气暴躁,最恨别人提他的年纪。 白黎老将一支长枪,力大无穷,上得战场无人能敌,被秦军称为“大力枪”。 白黎连续骂了两天阵,早就等得心焦气躁,见赵军有将来接首战,便按耐不住也要抢这首战之功。 他迅速拨马跃出阵营,向蒙琛请求道:“末将愿往。愿为秦军首战报捷。” 蒙琛微一颔首,很有大将风度地准了白黎的请求。 白黎提枪跃马出战。 打马到离龙煖辰十步之遥,大声喝道:“来将报上名来。” 龙煖辰只简单答道:“赵国游击将军龙辰。” 然后并不再答话,提起长剑,一夹马腹,驱马上前来战。 老将白黎吓了一跳,心想:“也不问问我姓甚名谁,提刀就砍,好没有教养。” 一边想着应当教教这小孩儿规矩,一边不慌不忙将枪一横,准备接招。 龙煖辰马快已到近前。二马一错镫的功夫,长剑已经直刺白黎胸口。 白黎长枪一挡。哪知龙煖辰这剑原是虚招,轻轻一晃,变招斜刺里撩向白黎脖颈。 白黎赶紧猛夹马肚,甩开半个马身,堪堪躲过。 但龙煖辰的剑快如风,再一抖腕横扫一剑。 白黎心道不好,使了个镫里藏身,险些让平扫的长剑抹过前胸。 他三招一过,早已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想要寻机会强出一枪,却不料龙煖辰的剑锋,忽而向下,如银瀑泻水,照着他平躺在马背上的前胸肚腹劈砍而来。 白黎自知此时定难躲过,双脚离镫,向后滚翻,从马屁股上直跌到地上。 这一剑人躲过,马没躲过,直接劈在战马身上。战马一声悲鸣,扑地而死。 白黎待要爬起,龙煖辰的剑尖已经指在咽喉。 有赵军亲兵上来抹拢双臂,用粗绳捆了个结实,将他一拎迅速拖向赵军阵营。 那白黎上阵可是父子兵。 两个儿子见老爹三招不敌,败于马下,被赵军俘获了去,心如刀绞,大喊着提枪便冲了上来。 这二人子承父业,都使得是一杆大力的铁枪,左一枪右一枪,直朝龙煖辰刺来。 龙煖辰并不慌张。他跃上马背,以长剑护在胸前,左右格挡开扑来的枪尖,然后猛然从马背上跃起,长剑直指白老大而去。 那白老大正出一招想要挑飞龙煖辰。 龙煖辰拔高身形,借势在枪杆上足尖一点,腾空而起,复又一个鹞子翻身,飞速落下时,剑尖指向白老大的后颈。 白老大惊出一身冷汗,迅速用枪回身格挡。哪知龙煖辰空中变招,将下点的一剑改为横劈。 白老大眼看躲不过去。 白家老二大吼一声冲上来想要来救大哥,却已是瞬息万变来不及了。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龙煖辰这横扫的一剑并没有使剑锋,只用了剑背猛的一拍,将白老大拍落马下。 白老二急呼一声“大哥”,冲上前来想要用枪封住龙煖辰向前,阻止他再去补剑。 龙煖辰拨回马来和他并肩,出剑如龙,削剑如风。 白老二不是对手,几剑之下,长枪不得格挡,飞脱了手。 他正准备骑马逃回秦阵,只见龙煖辰将剑一横,斜刺里扎入马腹。 战马疼的前蹄腾空而起,将没头要跑的白老二甩于马下。 赵军过来将白老大和白老二两个马下败将又捆了个结实,俘回赵军阵营。 这下子赵军这边欢呼声雷动,旌旗摇晃,连城头上满满的军兵也发出震天的助威呐喊。 龙煖辰也不说话,横剑在手,立于马上,盯着对方秦军,只等再有人来叫阵。 秦军中足有片刻安静无声。蒙琛心中一惊。头一阵便折了三员大将。他一边心里埋怨白黎老将不知轻重,输了这头一阵,当真该死;一边又看向左右,想挑个能打的派出去。 这时秦军中一员小将提马出了队列。蒙琛一看,竟是此次大军的裨将郭腾。 这郭腾原是文官家族出身,但自幼四处遍访名山,学得博采众家的一身武艺,不仅艺高人胆大,更是足智多谋。 上次在宜安之战中,他崭露头角,被桓齮破格提拔为裨将。 郭腾自知这次攻打肥累城十分重要,便自请前来。 眼见此刻正是用将之际,郭腾主动出阵讨战龙煖辰。 郭腾向来谨慎至上。 虽然对这赵国姓龙的小将不甚了解,但从刚才的战阵上看来,龙煖辰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 可是打仗拼的是士气。如若让赵军挫了自家的威风,后面的仗打起来就不那么爽利了。 所以郭腾心想,这必得使一个什么样的计策,才能将这赵国的小将诱杀马前。 他临出阵之前,小声对蒙琛说道:“我三招之内必败。逃马回来,请将军不吝箭雨,将其射杀阵前。” 说完一夹马腹,疾风一般,直冲到龙煖辰近前。 郭腾使一对银锤,一近龙煖辰身前一丈也无二话,挥锤来战。 龙煖辰一错马身躲过郭腾砸来的第一招,顺势将剑向其后心抹去。 郭腾往前一趴躲过这剑,却见那明明向前呼啸的剑又向后撩将回来。 郭腾一侧身,将右手的锤腾出,直砸向龙煖辰的头。 龙煖辰身子向下一探,将龙气灌注于剑尖,从下向上猛挑飞来的银锤。 郭腾的银色大锤脱手向空中飞去。 龙煖辰再次从马背上跃起,在空中向前迈出一步,抓住向下落势的银锤猛向下按。 这一招可不是盖聂的剑招,而是龙煖辰空中漫步大灌篮。 银锤直朝郭腾头顶砸来。郭腾见躲避不开,将另一只银锤扔出后自己滚落马下,玩命向回奔跑。 可是第一只银锤已经到了,虽未砸到郭腾,却不偏不倚砸到了他的战马头上。战马顿时脑浆迸裂,横扑向侧,气绝于地。 龙煖辰用剑一磕另一颗银锤。大锤平直的弹出去老远,正撞在回奔的郭腾后背。 郭腾一口鲜血喷出,借着惯性又跑了几步,终于扑倒在地。 蒙琛一看见郭腾回撤,心知再不放箭已经来不及了,便大喊“放箭”。 可因为龙煖辰并未追来,射程太远,等羽箭飞来,龙煖辰早已回转马上,拨马退回赵军阵营。 赵军一边放箭,一边护着龙煖辰往城门内撤退,继而全军迅速撤回城内,关好城门。 这一阵三俘一伤。龙煖辰大获全胜。 肥累城里城上擂鼓喧天,士气大振。 蒙琛叫人抢回郭腾。郭腾已是重伤在身,口不能言。 秦军将领们怒不可遏,请命即刻攻城。 恰在此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蒙琛一头一脸的雨水,摆了摆手,大声指挥,鸣金收兵。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二十六章 肥下 提前到达太行山口却连续几日没有任何大军的消息,邵易和风洛棠过了两天悠闲的日子。 这一天,风洛棠终于忍不住了。“少爷,咱不能这样干等着。要不你开个结界,咱上那边看看去?”风洛棠笑眯眯地说。 邵易回身望了一眼正在休整的赵军军士们。经过两天的休息和体力补充,他们已经渐渐的恢复士气和战斗力了。 邵易转过头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能不能不要逮着个机会就提条件呢?”风洛棠打断他。 “我提过什么条件了?”邵易心说我想提的一大堆,不是一样也没敢说嘛。“我是想说我们必须速去速回。” “那没问题。我保证看一眼就回来。”风洛棠粲然一笑。 “那你是先去看李落棠的老爹呢?还是去煜哥和黑哥那里?” “当然是咱煜哥和黑哥!” 龙煖辰赢了首阵回来之后,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脸孔,唯有林煜仍然是古井无波的表情。 两人默契地撞了下右拳,心里的压力丝毫没有卸掉。 林煜低声说“一天。你的拼命为咱们赢得了至少一天的时间。” 铺天盖地的暴雨倾盆而下,公子嘉也从城头撤了下来。 远远看见林煜与龙煖辰的撞拳和低语,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邱家大院儿被辟为临时指挥场所。各位将军和各级官吏集聚在此议事。 大多数人认为大雨会让双方暂时休战,不过公子嘉仍然要守军慎防秦军冒雨偷袭。 “安排军士们按每三个时辰换防。切不可懈怠。”公子嘉吩咐道。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但王族嫡子的身份让他在这小小的肥累城,仍然是无人不俯首听命的。 老将谭义一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这时候起身说道: “肥累城周围并无山林。加固城墙只能以土夯或砖石。 秦军攻城,有远程投石战车,还有云梯。只要让秦军攻到城下,城池很难守住。 所以,保住肥累不被攻破的唯一办法,就是将秦军阻断在离城三里之外的安全距离里。” “但是旷野作战对赵军不利。“谭义话锋一转又说道: “秦军拥有兵车几百乘。骑兵、步兵和车兵配合完善。出城阻敌虽好过据城而守,可依然困难重重,胜算不大。” 公子嘉听这话也有些踌躇。 林煜在旁边轻声说道:“老将军所言极是。秦军人数是我们的三倍。目前守城军士加上龙将军所部两千人也不到一万。秦军此次攻城大军有三万人之多。” 他低头想了一阵,缓缓说道:“恐怕只能用疑兵之计了。” 这疑兵之计如何使用他也没有继续说。谭义和公子嘉都困惑的看向他。房中的气氛有些沉闷。 天色将晚时,林煜和龙煖辰回到清净处所,一起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倾泻如注的的大雨,一筹莫展。 其实林煜所说的疑兵之计,无非是他想到了曾学过的一个法阵。 这是道家胖师父教他的‘阴兵过境’的法术,施展起来费神巨大。林煜没有实践过,没什么把握。 不过‘阴兵过境’的景象要使秦军完全相信也有难度。因为这阴兵所着服饰并不与赵军相似,顶多起到搅混水的作用。 林煜正在琢磨,忽见院中屋檐下如水帘一般的雨水里出现一团光影。 四周飞散而下的雨点在这团光影的波动中瞬间蒸发,变成水汽雾团,升起一院子烟云。 龙煖辰后背绷直,锟铻剑刚要出鞘,就见嘻嘻哈哈的邵易和风洛棠从光影里走了出来。 风洛棠大叫着:“煜哥、黑哥,还是我们念着你们吧!想我没?”同时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邵易。 邵易将挂在前胸后背的各样东西乐呵呵的拿下来:“看我们带了山鸡、野兔、锦鸡……这个鸟挺漂亮,没见过,不知道叫什么。” 他将这堆太行土特产一股脑堆在屋子当间儿,拍了拍手说道:“哦,还有一只小野猪。” 林煜和龙煖辰见到二人是真心地高兴,忙拉他们坐下。 风洛棠说:“你们好歹有屋子有床睡。你可不知道啊,那山高的,那路难走的,那水深的!我八辈子的苦都在太行山受了!” “也没见你瘦啊!”邵易小声嘟囔道,被风洛棠闪了一记眼刀。 邵易对林煜说:“煜哥,好在我们已经到达指定地点。这次,幸亏我们在山上……” “等等,等等。这一段必须我说。“风洛棠打断邵易,然后绘声绘色的讲了如何遇到成一大师,如何被蛇阵虐到不行,如何得了化了龙的宝剑镆铘。 邵易也细细讲述了驱使龙相相令和召唤本命神兽的法诀。 其余三人认真听罢,风落棠迫不及待的念动召唤神兽法诀。 只见她手腕上的白色玉镯闪出一道金光。几人眼前便见一条不足尺长的小白龙飞在空中。 那小白龙浑身雪白,鳞片上镶有金边,一双眼睛宝石般红色晶莹,长得分外漂亮。 邵易也将丘子唤出。赤红小龙在空中一个急停看见了小小白龙,顿时傻在当场。 一张龙嘴再也合不上,两只乌溜溜的龙眼几乎就要掉到地上。 林煜唤出的青仔出来的时候很是从容。他的角还没完全长出来,只在头上有两个小小的鼓包。 青仔在空中划拉一圈,留下一道翠色光芒,飞到丘子身边,用龙尾轻轻一撞说道: “你可不可以把嘴闭上?你现在的表情是不是要告诉我,以后你不会再跟我玩儿了?” 丘子试了好几回也没把嘴全闭上。他翘起龙尾指了指那条小白龙,含糊的对青仔说:“问问叫啥名字。” 青仔很有风度地过去问。 小白龙扭头看看风洛棠,好像在说“姐姐我叫啥”。 风洛棠想了想,肯定地说:“你就叫蝉儿吧。你可以用我从前的小名儿。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叫我了。” 小白龙转过身认真的告诉小赤龙丘子和小青龙青仔她叫“蝉儿”。 丘子和青仔各报了姓名。三条小龙在空中叽叽嘎嘎翻滚成一团。 龙煖辰摸着自己手腕上黑玉刻的翼龙,多少有点羡慕。 风洛棠拍拍她的肩说:“黑哥呀,我们在云洞结界看到过你家小龙。不过它还是只蛋蛋。” 龙煖辰笑着摆摆手说:“我得赶紧弄回来养着。在你们形容的那种冷清地方就是孵个十万八千年也不能破壳而出。” 躲开吵吵嚷嚷的三条小龙,林煜把几天来在肥累城发生的事情给邵易和风洛棠讲述了一遍,然后也讲了自己打算施法布阵‘阴兵过境’。 邵易想了想说道:“也许我跟煜哥可以配合一下。” 本来以为的疾风骤雨,没料想下了整整两天两夜。 赵军是在焦虑中度过的。 肥累驻军一边冒雨深挖战壕,设置路障和加固城防,一边大量地准备木材石料制成滚木雷石防备攻城。 第三天上午大雨初歇,秦国的虎狼之师就急不可耐地动起来。 不下三百辆结实的单辕战车由两掺两服四匹大马拉着稳稳地开入战场。 骑兵、步兵队列鲜明。兵器森寒发亮,在朝霞中反射出片片白光。 迅速推进入大军队列的攻城器械、投石机和云梯早已备好,随大军缓慢地往肥累城下推进。 秦军的调动,赵军在城上看得清楚。大战在即,肥累城严阵以待。 林煜只留了龙煖辰跟在公子嘉家身边,临走前将一道提前画好的符悄悄交给龙煖辰说: “等公子嘉站在城头,便将这道符悄悄的贴在他身后。这道符可保他不被流矢乱箭伤到。你站在他一丈之内,也可无忧。” 龙煖辰点点头,还是那四个字:“煜哥,放心。” 肥累城中各处有序划分。 首先将尚有一战之力的城中青壮组织成民兵,收拢石块、石料和木料等,运上城头; 把还年轻的妇女组成‘健妇团’,帮助运送粮草、食物; 然后让军医为首,城中将郎中、药铺掌柜和伙计组织起来,寻找干净大宅,设立临时伤员救治场所; 最后,在城中尽量找隐蔽之地且坚固之所,安排老弱妇孺躲避战火。 这些命令都是城头上公子嘉一条一条有条不紊吩咐下来的。 所有细节都是他和身边龙将军商量的结果。 龙煖辰的缜密让公子嘉对这员猛将刮目相看,心说有将如此,赵国何以不胜。 他却不知龙煖辰真正的心思和身份,只不断对龙将军的建议赞许有加。 一个时辰后秦兵向前推进了五里。一阵远程劲弩发出连珠鸣响弩箭,宣告攻城正式开始。 赵军按照谭义老将军的战策,将城中所有战车一共五十多辆,全部排列在城外三里地的位置。 战车前是层叠编队的赵国弓弩箭手,手持宽长青铜盾,等待秦军进入射程后,便射出如蜂飞雨洒般的箭雨,坚守不动地对秦军的前进做着抵抗。 秦军几十面战鼓擂响,号角高亢。悍勇的兵士在如雷的喊杀声中开始了第一次冲锋。 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和锐不可挡的高涨士气,让秦军如黑压压排山倒海的威压巨浪向赵军和肥累城呼啸而来。 前线抵抗的赵军几乎已经是肥累城里全部守军的半数以上,但也仅有四五千人。 双方经过几轮箭雨、冲锋与抵抗的拉锯战,距离正在不断的缩小。 秦国的进攻还在继续。 赵军凭借壕沟和路障做着殊死抵抗。 谭义老将军手握一柄青铜云头鸟首纹大刀,如山不动地立在正中间一辆坚实的战车上。 四周八个旗号传令兵挥动令旗发令。 前面三排青铜大盾兵士阻挡着敌人的来箭。 他目光坚毅锐利,粗大手掌握紧刀柄,青筋暴露,口中大声简洁地发出指令,从容地掌控着战斗的节奏。 传令旗号兵不断地变换手中的各色旗帜,指挥队伍变换阵型。 三排弓弩手依次轮换,向进攻的秦军射出羽箭。 秦军也早观察到这辆位于赵军中后方的指挥战车。 大量的羽箭如携风飞雨纷纷向谭义的战车射来,一阵紧似一阵。 谭义一边挥动战刀拨打空中羽箭,一边继续传令赵军寸步不准后退。 车前三排铜盾兵随时有被羽箭射中倒地的,旁边有其他的士兵迅速补上缺口,将铜盾高高举起。 忽然一只流箭带着呼啸“通”的射中了一个盾兵的脖颈。士兵鲜血喷溅向后仰倒。 就在这个档口,七八支羽箭同时从这瞬间出现的缺口射入。 谭义手中大刀挥斩,羽箭纷纷掉落,却仍然有一只劲力十足的长箭“砰”地钉入了他的左肩。 他向后一顿,几乎摔倒,但立即稳住身形,举起右手大刀,将露在外面的长羽箭柄“咔嚓”砍断。 他用刀拄地一下,迅速将刀再次举起,喊道:“魏弩战队,疾风箭准备。” 旁边绿色令旗平挥三下,赵军前队迅速变化队列。 不断有人中箭。可赵军射出的羽箭并不减少。无一人后退。 公子嘉站在城头毫不慌乱,按部就班的指挥安装了藤制车围的大车,去将前线的受伤士兵一车一车拉回城门。 那些藤围大车入到城中时全部好像刺猬一样插满了羽箭。 城中的青壮迅速将伤兵抢回,送往临时救治地点。 秦军的进攻仍未停止,在密集羽箭的掩护下,前锋部队一丈丈攻向前方。 没有突破赵国设置的壕沟和路障前,秦国最强大的骑兵部队还没有发起冲击,在密密层层的步兵和车兵后面整装待发。 战斗在双方阵营中开始弥漫起血腥味道的同时逐步升级,益发紧张。 李牧独自坐在帅帐里,对突然将领们离去以后的安静感觉很不适应。 好像这不大的空间里刚刚聚起看不见的压力,将他箍紧得胸闷气胀。 刚才帅帐里将领们的争论快把这帐顶子掀翻了。 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反而让他原本十分坚定的心情,平添了几许不确定的忧虑。 帅案上厚厚几摞来自于肥累城的军事战报,最后一页是肥累主将谭义的亲笔,只有五个大字:“肥累危,速援!” 是否要救援肥累,各部将领几乎有点一边倒。 肥累若失,秦军不但可以叩响通往邯郸的大门,同时可以将赵军与邯郸守军的联系直接切断,为未来战局增加了相当大的难度。 所以各部将领一致要求速速率军前去救援肥累,以免赵军陷入被动的战局。 “谭义啊。”李牧默默地想:“你个老家伙得再给我挺上几天。” 谭义可是跟着李牧从匈奴战场上下来的老将。 他不下数次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中过匈奴人的狼牙箭,挨过胡人的锋利马刀。 但是他都挺过来了。 还有一次在战场上,谭义为救李牧驱动奔马撞向敌人,自己摔出去八丈远,差点连魂儿都没有找回来。 后来他足足在军营里躺了三个月,才重又握起他的大刀。 真真是骁勇悍将,威震北境。 可是这一次大将军李牧知道,自己是铁了心的按兵不动。 谁说都没有用。 质疑的声音,埋怨的声音,甚至是出生入死的老将们咆哮的声音,都没有让李牧点这个头。 李牧有些黯然地低头看着“速援”二字。 如果这是一场生死的搏杀,先动的那个人已经输了。 蒙琛去攻肥累,先动了。 如果赵军跟着也动,去救肥累。那么战局将逆转。 输的那一个人就是他李牧,就是赵军。 可是不去救的话,谭义那家伙能不能每次都那么幸运呢? 行军打仗,慈不带兵。 李牧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在脑海中想到谭义这名老将,而且还想到了那么多。 但是他也想到了秦国的十五万大军的兵强马壮,和秦王日日望向邯郸那鹰隼一样的目光。 小小的肥累到底能支撑几天呢? 李牧在等。 他咬紧后牙,默不作声,紧抿着双唇,在等。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二十七章 阴兵 林煜带着邵易和风洛棠穿越邵易临时搭建的结界,偷偷潜出赵军大营,迂回到秦军主力的北侧。 再往北就是宜安城方向,已经全部是秦军的占领区。 待来到一处高地,林煜沉稳说道: “时间紧急,阵符有限。我们可能只能来得及摆出三个‘阴兵过境’大阵。 每处需要我们中一人坐镇阵眼,压制住阴尸之气不会扩散。 咱们三个龙气有限,魂力不足,能够压制多久还不知道。尽力而为吧。” 说完他运起精气搬来附近四块巨石,将事先写好的符纸分四个方向压在石下。 巨石压着符纸,摆成一个正方形开口朝东南方向的簸箕的形状。 这是二十八星宿南方七宿的鬼宿之阵。 林煜在大雨连天的两日,日夜不懈,用朱砂合着自己七七四十九滴鲜血,写成了三百张符纸。 邵易和风洛棠站在一边,看林煜将符纸压好后,从最南边一块巨石开始,撑开两臂,微微沉腰,用力向下一块踏出重重一步。 林煜的每一步都蕴含真力,向地跺去。 此为周朝遗风傩礼的步伐,罡步,可以振动地气,召唤鬼神。 林煜在踏出罡步的同时,每踏出一步,烧一张符纸扔向法阵的中央,同时念念有词道: 四星册方,中央同章。 木柜函丧,凤鸟唱亡。 天尸地长,大军永殇。 归祭地荒,冲破天光。 只见那些燃烧的符纸化作青烟,慢慢地汇集在四块巨石的中央。 鬼宿四星的中央凝聚的是似云非云、似星非星的积尸气。 阵阵青烟越聚越浓。林煜从南边开始,走到北边,不走缺口反身向回。 连续七圈,他烧完手中九九八十一张符纸。 阵法中央,此时已经是青气冲天。 旷野上空气开始波动。 一种奇怪的味道开始弥漫,是隐隐传来的腐臭的味道。 这味道让荒草中的野鼠、野兔飞窜逃开。 过了一会儿本来已经晴朗的天空,忽然有黑雾腾起。 大片大片的黑雾慢慢落在地上。 周围的地面开始轻轻的颤抖。 荒草也开始如疾风吹过般瑟瑟伏地。 渐渐的远处有隆隆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千军万马。 喊杀声隐隐约约,交混着杂乱的脚步声振动着地面。 周围瞬间降为冰点,寒冷如蛆附骨,深入人骨髓。 有军队从山谷中开拔出来,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聚集。 大队的军士穿着奇怪的盔甲,整装严肃地的列队行军。 这支军队中有将军、有校尉,更多的是举着长矛、长戟的士兵,队列齐整,形容森严,看上去黑压压足有万人之众。 风洛棠有些紧张,伸出右手去抓邵易的左手。邵易的却轻轻地抽出左手。 风洛棠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等她问,邵易的右手已经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而左臂环住了她的肩。 手和手臂的温度如夏日暖阳立时驱散了周围阴寒之气。 邵易低低在风洛棠耳后边说道:“没事儿。相信煜哥。” 大军的影像越来越清晰。 空气仿佛流动不定。刚开始时看不清楚。 微微的波动让军士们身上的服饰和刀枪不甚明了。 但很快,那层微光波动散去,大队的军士清晰地出现。 他们正缓缓的从山谷中行进而来。 同时,隐约的喊杀声,人仰马翻的声音和怒吼嘶叫的声音也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林煜对风洛棠说:“第一个阵已经布好。” 他指了一下最南边那块大石头接着说:“这里是阵眼。你聚集龙气稳住这四块巨石。一定压住符纸。不要动。” 风洛棠在阵眼上站定,认真地将龙气凝聚,从丹田发出,摁住脚下巨石。 林煜对邵易喊了声“我们走”,便通过邵易的结界迅速转移到了秦军的南侧,如法炮制地设了第二个法阵。 让邵易守住阵眼,林煜说:“不用担心。尽咱们所能吧。” 然后自己又通过结界飞奔到秦军的后方最北侧,布置了第三个法阵。 三个法阵启动。三面过境的阴兵也扑向秦军的战场。 正在攻城的秦军忽然感到贴着地面刮起一阵阴风。 早有探马报给蒙琛,说是在秦军三面方向,十里之内均发现有神秘不明身份的大军,正在向此集结,恐怕来者不善。 蒙琛不知为何,总觉得有股寒意从脚下而起。抬眼望天,明明是烈日当空,可是这股寒意让他不得不沉吟思考了一下。 他决定让探马再探再报。 探马二次报来,说是已经看清汇集过来的大军。虽不是赵军,却盔甲鲜明,气势汹汹。 林煜所布大阵完全达到了预计的目标。 蒙琛没做他想,直接分兵三路,将秦军的主力骑兵和大部分的战车,迅速派往发现疑兵的三个方向。而他自己的先锋步战营也停止进攻,缓缓后撤五里,驻军不动。 正在拼命抵抗的赵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受了箭伤的老将谭义忽觉脱力,只能以刀支撑,方能站住。 军士们赶紧上前搀扶谭将军回城疗伤。 城上的公子嘉利用这难得的片刻,指挥城中军士迅速补充战员和箭矢,以防秦军随时来攻。 不明身份的大军仿佛越聚越多,从山谷中,从平原上,从太行山方向像秦军集结。 这些军队既不是赵军,也不是最有可能来打秦军的韩军或者魏军,甚至不像是燕军。秦军将士不敢贸然向前,只隔着两箭之地警惕防守。 可是这些疑兵分明是有备而来,盔甲森森,武器装备齐全。 这令听到消息的蒙琛大惊不已。他着副官据守前线。自己率亲兵营赶往各处查看,安排三个方向的防御,以防备敌人实施包围歼灭。 同时,蒙琛派人给主军送信,将似已被围的消息报告给桓齮大军。 樊於期一直盯着地面上的阴风。他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这阵风的不同寻常。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看向有报告疑兵的地方。 仔仔细细望了两个时辰,他吩咐人将最高大的战车开到秦营中央的校场上。 他爬上战车,一个人仰望天空。突然一丝狞笑爬上他的嘴角。 “不过是小法术。待我破之。” 樊於期仰头站立,平伸双手,念念有词之后,忽然大喊一声“起”。 顿时校武场上飞沙走石。 平整而夯实过的地面咔咔裂开几道裂缝。一股大力从樊於期的向天摊开的手心里升上天空,像震动的水波涟漪一样扩散,迅速蔓延到三处法阵之上,将法阵罩住。 巨大的空气微波开始在天空弥散。 邵易见空中有此变化,心知不好,可是站在阵眼之上,又不敢私自撤离。 他担心地想到,自己布置给风洛棠和林煜行走的结界,时间也快到了。 正在邵易万分焦急之时,眼看见林煜穿过结界向他跑来,对他大喊:“快走,要出事儿!” 喊完,林煜一把拽住邵易冲进结界,便向风洛棠所在的法阵跑去。 一边跑,他一边对邵易喊着说:“秦军之中,有人能破解这法阵。如果还在法阵阵眼之上,定会丧命。” 邵易一听,更是急得恨不能飞起来。他快速超过林煜,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身后的阴兵已经荡然无存。 他制造的结界虽然可以缩短路径,可是仍然无法一蹴而就地到达风洛棠面前。 想着风洛棠,此刻邵易的心吓到停止了跳动,背后一层冷汗飚出,可耳边身旁的风却摩擦得炙热。 他已经顾不得其他,先飞速祭出雷焰令。他希望雷焰令的威力可以在光波到达风洛棠所在法阵的时候挡上一挡。 但他却感到那光波的速度早已超过雷焰令。 他拼命的朝前飞奔,在结界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前方有一个人,他就在刚才冲入结界白驹过隙之间,明白他其实那么在乎的一个人,就要被那光波吞没了。 邵易急的心都要跳出他的胸口了。可是他却依然见那光波飞到了前方,飞到雷焰令之前,飞到他来不及的前面。 已经来不及了。他大吼一声,身后的龙气燃起烈焰,像空中的一片燃烧的透明风团,推着他飞起来,猛扑向前。 还是来不及。邵易在飞扑中抽出腰间的赵刀,砍破了自己的左臂,将鲜血甩出去打中空中的雷焰令。 一声炸雷滚落天际,震得周围山峦大地猛的抖动。 樊於期正在施法。一个大雷响彻天空,滚动而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左手突然灼烧一般疼痛。 他被震得向后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左臂几乎瞬间麻木,不能动弹。 樊於期如遭雷劈地说不出话来,心内大骇不已。在他几乎失去意识的大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好险”。 雷焰令的‘血雷咒’将光波震得荡开。 首先冲到的邵易一把将风洛棠推离开阵眼,猛地收住身形又一拽,直接将她拉得撞入怀中。 随后须臾赶到的林煜,和邵易两人一人一只胳膊的抓住风洛棠,拔腿就跑。 风洛棠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边跑边问:“少爷怎么了?怎么了?” 林煜喊“快走!” 此时,刚才的法阵已经被之前空中的波浪,潮水翻卷吞噬一般,扫荡走地面所有的东西。巨石符纸顷刻化为粉尘。 阵眼之处更是瞬间塌陷,暴起的烟尘遮住一切,一时无法散去。 林煜三人通过就要消散的结界,终于回到城中,站定之后,方有时间喊了句“好险!”。 林煜回过头望着秦军大营方向,语气冰寒地说道:“樊於期。应该就是他。没想到这个家伙不光是阁主,还是会大法术的人。” 邵易一直拉着风洛棠,此时也不松手,一动不动,眼睛不错神地盯着她。 风洛棠被看得有点不自在,轻轻拽拽邵易的手,小声说:“少爷,你流血了。我给你看看。” 邵易这才感觉到左臂上的疼痛,“嘶”了一声,把风洛棠的手攥得更紧了。 蒙琛莫名其妙地听到探马来报,疑似合围来的大军转瞬不见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晃了晃脑袋,一抬头正被夕阳的余晖晃了眼睛。 又过了半个时辰,被秦军派出去的三支备战疑兵的大部队也陆续回防报到了。然而天色也黑,蒙琛只得收兵回营,第二日再做攻城打算。 回得帅帐,蒙琛正在郁卒白日里遇到疑兵的莫名其妙,忽然得到禀报,说是阁主大人有请。 他心中恼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不过,他还是卸了盔甲换上便服去见樊於期。 樊於期吊着一条胳膊坐在他自己的帐中,见蒙琛前来,也不客套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 “明日将军攻城,可要小心。这城中有会法术的高人。” 蒙琛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心中骂道:“就为这一句屁话,喊我来来去去!” 想着,只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不劳阁主费心。”便又头也不回地返回帅帐了。 樊於期叹了口气,想到方才,虽不是什么太高明的法术,却也费了他些气力破阵。特别是最后那一通晴空响雷竟破了他的法术,伤了他的胳膊。 “不知那肥累城中,是什么样的高人会使出如此精妙的法术?只怕这蒙琛连他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樊於期默默地想。 北街上油铺子里的白老头这几日过的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虽然回到了自家的卖油铺子,他知道自己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既然偷生于此,他便不得不听命于人。 这两日看着城头上箭飞鼓响,白老头心道不好。这阁主大人真要是打进城来,还有自己命在吗?! 可现在他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就颈受戮的滋味难受极了。 连着这些日子里日不能食,夜不能眠,白老头越发的干瘪了。 这日下午,他眼见着斜对面长街尽头那座车马行铺子,突然卸了门板,心中大骇,忙哆哆嗦嗦的向赵军探子禀报,这是仰度阁要联络他的暗号。 这一消息迅速传到公子嘉那里,然而公子嘉包括公孙直和龙将军都无暇离开。 因为明日秦军攻城的攻势只会更猛烈,他们和守城将士们正在议事。 林煜只得悄悄通知邵易和风洛棠去油铺查看,毕竟他俩也知道前因后果。 本来要返回太行山的邵易和风洛棠此时正在北大街上装作闲逛的样子,慢慢接近白老头的油铺。 风落棠身上穿的是她一回来就缠着林煜借公孙直之名给她置办的崭新衣裙。 她嚷嚷着说:“煜哥,执行外勤任务,我怎么样也要装扮一下啊!” “您这是要潜伏还是要引起敌人注意啊?”林煜等她‘装扮‘完了吃惊地问道。说好了为潜伏到劳苦大众里,可风洛棠这打扮可以直接走赵国的红地毯了。 “落汤,把你搁在秦国大军后面,赵国基本不用打了。”邵易也跟着说道。 风洛棠不解地一歪头。邵易边说边乐:“你这回头率得百分之一百二十啊,秦军不是光回头了!” 可风洛棠舍不得脱,现在还是穿着这身儿。 淡雅的藕荷色上裳绣着朵朵细碎的兰花,精致的紫色丝绸斜绕长裙裹着风洛棠的纤腰长腿,窈窕好看,妙曼迷人。 再加上侍妇们精心给她挽起的双盘堕髻,金银线彩绣的精致腰带和荷包,坠着流苏丝结的玉佩…… “幸亏现在是晚上。“邵易跟着她后面在心中暗想。 邵易回来后也换了新的衣服,内穿黑色夜行服,外罩深灰色斜裁大袍,在袍裾和袖口处有暗银色的云雷连弧纹刺绣,衬得他身形更加高大英挺。 “这腿都迈不开了!光顾好看了。早知道就听你的,我也来身夜行服。”风洛棠边袅袅婷婷地走着,边抱怨道。 邵易笑笑并不答话,跟在她后头,腰间替她悬着那柄镆铘剑,背后背着自己的泥金的剑鞘。 风洛棠走着走着停下来,回过身对邵易问道:“不过,好看吗?”月色中她的眼睛闪闪亮亮,一双眼眸中好像有许多细小的星光。 邵易心里突突几下,假装凑近了看看,故意语气平淡的说:“天黑,看不清。” 风洛棠一甩手,就要负气的继续往前走。邵易忙追上前说:“好看好看!您这古风太拉风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来到油铺子前。 风洛棠双手优雅提起裙裾,伸出穿着绣靴的脚,“当”的一声踢在油铺大门上。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二十八章 寒蜩 里面白老头被这踢门声吓得噌的一下蹦起来,赶紧恭恭敬敬前去开门,见进来的竟是如此郎才女貌的一对少年。 一看穿着是赵国贵族的服饰,白老头也知道这不是一般人,于是低眉顺眼,垂首立在边上等候吩咐。 风洛棠在破旧而杂乱的油铺里头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墙角那些大油瓮上积的油泥灰尘,拍了拍手说道:“白先亭。是你吧?” 白老头身子躬得更低,低声下气的说:“白老头,卖油的白老头。街坊都这么叫。” “说是有人要来和你联络?”风洛棠问。 “随时有可能。”白老头老实答道。 “你知道是什么人?” “小人不知。每一次仰度阁派人来,小人只能等着。什么时候来了,就什么时候有任务。”白老头不敢隐瞒。 “原来如此。”风洛棠转悠到油铺柜台前,指了指旁边一只大瓮问道:“这什么油?” “是桐油。” 风洛棠忽然玩心大起,从柜台上面的各种瓶瓶罐罐中,挑出一个小口油陶罐放在柜台上,“来个钱。”风洛棠朝白老头伸出手。 白老头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刀币递过去。风洛棠一看,不是她想象的外圆内方的孔方兄,只得作罢。指着那个小嘴儿陶油罐子说:“给我打一罐油。” 白老头赶紧拿出长柄的木勺子从大油瓮里舀出油来,就往这小嘴罐子里倒。 他斜眼瞥见,那个高挺英俊的少年正将手按在他腰上的剑柄上,后背抵着墙,两腿交叉,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冰芒无数,直盯得白老头战战兢兢。 白老头这手就忍不住哆里哆嗦,抖来抖去,将油大半洒在柜台上和油罐外面了。 风洛棠本来想看个“卖油翁”表演绝活,见这白老头的突发帕金森,无奈说道:“不是说唯‘手熟尔’?你这业务不熟啊,你是卖油的吗?” 白老头点头如捣蒜:“是,是。卖了一辈子油,这是岁数大了,岁数大了。” 靠在墙上的邵易轻笑了一声,刚要说话,忽然一阵夜枭“咕咕”的啼叫声传来。 风洛棠一听,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他俩来之前,和赵军探子约定的暗号。 长街两头都有探子把守,如看到陌生人走近,就会以夜枭之声发出警报。 “有人来了,”邵易反应更快,拉起风洛棠几个纵身跳跃,就上了油铺高高的房顶大梁。 油铺大梁上挂着不少瓶瓶罐罐和竹筐草篮,遮住了很多地方。再加上屋内油灯如豆,屋里上半部全在漆黑的阴影里。 二人发出龙气罩住全身,令呼吸微不可闻,迅速藏好了身形。 那白老头见二人突然闪身躲上房梁,吓得手中的油勺子当啷一声掉在柜台上,把剩下的油全洒干净了。 他害怕得按住胸口,还是没有按住心中擂动的一片密不透风的鼓点。 正在此时,一个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长长短短,竟敲了十几下,正是秘密约定的敲门暗号。 此时的白老头感觉自己狂跳的心突然骤停了,惊吓得连步子也迈不出,更说不出了话来。 他向那黑暗的房梁上慢慢抬起头,就见刚才那漂亮可人的小姐探出身来,朝他伸出一个手指头点了点,眼睛中满是严肃和警告。 白老头被这一点,吓得身子一矮,终于脱口而出:“是谁呀?” 门外无人答话。 他颤颤巍巍跑去把门打开,就见街上站着一个带竹笠的瘦小男人。 关于九宫,林煜是从和盖聂深谈之后才得到了比较完整的画面。 九宫之所以在黑暗王国里声震天下,可不仅仅是因为有咸阳仰度阁。 九宫的规制分为两仪、四象、八极、十天干和十二地支。 九宫的两仪,一是咸阳仰度阁。二,便是名闻天下武林的“云笈宗”。 这两方,一面在秦都掌管着谍报的黑暗系统;另一面却高居江湖宗主地位,掌控着天下武林。 四象便是江湖中有名的四大宗师。至于四大宗师是何时又如何能听命于九宫,这里面江湖秘闻不足为外人道。 八极就更是神秘。据说这八极是八位达官显贵,秘密分布于天下各国,全都是位高权重,权倾朝野之人。他们的秘密身份是九宫里的最高机密。 九宫的十天干是九宫的十位最高级的密探谍子。据说其中三女七男,在天下各国最隐秘的地方,掌管着那一国一地的谍网系统。 而十二地支,就是九宫手下最有名的十二位杀手。这些杀手各有代号,杀人于无形,潜藏于无踪。 至于九宫的九爷,也就是王傲,身份特殊。 虽然他的名字只偶尔见于各国情报网中,但他在其余地方甚少被提及。 不过,他有一个最有名的同胞乃弟,就是后世天下皆知,千年为人称道的秦国战神王翦。 而今晚站在白老头油铺门口的,正是那十二地支之一,代号“寒蜩”的宋意。 寒蜩其人真名不为人知。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宋意,是如今燕国太子丹的门人,也是太子丹的杀手。但是就连太子丹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九宫十二地支的“辛”。 寒蜩身形清瘦,个子不高,后背上交叉背着两把雪亮的大刀。 他细长的脸,微微有些惨白,高起来的颧骨,令他的一双不大的眼睛不很醒目。 此刻,头上的竹笠把他整个的脸遮在阴影里。 寒蜩没有说话。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精巧的玉牌,上有九宫的徽章,玉牌中有一道自然的纹理形成一个“九”字。 玉牌上只刻了一个浮雕的“辛”字。 白老头见此玉牌,吓得扑通跪下,匍匐于地沙哑说道:“小人拜见大人。” 像他这样的小谍子,见到地支杀手,无异于人生末日。 寒蜩踱进油铺,用神识四下里谨慎地探查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才缓缓说道:“寒蜩。叫我寒蜩好了。” 白老头不敢抬头,颤巍巍说:“寒蜩大人,请问您吩咐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的任务?”寒蜩冷冷地说:“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白老头瞬间冷汗落地,心想:“被发现了,完了完了!” 但是绝望激发了他做过谍子的曾有的镇定。 他咬咬牙说道:“该做的,我都照做了。阁主大人必是知道的。” “但是我也知道。这城里可没有你上报的五万大军。我从一进这城便知道你这里出了纰漏。” 寒蜩的脸依然在竹笠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白老头听见这句话,体若筛糠,竟一句接不上来了。 寒蜩拍拍他的肩,说:“尽管如此,我还是来了。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先不杀你。” 白老头心想,个个都让我戴罪立功。 行吧!只要不杀,怎么都行。 他稍稍抬起头说道:“小的谢大人不杀之恩。我一定戴罪立功。寒蜩大人请交待我任务吧。” 寒蜩将个小小的药丸从怀里掏出来,轻轻地放在油铺的货柜上。 他放的那么仔细,在放下之前甚至还用手抹了一下柜台上的细灰。 “你只需要把这个在今夜寅时,投到城中的水井里即可。”寒蜩转过身,又扫了一眼油铺,说道:“我暂时不会离开肥累。但是你别想着找我。你不可能找到我。可我要找你,非常容易。” 说到最后四个字,寒蜩说得极慢,极清晰。 这可让白老头抖的更厉害了。他抖到几乎不会说话,含混答道:“得……命,得命,寒蜩大人。一定办到。” 寒蜩站起身来,一只手按了按斗笠,又越过肩头将身后的双刀轻按了一下,说道:“好自为之吧。”便几步退出油铺,从北街的长街上走脱不见了。 寒蜩从进来油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长街口上守着的赵国探子。 不过像他这样身怀绝技的顶尖杀手是不会把那些喽啰放在眼里的。 只是他完全没有察觉,他闪身出油铺的时候,屋顶黑暗里隐隐约约闪出两道微光,一道略金,一道微红。 他给这个已经暴露的仰度阁老谍子的任务,不过是燕国太子丹交代的事情。 搂草打兔子。他并不在乎那个老谍子是否能够完成任务,而且依他看,八成是完不成的。 因为在他看来,太子丹的摧毁赵军战斗力的阴险计谋,是落井下石,根本上不得台面。 寒蜩虽然是个杀手,也有自己的底线。尽管燕赵征战互为仇敌,但一害全城包括妇孺老弱,是寒蜩不耻的。 街口响起两声蝈蝈的叫声。 寒蜩冷笑撇嘴,施展轻功,用极快的速度向城墙方向奔去。 他只是路过肥累城。说是会在城中不走,那是骗那个老谍子的。 寒蜩自负地想,能来就能走,这个世界能拦住他寒蜩的还没有几个人。 他的任务在藁城。这次九宫的刺杀目标其实是那个指挥战役的李牧。 蝈蝈的叫声表示陌生人已离去。邵易和风洛棠一跃从房梁上下来。 风洛棠冲到柜台前,刚要伸手去拿那药丸,被少爷一把拦住:“别碰,万一有毒。” 白老头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把已经在地上按麻了的手在身上使劲的搓了搓,颤声说道:“这……这当如何,如何是好呢?” 邵易在白老头的柜台上找了一个最小的陶罐,用剑尖儿把那粒丸子拨进陶罐,交给风洛棠说:“我们赶紧走。” “那他怎么办?”风洛棠一指白老头问。 “先让赵军看管起来。”邵易头也不回,拉起被裙子裹步不前的风洛棠,出了油铺。 蒙琛思考了很久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在今夜,他决定派兵偷袭赵军肥累城外的防线。 这个原本是应当没错的。借助深夜的掩护,蒙琛发动骑兵加步兵的短暂冲锋,可以一鼓作气冲到赵军抵挡在城外三里的防御线上。如果能够毁掉路障,填上部分壕沟,那么就可以为第二天天亮之后的大军冲锋扫清障碍。 夜色正浓,鏖战了一天的赵军此时应当懈怠。 蒙琛立刻点齐人马,列队出发。秦军将士全队不用火把,摸黑前进中只依靠行进的节奏和速度控制,靠有经验的探马引导,悄悄地接近了赵军防线。 赵军的阵营方向一片漆黑,并无异常。蒙琛原本提着十二万分小心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右臂用力一挥,发出了冲锋的指令。 同一个夜晚,征赵上将军桓齮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是他这一生做出的最错误的,但也是最幸运的决定。这个战略决策让他永远失去了秦军指挥官的地位,输了这场战役,但是,却让他赢得了他自己的余生。 他的通盘考虑是这样的。 如果李牧一直坚守不出,而秦军主力继续与李牧对峙,那战役将旷日持久。从根本上说这对秦军不利。秦军远道而来,补给线过长。所有的供给和粮草需要穿过狭窄的井径,运输缓慢,且随时有可能被敌人切断。这是风险其一。 蒙琛所部右军已经攻打肥累城多日,仍未拿下。如继续拉长战线,桓齮只能不断消耗自己的战力,时间越长对战局越不利。此风险其二。 再有,要想诱得李牧主力去救肥累城,必须有一举打下肥累的样子和决心。否则如果李牧军始终不出藁城,桓齮的“围点打援”计划便宣告失败,继而影响进攻赵军的节奏。此风险其三。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桓齮重新做了部署。 先锋前军韩程带领大部队前去增援蒙琛,务必助蒙琛一举拿下肥累城。 左将王科率左翼部队向后迂回,以期尽快将左军布置于桃河上游,静待李牧军出城营救肥累,便可作为侧翼包抄部队,将李牧军堵死在肥累城下。 桓齮自己亲帅其余大部前去督战,作为机动部队,随时准备迎战救援肥累城的赵军。 如此安排,李牧断然没有不救肥累的道理。因为这种阵仗,摆的就是叩关南线直入邯郸的架势。如果李牧再置之不理,明显就有弃王城而不顾之嫌疑。那么赵王会如何看待李牧将成为打击李牧的可乘之机。 桓齮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他抬起豹眼狠狠的盯了一眼夜色中的藁城,轻声给出了“出发”的指令。 训练有素的秦军在愈发深沉的夜色里井井有序地开拔,向肥累城进发。 寒蜩正在旷野里狂奔。他已经远远看到了藁城黑黢黢的城墙。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仿佛是被猛兽锁住猎物的目光盯着,如影随形。他中途停下来几次观察周围却无法感知到任何不妥。 他甚至有两次已经抽出后背的双刀预备好抗击可能的攻击。但是原野上除了呼啸唳唳的风声并无其他。 这令寒蜩有些惊疑不安。他收好双刀,发足轻功内力全速奔跑起来。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二十九章 偷袭 夜更深了,已过了丑时。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秦军的进攻定会卷土重来。 公子嘉和其他将领们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已经下去稍事休息。 邵易和风洛棠终于在后院,林煜僻静的卧房里见到了他和龙煖辰。 风洛棠有声有色的把白老头那儿发生的事情形容了一遍。 邵易补充道:“我们已经派丘子和蝉儿跟上了那人。丘子一定会在那人身上做他熟悉的气味记号。应该可以追踪到他的。” “白老头交代,那人是他们九宫最高级别的杀手之一。”风洛棠说: “这个寒蜩出了肥累城了。我能感觉到蝉儿现在离我已经很远了。不知道这个杀手这次的目标到底是谁。” 几人默不作声。风洛棠眼睛转转,突然说道:“不如我们趁夜去打一架吧。” 其他三人一起“刷”地抬头看她。 风洛棠两眼放光的说:“敌强我弱。如果总是被动挨打,我们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多久。不如咱几个,趁这‘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去秦军大营端了他们的攻城器械和粮草,说不定能从根本上阻止明日的攻城。” 林煜思索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洛棠讲的确有道理。我总是想的太复杂了。也许最简单最直接的冲上去打一架,才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风洛棠见大家认可了她的小建议,面有得色的得瑟道:“山人妙计安天下!还等什么,走着!” 四人二话不说,身形三闪两晃,须臾便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里。 樊於期忽的在帐中醒来。 他明显感觉到了,不是浓烈的杀意,有一种能让他直接从梦中惊醒的危险气息,正在向他迅速靠近。 他伸手一扬,桌上的油灯猛地燃起,将一团淡淡的黑气吹向空中。 他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袍子,拿上寸步不离身的法器,一对吴越金钩,快步离开了自己的军帐。 奔来的四人身形相接,已经到达秦营。 秦军兵多将广,连营十里,到处是一个又一个的帐篷。 他们刚入其中,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很快,他们就辨别出哪边是后方粮草营和哪边是攻城营的驻地。 正在朝那方奔去,突然一阵大风刮过,让几人都打了一个寒战。 “等等,”林煜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邵易和风洛棠足尖点地继续直奔粮草营。 龙煖辰跟着奔跑了几步,又去而复返地折回林煜身边,唰地锟铻出鞘,进身挡在林煜前面。 林煜从腰间也抽出“饮虹”一振,青色龙气的光芒震直了软剑。他低声喊道:“煖辰,你闪开。” 龙煖辰一脚撤后半步,剑横胸前,双腿生根不动道:“煜哥,放心!” 这时候樊於期的身影,兜兜转转,从一顶军帐后面转到近前。 他将金钩垂在身子两侧,打量了一番,困惑的问道:“你们是谁?到底是哪里的人?“ 林煜并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三张符纸扔向空中燃起,一剑“急投林”和龙煖辰的锟铻几乎同时出招,先发制人。 樊於期大喝一声猛一跺脚,掀起一阵土风,首先破了林煜飞花落雪的幻境。 随后他抄起双钩身前一挡,硬生生接住了饮虹和锟铻同时到了的剑招。 接连几招,樊於期全是硬抗,却抗得毫不费力。 他一面挥舞吴越金钩左突右挡,一面嘻哈地笑着,见缝插针地嘲笑道:“哪家徒儿傻小子,敢来大军阵营撒野。” 林煜二人又攻了十几招,见樊於期只顾缠斗,显然是要把他们困死在此地。 林煜虚晃两招,再打出一张符纸,就地炸了一团黄烟,拽上龙煖辰转身便跑。 樊於期大笑着说道:“是怕忘了祖宗的法术,还需要把符写下来用?看我给你们打出个真正的符。” 说完,樊於期将金钩挂在腰间,两手活动到胸前,轻轻一旋抹,念了“风、电、火”三个字,然后就推出一团旋转越来越快的光波。 周围的秦军已聚拢过来。再不走更待何时?林煜和龙煖辰撒腿朝攻城营方向猛跑。 感觉到脑后生风袭来的光波,林煜念动新学的法诀,将“盘云令”祭出,在空中迅速变出一道透明的云障,挡在身后。 樊於期再推出第二道光波,也撞在盘云令的云障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才意识到两个少年在那云障的掩护下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樊於期不再笑了。平淡无奇的脸上只剩下严肃,拔腿朝林煜两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邵易和风洛棠先声夺人,趁秦军没有反应过来,疾奔至粮草营,毫不费力的点燃了粮草,随后又向攻城营奔去。 赶到的秦军想要去救火,哪知邵易那雷焰令发出的是雷焰之火,岂是轻易以水土就可熄灭的。 熊熊的大火燃烧起来,映红了没有月光的黑夜天际。 邵易和风洛棠肩并肩冲到离攻城营不远的地方,却见前方已匆忙聚集起一大队的秦兵。 为首之人还没来得及穿上铠甲,竟然光着膀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这人个子不高,前胸后背绑着一层又一层的灰白麻布。他后背上的麻布已经隐约渗出血来。 那人左右两手各拎一支银锤。银锤上坑一块瘪一块,却沉甸甸不容小觑。 此人正是前日被龙煖辰击倒重伤的郭腾。 郭腾本在军中养伤,半夜忽听得营中大乱,出帐又见粮草营已经大火冲天,心下立时明了。这是赵军前来劫营了。 郭腾心中万分焦急,连铠甲都来不及披,强忍伤痛跨上战马,将周围守营的秦军组织起来,前来迎战劫营的赵军。 风洛棠虽然听林煜讲到过这一段,但其实并不认得郭腾。 她只道这个子不高的秦国小军官不明就里,懵愣愣不知深浅的冲来,就大声喊道:“闪开,挡我者死!” 郭腾见这么个娇巧少女一张嘴比山匪还蛮,忍不住大笑,一笑却扯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风洛棠最恨别人笑她,恼怒地轻叱一声,抽出镆铘剑就要冲上去对阵。 旁边的邵易眼疾手快,一把将一脚已经离地的风洛棠猛拽到自己身后,严严实实挡住,然后大声对郭腾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速速闪开道路!” 郭腾虽然满脸怒气,语气却相当的平静:“职责所在。有我郭腾命在,你便休想过去!”说完还将两只银锤在胸前一尺“咚咚”撞了两下。 邵易看出多说无益,懒得继续废话,低头轻声但严厉地对风洛棠说了声“别动”,马上龙气大开,用魂力祭出“雷焰令”,以火焰开路,就要硬闯。 郭腾丝毫不惧,展开臂膀,使动两支大银锤,纵马向前,直奔邵易就要以命相搏。 正在此时,林煜和龙煖辰齐齐赶到。龙煖辰锟铻并不出鞘,奔跑三四步,飞身跃起,弹出一腿将郭腾生生从马背踹了下去。 郭腾就地翻滚,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依然举起银锤毫不退缩,扑上来继续和几人步战。 周围跟随的秦兵也呼啦啦一拥而上,悍不畏死地蜂拥上来搏杀。 龙煖辰只得挥动带鞘的锟铻剑上前阻挡。 林煜也不出剑,赤手空拳地加入战斗。 两人边以一敌百地酣斗,边大声喊邵易和风洛棠速速烧营。 邵易见此情景知不能恋战,左挪右闪的迅速避开人群,几纵几跃,便冲进了攻城营中心。 风洛棠紧随他身后为他抵挡后背袭来的进攻。 邵易快速祭出“雷焰令”喷出熊熊大火,瞬间席卷了攻城营木质的云梯、投石车和攻城战车。 郭腾回头满眼都是烈焰火光,虽知道已经情不可救,却仍然大声喊道:“随我救火,快!快去救火!” 风洛棠见他果然带着部分衣冠不整的秦军猛往火海里冲,感念他以勇搏命、舍生忘死,并不想真伤他性命。 于是风洛棠念出令诀,驱动镆铘剑窜到空中,化作一条巨大白蟒蛇,飞腾高空,携风带电地俯冲向火场,将吞噬一切的火焰围在当中。 疯狂的火舌一粘到大白蟒身上的白色鳞片,瞬间化为白烟气浪,将所有冲过来救火的秦兵崩弹出去十几丈远。 郭腾连同跟随他的秦兵都倒地昏迷,无一幸免。虽然他们少不得添些外伤,却全部捡回一条性命。 这时就听远处樊於期“休走”的吼声由远及近。 邵易急中生智,驱动法术,草草做成了结界。四人毫不拖泥带水,一闪身全都奔入结界。 樊於期声音未落已经冲到了近前。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吃惊的眼中看到的是结界如钻入黑夜中的一团泯灭的光线,在火舌舔舐下融入黑暗,再不见痕迹。 蒙琛的夜袭并不像他想象的顺利。 赵军一直兵不卸甲地备战秦军的突袭。老将谭义虽然脸色煞白,伤口再次崩裂,却依然亲自登上指挥战车挥刀督战,宁死也不回城。 所以蒙琛的几次冲锋都被赵军悍勇地抵挡回来。甚至在抵抗间隙,赵军方面还发起过一两次小型的冲锋,将秦军压过来的阵地夺了回去。 蒙琛正在夜战中胶着,忽见身后连营深处,火光熊熊,连天色都被映照成暗红。 蒙琛大叫“不好”,迅速调转所部秦军,撤离与赵军互攻的战场。 待蒙琛领所有兵马快速反应回防,粮草营和攻城营已经全部被烈焰焚毁,只留不断冲上天空的滚滚黑烟,呛得他喘不上来气。 蒙琛懊恼不已,跳下战马,以剑撑地,咳了个天昏地暗,语不能言。 正在他悔到心肝俱痛之时,忽闻有桓齮上将军的最新军事部署,由大军先锋营的探子先行一步,报给蒙琛。 在得知前军韩程的大部队即将到来,带兵增援攻打肥累城,而上将军桓齮也将督阵到此,蒙琛终于用大手抹了一把嘴,把气喘匀了。 他瞪眼望天,长叹一声后又嘿嘿笑起来道:“天不欺我。还有机会再战。” 风洛棠四人从结界返回到肥累城赵军军营。 林煜和龙煖辰脚不沾地的就赶往前面议事大厅。 因为公子嘉和各位将领全部齐聚那里,一边坐镇指挥抵抗秦军的夜袭,一边筹划未来几日的战事策略。 公子嘉抬头看见公孙直和龙将军,脸上露出了早已明了和我心甚慰的表情。 那表情分明是在说“我明白你们去哪儿了;我懂得为什么秦军大营起火了,原来如此!”。 其余将领见公子嘉的表情,也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满眼敬佩地望着进来的两人。 林煜二人也不做辩解,默默的站到公子嘉身后,继续听各位将领细细讲解排兵布阵的内里乾坤。 邵易和风洛棠回到林煜僻静的卧房。 风洛棠到里屋换回李落棠的战袍,挂好镆铘,出到外屋刚要和邵易坐下稍事休息,就见窗外两道细光倏的飞了进来。 蝉儿和丘子回来了。带来的消息是那个叫寒蜩的杀手进了藁城,直奔了李牧大将军主帐。 二人听闻此讯,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那杀手的目标竟然是李落棠他爹? 风洛棠不由得着急了,催促邵易快去看看。 邵易想了想,觉得此事必得和煜哥、黑哥交代一声,应当写个字条留下。 到处找了半天,只找到案上一片空白竹简。邵易就着案几上现成的笔墨开始书写。 风洛棠心中着急,不断催促,过了一会儿就探头去看邵易写的留言。 没想到这厮学霸上身,为防别人探查内情,看出端倪,竟然在竹简上横版写了工工整整一篇英文的字条。 风洛棠无语。 邵易写完认真地吹了吹,扬起挂着微笑的帅气的脸,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风洛棠。 风洛棠有种错觉,邵易这眼神像极了讨表扬的二哈。 于是她抿出大拇指说道:“少爷,高,实在是高!” 留下竹简字条,邵易和风洛棠匆匆忙忙穿过结界走了。 过不多时,结束军政议事的林煜和龙煖辰刚往回走,就被公子嘉又叫住,非要到林煜处和他们俩再聊上一聊。 两人正担心万一公子嘉会碰上邵易和风洛棠说不清楚,却见屋中并无他人。 林煜和龙煖辰刚刚放下心,只见公子嘉站在案几前对着一支竹简发起了呆。 林煜和龙煖辰抻头一看,又是讶异,又是好笑。 字条上的英文内容其实也很简单,只是讲述了邵易他们为什么要走,还约定了要及时互通消息。 只是这被公子嘉看到,难免不好解释。 公子嘉参详了半天,忽然脸上露出恍然之色,说道:“哦﹏,五德天书!怎么敬和,你也对五德天书有研究?” 这一回吃惊的倒是林煜和龙煖辰了。 难道这个世界还有英文这种存在? 李牧在黎明到来之前已经醒了。 他静静的躺在平硬的木塌床上盯着帐顶,默不作声。 脑中太多的纷杂思绪让他睡不好觉。 他觉得带领千军万马的人不应该有过多的思虑。 决断只需要一个,清晰明了就好。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这样要求自己。 大将军帐外传来亲军校尉的声音,道有紧急军报禀报。 李牧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扯过旁边的披风围在肩上,几步转过屏风,走到帅案后坐好,沉稳的说道:“报来。” 校尉带着风尘满脸的探马进到账中,行过礼后急切禀报道,桓齮大军已经启动前锋营和中军主军向肥累城进发,而左翼左军向西北迂回,正在前往桃河上游方向。 李牧默默听着,没有出声。他的脸上因塞外的风霜,粗糙黝黑。皱纹和几道细小不明显的疤痕交错着,令旁人轻易是看不出大将军的表情的。 然而此时,一抹笑意明显的在李牧的眼中展开。 “来人。升帐。”李牧的命令吐字铿锵,中气十足。 第三卷斗智勇坚守肥累城,查谍网摸出刺客辛 第三十章 弹指 寒蜩此时像壁虎一样,安静的扒在齐腰的蒿草丛中,紧紧贴着地面,一动不动。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他这个位置距离李牧的主帅帐仅隔开三、四顶营帐。 这里是个死角。刚好有一些石块和木料堆放在这里,向他趴着的地方投下终日不明的阴影。 况且周围的蒿草也是长得最高最旺盛的。野风吹拂的草影摇动是最好的掩护。 寒蜩很有耐心。他被训练成为杀手的时候,曾经七七四十九天隐藏在狭窄黑暗的地洞中不被发现。 而现在他只需要躲过这个白天。经过长途跋涉,他需要一点时间调息休息。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细致的观察和周密的计划,用他异常敏锐的耳朵,去听哨兵巡营的脚步声,去听出入帅帐不同的人员和时间。 他还要细细排查帅帐周围那些保护李牧的人里面,都有哪些是武功高强的。 然后通过他们的气息辨别,判断他们是不是自己的对手,并且准备好短兵相接时如何处置他们。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寒蜩尽量让自己的头脑简单到不想任何东西。 但是破天荒的此时,伏在赵军大营里危机四伏的时刻,他的脑中却反反复复总是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他使劲儿挤了挤眼睛。 他想用这目前唯一可以做的微小动作,把那个身影从脑中挤出去,这样可以沉下心的继续数那些脚步声。 但是他没有办到。因为初升的朝阳将一缕淡淡的霞光,投射到离他所在的这阴暗角落一丈之外的地方。 他看到了霞光,脑中的身影就更加明亮起来。 寒蜩,不,那时他的名字是宋意,坐在燕国都城蓟城的城垣上。对着初升的朝阳,他感觉浑身一股精气直往上撞。 他虽然并不高大,却有坚实的后背,隆起的肌肉和在四肢游走的生命的力量。 宋意每日都是这样在晨光中练气。 他早知道这几日他被跟踪了。其实那人发出的每一步细小微弱的声音,宋意都能清楚地听在耳畔。 他没有动。他知道那不过是个女子。 这时候他听到女子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停在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怯生生的不敢近前。 宋意并未回头。他嘴角勾起,轻声说:“锦离公主又是一夜不困吗?你这样夜夜跟着我,只为和我一起看日出?” 此时远处天际有波澜的云海。一抹红日正欲喷薄而出。霞光万丈,仿佛正将天际蒸腾成一片锦绣。 燕国的十公主锦离有一双大大的清澈眼睛,瓜子脸,稍显瘦弱的双肩和盈盈一握的细腰。 宋意一共救过锦离三次。 第一次是王宫夜宴湖上,锦离失足落水时,宋意将她从湖水中救起; 第二次是刺客追杀燕王,将锦离引为人质时,宋意使双刀把刺客斩杀于锦离面前; 第三次是燕王欲将锦离和婚胡人时,宋意跪在太子丹身后慷慨陈词,打消了燕王以女求和的念头。 锦离公主对于这个救过她三次的剑客宋意早已爱根深种,日日不能忘记。 跟了宋意好几夜,锦离一直有一句话在喉中堵着不敢说。现在也许是朝阳的暖意给了她勇气,她嗫嚅着问:“宋意,你愿意带我走吗?” 宋意站起身,身躯在朝阳中投下一抹长长的身影。那身影刚好伸到锦离的脚前。“公主说笑了。最美的花应当开在王者的身旁。而且我也不属于这里。” “可是我只想……”锦离低下头,局促的看着那一抹附在她脚上的身影并没有离自己越来越近。 “我只是,”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说出多少天来积郁在心中的那句话,我只想和你一起,一起走,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在宋意看来,犹豫不决的锦离那单薄娇羞的美丽,在晨风中羞答答的令人心旌摇动。 他怜惜地说道:“你应该过不用害怕的生活。” “我不怕”,锦离有些着急的说道:“我什么都不怕。” “连死都不怕?”宋意问道。 “不怕,我可以,”锦离把“为你”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去死的”。 “你知不知道死很容易,而活着很难。”作为杀手的宋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地说道:“也许……”宋意一向苍白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带着这样的笑容意味深长的看向锦离。 他的笑容和朝霞辉映在一起,在锦离的眼中,宛如天神破开云雾一瞬间的给予,让她感动的想要落泪。 此时寒蜩的脑海中满是那个傻女孩儿扬起小脸,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的样子。 她应该还在为那个“也许”等着他带她走吧,寒蜩想。 在九宫受训的时候,仰度阁阁主樊於期曾经对他们训话说,做谍子,做杀手,最不需要的是感情。因为对于没有明天的人,感情是负担。 阴暗里的寒蜩眯着眼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霞光越来越明亮起来。 对于“没有明天”这样很悲壮的情绪,此时此刻的寒蜩感到了一丝可笑。他不知道,如果今晚他发动刺杀,那么他会不会就是那个没有明天的人。 他又挤了挤眼睛。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是挥之不去。 接近黄昏的时候,寒蜩基本上已经胸有成竹。 他把计划在脑里腹中转了百遍千遍,自己觉得应当万无一失了。 从他这里能听到的是这一天李牧大帐的人来人往。不断有各种级别的将领进进出出。他们的脚步声全都带着振奋和饱满的期待,轻快而坚定。 寒蜩觉得这必是大战在即。李牧大军恐怕要有大动作。 经过他的仔细探查,他发现保护李牧的护卫中,真正武力值比较高的一共只有三个人。两人在帅帐外,一个人从始至终都在帐内。 帐内经常还有几个人,其中两个必是李牧的儿子,还有一位是老将军乐乘。 寒蜩知道这些。因为他来之前是仔细做过功课的。 寒蜩静下心来,决定在脑中再把计划走一遍。 首先,他需要先匍匐到距离李牧大帐最近的那顶帐篷侧面的阴影里。匍匐时要沿着帐篷侧边蒿草的缝隙,动作要轻。 他有把握不发出任何声音。 这第一步需要十个弹指。 然后在那里会经常有三人一队的巡逻兵。通过辨别脚步声,寒蜩判断其中一组相对战力较弱。 他需要在两个弹指间制服三人。这对他并不难。因为寒蜩有一手独门暗器“飞蝗针”。如果将“飞蝗针”准确打入人的穴道,可以瞬间闭人呼吸,使人晕倒。 所以第二步需要两个弹指。 这些动作必须不能发出声响惊动守护在李牧帐外的两名护卫。 然后寒蜩需要用五个弹指的时间,先换上昏倒那三人其中一人的赵军软甲。这样才有机会大摇大摆地接近李牧帅帐。 因此这第三步需要五个弹指。 走到李牧帅帐门前不能超过十个弹指,否则就会引起别人注意。 接近帅帐大帐门口时,寒蜩必须攻其不备,将两个护卫中的一个以一个弹指的时间制服。 然后等另一个巡视的护卫过来,寒蜩计划将他劫为人质,以向李牧禀报军情的理由进入帅帐。 这第四步至少需要十五个弹指。 另外,寒蜩所有计划必须在赵军军中晚饭时间进行。那个时候,大帐中只有一个护卫和李牧本人,再无他人。 这时候骗进入帐内,寒蜩必须在三个弹指间解决剩余的那一个护卫。否则,就会失去刺杀李牧的机会。 寒蜩是那种只完成任务,而绝不滥杀的人。所以如果可能,他不想杀死这些护卫。他自己觉得将这些护卫制服打晕,他还是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的。 然后,只需再用五个弹指,他便应该可以将李牧刺杀。 因而这最后一步需要八个弹指。 他计算了一下,整个过程不能超过这四十个弹指。 至于杀掉李牧以后如何撤退,他现在完全没有概念。 “见机行事”是可以替代所有计划的。 寒蜩静静地伏在草中,像一只冬眠僵死的昆虫。 当暮色沉沉,天光渐弱时,阵阵炊烟从远处的帐篷升起来。埋锅造饭时柴草焚烧的味道,在空气中有些呛人。 陆陆续续,将领们从李牧的帐中撤出离开。寒蜩听到最后里面只剩下李牧和他的护卫。 当此时,明星已经在空中清晰可辨。暗蓝色的夜空澄澈深邃,却给大地晕染着最后一片将尽的光。 寒蜩动了。 他按计划顺利的沿着帐篷墙边的蒿草缝隙接近了李牧的帅帐。隐身在旁边的帐篷底边静静等待了一小会儿,果然见三名巡逻的士兵从面前经过。 寒蜩打出暗器,嗖嗖嗖,那三人没来得及惊叫,只来得及惊恐地将眼睛睁大,便倒地不再做声响了。但是这倒地的扑通声还是略略大过了寒蜩的预期。 似乎是引起了帅帐门前护卫的注意。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所幸蒿草较高,倒地的军士并不显眼。 寒蜩迅速地将其中一人拖到最黑暗和安全的地方,以极微小的动作,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换上了赵军的软甲。 然后他慢慢站起身来,昂首挺胸的大步向李牧帅帐前走去。 门外的两个护卫,其中一个围着帐篷巡逻,此时正转到了帅帐后面,不见身影。 另一个护卫见到一个赵国军士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警惕的抽出剑来问:“站住。帅帐不得靠近。你有何事?” 寒蜩用标准邯郸口音道:“有军情禀报。” 那护卫上前来怀疑地看着他问:“什么军情?” 寒蜩作势要从怀中掏出什么,其实只是用这只手吸引着那护卫的注意力,而另一只手,却同时打出了“飞蝗针”。 那护卫也是哼也没哼便要倒地。寒蜩一把接住他,用极快的速度将他拖到帐篷边的阴影里。 这时巡逻的那名护卫从帅帐后已经转出了身形。 寒蜩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前。等那护卫过来,忽然从背后拔出一柄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过那护卫,将刀寒森森横于他的颈前。 突发异变,被劫持的护卫刚想大喊,却被寒蜩点中了哑穴,发不出声音。 可这护卫悍猛刚烈,使劲挣扎之间,寒蜩的刀已经划破了他的颈项,流出了鲜血。 寒蜩低声警告说:“不想死就不要再动。” 但那护卫抵死挣扎。寒蜩不得已,只好一掌击在其颈后,将那软塌下来的身体一并拖到刚才那个护卫躺着的地方。 寒蜩收好刀,站到李牧帐外,学着白天听了无数次的那些禀报校尉的声音说道:“大将军,有军情禀报。” 这时,听到里面那个护卫大声喊“进来”。寒蜩一掀帐帘飞身进入帐中。 帐内明显比外面黑暗。虽然已经点起了两盏蜡烛,可蜡烛的光毕竟微弱,只照亮了周围不大片地方。 那个护卫冷冷的盯着他。寒蜩向前走了几步,作势要拜倒,却突然伸手发出暗器。 那个护卫措不及防,却反应灵敏的及时用手中的长剑,叮叮当当挡住了“飞蝗针”,向旁侧跳开,同时大喊“有刺客!” 可是那护卫“保卫大将军”这话还没喊出,寒蜩的刀已经到了。两人刀剑战在一处。 寒蜩身形如鬼魅般灵活,三个弹指间,已然占了上风,瞅准机会用刀背儿在那护卫后脖子上一磕。那护卫立时软倒,终于被他制服了。 寒蜩猛一回身,却发现一只劲弩正指着自己。 久经沙场的老将李牧怎可能是坐以待毙的羔羊。他的右臂上常年备好的连发轻弩“千里追风”不知曾夺过多少刺客和敌人的性命。 李牧稳稳地用弩指着寒蜩。如此近的距离,“千里追风”一旦击发,连环五支轻弩,就是大罗金仙要躲过去也难。 “扔掉你的刀。”李牧说。 寒蜩的脸由煞白转为铁青。 “我说扔掉你的刀。”李牧的声音愈发冰冷。他久经风霜的脸上并没有温怒的表情,但眼中却是只对敌人才有的百丈寒冰。 但是寒蜩不是以前李牧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杀手。寒蜩之所以是九宫里最顶尖的杀手是因为他有着与众不同的冷静和应变急智。 他的身形只顿了十分之一个弹指,便忽然向后倒去。李牧反应够快。“千里追风”稍微向下连续激发了五支弩箭。 可是没想到的是寒蜩就像一条翻转的鱼,瞬间滑溜溜的贴着地面快速平移开了。 五支弩箭竟然全部射空,穿透了帐壁飞了出去,在帐壁上留下不大的五个破洞。 寒蜩在地上滑出去一丈半,然后一个鲤鱼打挺,抽出背后双刀,直奔大将军李牧。 李牧的“千里追风”只能发射一次。再装填弩箭已然是来不及了。他见寒蜩的刀已到面前,忽然掀飞案几,挡住了第一刀,身形猛向后撤。 寒蜩已经手腕一变,第二招的夺命双刀精准劈向了李牧的前胸。而李牧此时已经退无可退。 可就在寒蜩的刀尖距离李牧三寸之时,他只听见“当当”两声响,双臂同时巨震。一柄无剑之鞘竟然磕开了他的刀。 寒蜩定睛一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男一女少年人。 那少年长身矫健,单手握住一柄泥金剑鞘,另只手一推掌,似有火焰带着热风如锥袭来。 那少女身形极快,如狸猫一般随后扑到。她手中一柄银色长剑,在烛光中流光一闪,直刺向寒蜩的面门。 来人正是邵易和风洛棠。 他们本来早间就到了,帐外隐身偷听了一天李牧的军事部署。听到李大将军担心肥累城最新情况,俩人又不厌其烦的跑了一圈肥累城。 本以为杀手无论如何也会等到深夜行刺。不想这寒蜩却在黄昏时分行动了。 邵易和风洛棠心中后怕。幸亏及时赶到,差一点就险些误了来救李牧的大事情。 此时邵易因这后悔添了几分火气。他豁然功力大开,背后出现一团带有火焰的光气,掌中雷焰令直接向寒蜩激发而来。 同一刹那,风洛棠的银剑镆铘再次呼啸到寒蜩身前,裹挟着冷冽的气息。 寒蜩瞬间感觉一股炽热夹杂着冰寒同时撞击到了眼前。他再次使出绝技,猛向后倒,后背贴地滑行,堪堪躲过了这一次的攻击。 寒蜩不想与这两个少年纠缠,只想一招取了李牧的性命,完成任务。 所以,他忽然原地暴起,跳出一个让人不可置信的高度,直奔李牧扑去。 他的双刀在身形前扑的一瞬间出手,同时向李牧从两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飞出,封住了李牧左右两侧的躲闪退路,使他无路可遁。 同时,他飞速弹出的人像炮弹一样朝李牧飞去,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因在帐中,邵易的雷焰令不敢全部使出,只是又推出一股带着灼热的大力,再次撞向寒蜩弹跳在空中的路线。 寒蜩如遭爆破冲击波一般被撞歪了,向侧旁滚落。风洛棠的镆铘剑像长着眼睛一样,也追杀到寒蜩的后心。 寒蜩在空中一顿,忽然身形坠地又向地面扑去,第三次以平移滑到一边,躲过了这波攻击。 寒蜩心中明了。同样的招式,事不过三。这保命的办法对手肯定已经完全了解和掌握了。下一次的攻击恐怕再也躲不过去了。 所以寒蜩果断决定,他再做最后的一击。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三十一章 虎豹 寒蜩从地上再次弹起,手中的匕首以打独门暗器的功夫立时击发,直刺向李牧的眉心。 风洛棠看得清楚,她的镆铘也同时飞出,在空中准确截住了那把匕首,将其撞落在地。 寒蜩一看,大势已去。既不能为,不如先走。 他趴回地面就地一滚,赶到刚才自己掉落的双刀前,快速摸起双刀,从帅帐侧面,刷刷劈开一道裂缝,窜身飞扑,就从裂缝中飞出数丈逃遁了。 风洛棠管不了李牧见到他俩的惊讶,和邵易一刻不停也追了出去。 邵易现在飞身至帐外,没有了狭窄空间的羁绊,他祭出雷焰令,在空中划出一道火光,直追寒蜩而去。 寒蜩的轻功就是在十二地支杀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他飞掠身形,躲过营中赵军围追堵截,躲过四处聚拢过来的兵士向他投射出的箭雨枪林,像一只轻盈的飞鸟,在赵军军帐之间穿行。 风落堂借助李落棠出色的轻功,和邵易一起紧紧跟在寒蜩后面,一直追出赵军大营。 奔跑在旷野中,寒蜩的速度更快了。 风洛棠紧追慢赶,见距离越来越远,心中着急,直接飞出镆铘剑。 镆铘剑在空中化作一道白蟒蛇,以闪电之势迅速追上寒蜩。大白蟒镆铘甩起巨尾一抽,将函调拨翻在地,然后带着风声扑上前去,一口将寒蜩叼入口中。 突现如此巨蟒,寒蜩心下大骇。死亡来临的绝望爬上心头。他紧紧的闭着眼,等待这大蟒蛇给他的最后了断。 邵易和风洛棠很快追上来。镆铘口含寒蜩,见到风洛棠乖乖垂下高昂的头颅,凑到风洛棠面前,但嘴里的寒蜩却没有松口。 风洛棠一手叉着腰,一手拄在膝盖上,狂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跑啊。你接着跑啊。我看你跑得多快!” 邵易跟上来顺顺她的后背才问道:“落汤,抓住了这个家伙,咱们怎么办?” 风洛棠半天才喘顺了气,慢慢直起身,看着自己的大白蟒仍然盘旋在地,口中衔着的寒蜩脸色铁青,满脸已是必死决绝的神情。 风洛棠好不容易抓住这杀手,起了戏弄之心。忽然她咪咪笑地说道:“寒蜩,寒蜩大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想听听你在我这大白蟒收紧它的牙之前,想要说些什么呢?” 寒蜩没想到死前还有说话的机会。但转念一想,作为杀手,最不需要的就是啰里啰嗦。所以他紧闭双唇,什么也没说。 “哎,你就真没什么想说的吗?或许我们可以饶你一命。少爷,你说是不是?” 邵易向前走了几步,拍拍大蟒蛇的头。大蟒蛇慢慢的俯下,虽然口中仍不放松寒蜩,却听话的把寒蜩送到邵易面前。 邵易对上寒蜩的脸说:“你把眼睛睁开。我有话问。” 寒蜩睁开眼睛生无可恋的看了一眼邵易年轻而英俊无俦的脸。似乎想了半天,足有五个弹指,他才又闭上眼睛说了句:“什么也别问了,杀了我吧。” 他在刚才的五个弹指之间,已经想明白了。任务失败,九宫会杀了他。但现在也许不用等到九宫动手。这条大白蟒就会瞬间给他来个开肠破肚。 横竖是死,不如给自己挣个硬气。 可是风洛棠清亮的声音响起:“我不杀你。如果我不杀你,你有话说吗?” 寒蜩惊讶的将眼睛睁大,费劲的扭过头来看向几步之遥的那个美丽少女。那少女的轮廓竟然和锦离有些相似,一样的纤腰,只是腿更长些,身形更矫健些。 寒蜩开口说:“我是杀手,完不成任务,只能死。” 风洛棠说:“如果你从此不是杀手呢?” 寒蜩语气漠然,声音低下来说道:“一日为杀手,终身为杀手。九宫不会放过我。你让我活着,我也不会放过李牧。” “可如果我让九宫杀不了你呢?”风洛棠此言出口发现连邵易都认真的看着她。她俏脸上浮上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 “背叛九宫的人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九宫也不会放过的。”寒蜩说。 “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让你去一个天涯海角以外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你怎么说?”风洛棠看向邵易眼光飞扬了一下,似是在说:“懂了?” 邵易默契地微笑着点点头,毕竟无论风洛棠做什么样的决定,在他这儿,反驳和不支持的动力为零。 风洛棠对他甜甜的一笑,扬着小梨涡转头对寒蜩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为我们战斗,我一定说到做到地保你性命无虞。” 风洛棠这话一出口,寒蜩青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笑容,又像讥笑,又像自嘲地说道:“为你们而战?赵国吗?我不相信你的话,但是如果你不杀我,我可以答应为你做三件事。” “不是为赵国。也不是为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而战。”邵易严肃的和寒蜩说:“做我们龙族的勇士,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战。” “拯救这兵荒马乱,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龙族?加入这征战与屠杀,只会死更多的人吧!”寒蜩的满心满眼的不相信和不屑刺痛了风洛棠的心。 “好!那我就说说你答应我三件事的第一件。”她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我只带你去个地方,去看看我们龙族的世界。你在那里住够三天,然后我们再谈。” 说完,风洛棠向镆铘示意,心电感应间,镆铘大口一紧。寒蜩只觉得浑身痛楚,瞬间昏了过去。 “少爷,咱们走。”风洛棠转向邵易又恢复了少女的顽皮: “刚才白天在李老爹帐外偷听了一天,你还不明白吗?咱们马上就要从太行山去夺井陉。所以咱们必须先回一趟瀚海洲。顺便收服了这个家伙给咱效力。” 风洛棠用下巴指了一下寒蜩。 “为什么回瀚海洲?”邵易还是不解,不是应该立即赶回太行山? “你傻啊?瀚海洲明显是龙族的家乡。咱们接了这龙相的活儿,就得把那里当家。” 风洛棠理所当然的用手指戳了戳邵易的胸膛,见后者笑得更傻,无奈启发的说道:“遇着事儿还不得先回家,拿点有用的家伙事儿?” 邵易其实不那么在乎先去哪里,只要是和风洛棠一起,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只是“洛棠这强势娇娇女的样子,实在是……好看。” 邵易收起被戳胸口的浮想联翩,所想不是所说,换上一脸赞同的表情肯定道:“你说的没错,咱这就回家抄家伙去。” 他的话让风洛棠眯眯笑起来,冒出一脸坏水泡泡。 邵易认认真真做了通往瀚海洲的结界。二人让镆铘驮着昏过去的寒蜩,不紧不慢地穿过结界回到了瀚海洲。 寒蜩被扔在瀚海洲里真的足足有三天。无人问津。只有他一个人。 在这世界里,寒蜩仔细的转了两天。第三天,他在一座山崖上静坐调息,默默的想着事情。 这里所见的一切对于他整个人生世界观来说是一种颠覆。 这样的神仙世界,没有秦国,没有六国,没有九宫,没有燕国太子丹,只有一片祥和的美丽和富饶。 这三天,他喝山泉,吃野果,处处看见霞光流动,五彩蔚然。 抬眼可见云中有山有瀑布,直从天上带着粉霞紫雾落到人间;俯首可瞰奇异的灵禽,传说中的神兽,甚至有龙和彩凤,都悠然自得的从他眼前掠过。 好一派神仙境界,更胜过世外桃源。 这三天他想了很多。 生而为人,无论是将相王侯,还是渔樵耕读,就算是如他一般,不过是阴暗角落里被豢养的一条卑微的蛇,都想活在如此这般宁静的世界里,不会在杀与被杀之间恐惧和焦虑。 作为杀手“辛”,寒蜩从来最看不起那些标榜自己杀人可以“不择手段”的同行。 因为寒蜩认为“不择手段”其实是没有最好的手段,简言之是技不如人。这种不能精准打击目标的杀伐,寒蜩是鄙夷不屑的。 现如今,在那一双少男少女的面前,寒蜩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当新世界的丰满迷人活生生摆在面前,寒蜩的内心渐渐胀满激动和豪情。 如果真的可以为这新世界战斗,不用蜷缩于阴霾黑暗,不再苟且于权佞奸邪和血腥的贪婪; 如果可以成为真的勇士,如少年时候梦想的那样仗剑天下,古道热肠; 如果……寒蜩当然想到了锦离,如果可以在阳光下做侠骨柔情的翩翩儿郎,哪怕只享得平淡的一粥一饭…… 弹指间杀人的寒蜩想清楚事情不需要太多时间。 他是个行动派。他背起双刀,踏上了寻找少年和少女的路途。 这两天风洛棠和邵易其实很忙。 风洛棠一方面让邵易通过结界监视监听着李牧大军的军事动态,以免耽误抢关夺阵的机会;另一方面,在这瀚海洲的云洞结界里,与云中君展开了谈判。 谈判的中心思想很简单,就是风洛棠撒泼耍赖的要借瀚海洲的灵禽异兽、要借云洞结界里的法力法宝,要这要那,不一而足。 “那些虎豹是看守天界九重天门的,都给你借了去,天庭有事,如何交待?”云中君一个头两个大,皱着眉说道。 “哎呀亲!额……不是,是亲师伯!”风洛棠想云中君不也是成一大师,所以笑面如花地说道:“您看哈,看个门儿您不是还有单腿大鸟什么的。那些个人间千年不现的我们不是也没有借吗?” 她看了一眼邵易。邵易赶忙接话道:“是啊,大师。我们只借虎豹用用。再说不是有个说法‘天上一日地下百年’吗?我们太行山打一仗在天庭不过弹指一挥间,是不是?” 云中君还是微微摇头。 风洛棠有些着急,忽的从她原本优雅的丹麦美人鱼坐姿一下子跪直了身体,说道: “这次大战如果我们几个能够成功,就可以将至少五万军兵带入瀚海洲。人口啊,亲师伯!人口就是生产力,就是战力啊!” 云中君的眼中亮了一下,态度不明的说道:“瀚海洲的虎豹不足一百,其余都是象、龟、熊罴等。这样的数量能不能有用?” 风洛棠刚想肯定的答话,云中君却没给她机会开口,继续说:“驱动这些早已修成灵性出神入化的虎豹再返人间,如有不慎,控制不力,只怕他们会伤到无辜凡人。” 风洛棠继续不肯放弃,直磨了不知多少时候,云中君终于点头允诺,不过却约法三章。 第一,风洛棠和邵易必须好好练习用口笛驱动虎豹的技巧,不熟练掌握不得离开瀚海洲。 风洛棠看向邵易,心说:“学霸啊,咱俩一带一,一对小红花。一起好好学吧!” 这第二,是他们必须学会印魂法术,将进入瀚海洲的所有人用印魂之法编入龙族。 风洛棠想这个可以有,不就相当于给每个进入瀚海洲的人发个绿卡永居或者身份证。 云中君的第三条其实最简单,就是必须一打完太行山的仗就速速将虎豹送回瀚海洲。 “还是我们亲师伯疼我们!”风洛棠小嘴抹蜜,甜的云中君不自觉地绽开了笑意。 又花了一天时间,风洛棠和邵易在云中君的速成班可算毕业了。两人各得了口笛和印魂法诀,一同离开了云洞结界。 寒蜩再见到风洛棠的时候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不做三件事了。我要一直为这里做事。” 风洛棠问他:“你当真愿意加入龙族,为瀚海洲而战?” “万死不辞!”寒蜩坚决地答道。 风洛棠开心不已,说道:“那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叫寒蜩了。你就叫……” “我叫宋意。”寒蜩沉稳接话道。因为他知道,有一个女子心心念念着这个名字不知多少遍。他不希望在锦离公主的面前再有其他的名字。 “好,你就叫宋意。”说完,风洛棠用印魂之法在宋意的眉心中间打下了一个金色的行龙一族的魂印。 那魂印是微泛金光的龙形图腾,印在宋意原本苍白的脸上,竟映得他的面色显出略微的透明暖色,振奋精神,焕发朝气。 “该回去了吧?”旁边邵易也一起心情大好,提醒了风洛棠一句,便吹响了含在口中的口笛。 口笛的声音悠远清扬,绕云盘水,响彻山谷。 忽然一阵威武虎啸,从苍翠树林间传来。不多时,从云中、山中和山外谷地,陆续飞奔来几头高大威猛的老虎和灵巧的花豹。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头赤金大豹,体型巨大,胜过人间花豹的三倍。那赤豹豹眼圆睁,精光四射,体型细腰宽胸,修长有力,一身赤金软毛流光溢彩,丰美神俊。 风洛棠一纵身,跳上赤金大豹的后背,拍拍它巨大的豹头说:“喊一个!” 就见那赤豹如通人言,一声长啸,穿云裂石。 马上山林中就有此起彼伏的回应。更多的花豹和老虎陆陆续续向此聚集。 其中有一头大白虎,吊睛白额,比别的大虎更加高大,身上雪白的皮毛,如白银覆雪,晶晶闪亮。 邵易朝那白虎吹出一声口笛,白虎疾奔他身前,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 邵易一个翻身,骑上虎背,再一呼哨。白虎随即发出一声巨大的虎啸,声震林木,响彻云霄。 风洛棠大声对宋意说:“宋大将军,挑一头虎豹,跟我们太行山首战。” 宋意心中大喜,平生未见如此振奋人心的事情。他看到那白虎身边有一条黑纹的斑斓猛虎,便使出轻功,一个纵身跳上猛虎。 猛虎未得召唤,一时不备,让宋意骑上了身。它低声吟吼,一个纵跃,用虎尾一剪,就想把宋意甩落下来。 宋意艺高人胆大,紧紧抓住它柔滑顺畅的皮毛,压贴身型,拿出他滑地逃遁的本领,死贴住老虎的后背。十个弹指间便将这虎制服。 风洛棠看得高兴,一声口笛令近旁所有虎豹安静下来,和邵易对了个眼神,满脸写着“我棒吧!咱也是有兵将的龙相啦!” 几人随后清点虎豹,准备浩浩荡荡进入结界,前往太行山。 邵易看着身驭赤豹的风洛棠,在猛虎烈豹的环绕下,后面跟着背插双刀骑在斑斓大虎上的宋意,好不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在瀚海洲和煦的阳光里,宛如“被薜荔兮带女萝”的仙人下届,美妍动人。 不过“既含睇兮又宜笑”的风洛棠后面跟着的可不是什么“文狸”,而是自己和这不可一世的大白虎。邵易骄傲自豪地想。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三十二章 夺营 邵易正在课桌底下看着ipad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 “陉”是横切山脉使山脉中断的河谷或山谷,这种于山脉走势几乎垂直相交的谷地也被称为“横谷”。 井陉是延绵千百年的古驿道,也是太行八径第五径,从西向东横穿太行主脉,是连接汾河盆地与华北平原的重要古驿道。 《吕氏春秋》中记载…… 正看到此处,邵易忽然听到风洛棠的名字。他猛的抬起头,看到前面物理老师李香香正点着风洛棠的名字。 邵易对风洛棠的名字比对他自己的还要敏感。 他看了一眼斜前座的风洛棠,发现她柔顺的长发垂下来,正额头抵在课桌上,一动没动。 风洛棠的同桌小福子赶紧用手肘捅了捅她,低声唤道:“洛棠,洛棠,香香喊你呢!” 风洛棠猛然回神。她刚才不知神游何方,走神儿了。再看前方李香香,一对圆圆的大眼睛正盯着她。 突然之间,风洛棠觉得香香这直勾勾盯来的眼睛,怎么像她的坐骑赤金大豹的那对环睁的豹眼? 她忙慌里慌张的站起身,碰得桌椅一通乱响。抬头看去,李香香指着黑板上一道题,问她:“你来说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题目是:人们总是先看到闪电再听到雷声。设闪电光速为c,雷声声速为v,闪电处离人的距离为s,则从看到闪电到听到雷声的时间间隔是多少? 风洛棠一脸懵圈,在内心深处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然后内吐槽道:“这又是闪电又是雷的,这事儿得问少爷呀。” 然后她脑中开始回放邵易祭出雷焰令后,到底是先听到声音还是先看到火焰?记得上次和樊於期的斗法,明明是先听到雷声啊,怎么会先看到光呢?那光也是樊於期发的光波啊……. 风洛棠顿时脑中一片泥泞的浆糊。 李香香老师见她皱着眉头不说话,莫名其妙的好像站着又走神了,只好又叫了风洛棠的名字一遍。 这时候就听后面一个冷静沉稳的男声传来:“老师。” 风落棠心下大喜:“少爷啊少爷。扶危济困,到底是够义气!”然后微微转身,乐呵呵地看向邵易。 邵易站起来,平静的对老师说:“这是一道奥林匹克物理题。让我试试行吗?” 李香香也不想课堂上的尴尬再多一秒,将圆圆的眼睛闪成灯泡,忽闪着首肯了。 邵易撩起长腿,迈出已经对他来说太显小的课桌椅,走上讲台,在黑板上迅速地写出了公式。 香香老师很满意,让邵易回去后,又对还站着的风洛棠点点头,也不知是“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让她坐下了。 邵易明白最近风洛棠经常走神。满脑子全是即将要来临的大战。所以他走回去经过风洛棠座位的时候,轻轻在风洛棠肩上拍了一下。 风洛棠的头随着这一下拍微微的垂下。她用贝齿轻咬下唇,心中却泛起一丝甜甜的感觉。 物理课是今天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一响,风洛棠就如乳燕投林一般越过李香香,飞扑出教室。 邵易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出来,一前一后,和风洛棠向校门外走去。随后一起钻进了一辆军用吉普。 “怎么样?煜哥、黑哥,说说,说说嘛。”一上车,风洛棠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来。 “我又打了两阵。全赢了。”龙煖辰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黑哥威武啊!”风洛棠由衷的赞叹道。 “肥累城守得很辛苦。”林煜的声音依然古井无波,“但是,因为咱们烧了他们大部分的攻城器械,虽然仗着人多,却不是一日便可破城的。” 军用吉普飞快的开向西山,很快,便停在一座清幽的私家菜馆,盛家大院。 这间菜馆掩映在高大的槐树中,有早开的槐花雪白中挂点淡淡的米黄,给满院子带来隐隐的幽香。 大院里青砖铺地,雕砖门楣,一座花开富贵影壁后面是几间安静的包房。 林煜轻车熟路地推开其中一间包房的大门。风落棠立刻“嚯”了一声。 这间房里,墙上挂满了各种的地图,有古代战场的,有现代卫星的,有行军布阵图,也有高清地质地形图。 就连吃饭的圆桌子上也摆了一张。风洛棠凑近一看,竟是秦灭六国地图。 “这间屋子邵易给咱们暂时包下来了,”林煜对大家说道:“饭菜地道,最重要特别安静,也安全。” “少爷?”风洛棠不可思议的看着邵易。 邵易有点不好意思的用手指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对风洛棠解释道: “我爸下面一个企业投资的产业。没带你来吃过是因为老爸家规。他说自家生意,挣不挣钱没关系,不能自己给吃穷了。” “不过如果我真要找他说我有大用,这不是立马支持咱们了。” 邵易笑着接住风洛棠的白眼,还补充了一句:“亲生的,没错!”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四下环顾打量起这包间的布置。 其实本来这个房间是相当雅致的,一堂红木家具,配着香炉、茶海、铜壶和笔墨,估计把公子嘉摆在这里都不委屈他。 不过现在让林煜外加邵易一起搞得像个作战指挥部,颇有些国军蛮横征用民宅的违和感。 四人说笑几句后,还是聚到桌上的地图前,围拢一处,连分析带研究地整了三个多小时,基本上对即将开战的战役达成了共识。 林煜给这场战役起名叫做“井陉之战”。这是四位“新晋龙相”组织的第一场战斗。 本来这场肥之战是李牧的主场。不过…… “首先我们帮他守住了肥累城。就这两天,他会用‘围魏救赵’的办法,见招拆招的打击桓齮的‘围点打援’。预计就在今夜,他将偷袭桓齮的中军大营。 大营被围,桓齮必从肥累反兵来救。如果不救,他全军的退路将被切断,粮草断供,将成为无根无源的孤军。 不过,根据分析,如果李牧出军攻打秦军大营,最先赶来救援的,应该是桓齮布置在桃河上游的左军王科所部,应当至少有三、四万人。 如果这支力量驰援桓齮中军营,离开桃河上游,咱们就有一个机会夺取井陉。 本来抢夺井陉关最大的威胁来自于鹿泉城,那里有八千驻军,距离土门关非常近,向西五里就已经进入了井陉界,到井陉关更大的屯兵之所中间一共六十里。 所以如果我们想夺取井陉,首先要夺取的是土门关。而鹿泉距离土门关最近,会立即赶来救援。鹿泉守军可能会分出五千人左右前来迎战。 所以我们的基本作战计划如下: 首先趁夜抢夺土门关。袭击土门关,应当从土门关西侧附近抱犊山麓插入,刚好适合我们的虎豹助阵,突入土门关。 随后,土门关驻军两千人如能向关内逃走,必定会和鹿泉的守军联合,而我方赵军至少应派出一万五千人的绝对优势兵力,将其团团围住,收复鹿泉。 再后,我们会对鹿泉城败军网开一面,以虎豹相驱,我们便可在土门关以西三十里处的微水浦设置结界,让此大约八千人,首先从结界去瀚海洲。 在此之后,我方赵军换上秦军兵服铠甲,再向西三十里,渡过绵水,佯装败兵冲击井陉关,争取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井陉关守军五千人,如失关隘,退向秦国方向必须穿过几百里的狭窄山谷。 据说那山谷大车不能过,二马不并排。所以我们只需要选择最窄山口设置结界,就可以全部把他们引去瀚海洲。 赵军得到井陉关,可据险而守,彻底切断秦军退路,把桓齮大军包围消灭。 所以我们最后一步只需要土门关大开,吸引秦军败军进入。如前相同,在通往井陉关的路上设置结界,将他们救回瀚海洲。 首战目标,俘获秦军土门和井陉两关守军一万人、左军王科所部两万人,以及桓齮退军两万人,总计五万人前往瀚海洲。“ 林煜总结大家的议论结果,一气呵成的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风洛棠和邵易。 “今晚就是李牧大军将要攻打桓齮主营的时机。你俩速战速决,一战必成,否则全部计划就会落空。” “一定尽力。“邵易简洁答道。 “可是煜哥,那些分几批进入瀚海洲的秦军怎么办?会不会把咱老家搞得乌烟瘴气,天翻地覆?”风洛棠仰着脸问道。 “不会,“龙煖辰说道:“我已经说服了葛聂师兄,先行进入瀚海洲。他的手里有秦王节制各军的亲笔书信,加上他的武功无人能及,他定可以辖制所有秦军。” “洛棠,瀚海洲物产丰饶,有云中君掌控,无需担心。”林煜补充说道:“待我们打完这场仗,再回瀚海洲慢慢收编这批人加入龙族。” 几人商议好计策,心中大定,狠狠撮了一顿备战饭,又互相叮嘱,事有不成时不必强求,一定要记得还梦咒保住性命云云,便各自散去了。 李牧大军号角嘹亮,旌旗招展,堂而皇之的从藁城开拔。 赵国此次参战大军共计十三万。其中的主力军八万如潮水一般,直扑向南,大有不救肥累城就誓不罢休之势。 桓齮得此探报,心中大喜,忙布置安排伏击各部。 军令一道一道下去,他却不曾想有最新探报显示,李牧大军突然中途折返,改道西北。 与此同时,留在藁城的五万大军由老将乐乘率领,倾城而出,沿桃河向上游直扑桓齮左军王科所部。 听到这个消息,桓齮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他的中军大营正是李牧大军的行军目标。虽然那里仍有两万人镇守,可是此战几乎所有粮草和大部分的军械装备,仍留在中军大营。 本来此次攻打肥累城,不过是声东击西之举。桓齮率军全部轻装上阵,只做了几日战斗的准备。 桓齮心知肚明,如果中军大营被袭,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桓齮大惊失色。他立刻重新将布置出去的人马聚拢,准备以速度胜过李牧,在李牧军打到他的中军大营之前,从斜后方插入,给李牧大军以沉重打击。 但是李牧的速度不是桓齮可以预料的。 这些从匈奴战场上下来的轻骑快马,好像在牢中憋足了劲儿的猛虎,破笼而出之日,便是所向披靡之时。 赵国的骑兵,特别是李牧亲帅的五营轻骑,一向以速度见长。 等镇守中军大营的后将陆献和裨将郭腾得到探马来报时,李牧大军距离他们不过只有十几里路了。 郭腾惊而不乱,火速点齐人马,迅速从仅余的两万人中拨出五千,马上开始向土门关方向转移大军粮草。 他将剩余一万五千人马,做了周密的布置,列军营前。 郭腾依然旧伤未愈。他催动战马,在高大的马背上,将自己不高的身躯挺得笔直。一对磕磕巴巴的银锤挂在马鞍桥上。 郭腾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一丝表情,和后将陆献并立在阵前。 他虽然已经派人给最近的王科左军送去救援的请求,但是郭腾心里明白,像李牧这样的名将是不会给王科救援中军大营的机会的。 如果李牧多日坚守不出,为的只是这一刻对中军大营的打击,那么恐怕今日此营必破。 郭腾带着必死的决心率军阵前,等待着远方渐渐腾起的马蹄踏出的滚尘越来越近,然后他喊道:“弓弩手,准备。” 秦国巨弩非常的强悍,需要一个人躺在地上以双腿之力方可装填弩箭,发射出去有破甲透盾之力。便是远在草原深处的匈奴人对秦弩都谈虎色变。 李牧让由李弘带领的左翼骑兵,和李际带领的右翼骑兵,在距离进入中军大营弩箭射程之外,暂时顿兵不进。 黑压压一片的赵国步兵、弓弩兵,一层又一层,如翻腾的黑浪涌到骑兵的前列。 李牧骑在高大的墨黑骏马上,威严沉稳,一直默不作声。 突然,他发出沉闷的一声命令:“冲锋!” 这两个字是打响整个战役的号令。 赵军发起第一次步兵和车兵的冲锋。一百五十辆战车不断向前推进,由铜盾手组成的三层铜盾阵在最前方拦截秦国的箭弩。而后跟上的是赵军的弓箭手。 进入射程后,无数如雨飞箭铺天盖地,遮蔽了天空。 秦国的箭弩确实厉害,有穿盾破车之功,可惜装填太慢,发动更加缓慢。 赵军的冲锋速度很快,迅速向前突进,以压倒秦军的兵力人数占了上风。 后将陆献英勇抵抗赵军冲锋,阵前战死。 郭腾先是在马上挥锤督战,随后,便一声令下带着中军大营的主力骑兵,开始了秦军的第一次冲锋。 他一马当先,两锤挥舞如轮,冲入赵军的先锋兵士中。每次的银锤挥过都带出一条条血线。 郭腾的悍勇能战,竟无人能近其左右。在他的激励下,秦兵奋勇抵抗。一次又一次的冲锋,让赵军举步不前。 正在此时,赵军战鼓大作。“咚咚”的战鼓节奏忽快忽慢,就像在召唤天边的战神前来助威。 听闻此战鼓擂响,两翼骑军突然开始冲锋。 骑军的阵型像两只尖锥凿开郭腾的冲锋大军,将秦军迅速切割分为三部分。 赵军轻骑冲入秦兵战阵,人高马大,矛长戟锐,与大部分为步兵的秦军战在一处,搏杀起来占尽了优势,如砍刀切菜一般趟出两条血路。 秦军的中军大营留守的步兵多,骑兵少。 很快,秦军骑兵被赵军轻骑挤压得溃退四散,不能再与步兵组成相辅相成的战团,只能独立支撑,渐渐被赵国骑兵围而歼之。 两方大军的厮杀惨烈异常,在战鼓声中,一直从正午杀到黄昏,喊杀声仍未减退。 秦军虽然人数少,但是抵死战斗,毫不退让,伤亡自然十分惨重。 郭腾已然浑身是血,多处受伤,却仍然如伤重拼命的猛兽,不断发起冲锋,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 等到太阳转西,郭腾看到粮草军团早已不见了踪影,才鸣金聚拢仍有战力的秦军,向后撤去。 李牧大军,一战功成,占领了秦军的中军大营。因为主要的粮草营,已被郭腾缓慢撤走,很多将士建议乘胜追击。 李牧笑而不语。 半晌,面对重新列队的赵军,他大声说道:“将士们,这次我们的‘花儿’不是这座大营。我们要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那只最肥的傻兔子‘花儿’自己撞上来。让我看看是哪一营的英雄逮住这只‘花儿’。” 他的讲话激起了所有军士们的万丈豪情,一霎时赵军将士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此时此刻,傻兔子“花儿”桓齮果然心急火燎的率领大军从肥累城全部撤下来,直奔中军大营方向。 他其实非常明白,如果丢了中军大营,如果再失去退回秦国的井陉,那么他将成为邯郸城外的一匹孤狼,纵有十万军马,也扛不过李牧大军日销月蚀的啃食,早晚便是庞然巨兽也会倒下。 所以他果断放弃肥累城,回师自救。可恰恰是他走的这个回头路,断送了他在这场战役中所有的获胜机会。 (c-v)*s/cv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三十三章 抢关 土门关的关墙头上,一个秦军老兵缩了缩自己的身形,靠在关墙垛子上,看了看天上疏朗的星光,偷偷从腰间摸出一个细小酒壶,喝了一口。 最近这山上的虎啸豹吼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听着怪瘆人的。 老兵七哥刚想盖上酒瓶盖子,旁边一个小兵伸过手来:“七哥,给咱一口。”小兵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小包子,你个小娃娃才几岁?喝个什么酒?!”七哥把名字叫小包子的小兵的手拍落,认认真真将小酒壶掖在腰间收起。 小包子霍地站起来:“还说我小,七哥,你看你高还是我高?不行咱比比!” “你是好几天没仗打难受的吧。瞧把你能的!守着这顶要紧的关,随时都有你打架的时候。” 小包子撇嘴“切”了一声,还是在旁边坐下,从水囊中喝了口水,也像喝酒一般砸了咂嘴,说道: “这次打仗,打完不知道还有多少仗等着咱们。我打到七哥你这岁数,都不一定能回家。天下这么大,不知道就死在哪块儿了。” 七哥没理他这晦气话头。 “也不知我娘今年的地种得了不?”过了一会儿,小包子幽幽地说:“去年我走时,她的腿疾犯了。要是没人帮她,那亩地怕是要荒了。” “小年轻的,睡觉多,话也忒多。”七哥嘟囔道。 小包子和七哥聊着这些有的没的,下意识的往城下望去。忽然看见土门关自家地盘里秦国方向的关门下有些异动。 怎么好像在那狭窄的山口,有些隐隐约约的黑影晃动。 小包子紧张起来,赶紧推一下七哥:“七哥你看!关内怎么好像有人?” “没接到井陉关的函告,这两天不应该有增兵或粮草来啊!”老兵七哥很有把握地说:“自己人这边儿没事儿。咱再仔细看看。” 老兵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两口烈酒虽然不会醉,但夜风一吹,他的头还真有点热。 从关墙垛子之间仔细往那黝黑深暗的山沟里望去,果然,七哥看见山沟两侧有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动。 他一下子全身汗毛竖起。冷汗直飙到头顶。 “不对!小包子,快,快叫大人!恐怕有敌人来袭。”七哥大声朝小包子喊道。 老兵七哥不知道,整个土门关的守兵两千人,其实只有他和小包子两个哨兵还能动。 剩下的所有人此时正在兵营的床铺上,哆哆嗦嗦,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因为在兵营中,皎洁的月光下,几十只巨大威猛的虎豹正威风凛凛、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些还在床铺上抖个不停的士兵。 虎豹走起路的声音是再轻不过,更遑论这些已登天界的神虎神豹。 等那些士兵从梦中惊醒,全都对上了恐怖的神兽那金光耀眼的眼睛。 别说再拿起武器战斗了,这些军兵就连从床铺上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骑在赤金大豹上的风洛棠慢慢驭豹走进了兵营。看到这些完全没有战斗力的秦兵,嘻嘻笑道说:“少爷,怎么样?咱兵不血刃。成了!” 她身后大白虎上的邵易只轻轻“嗯”了一声,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刚刚控制住的场面。 风洛棠指挥刘荣的部下,将这些秦军士兵,一个个从床上提溜起来,留下软甲兵服,排队赶着往井陉山谷里头走。 向西走过三里路,赵军士兵按照风洛棠的命令不得再向前行。而这些秦军的俘虏,见不再有人跟随,战战兢兢开始奔跑,进入井陉的谷道。 峡谷山道的这段正是最过狭窄的。 在窄道拐弯之处,有一匹神骏白马,上面一位身着白袍的高大剑士,手握长剑,静静地立在月色清亮的山道上。 见有人来,他忽一纵马向前奔去,直接消失在黑暗的峡谷里。 这些秦国士兵们并无他想,只恨脚下山路不平,腿力不济,跑得太慢。 他们前呼后拥,慌不择路的一个接一个,跑进了邵易早就事先设好的结界。 七哥和小包子是最后两个跑进结界的。 虽然当时在关墙上他们尚有战力,但跑进兵营前去报信儿的时候,被一只骑着赤豹的女将直接一把银剑横在了胸前。 两人只好扑通跪下,任凭赵军当做俘虏给押进了队伍。 风洛棠免不得想象,不知道秦国大兵们从结界进去后,看到瀚海洲那样新奇的世界,会怎么做和怎么想呢? 不过这些现在邵易和风洛棠他们还顾不到。 整个行动在夜色中没有发出太多的声响。 吱吱呀呀,土门关的面向赵国广袤平原的关门打开了。 一万五千名赵军在刘荣的带领下,悄悄的出了关门,向鹿泉摸去。 背向月光的城墙上,一个不太清晰的黑影,正在蹭蹭的向上移动,仿佛一只巨大的壁虎。 这个黑影移动得非常轻巧。 他紧贴着城墙壁,让每一次移动只发出轻微的声响,就好像风吹过野草“刷刷”的声音。 不多时,黑影已经爬到城墙上。他静静地伏在阴影里,听着一队巡逻士兵从面前走过。等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一个空翻,轻盈的落到了城墙之上。 几乎同时,另一个黑影三跃两跳,仿佛暗夜中奔出的一只大猫“扑”的也落在了城墙上面。 那是一只斑斓猛虎,巨大的虎掌着地时,轻柔的就像小猫爪的肉垫落地一样。 一人一虎在暗影里悄悄移动,只有那大虎的一双金色眸子如两盏金光闪闪的灯,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缓缓挪动。 又一队巡营士兵走过。其中一个人“啊”的惊叫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这一对移动中的金色灯盏。 其他人也朝这边望来。但是他们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更多的声音。一把“飞蝗针”打中了他们的穴道。 来人正是宋意。他轻轻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好久没有这样恣意的在暗夜里发动袭击了。 他顺着有些凹凸不平的古老的台阶,贴着墙壁缓缓向下。 拐过几个弯,他已经无声无息地从城墙头上下到城墙底下的阴影里。 守城的士兵,三三两两在城门前晃着。 宋意像他以前习惯的那样,静静地观察着,倾听那些士兵的呼吸,计算巡逻队什么时候来,又什么时候走。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他已有了计较,轻轻的摸了摸身后的虎头,然后在心中数出五个弹指,轻轻说了一句:“去!” 斑纹利牙的猛虎从黑暗中跃出巨大的身形,两三下窜到城门近前,惊吓得一干守门的士兵魂飞魄散,以为天降神兽,连滚带爬的就要逃开。 也有个别勇敢的解下硬弓就向老虎射箭。可那神虎金光罩体,如何能被这普通的刀箭伤到。 它一声虎啸,向那弯弓搭箭的士兵扑去。那兵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体如筛糠,连喊叫都发不出声音。 宋意刚好就利用这混乱的当口,冲出去迅速发出飞蝗针,就近撂倒几个士兵,然后捡起地上石头,作为暗器击出,把几个要跑远的士兵打得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宋意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从容的走到门闸之前,用力推动绞盘。 城门“咯呀呀”的打开了。 刚能通行并行两人的宽度,便有无数赵国兵士蜂拥而入。 刘荣的一万五千兵士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出土门关,奇袭了鹿泉城。 刘荣所部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大规模的抵抗。鹿泉城的守军只有八千人,而刘荣的军力是他们的两倍。 不出半个时辰,刘荣的部下就按照风洛棠和邵易定下的计策,只驱赶,不斩杀的将这些守军赶往土门关方向。 沿途之上,为避免秦军四散奔逃,不断有猛虎巨豹从两侧驱逐,最后迫使将近七千多人挤入了土门关,冲向井陉横谷。 一切按照计划如法炮制,在抱犊山麓附近的梁子岭下,这七千人被驱入结界,投奔了瀚海洲。 赵军迅速占领鹿泉,将个别负隅顽抗的秦兵收为俘虏,留守三千人在土门关,五千人在鹿泉,其余一万多人大部分仍从土门关转回井陉的山中埋伏,等待下一次伏击的命令。 距离土门关六十里的井陉关是在整个井陉横谷中地势相对最宽阔的关隘。所以这里秦军驻军多达五千人。 桃河支流绵水蜿蜒如一个半圆,环抱着井陉关。周围壁立如云的大山,让这一谷地更像一处深井。 邵易骑白虎带领虎豹群,先从两侧山岩上飞跃,绕到井陉关以西埋伏。 而风落堂指挥刘荣部下两千人,将前夜在土门关缴获的秦军战甲换到身上,脸上以墨炭涂黑,伪装成丢盔卸甲的败兵。 这伪装的两千人由刘荣亲自指挥,从土门关出发,向西行进三十里,在“微水浦”渡过绵水后再向西行进三十里。 一夜行军。 在第二日黎明,他们终于到达井陉关附近。 由于山势转圜,在没有发起攻击之前,井陉关竟也无法望到从土门关过来的这些人。 赵军将士静静地伏在山中,等待攻击的号令。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这两千人得了指令,点起火把,然后开始奔跑喊叫,用秦地方言大喊:“开关,开关,土门关遇袭,快去救援!” 山中黑暗,视界不明,这群人仿佛真是从前线溃败下来的兵士一般跑向井陉关。 井陉关的守军也亮出火把,远远看去这些全是秦国士兵,大吃一惊。但因情况不明,暂时没有打开关门。 上面守关的士兵反复的盘问,也不敢轻易放箭驱散下面的败兵。正在这时,忽然关城之下这一大群败兵之后,隐约传来追兵的声音。 守城的秦兵组织了一下队伍,关门打开,放出三千人准备迎战。 可就在这三千人从关城中奔出的时候,忽然从两侧山里涌出近百只骁勇虎豹。 那伪装的两千人也乘机叩关而入。 虎豹兵团再次发威,啸声吼叫,天震地骇。 秦兵关内关外的几千人的队伍一下子被冲散。一瞬间,鬼哭狼嚎,秦军兵败如山倒。 赵国的其余大部士兵近万人,也穿过狭窄的井陉横谷,迅速和井陉关的秦国士兵战在了一处,近身相搏,迅速在兵力优势上占了上风。 加之虎豹兵团的威慑,井陉关的秦兵很快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束手投降。 不用多久,按照邵易和风洛棠的安排,赵军再次将这些秦国军士驱入黑暗的井陉,在最狭窄的地方,消失进结界。 此役,赵军抢得鹿泉城,土门关,和井陉关。井陉东侧全线七十里已经均被赵军占领。 而邵易和风洛棠成功地通过这两夜一天的战斗,将秦军一万四千多人赶入了瀚海洲。 这些秦兵如果抵死来战,也会寡不敌众地被刘荣的两万大军吃掉。如此,四龙相的救人计划“井陉战役“成功完成了第一战。 直到把所有人安顿下来,刘荣才悄悄地找到风洛棠和邵易,问出了他一直非常不安的问题:“如果这一万多秦兵全都放回秦国,那岂不是放虎归山?” 邵易和风洛棠笑得讳莫如深,答得语重心长:“你放心,刘将军。此次所有进入井陉的秦兵,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刘荣听到这话不由得大震。见他二人说的肯定,又见识过他们操控凶猛的虎豹兵团,心下越想越惊。 刘荣心说:“这两个小娃娃年纪如此之轻,做事却是如此果决,手段又如此深不可测。实在是不能看轻少年郎啊!” 再过一日的清晨,带着大军连续奔逃的郭腾也赶到了井陉关。 他远远望去,见关城之上早就“城头变幻大王旗”地换上了赵军的旗帜,心下又怒又惊,迅速清点人马,直接南下。 大量的粮草辎重实在无法带走,郭腾除去带上自己兵士需要的量,其余一把火烧毁在旷野上。 郭腾披荆斩棘,沿太行山山脚带领将近七千人的败兵,终于向南绕道轵关陉,几番辗转、历时三月回到了秦国。 加上后来一些散兵游勇陆续返回秦国,此次桓齮大军最终只得万余人逃回了秦国。 郭腾因其忠勇善战,一年后官拜内史,以内史腾为名再次统领秦军,不但成为秦王开疆拓土的先锋,更是秦国镇国守业之肱骨。 此为后话。 肥累城的危急一解,公子嘉立刻带上公孙直和龙将军,以及剩余的一千多护卫亲军返回邯郸城。 自他北境搬兵离开邯郸,王都内发生的一件件大事,令赵国朝堂风云诡谲,也使他不能袖手旁观。 林煜以公孙直的文弱书生模样和公子嘉同乘坐一辆马车。 一路之上,他总觉得公子嘉的目光常常在他脸上逡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煜坦然一笑,说道:“此次坚守肥累,公子真是贵人助战,功不可没啊!” 公子嘉神情严肃并不接话,却问道:“敬和有没有发现自己与先前有什么不同?” 林煜平静答道:“一介书生亲历血战,自是特别的历练,如何能不改变。只是公子觉得我与以前有何不同呢?” 公子嘉但笑不语。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三十四章 生门 季昂的脑袋猛的一甩,向边上躲去,好悬没有躲过一个赵军高大士兵的横刀一扫。 虽然头躲过去了,那刀锋还是擦到了他束起的发髻上。呼啦一下,一半的头发披散下来,粘在他满脸满脖子的血水汗水上,糊得人难受。 喊杀声、马蹄声、无数兵刃的撞击声、盔甲的摩擦声,以及践踏和倒地的泥水声都交织在一起,季昂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的,耳朵几乎聋了。 但幸好他听到了刚才这一刀横扫来的劲风。 季昂挥起左手的青铜战刀挡开一个赵兵高举起又砸下来的长矛,同时右手把挽在手里的长枪,借助猛向前弓步的左腿的力量,狠狠一戳,朝着那刚才使长矛的赵兵还未离去的战马腹部扎去。 长矛“噗”地扎在马腹上。军马剧痛嘶鸣,前蹄腾起,向斜刺里跃开。 那马上的赵兵狠勒马缰用赵军弯刀侧背猛拍马的屁股,稳住战马,仍然提马继续搏杀前突。 季昂是秦国大军的一名百夫长。他跟随王科左军从桃河上游向中军大营救援去的路上,遇到了伏击。 季昂抹了把眼睛,甩了甩头,甩开已经被四处溅来的鲜血糊住了的头发。 他用上臂肩头,猛的一撞冲过来的一个赵兵,挥起手中战刀就砍。 对面赵字大旗下的帅旗上一个大大的“乐”字。 季昂听说过赵国的乐乘。但是,那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要守护的是身后这一杆高高飞扬的“秦”字大旗。 “周胜,你给我往前冲啊!”季昂吼叫着他下面一个什长的名字。 那什长不知是哪里受伤,双手拄地,几乎失去了战力。 季昂的大叫让那个被叫周胜的猛的一抖,从地上弹起,抄起刚才几乎已经握不住的战刀,继续冲向赵军砍杀。 但是在下一瞬,周胜在肩头中了一刀,向后倒去。而他后面冲上来的赵国骑兵将一杆长长的矛狠狠剁进了他的前胸。 季昂又猛一甩头。他看着他的人在不断的死去,已经麻木了。 这场仗已经打了很久,让他觉得天昏地暗,仿佛这一天没有尽头。 他拼命的厮杀着,让他的刀不能停下,虽然他已经精疲力竭。 但是王科将军仍然在马上和敌人的骑兵战在一处。 季昂往后退了两步,靠近秦国大军。 另一个什长倒下了。旁边的伍长从他手中夺过战刀,用双刀开始向敌军狂砍。 季昂用余光,突然看到一支赵军的箭矢射中了不远处的王科将军。 浑身浴血的王将军在马上猛的一振,一手捂住腹部喷出的血,一手仍然抡起手中的长枪,继续再战。 王科将军身边的亲兵数量也越来越少。季昂想着,是冲上去保护王将军,还是继续守在战旗的旁边。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两个赵军骑兵向他猛攻过来,一人长矛,一人长枪。 季昂见势不妙,一边用刀劈砍阻挡扎过来的枪矛,一边向后猛跳三步,大喊一声,扛起千钧大旗,朝秦兵人数最多的王将军那处奔跑。 他感觉自己就快跑不动了,因为像这样扛着旗奔跑,在这一天里已经很多次了。 可是他不能让这巨大的“秦”字大旗倒下,甚至不能让大旗有一丝歪斜。 正在此时,一骑秦兵探马突入血肉横飞的战场,冲到王科面前,大叫到: “报,鹿泉方向发现敌军。约有一万多人。“ 王科脸色大变。他在桃河边遭遇乐乘的五万人,已经是兵力不敌,苦战至今。 本以为尽快能够和中军大营合兵一处,还能支持一段时间。没想到破营的消息已经传来,他只得且战且退,准备退回土门关入井陉,为秦军守住退路。 可还有几十里地,却得到土门关方向有赵军前来堵截的军情。腹背受敌。 王科觉得再这样鏖战下去,他必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可他这一只部队在大将军的安排里是一支奇兵,是包抄李牧的奇兵。他不能没有完成大将军的任务,就被围歼。 王科决定收缩阵线,向南撤退。他知道大将军的主力在南边肥累方向。如果向南撤退,他有机会遇到主力大军驰援的先锋部队。如果那样,两下合一,还有一战之力。 王科聚拢部下,发现他的四万人马已折损一半,只剩下两万左右精疲力尽的秦国兵士。 他用重骑兵殿后,阻挡不断冲锋的赵军,迅速率领残余的两万人马撤出战阵。 但向南行进,不过三里,却见右前方目所能及的地方,一队整齐的赵军严阵以待,旌旗招展。赵字大旗下的将旗上书一个“刘”字。 王科并不知道这是哪一支部队,但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遇到左右夹击,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季昂扛着“秦”字大旗,追在王科将军的护卫亲兵后面,遥遥地也看见了赵军的兵阵,心中暗道“完了”。 他下意识地用腾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按了按腰间。 本来那里是挂了几颗人头的,可是在近战中太过负担沉重,已经甩丢了。 现在在甲胄里面,他按到了一个硬硬的小包。 那是他全部的家当,五个金币。他不放心的带在了身上。 他所有的军饷和战利所得都在这里,如果换成银子,可是好大好沉的一包。他想着有机会把这五个金币,带给他家乡的妻子和一对儿女。 可是,他抬头看了看,前方近万人的赵军方阵,和后方尘土飞扬的赵军追兵。 他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他又看了看天色,依然太阳高照。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乐乘老将军已经从探马那里得知前方列阵阻击的是刘荣的大军,老怀大悦。 不久又看到十几骑赵军骑兵绕过秦军大军飞奔而来,得知是李牧之女李落棠时,又高兴又惊讶,大声说:“小李校尉,听说你们已经占了井陉,收了鹿泉。真是给了我们天大的助力!” 风洛棠简单明了地说道:“乐老将军,恐怕父帅马上就要迎战桓齮的主力大军。而您这一部是左翼不可或缺的围剿力量。前方的溃败秦兵交给刘荣所部,我们还有一万多人马,会把秦军赶进井陉包围圈全歼。” 乐乘老将军听到大喜。他实则早就接到李牧调遣,立即说道:“正好,我可速速赶去围歼桓齮主力大军。剩下的留给刘荣替扈辄报仇吧!” 说罢,乐乘鸣金收兵,清点战场,集结队伍,朝李牧已经占领的秦军主力大营出发了。 风洛棠得了乐乘首肯,便帅刘荣大军开始了对王科所部的围追堵截。 按照既定方针,刘荣大军只围不杀,而风洛棠和邵易,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要求和秦军王科将军对阵。 王科在护卫簇拥下到得阵前,一手按住腹部箭伤,高声问道:“有什么话讲?” 风洛棠胯下神骏极地,人马都盔甲鲜明。 她严肃冷峻地大声喊话道:“王科将军,你们已经被包围,速速放下武器,率军投降。” 王珂大笑道:“哪儿来个小女娃儿?也敢跟我喊话。来,射箭!” 风洛棠见好好说行不通,也来了火气,顿时振发龙气,一片金光气焰从身后腾起。 她大叫一声:“少爷,放狗!” 她觉得喊“放狗”比“放虎豹”更有恶少横行的爽利,反正邵易听得懂。 邵易挡在风洛棠身前,把战刀舞得密不透风,护住二人不被羽箭伤到,同时口中的口笛轻轻鸣叫。 只消片刻,原野上传来数十声震天的虎啸豹吼。 风洛棠见虎豹战团已到,向秦军中军王科方向抛出镆铘剑。 一条巨大白蟒在空中画出一道银色的光芒,直扑王科而去。 王科见那蟒蛇张开血盆大口,浑身的银白蛇鳞发出耀眼的光芒,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没头拨马便逃。 周围的亲兵将领也都跟随其后,慌不择路的乱成一团。季昂扛着大旗,追着他们玩命奔跑。 可那白蟒倏忽便到了近前,用它巨大的蛇尾一卷,那“秦”字大旗便如一片落叶飘飞向空中,不知所踪。 季昂拔出腰里的战刀,边奔跑,边回头乱砍,却发现那大白蟒蛇并无伤他之意。 镆铘气势如虹地直奔王科。它巨大的蟒头用力一撞王科坐骑,王科胯下战马便如天马行空般飞了出去。 王科忽失了坐骑,直接一个后空翻摔在地上。左右亲兵的战马不急躲避,竟多有踩踏在他的身上。顿时,王科重伤昏迷。 秦军将士们赶紧将王科救起,乱战之中寻路撤退。 可是没成想,就在此时,秦国大军的边缘开始混乱。士兵们四散奔逃,狂呼乱叫。原来是虎豹兵团杀入了秦军。 秦军再悍勇也是凡人,哪见过比人间虎豹大上三倍且刀枪不入的猛虎烈豹,直吓得仓皇失措。很多士兵,已经当时就瘫倒在地。 秦军的战力瞬间降到冰点。几乎无人能再做抵抗。除了拼命往前跑,他们再无恋战之心。 风洛棠一催超光,打个唿哨,远处骑着骏马极地的邵易,用口笛叫来了风洛棠的赤金大豹和自己的大白虎。 风洛棠一个飞跃,跳上豹身,几乎跃地腾空,几下飞奔便到了王科亲军队伍面前,大声喊道:“要想活命,跟我来!跟随我者不杀!” 赤豹从秦军上面飞过,顺便还将几个企图抵抗的骑兵踏得人仰马翻。 风洛棠驭豹飞跃,如足下生风,肋插双翅,带领虎豹兵团不断驱逐秦军,急转向西北方向。 邵易也跃上巨大白虎的后背,借神虎的飞天之能,迅速掠过秦军大阵,向井陉奔去,提前准备结界。 王科的将领亲兵几番犹豫,不知所措。他们担心这是赵军要将他们引入埋伏,报长平之战坑降的旧仇。可又转念一想,如此这般也是被人全歼于野,恐怕尸骨再难回秦国。 进退维谷之间,将领们竟无从选择。 但是秦国的兵士们已经在绝望和虎豹的驱使下做出了选择。 密密麻麻的大队秦兵前挤后拥地直接转了一个急弯,朝着西北方向纷纷奔逃。 那些刚吓软在地的兵士也勉强挣扎地爬起,跟着大部队,裹挟着王科亲兵军团,竟大势已去一般,也朝西北逃去。 等到离土门关外十里路程,很多秦兵已经认出了井陉的入口道路,便自行带领残余大军往土门关方向撤退。 邵易按计划在井陉内早早做好了布置。秦兵到时,关门大开,并无赵军守卫阻挡。 大量秦国军士涌入关城内,虽然有将领加杂其间的大喊“小心有埋伏”,可人潮一样的兵士们拥挤的声音盖过了这些喊叫。 大多数秦兵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穿过井陉,穿过井陉就可以回到秦国,就可以活命。 两万人冲进狭窄的关隘,整整用了三个时辰。 中间秦兵们为挤入关门,挤伤碰伤无数,丢盔卸甲,抛了数不清的兵器在土门关外延绵数里的旷野上,才陆续通过了关口。 季昂冲进关口的时候抹开额前乱发,最后回了一下头。 他看见血色黄昏中,远处连绵都是赵军的身影和旗帜。然后他用手护住腰间内里硬硬小小的囊袋,头也不回,拖着两条几乎已经跑残的伤腿,跟着大部队进了井陉。 邵易因为功力不足,做的结界完全维持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所以他辛辛苦苦,每隔一个时辰就向峡谷以西更深处退后一里,重新制造结界。这才把前赴后继的两万人送进了瀚海洲。 邯山院后山的“听松轩”里,成一子用肩头轻轻碰了一下胖胖的院祝成惠子说道:“看什么呢?还没有看够?” 成惠子收了眼前波动着井陉关乱糟糟画面的结界,放下一直手搭的凉棚,嘿嘿咧嘴笑道:“看我徒弟忙活的,把个结界的法术现学现卖,给搞成了‘生门’啦。我是不是应该上去帮把手?” 陆明法师在旁边故作冷脸道:“就你徒弟行。你怎么还没有给他那光秃秃剑鞘装上把剑?” 腾格武师也笑嘻嘻地说:“要说剑法高明啊,还得是我徒弟。” 成一子扬着皱巴巴的老脸“哼”了一声,说道:“我就瞧那小女娃行,比你们哪个徒弟都厉害。没有她,我看那些个傻兵有‘生门’也不知道进呢。” 他的发言被三位师弟一起哂笑了。 樊於期骑在马上,距离桓齮和他的亲兵将领约有二十步之遥。 他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马上的桓齮,看着他震惊焦急,怒不可遏,一副急火攻心的样子。 樊於期默默地想:“真是不知死。看样子这一场战役就快要到头了。” 截至目前行军至此,有两件事令樊於期很不放心。 一个是那个骑在白马上的大剑师盖聂不知从哪天起开始不见了。既不知他的任务,也不知他的行踪; 其二是桓齮这本是“打援”的战略,却将自己化身为“急援”,急吼吼领着近十万兵马,匆忙回扑。 这在樊於期看来实在不算明智之举。上十万人的大型战役,难道不该沉下心来慢慢打吗? 樊於期决定等待一下时机再开始行动。 不过,召唤风火雷电水土等要素全齐的五行大法术,是需要提前准备准备的。 他从自己马鞍桥的皮囊中掏出那个碎花小陶盆。这看似平常的物什却是件了不得的法器。 他把小陶盆放在自己的马鞍上,双手附在其上,一边随着马背的颠簸,跟着大军快速的移动,一边静静的聚集精气。 远看上去,樊於期就像是在打坐和养精蓄锐。 偶尔瞥了他一眼的桓齮不耐烦的收回了视线。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三十五章 野火 李牧的大军正面迎击了桓齮回援的主力。 双方的战斗从黄昏时候拉开序幕,至入夜仍没有停歇。 很快旗开得胜的乐乘大军按照李牧提前布置的右翼侧路,和乐乘学生将领赵葱将军率领的左翼大军,同时配合李牧主力大军夹击了桓齮的近十万人秦军。 双方子夜休战。 第二日天还未亮,秦赵两军又互相发起了冲锋。 桓齮大军至此从军力上并不占上风,与李牧军双方势均力敌。战斗打得异常艰难。 为保全战力,桓齮派出先锋前军韩程带领三万人,希望能绕道太行山脚下,一路向北,迂回到李牧军身后或身侧。 韩程军到得太行山脚,刚好撞上策应而来的右翼乐乘大军。 刚刚大战王科军得胜的赵军士气如虹,狠狠对韩程军给予了迎头痛击,令韩程军折损大半。 余部原路逃回秦军主军阵营。 又一个血雨腥风激战的一天。桓齮渐渐感到军力不支。他想,此战如若不敌,只得暂退一时再做打算。 一天的战役中,桓齮的重骑兵也用上了,重甲战车也用上了。可是赵军的攻势太猛烈,桓齮的反扑无一建树。 事实上,双方均有惨重的伤亡。 即将入夜,桓齮紧锁着眉头,满眼都是赤红血丝。他现在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撤退和坚守中尽可能多的保全秦兵的战斗力,以期再战。 桓齮正在凝神思索,忽然感到一阵奇怪的大风从脚底地面升起。 战马开始局促不安的原地踏步,焦躁地打着响鼻,好像已经感知到有什么巨大的危险临近。 有飞沙渐渐扬起,愈演愈烈到携裹砂砾碎石,打得人面颊生疼,睁不开双眼。 桓齮用右手扯过披风,挡在面前,顺势转身回头,看到周围的亲兵将领,也都被这飞沙走石搞得狼狈。 桓齮催动战马向前突进了几步。整个亲军小队也随他的前进开始向前移动。 前移了十几步之后,桓齮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有一种奇怪而恐怖的感觉包围了他。 他突然意识到周围的安静。这种不正常的安静让他心惊肉跳。 因为他听不到战场,听不到那些厮杀冲锋,听不到他的大军了。 他四下看去,身边还有百十来号人,是他最亲近的亲兵和副将。他们中的有些人也明显发现不对劲,正在四下张望。 很快周围所有人用惊惧的眼睛看向桓齮。一个副将刚要说话,桓齮抬起左手,周围的人噤声不敢再多言。 桓齮的豹眼收缩地眯起来,缓缓看向前方。 还是那片荒原,还是那片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可是,无论是秦军还是赵军,除了这剩下的不到百人的队伍,全都消失了。 桓齮抬着的左手向前摆了一下。然后他催动战马打起十二分的谨慎向前走。 身边的这些紧紧跟随他的忠心的秦国将士,也跟着他以同样的节奏往前走。 明明还是赵国的原野,远处天尽头,还是刚刚来临的夜色,和黑黝黝山峦起伏的轮廓。 但是,一切都又不同了。风大起来,不再有沙石。 从风中传来丝丝凉意。是雪花。开始下雪了。 越来越大的风雪令这几十匹战马喷出的哈气变成团团白雾,仿佛呵气成霜的冬天突然降临。 桓齮伸出手。大团大团的雪花落在手心里,冰凉的感觉真实无误。 他猛的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身边。 仰度阁阁主樊於期正在不远处的一匹马上,表情平静的向他看过来。 樊於期对上桓齮怀疑夹杂着些许愤怒的眼神。他对此刻的情形很满意。 成功的秘境幻术在他手中已臻完美。 “大将军,”樊於期冷冷的说道:“这个地方路不好走。还是由在下带路吧。” 说完,他一催胯下的高头大马,马蹄轻响,奔跑几步,赶到这百十多人的小队前面,浑身带着慑人的气场,向前走去。 秦军的中军大营在一阵奇怪的大风刮过以后,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中军大营的秦军将士惊悚地发现,大将军和他的亲兵小队,连带着三四位副将都从军阵中同时消失了。 兵士们惊呼着“大将军”,小心地散开,四下寻找,却毫无所获。 剩下的几个副将顿时失去了主心骨,也着急的大喊着“大将军在哪里”。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将士们毫无防备。 但是很快,几位有经验和胆识的将军很快稳住了阵脚,控制住了大将军失踪这一惊人消息的扩散。 为了不动摇军心,中军大营迅速决定找来一人披上将军战袍,依然在桓齮的位置上立马横枪,指挥督战。 这件不可思议的大事一出,秦军主力的指挥将领们迅速达成一致意见,整合部队,伺机撤退。 此时正好是赵军冲锋之间的空隙。 秦军清点人马,还有不足七万,随即决定,调集长矛兵和铜盾兵列开战阵,阻挠赵军的冲锋进攻。而大部队以轻骑兵在前,重骑兵和战车在中部,按照倒三角型阵列向太行山方向撤退。 不过战场经验丰富的李牧是不会给秦军逃跑的机会的。他命令马上加大冲锋的频率,牢牢地咬住了秦军。 双方交战阵线不断向秦军方面挤压。 夜色渐浓,视线越来越不明。天空中大量的厚重云层遮蔽了清亮的月影星光。 但秦军撤离的脚步并未放慢。几个时辰后,他们远远已经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黑沉沉的太行山,重重叠叠,延绵无尽。 赵军在秦国大军身后,又发动了新的一轮冲锋和攻击。撤退的秦军不得不加快脚步。战阵已经拉得很长。 乘胜追击的赵军愈战愈勇,杀出了气势。 正在两军的冲锋再次要胶着在一起时,异象陡生。 在两国交战互攻的战线上,一条忽然燃起的火线挡在了赵军冲锋战阵的面前。 这条火线出现的迅猛而稀奇,就地腾起一人多高的大火。火舌的炽灼热浪令赵军不能寸进。 火线另一侧的秦军也是惊骇不已,完全不明白这是怎样的异数,搞不清是凶是吉。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迅速向井陉关方向退去。 秦军其实早就获悉井陉关已失。但毕竟关隘狭窄,赵军应当驻军不足。秦军凭着现在几万人的力量,还是有信心夺回关隘。 有这火线襄助,隔断赵军的追击剿灭,秦军撤退速度更快了。 就在距离土门关三四里路时,忽然天空中炸响十多个惊雷。雷声轰鸣,振聋发聩,令所有秦兵心惊胆战。 随后,暗幕一样的天空中,数十头巨虎大豹浑身闪着耀耀金光,从天而降,如巨大的流星砸向秦军阵营。 雷声的间隔中,一个嘹亮清晰的声音响起:“放下你们的武器。扔掉你们的盔甲。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声音竟然是个女子的,从空中传来,震荡回响,宛如天籁。 那些个皮毛闪亮的飞天虎豹,在秦军的头顶盘旋飞窜,不停扑咬企图反抗的秦兵。 有不少吓破胆的秦兵已经扔掉了自己的武器,脱掉了盔甲。 虽然将领们大声的呵斥“继续战斗,不许扔掉武器”,可是越来越多的秦兵在这样震人心魄的景象前放弃了抵抗。 天雷滚滚之间,天籁之声再次响起:“解除武器和盔甲的可以不死!向西跟随我,可获新生!” 随着这话,西面天空出现一条璀璨银链,巨大白蟒镆铘在空中盘旋引领。 秦兵们在经历了肝胆欲裂的恐惧后激动不已,纷纷朝着那祥瑞一般的巨蟒奔去。很多骑兵舍不得丢弃战马,便扔掉了武器和人马的盔甲,光骑在马背上也驰骋而去。 邵易在用雷焰令放出隔断赵秦两军的火墙后,正在调动所有龙气和魂力打造新的结界。但是他消耗太大,就算快要憋到吐血,结界还未完成。 突然一双又厚又大的双掌推上了他的后背,柔软温暖,给他渡入充沛的精气。 邵易猛回头,对上了成惠子如弥勒佛样的憨笑大脸。 “徒儿你这小小的结界简直是让人钻鼠洞。看为师来为你画个大的。”成惠子双手从邵易后背撤回,胸前回旋,施展结界秘法。 空气中气流快速流动。正对着的天空上也风云震荡。有莹莹闪动的微光在向成惠子前方汇聚。 不多时,一个巨大的波光拱门在暗夜里竖立原野,足有二十丈宽,两人多高,严严实实挡在通往土门关的必经之路上。 邵易惊诧得合不拢嘴,见结界已成,将一直悬着的心放回肚里,终于笑了。 此时驱动镆铘的风洛棠骑着赤豹从空中一个俯冲落了下来。 看到这巨型结界入口,惊呼了一声,直跑到成惠子面前,满眼星星,无比崇拜地说道:“呀呀,师傅就是师傅!这手艺就是地道啊!” 话音未落,一片嘈杂洪水潮流从远处涌来。撤退向井陉关的秦国败兵在虎豹的驱使下,果然追着引路的镆铘到了。 随后便是“高峰期冲地铁、春运时冲火车”的热闹景象了,人声鼎沸,拥挤不堪,人仰马翻,前赴后继。 足足用了大半夜,大部分的秦兵全部冲入了结界。就连原先不太坚定撤退的将领军官们,也被墙倒众人推的拥进了瀚海洲。 所有的神天虎豹全都在巨大结界拱门消失前飞跃回瀚海洲,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见了。 宋意骑着斑斓猛虎跟在它们身后也暂回结界,协助盖聂安置秦兵。 邵易和风洛棠重新骑回极地和超光,信马由缰跟着成惠子出了土门关。 “哎呀,十万人的到此一游还真是壮观!”风洛棠面对土门关前近三里平川上堆积如山的兵器盔甲叹为观止。 “你们赶快吧,要赶到天明之前处理好。我得去帮你们师伯了。瀚海洲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兵灾蝗虫,估计你们师伯要气的从云洞里掉出来了!” 成惠子摸摸自己的大胖脑袋,晃晃悠悠的走了。 “通知刘荣所部,我们用火攻,连夜歼灭了所有秦军残余。让他们就按此上报。”邵易深思熟虑后这样说。 风洛棠想了想,不禁露出赞许的神色。轻巧地拍拍邵易肩头:“得嘞,少爷。点火吧!” 这一夜,井陉关前的大火烧得是烈焰冲天,浓烟滚滚,绵延十几里地。 夜风一起,野火蔓延,席卷了几乎整个战场。巨大的火舌舔着夜空,仿佛连积云也燃烧了起来。 连绵原野的大火将炙烤的热浪推到赵军面前。整个赵军沉默了,在远方目可能及的巨大火海的照映中,目瞪口呆。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两夜。到第三天的日上三竿,才渐渐熄灭。 火海中扬起的灰尘令西部的天空阴霾不退。呛人的味道随风飘荡百里仍旧刺鼻。 李牧面对十几里的焦土残骸,微微叹息。想到长平之战被坑杀的四十万赵军,心中不免唏嘘。 难道这场天雷大火竟然是上天的报应不爽吗? 李牧随即吩咐下去,称秦军一十五万人在我赵国境内肥下藁城附近,被我军伏击歼灭,而火攻灭敌之事一笔带过,并不着重提及。 毕竟怪力乱神和故弄玄虚不是李牧大将军的本色。 刘荣所率一万多人在经历了大半年的颠沛流离后终于报得宜安之战的深仇,凯旋回归。 乐乘大军虽然在苦战中有所折损,余部近四万人,加之赵葱所部剩余的两万多人,全部回营复命。 会师之时,赵国的军士们忽然意识到他们终于一雪前耻的打赢了这场仗。 一时间战刀的敲击声、欢呼声,悲号声,感谢天地的欢叫声,振动原野,响彻云霄。 李牧带领赵国这支浴血的大军,终于迎来了他们几十年来第一次对战秦国的重大胜利。 赵国王城。 这两天玉树临风的郭相爷也是真的清减了。 自从赵王,现在应该说是前赵王了,突然的辞世,对于相爷郭开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旱地炸雷。 郭相爷简直措手不及,猝不及防。他其实对未来有很多的规划和安排,但这些都还没有来得及完成。 郭开很愤怒。他内心深处的愤怒如地心的岩浆,翻涌炙热,不可与外人道。 他恨那贪得无厌的畅王后,勾结了阴险的春平侯。 郭开有他自己的情报来源。他知道老相识王傲在赵王死的前一天来过邯郸。 他的推测和结论令他自己不寒而栗,毛骨悚然,也更深的加重了他的愤怒。 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一把野火,已经烧的燎原之势,不可阻挡。 他恨不能用他自己心里这把火,把整过赵国王宫给点着了,让那一对奸邪男女和那个只知声乐和享乐的小皇帝燃烧成灰烬。 也许是因为郭相爷平日里素有的积威,新赵王并没有颁布任何裁撤郭开相爷权利的法令。相反,对郭相爷言语之间愈发的倚重了。 但是每次上朝,郭开能明显感觉到那母子二人对他的鄙夷和轻视,连带的朝中一干老臣都呼啦啦在他面前直起腰来。 就连唐玫那个伺候赵王一辈子的奴才,郭开都感觉他最近的腰弯得实在是不够低了。 郭开压抑着心中这把火,别在没有点燃敌人之前就把自己烧得失去了理智。 他理了理思路,当务之急是如何保护自己的权利和用权力得到的巨大的财富。 老赵王一去,所有人都知道郭开相爷的靠山倒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郭开会不会倒,什么时候倒。 既然还屹立未倒,郭开就得想方设法站得稳些。他已经想到了一个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三十六章 绑架 公子嘉前夜刚回到邯郸,第二天一早便有下人来报,郭开相爷登门造访。 郭相爷今日轻装简从,只带了一个侍茶的小奴,提着髹黑红大漆凤鸟纹茶食漆盒,态度恭谨,步态从容地踱进了房中。 进得正堂,与公子嘉对案相坐。郭开面色寡淡,竟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郭开唤过茶奴,端过来他带来的大漆茶食盒,打开来,里面有几饼暗红色的茶饼。 郭开温软的说道:“这是蜀地供奉来的,唤作‘燕脂扣”,是用最好的崇山峻岭里的古茶,用米浆合了,做成茶饼,炙烤成朱红色。” 郭开将茶饼递给公子嘉:“此茶饼做工甚为复杂,这还是……”他忽然打住话头,脸上露出一丝哀戚。 公子嘉将茶饼交给旁边伏跪着的茶奴。 茶奴双手于头顶接过茶饼,无声乖巧地退到一只青铜小炉前开始煮茶。 “公子不在王城多日,朝中东海扬尘,物是人非了。” 他的声音低沉幽然,一时间还真让公子嘉有种他在追忆伤心的错觉。 小炭炉上银壶中的水滚开了。 茶奴低眉顺目地细细研磨了茶饼上取下来的“燕脂扣”茶,倒入滚烫的开水,一股浓郁的茶香味弥漫开来。 淡淡细细的白雾飘浮在细腻的陶碗里。碗中的茶汤,是比琥珀略深的莹润颜色。 郭开双手很恭敬的将这碗茶汤置于公子嘉面前。 公子嘉也深深一礼,表示回敬。 “我说我伤心,信的人不多。但不伤心那真是假的。”郭开好像因了这一杯茶已经和公子嘉到了无话不谈的亲密程度。 “无论信与不信,我跟君上的情谊几十年来从未改变。君上就算对不起谁,也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我郭开。” 郭开说到这里,一张精致的脸上竟然流下两行热泪,看上去少不得有些落魄风流。 公子嘉默默地听着,啜了口茶,不置一言。 郭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拭去泪痕。“公子你是知道的,相对于其他人,你我之间,更是父辈子侄。” 公子嘉眼眸微动,心里暗想,这下面才该是重点了,便鼓励地略一颔首。 “如今之际,朝中暗流涌动。随时有可能发生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郭开正色道:“所以公子与我必须联手,将朝中稳住,方能在李牧大将军前线抗秦的大战之时,安国安邦。” 公子嘉轻舒一口气,和他预料的一样。 他其实有点厌烦郭开搞的这种小气氛。 先王仙逝,他不是心中不难过。毕竟十几年的父子。 但是,这几年来父子龃龉已经将父慈子孝的情谊消磨掉大半。 公子嘉抬起头,用清亮的目光看着对面郭开人畜无害的俊脸,开口说道:“郭相爷何以教我。请讲。” 郭开心中一松,赶忙说:“投桃报李,各取所需而已。我知道朝中颇有些老臣,依然是公子的助力。你们保我相位不变,我保公子拿下赵国大司库。” “哦?”公司嘉猛一抬眸,心道:这赵国大司库一职,执掌财政,过手无数金银,一直是郭开的禁脔,谁碰谁死。没想到,郭开今天竟然大方到如此地步。 公子嘉迅速掩饰住他的意想不到,沉默不语,慢慢的啜着茶水。 “郭开相爷真正是个很雅致的君子。这样不似平常人那样加盐或任何其他调料的茶,保持了纯净的味道,果然好喝。”公子嘉岔开话题。 “公子高雅。此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公子嘉又喝了两口茶,才微笑着对郭开说了一句:“郭相请放心。” 郭开心中大喜,似是得了公子嘉的保证,连忙又给公子嘉斟上一杯茶,说道:“新王年幼,还要靠公子和各位老臣支撑照顾。” 公子嘉这回是重重点点头,将茶杯轻轻放下,说道:“郭相才是殚精竭虑,国之柱基。实在是费心了。” 樊於期在前面带路,风雪中桓齮看不太清他的背影,只仍然听到北风中,前方的马蹄声踏在雪地上的咯吱轻响。 自己这一百多人不知算不算一支战斗力量。桓齮有些怀疑的环顾左右。 最开始,当樊於期让这队人跟着他走时,着实有几十位亲兵副将冲上去准备手刃这犯上的家伙。 本来,大军阵前,哪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阁主说话的份儿。 但是倏忽之间,那些冲上去的兵将就像糟了雷劈,个个焦面黑脸,吐血而亡。 樊於期突然展现出来的强大武功把所有人震慑住了。 桓齮很识时务地下令跟着樊於期阁主,不得造次。 于是将士们在风雪中费力前行,毫无怨言地跟随着自己的将军。 北风的呼号声已经渐渐小了,鹅毛大雪却依然向众人席卷而来。 黑夜中,片片雪花隐隐有些闪烁,仿佛是暗夜中漂浮着的光点。 桓齮是在北方征战过的人。他感觉出这样的雪,和他在荒凉的大秦北方幕天席地里遇到的雪很是不同。 真正的雪夜的黑暗是无垠的。黑暗里的雪花也是觉得出却看不见的。而这里的雪…… 马队继续不知尽头地往前走着。 忽然樊於期回过头来对桓齮高声道:“将军请列纵队。前方道路狭窄,只得一人一马通行。” 桓齮觉得在情况不明的情形下,挑战樊於期的权威是不明智的。 他刚想指挥他的亲兵队改为纵队,身边一个亲兵抢马跃出。 这是他贴身护卫亲兵队里的一个老兵,一向脾气暴躁,忠心耿直。 这老兵早就看不惯樊於期莫名其妙的做派,打算冲上前去质问他,大喊着:“樊於……” 他的“期”字还未出口,纵马向前的身影,忽然就像是落入前面看不见的深渊,消失在大雪纷飞的夜里。 众人无比惊骇。桓齮压下心中恐惧,愤怒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嘶喊:“樊於期!” 前面的身影顿了一下,樊於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大将军指挥好你的队伍,别再让你的人做无谓的牺牲了。” 桓齮强忍怒火,简单的对身边的人说道:“列单人纵队,都跟在我后面。” 不过仍有几个勇敢的亲兵和副官,硬是抢到了桓齮的马前。大家排成单行一队,继续在黑夜中顶风冒雪不断前行。 一对人马明显感到地势的不断增高。他们在爬坡。 跟着樊於期不知走了多少个时辰,连马都快走不动的时候,忽然在前方看到一座院落。 越过低矮的院墙,可以看到昏黄的灯光在风雪夜色里晕出暖意。 这座院落占地很大,却只有一对很小的木门。 所有人全部下马,牵马进入院门。 桓齮也抬脚进了院子。院子里落满了积雪,看上去平整无痕,似是从无人来过。 樊於期对桓齮说道:“今夜就歇在这里吧。正房一间,我与大将军秉烛夜谈。其余人马就在旁边两侧的厢房中歇息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率先走入正中间的大屋。 桓齮一挥手让众人退到厢房休息。有十几个贴身护卫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桓齮只得让他们在院中守候,自己独自推开主屋走了进去。 房间中的陈设很简陋,只有一盏蜡烛了无生气地闪动着,不知是谁人在他们到达之前点燃的。 桓齮大咧咧在樊於期对面坐下,军旅习惯,坐得腰背挺直,双臂抱环,威风八面。 樊於期坐得很放松,面色平静,平凡的五官配上现在的一丝淡漠让他看起来很有些冷酷。 “大将军恐怕要委屈在这歇息几日了。”樊於期淡淡说道。 桓齮所有的愤怒在这时候突然爆发。 他一拍案几说道:“你到底在搞什么?秦国的大军去哪里了?这又是哪里?你到底是谁?” 樊於期的脸上终于毫无掩饰地把心中的自负笑了出来。 他摇摇头说:“将军稍安勿躁。长夜漫漫,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说完,樊於期朝旁边的一个冷灶的火塘一伸手,炉内“噗”的点起火来。 没过多久火上架着的铜壶冒起热气。水开了。 “来吧,”樊於期对桓齮轻出一口气,闲适的说道:“喝一碗热水。风雪之中,长途跋涉,还有什么比一碗热水更令人愉悦的?!” 桓齮在刚才短暂的时间里,心中已经如万马奔腾的闪过无数个念头、猜测和设想,但是在没有明确敌我状况下,他决定打定主意一言不发。 “你知道你和你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吗?”樊於期缓缓说道:“擅离战阵,弃军而走。既是欺君,更是叛国。大将军还能作何打算?” 桓齮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一碗开水,默不作声。 “大将军可知人之将死的时候,最想要的是什么?”樊於期幽幽地问道。 然后又自问自答说道:“很多人会说是这或是那。不不不。猜什么都不对。因为人在死的时候最想要的只有一样,活。” 樊於期不紧不慢继续道:“如果可以活,他会说他什么都不想要,只要活着。可是如果给了他活,他就会想要更多的东西。欲望就会像藤蔓一样爬满他的血管。活着的人想要的,无穷无尽。“ 樊於期喝了两口热水,抬起眼盯住桓齮。 桓齮依然默不作声。 “所以我现在希望大将军别想太多。甚至连怎么活下来都不用想。因为你想不到。” 说完,樊於期竟然起身径直打开屋门,几步出了院子,消失在风雪中。 桓齮“噌”的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带翻了案几和上面的两碗快要冷却的热水。 他疾步跑出屋门。院中的护卫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听到动静,厢房里的众人也跟着跑了出来。 等他们出到院外,才发现物换星移。哪里还有风雪的影子。 院子内外石地上的积雪踪影全无,甚至没有一处打湿的痕迹。 满天的星斗,伸手可及。清亮的明月就悬在空中。而他们所在的这个院子,其实并不存在。 他们不过是站在一座壁立千仞的陡峰之巅。四周是悬崖峭壁和深不见底的沟谷。 此处不过山顶顶峰之上的一个小小的平台。有三间木屋,连挡风遮雨都困难。 夜色中众人面面相觑,全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在这里等着吧!”忽然有声音像从半山腰的位置传来:“大将军,你那颗头颅还是会很有用的。”樊于期的声音夹杂着几分讥笑,越飘越远。 桓齮无可置信的低低问左右:“你们都听到了吗?” 众人有点头的,有答应的,只有一个副官战战兢兢的说:“大将军,我们……我们这是被绑架了?” 邯郸王城玄武大街后巷。 一辆轻巧的马车在夜半时分,吱吱嘎嘎停在一座大宅院的角门边上。 马车上帘子掀开,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从马车中轻巧的探出身来。 车夫没有说一句话,等女子走下马车之后,便将车赶入子夜的沉沉夜幕里不见了。 凡秋整了整衣角,用左手轻轻抱了一下右肩,想要多少驱散一些冷意。 这初夏的夜里还有一丝料峭。 她将手中的包袱重新提好,走到那个角门儿,轻叩了几下。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凡秋在踏进门的一瞬间,心中无奈的想:“做完这次任务,真的就可放我自由了吗?” 这次的任务不是九宫的任务,而是公子嘉直接亲自下达的。 那个翩翩佳公子,俯下身对着跪在地上的凡秋说道:“去吧,你训练成为谍子,就当做些谍子的事儿。我要的消息不多,我只需要知道,九宫在偌大的邯郸城里还有些什么人?是什么人在指挥着他们?” 面容英俊的公子有一双如水深眸。凡秋只要一对上他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要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按照九宫给你的原来的计划去做吧。你的一儿一女,我会照顾好的。我会安排教书先生为他们启蒙,教他们读书认字。”公子嘉说道,语气中有鼓励。 凡秋惊讶的抬起泪眼,一脸楚楚可怜的问:“那什么时候公子才会把孩子还给我?” “等到你把情报给我,你就可以带着他们远走高飞。离开赵国也可以,甚至回到秦国也可以。” “公子可不是在诓我?” “一言九鼎。绝无戏言。” 凡秋在被赵军抓住之前,原定九宫的计划就是将虎子中的情报传递出去后,立即以肥累邱家倿婢的身份赶往邯郸,接受新的任务。 凡秋只知道和他联系的人会用一句暗语。 她本来想把暗语告诉公子嘉,但公子嘉说:“有些秘密不用说出去。难道还会有人来和我说这暗语不成。” 凡秋见身后的角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说:“只要开始,就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早做早了。没有什么比能让孩子们活的更好重要了。 邵易在课间的时候,低着头靠在教学楼楼道的墙上,一条长腿抬起向后抵着墙壁,双手捧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他用余光,看着风洛棠走出教室,看着她去打开水的地方接水,再看着她和周围女孩子说说笑笑往回走。 快到近前时,邵易抬了一下头。 风洛棠非常默契的举着水杯晃悠过来:“怎么着,少爷?” 邵易伸出一只手说:“拿着。” 风洛棠忽然有点慌张,顾不上四下看看,赶紧伸手将邵易手中的东西攥住。 触感让她立刻明白那是一张小纸条。 哎呀。风洛棠的粉红少女心开始冒泡泡。小纸条什么的最可爱了。 她像只刚叼到鱼的猫,连蹦带跳地钻进了厕所隔间。 纸条上写着:“煜哥叫咱们今晚去景明宫,不见不散。”景明宫是公子嘉的住所。 风洛棠不知为何有些失望,撇了下嘴自言自语道:“一句话就说了的事情,写什么纸条。白让我以为……瞎高兴。” 说完,用另一只手指按住纸条。渐渐的,淡淡的金色气流浮动在她掌心。 纸条和上面邵易瘦劲清峻的字迹慢慢都化为了灰烬。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三十七章 北奔 樊於期骑在高头大马上晃晃悠悠,从青崖峰上下来,心中好不得意。 他拿住的可是秦国最大的上将军,十五万人,却让他阵中夺帅,放到这青崖峰上吹风凉快着。 这怎么让人不得意? 樊於期有自己的打算。他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作为仰度阁的阁主,樊於期爪牙耳目遍布天下。他觉得没有人比他更多的了解这个世界。 他坚定地觉得,这个战乱纷争,毫无头绪的世界,早晚会有一场重大的改变,席卷这个世界里每一个浑浑噩噩的人。 樊於期见惯了生死。战场的搏杀,或谍子的殒命,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架巨大历史车轮下卑贱的泥,被碾压掉,向后甩去,消失在土里。 不是有个词叫螳臂挡车吗?樊於期就是想在这历史的车轮前伸上一腿。 他有庞大的计划,也有庞大的实施计划的组织。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燕国。在那里,他要见的人会带他前往匈奴、胡人之地。 因为在他这个庞大的计划里,他并不排斥那些野蛮人。以蛮制暴。 他想,总归这个世界要回归统一。那么统一这个世界的为什么不能是他这些年精心建立起来的黑暗帝国仰度阁呢。 他恨的那些看不起他、轻视他的人,比如秦王,比如王敖,或者桓齮,都可以在他庞大的计划里,给这些人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 每一个牛气冲天的强者都可以成为他棋盘上的棋子。这才是他喜闻乐见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遍布天下的棋子,化作细沙从浪底翻起,铺满这平庸的世界。 樊於期看看东边即将到来的黎明,不禁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正走在寂静的山道上,忽然前方的草丛扑棱棱飞起一片鹧鸪。 樊於期立刻猛然警醒了。 他两手从腰间取下双钩,警惕的看着前方。 太行山中的晨雾总是弥漫到每一个岩石的缝隙里面。 在晨雾深重的山道上,一个身影,在远处若隐若现。 樊於期纵身从马上跃下,几个跨步朝那身影飞奔过去,在三丈远处站定,问道:“什么人?” 那身影穿着一件褐色长袍,头上没戴帽,高高的竖髻,用一片竹子竖板冠住。 来人是个中年人,三缕长须根根刚硬,在他狭长的下颌上硬挺着。 “樊阁主,别来无恙。”那人的声音有一种粗粝的刺耳,从弥漫的白雾中传来。 樊於期将双钩护于胸前,大声说:“云笈宗穆靖长老有何赐教?” 那人笑道:“还记得云笈宗里我这无名之辈。” “穆靖长老。怎么能不记得?!云笈宗中的四大长老之一。”樊於期沉稳答道。 “好。既然还记得,就请给我个薄面。请随我到云笈宗宗门。宗主请你前去一叙。” 樊於期发出一声鼻哼:“我仰度阁和云笈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今天没空。长老请回吧。改日我必登门拜访宗主。请见谅。” 那穆靖长老并不答话,忽然长身跃起,就见雾中一道金光朝樊於期劈来。 樊於期不慌不忙用金钩挡住,向后急退,大声说道:“今日我并不愿与你起冲突。你为何话不讲完便来动手?” 穆靖长老说道:“你当我云笈宗耳聋目盲吗?十万大军阵前你掳走了桓齮大将军,令军中无首,兵败如山。我云笈宗是秦国第一大宗门,本不管战场之事。但桓齮军中,我云笈宗众弟子已过三千,从此横尸赵野。宗主要仰度阁给个交代。” 说完他手中的金光已然到了樊於期面前。 樊於期再次用金钩隔开,大声说道:“你有何证据?” “我宗门中逃出弟子俱是人证。他们早已将你所做之事上报了宗主,而宗主也用江湖密信报告了秦王。恐怕此事阁主不能善了了。” 说完金光再闪。原来这穆靖长老使得是一条金棒,重达百斤,舞起来,金风霹雳,所向披靡。 樊於期见这沉重金棒又向他扫来,暴喝一声道:“了与不了就凭你?!” 他伸手向两侧平举,猛翻双掌,运动精气向地面旋转摩挲。 霎时间地上尘土微石形成漩涡,逐渐向上螺旋,直冲过他两手掌心,在他前方一丈汇成一股土风,直扑穆靖长老。 穆靖长老也不畏惧,用金棒瞬间打在土风头上。砂石尘土四散翻涌。 可就在这烟尘弥漫之际,樊於期脚一点地窜上战马,飞也似的向前奔去。 穆靖长老提棍便追。 樊於期朝后又使出一道法术,双钩扬起一波又一波的蓝色锋芒,如蓝宝石的光亮耀眼无比,直冲向穆清长老双眼。 穆靖长老欲用金棒硬抗,却不想蓝色锋芒一触金棒,瞬间将他的双臂挣开。肩膀和手臂一阵剧痛,已是筋脉受伤。 穆靖长老望着绝尘而去的樊於期恨道:“天之大海之阔,我云笈宗‘江湖令’已传,恐怕再也没有了你的存身之地!” 樊於期一路狂飙,直跑出百里,把战马累得已经无以为继了。 他只好下得马来,牵马前行,一边走,一边在身后的山道上布下粉尘,消弥自己和战马的气味与踪迹,阻止云笈宗的追踪。 太阳已经升起,照耀着晴朗的天空。 樊於期走的热了,脱下身上棉袍,仅穿着里面的粗布薄衫,心想:“没想到这么快这事竟然被云笈宗得知。被云笈宗知道也就罢了,如果秦王也知道,那自然九宫的王傲也会知晓。” 正想到此间,忽然“嗖嗖嗖”三支袖箭向他射来。 樊於期猛的向后腾空跃起,躲过了这三只致命的袖箭,却听得劲风再起,又三支袖箭到了。 他身子向侧里一撇,用手中的金钩,轻轻借势一推,将袭来的袖箭弹得改变了方向,“砰砰砰”的钉在了不远处的岩石之上。 樊於期闪身到一块突起的岩石后,挡住身形,大声问道:“是谁?站出来通名报姓!” 前方大路上慢慢悠悠走来三人。 一个高个儿,带着的斗笠,穿着件普通的黑色棉袄; 一个矮个胖子,头发稀稀松松,披散在脑后,长了一个巨大的红鼻头。小眼睛四周一圈也红彤彤,就像是刚刚嚎哭过一般; 第三人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身姿挺拔,肌肉健硕,穿一身月白色轻甲,双臂上正是连环击发的袖箭,身后还背着一把巨大的铁木鹿筋弯弓。 带斗笠的瘦高个微一抱拳说道:“阁主大人,九爷有令,希望阁主尽快回咸阳复命。” 这三人樊於期是认得的。三人均是九宫顶尖十天干杀手。 尤其是中间那红鼻头的胖子,他可是杀手中的老大“甲”。 剩下两位,瘦子是“丁”,健壮的那位是“戊”。 “九爷的命令,在下知道了。三位请回吧,我去去不多久,随后就到。”樊於期敷衍道。 那红鼻头往前站了站说道:“阁主别让我们几个难做。咱们都是独自执行命令的,这次却三人成行,无非就是想直接请了阁主回宫复命。有什么事情,自家屋里关上门说,没有什么说不清的。还是跟咱们一起走吧。” 樊於期一声冷笑:“果然是好重视我们仰度阁。你们三人同时出现,我还真是受宠若惊了。只是今日在下真的有要事不能耽误。恕不奉陪!” 说到这儿,他两手在眼前一抹。一缕细雾从他两掌中忽的发出。那细雾袅袅娜娜,迅速弥漫,将三人眼前造成一片黑色的雾海。 三人各执兵器,大叫一声“小心”。 那瘦高个使的是一把带齿的剑,沉重无比,名曰“天缺”。 那胖子使的兵器十分的奇怪,前面是三棱的刀刃,后端却是带刺的铜球,名曰“月殳”。 而那健壮的汉子,使得却是一对雌雄匕首,尖锐无比,名唤“双极”。 三人穿过黑雾,就要寻樊於期搏杀。 樊於期早有准备。一阵迷幻黑雾不过是临时的障眼法。他利用遮眼的瞬间,已经又将那细花小陶盆从马鞍上拿出,迅速躲到山岩的缝隙,开始施法。 甲丁戊三人正欲上前战斗,忽见道路后方洪水滔天,巨大的波涛声浪铺天盖地轰鸣而至。 三人心道不好,知道这是幻境秘法。可是几人高的浪头卷着黄沙,劈头盖脸地砸来时,力道竟然是真实的巨大惊人,将三人直接扑卷于地。 一浪接一浪的洪水将这条山路改为大河,把三个顶尖杀手困在了幻术秘境之中。 樊於期并不恋战,再不敢做任何耽误。如此看来,整个秦国最精锐的追杀力量现在已经咬上了他。 他必须迅速离开此地。尽快到达燕国。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地是燕国。他以前放出的所有风声是他在楚国有所布置。 樊於期快马加鞭,迅速沿太行山一路向北狂奔而去。 沿着蜿蜒的山道继续北行,不几日樊於期走到赵国的北境。 他丢掉战马,患上普通的赵国北地农民的装束,在一个很小的村庄,找到了埋伏在那儿的谍子给准备好的一辆牛车。 樊於期慢悠悠的赶着牛车向东北而去。只要穿过赵国北部边境就可以抵达燕国。在燕赵边境上,他已经布置好接应的人马,只等他顺利到达。 晃晃悠悠的牛车转而向东而行。 不久在渐次荒凉的草原上,樊於期遇到了一群胡人。 这些人都是胡人贵族的装束。男的健壮彪悍,女的泼辣豪爽,像是刚刚吃过了酒,从通宵的宴会上下来,恣意在草原上行来。 樊於期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赵国国境,进入了胡人的地盘。 看到这些胡人贵族,他心里微凉,怕是要有麻烦了。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每次杀人前,他都有一种淡淡的失望。 他总在想,如果这些人成为帮他实现大业的助力该多好,至少成为他的附属臣民,为何非要钻过来做他刀下之鬼?既然要死,为什么不能死得其所? 这种自利的悲悯不影响他暗暗做好应战的准备。 那几个胡人也发现了樊於期,大叫着,骑着快马,朝他呜哩哇啦的喊着什么。 樊於期笑而不答,频频的鞠躬。那些胡人却不依不饶,冲过来就要夺他的牛车,拉扯他的衣服。 樊於期不着急地从农民对襟大袄里掏出他的金钩,飞身而起,凌空跳跃,转眼几下就将眼前的几个胡人贵族斩杀殆尽。 几个扑过来的胡人女人也被他金钩毙命在当场。 后面一个彪悍胡人,浑身穿金戴银,原本并没有上前,见此情景,从腰中抽出弯刀,就向樊於期砍来。 胡人胜在力大,虽然没什么格斗技巧,却每一次针对樊於期的打击,都让他震得筋骨麻木。 樊於期心想,如此蛮力之人不能恋战。于是,趁他不备,打出暗器,将他的一只右眼“啪嚓”打成了一只血窟窿。 那胡人轰然倒地,还用一只尚存的左眼狠狠的盯着樊於期。 樊於期上去欲待要补上一刀,却见远处有胡人的马队向他呼啸冲来,掀起一片尘土飞扬。 他赶忙起身,随便拉过一匹胡人的快马,就开始继续的奔逃。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如此多的胡人,真要战在一处,樊於期自觉讨不到便宜,所以拼命打马,一路在草原上飞奔。 直到快日落时分,他才确信已经甩掉了这些胡人,下得马来,在流过草原的一处婉转溪流边歇息饮马。 樊於期望着远处天尽头西沉的红日,默默的说:“总是有些难的。不难,生我何用?” 就在樊於期北奔投燕的时候,秦国发生了好几件关于他的大事。 首先是云笈宗用金书传令江湖。 金书传令是江湖令最高级别,收到的门派须以门内顶尖高手六人马不停蹄即刻继续传往相近或相识其他各派。 此次云笈宗的江湖令只有简单扼要的一句:“大逆樊於期,悬赏三千金,生死不论。” 于此同时,秦国的大朝正宫咸阳宫中君主震怒,发下王诏。 内容也只有三句话:“樊於期叛。人人得而诛之。献首者觐王,赏千户侯。” 江湖朝堂都对樊於期阵前掳走上将军一事避而不谈,非常默契地将此作为秘辛封存起来,对泄密者无情斩杀。 九宫则是那个只做不说的。 不日深夜,九宫派出强劲有力的队伍迅速包围了咸阳仰度阁。 仰度阁高墙大院,亭台楼阁全部在黑漆漆的夜里沉睡,安静得让人胆寒。 数十名黑衣人,钩爪抓墙,翻越而入,提着闪闪的利剑悄悄的摸进仰度阁的主殿殿中。黑暗沉寂,令夜行人们提起了心,难道是个陷阱? 为首一人抬起右手,所有的黑衣人都停住了脚步。他们静静地听,用他们力所能及的神识去感应。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为首人的右手猛的一抓。所有的黑衣人手持轻弩,迅速突进后院。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整个仰度阁四百多间房,全部空空如也。连里面的卷宗文件,甚至案牍琐碎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王傲捏着自己的眉心。那里因常年皱眉,有一道深深的沟,平时看上去就像二郎神闭着的眼睛。而此时,被他捏得有些发红。 他不能相信他手把手的,一砖一瓦的,支持樊於期建立起来的仰度阁竟然一夜之间沉入了地下,脱离了他的掌控。 樊於期,那个忠心得像狗一样的手下,那个向来做事干脆利落,狠戾无比,一直如九宫的鹰犬一样的人,到底去哪儿了呢?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三十八章 夤夜 邵易和风洛棠抵达景明宫时刚好亥时。景明宫里的大部分火烛都已经熄灭,夜阑人静,月明星稀。 他们穿过雕栏玉砌的回廊,有清亮的月光照在光洁的石墙上,柔和得让人安心。 两人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快速的向偏殿林煜约定的房中走去,投射在墙上的身影也静静地移动。 突然远处发出门轴的“吱呀”声响。声音不大,但在静夜里异常清晰。 风洛棠一把拽住邵易袖口。邵易用手轻轻一拦风洛棠,将两人紧贴在墙壁上,隐在阴影中。 他俩一起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一扇小门轻轻的打开,一个白色的人影无声无息的飘了进去。 风洛棠不发出声音地只用口型对邵易说:“谁?鬼吗?” 邵易用口型回答:“人。别怕。去看看。” 风洛棠又轻轻拽了一把邵易的后襟,但邵易还是坚决的朝着小门悄悄的摸过去。风洛棠只好跟上。 那小门没有关严。邵易用食指稍微用力,将门缝推得再大一些。 那是一间不太大的小屋。屋中陈设并不复杂,只有一张床榻和一些柜子、案几。 窗户上透出来的月光洒在床上。风洛棠和邵易看到两个大约四五岁的孩子正在甜甜地睡觉。 两个孩子盖着同一条锦被,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那小女孩好像在做梦,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珠在眼皮底下活动也在轻轻的抖动。而那个男孩睡得很酣。他张着小嘴发出低低的呼噜。 在他们的床前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在月光里看上去既清冷又安静。他慢慢俯下身子,伸出了手。 风洛棠紧张得止住了呼吸,使劲摇了下邵易的胳膊。她好担心这么好看的两个小娃娃可别给人害了。 见邵易没有动,风洛棠往前推门就要进去,却被邵易一把挡在旁边,用眼神制止了她。邵易无声地说:“是公子嘉。” 接着他们就看见那人只是给两个孩子盖了盖锦被。然后轻轻在榻边盘腿坐下。 公子嘉今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朝中的局势纷乱而无头绪,令他感到有些头疼。他本来是想到院中走走,路过这间屋子的时候却鬼使神差的推门进去了。 他想起是他安排凡秋的那两个孩子住在这儿的。两个小小的乳娃娃长相随了妈妈,长得又清秀又可爱。 公子嘉望着他们恬静的睡脸,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他大约也是在这个年龄失去了母亲。而他的父亲那时候已经是别的孩子的父亲。他知道没有父母的种种。 那样子长大真的是又孤独又心酸。 孩子们已经被安排识字读书了。他不想他们因为没有父母亲,而像自己小时候一样。 他看着两个孩子粉嫩嫩的小脸出了一回神儿。月光让公子嘉温润的脸庞显出几分苍白。 半炷香后,他站起身,静静的离开,带上门走了,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而在几步外,邵易和风洛棠面面相觑。 这样的公子嘉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卸掉了贵公子的矜持和骄傲,像平常少年人那样单纯和内心柔软的公子嘉。 林煜和龙煖辰一见到邵易和风洛棠马上问起李牧大军这场战役的情况。虽然捷报早就快马加鞭传到王城,但是各种细节还是让他们心痒。 风洛棠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有滋有味、眉飞色舞地好一阵白话,终于把前前后后的故事讲完。 然后她喝了一口龙煖辰递过来的水,补充道:“咱们这回超额完成任务。绝对比咱们预计的五万要多。只是这批人马如何安置?咱们还得好好策划一下。” “那个不急。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慢慢适应瀚海洲。”林煜平静地说。 “战争创伤综合症。”邵易在旁边补充道。 然后林煜和龙煖辰也把郭开作为政治交换条件许给公子嘉大司库的事情讲了一遍。 “什么是大司库?”风洛棠懵懂地问。 “大概就是财政部长吧。”邵易解释道。 “啊哦。那要那样的话,是不是军费开销什么的,全都他说了算?”风洛棠又问。 “算有主要发言权,但最后还得赵王批。”龙煖辰说道:“不过如果公子嘉可以左右军饷、钱粮什么的,还是比较有意义的。看这个意思,朝中的大臣们,特别是一些老臣,还是主要支持公子嘉的。” “那可是管着好多钱啊!”风洛棠没有抓住重点的觉悟。她将手指轻轻地点在自己的下巴上,点了几下以后,眼睛忽然一亮,计上心来说道:“有好多好多财富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你们看哈,其实将来如果想把瀚海洲的所有兵士收编为龙族,那得需要好多钱呢!没有钱拿什么吃饭、训练、买装备和打仗啊?” 风洛棠眼睛开始四下寻摸:“如果我们可以搬回去一些……” 邵易说:“什么意思?” “就是哎,你看。”风洛棠起桌上的一只砚台。“随便一件东西,可都是两千年的古董。你说值不值钱?”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那些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日常所用的东西,如果咱们把它汇集在一起,埋入地下,然后两千年以后再取出来,就是一大笔财富。”龙煖辰说道。 “黑哥掌握要点了!”风洛棠充大辈儿地拍拍龙煖辰的肩膀。 林煜在脑中盘算了一下此事的可执行性,然后说:“没错,打造瀚海洲需要很多钱。咱们得想办法埋一些烂不了的东西,回去变现。” 风洛棠又插话道:“如此说来,我们得好好给公子嘉出出主意,拿下这个大司库。这家伙的脑子特好使。如果能用在这方面,那我们可就真的有‘钱途’了。” “好了,说正事。”林煜看看话题被风洛棠带得有些远,“现在的当务之急,一个是搞清楚仰度阁在邯郸城里的布置,这条线,邵易和洛棠去跟;另一个,就是我和煖辰发现了这个。” 他举起一盏蜡烛,带着几人到书柜前,从柜子里掏出一个书匣。书匣里是一卷古老发黄的羊皮卷。 “这是一张古老的地图,是郭开赠送公子嘉的订婚礼物里找到的。可能因为这上面的古字,只是作为普通的收藏品送的。“ 林煜将羊皮卷小心翼翼地展开说道:“你们看,这上面的古字我不认识,但这里,”他指了指图的斜下方,“这两个字不是古字,分明是‘行雨’二字。” 风洛棠一把要抢过来看。这关于“行雨令”的事就是风洛棠行龙一族的事,她可不能不上心。 邵易赶忙制止说:“东西太老,别扯坏了。” 风洛棠不耐烦的摆摆手,但还是加了小心地接过来仔细看,果然那幅图里有“行雨”二字。 “我分析,这图应该还有一半,这中间明显是被扯开的。”林煜指着羊皮卷的右边参差不齐的边缘,“也许剩下的一半还在郭开的府上。” 林煜又摸了摸那个书匣,说道:“而且这个匣子也应该是一对。” “怎么看出来的?”风洛棠和邵易几乎同时问出来。 “你们看这匣子上雕刻的凤凰其实只是凰。凰是雌鸟,没有头冠,尾为两尾;而凤是雄鸟,有头冠和三尾。这里怎么可能只雕刻雌鸟?” “煜哥你连这也懂?!煜哥好棒棒!”风洛棠眼里又浮现了星星,心中肯定自己道:“我们学渣,但我们见贤思齐,崇拜学霸!” “所以……”龙煖辰盯着林煜看:“煜哥叫我们来……” “又让你猜到了,当然是夜探郭府啦!”林煜说完翻出几套弹力夜行服,连那种只露出眼睛和嘴的头套都有,显然是有备而来。 几人匆忙换好了衣服,趁着即将来临的最黑暗的子夜,轻巧地从木窗翻越出去,悄然飘远了。 他们四人刚刚离开,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还未熄灭的摇曳烛光里,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门外。 公子嘉直直地立在门口,他的眼睛轻轻地动了一下,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他好几次想要推开这扇门,大声地质问:“你们到底是谁?” 但是他没有。直到确定屋子里的人们都走了,才压抑不住地推开了门。 他在门外已经听了一好会儿。他听到他们关于肥下战役的细节和大司库的议论,听到了“两千年”,听到了“瀚海洲”,听到了“行雨令”。 他的内心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和自己出生入死的邵易之、公孙直和龙辰,还有就要成为夫妇的李落棠竟然已经全都不再是曾经的他们了。 他其实早就发现有些奇怪的改变,比如李落棠的眼神,比如龙将军的冲锋陷阵时的英勇,还比如公孙直运筹帷幄的机智。 公子嘉此时有一种冲动。他的这种冲动聚集成无法爆发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 他想到十七年来,他一直在失去,从来没有保护住他想要的东西。他的童年,他的母亲,他的太子位,全都轻易地被别人夺走了。 那是不是现在他又要失去亲信、朋友和李落棠? 公子嘉不想再思考下去,他猛的推开门的时候就已经全都想好了。 不管他们是谁,要做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将来,他要让他们真心地留在他身边,助他一起去夺回可能的胜利。 如此,他必须站出来挡在他们前面,真正做一回磊落君子。 凡秋因为面目姣好,被分到主屋里伺候邱家老爷。 刚到邱家的时候,她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邱家共三位少爷。大少爷在外地做生意。二少爷投笔从戎,据说是跟着赵葱大将军在打仗。只有三少爷邱狄安,管着家里邯郸的生意。 邱狄安每天早出晚归,从不在院子里晃悠。 这一天,天色已晚,凡秋抬眼看了看初升的弯月,轻轻揉着手腕。 忙了一天,洗洗刷刷,尽管很累,但她有时候觉得生活如果能够如此平静,她愿意一直这样过下去。 然而这时候,前院传来嘈杂,三少爷回来了。 仆人们跟随左右,进到主房的院子里,邱狄安抬眼看了看站在院子角落里的凡秋,忽然开口道:“你送杯茶到我房间。” 三少爷在邱家一向是很随性的。所以其他下人们也并没有在意。 不过可能是少爷看着凡秋有几分姿色吧。听说原来在肥累城就有一些传言的。看样子那些传言保不齐是真的。 凡秋端着托盘往三少爷屋里走。现在的她虽说作为谍子,绝对没有守身如玉的自觉,但是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任何事情。 她走进屋里。屋中烛火明亮。 邱狄安正拿着一卷书凑着烛火在读,看她进来,也不做声,直等她走近要把茶盏放下时,突然“砰”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翻,将她的手臂拧到腰后,再猛的一带,便将凡秋整个人揽入到胸前。 凡秋刚要大声惊叫,邱狄安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邱狄安把头凑上来,贴近她的脖子。一股热烘烘的气息撞了过来。 凡秋紧张得就要喊出来,却听他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凡秋浑身猛的一震,僵在当场。巨大的惊骇把她要脱口而出的呼叫,堵在唇里,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邱狄安随即松开了手。凡秋扑通跪在地上,将脸伏在地面,颤抖低声的说道:“参见城主大人。” 邱狄安一摆手,说道:“我不是什么城主。我不过是个三阁的百户。既然今日你已回归复命阁内,尊城主之命,就给你在邯郸城的第一个任务。” 邱狄安仰度阁的身份一直无人知晓。他已经观察凡秋很多天了。 这个女子的漂亮和她谍子的身份倒是相称。她眼中流露出的那种聪慧和忍耐让邱狄安很是欣赏。 “此时阁中正是用人之际。阁主已有信来。”说着邱狄安坐回到案几后面:“令你务必将一项顶要紧的货,送到郭府郭相爷那里。如果需要,你也可以留下看管好货物。” 凡秋磕了头,领了任务,自回屋中歇息。 第二日,角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凡秋梳洗打扮停当,就朝那马车走去。上得马车才惊讶的发现,这货物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只有十一二岁娇俏美丽的少女。 那少女长得眉如青黛,眼若秋水,唇红若点樱,肤白如雪凝。她穿着全身刺绣花团锦簇的薄绡花袄,看上去就像含苞待放的精致花朵,一时间令马车狭窄的车厢里满室盈香。 小女孩垂下长刷刷的睫毛,跪坐着俯身施礼,小声说道:“有劳姐姐相送。小女阿媚谢过姐姐。” 凡秋赶紧回礼:“阿媚小姐言重了。凡秋愿听候差遣。” 美丽的女孩眼波流转,不再说话,淡淡的瞥了一眼马车的窗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三十九章 司库 林煜四人的夜探郭府,当晚其实是铩羽而归的。 因为郭府的安保守卫实在是太严密。看家护院的兵丁武艺高强,人数众多,整体武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们四人在目前情形下也不方便使用龙气秘术,以至于都没有能接近郭开的住处。 回到景明宫,四人决定第二日夜晚,他们放开夺舍之身,只用元神再探郭府。 第二天天一黑,他们四个就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郭府。 风洛棠走在最前面,特地在昨天很是躲着的一个手握大刀、一脸警觉的侍卫面前走了两个来回,见那侍卫面色如常地毫无察觉,得意洋洋地说道: “看不见吧?!看不见我吧。我神功俊秀,来打酱油,二两烧酒,挥斥方遒。” 说完她感觉自己特别有说唱的天赋,神气地看了一眼邵易。 邵易“噗”地乐出声来。旁边的龙煖辰也哈哈一笑,只有林煜只是扬了下嘴角,没有笑出声音。 邵易说道:“您还是收了神功吧,办完事儿咱回去喝酒行不?” 几人先是在郭府的大院子里仔细地搜索了一遍,除了普通的钱粮库房,一无所获。 于是他们只得跟到郭开的卧房,期待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现。 然后他们就如偿所愿地发现了郭相爷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首先是郭开有着奇特的作息时间。 他通常都是晚上天一黑便提早入房歇下。 下人们只以为郭相爷爱惜容颜,贪恋床铺,所以歇得早。 孰不知,郭相爷这一觉只睡到子夜。子夜刚过,他便缓缓的坐了起来。 每天夜里这个时候,是郭开最享受,最满足的时刻。经年累月,除了赵王纡尊降贵来郭府的日子,他这一习惯,从未改变,夜夜如此。 四个少年惊讶的看见从床上坐起来的郭开,开始认真的穿好衣服,然后精神饱满的走向他卧床后面一个大大的书柜。 郭相邦好歹也是文臣之首。藏书那是很多的。就连卧室也摆了四个大书柜,放满了各种古籍杂卷。 他常与人夸口,他的藏书就是邯山院的藏书楼也要逊色一筹。 可此时起身的郭相爷并不是去看书的。 只见他来到那个大书柜面前,一拉书柜的门扣将书柜打开,伸手进去,在那堆放的竹简书匣后面,不知是如何摸索,只听极轻一声“哐当”,那书柜竟然开始移动。 书柜挪动的速度很慢,但声音很小,像是有精巧的滑道,使它轻松的向床铺外侧滑开,露出一扇只可通行一人的小门。 郭开从颈上取下他从不离身的一个玉佩,往那门锁上方的一个不规则小坑里一合,竟是严丝合缝,机簧声响,门开了。 郭开闲庭信步般的背着两手,迈步走了进去。 风洛棠一看那门要关,赶紧叫上其他人一起迅速的冲了进去。 门里面还是挺宽敞的。一条通道上青铜的油灯,里面满满汪着不知是什么特制的油,令上面的灯芯特别明亮,照得通道里面亮如白昼。 四人跟着郭开一直往前走,却见没走多远,通道两侧便开始有精美的木制大门。 郭开推开最外面的一间房的大门。屋里也点着同样的油灯,很是明亮。 一进屋子,邵易一伙人就被震惊到了。 高达十尺的大屋,满屋四面的墙上全是精美的木格子。每个木格里面都放着一枚古镜,有纯铜的灿灿闪亮,有金银错的美轮美奂,还有一些纯金或纯银打造的奢华耀眼。 之所以说是古镜,是因为这些镜子上都有岁月刻画下的痕迹。这些古镜有大有小,形态各异。镜面映照反射着烛火的跳动,溢光流彩,熠熠生辉。 每一面古镜都被精心擦拭过。连所有木格子上都一尘不染。 郭开走过去随便拿起一柄铜镜,照了照自己,然后开始用手在那铜镜上摩挲。 把玩一阵后,他把它放回去,再随便拿起另外一柄古镜。 风洛棠感叹说:“这都够开一个古镜博物馆了。” 林煜说:“这应该算是他特别的收藏吧。“ “这人果真是自恋到一定高度,最爱的收藏竟然是镜子。”龙煖辰微带不屑地说道。 郭开在这个房中待了好大一会儿。摸摸索索,把玩了有十几把古镜,又像鉴赏,又像只是自己顾盼生姿。 然后他离开这个房间,走向斜对面的另一间屋。 进了这间屋,风洛棠他们才知道刚才那只能算惊讶,这里才可以叫震撼。 满屋子全是堆积如山的红木大箱子,装满了金银。最上层的箱子都没有合上盖子,好像是在等待金币放满。 郭开很有耐心地检视一口一口的红木大箱,把合上盖子的也一一打开看看,有时还伸手摸一把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金币。 风洛棠他们都觉得,就是到如今帝国的中央银行地下金库,所见也不过如此吧。 郭开看过一圈箱子,仿佛是在计数,立在屋中良久。过了一会,他四下扫了几眼,似乎又默默盘算了一下,终于神清气爽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下一个进入的房间比前几间都要更大。这个房间里头有些杂乱,因为实在是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太多。 这恐怕是郭开的另一种爱好收藏了。这里放的是各样奇珍异宝,珊瑚贝母玳瑁,珍珠翡翠玛瑙,五光十色,琳琅满目。 各种物什器物交杂其中。郭开溜了一圈,并没有如先前般的热情,只是拿起当中个别之物随意看了看就放下了。 然后他朝大屋正中放着的一只巨大青铜冰鉴走过去。那里面堆满的全是大小不一的宝石或宝石制品,如戒指、项链等等,林林总总。 郭开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锦包,打开来里面是几颗红宝石和彩色的碧玺。他将那些东西往那个冰鉴里一倒,还抖了抖原先包着的锦布。 临出门时,郭开低低笑了一声说道:“光怪陆离。”语气中有几分得色。 然后郭开扬着头,走到另一扇大门前,双手推开了门,却脚步顿住没有进去。 从门外,风洛棠他们就可以看见这个房间放置着无数青铜器。看上去大部分都是夏和商的青铜鼎,和各种青铜制作的饮食器具,古朴安静,很有些年代感。 这个屋子的四面墙上,还挂着足有几百把各种神秘兵器,夹杂名枪名剑也在其中,泛着清冷的金属光泽。 恐怕这里面随便一把绝世宝器,都可以让军中和江湖上的英雄羡慕不已。 四周还立着各类头盔战甲,有整身的黄金盔甲,也有精致的皮甲。 郭开顿足不前。他看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在想:“是握笔还是握刀,大概不是世人所想的那么简单。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可以决定的吧。” 他最终还是没有进这个屋子,合上了房门。 通道的尽头没有房门,只有很大的一个大厅,放满了堆满东西的架子。 不难看出这些都是郭开平日收受来的各样礼品。有山珍药材,有华服锦衣,有精美器物,还有文房雅玩。 郭开只扫了一眼,并不太在乎,因为这些东西早早晚晚他是要送出去的。有些存放的东西上已经附了薄薄的灰尘。 他觉得这些他兴趣以外的东西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最大的用处无非就是像通行证一样,在这朝野上下打通关节,铺路而已。 郭开周游完这一圈,神清气爽,心情大好。他迈着自信满满的步子朝来时的那扇门走去。 林煜一看这家伙晚上的巡视就要结束,赶紧跟众人说道:“今天我们先跟着他出去。既然找到这位置,下次再来便是不难。” 于是大家跟着郭开出了密室。 密室门关好,书柜移动到原位。郭开心满意足的又回到床上,解带宽衣,重新躺下。这一觉怕是又要到日上三竿了。 常人都说自己爱钱是不能免俗,但是郭开的爱钱实在是超凡脱俗。 跟着郭开导游参观完他的私家博物馆和地下金库,四人只觉叹为观止。 大家回到景明宫愈发觉得,明日朝上,关于大司库的争夺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本来前日朝堂上已经纷纷扰扰,喋喋不休的争论了一天。 不满十三岁的新继位的赵王赢迁一直没有表态。 但春平侯和畅太后的意见是明显的,他们既不希望郭开继续出任兼职大司库一职,但更不希望将大司库的职位给了公子嘉。 一些老臣摆出明显支持公子嘉的态度。三位上大夫和两位年迈上卿公然出列,表示公子嘉才是最佳人选。 同时郭开的拥趸也一边倒的想要推荐公子嘉做这个大司库。 只是春平候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朝堂上变成王与群臣之间的博弈。 第二日清晨,赵王迁继续临朝议事。 老家伙们争了一天,依然精神矍铄,一一走进大殿,拜王见礼之后,分两旁站立。 旧谈重提,朝堂上立即人声喧哗,互不相让。 春平侯的心腹今日又开始大声聒噪,和朝中一干老臣吵成一团。仿佛他们要商议的不是大司库一职,而是什么势不两立、刀兵相见的国之大事。 众人嘈杂一片,最后就连春平侯,甚至畅太后,都忍不住开口相诘。 全场只有一处角落依然安静,那就是公子嘉和他身后的公孙直、邵易之、龙将军和一身戎装的李落棠。 公子家冷眼旁观,在朝堂之上他不置一词,就连偶尔看过来一下,满是揣测于人的郭开的目光,公子嘉都毫无回应。 风洛棠脑袋都要给吵大了。那些士大夫们的言谈加上古语,她连听都听不大明白。 这时就听林煜低语道:“这么个吵法,就是再吵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煜哥,不如我们……“龙煖辰望着林煜。 林煜在下面摆摆手说:“再看看。” 但风洛棠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实在忍无可忍,她用脚跟踢了邵易脚一下,气鼓鼓地说:“少爷,你就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别吵了!” 邵易伸手想挠挠头,却发现自己一身卿客装束,还是矜持些好,便把手又放了下来。 想了想,他大声对公子嘉说道:“公子,如此这般争吵有损朝堂威仪。请允许我终止这些无谓不休的争论。” 公子嘉虽然不明白邵易要怎么做,却无可无不可的轻轻点了下头。 邵易得此首肯,站在人后忽然发力,拔提龙气运转,但不想让火焰一般的光波出现身后。绕令如此,他还是把龙气调动起来,使右脚狠狠的在地上一跺。 一声炸雷响起。众人只觉得这声音近在咫尺,好像在大殿屋顶炸开。 同一时间,大殿石砖铺就的地面突然一阵颤抖。然后有一条裂缝从大殿中央陡然裂开,向两侧迅速蔓延。裂缝两边出现无数细碎的分支裂缝,然后是更小的分支,向每一位朝臣脚下延展而来。 畅太后脚下也有一条裂缝迅速飞展过来。 畅太后惊叫一声,向后一倒,跌坐在椅子上。而春平侯看着这些如龟纹炸裂般的裂缝,也失了颜色,倒吸了一口冷气轻呼出声。 整个大殿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风洛棠一扬俏脸,给了邵易一个大大的微笑和一个无声口型“帅!”。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刚才领头的一位颤颤巍巍的上大夫大声喊道:“天命所望。请王准公子嘉为大司库,为国效力。”接着他后面呼啦啦又跪倒一片。 赵王迁刚才也吓得不轻。他抬眼向左看了看母亲,又向右看了看大伯春平候。打量着那二人均是打定主意默不作声了。 赵王迁不得已,只好站起来说道:“准啦。诏,公子嘉为大司库,即日上任。望卿为国筹谋,勿要辜负国之所托。”说罢,自顾自的下朝往后殿而去。 风洛棠此时感觉到公子嘉一直坚硬直挺的后背突然松了下来。 散朝之后,公子嘉率着众人,一道去领了诏书、印信和大司库的玉玺。 然后便带着四人,来到了大司库的库房所在。 赵国国库是连绵百间大屋。整个院落占地几条街巷,有密密层层的赵军把守。 守库军官早得了诏命,又见公子嘉出示了印信玉玺,恭恭敬敬的将几人请入库房中。 公子嘉命令道:“打开库房,我要一一检视。” 库管军官答一身“诺”,便拿来巨大的铜钥匙,将库房一间间打开。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因常年无人,一股沉闷的霉气扑面而来。库房里高大阴暗,军官赶紧送来了几支手持的烛台。 漫步其间,处处帑金帛舍,堆积着赵国经年积累的钱财货币和一部分金银。 看着码放整齐但并不如何丰盈的国库,想到昨夜在郭开地下私库里见识到的富可敌国,风洛棠四人真是感慨万千。 手秉烛台的公子嘉摒弃左右,让那些军士们退出库房,然后突然转过身,对风洛棠四人说道:“都在这里了。我赵国百年积累的财富尽数在此。” 他迟疑了一下,本来想好要说的话是:“列位要拿便拿,只是请将我的人还给我。” 但是公子嘉还是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说道:“今日列位所见是赢嘉一片诚意,还望从此能够坦诚相待,共谋大业。” 几人听得公子嘉这话明显不是说给公孙直等人的话,隐约觉得恐怕这身份已经被公子嘉怀疑了。 还是林煜相对镇静,对公子嘉说道:“公子,此处不是讲话之地。我们还是等回到景明宫,细细再议。” 众人回到景明宫的时候,已是日近黄昏。 公子嘉挥去左右,然后就俯身一拜道:“现我赵国,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幼主权臣,内忧外患,如履薄冰。作为先王嫡子,便有万分艰难,赢嘉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诸位请施以援手,从此荣辱与共。此乃赢嘉之不情之请。” 四人赶紧按照赵国礼节回礼,林煜答道:“公子言重了。我等自当尽心竭力,与公子同进退。” 其实依照风洛棠的率真性格,很想直接就把真相全部告诉公子嘉,但却被邵易轻摇着头和不赞成的眼神制止了。 “公子请放心。”龙煖辰也跟着说。 公子嘉果然像是放心下来,转而又满怀豪情,大声说道:“既然如此,赢嘉愿意自今日起以各位兄长自处。” 四人心中也各有几分感动,纷纷应诺。五人一夜闲叙,拉拉杂杂,前后扯了不少公子嘉的往事和朝中掌故。 再推开窗时,已是晨光清明,早霞满天。五个少年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振奋和期待。 第四卷李牧军大胜肥之战,樊於期下潜仰度阁 第四十章 解语 郭开看到跪伏于地的美丽少女时,心里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他一向不喜女人,尤其是长得美丽的女人,何况还是如此年幼稚嫩,丽质天然。 他看向伏在那女孩身后的美艳少妇问道:“这便是邯郸数一数二的大户邱家送来的?” 凡秋不敢抬头,答了声“是”。 “抬起头来,”郭开淡淡的对小女孩说道。 阿媚略微地抬起些头,用澄澈的大眼睛只望着前方那达官贵胄的锦靴。 “不过是有几分颜色,胜在年幼。有什么不同?”郭开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阿媚将身子俯下更低,再拜道:“请相爷允许小女去将车中批把(琵琶)取来,为相爷弹奏一曲。” 郭开眉梢一挑,奇怪的问道:“琵琶?” 阿媚恭谨答道:“是。小女自幼研习音律,唯在这琵琶一事上有几分擅长。想弹奏一曲助相爷雅兴。” 郭开挥了挥手,便有人去车上取来阿媚包袱中装的琵琶。 阿媚将琵琶抱在怀中,跪于地上,轻轻调试了两下丝弦。纤纤玉指上莹润的指甲,划过琴弦,发出如流水一般清朗的声音。 阿媚这一首琵琶曲是赵都邯郸无人听过的一首新曲。 这曲子时而高亢如跌入深谷的湍急瀑布,时而婉转如冲入天空的孤鹤清鸣,又有时如大江东去样深沉厚重,在最后全都归于清风明月般的平静安详。 一曲弹罢,阿媚将琵琶放在身侧,复又拜伏于地道:“小女身无所长,愿将这琵琶曲音长伴大人左右。” 初听到这琵琶的美妙,郭开心下也是一惊。 他自幼的确在音律上是下过功夫的。小皇帝赢迁对于音律方面的特殊爱好,恐怕跟郭开常常带他声色歌舞场中浸淫不无关系。 所以,郭相爷是在邯郸城中,真正少数通晓音乐的人之一了。 小姑娘一出手,他便听出这女孩的琵琶弹得当真不简单,可以说是功底深厚,意境悠远。 这个女孩子确实是个对乐器音律有着极高天赋之人。 郭开愣愣的看着那小姑娘,待她弹完,还是没有将直直的目光从她手上收回。 小女孩鼓起勇气,终于仰起头看向郭开道:“请郭相爷指教。” 郭开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子,伸出他的手。 阿媚不知所措的将身子往后躲了躲,但还是没敢有更大的动作。 郭开的食指就这样落在了她嫣红柔软的嘴唇上。 轻一摩挲,如花瓣一般的触感,令郭开的心中漾起一丝嫉妒。 他收回手指,退后一步冷冰冰地吩咐道:“来人,送阿媚小姐回房休息。” 第二日,整个郭府上下尽知,郭开收得一名义女,尊为阿媚小姐。 郭相爷同时将凡秋作为阿媚的侍仆,一同留了下来。 传闻在王城不胫而走。上至士族,下至婢奴,无不知晓。 听说郭相爷新收义女,国色天香,风姿妖娆,但最夺人心魄的,还是她手中的琵琶,如仙乐临世,可绕梁三日不绝。闻之者无不动容而不能相忘。 六月,邯郸城的达官显贵们,都要安排夏至节的郊外野游活动。在那一天,郊外的邯山院附近,会有游人如织的赏花会。 一辆装饰精美,挂着巨大豪华帷帐的宽大马车,在奴仆护卫的前呼后拥下,也慢行至赏花会附近。 而这一日,赵国国君赢迁在相邦郭开的陪同下,乔装改扮,微服前来赏花。 十二岁的少年人,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快到邯山脚下时,赢迁见了远处鹤立鸡群的美丽花车,不禁好奇地要到近前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坐那样奢华的车子。 还未挤到车前,便有一阵美妙的琵琶之声传来。那乐曲对于酷爱音律的赢迁来说,简直是勾人魂魄,慑人心神。 他如醉如痴的听着,脚步不停地跟着花车,直走得越来越近。 郭开在旁边看着好笑,口中却说:“今日游人众多,君上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向那边人多处靠近。” 赢迁摆摆手说道:“不妨去问问,这琵琶如此妙不可言,是什么人在弹?” 郭开连忙谢罪道:“非是故意欺瞒君上。小女阿媚不才,自幼擅长琵琶。” 赢迁听闻此言,满心欢喜,道:“赶紧去叫她来,我要还听两曲。” 郭开在旁边露出和煦的笑容,不急不缓地说道:“自家花车,君上直接上花车与小女切磋就是了” 赢迁激动的自不待言,三跑两跳便挤到近前,攀上花车,一掀帷帐,便撞进了他今生今世躲不开的一段孽缘。 阿媚抬起柔波潋滟的双眼,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丝弦上停下,轻声道:“阿媚见过君上。” 那日,一曲琵琶被惊为天人的阿媚从此没有再回相府,而是住进了赵国王宫。 三月后,阿媚被册立为赵国王后,而郭开郭相爷从此便多了一份更加尊贵的身份,成为了整个赵国的国丈爷。 太行山青崖峰。 桓齮盘坐在光秃秃的石地上,双手握拳拄在自己膝头。他仰头望着晴空无云,但是被两边高峰夹得只剩狭窄一条的天空,默默无语。 在过去的南北征战中,什么样的困境他都遇到过。他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只有毫发之差,但是他都挺过来了。可是这一次,他被困绝地。 在这峰顶,深不见底的悬崖环绕四周。刀切斧凿一样的石壁,让人完全没有攀爬的可能。 所幸山峰之上,有更高峰上飞流直下的泉水瀑布,而且他们还有几十匹马。 那些在战斗中救过主人无数次,一起出生入死的战马,临死时看向主人的眼中,只有难以置信。 易马而食,只能是这百十个兵士活下去的唯一解决办法。 桓齮给将士们打气说:“樊於期不是说了,我的头还有用。我可以拿我的头,换你们活着。” 但是他忠心耿耿的将士们,每个人想的只是如何为他而死。可在这山崖绝顶之上,他们没有机会。 天空中飞过一只鹰隼,盘旋几下,又飞远了。 桓齮希望自己如果能变得很轻,像一片羽毛,被那雄鹰带着,哪怕去到北地草原,哪怕去到无人的荒漠,他总可以通过自己的挣扎活下去,而好过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绝望的气氛,在桓齮的队伍里慢慢的滋长。人们开始烦躁,拌嘴,甚至打架,但一个失手跌下山崖的风险,每个人都尽量避免。 这是心中还有一丝希望吧。桓齮想。樊於期说的,快死的人只想着活着,为什么他现在还想那么多?难道这说明死亡的等待和来临之间还是有距离的? 风洛棠骑马溜溜达达走在朱雀大街上,心底里像中毒了一样,反复哼着前两天刚学会的歌。 她可不敢唱出来。这样的歌曲在赵国还是闻所未闻呢。 马蹄轻响,她停在一个很有档次的燕脂铺前面,将马拴好,轻快地走了进去。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长得富态端正,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容貌定是迷人的。 女人迎上前来,软软的说道:“小姐呀,你要些什么呢?” 风洛棠想了想,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暗语,才缓缓的说出口:“我不喜欢‘红蓝花’的胭脂,有没有紫草做的‘重绛’?” 老板明显脸色一滞,但随即更是笑面如花道:“‘重绛’啊,我们这里没有。要到玄武大街上另一间铺子里去取。小姐可以到后面稍坐,我们这就遣人去拿过来。” 说完便领着风洛棠往后面走去。转过了一间堂屋,拐角处有一间僻静的房间 老板对风洛棠说道:“大人稍安勿躁,静等一刻便是。”说完又转回前面店里做事去了。 风洛棠注意到她喊自己“大人”而不是“小姐”,心中有些得意。她一边在后面背着手东转西转,一边接着哼唱她脑中赶也赶不走的歌。 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见有人轻叩房门。 进来的正是肥累城的凡秋。 风洛棠以前虽然没有见过凡秋,但打眼一看便知道这一定是她了,因为煜哥详细形容了凡秋的容貌气质。 在风洛棠眼里从来没有什么高低贵贱,所以她笑眯眯的说:“凡秋姐姐,一向可好啊?” 凡秋一见风洛棠,仍然是赶紧下跪,答道:“劳大人问。大人久等了。” 风洛棠说:“没事,没事。你快起来,这样子怎么说话?” 凡秋只好拍拍膝盖站了起来,恭谨的立在一边,等着风洛棠问话。 风洛棠看她尊卑礼仪的样子,说道:“你不用拘谨。把情况说一下就好了。” 凡秋认真的想了想,就把连日以来发生的事,从邱狄安讲得阿媚,最后说自己已经被阿媚带入赵王的宫中,现在每天伺候皇后起居。 “那你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风洛棠严肃地问。 “如果说不寻常,就是这阿媚王后除了琵琶弹得好,应该还有些其他的。”凡秋说道。 接着她又解释道:“以前在相府,清晨很早的时候,如果我去她房间,有时会发现她不在床上。可是过一会儿再去,她又像从没离开床铺,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后来进了王宫以后,每日君上上朝之后,她便说身子累要继续睡一会。但是我发现有的时候她还是不在睡房中。 王宫之中伺候的人非常多,门前门后,屋里屋外,连走廊里到处都是人。我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样离开的?” “这个阿媚这么神秘?我得找机会亲自去看看。”风洛棠微眯了杏眼,若有所思。 “大人千万不要。宫中太多的侍卫。闯进去太危险了!”凡秋有些着急。 “干嘛要闯?这个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妙计。好了,凡秋姐姐,你出来久了会被人怀疑,还是快点走吧。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再告诉我。邱狄安我会派人跟着他。“风洛棠说道。 凡秋施了个礼,刚要退出去,又犹犹豫豫的好像有什么话没说。 风洛棠心领神会,马上说道:“你的儿女都很好。公子嘉已经给他们安排了私教……额,就是识字读书的老师。你放心吧。他们两个现在和公子一起住在景明宫。” 凡秋听了这话,脸上绽出开心的笑容,赶紧拜了一拜,再不多言,急匆匆推门出去了。 风洛棠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决定赶紧去找邵易、煜哥和黑哥,一起商量一下再作打算。 樊於期正在赶回赵国的路上。 他已经把桓齮的那颗大好头颅卖给了燕国,而且卖了一个好价钱。 这一次回程他不敢再招摇,动用了自己沿途布下的谍子,一站一站隐蔽地走,走得十分的小心。 他想此事不难。等他赶回青崖峰,再施些个法术,诓走桓齮便是了。 真正值钱的只是桓齮一个人。其他的人嘛,就让他们死在青崖峰吧。至少那里空气好,山好水好,比鲜血淋漓的战死沙场要清净得多。樊於期这样想着。 已经进入太行山地界。只见前面山林草莽,郁郁葱葱。山中特有的清凉气息迎面而来。 樊於期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化妆成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坐在一辆破败的马车上,雇了几个丫头小子赶着马车,只说是老将朽矣,魂归故里之人。 正行驶在越往山中越渐狭窄的道路上,忽然迎面遇上一个人。 那是个高挽发髻的大胖女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麻衣,拦在路中,底气十足的说:“我从来没到过这边儿,实在是迷路找不着北了。你们几位要往哪儿去?我能不能与你们同行?” 樊於期一见这女人胖大的模样,便心生厌恶,对下面人摆了摆手。下人们声色俱厉地说:“赶紧走开,别耽误我们行路。” 哪料那女人像块膏药一样粘上就不走,说道:“你们怎么这样啊?都是赶路的,互相就是搭个伴儿。我不吃你们的,不喝你们的,就跟着你们一起认个道,怎么就不行呢?” 樊於期此时不想惹事。他把破车上的帘子赶紧拉上,对下面人说:“快点儿走。她愿意跟着,就让她跟着吧。进了山再说。” 那大胖女人咚咚的走了两步,大声说:“你看还是有明白人。人家这位老人家是见过世面的。行了,你们前面走,我后面远远的跟着。绝不打扰你们。” 樊於期的破马车和几个下人便加快了脚程,往山里钻了进去。 而那大胖女人不紧不慢的跟着,看着明明是气喘吁吁,面红耳赤,汗流浃背的,却脚下从来不放松。远远近近,老是保持着同样的距离,一步不落的跟着呢。 李牧大军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不到月余,便收到了大军即将班师回朝的喜讯。 整个朱雀大街热闹了。这可是几十年来赵国最大的胜仗之后的凯旋。 等到李牧大军入城那天,朱雀大街净水泼街,黄土垫地。邯郸城恨不得半个城的人,都跑来观瞧,看看镇守边关十几年的李大将军,看看和匈奴人搏杀后又大败秦军的赵军儿郎们。 大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有维持秩序的官兵不断的将这些拥挤在街上的人,向两旁驱开,以便于大队的军马战车可以通过。 李牧还是将主力军大部留守在沿途各个城池,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邯郸城外,只带了亲军营与老将军乐乘、小将赵葱等将领们一起进城。 看着阔别多年的王城,和朱雀大街上欣喜若狂的民众,李牧的心里也有几分高兴,但是更多的是他未雨绸缪的不安。 秦国大军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的胜利不过是为下一次战役写的序言罢了。 他拽了拽自己的黑色披风,将残疾的双臂隐在披风当中。随着黑色骏马的起伏,李牧看见长街尽头的那座王城宫殿,越来越清晰了。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四十一章 夜宴 清和殿是赵王宴请群臣的地方。大殿宽敞气派,高高的穹顶上绘满彩色的图案。 虽然已是春末,除了如昼的灯火外,殿内还点了两个大大的火盆,驱散夜寒,令人温暖。 各路群臣一一到齐,钟磬同鸣,乐声悠扬,一队身着薄纱青羅的舞姬,从两侧鱼贯而入。 赵女素善歌舞,一曲《松风吟》让舞姬们的腰肢婀娜起来。 妙曼的身姿,随着火光灯影摇曳着,与满堂座客杯中美酒的荡漾相互辉映,将一片醉人的春色带给笑语晏晏的君臣文武。 公子嘉正襟危坐,嘴角含笑。他虽已微有醉意,却仍然恪守礼仪,举止一丝一毫都不乱。 他的内心深处对这样的歌舞升平其实很是不以为然。先王新丧,不出几月,本应该严禁歌舞饮酒。 真如老夫子们所说礼乐崩坏吗?还是仅仅是因为年轻的赵王对声乐歌舞的特别喜好呢?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为赵军庆功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赵王迁亲谱新曲,要不是司礼大夫的坚决阻挠,差一点便要与阿媚王后同台共奏佳音了。 须臾,公子嘉看向了斜对面末尾座位上那名银甲红袍的女子,便轻轻举起杯颔首致意。 风洛棠撤回盯着公子嘉的目光,微低眼帘,也举杯回敬他。 “公子,那个就是李家的那名女子吧?”公子嘉座位旁边一名贵族子弟笑着低低地询问。 “正是,李落棠,李都尉。”公子嘉微一侧脸,称呼了李落棠新晋升的官阶。 继而他又与那调笑的士族子弟说道:“其实,”公子嘉带上了几分认真,“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与众不同的女子。 你可知美人分为三等。最上乘的,便是这与众不同呢。中等美人有姿色且有风情;下等美人只有姿色。 李落棠便是这与众不同的上等美人。这等美人不美在姿色和风情上,美在无可比拟的气质上,令人过目而终身难忘啊。足下以为如何?” “公子所言甚是!”那人微一含身表示受教了,嘴角也同时溢起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舞姬们一曲舞罢,衣袂飘飘地上来给各位大人敬酒。 风洛棠刚才双眼对上了公子嘉的眼睛时,公子嘉目光里的交杂着的柔情、期待和其它不可名状的情绪,让没心没肺的风洛棠心里一震。 她赶紧侧脸仿佛避开一般将身体向后仰去。站在她身后的邵易赶忙附身,以为风洛棠有什么话要说。 这样身体忽然凑近,两人的面颊不过寸许距离。 邵易的气息瞬间罩住风洛棠周围,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私密空间。 风洛棠身子一僵,不过她还是说出了刚才想说的话:“少爷,公子嘉和李落棠其实原来好像郎有情女有意喂。” “显而易见。”邵易虽然明明知道面前身体的主人是李落棠,但他还是只觉得那是风洛棠,所以很享受贴近她的感觉。 他令人不察地深吸了一口气息,压抑着加速的心跳,面色却反而严肃起来:“别想多了啊,那和咱俩可没有任何关系。”他刻意加重了“咱俩”两字。 风洛棠轻轻“嗯”了一声,坐直了身子。 大殿里熏香袅袅。檀香混合着松柏和桂花的味道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突然,编磬、编钟同时奏响。晚宴最重要的时刻到来了。 司礼大夫宣读赵王国诏。 首先为年轻君主的英明歌功颂德; 随后高度赞扬了李牧大军的英勇善战; 接着便是长篇累牍的对每一个位列嘉奖的将士们的功绩逐一概述; 最后宣布详尽的赏赐内容,第一条便是封李牧大将军为武安君,赐武安君府邸,并赏黄金千镒,奴隶一千。 李牧出列谢过赵王赏赐。 赵王迁高高坐在王座之上,见这几乎从未谋面的大将军竟是个手臂短小的残疾人。虽之前有过耳闻,不过今日亲见,还是感觉粗鄙难看。 赢迁皱了一下眉头,并不掩饰自己的些许厌恶,草草地挥手让李牧赶紧回座位去,不要挡住了马上出场的战鼓剑舞。 这剑舞是赢迁的得意之作,就连那鼓点的节奏都花了他不少的心思。 待到几十舞姬齐舞的剑花闪闪耀耀,一段铿锵的琵琶之声贯穿进来,将剑舞推向高潮。 琵琶奏罢,赢迁略微侧身,悄悄拉住阿媚的手说道:“还是没有阿媚弹得妙!” 阿媚莞尔一笑,千娇百媚,顾盼生辉。 坐在不远处的郭开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情大好。 这不正是他殷切希望的那样吗?至于国家之事,君上只管放心,只需倚重相爷,便可继续他的郎情妾意,尽享风流。多好啊! 公子嘉也冷冷捕捉到这一切细不可察的微妙,心内千万思绪翻涌,只得用烈酒压下,一连又喝了好几杯。 一个清纯可爱年方豆蔻的女子从舞姬队列里走出,缓步向公子嘉走来。 她手中擎着一壶美酒,眼里满是柔媚,娉娉婷婷地走到公子嘉面前,将酒壶向公子嘉半空酒杯中斟去。 这美人斟满酒杯,便谦卑地屈身后退,低眉敛衽地微笑着,等待公子嘉的一饮而尽。 公子嘉风度翩翩地端起酒杯,刚要凑近唇边,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唤道:“公子且慢!” 公子嘉身后,刚才一直站在稍远处灯火暗影里的龙煖辰,随着发话迈步躬身到公子嘉面前,深施一礼道:“请公子赏这杯酒给卑职。卑职谢公子恩。” 公子嘉微微一愣,但看龙将军凝重的表情,瞬间了然。 满面的春风并没有褪去,公子嘉转脸向那美丽的舞姬说:“这么好的美酒只有美人可以相配。我这第一杯酒还是赏了这位美人吧。” 说完又转向龙将军:“不要唐突美人,还不快端起你的酒杯。” 龙煖辰赶忙趋身向前深揖一礼,端起自己的酒杯凑近那年少的舞姬。 见此出乎意料的变化,那舞姬露出慌张的颜色,脚步顿在当下不知所措,旋即明白公子嘉是要自己喝下刚刚斟好的酒。 舞姬的双手明显颤抖起来,却又不敢拂逆了公子嘉,只得抖着手端起那杯酒,双膝跪地,颤巍巍说道:“谢公子赐酒。谢龙将军。” 说完将要一饮而尽,却身子一歪,仿佛只是失手跌落了酒杯,将满满一杯酒全洒到身上。 舞姬慌忙伏地谢罪道:“请公子赎罪。” 公子嘉玩味地看着她,将她放在一边的酒壶取来,交给龙煖辰,说道:“这壶美酒和这个美人都送到景明宫,今晚夜长,慢慢消遣如何?” 那舞姬脸色瞬间面如死灰,绝望地看向龙煖辰。 龙煖辰一口饮尽杯中酒,用只有近前三人可以听闻的声调低声说: “姑娘怕是不敢喝自己手中的酒吧。我刚才见姑娘歌舞,技艺最不娴熟。又见姑娘的舞鞋较之其他舞姬有所不同,四边尽湿,可是沾了点殿外的泥水?加之姑娘斟酒前一直紧紧盯住自己的双手,可是在紧张手会抖,藏不住酒壶里的秘密?” 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林煜,此时说道:“请龙将军还是先按照公子的吩咐将人带下去吧。我们怕有许多其他的问题也要问这位姑娘呢。” 那女子闻言此刻已是抖如筛糠,身躯微微的后撤,似乎要急忙逃离开去。 公子嘉见状假借着微醺的醉意,一把将其手臂拉住拽到近前。 那女子轻呼一声跌坐在公子嘉身边。公子嘉趁势将他一推,推到龙煖辰的面前。 龙煖辰一把拉住那舞姬的手腕,半拉半拽地要挟制她离开大宴群臣的清和殿。 那舞姬见一切已经全无翻转的机会,把心一横,抄起刚才自己端来的酒壶猛地喝了几口。 她喝得太猛,被酒呛了一下,猛咳起来。可是几声咳嗽还未完成,便脸色发青,呼吸急促。 她最后抬起一双泪眼望了望王座的方向,缓缓的颓然坐下。 龙煖辰一惊,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那女子软倒在自己面前,只好赶紧伸手接住。 不消片刻。那女子脸色早已由青转紫,眉心处隐隐显出中毒的黑色。她还要拼尽最后的力气揽过酒壶,被公子嘉一把夺了过去。 她抬头盯着公子嘉看,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在喉咙里咕噜了几声,便向前倾倒下来。龙煖辰单臂一舒,顺势将其揽入怀中。 旁边林煜满脸带笑说道:“姑娘醉了,公子怎么可以和一个小姑娘拼酒。” 公子嘉起身,刚好挡在龙煖辰和他怀中早已僵直不动的舞姬前,大声说:“这小姑娘如此不胜酒力。快送回景明宫好生休息。” 说完他还配合地在脸上挂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让周围在座各位均露出心下明了的大笑。 春平候在远处见此一幕,摇头笑道:“嘉儿向来不似这般无礼。当着群臣的面就戏狎美人,真是唐突。” 对面的畅太后娇媚笑言:“嘉儿只是喝得多些了吧。如此盛宴,总要让年轻人尽兴才是。” 王侧左边席上的郭开相爷也随声附和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美事,助得酒兴。无妨。” 然后他起身对充耳不闻刚才一切的赢迁说道:“臣敬君上与王后,共饮此杯。” 赢迁莫名其妙地喝了杯酒,不承想敬酒之声和溢美之词随后便嘈杂而来,一拨接一拨,挡都挡不住。 没有人再注意龙煖辰将那舞姬抱离大殿的脚步声。 一直留意公子嘉的风洛棠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楚,却知道有黑哥和煜哥在,必不会出什么胡来的事情。 只是见这公子嘉酒后风流,强令那舞姬醉酒又掠其入宫,顿时女侠豪气泛滥,愤愤然忽地站起身,要拉着邵易冲上去与公子嘉拼酒。 邵易赶紧一把拉住风洛棠,暗暗地在风洛棠后背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小声说道:“有煜哥和黑哥在,放心。赵国王庭风云诡谲,咱们最好别公然掺和。” 风洛棠重又望去,见公子嘉云淡风轻地自斟了一杯,继续浅斟慢酌起来,便按捺住冲动复又坐下,低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公子嘉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李落棠刚才已经起身,仿佛要往他这边走过来,而他身后的邵易之却阻止了她。 他不禁无奈地莞尔一笑,心中除了一丝温暖,更多的依旧是前途叵测的忧心忡忡。 公子嘉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的暗杀了。 这十几年来各样手段在他身上层出不穷。他只是惊心于这一次清和殿上的明目张胆。 公子嘉假借醉眼惺忪,望向赵王赢迁、娇美的阿媚、城府深沉的春平候、狐媚的畅太后,以及翩翩然故作风流的郭开,嘴角勾了一勾,将一抹轻蔑很好地掩饰在轻啜的一口酒里。 “公子的养气功夫又精进了。”林煜跪坐在公子嘉身后一步,再次端起了酒杯:“卑职敬公子一杯。” “你和龙将军又救了我一次。大恩不言谢,尽在此薄酒中了。”公子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林煜也将杯中酒饮尽,望向远处的风洛棠和邵易说:“秦赵大战不过刚刚拉开序幕。更多的硬仗还在后面。请公子早作打算。”继而又补充道:“公子如果愿意离开赵国,我们几个也会护得公子周全。” 公子嘉好像真的醉了,身形摇摆中向林煜摇了摇头。“我是不会离开赵国的,就算……” 公子嘉没有继续说下去,就算不是太子,就算无缘王位,就算没有亲人,就算他也许会死在这里...... “我是赵国的人啊!”一语说罢,公子嘉忽然举起面前的酒壶直接猛灌了几口。 酒落愁肠,公子嘉将手中酒壶一抛,忽的又正色道:“国之己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林煜心下了然,知道多说无益,便佯装微醺地也端起酒壶,灌了一口道:“君子情怀,我等知之也!” 公子嘉大笑起来。两人于是扔开酒杯,各擎酒壶,豪饮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殿觥筹交错,人声热烈,宴兴高涨。 “少爷,”风洛棠望着几个已经离席并手持酒杯向他们走来的年轻公子,转头说道:“再这么喝下去非漏馅儿了不可!” 邵易按住胸口沾点酒就不老实的丘子说:“还真是!咱们赶紧把这闹酒的烂摊子还给李落棠和邵易之他们两个吧!” 两人忙急急地念了咒语,舍了邵易之和李落棠。 那李落棠一瞬间回神转醒,懵懵懂懂回想这大梦的曲折,又望向以前从不熟悉的邵易之。 邵易之也猛的惊醒,见自己离李落棠如此之近,尴尬地急退几步,躬身说道:“末将去向公子复命,告辞了。” 李落棠转头又看向公子嘉,见那人风流潇洒,笑语晏晏,不禁看得呆呆发愣,痴在了当场。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四十二章 暗杀 风洛棠扯着邵易在人群中穿梭,四处听些个闲言碎语,很是满足了她的八卦心理。 一场酒宴下来,两人渐渐明白了各位朝臣的立场,也了解了许多想也想不到的宫廷内幕。 终于曲终人散,一干君臣各自打道回府。 风洛棠和邵易跟着烂醉如泥被好几人搀扶着的公子嘉往景明宫而去。 厚重的宫门吱呀关上,公子嘉挥去随从,只由林煜扶着,龙煖辰陪着,进了后堂寝殿。 令风洛棠和邵易十分诧异的是,当寝殿的大门刚一关上,公子嘉瞬间满血复活了。 他的眼光清明,脚步不再虚浮,一边步伐坚定的向前走,一边问过旁边的龙煖辰:“那女子在何处?” 大殿中的一个角落,众人皆看向那躺在地上的女子。 那舞姬早已气绝而亡,浑身再无半点妖娆。她的全身已经隐现黑紫,灰败的肌肤让她看上去像是毫无生气的木石一般。 龙煖辰俯下身,仔细看那已经僵直的尸体,见尸体口中流出粉红色的血沫,暗紫红色的尸斑遍布全身。 中毒的迹象显而易见。 “看这女子渗血的牙关和背后暗紫红色的尸斑。明显就像是胆碱中毒。这个就是在现代也是几分钟之内致人死亡的剧毒。”龙煖辰低声对林煜说。 身后的风洛棠适时地再一次表达了对学霸的佩服:“黑哥好棒棒!” 龙煖辰和林煜着实吓了一跳。林煜对着看不见人的地方说:“惊吓也会死人的!你俩别说话。” “这看起来像是来自蜀地的一种叫做美人僵的毒药。这种毒药杀人于十步之内,根本来不及救治。”公子嘉凑过来看了一会不太确定地说道。 “这样厉害的毒药如何会在王宫宴会上出现?”公子嘉缓缓地说。 “会不会是仰度阁的手笔?”龙煖辰道。 “近来秦赵开战,并无秦使来赵都。此事恐怕还需详查。”林煜若有所思沉吟道。 “公子请看。”林煜将那女子翻过身来。 公子嘉看到她的后颈处有一清晰的纹身。那图案是支孔雀尾翎,三层圆心相切,外有翎羽。 “有谁认得这个标志?”公子嘉问。几人均上前仔细查看,竟无一人认得。 风洛棠有些心不在焉。“这个女孩真可怜。她分明和我差不多大。就这么死了。”风洛棠幽幽地说着,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和我们的时代很不同。她就是这么大恐怕也已经经过了好些年的训练,才担起这次暗杀任务的。”邵易说道。 他不知如何安慰风洛棠,只得说:“但如果她成功了,公子嘉死得就不可惜吗?” “看样子公子嘉已经被杀手盯上了。但是真正能近得了他身的,恐怕只有赵王身边的人了。” 两人正待要上前再仔细看看那标志,忽然感觉一阵劲风平地而起,被夺舍的公孙直和龙辰双手捂住头,陷入剧烈的头痛中。 林煜一看情况不妙,赶忙喊了三人速速念出还梦咒,先撤为上,离开了景明宫的世界。 一阵闹铃声,准确的说是一首英文老歌,将风洛棠从本体的睡梦中惊醒。 风洛棠醒来看了看旁边的石英钟,才只有早晨六点半。 初夏的晨曦中,风洛棠静静地感受回到现实的快乐。 宁静,安祥,最重要的是温暖的安全感,让风落堂觉得这真实的世界还是无比强大的。 妈妈已经起来了,一阵阵煎鸡蛋和炒饭的香气伴着厨房里兹兹啦啦的响动,从卧室门下的缝隙中飘进来。 风洛棠拿起手机直接拨给邵易。铃声几乎没有响完第一声,邵易就接听了。 “早啊,落汤。”邵易玩世不恭的声音慵懒的传来。 风洛棠没有说话。 “怎么着啊,累着啦?”邵易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关切。 “是累。心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累!”风洛棠多少有些愤懑地说:“有太多的事要做。今儿放学还去盛家大院吧。” 她停了一下,又补充说:“看样子咱们得好好谋划一下。公子嘉的事儿麻烦了,麻烦大了!” “那个跳舞的女孩,最后一次看向是这个方向。”林煜在桌上一张画好了当晚宴会座次的图上指了指。 那个方向只坐了五个人。春平侯、畅太后、赵王迁、郭开,还有赵王的新王后,阿媚。 “这五个人要说起来应该都有动机哦。”风洛棠微皱眉头说。 “也不尽然。”龙煖辰说:“比如赵王迁。他刚登王位,就会杀害完全对王位没有表现出觊觎的公子嘉吗?更何况公子嘉身后有一帮老臣。为了坐稳这个王位,他是不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暗杀公子嘉的。” “是的,如此说来郭开也没有动机。”邵易也若有所思地说:“他不是刚刚要和公子嘉搞所谓政治联盟,互惠互利嘛。他没有道理刚给出个大饽饽,就把吃饽饽的人杀了。关键是即便公子嘉死了,这大香饽饽也不能肯定的回到他手里。” “畅太后和春平侯应该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如果联手把公子嘉干掉,对于他们刚刚搞成的垂帘听政,应当是不利的。所以他俩动机也不是很强烈。”龙煖辰继续分析道。 “至于这个阿媚,咱们可就完全不了解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次暗杀跟她到底有没有关系?咱们一无所知。”林煜分析道。 “等等。你们对于动机的分析完全根据一个前提,就是他们都是正常人的思维。谁能确定他们不会有很奇葩的想法,不会做出疯狂和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四人陷入沉默。 “那么让我们从技术层面上先看看。”林煜打破沉闷。 “好,那咱们现在再来看看跳舞的女孩,她到底是怎样把毒药放到公子嘉的酒里的。” “首先,她几乎每支舞蹈都在台上。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所有的歌姬舞姬,乐师全都是经过严格搜身的。理论上她没有机会把毒药带入现场。” “第二个前提就是,因为她每一支舞蹈都在场上,她只有在舞蹈间歇之中离开这里,去取毒药。” “每支舞蹈的间隙只有不到三分钟。要想退到十五米以外的长廊门口需要两分钟;穿过大约一百多米的长廊至少需要四分钟。长廊上三步一个岗哨,是不可能停留或获取毒药的。但一往一返至少需要八分钟,再回到队列,至少一共十二分钟。所以,” 林煜平稳而毫无波澜的声音顿了一下:“全场只有一个机会,且只发生过一次,就是在司礼大夫宣读王诏的时候。那个时候所有跳舞女孩全部退出了舞池,退到了大殿的外面。” “她们在那段时间更换了一次舞蹈的服装。如果要取得毒药,必定只有这个机会。” “是哈。我听说舞姬们的领舞曾经昏倒,引起过小小的波动。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们里面跳得最好的就是那个身材巨漂亮,具美艳的。据说她是赵王花重金请到的当今天下最有名的舞姬。”风洛棠说道。 “大家说她不是赵国人。按照现在概念,应该算国际巨星。这些,还是我和少爷,从别人的酒桌上听的八卦呢。” “公子嘉不是说,那个毒药赵国肯定没有。会不会国际巨星夹私带毒?” “咱们分析来分析去的,不如亲自直接去查一下。好好了解一下阿媚王后的背景。”林煜说道。 这让风洛棠想起从凡秋那里听说的关于阿媚王后的一些奇怪的事情,就和大家都说了出来。 “派我,派我。我是不是应该先去看看这赵国的第一夫人,到底有些什么秘密呢?”风洛棠说的一脸八卦,就差直接表白“我愿意去听墙角,我愿意去!” “还有那突然刮起的阴风,太奇怪了!”林煜并没有被风洛棠的热切打断思路,“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这座赵国王宫里,有不喜欢看见我们的人,有想灭掉公子嘉的人。” “说一千道一万,我们还是要自己去查。”林煜下了决断:“这样,我跟煖辰负责畅太后宫里,邵易和洛棠负责阿媚王后那里。咱们今晚即刻出发,凌晨时分在景明宫后殿集合。” 林煜简短交代完这些话,几个人不再啰嗦,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盛家大院。 回去的路上,还是林煜的军车送大家。 风洛棠靠在后座上,一言不发。邵易看着她有些奇怪,便问:“怎么这会儿话这么少啊?” 风洛棠没有转头,轻轻地说:“咱们所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梦也越来越沉重。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我总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心里毛毛的。” 邵易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的说:“没事的,一切有我呢。” 如果时空可以折叠到无限贴近,那风洛棠的不安,一定是来自她家公寓楼消防通道里大白天忽然亮起的灯。 本来有些幽暗的楼梯通道里,两个全副武装的男子步履极轻地正在迅速向上移动。 他们穿着黑色的作训服,头上金属头盔的前部是完全反光的玻璃面罩。 男子手中各端一架特制野战碳素弩箭,配备有激光瞄准镜可以在一百五十米将射击精确度控制在两个厘米之内。 这样的弩箭动能可以达到一百二十焦耳,能够瞬间穿透普通防弹衣。 这是真正具有强大杀伤力并能瞬间杀人与无声的顶级装备。 两个男人动作敏捷,但在楼梯转角的位置,还是因为皮靴鞋跟摩擦了一下楼梯墙壁发出的轻微响动,让十分敏感的声控楼道灯亮了。 他们身形一滞,随即更加快速地向上突进,尽量不再发出任何声息。 风洛棠的父母此时正在厨房里一起准备晚饭。 因为宝贝女儿说是要吃“和‘金鼎轩’一样的虾饺”,夫妻二人正专心致志地剥着大虾。 虽然这二人做起饭来就像科学家做实验一样精密。 克重秤、天平、各种规格量勺和量杯,以及随时查阅和分析食物元素含量的分析仪等等,应有尽有,全部摊开在厨房宽敞的台面上。 两夫妻此时的心境就像平常人家的饮食男女,完全没有察觉到不断迫近的危险。 入夜,几人赶到赵王宫。 林煜和龙煖辰自去畅太后住所宫殿。而邵易和风洛棠便一路寻着往赢迁的寝宫而去。 阿媚册封王后以后,所住的宫殿是誉祥宫,也是整个赵王宫里最新最奢华的一座宫殿。 宫殿回廊上烛火通明。一排排衣装靓丽的奴婢侍妾从边上走过,恭谨谦卑。 金甲金盔的王宫护卫三人一岗,五人一哨,将这做宫殿围得严严实实,充分体现了主人的尊贵。 邵易和风洛棠走了好大一阵,穿廊过殿,总算来到了阿媚王后的寝殿。 此时早已过了掌灯时分,殿中的蜡烛已经烧燃过半,烛泪四垂,却依然放着明亮的光,照得大殿里通明。 阿媚已经卸去白日的盛装,只穿着随身轻薄的长裙外披,看上去比平日更加清丽可人。 赢迁正在拨弄一只长笛,一边吹一边记下新得的节奏。 阿媚在旁边侍奉茶点,时而还会出言轻声的指点,并且帮赢迁纠正他的记录。 看上去两人真的是琴瑟和谐,夫唱妇随,好一对亲亲密密小情侣,甜甜蜜蜜小夫妻。 这时外面有宦官来报,说是郭开郭相爷有要事要向君上禀报。 赢迁老大不愿意的放下竹笛,嘟嘟囔囔的对阿媚说:“总是打扰别人的雅兴,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朝上说。真烦死了!” 阿媚却温言相劝道:“君上当以国事为重。义父此时前来,必有重要的事情。还请君上移步前殿。” 赢迁不情愿的走了,后面跟随着一群婢女侍从。 宽大的寝殿里只剩下阿媚和几个服侍的下人。凡秋也在旁边跪坐,给阿媚整理着她白日里穿的衣服。 就见阿媚整了整妆容,平淡而冷漠的说:“你们都下去吧。” 凡秋带领其他侍妾奴仆行了礼一起退出了寝宫。 邵易和风洛棠两人却站在门边默默的守着。特别是风洛棠,一脸“好奇宝宝”神情,瞪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只见阿媚梳了两下及腰的长发,忽的站起身,便朝窗边走去。 窗边月光照进来,将窗户投影成四四方方的一块明亮的影子,照在地上。 阿媚就朝那影子走过去,掏出一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向四周一散飘落,她的身体便在那月光中消失不见了。 “这也太诡异了!”风洛棠说。她冲过去趴在地上摸了摸,是一层细细的白色的粉末。 邵易用手沾了些粉末,用手指捻了捻,轻轻的又用舌头一舔,说:“是盐,好多的盐。” 两人又在这寝宫中守株待兔。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只见阿媚从她消失的地方,忽的出现了。 她用手在空中一扫,那些细细的盐便如尘埃一般飞扬起来,被她又收了回去。 正此时,破空之声响起。一个身影飞到的同时有冷冽尖锐的声音在窗外道:“你给我站住,我还没说让你走!”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四十三章 摄魂 阿媚回过头,双眼的目光中糅杂着几丝痛苦和愤怒。 “你说过我只需要做好我的王后。”她的声音有点期期艾艾。 “可是我还说过,你首先要做好的是高唐门的圣女!“ 这句话未落地,一名白衣飘飘的女子从窗外已经飞跃进来,立在阿媚面前。 风洛棠一眼就认出,那是那天晚宴上舞姬团的领舞,一个身材婀娜,很有风情的女人。只是那晚她始终带着面纱,风洛棠不曾看清她的长相。 此时,她高高的挽着发髻,露出眉目姣好的容颜。只是让风洛棠惊骇的是她脸上有一道从左眉心贯穿到右脸颊的伤疤,仿佛将美艳精致的面具斩成了两半。 她原本带着的白色面纱撩起来,垂在发髻后面,雪白的长裙飘飘逸逸,如果不见脸上的伤疤,真如月中仙子踏入人间。 “姆妈,你别再逼我了。我只想做好这个王后。我做不了别的。我不想用你教我弹琵琶的手去杀人。”阿媚小声地哀告道。 “你不想杀人,可是你亲爱的夫君想啊!你以为那天的杀手是我派的吗?你想错了。恰恰就是你同床共枕的夫君。他想要了他亲哥哥的命!”白衣女子说道。 “不可能。姆妈你说的不对。他不会杀他哥哥的。”阿媚满脸难以置信。 “你想错了,媚儿我的傻女孩。如果他那号称赵国君子的哥哥一直在,他的王位能稳固吗?”白衣女子的语气中带着讥笑和轻视。 然后她突然对阿媚严厉起来道:“而且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你的大任了?你是不是因为已经是王后了就忘记你为什么要来做这个王后?” 阿媚好像对她姆妈的质问置若罔闻。她仍然自顾自地说道:“他……他还那么年轻,他不会的,不会做杀人这种事。” “别傻了。你也年轻,你没杀过人吗?”白衣女子的语调变得很轻柔,但话的内容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阿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了。是啊,她也很小,但她杀过人,还很多呢。 高唐门是蜀地最大的江湖门派,掌握十万大山中的井盐和岩盐,以及巫医和巫药的千年传承。 蜀王投降秦军后,通过秦国的云笈宗逐步控制了蜀地的江湖各个门派。只有高唐门坚持抗秦,折损无数义士仁人,现如今也是门派凋零。 “别说了。姆妈要我做什么呢?”阿媚妥协了,像以往每一次一样。 那白衣女子抬起一双颠倒众生的眼注视着阿媚,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从小把你养大。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在这样的乱世,谁能够过平安喜乐的日子呢?”她的语气中有些无奈。 她继续说道:“要想做好你的王后,就先要清除掉周围所有可能的障碍。头一个就是那个公子嘉。我要你派人杀了他。如果不行就亲自动手,一定要尽快杀了他。这是赵王和我们交换的条件。” 阿媚这次没有再摇头。她深深的望了一眼她的姆妈,然后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风洛棠觉得她已经听到的和看到的足够多了,所以她拽了邵易一把,正打算就此结束今夜的挖八卦节目,退出誉祥宫。 忽然大殿里的所有火烛同时跳动起来。波动摇摆的光影将殿内的墙壁映照的扑朔迷离。 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响起来,苍老而黯哑:“已经来了,就别想着走啦!” 这声音出现得非常突然,就连那白衣女子和阿媚都吃了一惊。 话音发出的时候,地上刮起了与前晚同样的阴风。这阵风刺骨寒凉,直扑邵易和风洛棠而来。 两人还没搞清状况,便见面前暗影中走出一个佝偻低矮的老妪。她花白的长发粗粗地编着两条麻花大辫子,几乎要垂到地面。 只见她蹒跚地向前走了两步,从驼背的后背上摘下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盏不大的琉璃灯,顶上有一个暗黄色的骷髅。 骷髅磨损老旧,但两个深而下陷的眼窝里却有闪烁的暗蓝色微光,仿佛是抖动的鬼火。 老太婆双手摩挲了一下骷髅灯,那骷髅下面忽然像是被点亮了一样,放出如宝石琉璃一般的七彩光芒,慢慢的旋转,旋转。 那七彩的光芒就像一把一把无声而锐利的飞刀,从四面八方旋转着向两人飞来,让人目眩神迷,几乎瞬间丧失视听,只沉迷在那七色的光芒里,不能自拔。 自从那老妪出现,白衣女子和阿媚全部跪伏在地,口称参拜高唐门掌门。老太婆也不理会她们,继续摩挲旋动着骷髅七彩灯。 “走吧,和我走吧。我带你们去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和我走吧……走吧……”她苍老的声音就像梦呓,与飞旋的七色光一起以不可阻挡的力量侵蚀入人的元神。 邵易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巨大的危险袭来。他一进身将风洛棠罩在身后,尽全力提升龙气,想要将魂力打开到最大。 但他一提振之间,两耳只听到一片尖锐的刺耳鸣响。那声音如雷音贯耳,响彻元神。 邵易只觉得好像自己身处一个正在共鸣的大钟之内。整个人被震的七荤八素,无法视听,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他所有的龙气和魂力,全部像被封印住了一样,根本无法使动。 不断的震颤尖鸣中,疼痛令邵易肝胆欲裂,锥心刺骨。 但他还是用他最后保留的一丝清明,艰难的举起右手,从脖子上拽下链子,在元神中喊道:“丘子,去!带洛棠走。” 风洛棠在邵易身后,也听到了那雷鸣一样的声音。夹杂在巨大的嗡响中的是那个如千年老巫一样的高唐门掌门人苍老诱惑的声音:“来吧……一起来吧……过来,快过来……” 她的声音就像有无边的魔力,不停的揪拽着风落棠的心,拉扯着她的元神,让她不自觉地要向那声音走去。 就在风洛棠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地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一道赤红的光,从前方邵易处划了过来,撞在了风洛棠的额头上。 风洛棠一个冷战,猛然惊醒,发现邵易在前方,已经正在变成模模糊糊的一团光影,好像要就地消失一样。 她急得大喊:“少爷!邵易!”然后就想扑上去抱住他。 可是那光影却在她往上扑的一瞬间,缓缓向老太婆的骷髅七彩灯飘去。 撞上她的丘子大声地在她元神里喊:“走哇,让你走啊!” 风洛棠没有跑,她镆铘出鞘,催动驱动白蟒蛇的咒语。 镆铘不但没有化身而出,也和邵易一样变成模糊的一条银色影子。 风洛棠站在原地朝老太婆叫道:“你把他要弄哪儿去?” 老太婆脸上挂上一丝神秘的狞笑。她用更加魅惑含混的声音说道:“你过来呀,你过来我就告诉你。过来呀……过来……” 她的声音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塌了邵易不堪重负的元神。 邵易好像一头栽进了粘稠的液体里。 他感觉全身都像被液体包裹住。海水一样的苦涩腥咸糊住他全部的感官。 深水的压力向他袭来,令他喘不上气。 他明明可以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在这压迫中沉浮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束阳光照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风洛棠雪白的衬衫,在阳光里耀眼夺目,刺得他想闭上眼睛。 他感觉周围缠绕住他的原本似乎是很多的水草。但是水草的滑顺,又让他觉得这也许只是风洛棠柔软的长发。 他想伸手摸一下,闻一闻,可是他全身动不了。 这次,顺着那些长发,他看到了风洛棠洁白的颈项。太刺眼了,他终于把眼闭上。 他在一个深深的梦里,沉入到更深的梦里。 而在他落入最深处虚无的白色之前,他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嘶吼道:“跑啊!洛棠,快跑!” 邵易那一团模模糊糊的光,被尽数收到骷髅七彩灯里。 风洛棠随后就听到老太婆嗤嗤的笑声。 她说:“又一个。这一个还真是年轻有功力的。炼化起来恐怕要费些功夫了。” 风洛棠见邵易的身影消失已是心神大乱,怒火攻心。 这时候丘子再次大声地在她元神中喊:“走啊,快走啊!” 她毫无退意,双眼赤红,紧咬下唇,提着镆铘宝剑就要上前拼命,同时还大声喊道:“你放开他!你放他出来!” 那老太婆低低笑道:“你过来,我就放开他……过来啊!” 风洛棠飞身前扑,满脑子只想立即救出邵易。愤怒已经将她点燃成为飞蛾扑火的一道光。 可是忽然,她身边多了两柄剑,一把锟铻,一把饮虹。 林煜和龙煖辰追到她的身边,一人一手扣住风落棠的肩,说句“走!”便拽着她飞跃窗外,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那老太婆高擎起骷髅七彩灯,大声笑道:“你们还是不敢吧?你们过来他就碎了。在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地方碎了。再也拼凑不回来了!” 她的笑声干涩尖利。 风洛棠被林煜和龙煖辰拉着一路朝景明宫狂奔。 可是她觉得每往前奔跑一步,她的力气和魂魄都在身后散落,让她渐渐失去所有的气力。 风洛棠明白他们几个穿越梦境来到这里的,不过只是他们梦中的元神。他们本是无形的。 可是她怎么也不能任凭老巫婆带走邵易! 那可是护着她、永远挡在她前面、从不离她左右的少爷啊! 风洛棠突然悲从中来,想要大哭。 她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胸口疼,疼得就好像要炸裂开,要把她的心撕成两半。 最后她的心里只剩下一句话,“我丢了少爷”。 林煜从第一时间就已经判断出他们几个绝对不是那老太婆的对手。 那是一个有高深莫测巫术的人。而她的巫术恰好克制他们游魂一样的潜入梦境的元神。 他知道邵易已经出事了。她不想风洛棠再出事。 因为当他们冲进誉祥宫的时候,他其实听到了邵易最后元神中喊出的“洛棠,快跑!” 所以他没有犹豫。他要为兄弟救出洛棠。 三人飞奔到景明宫后殿才感觉那阵阴风并没有追来。 风洛棠脱力的软倒在地,满面泪水,几乎不能呼吸。 林煜和龙煖辰很想把她扶起来。可是风洛棠说:“别管我,去救他!我们一起去救他!” 然后她开始哭泣。 灵魂和意识哭泣的样子是什么呢?是奔涌流淌着的悲伤和绝望,比真实的流泪,更让人难过心碎。 这时候他们听到空中老太婆苍老的声音传来。 她桀桀的笑着说:“今天我只带走一个,给你们一点警告。要想找他,七月十五,来蜀地高唐门,过时不候。” 北京西山宝泉寺,住持成一大师门外,风洛棠已经不吃不喝坐了一天一夜了。 她的身后站着林煜和龙煖辰,面色凝重,眉头微蹙。 寺里的小和尚已经不知第多少次地对他们说,成一大师和他的师弟们同时闭关,不能见任何人。 但风洛棠坚持说他们不是“任何人”。 来这里之前,三人一起去过邵易位于西郊的家。占地好几亩的千平别墅里,安静的令人心悸。 邵家唯一的继承人、大公子邵易在前天清晨莫名其妙地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一直沉睡至今。 其实风洛棠早就知道邵易家里非常有钱。他为了不让同学知道,每天让司机把接送他的豪华轿车停在一站公交车以外,然后步行上下学。 邵易是独生子,但是除了内心深处的骄傲以外,完全没有独生子女的骄纵毛病。他自律、勤奋,低调到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家里又是做什么的。 风洛棠三人去看邵易的时候,他的父母非常惊讶,因为从来没有邵易的同学上门。 邵易现在的状况令夫妻二人焦心不已。家庭医生和他们请来的各种专家连续会诊,也没有找出邵易沉睡不醒的愿意。 无法对症就自然不能下药。 风洛棠看到邵易的时候努力没有让眼泪再流下来。她不想在邵易父母面前陷入尴尬。她听见林煜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然后她听见龙煖辰给邵易家人留下了他们三个人的手机电话,以便于在邵易身体有任何变化的时候及时通知他们。 离开的时候,风洛棠对邵易的父母轻轻鞠了一躬。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宝泉寺半山的藏经阁里,成慧大师好像热锅上的胖蚂蚁,来回走动得令人眼晕。成格和成明两位大师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 只有成一大师面色如常地盘膝坐在正中,闭目打坐,仿似周遭的事情与他完全无关一般。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四十四章 变故 公子嘉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放着经书子集不读,而是在看国库的账本儿。 他很庆幸自己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有学过术数这一门功课,而今能够亲自打理账目。 这带给他很多意想不到的快乐。 他想如果两千多年以后,人们关心的仍然是这黄白之物,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应该对此比任何事都更加上心呢。 这种身处暗处又明了世情的感觉,让公子嘉觉得既安心又惬意。 他仰了一下头,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肩颈。一丝满意的笑容爬上他的嘴角。 虽然国库家底不厚,但显然养着现在这只强劲的大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正此时,有下人禀报,说大将军李牧前来府上拜谒公子。 公子嘉火速起身,换了一件见客的礼服,迎到堂前。 李牧今日没着盔甲,只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暗纹家常衣袍,既没带刀剑,也没带过多的随从,只两个儿子跟在左右。 两人见过礼,分宾主落座。李牧这才将上次战役中的一些细节娓娓道来,说给公子嘉听。 公子嘉其实早了解了一些更加隐秘的内幕,心中澄然明了。当下想果然诚不我欺,那几个少年人的身手,非凡人所能比拟。 说到朝堂之事,李牧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赵国王廷目前最需要的是稳定。 所以无论是郭开的一手遮天,还是春平侯的长袖善舞,都暂时应当隐忍。待得局势安定,战事初歇,再做其他安排。 李牧大将军的看法亦与那几位少年的相同之处,就是这大司库一职,实是重中之重。 他望公子嘉能够忍辱负重,不计公议,充分利用这一职位做好统筹安排,为国效力。 公子嘉含笑一一应诺,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令李牧心下十分满意。 两人分别之际,公子嘉突然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 他对李牧恭敬请求道:“还请李大将军将个人所用物品,以金石为主,送些个到我的宫里。如果能有赵奢老将军所遗之物也请一并送来。” 李牧很诧异的问道:“哦,公子要这些寻常之物做什么?” 公子嘉诚恳说道:“收藏,个人收藏爱好而已。请大将军成全。” 不一日,李牧便遣人送来了几十件家常所用。他和家将带过的宝刀、配过的宝剑、笔墨文房、餐饮用具等等,不一而足。 同时他还送来了他所留存的赵奢的一些手稿竹简和曾经指挥过千军万马的指挥战刀。 公子嘉欣然笑纳。心说,不是讲收藏吗?那就自今日始吧。 “嗖嗖嗖嗖”。一阵攒射出的碳素弩箭,准确地射入到一间公寓的普通厨房里。 两个戴着头盔,看不见面目的黑衣人,举着陆战轻弩突入了这间公寓。 令他们诧异的是里面没有人。他俩背对背,一边轻轻同步向内移动,一边打开肩上的呼叫系统,准备将情况汇报总部。 一晃神的瞬间,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长身一纵,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还没来得及装填弩箭,一只金色的不大的流星锤一样的武器,朝他们袭来。 两人身手敏捷同时躲过。可没想到,那金灿灿的流星小锤,瞬间一个变为五个,五个变为十个,四散打击,宛如炸开的崩雷,令他们无从躲藏。 砰然的撞击声中,他们的头盔碎裂。两人昏厥倒地,再无声息。 高大身影手一收。回到手中的乃是一枚小小的秤砣,金光灿灿,底部篆刻有“北冥”二字,沉甸甸的,乍看与一只流星锤无异。 那人将秤砣悬于腰间,轻轻一摆手,说道:“素然出来吧。没事了。就两个小毛贼。” 风洛棠的妈妈探头探脑的,从旁边的卧室里钻了出来。她一手抚胸,叹气道:“可吓死我了。哎呀,坏了,这怎么满手还都是大虾味儿呢。坏了,我这衣服完了。” 男人微微一笑,说道:“这不是正给女儿剥虾呢。我弄的也到处都是虾味儿。赶紧洗洗。” “这些碳素箭头咱们得赶紧拔下来。不然一会闺女回来咱怎么说啊?”风洛棠的妈妈冲上去轻巧地拔下箭头。 “可这墙上的这么多窟窿怎么整?”她用手胡噜着厨房墙壁。 这时候,突然手机响了。男人接起手机的瞬间,面对爱妻的和煦面孔转为冷若冰霜。 对面传来一个故作闲适的声音:“你猜猜我在哪儿?” 男人不动声色的说:“怎么这年头神仙也知道用手机了?” 那边的人回答道:“神仙入世也翻不了天。你不是和我一样。” 男人嘴角带着讥笑道:“我和你不一样。” 对面那人也不接话话茬,说道:“你猜我看见什么了?哎哟哟,冰穹玉顶啊!好大的穹庐!” “什么?你在哪儿?”男人冷冰冰追问。 “这冰川底下还有这样的境界!哎呀呀,总算让我找到了。来吧,试一试你有没有命回来。要不然,这个地方可就要归我了。” 男人的神色有一点改变,一丝紧张令英俊的脸上蹙起了眉头。 风洛棠的妈妈,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你?谁呀?” 然后她见男人没说话,忽然恍然大悟的说道:“怎么是他?” “我们必须走,马上走。不然就来不及了。”男人挂断电话匆忙说道。 “马上走?虾饺怎么办?”风素然无奈道。 “老家出事了。”男人说着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低声吩咐道:“我这里需要处理一下,有两个小贼和一些武器。” 说完他匆匆挂断,只洗了洗手,回屋抄了一件外套。 风洛棠的妈妈没再问什么。她回卧房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厚重的貂皮大衣,然后说:“老家呀,真是够冷的。也不知道穿这个够不够?” 男人一把揽过爱妻,用宽大的胸膛抱住她说道:“一百度的天然火炉,冻不到你的。” 风素然莞尔一笑,不过还是在出门前一把拽上了那件貂皮大衣。然后她突然又想起什么说:“那洛棠怎么办?” 男人摇摇头:“没事儿,她有她的朋友。女儿已经长大了,接了龙相相印。咱们还能看着她一辈子?再说我会安排人关照她的。” “那要不要给她留个字条?”妈妈又问。 “你怎么告诉她?说是神仙和神仙打仗?如果不想对孩子撒谎就什么都不用说。我相信她。她不会有事。”爸爸说道。 说完,两人就在黄昏中,像普通的夫妻一样,一起锁上门离开了家。 上了大街,女人抱着貂皮大衣,时常有行人侧目,大约是在心想,这俩人从北极来的吧! 岂不知,他们要去的,正是那遥远的北冥之地。 风洛棠在宝泉寺坐到第二天,天气忽然变了脸。一阵疾风骤雨之后,刮起了呜呜的山风。 风声呼啸,尤其是在西山,山林茂密,风声夹杂着从树上拍打下来的残余的雨水,令四周变得凄风冷雨的悲惨。 风洛棠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成一大师门前。并不理会自己已经全身湿透。 她忽然想到如果邵易在此,一定要叫她“落汤鸡”了,禁不住心底暗放悲声。 这时候,远处走来个小和尚唤她,对她说成一大师交待一句话说“你的事他知道了,让你尽快回家”。 风洛棠说我不见他不会走。可那小和尚说,成一大师说了,你见他也于事无补,一切还要随机缘,施主请回吧。 林煜和龙煖辰见风洛棠如此,也是暗自摇头。 已经两天没吃没喝的,女孩子明显的消瘦了下去。大大的眼睛更加深陷进眼窝。 林煜和龙煖辰把风落塘拉起来对她说,既然成一大师有话,此事定然可以缓转,他让你回家,我们先回去看看,以免家中有什么变化。 两人不放心,一直将风洛棠送回家。 风洛棠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袭来。不对劲,这里完全不对劲。 她冲到厨房,看到有些凌乱的厨房里,锅碗瓢盆摆了一台面。垃圾桶里剥好的大虾和剥下来的虾皮被一起倒掉了。 很明显,厨房被什么人匆匆忙忙打扫过,但如果仔细看,应该还是能够发现这里曾经的凌乱。 屋里没有人。但是风洛棠发现在厨房的墙上,有几个很奇怪的洞。 林煜走进来也发现了厨房中掩饰过的凌乱不堪。 他用手轻轻摸了摸墙上那些洞,伸进去比了比,然后说:“你家怎么会有弩箭射击的痕迹?这是最新型的战略攻击轻弩,只有碳素箭头才能把瓷砖打出这么深的孔洞,难道你爸爸妈妈出事了?” 风洛棠冲进父母的卧室,拉开门,发现只是少了妈妈的裘皮大衣,而其他的东西还在。 她拿起电话,慌里慌张的开始拨爸爸妈妈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风洛棠拨打了很多次,可是总是不在服务区。 她失神地看着屋中静止的一切,第六感能感觉到,这里曾经有战斗,而且是很激烈的战斗。 她甚至在橱柜的角落里,找到了几滴喷溅的血。她轻轻用手抹了一下,那血还没有凝固。应该就在不久之前,这里一定出事儿了。 林煜和龙煖辰看着风洛棠心神不宁的样子很不放心。林煜出门打了一个电话。 不久,两辆军车开了过来。力哥带着侦察连一个班的战士,穿着迷彩服作训靴,咚咚地上楼进了屋。 他们进门后立即变身刑侦人员,四下散开,开始搜索。 没过多久,战士们找到了几片头盔的残片。这种碳钢头盔只在突击队员执行任务时才会佩戴。 头盔中安装有高级的信息检索系统,随时可以接收总部发送的声音和图像。 一切迹象表明风洛棠的父母在这里曾经受到顶级突击队的攻击。不过根据头盔碎裂的程度,攻击者应该也被重创。 除此以外,还发现少量血迹、弩箭箭头的细小残骸,和打斗碰撞造成的橱柜和墙壁的多处新的磕碰痕迹。 结论是显而易见的。林煜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最后他对风洛棠说:“洛棠,你今晚不能住在这。赶紧打包跟我回部队大院。煖辰,你也别回学校了。今晚我们不能再让洛棠出任何事情。” 龙煖辰认真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守在离风洛棠两步远的地方。 一个班的大兵,以野营拉练和紧急集合的速度,有条不紊且迅速地将风洛棠屋子里的主要东西,包括她的床上用品,打了几个大包,直接运上了军用吉普。 风洛棠从最初的懵懂,已经到了现在麻木。她看着眼前移动的沉闷的军人,感觉所有发生的变故,都不真实的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几夕之间,她突然丢了邵易,现在更是丢了父母。她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怎么也不能逃脱这令人窒息的厄运。 几人和大兵们一起挤上那辆力哥亲自开的军车。 龙煖辰坐定后突然问道:“煜哥,要不要报警?” 林煜沉吟的想了想,说道:“先不要。这样级别的攻击,恐怕是警察也解决不了的。我让家里查一下。” 夜已经深了。月光从厚布窗帘的侧面泄出一些,流出一个狭长的光影斜切在屋里的床铺上。 风洛棠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林煜把她安排在部队招待所的一个套间。 四周贴墙摆的都是打好的一包一包的行李。那些曾经是风洛棠最温暖的记忆。 她那舒适的属于自己的天地,现在都被捆扎包裹,拥挤的摆在她的周围。 一夕之间,风洛棠突然没有了家。那些包裹像是家的残骸在不断提醒她曾经的温存美好和如今的冰冷失去。 她在黑暗中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模糊不清的天花板。 她并不害怕。因为黑哥龙暖晨抱着锟铻剑,就在外间的长沙发上守着。 她只是感觉到孤独和无助。因为在她长大的十几年里,她从来没有如此失去过,从来没有失去过这么多。 当失去变为一种常态,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是如此脆弱不堪,承担不起这样生活中的重压。 她再次四下环顾那些纸箱、塑料袋和巨大的布包,伸出手想触摸,但是隔着包装她已经再也摸不到家的感觉了。 少爷,你在哪里?还能回来吗?爸爸妈妈,你们去哪儿了?你们怎么能就这样扔下我走了呢? 风洛棠一时间想把自己当作小女孩来娇惯。她鼻子酸酸的,蜷缩在床上,钻进紧裹着的并不柔软的被子,自己和自己撒了一会儿娇。 然后,她重新睁大眼睛盯视着月光画出的长剑,告诉自己说:“我,风洛棠,一定要把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亲人,所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找回来!一分不少!”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四十五章 亲妹 天刚朦朦亮,后半夜一直在打坐调息的风洛棠,伸手按了按挂在脖子上的丘子,这温热的小家伙是邵易给她的最后的救赎。 然后她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在昨晚带回来的行李中找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换好,背起书包,满血复活在门外龙煖辰的面前。 “走啊,黑哥。我们一起上学去。” 风洛棠已经想好了。如果她的爸爸妈妈此时在,最希望的就是她立刻一分一秒不耽误的去上学。 从前每个早晨,妈妈为了她能准时到校不迟到,每天五点就要起来给她做饭,帮她收拾整理书包和书桌。 现在妈妈虽然不在,风落棠想,准时上学,这有何难? 随后不久,军队大院里响起了大喇叭广播的起床号。战士们也都起床了。 天光开始放亮。林煜带着二人在军队大院的早餐铺子吃过了早饭,还是借力哥的车送大家去上学。 车子一直开到附中的门口,那里有副校长带着老师每天迎接和指挥着过往的学生家长车辆。 他们见一辆“京卫戍”牌子的车开过来,很是惊讶,然后看到失踪了两三天的风洛棠出现,就更是惊讶了。 系主任老邢大声地说:“风洛棠,你第一节课先不用上了。到我办公室去一趟。” 风洛棠背着书包没说话,低着头往校门里走。 林煜回头看了眼龙煖辰,伸手向驾驶座拍了拍力哥的肩膀说:“力哥你先回。我和煖辰第一节课看样子也不用上了。” 风洛棠背着书包溜达进教室。 小福子看见她,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当然,她平时眼睛小,这绝对是小号铜铃。 “我说洛棠啊,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所有老师都问呢。还有少爷去哪儿了?我们当你俩私奔了呢!”小福子说道。 风洛棠平静的说:“少爷病了。” “啊?那你去伺候病人啦?“ “没有,只是去看了一次。”风洛棠不想多说。 “哦,那他怎么样啊?”东子坐在后面反应过来,连忙问道。 “还行吧。”风洛棠把书包扔在座位上,双手插着兜走出教室,往年级组长办公室晃悠过去。 老邢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平时一直不待见风洛棠。谁让咱是学渣呢。 没有哪个要班里拔尖儿的老师会喜欢学渣的。 这很自然。风洛棠表示深度理解。 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喊了声“报告”。里面一群老师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降低了音量。 只听老邢大声喊“进来吧”。 风洛棠晃进了年级组长办公室,目光没有向四周扫。她也知道,周围老师们的无数双眼睛此刻全部都注视到她身上。 她感觉身体都被他们看得有些微微发热了,或者说是她的脸正在发烧。 她走到老邢桌边说:“邢老师早晨好。” 老邢仰起脸。严肃让他下垂的脸和嘴角一起更加向下了。 他说道:“说说吧。这两天怎么解释啊?给你算旷课都够开除的了。” 附中是一所要求非常严格的学校,所谓样样排全市第一,这校风严谨也是不甘落后的。 风洛棠没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向老师解释所有发生的一切。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问你话呢。这都要上课了。幸亏我第一节课没课。”老邢沉下心来,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正说着,上课铃响了。老师们也陆陆续续都出去准备上课了。 年级组长办公室里就剩下风洛棠和老邢两个人。 老邢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他对风洛棠叹了口气说: “说你什么好呢?你说你们都这么大了,我们也不能老拿你们当小孩子。有些不需要问的,我也不想知道。但是,”老邢在桌面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桌子。 “你要知道你学习本来就费劲。现在初一不努力,到初二跟不上,到了初三那就大撒把。那个时候,‘半分一操场‘啊!知道什么意思吗?”老邢停顿了一下。 “咱们海淀区多少名校?差半分的人就能站满了一操场。所以说‘半分一操场’。跟你们说了多少次。” 老邢彻底开启了苦口婆心模式。 他把在班上、年级组里和学校里,翻讲过无数遍的话又絮絮叨叨给风洛棠一对一讲解了一遍。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说一句?“老邢无奈的说,“起码你给我个理由,我好不算你旷课呀。你要真算旷课,这学还上不上了?找你父母没一个电话打得通的。这你们家的家长……” 老邢刚刚提高音量,突然就听外面一个男生说道:“家长来了。” 门一推开,走进两个高大帅气的男孩,看上去也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年纪。 老邢立刻拉下脸来大声道:“你们谁呀?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哪个学校的?” 林煜说:“您别管我们哪个学校的。我们是来给风洛棠请假的。她过去两天生病了,一直在家。” “谁证明?医院证明呢?”老邢咄咄逼人,满脸的“我不相信”。 “我下午就把医院证明给您送来。“林煜说,“军队医院行吧?绝不掺假。” 龙煖辰心说:“这军队医院你们家开的吧。确实不掺假。让谁签字谁签字。签字绝对是真的。” 林煜面不改色的说:“所以我妹她病了。我们请病假三天。今天呢,她还没好利落。她愿意上课我们楼道等着;不愿意上课,我们随时在这接她回家。” “你们俩是他哥?我怎么从来没听说她有哥?”老邢语气不善。 “亲哥。”林煜言简意赅。 龙煖辰指了指风洛棠:“亲妹。” 老邢无语了。只好对着风落棠说:“这怎么回事儿?这真是你哥?” 风洛棠这回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声的“嗯”了一声,然后说:“邢老师,第二节就是您的数学课。我一定要好好上。” 这态度让老邢大吃一惊。平常学渣的态度不都是“您一定给我好好上,我听不听随意”的那种吗? 老邢很惊讶,歪头看了看两个帅气的大男孩,一个沉静,一个威武。 然后他用手指点点风洛棠说:“这可是你说的啊!好好上课!”说完又转头对林煜二人说道:“你俩不用上学吗?” 林煜一脸认真地说:“我妹请病假。我们就请事假。”旁边龙煖辰更认真地重重点点头。 老邢这回是彻底无语了。 看看时间也过去不少,他只好用手一轰说:“先回班里吧。你俩可别进班。楼道里等着。但是下午三点以前,假条一定要送到年级组,否则就按旷课处理。” 转而老邢又对风洛棠柔和些说道:“我先上课。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跟老师说。” 两个大男孩认真的答应着,陪着风洛棠走出了年级组长办公室。 风洛棠感激的看了煜哥和黑哥一眼,轻轻地说:“那我先上课去了。” 林煜伸出右手拳头,龙煖辰也伸出来,三个人撞了一下右拳。风洛棠这才挺直腰走进教室。 风洛棠在过去七年中,从来没有这么认真上过数学课。 她发现了一个上好数学课的秘密。 那就是眼不错神儿地盯住老邢那厚厚的嘴唇。如果你盯住一个人的嘴唇,他说出来的话你基本上就全能听到,否则会漏掉很多。 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呢,风洛棠就睁大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邢那张已经开始发际线上移的肥腻大脸。 这搞得老邢一节课毛毛糙糙,老觉得哪儿不对劲,经常说着说着话,那嘴就合不上的停住了。 但是这一节数学课,风洛棠居然全听懂了。 课间,班里的同学进进出出,全都看得到楼道里像多了俩门神。 教室门左边一个白皙高冷的清俊帅哥,酷酷的面无表情;右边一个细腰乍背矫健的帅哥,黝黑的脸配上琥珀色的眼睛,沉稳而凌厉。 班上的小女生们开始嘀嘀咕咕。 小福子推推风洛棠说:“哎那是谁呀?” 风洛棠说:“我哥。” 后面东子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道:“你哥不是少爷吗?” 风洛棠认真的回过头对东子说:“少爷不是我哥。记住了啊!” 东子气还没顺过来。 邵易如果不在,他是班上个头最高的。所以他晃着两个膀子,带着几个男同学就往门口转悠过去了。 到了门口,东子大声的说:“你们哪个学校的?你们白天不用上课吗?” 林煜没说话,甚至连眼都没抬。龙煖辰回答道:“我们哪个学校的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啊?”东子说,“你们在这儿,我们和风洛棠怎么上课呀?” 龙煖辰盯着他说道:“我们在这儿就是看着风洛棠上课,看着你们上课。” 东子一听这话茬不对,再看两人身高和武力值,显然跟自己这麻杆儿一样的高身材不在一个层级。 于是他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地朝男厕走过去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仰着头还吹了两声口哨。 上午的课很快结束了。 中午的时候,风洛棠、林煜和龙煖辰一起在附中的学校食堂吃的饭。 下午,林煜跑了一次部队医院,果然给风洛棠开了一周的病假条。 学校对这件事也就默认了,没再追究风洛棠的旷课。 从那以后一连几天,每天早晨,风洛棠的俩哥送,下午两个哥哥接,在整个全年级甚至全校都传开了。 班上同学原来都传风洛棠和邵易好得不一般,没想到这连校外的大帅哥都一招就两个。 也有很多人听说风洛棠是那两个帅哥的亲妹妹。就此,附中的小美女们这眼神儿就开始不够用了。 风洛棠每天跟着林煜的车上学和放学。而龙煖辰也起得早,回的晚,除了自己上学去的时间,都会守着风洛棠保护她的安全。 可是每一次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屋里的那种孤独感还是令风洛棠难以适应。 有时候她会喊一句“煜哥”,林煜就在外面答应。她再喊一句“黑哥”,龙煖辰也答应一声。 风洛棠就这样时不时地喊上一声,让自己觉得她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在面对所有这一切。 风洛棠的生活好像渐渐重又归于平静。 最近林煜发现认真做作业的风洛棠完全不像是一个学渣。 对于风洛棠来说,这些天也有高兴的地方。虽然邵易学霸不在,她的这两个哥哥绝对是双学霸的加持。 两位帅哥以高薪家教的姿态和责任感,给风洛棠一通辅导,让她觉得原来学渣也是有可能听得懂老师在讲什么的,也是可以一晚上做得了一桌子卷子的。 每天,风洛棠都是第一个先做数学作业。因为做作业的时候,她会从书包里拿出邵易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个邵易总结的整整齐齐的数学攻略,风洛棠很小心地包了书皮。虽然现在翻得不似从前一样新,但是上面邵易的字依然清晰。 “邵易给你做的?”有一天林煜看到了就问她。 风洛棠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龙煖辰也伸手拿过去看,忙不迭连声称赞道:“真是够细心的!” 林煜在旁边轻笑了一声说:“不是细心,是上心!” 结果煜哥和黑哥的会心一笑,搞的风洛棠耳尖发热。 直到差不多一周以后,风洛棠感觉所有的自信都已经再次回到了身上。 这天晚间做完作业,风洛棠合上邵易的数学攻略,张大晶亮的杏眼望着两个“亲哥”说:“我觉得我可以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她的指尖在数学攻略上轻轻滑动,“去救少爷。去阻止阿媚杀掉公子嘉。我们不是还有很多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吗?走吧,一起!” 子夜时分,公子嘉揉了揉酸胀的两眼,毕竟宫中使用的烛火就快要燃尽了,早已不甚明亮。 他合上已经看了第二遍的账目,一推案几站了起来。 这些天公子嘉的感觉很奇怪。 虽然白天他身边一直有公孙直和龙将军陪伴,邵易之也从不离左右,甚至有几次他还远远地看到了李落棠,但是一种孤独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很清楚身边的人们不是“他们”。 公子嘉缓缓走了几步,从黑色大漆的木头衣架子上取下一件薄薄的锦缎斗篷。 深夜里高大的宫殿还是会让人脚底生出寒凉。 他披上斗篷,缓步行至卧榻,寂寥的默默坐下,静静的想:“我该怎么做才能看见‘他们’回到身边。” 他看了一眼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目,自嘲地又想:“浊世平凡一俗人,肖想踏雪不留痕?值此乱世,纵有侠肝义胆,也早已没有了踏歌而行的江湖。” 他眼见泪烛燃尽。最后的火花跳跃了几下也熄灭了。寝宫陷入了黑暗。 “孑然独行,也是命中注定的吧。”他喃喃地说道。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四十六章 凶弦 誉祥宫的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麦香。 凡秋从跪伏的地面上微微抬起头,就看到了宫殿里那仿如蛛网一样挂满的丝线。 阿媚王后正在合弦。据说这完全是古法合弦方法。首先把最好的蚕丝八八六十四根丝,分为三鎚,文武二弦合搓,此为角弦。 宫、商、角、徵、羽中的角弦是要一丝都不能乱。它三鎚拧成一股,比宫弦细韧又比徵弦结实。然后再用最好的蚕丝细细地一点一点缠在上面,缠得紧紧的。最后浸入清水放在青铜的铛里加上小麦慢慢煮开。 现在小麦就要煮熟了,那么丝弦也就熟了。 阿媚王后做这些一丝不苟,指挥着隶妾仆妇们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她用纤白手指拈起那半透明微微有些发黄的白色丝弦,满意地看了看。 只有在她开始煮弦的时候,她令所有人低头。所以没人看到,她除了小麦还放在水里些什么。 那煮弦的水其实是施了咒的,还加了她的几滴鲜血和见血封侯的毒药“美人僵”。 这样做成的丝弦轻易是不可能断的,便是消玉如泥的宝刀也无法斩断。 不过善弹琵琶的阿媚王后并不是要在琵琶上用这丝弦的。 这丝弦是用来杀人的。 阿媚手指从那冰弦上滑过的时候稍微加了些力气。半透明的丝弦在阳光中闪着莹润的光泽。 姆妈已经和高唐门掌门人玄玉姑回了蜀山。玄玉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只是靠吸食炼化的魂灵维持着生机。 据说她年轻时做高唐门圣女的样子美艳不可方物。 不过就连姆妈都没有见过。阿媚从小就怕掌门,甚至没敢直视过掌门几眼。 那个像老巫婆一样的存在江湖上人送称谓“噬魂老祖”是再贴切不过了。 阿媚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看上去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年轻的大哥,在被这样的丝弦斩断脖颈的那一瞬间,会弹出的怎样音调的旋律? 阿媚没有继续想下去。她强迫自己进入行动的状态。 阿媚认为凡秋是自己人。因为在整件事后面,仰度阁和高唐门实际上是深度合作的关系。 所以她派凡秋仔细研究了公子嘉每日主要行程,终于发现了他深夜的秘密。 好多次夜晚的子夜之前,公子嘉都会一个人去到那两个小孩子熟睡的屋子坐一会儿。 这个时候他身边既没有护卫,也没有外人,而且他要穿过那道景明宫中最幽长的一段走廊。 这样的机会应该不会等阿媚很久。 她看了看还在高悬的太阳,算了下日子。今晚就应当是七月初一,是最为黯然漆黑的夜晚。 这样的朔月下,丝弦是不会有任何反光的。她的脸上露出冷漠的表情,让看到的人心生寒战。 众人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风洛棠、林煜和龙煖辰也在誉祥宫中。 他们看着阿媚痴迷的抚摸着那些丝弦,又看着她坠入凉薄。 并没有被美人与冰弦的和谐打动,风洛棠说道:“这可真是割头的利器。” “可是她要怎样把这些丝弦布置在公子嘉的身边呢?”龙煖辰有些困惑。 “别急。咱们只要跟着她、盯住她就好了。”林煜淡淡说道。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景明宫里像平日一样安静祥和。 今晚公子嘉一如往昔的寂寥。他还是在亥时推开案几站了起来,想着四处走动一下,便循着那熟悉的方向,朝两个孩子的住处走去。 最近这两个孩子进步好大。公子嘉赐给了他们名字。男孩子叫嘉成,女孩子叫嘉天。 他这是想着“佳偶天成”将来也是平凡人的梦想,便这样给他们取了名字。 公子嘉慢慢步入已经变得漆黑的通道。 这地方太熟悉了。他没有放慢脚步,心情比方才看账本的时候还要轻松许多。他甚至轻快的想今晚要悄悄给这两个小孩一点惊喜。 他刚刚从自己宫里抓了两块奶糕揣在怀中。想着两个小家伙明早起来看见枕边的奶糕,该是多么开心。 他自己小的时候只是在梦里希望过这些,却从没有得到过。 公子嘉的嘴角微微勾了勾。但是突然,他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他足下顿了一下,回过头却没有看到任何动静。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却听到那脚步声和自己的脚步愈发的同步。“啪、啪”的好像就在自己身后两丈远的地方。 他再次猛的回头。这次他看到了骇人心魄的一幕。 在他身后仅有两尺之处,一个狰狞的女鬼正怔怔的盯着他。 那女鬼面目丑陋,一对冒着荧光的绿眼和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垂出血红的舌头还在左右摇摆,令人毛骨悚然。 公子嘉惊呼一声,转身便要向前跑,却感觉肩上忽然被人推了一把,不能挪动身体,只得站在原地。 “别动!”他听见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对面的女鬼飘忽在半空,全身惨白色的衣袍,无风而动。 她张开两只利爪,就要朝公子嘉伸过来。公子嘉吓得魂飞魄散,正要抽身再跑,仍然是肩上受着一记猛拍,将他钉在原地。 这阿媚原本计划得十分的周详。她首先用法术装出这女鬼,惊吓得公子嘉必然往前跑。 可是在前面狭窄黑暗的通道里,她已经布置好了坚韧的杀人丝弦。高度精确到毫厘。 任公子嘉如何夺路而逃,都会撞上这些割颈的丝线。只怕是他吓得魂还没有回来,头却先掉了。 风洛棠就站在公子嘉身后。她两次将公子嘉拍回原地,不让他奔向那些致命的丝弦。 阿媚见计划落空,遇上了看不见的敌人。激变之下,她念出咒语,空中出现燃烧的火光,使出现魂之术亮出原身。 但她这现魂之术,也让公子嘉在黑暗中同时看到了所有的四人,阿媚蒙着面纱的黑色身影,风洛棠金色盔甲的英姿飒爽,林煜雪白软甲的衣袂飘飘和龙煖辰一身银盔银甲的矫健英姿。 公子嘉此刻的震惊远胜先前,已经压住了刚才的惊吓。 他大声地说:“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 风洛棠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站着别动!”便挥动自己的镆铘冲上去和阿媚战在一处, 阿媚手中的丝弦如蜘蛛吐丝,以极快的速度向人飞来。 首先两道银丝直取公子嘉的双眼。林煜见此,一记软剑顺势一勾,将两道银丝撞偏。 那银丝击中白色玉石墙壁,溅起一片碎屑,发出铿锵之声,可见力道迅猛。 与此同时,阿媚的第二道丝线已经打出,直向风洛棠的镆铘剑对冲而来。 风洛棠驱动镆铘剑瞬间化作巨蟒,绕过丝线,直冲阿媚首级而去。 那阿媚瞬间慌了神,手下一收。那道丝弦便偏离了方向,直接横扫到窗棱上。窗户立时开了个大洞。 阿媚躲过大白蟒的攻击,一个低空跳跃,想要飞身到公子嘉近前。 这时她手中的丝弦向空中扔去,盘旋成一团螺旋,像一张网直向公子嘉头顶罩去。 龙煖辰和林煜同时出剑向这丝弦大网劈过去。可那丝弦竟然坚韧异常,没有被两把名剑砍断。 林煜情急,提升龙气,瞬间祭出盘龙令。 一片轻薄云雾,如棉花一样撞向了那螺旋的丝网。丝网“砰”的一声被撞飞回去。 阿媚闪身躲过飞回来的丝网,任其扑碎在地上,撞裂了无数块地砖。 阿媚见几招之下不能取胜,心里着急。她同时双手各打出三道丝弦,再次组成密集的丝网,向三人飞罩过来, 以此为掩护,阿媚迅速在地上躺地而滑,直冲到公子嘉的脚前。 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就向公子嘉前胸刺去,已是最后的舍命相搏。 眼见这场酣斗,公子嘉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慌张。 他见阿媚匕首刺来,一边尽力向两旁闪躲,一边掷出了怀中的奶糕。 风洛棠见状回身来救,一个飞扑就在空中跃起,劲腿长靴准确地踢在阿媚的手腕之上,将那柄匕首踢飞在空中,“当啷啷”落在几丈之外。 公子嘉见这黑衣蒙面女子身形眼熟,却还没有认出是谁。 他刚刚大声的要喊“有刺客”,却被风洛棠及时出言制止:“别喊!”公子家立刻噤声站到一旁。 林煜飞身上前,手中的饮虹如万点流星刺向阿媚。 阿媚轻嗤一声,从地上拔地而起,一个背翻躲过了第一波剑雨。 但龙煖辰的锟铻剑已经到了。锟铻力沉如山,此时横扫向她的腰间。 阿媚再次拔空而起。哪承想那锟铻剑可不是吃素的。龙煖辰一个提升,用密不透风的剑光将她的上空严严的封住。 阿媚只得平移向外,像一颗子弹一样弹射,退出十几丈方才停住。 阿媚明知力不能敌,却从地上再次弹起,紧咬银牙,足一点地,重新向几人飞奔而来。 她想,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将敌人逼退到她事先布置好的丝弦大阵。 那些丝弦坚韧锋利,而且淬过剧毒,便是不能割杀也要毒杀了敌人。 阿媚几步快跑飞奔向前,同时手中的丝弦再次弹出。那丝弦此番却是向着下三路攻击而来。 几人全都腾跃跳开。龙煖辰抄手一捞,带着公子嘉也向空中飞跃而出。 大家心中明白,绝不能向身后退却,只能向前冲。 风洛棠暴起前冲,再次驱动镆铘冲向阿媚。镆铘剑得此号令,在空中瞬间壮大,携带一阵平地而起的怒风卷向阿媚。 阿媚向身侧倒地躲过,几个滚翻,继续接近这几人,同时腾出一只手,又打出一条丝弦。 阿媚手中的丝弦如鬼魅一般不停的弹出。如被丝弦击中,轻则划破皮肤,被“美人僵”剧毒攻击;重则分分钟是直接割喉的下场。 风洛棠左挪右闪,驱动镆铘剑如灵蛇一般的身躯像阿媚发起攻击。 忽然一道丝弦越过众人,再次直取公子嘉的面门。 只见银甲一闪,龙煖辰已将自己手中的锟铻送出,轻贴在了公子嘉的面颊上,将掷过来的丝弦堪堪挡住,没有擦到公子嘉的皮肤。 锟铻剑的冰凉寒意令公子嘉猛的一颤,大声喊道:“大家小心!” 林煜此时软剑回撤,再次闪出无数剑花飞雨向阿媚扑去。 阿媚见终是寡不敌众,无奈挫败地决定放弃。她使了一个小诈,就想走脱,被镆铘剑飞奔来的巨蟒一撞,便喷出一口鲜血,飞扑在地,坏了法术。 一瞬间走廊中又变成黑漆漆一片。公子嘉谁也看不到了,只得大声说:“你们还在吗?你们不要走!千万不要走!” 风洛棠三人飞身过去,同时出剑扑向已是重伤的阿媚。 阿媚却用最后的力气使了一招遁地之术,倏忽间贴着长廊的墙角,漂移不见了。 三人顾念公子嘉的安危,不敢恋战,生怕阿媚还有其他的布置让公子嘉落入危险的境地,只得各自收了宝剑,回身走到公子嘉的身边。 林煜燃烧起一张符纸,三人同时现身。公子嘉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可算又见到你们了!” 林煜面对公子嘉的第一件事,就是嘱咐他尽快遣心腹之人将长廊里的丝弦打扫了,以免误伤了他人性命。 随后四人共同回到了公子嘉的寝殿。 关上殿门,并无他人,四人在符纸的照耀下席坐于榻,终于可以轻松的聊上几句了。 第二日,宫中出了一件奇事。 阿媚王后一夕之间重病不起。据说是连连吐血不止,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看便要不行了。 赢迁握着阿媚纤细冰凉的小手,难过得垂泪涟涟, “这可如何是好?怎么我一觉醒来,你便病到如此?难道夜里被奸人所害?” 阿媚只是闭着眼轻轻地摇头。 赢迁大声说道:“来人。颁下王诏。有谁能治好王后的病,赏黄金千镒。” 于是宫中迅速颁出王诏,招揽天下名医郎中,进宫为王后速速治病。 不出一日,赶来宫中给王后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能够手到病除的。 第三日,一个窈窕的白衣女子戴着面纱,又接了王诏。 她行至誉祥宫,俯身认真的给阿媚切了脉,对宫中的御医说道:“王后此病甚为凶险。在这宫中恐无法治疗。请王上允许我将她带回山中调理。三月之内必可治好。届时我再将王后送还。” 赢迁大事上犹豫,小事上却很执拗。 他坚决地说道:“这可不行!你若有本事就在这宫中治病。这里要什么条件没有?决计不能将王后带走。她入得这宫,便是这宫中的女主。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那女子深深的叹了口气,哀怨的说道:“既然这样,我也是无能为力。”说完转身要走。 床上的女孩儿伸出无力的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白衣女子看了女孩几眼,泪水在面纱后面潸潸而下。薄薄的面纱被泪水贴在了脸上。 阿媚在床上知道那是姆妈,她的嘴无声地嗫嚅着“姆妈,姆妈“。 白衣女子一手捂着嘴止住哭声,一手轻轻拂开女孩的手,狠了狠心,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四十七章 灯仙 邵易的意识重新回到身体里的时候,他感觉什么都在,只是没有了龙气和魂力。 他想聚拢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然后他就发现,他仿佛根本无法从身底下一片透明的泥沼中爬起。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的身体仍然是原先的形状,只是被无色透明的粘液包裹着无处着力。 他挣扎了一下,总算挣出了自己的手。伸手向颈后摸去,竟然让他摸到那泥金色的剑鞘。 邵易将剑鞘从后背拔出,狠狠的抽向前面这滩泥泞。借着这一抽之力的反作用,邵易终于用双脚站了起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湿腻,手握泥金剑鞘横在胸前。 向前看去,邵易只见自己正身处一片明亮的光影之中,朦胧、模糊,仿佛是彩色琉璃的明雾,让你只见得光,却看不见光里的任何东西。 他用泥金剑鞘扫了扫眼前的雾。光雾如有形质一般地流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邵易拔出腿,在泥泞中行走了几步,却仍然看不清楚四周有任何景物。 正在他要纵身向上跳跃想冲到更远的地方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在那宁静无色的粘液中响起:“你真的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这声音吓了邵易一跳。他回头看向出声的方向。 那声音又说道:“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真的知道他要做什么。” 邵易莫名其妙的四下里寻找了一下,出于礼貌,他还是回答道:“我要出去。” “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不过既然进来了,恐怕出去就难了。” “你是谁?”邵易警觉地问道。 “我?我是这里唯一能跟你说话的人。好吧,我不是人。你可以把我当做仙,我是这个灯里的仙。” “行啊,灯仙大人。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出去?”邵易的语气中又带上点了素日的痞气。 “叫‘老师’,别叫什么大人。”那声音执拗地说道。 这时候邵易看见从无色形质的泥泞中,慢慢的鼓起一个小包,越来越大,形成一个透明的盘坐于地的人的形状。 那家伙大概是穿着一件长长的袍子。头上还带着袍子的帽子。整个的脸孔都遮挡在巨大的帽檐之下,看不清楚。 “一百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告诉一个人怎么出去。所以没有人出去。我觉得你还是别想这些没用的了。和我说会儿话,然后快乐的留在这儿。”那灯仙说道。 邵易转过身,嘴角勾起,将泥金剑鞘重新插回背后,说道:“你想说点儿什么?你挺爱说话呀。” “我是这里唯一一个可以度化你的人。”灯仙说。 “哦?我需要度化吗?”邵易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是啊!你看,如果一个人死之前被度化,那他是快乐的死。同样是死,快乐的,悲伤的,安详的,痛苦的,绝望的,不知所以的,各种各样的死,你会不会只选择快乐的呢?” “那好吧,灯仙老师,那你给我讲讲什么是快乐的死法?”邵易偏了偏头,拿出好学生模样耐心地请教道。 “首先我得给你讲讲什么是快乐。”灯仙的语气中充满授人与鱼的享受。“快乐是种植在希望之上的花儿,长在你的脑子里。” “你肯定要问是种在什么样的希望之上呢?好啦好啦,那你现在坐下,听我给你讲一下真正的希望,就是未来的世界。” “如果你知道未来的世界和现在的完全不同。完全完全不同!你会不会希望着转而就去那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呢?” 邵易没有说话。他心中盘算着这未来的世界到底能未来到哪一天。 这时候就听那灯仙说道:“我跟你说啊,在未来的世界,所有的这国那国都是不存在的。所有的国家在一起都叫‘中国’。” 邵易一听就乐了:“是吗?是不是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呀’?” 灯仙明显是傻眼哑巴了。隔了两分钟才说:“讨厌!你比别人都坏。” 邵易笑得更大声了,说道:“那你说说其他的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度化你呢。” 灯仙顿了一下,决定继续把他练了无数遍的说辞说完。 于是他说:“在未来的世界,有一种叫‘电视机’的东西,可以把所有的故事,都用图像在你眼前演出来;还有一种录音机,高级的叫双卡的,你放进去磁带,美妙的音乐……” “等等,”邵易叫停,语气中带了些同情说道:“你是不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嘎嘣儿了呀?” “什么嘎嘣儿?多难听!我只是那个时候决定,我要回来找玄玉。”灯仙不满地解释道。 “谁是玄玉?”邵易追问。 “就是这灯的主人呢。”灯仙回答。 邵易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他想起了那个老妖婆一样的存在,和老妖婆那两条花白诡异的大辫子。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灯仙有些尴尬,“你是没见过玄玉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我跟你说哈,她的声音比邓丽君还甜,长相比叶玉卿还美。” “幸亏你遇到的是我,”邵易说,“而幸亏我老爸年轻时候最喜欢听邓丽君和看叶玉卿。所以我好歹见过明星照片。不然的话,我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你这样怎么度化别人?别人都想象不出来呀!” “哎,这我是对你。我听着你好像明白,所以才这么说。我要跟别人说呀,我就说她的声音比天籁还动听,她的容貌比仙女还美丽,云云。” “说说你自己吧。”邵易说,“你在这儿多久了?” “嗯……我在这儿大概有百八十年了吧。我来的时候,玄玉还是很美的。可是她修炼错了方向,没有朝成仙之路上走,却入了魔,搞了这么个炼化魂魄的灯。 我是为她来的,所以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决定就在这儿守着她。她说她也会一直守着我,背着我去她要去的每一个地方。” “所以你就在这儿了?”邵易不理解原因会这样简单。 “嗯。在你眼中别是那种看不起我的样子好吗?还有就是你脚底下这些,”灯仙的话令邵易低头看了一下脚下,“这些可真的不是我炼化的。是这个灯。” “哦,对了,”灯仙继续说道:“其实你第一次见到这个灯的时候就见到我了。为什么这么说呢?那上面的骷髅看到没?那就是我。” “你不是20世纪的人吗?”邵易困惑地问:“怎么死在这里了?” “是啊是啊!人是那时候人,但我死就死在这时候啊。所以那上面的骷髅就是我的头。玄玉说了,她会一直珍爱那个骷髅。所以她就把它做成了这个灯。然后我就住在里面,陪着她,一直陪着她。” “那你原来是做什么的?”邵易问。 “我是老师啊,为人师表。” 邵易想原来如此,自问自讲的样子果然像老师,又问道:“你原来是哪个学校的?” “我是x大附中啊。”灯仙回答得有些自豪。 “哦?区重点啊!你教什么的?” “语文。”灯仙回答迅速。 “所以你在这和每一个人都得讲一堂语文课,才能让他们自己去死是吗?”邵易一副“我鄙视你这好为人师的”表情。” “我真是为大家好。你不跟他们聊透了,他们在这死得多痛苦。”灯仙辩解道: “你是没有见过。他们有流着泪死的,不停的流泪。眼泪是什么?眼泪是身体里的温情,都流光了,他也就凉了。” “还有在这喊破喉咙死的。每喊一句都增加一份怨毒。死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毒发身亡。” “还有在这儿不发一言默默等死的。那在我看来,是直接把自己憋死的。就像严重的自闭症,将自己窒息在自己的灵魂里。那得多么难受?” “你说所有这些死法,有哪一样会是快乐的呢。所以我就决定,给他们讲讲未来,讲讲我待过的那个世界。”灯仙终于结束了他长篇大论的感慨。 “既然你也知道你待过的世界不错,干嘛到这儿来?” “为了爱情啊!”灯仙说的理所当然。 “爱情?你是怎么可能爱上你说的这个什么玄玉?”邵易不可置信。 “怎么不可能?她是我师姐,我们一起在云梦山的时候呆了很多年。好爱那些日子啊!” 灯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隔了好几分钟没说话。突然他吟诵道: “越过岁月, 苍黄的辰光, 地老天荒的遗忘。 割爱的忧伤, 水舞轻扬, 复又沉沦悲怆。 埋进海底深藏。 谁是那 只有你的我? 牵我的你, 低吟着和唱。 沧海桑田的跌宕, 水磨爱的化石, 在雪山的心上, 闪闪发亮。” “这是《化石螺》,我送给她唯一的礼物,从未来的世界带给她,想着她没有见过大海。我送给她一个化石螺和这首诗。现在些诗里的文字只有我自己记得。而那化石螺,已经炼化在你脚下这一堆里了。”灯仙说着有些黯然。 邵易不知道怎么从他年轻而没有经验的词语里,找出一些话来安慰对面这个家伙。于是,他说:“好在我不偏科,听懂了。情诗写得不错,老师。” 那灯仙立时来了精神,又说道:“要不你听听这句:灵魂只有一间房,但孤寂住进去时,爱情就在门口碎成一地渣渣,把悄悄经过的希望划得遍体鳞伤。” “不错!”邵易大声的肯定让灯仙升级为得瑟状:“我像这样的句子还有好多呢!只不过,快死的人没有人听。不如这样吧……” “打住!”邵易从泥泞中拔出脚来,想要寻找一块更高一点摆脱泥泞的位置,但是他没找到,“噗叽”又陷入进去了。 “不如我们两个互相帮助一下。如果你能让我从这里出去,我想办法把你带回到未来的世界。”邵易开始和灯仙谈判。 “回去又有什么用?我在那边什么都没有。我的父母可能也早死了,没人等着我回去。在这儿好在玄玉每天陪着我。在她背上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灯仙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邵易有些替他不值的说道:“就是我在的那个世界,我们管你这叫‘中二’。就你这么个中二脑回路,不算是助纣为虐,最起码也是个‘拎不清’。” “其实我知道,玄玉喜欢的不是我。她喜欢的是老师。她一直苟延残喘地想活下去,就是因为老师一直活着。她想活到和老师在一起的那一天。” “那太悲催了!”邵易说:“就她现在的形象,什么样的老师,不得给吓跑了呀?!” “我不这样认为。你没读过叶芝的诗吗?唯独我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悲泣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所以你就这么二的一直爱她老了的皱纹,是吧?那你知不知道,叶芝的墓碑上写的是什么?他说,‘冷眼看向生与死,骑士,且向前行!’所以,” 邵易对灯仙郑重的说道:“我要你现在跟我一起做骑士,一起向前,打碎这盏灯。” 对面的人沉默了。过了好久,才听到一个嘀嘀咕咕的声音说:“他的墓碑上真这样写的?” “是的,你还没有墓碑吧?拿回你的骷髅,回到未来,给自己立一座墓碑。”邵易鼓励他说。 “但你得让我想想我的墓碑上要写什么。”灯仙嘟囔道。 “反正别写你的一地碎渣渣。”邵易笑着说。 “好的好的。你说的有道理。这位同学,给我三个离开这里的理由。”灯仙语文老师附体提问道。 邵易想都没想就说道:“第一,爱情已经是一地渣渣;第二,未来有电视机;第三,把自己的诗刻在自己的墓碑上。” 对面那个罩在袍子里,一直半坐在地上和泥泞融为一体的家伙,忽然站了起来。 他渐渐形成有形实质的身体,还伸出两只手向上扬了扬,说道:“来吧骑士,让我做你的向导。” 于是两个人或者说两个灵魂便相互伸出了右手,握在了一起。 邵易说:“我叫邵易。” 那个灯仙想了一会儿,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好像叫王富贵。” 邵易笑喷了。那个家伙迅速抽回手,恼怒的说:“你这笑得一点也不厚道!” 邵易笑得更大声了,说:“好吧,好吧。咱赶紧走。” 灯仙领着邵易走到灯的正中间,拉着他狠命向上一纵身。邵易便觉得双脚脱离了泥泞之地。 两人一起向这世界的穹顶飞跃而去。那上面闪烁着蓝莹莹的光。邵易想起好像就是那骷髅头两个眼窝中放出的光。 然后灯仙王富贵指了指那亮光的地方说:“可能打碎那里就行。我也不知道,没试过。但是我每次都是从那里穿过去看看外面。” 邵易没等他说完,二话不说抄起手中的泥金剑鞘,一个横劈两个纵砍,朝那闪着蓝光的地方发出了最强的攻击。 一种碎裂的声音由细小的“吱吱嘎嘎”很快变为“咔嚓”的巨大崩裂的声音,这盏骷髅七彩灯由内向外裂开,直到所有琉璃彩片真的碎成了渣渣。 邵易冲出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天光,还感受到了晴朗山中轻掠过的风。 然后他看见一个东西从天而降。他伸手一抄,原来正是那灯上的骷髅被崩上天空又落了下来。 那骷髅之中,还隐隐闪着蓝光,有个声音从里面对他说:“哎,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其实这事儿也想了好几十年了!” 邵易对他说:“如果只是想,那永远做不到。” 说完,他把这个骷髅揣进胸口,拍了拍说:“某大附中的诗人老师,我一定带您回去。” 就听那家伙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后说:“来与回是相对的,爱与恨又怎么可能是绝对的?!” 邵易很快说道:“您还是赶快打住吧。我这会儿没工夫。“ 邵易的确没工夫。因为他对上的正是那个噬魂老祖愤怒的眼睛。 她看着流淌了一地的已经炼化而成的魂灵,恼羞成怒地说不成句:“你,你……竟敢……” 邵易赶紧接话帮她说完:“竟敢砸了你的饭碗是吧?我今天还不止做这件事,我还要砸了你的窝呢!”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四十八章 高唐 邵易话音未落,便想着先发制人的优势,说时迟那时快已经将龙气调动起来。身后一团火焰“扑剌剌”腾起空中。 他刚刚要念动咒语祭出雷焰令,只听当空一声暴喝,长诵佛号“阿弥陀佛”。那声音雷音滚动,直闯元神。 邵易震惊地往天空观看,却然后听到成一大师小声的埋怨:“你念这个做什么?这边没人听得懂!” 紧跟着便听到自己的师傅成惠大师说道:“这个念得响亮。” 再往后还听到成明师叔“嗤”了一声说道:“你大声些念什么都很响亮的!” 最后还有成格大师呵呵的笑声。 邵易无语,只得收了龙气,心想小孩打架,大人可算来了。 果然,只见了四个大人从空中驾云而来,缓缓落地。 成惠大师,现在应当说是赵国邯山院的院祝成惠子,将邵易一拉,往自己身后一搡,脸上的表情就说“小孩儿别闹,到后面乖乖呆着”。 成一子见到噬魂老祖还是恭敬地作了一个揖,说道:“师妹,一向可好?多年不见了。” 其余几位也都恭谨行了礼,口唤师姐。 噬魂老祖见忽然来了这几位,也只得先收了法术,嘿嘿冷笑说道:“果然是有人撑腰。不然也不能打碎了我的灯。这么嚣张,是你们几个的徒弟?” 成一子面不改色地说道:“正是。还请师妹手下留情。” 噬魂老祖满脸狰狞可怖,目光中全是狠戾,说道:“你们别这么师姐师妹的叫得这么亲!这么多年,你们有哪一个真把我当做门内的同道?你们有哪一个不是想我快点死,不是想让老师永远都不认我入门?” 原来这噬魂老祖却有一段隐秘的过往。 二百年前,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出生和生长在云梦山山脚下的村庄。 她从小清纯可爱,天真烂漫。有一日她进山却迷了路,左转右转的,来到了大山深处,竟撞上了诩禅教授高徒的法会。 诩禅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虽未正式收入门内作为弟子,却当做弟子一般出入随行。诩禅请她在山中帮忙,并且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玄玉。 玄玉那时候才十三四岁,每日跟着诩禅,为他做饭洗衣,服侍身边,渐渐将那少女的情愫全付在这一个人身上。 她天生聪慧,每次诩禅讲课,便悄悄地偷听偷记,将诩禅的法术本事,甚至剑术学了个至少五成。 尤其是她偷学的剑术,后来经过自己研习琢磨,发扬光大为蜀山剑,成为江湖上响当当的武林绝学。 玄玉到了二十几岁,眉目传情,已经将自己的心思毫无保留地暴露给诩禅,日日夜夜纠缠不清。 诩禅乃历经千年的仙人,加之自有心中所念,如何会被这些俗情打扰。于是他找了个借口,便将玄玉驱出山门,从此再不给相见的机缘。 可这玄玉,虽四海云游,但对老师的肖想念念不忘。朝朝暮暮间,她心中还是只有诩禅一人。 机缘巧合,玄玉来到当时还是籍籍无名的江湖小门派高唐门,便轻而易举的取得了掌门之位。 她一方面扩大门派,想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引起老师的注意;另一方面,自己也不断修行,期待功力倍涨后能够重进山门。 不幸的是,她并无真人指点,错失了修仙之路,堕入了魔道。 她开始修习噬魂大法,凭着天赋异禀,自造了那骷髅七彩噬魂灯。 她用各种手段吸引江湖同道来蜀山拜山或比武,然后用这噬魂灯收割魂魄,炼化后供己食用。 江湖上无数英雄百年来常常不知所踪。后来大家才知道是这噬魂老祖已经炼化了他们的魂魄为其续命。 然而即使常食生人魂魄,噬魂老祖依然挡不住变得丑陋和衰老。她也明白自身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可心心念念还要再见那人一面的执念便成了她唯一的支柱。 如今见到这些曾经的同门,她将多少年所经历的凄苦无助,全都怨怼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因此心中恨意大涨。 噬魂老祖见这几位老师的高徒,知他们均是武艺不凡。特别是大师兄早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她只得暂时收敛恨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掉以轻心。 她闭了闭眼,双手一吸,将那已经洒落一地的魂魄粘液变成腾腾的紫气吸入身体。 成一子亲见她吸食魂魄,缓缓摇头说道:“师妹,这么多年还在修习这阴邪的功法。此功害人害己。师妹回头是岸,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玄玉睁开围满皱纹的双眼,眼中尽是冰如刀剑:“时至今日,我已没有选择。你们尽快离开此地。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成一子袍袖一挥,双手一划,空中祥云顿生,萦绕几人四周,说道:“老师打造的结界早已做好。师妹如需修炼,我可助师妹进入结界,散尽阴功,度过劫数。再过三百年,便可修习成仙之术……” 他还没有说完,噬魂老祖狠狠的“呸”了一声,将她佝偻的后背直了直,双脚跺地,忽然迸发出浑身的黑紫气息。 黑紫之气在空中凝结为巨大魔怪张开的血盆大口,向着几人就要扑来。 只听成一子微叹一声,将袍袖再次一挥。几人身周的那些祥云变成白雾,慢慢弥漫在空中魔怪面前,仿佛一堵棉花墙,牢牢地将它挡住。 噬魂老祖见此,暴喝一声。声音嘶哑尖利。 顿时那些黑紫之气散开,漫入山中,令狂风骤起,使无数高达几十丈的巨大毛竹瑟瑟抖动,飞起无数竹叶,变成尖刀一般扑向几人。 蜀山之地漫山竹海,翠绿盈天。而此时仿佛忽然下起了碧翠大雨。成千上万的修竹碧叶,片片锋利无比更胜刀刃,就如噬魂老祖此刻杀人的心,已经无可阻挡。 成一子再叹了一口气,说道:“玄玉师妹,断了你那些妄想吧。老师已经一百多年不肯见你。你就是修成天王之力,即便能横扫仙界,你也得不到老师的青睐一眼。” 胖大的成惠子在旁边也赶紧说道:“是啊,师姐。你别再那么执拗了。你修此噬魂之术,虽然可以续命,可你看偷生之命已经令你变成什么样子了!还是收起魂灵,重新修炼,假以时日,便是百年,也还有重生之机!” 噬魂老祖并不吭声,仍然挥动身后如恶魔一样的黑紫气息,吹动满山的竹叶向敌人发起更快的攻击。 成惠子见口说不能打动玄玉,只得推了一把邵易说道:“徒儿快烧了这些叶子。” 邵易听得师父指挥,立刻祭出雷焰令,使了一个雷焰令中的风火咒。 倒逆的狂风从天上向山中扫来。巨大的风力阻住了原来平地而起的山风。而在这两风相撞的地方,顿时撞击出无数的火花烈焰,将那些飞过来的竹叶一片片点燃。 一瞬间满山烈焰火光。燃烧声噼啪作响,暴起的青烟很快聚成沉沉的白雾。 噬魂老祖见对方势众,寡不能敌,便再施一法,令满天竹叶数倍于前,飞扑而来。 而她本人却抽身向山中奔去。众人急步而追,紧紧坠在后面。 噬魂老祖脚下加快,步入山中左转右转,来到深山之内一处洞府。 在翠绿的山林中,竟有白墙黑瓦的一大片建筑,跃然入目。那门楣之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高唐门”。 只见这处山庄巍峨,鳞次栉比。高大层叠的瓦舍横空建筑在深山的半山腰,高墙阔门,宽檐飞宇,竟是好一派气魄大宅。 噬魂老祖越墙而入,直奔后殿。 在深邃幽暗的后殿中,隐隐有一处金光闪烁,宝气森然。噬魂老祖直扑过去,伸手一拿,便将一把金色的宝剑攥在手中。 原来这就是江湖传言中高唐门门中的掌门信物,高唐剑。 噬魂老祖运转法力,将此剑身的金光砰然大作,几乎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后殿。 她手不抖、气不喘,暗哑的说道:“既然你们都来了,今天就都别走。留下陪我这老太婆好好在这儿再过几十年!” 成一子带领大家追到近前,张口便继续劝到:“玄玉师妹,你当年从老师手中偷走这剑,原本就是你的不对。而后这些年来,你用此剑斩杀多少江湖豪杰,我们暂且不提。你赶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诶……,不是。放下屠刀,重生求仙,还有一线生机。” 噬魂老祖桀桀地笑道:“你这时候才来劝我,不是晚了?你早一百年来对我说,我可能还会和你回去,向老师认个错。但现在这个世道都错了,你让我如何认错?来吧,看看同门之间怎样计较。” 这一行人奔入后殿的动静,早就打扰了高唐门全门门众。这时,纷杂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后殿奔来。跑在最前面的竟是那戴着面纱的白衣女子。 她一边跑,一边倒提着一把剑,高声喊道:“助手,助手!掌门不要动手!” 而后面门中众人也边跑边喊:“求掌门不要动手!” 噬魂老祖看了一眼跑来的众人,停止了笑声,严厉的说道:“都给我退下!此处还是我说了算。今天不把这些闯进来的人全部打杀了,我高唐门还有何颜面在蜀地立足?!” 众人跑到殿内听闻此言,只得停下,面面相觑之后,呼啦啦全部跪倒叩首,高声喊道:“掌门,不要再动手了。我高唐门已经杀人太多。求掌门手下留情。” 这时那白衣女子跪爬上前几步,深深一叩头说道:“掌门,我等已私自计较商量。如掌门继续以高唐剑斩杀江湖人,我等便以死相谏。求掌门停止杀戮,容我高唐门重回江湖正道门派。” 旁边一个粗壮的汉子也跪爬上一步,说道:“掌门,门中八大长老已经议定。掌门提议的江湖英雄会,虽然已经不能取消,因为江湖令已经发下。但是,请掌门将高唐剑束之高阁,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那白衣女子忽然不知从哪得了勇气,一推地面从地上站起,向前两步说:“掌门,门中长老已经议定,如掌门放下此剑,我们依旧尊掌门为首;如若不然,谁能令掌门放下此剑,我们就拜谁为新的掌门。” 旁边众人中又有人嚷道:“请掌门三思!不要再一意孤行了!我高唐门如再继续杀戮江湖,将会引来灭门之灾。几百年的蜀地大宗门就会消失殆尽。” “求掌门三思!”高唐门门众上百人全都伏地叩头嚷道。 “比剑吗?我们这儿有几把。”这时就听一个清丽爽快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 大家回头看,却见风洛棠风姿卓越的走进来,后面跟着林煜和龙煖辰,还有一个公子嘉,背上背着病重不起的阿媚。 原来他们几人自从阿媚刺杀公子嘉那晚现身公子嘉面前后,便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讲给了公子嘉。 几人谈得投机,彻夜不眠,一直聊到天明。 公子嘉只觉心中块垒一扫而空。思及细处里的前尘因果,他对阿媚的刺杀也不再耿耿于怀。 几人随后得知,阿媚重伤不治已经病入膏肓之事。大家想到那阿媚身不由己,而今危在旦夕却无人能管,着实可怜。 风洛棠提议说道:“反正我们正要前去高唐门救少爷,不如我们把阿媚也带上。如有一线生机救得了她命,也算美事一桩。” 几个大男孩见风洛棠小女孩爱心泛滥,也没办法。想着如今阿媚也不失为拜谒高唐门的一个砝码,便同意将阿媚一路带上。 风洛棠他们原本是入梦的几人,穿越天高地阔不在话下。只是如今却要带上公子嘉和阿媚,着实增加了许多负担。 林煜只好祭出盘云令,用一片浮云载着那二人,与大家一起出发,日行千里,便在今日,刚好赶到了高唐门。 见众人正在殿中僵持不下,风洛棠一个飞身跃到近前,刚要居高临下以大侠的语气继续讲话,却看到边上邵易正跟在他师傅成惠子身后,一下子失了仪态。 她飞一样地跑了过去,张开双臂似乎就要扑到邵易身上。只是到了近前,她却急急的刹住脚,尴尬的将两手又放到身侧,说道:“少爷!少爷你没事太好了!可把我急死了!” 说着,她的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起了转转。想到两人分别这些日子,家中的变故,心中的焦虑和难过,风洛棠一时间委屈无限,也不顾众人在侧,便要泪奔。 邵易一见风洛棠,也是大喊了一声“落汤”,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看她眼泪要流出来,不禁也是眼眶发热。 他赶紧伸出手指,刚好在触碰到风洛棠的面颊时,接住了她淌出的第一滴泪。 然后邵易小声说道:“别哭,落汤别哭!女侠这时候不能哭。咱先打了再说。” 风洛棠顿时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那依然虎视眈眈的噬魂老祖,便将所有的怨恨化作一股怒气。 她提了镆铘剑便冲上去,大声说:“你,就是你!是你害的少爷,是你害的!是你逼得阿媚去杀公子嘉!所有这些都是你!来吧,打一架,看是老的厉害,还是小的不含糊!” 噬魂老祖见冲上来个毛丫头,眼中满是轻蔑,说道:“无知小辈,有胆你就上来!” 风洛棠一振镆铘,往上就冲,那剑尖直指噬魂老祖的面门。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四十九章 干将 噬魂老祖将手中金剑向上一挡,施展开天下闻名的蜀山剑法前来迎战。 那蜀山剑法一共九九八十一式。每一式都底蕴深厚,招招致命。 金色宝剑施展开来,满天剑锋光华。一会儿如一片飞速飘荡的清影,一会儿又似铺展开来的扇面;再一会儿变成无数点金星直坠;又一会儿幻化成金风扫荡落叶。 风洛棠只催动镆铘剑化作白蟒缠绕四周,抵挡着所有的剑来。同时瞅准空隙,不断发出进攻。 奇怪的是每当那金剑将要斩到镆铘身上,便呼呼停在空中,不再向前。 噬魂老祖气得不行,不停的将精气灌注剑身,继续连连发出致命剑招。 可那金剑就是奇怪,只要遇到镆铘身侧,便立即不再前行,发出嗡嗡的铮鸣,好像一阵一阵龙吟的呼唤。 而那镆铘也如龙吼一般的发出悲鸣,仿佛相合的两只高低音旋律,竟有说不出的缠绵与和谐。 噬魂老祖见这金剑已经不归自己控制,气的咣当一声扔掉,然后说道:“早知这是老师的爱剑,我只是拿来做个念想,却没成想根本就不是我的东西。罢了!就用这肉掌接你们的兵器吧。” 说完,她重新施展法术,将身周腾起一丈多高的狂风,向那金剑和镆铘同时卷去。 镆铘一声长吟,那金剑竟然反身而击,向着噬魂老祖直刺而去。与其相携的镆铘也从天而降,巨大的头颅就撞向噬魂老祖。 噬魂老祖见两剑而来,也不惊慌,只在胸前右手一扯,便有一片黑紫子的雾气,聚成一团崩弹而去。 与此同时,噬魂老祖再用左手猛的推出,第二团黑紫之气直向风洛棠飞扑而来。 风洛棠涨起身后金色龙气,正要用双手接下这恶风一掌。却见邵易忽然祭出雷焰令,一片火焰燃烧而出,与黑紫气团砰的一声撞在一起。 大殿中火光大作。殿顶上的大梁阵阵颤抖,扑簌簌掉下无数灰尘。众人惊骇不已。 噬魂老祖见两掌都落了空,再次一脚跺地,将两只手弯腰放在地面上,发力嘶吼一声。那声音如裂帛断金,令人心惊胆寒。 随着这一声音,整个蜀山抖动了起来。山间河谷,从石缝和阴暗的角落里腾起幽灵黑气,钻向天空形成一股股黑蛇般的气焰,向众人扑来。 这些黑蛇仿佛带着地狱之火,所碰到的地方迅速变为焦土。它穿过的竹林翠叶化炭;越过的山石,被炙烤干裂成毫无生机的白色碎末。 这些黑蛇一般的毒气,带着瞬间将万物卷入地狱的幽冥之火,向众人袭来。 邵易再次祭出雷焰令,燃起呼啦啦的红色火焰,向这些黑蛇扑去,只是瞬间便被黑气烧灼为清烟。 林煜在旁打出几张符纸,在空中烧尽后的余灰散向黑蛇毒气,但也不过拦阻了片刻。 成一子摇了摇头,最后又说了一句:“玄玉师妹,如此执迷不悟,便是老师在此,也要收了你了。” 说完,他双掌向前运起太极,再往两侧轻轻一划。一道透明的清光如潮水漫天,卷起浪头,向噬魂老祖砸去。 噬魂老祖见巨浪拍来,顿时变了颜色,大喊了一声:“师兄!”却已来不及说出更多的话。 她被这滔天光波一撞之下,就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大殿后墙摔飞出去,撞在巨石块垒的墙壁上,倒地不动,也不知生死。 几人慢步上前探查,风洛棠和邵易也跟在后面。却见那噬魂老祖玄玉佝偻蜷缩着身子,仿佛一堆破败的落叶残枝,瘫在地上。 成一子走过去,见噬魂老祖还有一口气。长叹一声说道:“师妹,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讲?” 此时的噬魂老祖已在弥留之际,她多年吞食魂魄所积聚的精气已经在刚才的攻击中爆发殆尽。这时受了成一子的重创,便很难起身。 只听她嘶嘶喘着气,进气多,出气少,然后从胸口发出一声闷哼,仿佛是从幽谷深潭中传出的叹息。 随即只听她轻轻说道:“我好恨!” “我恨我不能身入师门,像你们一样,听老师讲课。” “我恨我用情太深,不能自拔,枉耽误了百年岁月!” “我恨我多年修炼,还是不能与你们平起平坐,被世人指责仙魔不同道。“ “我恨这天地,我恨这山川不公平。让我活的如此不堪。” 噬魂老祖一连串的话像是被破风箱推拉着,说得呼哧带喘,却是锥心难过。 成一子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对她说道:“玄玉师妹,虽然两百年前你只是云梦山一个吹火造饭的丫头,但我们师兄弟从来没有不把你当做师门姐妹。” “然,这百十年来,你做尽坏事。老师都没有让我们出手。只说是人间乱世,妖孽丛生,原也不多你这一个。” “但如今,我听说你要召开江湖英雄会。只怕你要在这英雄会上,大肆祸害江湖众人。本来便没有邵易这徒儿的事情,我们也会来管你。” “你已经将多少江湖英雄炼化为你的食物。你做这一切时有没有想到他们离世时候的恨!而今你还要把这一切都恨到别人头上。” 噬魂老祖稍微歪了一下头,大约是想看看她临死时还要训诫她的大师兄,又好像并没有听见大师兄的话,自顾自继续说道: “我恨他,我恨他都不看我一眼。我恨他不让我再进山。我恨他,即便是我能活这么久,他也不再因为我活着,而把我当成一个人,一个女人,爱他的女人。” 她说完这话,闭上双目,隔绝开世间一切。 风洛棠绕见她如此,还是不能对她要害死邵易的事情释怀。她走过去大声喊道:“你不要装死。今天所有这些非得有个了结。” 噬魂老祖忽然猛地睁开眼,狞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话语说道:“了结吗?我就给你们一个了结!” 说完就见噬魂老祖猛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双手如鹰爪一样勾起,抓向自己的前胸。 一股迅猛的黑紫气焰随着她抓破前胸迸溅出的鲜血激荡而出,兜头罩脸地袭向风洛棠。 说时迟那时快,在成一子一挥袍袖卷飞那凌厉黑紫气息的同时,空中的镆铘剑,携同着发出金光的金色宝剑,极速向噬魂老祖刺去。 银色和金色的两道光芒交织一处,如一把浑然一体的天圣之剑,直插噬魂老祖,毫不留情地透体而出。 噬魂老祖猛的向后一挣,便再无了气息声响。 两道光剑,随后在空中盘旋,飞回到风洛棠的面前。风洛棠将镆铘回归入鞘,而那柄金剑还在她眼前漂浮,不肯离去。 风洛棠伸手取了那金剑,转身问成一子道:“师伯,这就是高唐剑吗?” 成一子摇摇头,将剑从风洛棠手中接过来,说道:“你们仔细来看。” 说着他平放剑身在臂弯,用手掌一抹,将剑身上“高唐”二字轻轻擦去,才露出底下原本刻着的两个篆字,“干将”。 “原来这就是‘干将’宝剑,与镆铘本为雌雄双剑。如今重在世上团聚,也是缘分。”成一子感慨说道。 然后他朝邵易一招手,伸手要下他背后的剑鞘,将此“干将“剑往泥金剑鞘中一放,竟是合契异常,毫无间隙。 “此剑鞘正是‘干将’原配剑鞘。这把剑原本是老师的最爱。当年玄玉偷走剑时,没有来得及带走剑鞘。“成一子追忆往事说道: “而镆铘剑修炼化龙之间从龙渊来寻干将不得,只带了这剑鞘走。现今宝剑归鞘,干将镆铘也再次同行于世。实为大幸焉。” 高唐门众人也上前来,各自传看两把稀世名剑,一起唏嘘不已。 成一子随后双手从空中一转,扯过一片薄云,往噬魂老祖玄玉的身上一裹。 那玄玉破败不堪的身体,如春蚕裹茧,浸润在白色的雾中越来越看不清面目,慢慢褪去了满身的肮脏颜色。 成一子说道:“我等来前已有师命,令我们还是把玄玉葬往云梦山。” 成惠子领命,手开结界,同两个师弟一起把噬魂老祖的尸身收敛,同入结界往云梦山埋葬她去了。 成一子正也要转身告别,忽听得邵易身旁有人大放悲声,哭得嚎啕。 他诧异地问道:“这又是谁?” 邵易从胸口掏出那个骷髅,说道:“这人也曾在云梦山修习,是玄玉的师弟,从未来一直追到这里,却被害了性命,只剩下这个。” 那骷髅中蓝光莹莹,嚎啕的声音不断的传出。 成一子对那骷髅说:“一切都是缘法,有来就有去,有爱就有恨。放下这一切,才可新生。” 那嚎啕的声音边哭边道:“无论世间有天地,有来去,有机缘,可于我,只有玄玉和我对她的记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说完嚎啕声更盛,不可止住。 邵易觉得有些尴尬,只好轻轻拍了拍骷髅头说:“我说过要带你回去。等你回到我们的世界,你再回头看看,是来去还是取舍,再做定夺。” 哭声渐小。也许是他想到了墓碑,也许是他已经想到了在墓碑上要写什么,只听得王富贵最后抽噎着说道:“好吧,我再信这世界一次。” 此时高唐门众人也回过神来,通通跪倒叩首,向成一子几人口称神仙。 其中那白衣女子说道:“我乃高唐门长老元清。谢各位仙家援手。” 说完她又转向风洛棠说道:“我们八大长老已经约定,谁除前掌门噬魂老祖,谁能将她手中的高唐剑夺下,谁便是我们的新任掌门。况且我高唐门自古传女不传男,请这位小仙子受我高唐门一拜。” 于是高唐门门众一百多人全部伏地朝风洛棠磕头。 风洛棠慌了手脚,连忙摆手说:“不,不是,不是。是这个宝剑雌雄相认,跟我没有关系。” 成一子拍拍她的肩说:“小女娃娃,此乃世间缘法。既然如此,你便接了这高唐门吧。” 风洛棠见师伯应允,再不推脱,当下接任高唐门新任掌门,同时奉邵易为门内持剑护法长老。 按照元清请求,风洛棠二人必须在高唐门住足一月,打理门内事务,同时学习蜀山剑法和相关的高唐门法术。 此乃又一桩天大机缘。成一子等人点头含笑,纷纷表示赞许。 白衣女子元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方才有时间回过头来去看公子嘉和小女孩阿媚。 她将阿媚揽在怀中,双目垂泪,贴心抱紧阿媚,说道:“苦命的媚儿。姆妈带不走你,掌门有命,便要弃你于不顾。我心不忍,却也不敢违逆掌门。如今,你可算留着条命回来了!” 元清随后再次谢过新任掌门对阿媚的重生再造之恩,吩咐门人速速将阿媚抬去后堂,用高唐门秘术尽快医治。 做完这些,元清又向公子嘉深深一揖,道:“我高唐门有负公子。请公子大人大量,不计前嫌,从此高唐门在新任掌门指引之下,必听从公子吩咐差遣。” 公子嘉才刚旁观了全程,默默为噬魂老祖的终结唏嘘,又对整个高唐门心生怜悯,怎会还在心中记恨? 于是公子嘉说道:“长老请宽心。赢嘉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过去高唐门所为是迫于噬魂老祖掌门之命。赢嘉明白。今后也望高唐门能够成为赵国的朋友。” 双方互为施礼,表示往后多多亲近,不再赘述。 成一子见大势已定,心下稍安,转身对公子嘉说道:“今日你我相见,便是世间难遇的缘法。我决定从此收你为徒。你且随我往邯山院修习。” 公子嘉见成一子如是说,喜不自禁,赶紧俯身拜倒,口称老师,万分感激地说道:“成一子大师在邯山院于赵国素有盛名。如今得以相见并能拜大师为师,此赢嘉三生有幸。” 说完,连叩首三次成拜师礼。成一子受了他几拜,轻轻摸了摸公子嘉的头说:“这就随我回邯山院吧。公子可能要在那里委屈几日,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公子嘉依依惜别了风洛棠四人,约定一月之后景明宫重聚,便跟随成一子一起离开了蜀山。离开时腾云而去,虽后来为高唐门门众口口相传,却也并无人印证。 再说风洛棠几人被留在蜀山打理掌门事务。 第二日大家便看到曾经传来的江湖令。其中就有关于樊於期的事情。 这让几人十分震惊。特别是林煜,当他看到樊於期这三个字时,便将高唐门几位长老请来,细细的分析之后得知,原来樊於期有可能已经将桓齮上将军劫持。 所幸此次胜仗缴获颇丰,其中便有大将军帐内各类私人物品。于是林煜从速决定,马上返回赵国,从李牧收缴的战利品里找到桓齮旧物,以便入梦前去寻找桓齮,同时与樊於期做个了结。 风洛棠几人不放心他独行,但邵易暂不能走,只有龙煖辰可以跟随。于是,林煜和龙煖辰两人星夜兼程,离开了蜀山,准备尽快回赵国去救桓齮。 山中岁月,日夜不辍。 这一日,经过一天的蜀山剑法的学习,风洛棠和邵易二人也是筋疲力尽。 吃过晚饭,风洛棠在后山泡过温泉,便寻了邵易一起,坐在清净的高唐门院后的绝壁山崖之上,闲聊打发晚间的时光。 彼时山中静谧,抬眼便可看到满天的星辰,在幽深的天幕上璀璨闪烁。 邵易突然说道:“这些星星,我在华胥国见过。是刻在大殿的顶上,与现在天上的星辰如此相同。” 风洛棠看向浩瀚星空。其间亿万星辰,有明如低悬耀眼的垂珠,有柔如远山深处的烛光,交相辉映,令嶙峋山影围起来的一方天空,美不胜收,引人联想。 “哎!”邵易听见骷髅头王富贵发出一声长叹。 他起身把骷髅头放到一丈远外,搬起骷髅眼窝向上。只听见王富贵很满意地哼了一声,不久又发出一句感叹:“红尘中的思想,皆如过往,白驹过隙的微茫,浩瀚里的流放……可怜啊!” 邵易也不明白他说的是星辰还是他自己的心境,但见骷髅望向星空的黑漆漆的眼窝里,浮起几丝莹莹浮光,像是映射着星光的泪水。 回身和风洛棠一起重新坐下,两人继续仰头看向无垠的夜空。 那些更加明亮的星星在天空组成神秘的图案,看的久了,令人炫目痴迷。 忽然听闻身边如龙吟一般的低鸣,原来是镆铘和干将又在发出缠绵悱恻的清吟。 两人互看了一眼,轻轻笑笑都没有说话。 静静地过了很久,邵易忽然忍不住心事说道:“落汤,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看不到你,会怎样?” 风洛棠说:“那现在你知道了吧。”然后她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不过你也知道了,我如果见不到你,也实在是……”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邵易伸出手臂,揽住了风洛棠的肩。 风洛棠就微微歪头靠在他的肩头。两人继续看着漫天繁星,可是心却扑通扑通跳得急,仿佛那天上的星星眼睛眨呀眨呀,眨得太厉害,让人心动。 第五卷庆功宴赢嘉遭暗杀,逢变故洛棠闯蜀山 第五十章 蜀山 风洛棠和邵易留在蜀山的日子里,每日还要打理高唐门的事物。风洛棠虽然年纪小,但是胜在虚心可爱,凡事求教。 这倒很快让他两人对眼前的状况弄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基本了解了高唐门和此时天下各国的情况。 刚开始许多天,风洛棠两人以听为主,慢慢的弄懂了高唐门一向以来的管理方法。 原来整个蜀山一地尽归高唐门管辖,官府势力远不如这一支江湖势力根深蒂固。 如此,两人商量后便把高唐门中八位长老,根据其擅长和专攻,分为内堂长老和外堂长老。 以白衣女子元清长老为首的四位内堂长老,负责门内事务。而另四位长老以老成持重的元杉长老为执事掌管外堂,负责蜀山一地的对外往来和经济方面的发展。 作为内堂执事的元清长老将所有历年来的门中卷宗和账册全部呈献给风洛棠两人。风洛棠看了没有几卷就烦得头疼,还是邵易拿出学霸啃奥数的精神仔细研读了一遍。 经过观察和分析,风洛棠和邵易意识到高唐门这个江湖门派,无论从内部还是对外,管理得虽然松散但还算井井有条的。 不过此时的蜀地整个经济状况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基础上,甚至完全谈不上正式进入如中原大陆一样水平的农耕经济社会。 为此两人愁恼了几夜,终于决定,还是应该从根儿上为这里做一些改变。 首先他们决定在这里设立学校。 “这就对了!”风洛棠的话音未落,邵易怀中的骷髅头就直接发声了,把两人吓了一跳。“我跟玄玉说了好多次,她总是笑话我的想法。” “王老师,咱说话能不能举个手什么的。您这简直啦,吓死活人不偿命!”风洛棠对着已经摆在桌子上的骷髅头说道。 “我又没有手!下次咳嗽一声预告一下好了。不过你们自己不就是学生吗?学校有多重要……” 邵易把骷髅头转了个角度对着自己,笑着说道:“王老师,王老师您打住。知道您对教育体系比较了解。那么学校这事情您就多操点心吧!我一会儿就把内外堂长老们都叫来,您把怎么来设置学校跟他们好好聊聊行不?” 王老师显然这时候很是得意的,大声地说道:“当仁不让。自会尽心。放心吧!” 于是,高唐门新任掌门第一次发下的命令就是在蜀山要设立学校。 首先设立启蒙堂。所有门中弟子的孩子都可在此启蒙。其次高唐门设立了“蜀山院”,同时分别设有文学院和武学院,教授在当时经济状况下可以适应的文学和武学。 文学院的教材在王老师的强烈建议下,博采众长,将诸子百家经典各取所长,搞得非常丰富多彩,成为集大成的好教材。 而武学院,除了教授武学基础,还在邵易的建议下,逐渐将蜀山剑法的一些基本套路,编成可以强身健体的高唐三十六剑。只要是进入武学院学习的,都必须精通掌握。 文武学院课程交叉,文学院学子必须选修武学院的课程,而武学院的学生也必须到文学院去学习。 如此一来,“文武双全”便成为高唐门办学的新口号。 但是很快,一个巨大的问题摆在了风洛棠和邵易的面前。就是如此在蜀山搞上层建筑,作为经济基础的办学钱粮从哪里来。 经过深入了解,风洛棠发现高唐门其实拥有世间少有的资源可以成为造富神话。 其一就是盐。高唐门掌控着蜀地特有的岩盐和井盐的制作方法并垄断着所有的产品。 盐在当时堪称稀世珍宝。风洛棠两人意识到如果稍加现代科技改良,产量将会大幅度提高。那么这些盐的贩运和销售将会带来巨额财富。 于是高唐门在邵易的指挥下很快组织起专业的运输队伍,以及与之匹配的护卫队伍,准备向山外各国交通贸易。全天下的食盐贸易将成为高唐门最大的进项。 其次便是高唐门掌握的自古传承下来的巫医秘药。这些秘药实际上经过风洛棠他们的分析,就是一些中草药配方的制成品。 这些药材经过加工做成丸散膏丹,在当时医疗尚不发达的社会便如仙丹一般,珍贵难求。 这些个中药方子风洛棠其实看不大懂。她想如果黑哥在这儿,肯定能看得明白。所以便让邵易将这些方子抄录下来。 邵易脑子好用,一边抄一边差不多都背了下来,想着回去以后将这些方子好好钻研,去伪存真,取其精华,说不定可以得到很多不错的灵验妙方。 为了再进一步扩大财路,风洛棠和邵易建议说道:“我们还是开一家医院诊所吧。在古时这些应该都在一起经营。咱们要不搞个连锁经营的大药房怎么样?” 邵易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说:“不如你给起个新名字。” 两人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旁边爱插嘴的王老师,从骷髅里头里闷声闷气地发言道:“咱们最好不要叫‘同仁堂’。侵权的事情咱不能干。我想到一个名字,叫‘延庆堂’如何?” “王老师你家是北京市延庆区的吧?”风洛棠本是玩笑问道。 哪知王老师惊讶回答:“你怎么知道的?还有,延庆从县改区了?” “是延庆区了。您要不是住过那里,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延庆堂’呢?我住朝阳区,我要叫‘朝阳堂’怎么样?”邵易打趣道。 “哎,谬也。你听我说。‘延’有续命长生之意,‘庆’有吉庆有余之利。‘延庆堂’,听起来又气派,又吉利,多好!” 风洛棠一锤定音:“我看王老师的提议可以。”于是,高唐门吩咐下去,从此设立“延庆堂”,兼有药房、巫医坐堂和诊疗的功能。 “延庆堂”首先在蜀山脚下设立第一家,未来逐步往各地各国发展。“延庆堂”主营高唐门特有的秘药成品,同时由高唐门知名巫医坐堂,可以解决很多当时的疑难杂症。 这一消息传出,备受当地老百姓欢迎。 没过一旬,蜀山脚下的“延庆堂”旗舰店在高唐门门众的日夜赶工下挂牌成立了。 大匾上门的那天,锣鼓喧天,人山人海。风洛棠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邵易说道:“怎么样?咱的买卖也算开张了!只是少爷你不许到这里看病拿药。” “为什么?我不也是东家?”邵易不解。 “你爸说的,不能把自家买卖吃穷。”风洛棠随后扬起俏脸笑得嘴角弯弯,梨涡深深:“其实,最主要是你不许受伤,不许生病!” 平时闲暇无事,二人也会在山中转悠。转到农家地头,发现这里原始的耕种,生活太过艰难了。 于是邵易抽出时间,给当地人讲解梯田栽种之法,教他们造梯田,引山泉,设立灌溉系统,逐步想要将蜀山周围变成拥有更多可耕农田的地方。 至于作物种植方法、种子、农具和基础设施,这些邵易都仔细记录下来,留待日后陆续是带实物还是带书,慢慢地再落到实处。 高唐门毕竟也是天下数得着的大门派,在各国各地也布有众多耳目。虽然风洛棠和邵易坐镇蜀山,但很快,天下的局势和动态也源源不断地有信息传送回来。 原来此时正是嬴政一十四年。 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是最近秦国突然出兵三十万,兵临秦韩之境。 对于弱小的韩国,秦国的大兵压境令韩王安战战兢兢,惊疑不定。秦国王诏到了以后才得知,秦国此次原为要韩国王子韩非入秦。 据说是秦王激赏韩非文章,发下心愿要与韩非携手同游。 “一个口吃的人。好可怜。”放下蜀山之外传来的详细消息,风洛棠心中只觉郁闷。:“像这样自成一家的大学问家,我最佩服了。要是有机会,我俩一起去看他一眼。要是能救下他来就好了。” “口吃不能教书的。他本来也就是个能教书的料。可话都说不出来,这可是先天不足。”骷髅头王富贵在旁边振振有词。 风洛棠忽然坏笑说道:“文人相轻吧,王老师?如果真能请到韩老师来蜀山院,你评职称可真拼不过人家。” 王老师“切”了一声说道:“你让人家来咱们‘蜀山院’教课,那才真是大材小用。就你这边的学校这么小的庙,我一个人玩得转就行了,还真用不着请那么大的佛。” 风洛棠和邵易都笑王老师,说他的心眼还没有骷髅头上鼻子那两个小孔洞大呢。 另一件令他二人头疼的事情,就是噬魂老祖当时留下来的召开天下江湖英雄会的烂摊子。 江湖令帖已经发出去有两个月了。回复如雪片一般纷纷而来。看样子报名来参加的江湖门派还真是不少。甚至连江湖老大云笈宗也表示会派人来。 先不说蜀山高唐门是否能有财力、人力和物力举办这么大的活动,就是这场盛事需要的启动经费都令富二代邵易很是头痛。 根据他的经验,这样的活动没有个百人筹备组,根本办不好,也办不起来。 “这是好事儿啊!”王老师又发表了言论:“‘会议经济’懂吧?” 风洛棠惊讶的说道:“呦,王老师连‘会议经济’都懂!” “那是当然。我们那个年代中国搞‘兵乓外交’,这回咱们可以搞一下‘武林外交’啊!” “外什么交啊?”风洛棠发愁地说:“能搞个大联谊会已经不错了。” “不过,”邵易说,“如果真能搞成几年一次的江湖盛会,也许未来还真像搞奥运会一样,是个大噱头。” “噱头有什么用?”风洛棠问。 “大噱头赚大钱。只是这里头学问挺大,要是组织不好,赔钱的可是咱们蜀山高唐门。咱不是这两天一直看账本儿,家底不厚啊!” “少爷,你家家底厚。要不赞助点儿呗!当咱们大赞助商,到处都挂你们家广告!” “我们家两千年以后,啥广告能打到这会儿来?嗯,不如这样,咱们让公子嘉当大赞助商,还可以提升赵国影响力。” 讨论的结果就是,在千山万水以外初入武学玄门的公子嘉,在毫无知情和全无准备之下,已经被内定为英雄会的金主了。 这一日,风洛棠和邵易二人来到蜀山兰溪。见漫山珙桐花开,仿佛无数白色的鸽子,在风中翩翩摇曳。 兰溪山顶甚是平阔。无数泉水涌动,聚成跌宕勾连的瀑布,从山崖上倾泻而下,如飞雪落珠,清响悠远,空灵动人。 如此松风涧鸣,自是美不胜收。骷髅头王老师有诗为证: 活水万壑生, 悬瀑千仞峡。 银珠叠潭掷, 碎雪璎珞崖。 涧鸣急急弦, 罅回切切笳。 奔流乘松风, 一飞化云霞。 邵易见风洛棠看得发呆,说道:“据说这里到了冬天,冰瀑连连,闪着银蓝色的光,与山中的流雾辉映,比冰雪仙境还美,” “少爷,你说,我们要永远在这儿该多好。”风洛棠一脸流连的神色。 “那可不行,很快就期中考试了。白天不回去上课,老邢得要了咱俩的命。”邵易寥寥数语把高唐门掌门棒喝回现实。 “看我干嘛?我脸上写字儿了?看黑板!”被风洛棠一直盯着看的肥腻中年大叔老邢,终于羞愤地讲出了自己的心声。 风洛棠微微一笑,继续用一双美目盯着老邢那张大胖脸,搞的老邢直发毛,便看向后面一脸沉静的邵易说道:“邵易,你上来把这道题给大家讲讲。” 对于老邢来说,邵易能够回来正常上课,简直让他高兴坏了。他负责的这一班,因为有邵易成绩的拉升,基本可以稳定地回到全区大排名原来的名次上了。 哪个学校不得有自己的尖子生呢?老邢那目光简直可以说是脉脉含情,看着邵易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地解题。 作为年级组长,老邢是隐约知道邵易家的背景的。京城最大的房地产商之一的邵家。 不过老邢最近发现邵易看的书或者桌子底下翻的ipad,上面的主要内容全都和四川有关系。 别以为老师不知道学生在下面干什么,清楚着呢!特别是像老邢这样老师中的战斗机,基本上小学崽子们的一举一动尽在全面掌控中。 如果不是邵易是年级里的顶顶尖子,老邢才不这么费心地为他瞒着这个瞒着那个的。 可是瞧着最近这动向,难道是邵家准备进军四川省的房地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老邢心里活动了一下心眼。跟着买应该没错,毕竟这年月买什么不如买房。 放学以后,还是林煜安排的力哥的车来接风洛棠和邵易。 这几天,林煜和龙煖辰很少过来。睡在军区宾馆套间外间里的人就变成了邵易。 晚上风洛棠俩人一块吃食堂,一块解题做作业。之后,邵易就和原来黑哥一样,抱着金色的干将宝剑,和沙发茶几上的骷髅头王老师一起在外屋陪着风洛棠。 他经常整夜在黑暗里睁着眼睛,静静的听着里屋的动静。 里面的风洛棠常常也是一样的安静,静得好像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但是邵易知道风洛棠心里并不好受。他不敢进去,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会问风洛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风洛棠不说,邵易觉得最好还是不要问吧。 王老师一晚上张着两只眼洞望着屋顶,偶尔也会跟邵易聊两句,比如办学的经验和教训,或者是关于找不到自己家人的遗憾。 邵易把骷髅头王老师带回来,却怎么也找不到王老师原来的家和家人。到他以前学校去打听,已经早没有人听说过王老师这一号了。 “我自己的钱足够给您买片儿风水超棒的墓地。立一块儿刻着诗的墓碑也不在话下。”邵易和王老师说。 “不急。”王老师慢慢悠悠地说。“记得人说过,人的生命长度是有限的,但可以活出无限的宽度。重新行走世间又何妨。不如以后算我一个,‘且向前行!’” 住在骷髅头里的鬼魂王老师竟然生出了少年人仗剑天涯的豪气。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五十一章 青崖 这是桓齮最后一次听到锥袭的声音。 他那瘦得皮包骨头的爱马轰然倒地的声音,像一把重锤砸得桓齮心胆具裂,几乎无法呼吸。 那匹有灵性的马从一两岁就跟着他,快有七年了吧。 征战四方。什么样的大场面都是一人一马亲历。 身边的将士们一直舍不得杀掉锥袭,可是当所有的马已经杀尽,锥袭便是最后一个需要倒下的。吃掉了锥袭的肉,这里所有人就再也没有任何食物。 桓齮望了望四周,那些曾经容光焕发,英姿飒爽的将士,如今就像是苟延残喘的枯黑焦黄的野兽,不似人类。 呆在这高入云表的山顶上,天天风吹日灼,暑气蒸熏。 晴朗的白天骄阳似火,烤得这一片岩石如火炙铜板,烫得让人无法下足;可到了夜晚,山风怒号,这岩石又寒冷的如冰铺冻床,刺骨得让人无法入睡。 那几间茅草屋,早已经被山风吹得东倒西歪,再不能遮风避雨。 就在最后一片茅草屋顶被暴风雨掀翻,如断线风筝一样消失在山谷里时,桓齮在暴雨中迎向打人生疼的密布雨点,环睁豹眼瞪向咔嚓闪过的雷电,放声大笑。 桓齮是带大军的人,可是眼前的状况还是令他束手无策。 起先他给将士们打气说,只要我们能有机会出去,我们要千刀万剐了樊於期。他用这种对樊於期的仇恨,激励着身边的人活下去。 可是在过了十数个日夜后,这种仇恨在烈日当空下,变得苍白无力,蒸发成一缕缕的绝望。 桓齮想尽各种办法调动身边人们的生命力。他令他们列队、唱歌、角斗,甚至是讲故事,但无尽的等待中,时间最终把所有人打磨得麻木不仁。 绝望的气氛比山风还猛烈,灌入人们的肺腑,窒息得令人们不能说话,不愿意抬起眼睛。 军士们只在需要喝水的时候,去喝一口山泉。大家已经毫不怀疑他们就要死了。只是这种等待还真的不如在上战场上真刀真枪,有血有肉地去死。 死在这里,会变成干尸吧。 面对着太阳不舍昼夜地升起和落下,桓齮想了很多。他在脑子中将他几十年来的一生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用悔恨填满了每一处遗憾。 “就这样吧!”他对自己说。“如果有来世,我就只想做个农民。种出翠绿的不管是什么的青苗,看着它长大,安静地度过每一天。” 桓齮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晴空万里吹过一阵风。有两个人出现在崖顶之上。 他努力的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楚,又用已经变得黝黑粗糙的手,狠狠的揉了揉双眼。 来人的确是两个,两个少年。一个穿着雪白的衣袍,人长得也是白皙清秀,十分沉静。另一个长得黑些,银盔银甲,威武英俊。 桓齮想起身,但是因为坐得太久,腿已经麻了。他起身的动作惊动旁边两个副官,赶紧爬起来将他扶起。 桓齮满脸不可置信地朝那两个少年走过去,问道:“是樊於期让你们来的?” 那白衣少年说:“樊於期?我们也在找他。你就是桓齮?” 桓齮沙哑着嗓子说道:“正是在下。” 林煜和龙煖辰两人,见到桓齮这帮人时好长时间没说话。实话讲,他俩是被惊到了。 这哪里还像一群征战四方的将军战士?! 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瘦到皮包骨头,被太阳炙烤到皮肤干裂,黑如墨炭。 再被山风一吹,一双双眼睛红肿不堪,仿佛一群恶鬼在世,不过是在用最后的理智清明约束着自己的行为。 他们的样子真是让人震惊不已。还是林煜冷静些,对桓齮说:“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此话刚一出口,那几十个兵士中便有人扑通跪地,开始大声的嚎哭,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神经。 情况发生突然而且愈演愈烈。不断有人倒地嚎啕,让林煜觉得他面对的简直就是一群疯子。 还是桓齮比较镇定,他深鞠一躬说:“请问两位仙人,这就要带走我们的魂魄了?” 龙煖辰不解其意,第一反应就问:“什么意思?” “难道你们不是勾魂使者?”桓齮反问道。 “勾魂使?”林煜问:“你们真的不想再活?” 桓齮绝望地摇摇头说:“如尚能有一线生机,请用我桓齮一命,换这些人的性命。请给他们一条生路。我愿意随二位同去。” 他说这话全无违心,让林煜对这位上将军生出些许敬佩。能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舍了性命去管别人,确实有为将者的心胸。 林煜摇摇头,大声说道:“安静!听我说。你们被樊於期所害,困在这里,想来已经很久了。” 他低头略一沉吟道:“我如今可以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到太行山脚下自己寻找生路,返回秦国。但你们要穿过赵国的大片土地,是否能够生还,我不会再过问。” “二是从此就当此生已经结束,来生是新生,跟我去一个崭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没有秦国,没有赵国,没有任何国家战争,重新开始人生。但是,你们带不走在这个世界拼命赚下的荣华富贵。” 那些刚才好似发了疯的将士开始沉默了。林煜的话在这开阔的山顶,随风飘到很远。每个人都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他们已经滞涩的脑子,正在慢慢的开始转起来去思考。 “这两个选择,”最先回答的还是桓齮。他的声音虽然很嘶哑,但却提高了音量说道:“,我不用想。如果可以重生,我愿跟你们走。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在过去几十天,我早已经死过了。” 他周围的将领木讷地转头看向桓齮。有些反应快的,立刻跪下说道:“愿追随大将军。”而那些反应慢的,还在木然的看着这一切。 林煜叹了一口气。他能理解这样的选择,对于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来说,实在是很难。 他没想到桓齮选得这样快,但是他也并不是十分相信他。 于是他说:“既然我说了要救你们就会说到做到。你们五人一组,我送你们到山脚下。愿意随我前往新世界的在那里等待;愿意走的,便可自寻出路,从那里离开。” 说完,林煜祭出盘云令,在空中造出一片云舟,然后说道:“桓齮将军请吧。” 桓齮定定的看着他,使劲地摇了摇头说:“让士兵先走,然后是将领,最后是我。” 有他身边的亲兵大叫着说:“不可!我们要走一起走,要死一块死!” 桓齮粗大的手在空中一伸,张开五指:“违令者斩!让士兵先走。” 他多年在军中的积威此刻发挥了作用。身边的副官满脸难色的说了声“诺”,然后开始指挥没有官职的亲兵五人先上了那云舟。 林煜驾驭盘云令尚不十分熟练。所用咒语驱动的云舟也不能行驶很远。 他只将这几个人缓缓从空中向地面降去,到达山下一个溪水清流的山坳中,把他们放下。 如此往返数次,山上的人就只剩下桓齮和他的两个副官。 此时山中忽然旋起一阵土风,令蓝天变得晦暗不明。 林煜闭上了眼睛。他用元神感应到这是杀气,一股熟悉的阴毒杀气。 林煜睁开眼对龙煖辰说道:“煖辰,这次你和桓齮大将军一起下去。他们愿走愿留都随意。但是你一定要在我回去之前,保护好桓齮大将军。我们既来救人,就不得横生枝节再出什么意外了。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龙煖辰反应过来说道:“煜哥,难道你不走吗?” 林煜微微一笑,张开雪白的袍袖,迎风而立,一字一句说道:“暂时可能走不了啦!” 龙煖辰立刻变了脸色,心也一下子提起来,紧张地说:“我不走!我和你一起怎么也能多些胜算。” 林煜见状快速说道:“快走。既来到这里,便将这事做成。答应救桓齮,便不能失言。再说,下面那也是百八十条人命。只有你有能力保护他们。他们现在的战力几乎为零。” 说着,林煜朝龙煖辰肩上狠推了一把。龙煖辰只得迈步踏上云舟,迅速离开了山顶。 山风越来越强劲,呼啦啦吹得林煜雪白的袍裾在风中扑剌剌的响。 他仰头看着仍然晴空万里的天空,默默的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樊於期交手了。但是这一次,他自觉已经比上一次时的实力更强了。 樊於期心情很不好。 他费了老大劲儿都摆脱不了,那个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他的胖女人。 几天前,他挤入太行山后九转八折,好不容易急行山路二十里,才将那胖女人落到无影无踪。 可是刚刚他就快到青崖峰的时候,便看见远处一个胖大的身影晃晃悠悠,又追着他而来。 那胖女人快走几步,还弯下腰,双臂杵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喘着气,显然是累得不轻。 这时的樊於期已经脱了伪装,不再装老充呆。他直接打发几个随行的年轻谍子,去将那胖女人狠揍一顿,生死无论,只将她留在这深山沟里面便是。 几个谍子领命前去,果然阻住胖女人的去路。 樊於期刚感觉心下稍宽,体态轻松地没走出去几里,没承想竟然又让那个胖女人追了上来。而他派出去的谍子们却不见了踪影。 樊於期心里这个烦啊!他很想一掌结果了那胖女人性命。 可是还没等他走上前去,那女人却咧开嘴,在这颇有回音的山谷里大声喊道:“还以为你是个讲道理的。没想到比谁都蛮横!如果不是你让那些小孩们拦着打我,我用的着这么追你?” 那女人的语气既无奈又愤怒:“但你今天非得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让他们打我?” 樊於期不想让她接近青崖峰附近,心里想着自己的盘算可不能让这蠢女人给坏了大事。 他将身形站定,想等到那大胖女人走到跟前再出手。 可没想到,那女人竟然也站住了脚,将将把气喘匀,就大声的说:“你这人一会儿看着老,一会儿又年轻了。一看就不老实!好好交代,为什么要打我?” 樊於期嘿嘿一笑并不多言,双手已经默默的在身侧向下摩挲。 一股细细的土风从地上缓缓的卷起。 而对面的女人双手叉腰,摆出一副“你敢上来打我试试”的样子,继续说道:“我横行于世这么多年了。还真就不怕你。” 樊於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忽然将两手向上一翻。一股大力同时聚于两手中间。这股戾气掀起了周围风和土的元素,将漫天的土风向对面的女人面门轰去。 那女人也不躲,只用一双肉掌在空中左右一划,仿佛拉起一道看不见的流云,将砸来的土风瞬间挡在一丈之外。 “呦呵!”那女人说道:“还会法术。还真不含糊!你是谁?阴阳家吧?” 樊於期非常吃惊她竟然道破了自己的身份。便大声的回应:“正是。在下阴阳家大司命樊於期。” 那女人本想仰头“哈哈”笑两声摆个帅酷,没想到刚刚掉头的那团土风,忽悠掀起,灌了她一嘴的沙子土。 胖女人气的“呸呸呸”不停的往外吐沙子,埋怨道:“瞧你们使的这些招式!不能使点干净的法术?脏死了!” 这边樊於期却不敢掉以轻心,再次将两手向上猛翻,取了一个仙人托鼎的姿势。 只见周围的山风突然加剧,“呜呜”打着漩涡就朝两人所在的位置袭来。这山风卷起土石枯叶,一霎时仿佛飓风来袭。 风声巨大,让人再也听不清人的话语。 那女人见状也不慌张,将两腿略分开,摆了一个太极起势,然后双手向下一捞,再向外推,一股看不见的巨大的力量如钢锤一般砸在飓风的漩涡上。 顿时,这股已经凝聚出力的大风被敲得粉碎,如遭爆破一般向樊於期的方向飞崩开去。 樊於期用手挡了一下脸,躲过大风砂石,然后趁那女人没有收势,迅速使出一个障眼的秘境大法。 那胖女人只觉眼前一花,无数巨大的蝴蝶以密不透风之势向她飞来。 蝴蝶的翅膀斑斓夺目,映射日光,令人目眩。 那胖女人伸手轻轻一转,那些蝴蝶便不再攻击,转而如跳舞一般在空中翩翩飞舞,甚是优美。 只听那胖女人喃喃说道:“好漂亮,好多年不见云梦山的蝴蝶呀。”她的样子像是被迷了心性,嘟嘟囔囔只在这漫天翻飞的蝴蝶中驻足不前。 偷此档口,樊於期脚下生风,迅速穿越离开此地。 他想着,这回定是将那胖女人困在山涧之旁无法向前了。几纵几跃,樊於期使出阴阳家秘法法术,建起一道云梯,直奔青崖峰而去。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五十二章 斗法 樊於期没想到,在绝顶之上,他的对手竟然是个少年。 林煜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看到樊於期的长相。原来他生了这么一张平淡无奇的大叔脸。 林煜嘴角向下抿住要露出的笑,主动说道:“这位樊大叔,别来无恙啊。你这是回来这青崖峰取寄存的包裹吧?” “小孩子说的什么话?!”樊於期不满的将脚踏上了崖顶坚实的岩石,“不过我倒真想知道,你把桓齮那家伙怎么弄下去的?全推下去摔死了?” “我们班主任说,问问题要有问问题的样子。来吧,看看你就这态度能不能得到答案。” 林煜说着从自己腰间抽出软剑饮虹,摆了一个起剑势,便等着樊於期的反应。 樊於期轻蔑的一笑,摇了摇头说:“乳臭未干的小子。越来越想知道你师傅是谁了。”话音未落,他便发动了突然的攻势。 他将右掌从左掌上方往前一推,一股巨大透明的力量,向林煜袭来。这种力量仿佛挟裹着山峰之间的空气,凛冽而嚣张。 林煜将饮虹轻一点地,整个身形像轻盈的燕子一样,飞拔而起,越过强劲的掌风,将饮虹剑的剑尖直指樊於期的面门。 樊於期鼻子哼了一声,趁他剑尖未到,将身体向后一闪,让过剑尖,却将左手突然发力,一掌拍在林煜的肩头。 虽然樊於期这一掌因事出仓促,未尽全力,但饶是如此,林煜也砰的被震开几丈远。 林煜只觉一股腥甜之气从胸中涌出。他站稳脚,双手朝外向两侧一伸,青色的龙气从身后振出,高达丈余。 龙气之上,一团一团青色如火焰一样的光芒炽烈高涨。 林煜将胸前的青仔轻轻一拽,说道:“青仔,走!去找邵易,丘子和婵儿,叫风洛棠他们速来接应。” 说完,就见一道青光从青崖峰上倏忽而下。 林煜将龙气生发到最大,提起饮虹便如一道破空的锐风冲向樊於期。 樊於期并不躲闪,只是将两手挥向两侧山峰,再猛的往回一带。青崖峰顶四处的巨石滚动起来,裹挟碎沙乱石,直接聚拢向平坦峰顶的中心。 林煜目不斜视,完全不顾蜂拥袭来的巨石碎块,脚尖又一次点地,继续如鹰隼扑食一般,再次将饮虹猛刺向樊於期的面门。 樊於期没想到林煜会不躲不闪搏命一样袭来,情急之下赶紧避让,却没有完全躲开,还是在左臂上着了一剑。 林煜一击得手,迅速变招,剑尖再次横扫樊於期的前胸。因为剑来的实在是太快太猛,樊於期急速向后掠去。 而此时大量的碎石也已经到了,从上而下向林煜砸来。 林煜瞅准空中一块巨石,用剑尖一按,借力跃起向上,再用剑尖点击另一块巨石,腾空更高,好像扶摇而上的青烟,直接窜天而去。 林煜功夫的精进也令樊於期很是惊讶。 他护好周身主要脉络,振开飞过来的石块,然后向空中的林煜一望,便觉得不拿出真正的看家本领,一时间是降不住这小子了。 樊於期全身一震,调动精气,从下丹田贯通中丹田和上丹田,直接用充沛的精气罩住自己,双膀一较劲,开启五德秘术,大喝一声:“风起!” 这时就见山谷中平地生风。刮起的大风很快便如滔天巨浪过境碾压,以摧枯拉朽之势形成飓风,从山底而起,逐渐向山上攀升。 林煜见大风已成,也猛喝一声,咬紧牙关挡住嗓子里涌上来的鲜血,用手从腰间摸出一团符纸打向空中。 那符纸在空中爆燃起来。黑色的烟和灰尘,瞬间向山谷中散去,立即压制住那些风,使得风力骤减。 只不过这种压制只一刻便被大风冲破。风头呼啸,依然不断向上攀升。 就听樊於期又大喝一声道:“风来!” 那些从不同方向山谷谷底升起的风头立刻纠缠在一起,形成一股股风蛇,夹带谷地河床的巨石直向林煜扑来。 林煜见刚猛的风蛇卷着无数巨石砸来,眼看是躲不过的,正准备调动全身精气硬扛,忽然一股大力在他背后一推。 他只觉得自己身体猛然向上,脱离了席卷而来的飓风巨石。 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胖大的身形出现在山顶,正挥起一股漩涡般的力量,将所有的巨石轰然挥弹回去。 “师父!”林煜满脸惊喜,落地后就朝胖师父奔去。 胖师父看见他也咧开嘴笑了,伸出她肥大的手掌,一把抹在林煜渗出鲜血的嘴角上,将他嘴角刚刚涌出的血横抹到满脸都是。 她粗声粗气地说道:“你这死小孩,真让人不省心。看你弄得脏兮兮的,还有没有点样子?!”说着她打算再去给林煜抹脸。 林煜赶紧自己用手抹干净些,问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樊於期这下震惊不小。原来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大胖女人,此时竟然站在了那少年的身后。 只见那女人用胳膊肘的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咧咧的转过身对樊於期说道: “你不一直想知道他师傅是谁吗?我呗,我徒弟够棒的吧!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拿尿和泥儿玩儿呢吧?” 樊於期掩饰住惊讶,对着这亲昵的两师徒,满脸腻歪的说道:“还真是师徒情深呢!”说完再不啰嗦,又喝一声:“风至!” 林煜反应快。连忙从腰间再摸出符纸往空中散去,念一句“急急如律令”,符纸快速在空中焚做黑灰,与烧灼中升起的黑烟一起,抵挡重新集聚力量冲击过来的风蛇。 巨大的风声吹在林煜的耳边,鬼哭狼嚎,令他所有的意识只能集中在牢牢扎根在岩石的双脚上。 大风吹兮不为动。 正在他消耗意识,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之时,他听见胖师父轻松的一声嗤笑。一双绵软温暖的厚重大手,在林煜背后轻轻一拍输入了无尽的力道。 而后胖师父响亮豪迈的声音只喝了一个字:“破!” 那四周的如蛇大风,瞬间便瘫软下去,顺着山谷退回了被它席卷纷乱的山底森林。 樊於期开始后悔日前同路的时候怎么没有下死手,把这胖女人提前干掉,让她这回终成祸患。 “你到底是谁?”樊於期气闷问道。 “你要是问我呀,还真跟你说不清楚。我这脑袋上顶着的名头,要是从最开始讲到最后,得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胖师父不无得意的说道。 “但你既然问,咱也不能不告诉你。第一个,是云梦山鬼谷大仙唯一剑侠女弟子;最后一个是武当山著名女老道。这中间嘛,多了去了。不聊了,还是打吧!” 胖师父说着翻开双掌拉出了一个白鹤亮翅道:“今天你打得过我,可以从这青崖峰上下去;打不过我,你就乖乖的听我们的安排!” 她一边和樊於期说着,一边还小声对林煜嘀咕道:“这姿势漂亮吧?!武当山玉虚宫大掌门教我的。特有范儿!学着点!” 樊於期一声冷笑,嘴角撇到耳根,脸上写满了“牛不是吹大的”,不屑道:“多说无益。来吧!” 他身体向后微微一坐,双手画圆在胸前一揽,右脚一跺,大声道:“山起!” 一霎时,青崖峰周围壁立入云的高峰迅速长高。巨大的山影不断向云中生长而去。 膨胀的山体将青崖峰挤成细小的一线。而周围山上的巨石在挤压青崖峰顶的时候,几乎就要碰到一起。 胖师父从容不迫,笑道:“好费心的法术!净整这些没用的。” 说完,她双手向下一按,说了一句让林煜吃惊的话:“再起!” 只见那些高山如丢了根一样拔地而起,直向天空耸动而去。千峰万壁如奔腾的刀剑插向长空。 林煜明白,他们双方使出的全是幻境秘术。但是师父这显然更胜一筹。 因为那些就要挤压青崖峰的山拔地而起之后,便不再向周围壮大,而是向上无限伸展,将所有的发力指向了天空。 樊於期有些恼羞成怒。他怒喝一声:“大胆妖人。”便再次发起秘术攻击。 只见无数向上飞跃的山峰上所有的树木花草,如跌落深渊一般向青崖峰倾泻而下。 胖师父却“咚”的坐在了地上。她双腿盘膝,深吸一口气,哼了一声说道:“雕虫小技。” 然后她将两手上举,口念“散了去”。那些倒栽下来的无数森然树木,便倏忽间从眼前消失殆尽。 一片晴朗天空在青崖峰峰顶重现。 樊於期见秘术不能取胜,竟从腰间摘下金钩,直接要以武力相较。他趁胖师父还未起身,便飞扑了上来。 旁边的林煜一看,早已软剑在手。饮虹哧啸着飞了出去,挡在了樊於期进攻的路线上。 樊於期使出双钩,左削右砍,就想绕过林煜去取胖师父的性命。 那胖师父坐在地上巍然不动,嘿嘿一笑说道:“急眼了吧?!急了就不好玩儿了。” 说毕她指点林煜道:“你就用我教你那三招,扎他个筛子漏。” 林煜听罢,随即驶出一招“急投林”,配合飞花扬雪的秘术,向樊於期攻去。 樊於期并不当回事儿,用袖一拂,便破了这秘术。他使动金钩,带着阵阵金风不断呼啸,两钩险些同时切中林煜的脖颈。 后面的胖师父伸手一拽林煜的脖领子,使他躲过了樊於期这危险的一击。 樊於期继续进攻,同时再次施展出秘术大法。只听他大喝一声:“云来!” 那山间的白雾云浪忽然涨起,变成翻滚着的波涛云海,向青崖峰弥漫过来。不多时,整个青崖峰已经被淹没在浓密的白雾之中。 四周都是雪白的迷雾,林煜只能凭借风声和神识,感觉樊於期攻来的方向。他以软剑饮虹左挡右突,却始终寻不到机会向樊於期下手。 林煜正密不透风地一面防御,一面寻找着樊於期的破绽,想要一击得手。 只听得樊於期不屑地说道:“小孩儿,给你些好玩儿的,你怕不怕?” 然后樊於期忽然在空中一晃身形,仿佛有分身之术,变出第二个樊於期,第三个樊於期,直变出五个之多的身影。 而新生出来的身形,却不都拿金钩,有人持剑,有人握刀,一同向林煜师徒二人杀来。 林煜只觉面前金钩之风一撤,而一股呼啸的剑气倏忽到了眼前。 林煜闪躲,这时候只听得胖师父在他身后喝了一个字:“散!” 眼前浓重的白雾便如蒸汽一般迅速消失在湛蓝的天空里。周围恢复清朗一片。 林煜却见青崖峰同时进攻的五个樊於期还在,只是其中几个身形稍微振动模糊了片刻便继续攻来。 “呦,连‘千影大法’都学了个差不多啊!”胖师父继续稳坐于地,伸手接下樊於期金钩的威势,也推出一掌与之抗衡。 林煜毕竟还是少年人心性,只觉心中兴奋。自同师父学道以来,从未有遇见如此武力值和法力都相当不俗的对手,真是大开眼界。 樊於期的攻击急如旋风,几趟金钩的招数使出,加之其他身影的助攻,胖师父也是不敢再大意。 她一拍屁股从地上站起,向樊於期猛击几掌后,利用争斗的空档拍了拍林煜肩头说道:“可别掉以轻心。” 话还没说完,樊於期的双钩又再次攻到她面前。 别看胖师父人胖,但身体却异常灵活。她一下跳开,躲过了金钩的攻击,大声嚷道:“哎哎,没看见人说话呢?!真不懂礼貌!怎么也应该让我们把话说完了呀!” 樊於期哪管那些,双钩挥舞如轮,反复变幻招式,再次攻近。胖师父灵活地左挪右闪,就是让樊於期近不了身。 跳了一会儿,胖师父自己也开始冒汗,突然说道:“停!” 樊於期果然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凭什么要听胖女人的话,便又甩起双钩进攻而来。 胖师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不懂事儿!都喊‘停’了,怎么还打?” 然后她只用一双肉掌挥开樊於期双钩的攻击,寻着机会便以掌风发起了密不透风的进攻。 这胖师父的掌风非同一般,迅捷而力沉。樊於期起先并不在意,被她扫上两掌受了点伤之后,才知道这掌力是相当的沉重。 自此,樊於期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愈加将手中的金钩发挥到了以臻完美的境界。 这边其他樊於期的身影正在围攻林煜。一把长剑和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同时向他攻来。 只见剑花点点和刀光闪亮之间,一同袭来的还有无数仿佛凭空倾巢而出的毒蜂,嗡嗡乱撞地扑向林煜。 林煜大喊:“师父,这毒蜂是怎么回事儿?” 那边胖师父一面有条不紊的接战樊於期,一面歪头喊道:“死小孩儿,使火烧啊!笨!” 林煜听得,立刻祭出符纸。符纸轰然在空中燃成几团火焰,将那飞过来的毒蜂,“嘶拉拉”烧得满地落尸。 至于那些人影的刀剑虽然快,却并不是林煜饮虹的对手。几招之下,林煜的饮虹便磕开了袭击的刀剑,占了上风。 樊於期变出那些分身的虚影可不只搏命的水平。他见毒蜂不能凑效,便使出了更加阴毒的毒瘴之气。 只见樊於期趁胖师父聚力未攻的一个空档,一言不发,从袖中朝林煜甩出一股子紫色烟尘。 那烟尘弥漫到空中,所碰之物瞬间黑黄。 林煜一看,迅速向后跳开,大喊:“师父,投毒了呢!” 那边胖师父见此情景,恨铁不成钢地喊道:“你个死小孩儿,我教给你的‘请风咒’呢?” 林煜经师父提点,马上想起并念出了师父教过的“请风咒”。 那咒语一起,林煜两肋生风。凌厉的劲风将那紫色的雾气直吹向山岩壁上。岩壁瞬间变成黑黄,像风化了一样片片脱落。 樊於期见毒气也不凑效,忽然收起金钩,跳出战圈,对胖师父说道:“好男不跟女斗。你要真有本事,就接我三招。” 胖师父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面颊说道:“我脸上写字儿了吗?是写的‘特傻’吗?” 林煜忍不住笑出了声,樊於期脸上掠过一丝愠怒,大声说道:“你接不接都得接。我就三招。你要是接上,我立刻就走。你要是接不住,那你们两个就都得躺着从这儿出去了!”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五十三章 化生 正在双方胶着的时候,忽然樊於期仰头望天,大笑三声说:“哈哈哈,天助我也!” 林煜也同时听见师父低声说了一句:“糟了,咱们不行就赶紧闪吧。“ 他有些不明就里的望向师父,却看到师父正用胖眼泡大眼向自己使眼色。 林煜避开几个身影的攻击,闪到师父身边,低声问:“什么情况?” 胖师父对他说:“天时于咱们不利。他的时辰就要到了。” 原来这樊於期修炼的天地五行全息大法,最强大的时刻便是要借助天时之力。 此时,马上就是正午。午时是天门大开、阳气最盛的时候。樊於期功法最强的时刻就要到来。 樊於期见二人低声耳语的样子,意识到他们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计谋。 实际上,他刚才所有的秘法和武力攻击,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将对手麻痹。而此时,他早已积蓄天地之力,准备给对手以致命的一击。 当此时,风云变幻。晴朗的天空阳光炽烈,如火轮一般灼烤着大地山峦。 午时已到,万山之巅,阳气大盛。 这才是樊於期等待的时机。是他能用自己所有的精力召唤来空前力量的时刻。 他此时脸上异常严肃。空中的其他分身也消失不见。他只将金钩在腰间挂好,两掌于胸前相互摩挲。 樊於期运转全部积聚起的精气灌注其间。一团透明看不见的光波就在两掌之间迅速壮大。 然后,他朝林煜和胖师父的方向猛然一推,发动天地大阳之力,以雷霆万钧之势朝青崖峰顶的对手发出了攻击。 那爆发出的光波力量无比强大和迅捷,霹雳雷动、追风逐电地向二人攻击而来。 樊於期的这一击实在太强大了。他积蓄了正午升空的阳气,纠合了风、雷、电、火的全部力量,又借助他自身的强大修为瞬间爆发,势不可挡。 这攻击不仅力量大得惊人,连攻击面积都铺天盖地,完全让人在一瞬间只靠腾挪跳跃是无法避开的。 林煜想要用龙气去硬抗,却听师父只说了一句:“退!”就一把将他挡在身后,同时奋力向后跃去。 与此同时,胖师父全力伸出双掌向外猛推,也将自己的全部精气蕴合所有功力,聚成一个浑然天成的大圆,将两人罩在中间。 巨大的冲击光波砰然撞上这匆忙而成的防御浑圆。 一声巨响,如雷电坠地。一瞬间青崖峰上所有残余的树木和原来那摇摇欲坠的草屋,全都被轰成齑粉漫天崩散。 而胖师父用全副精气护住林煜的这个圆,也如被戳破的气球,顷刻被冲击波撞得碎裂,土崩瓦解了。 林煜二人向后面悬崖急速飞去,只见空中胖师父依然尽全力用自己宽大的身体挡住林煜,嘴里还不忘嘟囔了一句:“坏了!” 二人倒退飞出十几丈,才勉强收住身形落在地面。胖师父刚一站定,便双膝不稳,猛然向后倒去。 樊於期再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凭借午时天地刚阳之气,凝聚骄阳之烈,推出了第二道光波。 第二次攻击骤然发动,又到近前。 而此时,刚刚受到重创的胖师父还来不及重聚力量,林煜也是在刚才的攻击中再次受伤,已经全无抵抗还手之力。 如果被这道光波击中,恐怕是难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但是出乎林煜的意料,衣衫破碎、浑身是血的胖师父猛然从地上跃起,嘴里还输人不输马地大声喊道:“我不给你点厉害,还真当老虎是病猫了!” 只见就连眼角都渗出鲜血的胖师父,伸手一把夺过林煜手中的饮虹,向天空一道道画去。 几个巨大的符咒如轻烟缭绕,隐隐现出在晴空之上。胖师父右手以剑画符,左手向烈日骄阳骤然一扯又一拽,大声念道:“急急如律令,去!” 空中的符咒图像腾起丈余火苗。燃烧的火焰把湛蓝天空上的太阳烘烤得赤红。 这轰轰烈烈的符咒挡住了飞来的第二道光波攻击。 光与烈焰在空中的这一次碰撞,让青崖峰的山顶,连岩石都爆裂出了火花,仿佛被无数道雷电击中,崩裂成四分五裂的碎石砂砾滚下山崖。 胖师傅趁此档口,手提饮虹,一个飞扑就向樊於期袭去。 樊於期没有料到自己的第二击竟然落了空。一晃神之间,闪着寒芒的饮虹剑已经直取他的咽喉要害而来。 他慌忙摘下双钩,于胸前挡住剑尖,再次和胖师父战在一处。 两次迅猛的光波攻击,虽然有胖师父在前遮挡危险,林煜还是受了重伤。 他本来就中了樊於期的一掌,乱了经脉。又被这光波击到身上,已经是精气逆流。浑身的气脉全被震断了。 他一手撑地喷出两口淤血,才感觉胸中稍有平息。 勉强支撑地站起身来,林煜刚要扑上前去和樊於期拼命,却见与胖师父混战的樊於期大叫一声道:“第三招!” 午时正刻,确实阳气涨到最盛,但也是阴气生发之时。此消彼长,由此而生。 樊於期的第三招便是使用法力,生生将山谷沟壑间的浓阴之气拔地而起,将已经升发到天空的阳气倒行逆施,令阴阳二气交冲激撞,生出无尽大力。 樊於期便可在这此交互激荡的阴阳相合中,借力打出他的第三招。 这第三道光波浑浊而力大更胜于前。因为阴阳之气混荡其中,不断爆发出的暴力更是无可阻挡。 更令人惊讶的是,樊於期这最重的一招并不是向胖师父打出的,而是打向了林煜。 樊於期的心理很简单。以最强的招式,斩草除根的同时,攻击胖师父势必来救的慌乱破绽,一击两得。 林煜猝不及防,但此时身体里只剩微弱的魂力,刚刚够护住心脉。见阴阳相合的光波弹射而来,已是无计可施。 那光波的前缘刚触到林煜的身体,他就感觉自己如崩弹出去的飞石,落向山崖之外。 但是林煜飞坠的身体忽然又被大力的拽回。是胖师父全力突然伸出两手,将他身形在空中稳住,向回一拉,拉落回地面。 紧跟着巨大的攻击中心就到了。胖师父为救林煜已经来不及再设防备,只顾上挡在林煜前面。 万分之一秒间,她已来不及说话。 林煜只觉手心一沉,饮虹剑回到手中。而胖师父那巨大的身形,像一堵墙一样完全挡住林煜,直面向那飞来的混沌光波。 一次巨力与骨肉的碰撞。 这次没有那么大的声音,却让林煜感到了锥心敲骨的撞击,仿佛是撞进了他的灵魂。 一撞之下,世界忽然静止如画面。 林煜看到胖师父发髻飞散,如黑色火焰一般绽开在他眼前。浓密的黑发在空中剧烈震颤,他竟看到其中的几丝白发,反射着日光,几乎要耀瞎了他的双眼。 攻击过后,胖师父如小山一样轰然倒地。 林煜四肢尚能动,扑到她身边,抱起她胖大的头大声的叫道:“师父!” 而此时樊於期一个进身,几步便蹿来近前,挥动金钩,两道金风便向胖师父的脖颈而来。 林煜奋力举起饮虹,堪堪想要挡住。却不料那胖师父忽然圆睁怒目,一把推开林煜的身体,伸出两手,借着樊於期扑上来的力量,狠命朝里一拽。 一对金钩就这样深深没入她的胸膛。而她这一拽之大力,也将樊於期拽得双脚离地。 胖师父就势双腿发力,两足一蹬,巨大的力量从身体中迸发出来,如一颗炮弹一样,裹挟着樊於期便向悬崖飞去。 她满脸是血,已经看不清面容。但是她最后的目光只望了林煜一眼,便决绝地和樊於期一同消失于青崖峰的峰顶。 丢开饮虹,林煜连扑带爬的奔向崖边。 他只看到胖师父和樊於期两人最后的坠落。在坠落中,胖师父的鲜血仍然不断在空中飙出,直到两人坠入到山腰间的云层里,看不见踪影。 林煜想要大喊一声“师父”,却只喷出一口血。他双手狠狠的抠住崖边的岩石,眼一黑便昏厥了过去。 从山崖落下去的时候,胖师父其实灵台清明。 她在樊於期发出最后猛击的时候,已经被那阴阳之气撞碎了灵根。所有的功力和法术荡然无存。 她知自己大限将至,便使出玉石俱焚的招数,借用樊於期全力袭来的劲道,扯挟着他坠下山崖。 向下急坠而去的时候,她的脑中一片清明,只在心中默默的喊了句:“师傅啊!” 山风迅速从耳边呼啸而过。 樊於期在这急撞之下的力道中,金钩也反伤到了自己,胸前剧痛难忍。 但也许正是这剧痛刺激了他。樊於期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他再聚精气,用双掌和两个膝盖狠狠地击打顶撞胖女人。 一次不成再攻一次。将胖女人的胸口顶撞去,腹腔撞进去,直到听到紧勒着自己的胖女人骨断筋裂的声音,樊於期才终于将那女人踹开了身边。 他从袖中弹出一道绳索,在即将落入深谷之前,攀上了崖边一棵树。 良久,深谷中传来遥远的轰然一声。 不能眼见的一场破碎,在樊於期的心上重重一击。 樊於期此时也是重伤不支。如此惨烈的结局是他未能预料。 侥幸偷生,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喜悦,而是让他后背发凉,阵阵胆寒。 风洛棠和邵易通过结界,带着青仔、丘子和蝉儿三只小龙赶到青崖峰时,那峰顶如飓风过境,苍凉干净。 只有林煜一个人坐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缘,怀抱饮虹,无声无息。 林煜的表情很平静,平日里就沉静的一个人,此刻更像坐化成一块岩石,冰冷而毫无生气。 风洛棠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轻轻推了一把林煜的肩头,小声道:“煜哥,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林煜无声地摇了摇头。 邵易没有再问。青崖峰峰顶的一切,昭示着这里曾有过的摧毁性的打击。 “我师父走了。”林煜说出这话时,眼眸如深潭古井,深不见底。“但是他却没死。” 风洛棠和邵易一起望向崖底深渊。 只听林煜继续用平静如冰的声音说道:“樊於期。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正拖拽着重伤的身体在山谷密林中狂奔逃遁的樊於期,此刻突然心中一颤。他没有听见林煜的话,但他却感觉到了身后寒冰一样的杀气,如影随形。 风洛棠三人下了青崖峰。在山脚下的一处谷地,终于见到了桓齮和他的人马。 令他们吃惊的是,这群人中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桓齮见到三人,当胸一抱拳,大声说道:“桓齮代众人感谢各位少仙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从此我等愿听从几位驱使差遣。” 林煜在旁安静地没有说话。倒是风洛棠上前一步说道:“如此这样也好。少爷,送他们去吧。” 此话一出多少令一些老兵有些变色。 风洛棠微微一笑,露出甜美的梨涡,对大家说:“放心!可美可美的世界呢!” 邵易凭空画出结界大门。洞口处,一团微光闪动。 桓齮圆睁豹眼向里看去。只见那门中模糊的立着一骑白马。马上之人,白衣白袍,一柄长剑挂在鞍上。 “大剑师。”桓齮低低地说道:“如此,甚好!” 说罢,他眼角舒展,义无反顾地迈入了结界大门。身边的将士也都紧紧跟随,进入了翰海洲那一方崭新的天地。 云梦山谷地。 空气中微微晃动,浮现出通往瀚海洲的结界入口。 大门洞开。一只雪白矫健的身影从中跃出。它威风凛凛的狮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狮子眼却有着白羊一样柔和的眼神。 它头上长着一只挺立的独角,浑身毛发雪白,宽肩窄腰,修长俊健。它轻捷无声的跳上了山谷中的草坡,如风一般的飞奔,直奔入谷底的岩洞。 在洞中坐着一个苍老的老人。老人摸了摸狮脸上雪白的毛发,平静的说道:“白泽,去吧。我知道你不会记恨她小时候总是逼你吃草。去把她带回来吧。” 神兽白泽发出低吟的长鸣,用巨大的狮头在老人的袍袖上轻轻蹭了几下,然后转身像一道银光划出山谷,直奔太行山而去。 老人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抽动了一下,喃喃道:“囡囡啊,看你这回还怎么吃?!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五十四章 家事 初夏的早晨天亮得很早。 才刚五点,风洛棠就背起书包和邵易一起坐上了林煜的车。他们先去接了龙煖辰,便一起往中关村大街驶去。 车子停在了附中边上的学区房小区,就是那个胖师父曾经住了快一年的地方。 几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大院里,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青草新鲜的味道,湿漉漉的,还混着一些丁香花特有的香味。 风洛棠想起胖师父给她喝过的丁香茶,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早晨潮湿的空气好像要把她的眼睛都浸润湿了。 爬上五楼,林煜打开房门。屋子里因为窗户关着,有一种沉闷的气息。 林煜面无表情的去打开了所有的窗户。清凉的晨风吹进屋子里,也带进来几声麻雀的叽啾鸣叫。 屋子里很安静,给人造成一种主人还没有从卧室里起床的错觉。 他们几人四处看了看,见桌子上有薄薄的灰尘。一看就是胖师父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然后他们推开卧室的门,在卧室的床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页纸。 那是一封用毛笔工工整整写给林煜的信。 这封信的开头令人惊讶的没有喊“死小孩”,而是认真的写了“爱徒林煜”四个字。 “我这多少年来收过的徒弟大约至少有几千人吧。但你可以算是我的关门弟子,也是我最得意的徒弟。” “人生如果太长,记住的事情就不一定多。如果你希望我告诉你人生经验,我只有两条:第一是天南海北的任何美味都不如自己做给自己的饭好吃;第二就是你的真心在世间什么也换不来,而且什么也不值得你换。” “你的真心是要留给自己用来做自己想做的人的。” “你不用记住我的名字,因为我用过的名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一个都是我,哪一个也不是我。你甚至都不用记住我,只要记住我教你的东西。” “还有,我来不及教给你的,到云梦山去问我师傅。你只要告诉他你是囡囡的徒弟,他一定会很欢喜。不过这是个秘密,千万不要说出去。切记。”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这世界我来过。谢谢。” 信的落款果然没有名字,只有“为师”二字。 林煜连日来平淡的表情终于瓦解了。他修长的凤眼中蒙上一层薄的泪。 他在这屋子里吃过很多顿师父做的饭,家常便饭。 真味只是淡吧。但心里这化不开的又是什么? “可是她为什么要说谢谢?”风洛棠小声不解的问道。 邵易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是怕她给煜哥再添烦忧。 龙煖辰想了想,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她可能是想告诉我们应该感恩吧。” 林煜却缓缓摇头说道:“这个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应该跟她说谢谢。比如说我。师父救了我两次命。最后一次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可是我没有机会再对她说这两个字。” 他又拿起那封信,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上面的字迹,继续说道:“我想她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心情也和我一样吧。她一定是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没有机会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也很多。” “我觉得,”邵易有些犹豫自己的话是不是该说,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你师父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感觉好像再无遗憾了。” 林煜抿了一下薄唇,好像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又像是有一丝无奈。他的心里纵然有天大的遗憾,此时也是无言可以表达。 周末的时候,几个人去了西山。 在秀美西山深处的半山,有一片安静的墓园。 林煜为胖师父立了一个衣冠冢。按照她本人的要求,没有在墓碑上写上名字。 在上面只有胖师父那封信的最后两句话:“这世界我来过。谢谢。” 邵易去墓园的时候带上了骷髅头王老师。王老师说要考察一下墓地。 四下转了一圈后,他躲在骷髅头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想留在这儿和陌生人一起。带上我。让我和你们的征程始于足下吧。” “您都没有‘足’,如何踏上征程?”风洛棠最爱逗他。 “可是我还留着师父说的‘真心’。这还不够吗?” 几人听到这话都无语,再次陷入沉默。 回城的时候已是满天星光。从西山下来,大家看见一轮满月澄澈清亮的挂在夜空。 原来今夜是农历五月十五。 车上没有人说话。明亮的月光照进来,将路边树木的影子飞快的在众人脸上闪过。 只听王老师又叹了一口气,随后吟道: “漫卷重云踯躅风, 吹远去皱起阑珊。 却引来玉色貂蝉。 凭岁月英雄往替, 任三生宝相频繁。 总相逢陌路长安。“ 过了一会儿王老师见仍然无人接他的话,便鬼魂化身预言家地说道:“我总觉得你们还会见到师父。还会相遇的。” 周一下午的第一节课是老邢的数学课。 班上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情结。只有风洛棠依然双眼有神地盯着老邢的大脸,让老邢不敢显出一丝的困意。 就在老邢点评上周的测验卷子时,风洛棠忽然感觉到课桌斗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她趁人不备拿出来,却看到了一条短信。 上面写着:“下课早点回家。给你做了虾饺。” 发信人竟然是妈妈。 风洛棠一下子涨红了脸,拿着手机的手都有些发抖。她看了很多遍,然后用一直以来盯着老邢的目光,盯着手机再不肯抬头。 这么大的小动作,老邢当然没有放过。 他大声地点风洛棠的名字,问道:“这是什么低头看的那么起劲儿?” 风洛棠“嚯”地站起来有点慌张,然后她磕磕巴巴地说道:“家事。我妈喊我吃饭。” 班上哄笑一片。只有邵易从忙着刷题的卷子上猛地抬起了头。 于是,这堂课还没下课,林煜的车就到了校门口。 老邢便看见风洛棠的两个“亲哥”,加上邵易一起,堂而皇之地护送风洛棠离开了教室。 老邢那个无奈啊!他在心中暗想:“这都什么事儿?现在的孩子什么都不避讳。想怎样就怎样。哎!”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屋子里东张西望、交头接耳的学生们,大声说道:“好好自习啊!看什么看?不提倡,懂吗?怎么说在学校也应该把学习放在第一位啊,对不?” 风洛棠几人快速冲出电梯,跑到了家门口。 门没锁,风洛棠一把推开,咚咚的跑进厨房,看见爸爸和妈妈就像从没离开过一样,正在厨房中说说笑笑的忙碌着。 风洛棠的爸爸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他相貌英俊,五官深刻,眼中满是笑意地走过来,对风洛棠宠溺地说:“我宝贝女儿回来啦?!” 风洛棠嘴一撇,气得就要掉下泪来,大声的说:“砖头,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扔下我就不管了呢?” “砖头“是风洛棠给爸爸起的外号,因为他姓“专”。 风洛棠边埋怨便忍不住从大眼睛里落下两颗大大的泪珠。 “好了,乖女儿别哭!”风洛棠的妈妈过来搂住她柔柔地说道。 风洛棠生气地甩开妈妈,朝砖头扑上去挥出了小拳头。 虽然她已经有一米七的个子,可是还是比砖头矮了一头多。所以这一拳直接砸在了砖头的胸口。 而砖头显然没想到这拳的力道,闷哼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风洛棠发现不对劲,扑上去扯开爸爸的衬衫,看到里面严严实实包扎着绷带和纱布。刚才她打到一拳的地方还有着一些血污。 “这怎么回事儿?”风落汤急了,大声问道。“你们说这怎么回事儿?你们消失也就算了,还挂着彩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砖头伸出长臂将风洛棠揽入怀中说道:“咱先吃饭,先别嚷嚷。这不是有客人吗。” “现在说吃饭了。这么多天,你们管过我吃饭吗?你们饿死我算了!”风洛棠含着泪又委屈又难过地说道。 “怎么能饿死呢?这么些个哥哥哪一个能把你饿死?好啦,别闹了。先坐下吃饭,毕竟这不是有客人吗?”风洛棠的妈妈也出来打圆场。 邵易三人亲临这亲人见面的场面感觉很有些尴尬。 他们赶紧三言两语介绍了风洛棠这一段时间的情况,然后表示他们可以在太阳落山前,立刻化身搬家公司好员工,把风洛棠的东西从部队招待所全搬回来。 风洛棠的爸爸忽然严肃起来,对邵易三人说道:“有个事儿,我还得再托付你们。既然洛棠没把你们当外人,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今晚和你阿姨还得离开,而且这个地方已经非常危险,不能住了。“ 砖头说这话虽然是说给邵易三人,却大多数时间都盯着风洛棠,怕她又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如果不是不放心洛棠,她妈妈非要回来见她一面,我们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到这里的。所以,还请你们继续照顾风洛棠一阵。等我们料理完手上的事情,重新换个房子,再接她回来。” 林煜毫不犹豫的说道:“没问题。交给我们吧。” 龙煖辰也说:“叔叔放心。有我们呢。” 邵易一直没说话。他觉得这时候做出什么样的表态,好像都不合适。他只是和风洛棠互望了一眼,目光中有安慰,也有几分期待和开心。 风洛棠的爸爸和妈妈留大家在家吃饭。一桌人热热闹闹,可算是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风洛棠还是不依不饶,大声说:“砖头,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咱们还就没完了!” 砖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汤,扫了一眼桌上其他几个男孩,说道:“一点私事。” “这已经是在家里了。家里的事都是私事。”风洛棠急赤白脸的说道:“你得给我说清楚!” 砖头歪了歪头,又看了一遍几个男孩。风洛棠赶紧补充说道:“不用看了。这俩是我‘亲哥’”,她指了下林煜和龙煖辰,“我煜哥和黑哥。” 邵易赶紧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看了一眼风洛棠,紧张她会如何介绍自己。 风洛棠挺干脆地对他说:“你不是哥,甭看。”然后她对砖头说:“说吧。都是家里人。没有外人。” 砖头用做爸爸的敏感特别盯住邵易看了两眼,把邵易看得都不好意思抬头。 “本来有些事,也确实早该告诉你了。吃完饭吧。”砖头轻描淡写地说道。 吃完饭,六个人围在客厅里,热热闹闹的说话。 砖头讲了一百句话,都没讲到风洛棠想要听的关键。 所以风洛棠生气地说:“你不是说吃完饭要给我们好好解释的吗?” 砖头这时突然起身,到卧室里拿来一个小盒子。他从里面拿出一些东西,分别交给风洛棠四人。 “这是鲨鱼牙。”砖头指着他们手掌心里的小东西说。 几人低头看去,果然每人掌心里都是一颗微微有些发黄的,长而尖锐的牙齿。 “算是旅游归来的土特产吧!”风洛棠的妈妈打趣的说道。 “在京城,这个还是挺难找到的。”砖头说。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惊倒了风洛棠四人。 “我知道你们是新任龙相的事情。所以咱们约定,再过两个多月,农历八月十五日晚上,你们在梦里握住这个。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到了那儿你们就全明白了。”砖头说道。 那天晚上,风洛棠的爸爸妈妈就像两个吃完晚饭出门散步的普通夫妻一样,再次锁上了门。 风洛棠妈妈轻抚风洛棠脸庞的动作最后演变成在她白皙的脸蛋上的轻轻捏了一把,说道:“好好吃饭。不许减肥!” 砖头抱了抱风洛棠,从自己兜里的钥匙串上摘下一把钥匙,说道:“这个你一直想要,今天给你吧!” 邵易看见风洛棠接过钥匙时的小心翼翼和不易察觉的一点小激动。 目送着林煜的车把风洛棠安全的带走后,夫妻二人才又踏上了远征的旅程。 他们将再次回到那冰天雪地的北冥之地。那里还有一场真正的战斗在等着他们。 这一晚,风洛棠是多少天以来睡得最香的一夜。 她特意没有练功,暖洋洋地窝在柔软和温暖的被窝里,就像从前在家里睡觉一样,睡得那么安心,那么放心。 邵易依然如故地在套间外屋守着,有一搭无一搭地和骷髅头王老师聊着蜀山的各样事情。 忽然邵易问道:“王老师,您说我今天没有说错话吧?砖头不会……” 王老师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就没见你说什么话。” 邵易刚刚忐忑的要反过来想想“话太少了”的不良后果,就听见王老师义正词严地说道:“中学生不许谈恋爱!不然我告诉你们老邢去!“ 邵易嗤笑一声,鄙视他说:“您是老邢年级组的?”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五十五章 回魂 第二天放学,风洛棠见到林煜他们的时候,掏出了砖头给的那把钥匙。 她很有点小神秘的对大家说:“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路上,风洛棠一边指路,一边给大家解释道:“砖头以前的工作是搞新药研发的。但是砖头自己有他的地方。我小的时候几乎天天和他泡在那儿。” 她转头又对龙煖辰说:“黑哥,我觉得你肯定特别喜欢那儿!” 龙煖辰一头雾水,歪着头想了想问:“是研究药的?” 风洛棠“嗯”了一声,不无得意的说:“别看咱们是学渣,可学渣也有闪光点。一会儿我拿砖头最得意的作品给你们看。砖头这次给了钥匙,就说明这个秘密可以告诉你们了。” 的确,风洛棠不是一个学霸。但没有傲人的成绩并不阻止她偶尔在某些方面,施展学霸一般的实力。 比如她无限热爱地浸淫在砖头的实验室里,日以继夜地琢磨一些微不足道且不与外人道的无聊物事。 汽车朝大觉寺方向驶去,过了黑山扈,在一片挺荒凉的路边,风洛棠示意要拐弯儿。 一直深入到山脚下时,天色已近傍晚。在夕阳的余晖中,大家看到一处被两米多高铁栅栏围起的院落,宽大整洁。院落中间是一座两层灰砖小楼。 小楼正面有大排精致的落地窗,使用的全是镀铬反光玻璃,在夕阳的余晖中映着流动的红橙色光彩。 “小灰楼。”风洛棠兴奋的打开了大门。原来这座小楼还是双门制。第二道门风洛棠必须用自己的指纹和密码开启。 砖头是一家私营医药实验室的合伙人兼技术总监,他自己建造的这个“小灰楼”对外是一个高级机密。 四人进入小灰楼后,风洛棠合上了电闸。一座连地板都光可鉴人的干净整洁的实验室小楼呈现在众人面前。 楼里除了几间办公室和两间休息室,就是四大间设备齐全的实验室。 龙煖辰看到后也是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连林煜都露出惊讶开心的神色。 “这里有砖头的人每天打扫的。砖头还有自己嫡系的研发团队,有时候也会来这里工作。不过这次砖头不在,我觉得在他回来之前这里可以归我们使用。”风洛棠说道。 小时候,风洛棠常常以小助手之名在林林总总的各种设备前晃悠,正事不干,倒也很有分寸地没有给他爸搞过破坏。 这其实挺让砖头惊讶。他那时还是很诧异于女儿经常莫名其妙的小鼓捣,不但能纯熟地摆弄实验室里的设备,还可以有条不紊地将小女孩的无聊进行到底。 所以风洛棠第一时间特别得意的向邵易他们展示属于她自己的作品。 比如这瓶,是前一阵儿风洛棠曾兴致勃勃的用精密的分离和萃取设备,把海水和贝壳合成香薰,做出来的真正“海的味道”。 她掀开标有“海魄”的瓶子时,邵易三人差点被这味道呛了一溜儿跟头 “这什么味道?鲸鱼烂了?”邵易问道。 “你懂什么?这是我新香薰。起个名字叫‘海魄’。臭到极致就是香。”风洛棠盖上盖子说道。 “不是,这味道!你要是弄在身上,哪吒见了,估计不用一言不合,肯定直接就开打揍你。”邵易和她贫道。 风洛棠当着煜哥和黑哥不好发作,发给邵易一个“恨死你了”的小眼神。 然后她又抽抽鼻子,以一种科学家的严谨态度说道:“是得再蒸馏两遍。这味道还是有些散。聚而成香,还差点儿工艺。” 邵易以牙酸的表情乖乖闭嘴了。 风洛棠领着大家参观到二楼,见有一个厚重的不锈钢大门有密码锁紧锁着。 风洛棠估计和楼下大门的密码应该一样,都是自己的生日。 她顺利地打开这道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冷库。冷库中立着很多柜子,里面瓶瓶罐罐,都有详细的标签和说明。 风洛棠几人走了进来,一个一个柜子的看过去。 龙煖辰看到一个柜子门上写的标签是“剧毒”,而里面各色的小瓶子上,有的写“断肠散”,有的写着“十步香”,还有一个直接写着“鹤顶红”。 “这全是古代知名毒药!”他惊讶的说,“这可太全了。咱们拿一点砖头会不会生气呀?” 风洛棠马上说道:“不会的。他给了咱钥匙,咱就可以想拿什么都行。家里事儿,懂吗?” 林煜认真的对风洛棠说道:“洛棠,我觉得这里的毒药你应该拿一些。你是女孩子,在战国那样的时代,光靠武艺傍身不行。你要学会使毒。” 风洛棠认真的考虑了煜哥的建议,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她站在那个柜子前,仔仔细细的研究起来。 龙煖辰此时却在另一个柜子前挪不开步了。 这个柜子里全部都是治疗外伤的药,跌打损伤,断骨伤筋。龙煖辰把每一个小瓶子都拿出来看看,又很舍不得的放回去。 最后,还是风洛棠给他拿来了几个空的小瓶子,让他装了一些他最心仪的外科伤药。 “我觉得我们可以用这个实验室做很多事儿。”邵易说道:“比如说,这次咱们从蜀山带回来的高唐门的秘方,我都还记得。如果我写下来,黑哥,你能不能把它们制成药呢?” 龙煖辰想了想那几间装备超级的实验室,肯定的说道:“太没问题了!这里简直要什么有什么,就是中草药的原材料……”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负责。”富二代邵易保证得毫无心理负担。 几人回到一楼的小会议室。邵易找来纸笔,一刻不停的就把他心里记得的那些方子,默写了下来。 龙煖辰看了看,脸上现出惊讶之色说道:“哦,这些还真是应该很有作用的药呢!这里有些方子跟我记住的苗家古方有些相似。我那些古方里也有一些方子可以拿来在这边试着做一下。” “这地下室里是什么呢?”林煜趁另两人讨论药方的时候,悄悄问风洛棠。 风洛棠想了想,说道:“我好像也没怎么去过地下室。不如我们直接去看看。” 到了地下室,风洛棠打开密码锁。 本以为会有一股潮湿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地下室的房间里面空气清新而干燥,好像是安装了精密的恒温恒湿装置。 雪亮的灯光下,一共有相连的两间屋子,里面摆满了令大家目瞪口呆的东西。 一间屋子全部是冷兵器。有刀剑弓斧,都是极其精致、看上去就大有来头的兵器; 而另一间屋子的东西简直令林煜欣喜若狂。那里面全是最新型的现代武器,有枪支弹药战术弓弩。 林煜拿起一把枪兴奋的说:“最好的手枪,性能稳定,特好用。” 然后他又拿起来另一把手枪 林煜轻拿轻放下手枪 林煜点评着这里收藏的名枪,平时不动声色的人也添了几许神往之色。 看过一圈后他回头问风洛棠:“洛棠,砖头真的是个医药工程科学家吗?我怎么觉得这科学家的收藏挺特别呀!” 风洛棠说:“砖头当然不俗,但具体他怎么会有这些我也不太知道。不如等我们八月十五见到他的时候,好好拷问他一下。” 除了各种兵器和武器,在屋子的尽头还有一个不大的保险柜。 风洛棠好奇的想用自己的生日做密码打开,却没成功。 林煜轻声说:“让我来试试。” 他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密码锁上,缓缓地拧动密码锁,展开神识,一点点辨别声音中微小的不同。 在他强大的神识搜索下,密码一个一个被确认,直到“咔吧”一声,锁开了。 拉开这个保险柜柜门,里面竟然几乎是空的。只有一只玻璃瓶子,上面写着的标签是“回魂”两个字。 “啊!原来在这里。我知道,这个是砖头一直在研究的一种药,据说是种假死药。我前一阵找了它好久呢,没想到放这里了!” 风洛棠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回忆说道:“砖头的配方一直在调整。里头应该包括阿托品,河豚毒素,曼陀罗花茎萃取液,痒豆叶子提取液。” “有安眠药,有神经毒素和血液毒素,还有纯天然麻醉剂,这药够厉害的。”龙煖辰说道。 “这药的配方听着怎么够让人死好几回的了!”邵易说道。 “不懂了吧!”风洛棠哂笑他说:“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说过,任何不谈剂量地谈毒药都是瞎扯淡。爱因斯坦他老人家话糙理不糙啊!” “您就知道这一位科学家吧?!”邵易被风洛棠的名人名言惊到了。 “至少他说了‘相对论’对吧?只要剂量合适就可以不死。‘相对论’,明白了吧!”风洛棠在邵易这里永远不会没词儿。 邵易依旧满脸不屑的样子。林煜和龙煖辰在旁边笑。 林煜微笑着说:“洛棠那句关于剂量的话其实是对的。” “不是,那什么,咱不是还有小白鼠嘛!你们不信可以用小白鼠做实验啊!”风洛棠也觉得玩笑归玩笑,科学还是要严谨认真的。 “二期临床实验总可以了吧!”她继续说道。 “不过我肯定帮你哈,血战到底!”邵易赶紧适时地表忠心。 风洛棠带着几人无视墙上挂着的白大褂,就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一头扎进了无菌实验室。 实验室里除了设备运转和玻璃器皿的轻声碰撞,安静异常。 以前邵易从来没有见过特别认真的风洛棠,连一起经历过的小升初大考试,也没见风洛棠这般一丝不苟过。 当风洛棠全身心沉浸在认真的世界里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容光焕发。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长长的睫毛的阴影令她的眸子多了几分深邃。她紧抿着双唇,嘴角却微微翘起,露出两侧淡淡的梨涡,显出自信满满的样子。 邵易抱着双臂倚在墙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在实验室里忙忙活活的风洛棠,脸上挂着不自知的微笑,狭长的凤目笑意弯弯。 “别太崇拜我了啊!”风洛棠背对着他没有回头说道。 “什么,什么崇拜?”邵易忽然间听到风洛棠的话,有种被窥破心事的慌张,话不成句地问道。 “我们都崇拜着呢!”龙煖辰头也不抬地说道。他和林煜也在一起帮忙。 要说风洛棠的二期临床确实效率超高。 这一周,在经历了不下二十五只前赴后继的小白鼠的生生死死之后,风洛棠实验小组终于勉强确定下来“回魂”的使用剂量。 风洛棠小心翼翼的将“回魂”注入便携式小瓷瓶。 连日来,四人对小灰楼这个实验基地已经完全熟悉了。他们准备将战役指挥部从盛家大院搬过来。 “但是工作餐可还得放在盛家大院啊!我喜欢那里的厨子。”风洛棠对邵易赖赖地说道。 “没问题!那个房间一直给大家留着。”邵易痛快地答道。 临离开小灰楼的时候,风洛棠从大实验室的一个玻璃柜里面拿出几个精巧的超小玻璃瓶。 邵易指着玻璃瓶里装着的暗红色稠膏问:“这是什么毒药?‘见血封喉’?” 风洛棠白了他一眼,小声说:“这是我从紫草和鸭血里提取合成的纯天然唇膏。” 邵易无语。幸亏他几乎从没见过风洛棠化妆。稍微一脑补,邵易心中迸发出一句“素颜万岁!” 赵国,邯山院。 胖胖的院祝成惠子摩挲着自己的大肚子,向后伸了一个懒腰。 他往山崖边上走了几步,看了一眼后山背静处的一池碧水,转回身对成一子说道:“师兄,你还别说,我真没想到,这个贵族公子哥还挺能吃苦的。” 成一子长长的寿眉微微颤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他正在听松轩里打坐,听到成惠子的话,微微笑道:“缘法深厚。你见我一共收过多少徒弟?” “可是师兄,就快一个月了,你什么也没教他啊。光让他在洗筋池里泡着就行?”成惠子满脸困惑。“虽然能够强身健体,但于功法武学还是个白丁啊!” 成一子微微一笑:“此根基怕要为千年打下,怎么可能一蹴而就。这洗筋池不泡够三个月,学什么样的武功,也是事倍功半。” “他会不会开始得太晚了?”成惠子还是满心的不确定。 “不晚。他的日子还长的很呢!”成一子念叨说。 成惠子听这话暗藏机锋,便不再多问,心中对那叫赢嘉的废太子,又多了几分青眼相加。 “嗯,”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信师兄的眼光。我也得琢磨琢磨,教他个一两样。”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五十六章 洗筋 成惠子口中说的那个公子哥赢嘉,此刻正水深火热的泡在洗筋池里。 连日以来,这洗筋池着实让公子嘉受尽折磨,苦不堪言。 最开始的时候,他一天三个时辰泡下来,真如被巨石碾压,四肢百骇如遭重创,甚至浑身青紫,稍一碰触就扎心地疼痛。 几天后,这种疼痛从皮肤表面消失,而是深入骨髓。每次公子嘉从洗筋池里爬出来,几乎都不能走路。他要站在地上,缓上大半个时辰,才能迈得开步子。 再过了十日,全身的痛苦不堪愈加往更深处钻去,断筋蚀骨,令人痛不欲生。 不过,如果说有什么好的方面,那就是在洗筋池泡过后,公子嘉整个人更加的白皙。他的面庞盈盈如玉,从里到外透着剔透和闪亮。 大约过了大半个月后,公子嘉终于从疼痛不堪中感觉到了一股麻麻的舒爽从骨缝中透出。 这种感觉渐渐演变为如获新生的爽快,令他十分安慰和振奋。 他在水中活动了一下双臂,刚要摆出小时候宫里习武师傅教过的几个武术姿势,就听见洗筋池旁,有人轻咳了一声。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你最好在里面不要乱动。如果真要学武呀,还是让我来教你两招。” 池边说话的人是个高个子中年人,形容萧索,着一身素袍。他双手负后,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不过长长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兴趣。 “看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样子,跟我的徒弟林煜颇有几分相像,不如一起跟着我学吧。” 公子嘉困惑的望着那人,心念急转,想到林煜的师傅必是大家,赶忙恭谨道:“赢嘉此时不便,在此有礼了。阁下你是?” 男人一甩袍袖,淡淡的说道:“法师陆明,自燕地而来。” 公子嘉没得了成一子的允许,不敢擅离洗筋池。他只得在水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气,恭敬抱拳的说:“见过陆明法师。” 陆明法师没有还礼,专心继续说道:“我有一套适合你的剑法,名字唤作‘扶风剑法’。待今日晚间,你就在听松轩里等着,我便教你。这套剑法比其他人那些只是防身护体的武术功夫强了太多。” 说完,陆明法师也不道别,一甩袍袖竟自顾自的从山间的小路走了。 “真是个冷清性子。不过林煜好像他师傅,外冷内热的人。”公子嘉正暗自思忖,心想:“成一子大师并没有说让我学什么功夫。而这位陆明法师却主动要教我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有想个明白,只听池边又有脚步声,抬眼望去,正见一个魁梧的大汉朝这边走来。 那人见面豪爽的一抱拳,说道:“参见公子。我是来自草原的格腾武师,是龙煖辰的师傅。” 公子嘉连忙还礼,因为还在水里,多少有些尴尬。 格腾武师继续说道:“我看你在这洗筋池已经泡了多日。不如我教你一些实打实的硬功夫,也不枉你这换骨洗筋的,白受了这些罪。” 公子嘉赶忙表示感谢,说道:“承蒙大师青睐,如有机缘定向大师好好讨教。” 格腾武师露出宽慰的神情说:“如此甚好。明日清晨五更过后,你便在这听松轩等我。” 话毕不待公子嘉答话,晃起健壮的身形,几个大步便消失在后山郁郁葱葱的树林里。 公子嘉正暗自纳闷,对这一个个都要来教自己的高人不明所以,便听见成惠子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肚子,朝这边走过来。 “都来抢这好徒儿。我师兄要是知道了,该是高兴得紧吧!” 话未说完,他已走到洗筋池边,一屁股坐在水上的空地上,看着公子嘉说道:“公子这几日感受应当不同了吧?我想,我那俩师弟,肯定已经来看过你了。” 成惠子嘻嘻哈哈,态度尤其和蔼:“你是我大师兄弟子,我们也自当尽力教你。不如我今天先教你一套吐纳功夫,将你这新练就的筋骨打理疏通,如何?” 公子嘉大喜,忙道:“感谢院祝大人。” 于是,最有耐心的成惠子便一直守在洗筋池边上,等着公子嘉泡够了时辰,出水穿好衣袍,才施施然站了起来。 成惠子双掌向天空翻起在头顶,摆了一个摩天势,示意公子嘉在对面照做。 “其实,最好的吐纳功夫是来自于自然,融入自然的。”成惠子说道:“吐纳之时,要感觉自身也和这自然流动的空气融为一体。气吸进,如百川如海,气吐出,如天云日散。” “不要让自己的身体成为自然气息流动的阻碍,方能达到通畅无碍。”成惠子说着,双膝微弯,将两手收回身侧,从身侧向身前划了一个大圆,叠放在自然分开的两膝中间。 他双目微闭,开始吐纳。 “首先教你’纳阳法’。”成惠子的声音平缓柔和,如平静的流水,淌过对面开始练习吐纳的公子嘉的神思。 “‘纳阳法’须得在太阳高升以后,越接近正午越好。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身体首先要保持正直。双手自然交叠在下丹田处。目光平视骄阳方向。” “微张双唇,用舌抵住上腭,向下咽气;再将舌先收后伸,弹至唇边时呼气;用舌将空气向上卷入,舌尖回复抵住上颚,吞下气息。如此往复,把阳气正盛的空气纳入腹中。” “每次吸气时,入气要盛,直落入下丹田;每次呼气时,呼气要尽,排除丹田中一切空气。提阴提臀。反复多次,后背就会发热,全身发汗,是为阳气畅通。” “如吐纳中有发寒的地方,说明那里经络不通,还需继续以阳气灌溉。” 成惠子将吐纳功夫的要领讲述一遍,对公子嘉说道:“一切武学全基于经脉畅通。而吐纳之法最忌憋气。你只需把这气体进出变成自然流动即可。” 他同时还讲述了除了“纳阳法”需在正午,还有“纳阴法”最好在子时,面对月亮吐纳,可汲取月之精华,滋阴补肾。 除此以外,长夜里面对星空,白日里面对流云,亦或随缘面对山川深潭、流云飞瀑,甚至一花一叶,都是可以行此吐纳之法,以萃取天地造化之灵气。 此乃最快最简洁的贯通养护经脉的方法。 公子嘉听得十分认真,将此一一记下后,拜了又拜,对成惠子说道:“谢成惠子大师教诲。弟子记住了。” 成惠子见他口称弟子,心情大好。他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哈哈笑道:“师兄得此好徒弟,我们也跟着沾光了!”说完便大笑着离去。 入夜时分,公子嘉如期赴陆明法师之约,来到听松轩。 果然陆明法师背手而立,已经在月下等候多时了。 他并不多言,拔出腰间长剑,又从听松轩旁的松树上折了一杈松枝,递到公子嘉手中说:“公子就暂以此为剑。先将招式记下,再慢慢的领悟。” 公子嘉一躬到底,诚恳致谢说道:“谢陆明法师教导。” 陆明法师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我那徒儿林煜,聪颖异于常人。这套‘扶风剑法’,他学会只用了三天。我倒要看看公子是否也是聪慧过人。你看好了。” 说完陆明法师再不多言。一束剑光划过夜色,如流星骤现,光华闪烁。 这套“浮风剑法”果然潇洒写意。每一招剑式都如行云流水,连贯流畅,看上去真如“浮云向山生,扶摇入青天”,令人赏心悦目。 月色下,陆明法师的剑越舞越快,快到后来如同一片月光,将他整个人全部罩在了剑光之中。 公子嘉家盯得目不转睛。如果说他有什么超乎常人的地方,首先便是他的记忆力。 他从三岁诵读百部经典,过目不忘的本事无人能及。此时,他眼光流转,跟随陆明法师的剑气毫无停顿,将每一招剑式默记于心。 不消片刻,陆明法师收了剑势,倒提着宝剑,问道:“如何?看懂几招?” 公子嘉再次鞠躬,回答道:“还请法师指点。”说完,他手执松枝,开始模仿着陆明法师刚才所有的剑招,无一错漏。 虽然他的动作比陆明法师慢了很多拍,但那些招式却一丝一毫并无差别。 看过十余招后,陆明法师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心道:“难道这果然是个习武天才,竟然将招式记的分毫不差。这等本领,竟比林煜不相上下呢。” 这一夜月下学剑,公子嘉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畅快。他感觉身体里连绵多日纠缠不去的痛楚麻木,全都随着剑势流动,融入了月光下的夜色,只剩下酣畅淋漓。 晚间在听松轩练过剑,公子嘉又在子夜按照成惠子的指点,修习了“纳阴法”。明亮的月光,清楚的照着邯山院的后山,草木清晰,虫鸣清亮。 初练“纳阴法”时,公子嘉再次感到了在洗筋池中的那种酸楚痛苦。但随着吐纳的深入和逐渐的技法纯熟,他只觉一股热气由丹田而生,铺展全身。 同时在这热气中,仿佛还有一丝游动的力量,这也许就是真气吧。这股真气起先弱如游丝,但随着吐纳顺畅,好像能够壮大,逐渐形成一股强劲之力,将他各处经络的穴道冲开。 不过大半个时辰,公子嘉就全身衣衫尽透,出了一场大汗,而原先那种酸楚的感觉已经随着这身汗发散得荡然无存。 这样持续吐纳过子夜,公子嘉毫无倦怠,又继续对着星空行吐纳之法,直至东方微亮,方才收功起身。 他从练习吐纳的山顶返回听松轩,将前夜陆明法师教的浮云剑法演练了一遍,然后静立在晨曦中等待。 格腾武师果然守时。他宽大的身影在微茫的晨光中显得厚重坚实。 他几个大步迈上听松轩,并不啰嗦,开门见山地对公子嘉说道:“天下最厉害的兵器中,只有人的拳头不是外力而造。” “但拳随人身如风随长空,驱动指挥最是灵活。我将我师门最有名的‘破空拳法’教给你。你要记好了。” “这套拳法如能练到最高境界,便是十级的武林高手也难近你身。你来看。”说着格腾武师拉开架势,双手握拳,开始一招一式地演示破空拳法。 公子嘉眼不错神,紧紧盯住那流动如银锤一般的两个拳头。虽然不知道每招每式的名称,但公子嘉只见那拳风如重锤临空,上下翻飞,或攻或守,令人眼花缭乱。 格腾武师拳风渐密,挥动如轮,防守时舞成一块密不透风的钢板挡在面前;进攻时又大开大合,出其不意,好像无数千钧重的流星锤轰击而至,令人防不胜防。 格腾武师练到一半,忽收了拳风,对公子嘉说道:“公子谨记。此套拳法分上部和下部,我今日所传只是上部。上部虽然基础,可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因为所有最具攻击性的招式全是从这些基础生发而出。” 随后格腾武师颇有些考校公子嘉的意思,让他将刚才的拳法演练一二。 令格腾武师吃惊的是公子嘉记住了全部的招式。只见他有板有眼的握紧双拳,将这些招式演绎的毫无差错,除了力道和攻势与格腾武师相差甚远以外,其余竟然没有破绽。 全部看完,格腾武师益发惊得合不拢嘴,说道:“煖辰和我学的时候,还有两招是我手把手教的。没想到公子竟然如此聪慧,能一下子就记住了全部招式。” 公子嘉谦逊的笑了笑,拜身说道:“格腾武师谬赞了。此套拳法精妙异常,嘉不过描得几分外形。模仿而已。真正要吃透拳法的精要还需时日。” 格腾武师见他谦虚懂事,十分欣慰的笑道:“果然非比寻常。从今往后,每日此刻你可来这里。我会给你讲解其中的精妙之处。” 说完,他便告辞离去。 公子嘉看向愈发明亮的东方,那里已是朝霞似锦,绯红烂漫。他迎着晨风,感觉到四周阳气正在缓缓上升。 这种能感觉气息的能力也是不过这旬余才有的。公子嘉心道:“俗世凡人,竟也有如此一夜三师的机缘。须得好好珍惜才是。” 继而他又想到自己的亲师傅成一子还未出手,心中又添了无限的期待。 如此这般的习练几日,公子嘉感觉自己无论从根基上还是从拳脚剑术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一日,他正在听松轩里手持树枝练习剑法。忽然眼前空气波动,清光一闪,四个少年人同时出现在了听松轩里。 “好啊,公子嘉,我们几个几日不在,你却偷了我们的师傅。”风洛棠戏谑的说道。 邵易却在旁边不赞同地对她说:“这里面有哪个是你的师傅啊?” “都是我师叔师伯嘛!反正这事儿公子嘉逃不了干系。他练的这剑法,分明不就是煜哥他师傅教的吗?” 公子嘉向大家行礼,笑容可掬。 “你能看见我们了?”龙煖辰问道。 公子嘉点头道:“在洗筋池这么久,感觉周身变化诸多。今日各位一现身,我便能看见,实在是第一大幸事!” 说完他又接着刚才风洛棠的话说道:“这些日子三位师傅抬爱,教习不辍。我不止修习了这剑法呢!成惠子大师教了我吐纳之法,格腾武师教了我破风拳法。” 林煜含笑不语。龙煖辰却说:“那你练练破风拳法给我看。我们也切磋一下。” 公子嘉急忙摇头说:“才刚刚学呢。要是有机会,你倒是要好好的指点我。” 几人见公子嘉有此精进,都非常开心。 风洛棠说:“我得赶去给我大师伯道声喜。收了这么个好徒弟,他得给我们几个包红包。” 这时就听身后谈嗽一声,成一子表情严肃的踱了过来:“什么红包?我怎么没觉得欠了你们几个呢?” “要想不欠我们也容易,教我们真正的好功夫。“风洛棠腆着脸上前说道。 “好功夫?我今天就教你们五个一种了不起的好功夫。” 几人听了都是双眼放亮,盯住那垂垂老矣的大师。 成一子说道:“邯山院已经收到赵王王诏,说是八月初八将在邯山院开一场武林盛会,称为‘蜀山英雄会’。这事情又是你们几个鼓捣的吧?” 风洛棠微微一笑,撒娇道:“师伯呀,怎么说是鼓捣呢?真正的份内大事!你该不会让我们那穷乡僻壤的蜀山自己办吧?此事我一个月前就已经托人带信给公子嘉,让他替我们早做打算。果然这边都有安排了呀!” 公子家笑容和煦的说道:“自家兄弟的事情当然要先忙着办。” 公子嘉日前一收到消息,就进王宫同赢迁禀报过了。赢迁是个最爱热闹的,听到此事十分上心。 况且前日,蜀山高唐门已经派人将康复了的王后阿媚送回了誉祥宫。赵王欢天喜地,便将此次英雄会的事情交由公子嘉全权负责。 “不过,”公子嘉忽而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千头万绪,我正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几人好好商量一下。”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五十七章 羽螭 公子嘉找众人商量的主要就是银钱的来处。 赵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真要是一下子筹到大量的银钱将这个英雄会办好,确实难为公子嘉了。 公子嘉将难处说明,面带忧色。 风洛棠几人也陷入了沉思。不过,很快他们就共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不如我们去找他打秋风?!”林煜说道。 “对啊!放着一个富可敌国的大相爷,咱们还发什么愁?” “你们是说郭开?”公子嘉有些不解。 林煜他们可是见过郭开宝藏的。风洛棠坏坏的笑着说:“公子那钱不够,我们想法子。让有的人出些个银钱,当个大赞助商!” “可是郭相爷最近倚仗国丈的身份,愈发的趾高气扬了。如果直接去跟他讲出钱赞助这次英雄会,他大约是不会同意的。”公子嘉踌躇地说道。 “这个你去不行。此事有一个人比我们谁出面都更合适。”几人望向胸有成竹的风洛棠。“别忘了阿媚王后可是我们高唐门圣女。” 一辆锦绣幔帐的豪华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凡秋跟在车旁,低头匆匆随着车快步走着。四周簇拥着无数护卫仆役。 马车轱辘碾压在大街夯实的地面上,咕噜噜响个不停。车中坐着的正是刚刚痊愈的阿媚王后。她淡施粉黛,娥眉杏眼,越发添了几分成熟妇人的妩媚。 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前。凡秋掀开帘子,扶着阿媚王后雍容华贵地下了车,步态从容地迈步跨过郭开相爷府邸高过尺余的门槛。 在相府门口,郭开仪态优雅地躬身跪拜,全副礼仪地迎接王后回府省亲。 “参见王后。”郭开在人前礼仪十分拘谨。 阿媚微微一笑说道:“干爹免礼了。今日回府讨扰,实在是有一点小事情,要和干爹商议。”说完两人在下人的簇拥下,一直向正堂走去。 宾主落座之后,阿媚接过凡秋从相府下人手中接过来的一杯清茶,啜了一口,对郭开说道:“干爹,君上已经批准在邯山院召开‘蜀山英雄会’。只是此次英雄会,恐怕会来几个重量级的人物。” 郭开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大病初愈的王后跑回来找他做什么。他试探的问道:“哦,那君上的意思是……” 阿媚莞尔一笑,说道:“自然是要干爹亲自把这些大人物招待好了。君上说该使的银钱还望干爹不要吝啬。此事于公于私都是有大大的裨益的。” “那么王后可否知道,这次大约都会有谁光临我赵国邯山院呢?” 风洛棠、邵易、林煜玉和龙煖辰几个商量,这次蜀山英雄会的擂台,最好能够建在邯山院山脚下那一方湖泊上。 湖泊不大,名为邯山湖,是历年来邯郸城贵族春游百花、秋赏红叶之地。邯山湖恬静明媚,山清水秀,十分宜人。 风洛棠的理由是,比武百战总有胜负。如果比武之人从擂台上被打下去,如此之高的擂台毕竟也是个危险。如若是落入水中,再有船工从旁边守着捞起,却是最不易伤人的。 而且如果擂台在邯山湖上,那么旁边邯山阳坡上,可以依次停放很多的车辆,也可以设置观看的区域供来宾和游人观赏。 “主席台还是要的。”风洛棠说,“就放在邯山湖北岸的空地上。这次赵王必定会亲自来观看。主席台不能布置得寒酸。” “还有李落棠她爹李牧大将军刚好也在邯郸城。他是一定要请到的。”邵易补充道,“还有咱们的金主郭开相爷,春平候等赵国贵族,以及各国来的嘉宾,他们的观赏棚帐都要一一做出安排。” “各大宗师门派,只要是有名号的,都可以在观赏席附近申请观看的位置,给予安排。”风洛棠继续说道。 “如此甚好。”公子嘉说。 “还有,”风洛棠略一思索说道:“就算咱们这次比武是有赞助的,但咱们自己也还要把钱赚起来。” “首先,整个盛会持续三天。三天里面的酒水、饮料、餐食必须由咱们高唐门统领邯郸商户、酒肆、饭店统一安排。” “再有,就是咱们蜀山的‘延庆堂’,一定要在这里设置一个临时铺面,把最好的医师、郎中派来。这样可以随时对比武的伤者及时救治,也可以防备嘉宾中的意外状况。” “同时,咱们这次要把‘延庆堂’和‘蜀山院’的牌子打出去,各国嘉宾如有愿意投资合作的,都可以前来洽谈。这可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啊! “再有就是咱们的‘蜀山院’,也要借此机会扩大招生。如果有更多的人愿意去‘蜀山院’学习,就可以把新鲜的活力带入蜀山,对蜀山的发展也是很有好处的。” “最后咱们得多准备一些成品药、书籍,还有可供销售的盐巴。整个英雄会过程中,这些商品都要作为指定产品销售。这样我们不但在活动中可以赚到钱,还可以找到各国合作的经销商,以后这些生意做起来就更加方便了。” 公子嘉在旁边一直没有插话,听到此处,出言建议在英雄会现场设置一个茶楼,专门供各国愿意合作投资的商贾洽谈生意,也可供政客们私下做些交流。 虽然公子嘉对风洛棠几个人商量时用的词语,好多几乎都是闻所未闻的。但大概的意思他还是听得明白。 他将大家的建议逐条记录,赞叹说道:“你们的想法实在是奇思妙想。没想到办这样一个活动还能赚钱,而且听起来还是个赚大钱的机会。” 众人叽叽喳喳的在旁边商议,成一子却如老僧入定一般远远的坐在听松轩里打坐。 过了多时,他听见众人的议论已接近尾声,才微微睁开眼说道:“此事既是盛会,也有诸多凶险之处。邯山院责任重大。你们几个也不可掉以轻心。“ 说着他掸掸素袍,起身向众人走来说道:“刚才说过要教你们一样真正的功夫。明日辰时,你们便在此等候吧。” 第二日天刚放亮,公子嘉和风洛棠五人便乖乖的来到听松轩中。没想到成一子早就在那里静默打坐了。 几人恭敬的上来喊师傅师伯。成一子睁开眼睛道:“来,都坐好,听我给你们讲一讲这功夫的来历。” 相传几千年前,大地还在洪荒时代。那时天上地下的水均由燧人弇兹氏的三位耶劳,就是三位部族首领,以龙相御龙令驱使各龙族管辖。 他们拥有运行天水和地上川河湖海的龙相令各驱行龙、角龙、火龙、蛟龙和应龙五龙族,号令江河入海,也可行云布雨。 许多年后的一日,三部族之一的柯诺耶劳的掌令龙相林甘渊奉命前往阴山山脉,探查其掌管的应龙的一支旁系,叫羽螭。 传说当年大禹兴治水利,便是应龙以尾划地,给大禹指出了江河应该流转的方向,方促成大禹治水之功。 林甘渊向西行数日,跋山涉水,历尽艰辛,方在阴山深处的格尔敖包沟找到了羽螭族人。 林甘渊说服羽螭的族长带领族人返回中原大地,但族长羽和千坚持要先亲自到中原看看,再做主张。 “应龙一族掌握着山川河流的秘密,而我们羽螭部族却掌握着秘密中的秘密,就是我们一直保护和驱使的‘艮泽令‘。” 羽和千凝眉沉思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出口气,低声说:“我们的族人奉有祖训,从来只居住于大江河的水源之地,不可擅离。如今龙相亲自来请,必有重要的事情。还请直言相告。” 林甘渊低头斟酌了一下词语,一字一句地说:“自大夏以来,羽螭部族便不再听中原耶劳龙相的号令,自有规矩,相生繁衍。” “但是近三百年以来,战乱频仍,民不聊生。应龙一族各支虽各自保全,但随时代更迭,相互倾轧,也死伤大半。所存者均是老迈,行云布雨,力不从心啊!” 林甘渊再次垂下皓首白发,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说:“还请族长派出族人,协助中原应龙大族八十年。料至那时,中原大地方可安宁啊!” 羽和千不用多久便答应了龙相的请求,决定先行陪龙相出山,由五十族人护着‘艮泽令’一起出发。其余族人大部等候消息再率所辖应龙前来中原相助。 “可是谁知道当他们走到悬瓮山麓的晋水之滨时,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事啊!” 成一子停顿了一刻,像是在回忆往事,重又体验了当时惊心动魄的感觉。 那个晚上晴朗无风,万里星空璀璨闪烁,月亮澄明低垂,仿佛伸手可及。 林甘渊和羽和千族长刚刚歇下。五十羽螭族人也才睡下。 忽然,天空划过红色的流星。几百人的黑色铁骑出现在远处。马蹄踏动地面的声音如雷声滚过。 袭击发生在倏忽之间。众人还来不及起身应战,黑色铁骑已经踏破他们的营地。 那些全身黑甲的骑兵不知从何而来,如杀神降临,挥动战刀开始了屠杀。不多时,羽螭族人被杀得七零八落。 林甘渊和羽和千一边抵抗,一边撤退。在逃离的时候羽和千受了重伤,前胸后背均中了刀伤,流血不止。 他提着最后一口气将‘艮泽令’交给林甘渊并跪拜请求一定要将‘艮泽令’保护好,将来还交还掌管和驱使应龙的羽螭族人。 同时,他还将羽螭族一项秘传阵法的口诀告诉了林甘渊。 这个阵法名为“羽螭”,是羽螭族族人秘传习练的阵法。凭此阵法,可以汲取对阵之人功法精气,并将其功力化为己用。 但是此阵法是借助天地五行而成,因此要有五人布阵方可成阵。 林甘渊得了“艮泽令”和“羽螭”阵法秘诀,见羽和千已气绝身亡,而追兵将至,便草草掩埋了羽和千族长,飞马逃遁了。 他整整逃了五天五夜,才逃过了追踪,返回了中原大地。 从那以后,林甘渊多次重返阴山深处寻找羽螭族人,都再没有寻到他们的踪迹。恐怕是羽和千的遇难令此应龙一族的支脉远遁了。 “艮泽令”已交回瀚海洲。但是这项“羽螭”阵法却从无人练成。林甘渊死前将阵法秘诀抄录回瀚海舟。 “今日我便传你等此项阵法。你等须切记秘诀,专心练习。凭此阵法可护得这次英雄会周全。亦可藉此机缘,将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成一子面色凝重地说完,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他令五人按方位坐好。公子嘉坐于西侧,林煜坐于东侧,龙煖辰坐于北侧,邵易坐在南侧,而风洛棠则坐在中央。 五人坐好后,先随成一子吐纳调息一个时辰之后,成一子向他们传授了阵法的秘诀。 西侧属金,阵之白。东侧属木,阵之青。北侧属水,阵之黑。南侧属火,阵之赤。中央归土,阵之黄。各个方向阵法口诀不同,成一子嘱几人各自牢记。 五人将阵法口诀一一记牢。成一子开始有耐心地教导他们发动阵法的方式和途径。 除去公子嘉未修习龙气,于阵法中较弱。但他毕竟经过洗筋池磨练,可以扛受住阵法的威势。其他几人均调动龙气,提起魂力,四方聚中,发动阵法。 五人在成一子的指导下演练阵法,从清晨到黄昏,渐入佳境。 此阵法最玄妙之处,便在于可以汲取周围的阳气和精魄。如在山林便汲取山之空灵气;如在水边便吸取水之滋润气。 汲取的精气功力,如百川倒灌,可回补到阵法中个人的体魄精气之中。 至入夜时分,几人发动阵法已十分娴熟。成一子默默又看了一会儿,便悄然踱步离开了。 走之前,成一子只在几人元神中印了一句话:“世间所得终须与。得了这羽螭阵法当担起羽螭族的责任。找到他们的族人,寻到杀害羽和千的凶手。” 这五人心下谨记。他们昼夜演练,晨夕不辍,反复将阵法演练了三个日夜,已是心念相通,驱动阵法如身体的一部分,再无阻碍。 至此,“羽螭”阵大成。阵法大成时,五人身后有白、青、黑、赤、黄五色精气孕育,隐含在身后数丈之内。如有功力深厚之人可以望气而得见。 经过几日的阵法演练,五人精气大盛,龙气和魂力各有提升。就连公子嘉也感觉真气壮大,四肢百骸无不畅然,浑身似有无穷力量,积蓄汇聚,绵绵若存。 几人心中欢喜,自不待言。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五十八章 际会 公子嘉所提议的茶楼最先搞好。 因为原来就在邯山湖边上,有一座宏伟的三层酒楼。这座酒楼一直是邯郸贵族和士人们交际、郊游必去的场所,十分知名火爆。 这次蜀山英雄会,公子嘉直接以大司库名义征用了这座三层酒楼。稍加改造布置,将酒楼原来的名字“燕归楼”,重新上匾,改为“蜀山会”。 这间酒楼位于邯山湖南岸,面朝向北,可以看到邯山湖上的大擂台。 酒楼三层共有八间包房。正中两间公子嘉留作赵国王室使用,一间名为“邯郸”,另一间叫“邯山”的便是公子嘉专用。 公子嘉在“邯山”指挥布置,发号施令。在外人看来,偌大的包间里只有他一人。 而实际上,他有风洛棠他们四个朋友陪在左右,凡事有商有量。公子嘉坐在这热热闹闹的包间里,再不会感觉孤单,从来没有这么意气风发和心情畅快。 令人意外的是,第一拨赶到邯郸的贵客,竟然是路途最远的楚国使者。 这一日邯郸朱雀大街上,走来了三十匹骏马。每匹马上均有一紫袍剑士,腰玄佩剑,威风凛凛。 在三十匹健马的护卫正中,有一辆精致的大红帷幔彩车。车中所坐之人外人看不到,因为艳红色的帐幔紧裹得密不透风。 这彩车首先抵达邯郸最豪华的客栈。安排完住宿之后,便一路朝邯山湖边上的蜀山会而来。 楚人花真金白银的大价钱,占了三楼的一间包房。 公子嘉自然是要在蜀山会门前迎接第一波贵宾。 只见一个身着一袭红衣大袍,宽袍阔袖的男子气宇轩昂地从帷幔彩车上下来。男人面如冠玉,年纪约有三十岁上下,长得高大挺拔。 跟在他后面的竟是一细腰长腿美女,也穿着火红色的裙袍,宽袖宽裾。女人差不多有二十出头,长得十分白皙,五官倒也没有多艳丽,却是精致可人。 这一男一女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到包房,向公子嘉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将包房原来的名字“燕来”改成“火正”。 “原来他们来自楚国‘火正宫’。如果不出意外,那女子是‘火正宫’的大楚巫,名唤柯妤;而那男子号称自己叫做熊启。”公子嘉转回自己包房后对众人说道。 “哎,这名字不错。”龙煖辰说道:“原来四川话的雄起,这个时候就有了呢。” 林煜却在旁边冷冷的说:“不是煖辰。这个熊启应该就是楚国灭亡之后,项燕一直拥戴的地下楚王。最后他也是被秦国杀掉了。” 他此话一出,只见公子嘉浑身一震,面色大变道:“什么?你是说楚国亡了?楚地那么大,难道也亡国了吗?” 林煜自知失言,不知该如何补救作答。 旁边风洛棠弱弱的说道:“其实,秦国最后会统一所有的国家的。赵国也会亡的……” 邵易猛拉一把风洛棠说道:“洛棠,别……”,说着还不停向她摇头。 风洛棠轻轻推开他,继续对公子嘉说道:“一直不想告诉你,是觉得这个结果太残忍了。” 公子嘉从这几人来历判断他们所言非虚。他失魂落魄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嘴里轻声念叨着:“会亡吗?赵国也会亡吗?” 邵易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道:“世界历史就是勇往直前的巨大车轮。我们坐在这驾车上却不能左右它。” “你想,如果整个华夏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这难道不是几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世?!”风洛棠试着开导公子嘉。 “真的会是盛世吗?”公子嘉的疑问令在座几人没词儿了,毕竟秦二世而亡,并无盛世年代。 “也许不是马上就有盛世。但是以后,会不断有全新统一的国家。会有好几个三百年盛世的。历史一直走下去,才是一个大中国。” 公子嘉还是没办法从这么大的震惊中缓过来。他仍然喃喃在说:“如果赵国真的亡了,所有那些为了保卫赵国的牺牲,还有意义吗?” 风洛棠微弯下腰,用明亮俏丽的杏眼认真地看着公子嘉的双眼,对他说:“活在当下一切就都有意义。你不可能因为未来的结果而放弃现在的努力。做你必须做的事情。成为你想做的人。我们挺你!” “挺我?”公子嘉不解地望回去。 龙煖辰赶紧补充道:“就是说我们会支持你。我们是你的好兄弟嘛!” 公子家的眼中终于点起一丝亮色。他望着他们几个不确定地说道:“真的能做好兄弟吗?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而你们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风洛棠男孩子气的拍了拍他,说道:“都已经是好兄弟了,还说这种见外的话!” 公子嘉面色稍霁,正想再说句掏心的话,楼下小二来报说第二拨贵宾也到了。 公子嘉起身,平复了一下心情,整肃了衣冠,向楼梯口走去。风洛棠几人跟在他身后。 这第二拨贵宾实在是声势浩大。呼啦啦简直是来了一百多人。 这些人每一位都穿着同样的青衣布袍,头戴儒巾,一身文士打扮。其中也有一二十个佩剑带刀的。 他们簇拥着一台青布小轿来到近前。走在小轿旁边的一人也是青衣文士打扮,但岁数却比身后百十人大了很多。 那人来的近前自我介绍说:“鄙人齐国稷下学宫祭酒邹奭。” 别说是当时了,就是后世,这邹奭的大名也实在是响亮。坊间传“谈天衍,雕龙奭”,说的便是创立五德宫的邹衍和这位眼前的邹奭了。 只是这些年,一直没了邹衍的消息。而这邹奭却依然在稷下学宫做着祭酒。 公子嘉深深一揖,对大学问家的敬佩油然而生,说道:“无上荣幸。稷下学宫可以光临。邹祭酒楼上请。” 说完他瞥了一眼那顶小轿。可是邹奭并无介绍里面来人的意思,只差人将那顶小轿停在楼下,而轿中之人却并未出来。 公子嘉很懂事儿地回避了。他回到自己的包房悄悄向下望去。 只见十来个青衣文士,从那轿中抬出一位老者。这老者须发尽白,身矮微胖,但圆圆的脸上有两片红润,很有些返老还童的样子。 他坐在一张木椅上由这些文士抬着,进入了三楼的包厢,并不与任何人打过交道。 “这人是……”公子嘉沉吟着猜想不出,“如果在稷下学宫,地位比邹奭还要高,而且他坐轿,邹奭要从旁服侍的。你们说他会是谁?” 第三间和第四间包房也很快就租出去了。一间包房的客人来自云笈宗,天下第一大门派。 云笈宗派来的穆靖长老,手中拎着一条金棍,直接拍下一锭金子占了一间包房。 而另一间包房被三个奇怪的人占了。他们是一个胖子,一个高个儿和一个大汉,既没有通报名姓,也没有更改包房名称,依然沿用了“冬雪”的俗气名字。 他们三人眼中精光四射,让人一看便知是武功高强之人,不可小觑。 不到一天的时间,六间包房,便去了四间,只剩下两间。 第二天,又有贵客前来。 当公子嘉听说韩国韩非前来时也是惊讶不已。前一段时间秦国三十万大军压境,让韩国交出韩非入秦,他怎么还有这般的闲暇,前来此处观看武林英雄会? 这个名字一报出来,可把风洛棠乐坏了。韩非那可是他的男神呢!她激动地拉着邵易说:“少爷,快!韩非诶,韩非子,我男神!” 邵易笑容不改,但说出来的话多少有点老陈醋的味道:“你就这么着急?” “可不是急嘛!”风洛棠满眼星星。 等四人随着公子嘉冲到楼梯入口,风洛棠闭口不言了。 原来这韩非已经是三十几岁的大叔了。本来韩非的样貌确实也是风流倜傥,只是因上了些年纪,再加上可能多年愁苦郁结于胸,脸上布满了阴郁之气。 “哎,韩非是这个样子啊……”风洛棠略显尴尬地望向邵易。 邵易轻哂了一声,道:“你个颜值狗。人家毕竟还是诸子百家的大师!” 韩非乃天生口吃之人,见到公子嘉他们,尽量话语简洁。为避免口吃他都是一两个字隔断说的:“韩非,拜见,公子。” 公子嘉连忙施礼,虽然在当时韩非子的大作并没有名满天下,但是稍有学问见识的人,都会有所耳闻。 韩非身边站着一人,面目粗犷,一脸络腮胡子,太阳穴鼓胀,一看便是武功精进之人。 那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双膀上的肌肉把衣服绷得紧紧的,想必精气贯通全身发力时,那衣服怕是要撑破的。 他手提一个巨大的木匣,身背着韩非沉重的书箧,腰间挂一柄巨大宝刀。 他自我介绍说名字叫做胡衍,原是卫国人,后追随韩非左右,既是护卫又是亲随。 既然韩非是风洛棠的男神,这一间在顶楼的包间是必须要安排给他的。公子嘉恭恭敬敬把他们让进包间,又将包间的名字改为“韩”。 稷下学宫那间包间,上书“稷下学宫”;而那云笈宗的包间,自然命名为“云笈”。如此就只剩最后一间顶楼包房了。 “你有没有发现,云笈宗穆靖长老的随从里,有一个人很特别。”林煜突然问道。 刚才云笈宗穆靖长老进房的时候,确实带了五个护卫,两前两后。但中间那个倒像是穆靖长老在紧随他的身后。 那个人清瘦儒雅,面皮很白,留两撇小胡子,但是眼睛中的光芒却深邃智慧。 “哦?”宫子嘉说道:“你猜想那是秦国的什么特殊人物?” “你最好请春平侯或其他人来识别一下。虽然那人做了简单的化妆,但我想,像春平侯那样以前常年居于秦国的人一定认得。我猜想这人地位很高。” “虽然肯定不会是嬴政亲临。但他会不会是李斯?”风洛棠说道。 林煜说:“不是没可能。” “那他为什么要扮成侍卫模样?”龙煖辰问。 “恐怕是不想招摇。”公子嘉答道。 燕国的客人占了最后一间包房,并将包房的名字改为“黍谷”。燕国黍谷城共来了三人,两位年轻人和一位老者。 两个年轻人俱是剑眉星目,异常俊朗的人物。年龄也不过二十左右,十分年轻。 其中一人名澹台瀚,一人名钟岱。这钟岱腰系双剑,而澹台瀚却只挂着一副流星锤。 但是他们扶进去一位带着斗笠的老者,消瘦清攫,面容看不清楚,却是相当的老迈,举步维艰的样子,看上去至少有九十岁了。 几人正说话,忽然见云笈宗的房间打开了门。那名他们刚才议论着的护卫,竟然恭恭敬敬走到“黍谷”门口,敲门后便跪倒门前,磕了一个头。门一开他便走了进去。 “真聪明!”林煜笑着对风洛棠说道:“恐怕你猜对了。不过没猜到的是这个屋子里才应该是荀子!” 李斯的老师是荀子。虽然荀子曾经三次做稷下学宫的大祭酒,但李斯并未入稷下学宫学习。荀子后来确实长期在燕国。恐怕李斯是利用这个机会拜望老师。 正说着,只见韩非也从包间里出来,扣过了“黍谷”的门,甩开袍袖,恭恭敬敬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门开了,韩非也走了进去。 “嗯,看样子这次,秦国果然来了个大人物啊!”风洛棠说道。 “可是如果这个屋子里的是荀子,那稷下学宫那屋的是谁?” 公子嘉的嘴角抿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要我猜是邹衍。” “不会吧,传说二十多年前,邹衍已经仙逝。” “传说?传说不太可信吧。”林煜兀自猜测着。但是他想公子嘉的答案应该是正确的。 到了这天的下午,更多的宾客到达了 比如晋地的清凉山庄。还有魏国的九华庄,以及原来中山国曾经最大的门派,中山城,都各有武林高手和江湖人士抵达邯郸。 公子嘉尽量安排他们在二楼。二楼十几间包厢比较小,但也很快都被占满了。 一楼除了一些可以喝茶水的散座,便是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有卖茶蛋,酱肉烧饼的,也有卖跌打损伤膏药丸药的。 就连‘延庆堂’和‘蜀山院’,都各占了一个摊位,派了高唐门的弟子做着宣传。 临近八月初八,各路宾客已基本到齐。大擂台在邯山湖上已经搭好,面积宽大,在明镜一般的湖水里显得巍然挺拔。 擂台上木板铺地,搞得十分平整。为了能抵抗上乘武功的打击,擂台里里外外搞了三层的厚木板,相当结实。 擂台的四角立着只容一人的简易望楼。届时,会有邯山院的弟子在望楼上充作裁判,定夺胜负。 比武的胜负,以倒地不起或飞出擂台边界为输掉比赛,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只是不许无故拖延。 在湖的北岸向南正对着擂台的地方,高高搭起彩棚,除了留下里三层外三层护卫站立的地方,中间由厚毛毯铺就了一席一席观看台。 正中间的观礼台装饰奢华,应当是为赵王准备的王家观看台。旁边,又增设了许多豪华的观看台,是为其他大门宗派或富贵豪绅准备的。 风洛棠也没有想到,这次蜀山英雄会竟然如此风云际会,来了这么多的天下名人。 从越来越多在街上和在湖边走着的武林中人看来,这次参加英雄会的各路门派不下几十。而准备上台打擂的英雄更有百人之众。 英雄会擂台赛还没开始,由公子嘉代为设立的‘延庆堂’、‘蜀山院’专门的商棚已经开张了。 特别是蜀山那个盐巴专卖,简直可以说是人潮涌动。除了有不少个人或多或少买上一点盐巴外,更多的是各地商贾蜂拥而至,想要洽谈长期贩卖盐巴的资格。 邵易在这之前,就按着现代社会的连锁经营模式,设计出了一套简单的制度。这制度一向众人解说,就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很快就有许多商人交上定金,签了代理商的契约,搞得周围人头攒动,把邯山院脚下的这片地方,烘托得热闹非凡。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五十九章 擂台 风洛棠觉得,如果把赵王赢迁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北京,你不给他做春节联欢晚会的总导演,他能死去。 赢迁就是那种可以把各种战国流行音乐和舞蹈攒在一起,打造成百人甚至千人的大规模演出的人才。 看了由赵王亲自捉刀的蜀山英雄会的开幕式,风洛棠四人,内心还是佩服的。 三百多人的美女舞蹈,二百多人的少年舞剑,再加上四十面大鼓,无数编钟编磬,那场面就是真的上春晚也不跌份。 几人正在赞叹不已,一片鼓声响起,大会第一天的抽签仪式开始。 刚才曼妙身姿的舞蹈美女,风柳摇摆的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向各门各族走去。 一个美女端着的托盘上是一只斗。斗上只写一个“初”字。这标志着参赛打擂的属于初级选手。因为初级选手人数众多,所以作出的签儿也很多。 第二个美女托盘里是一只升,上写“中”字。在这只升里抽签的人,最起码也得是有名有姓有帮有派的。所以在托盘上,还附上了笔墨。 第三只托盘只有一只金碗。那金碗中寥寥十来个签。这只金碗的托盘上,却写着个大大的“高”字。这是高人比武交流顶级武术的机会。 各门派的武林高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大多数都依次抽签,所以不多时就结束了抽签阶段。 整个英雄会现场彩旗飘扬,人山人海。正对着擂台的观看席各有五色帷幔,加之看客的锦衣华服,远远看去真是花团锦簇,色彩纷呈。 又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连接擂台的木桥上终于有了鱼贯而入的身影。四面望楼上的邯山院弟子就位,第一擂就要开始了。 对阵双方将按照抽签顺序依次上场。第一场与江湖武术人士对阵的是高唐门弟子。 玉清长老仍然是窈窕身姿,一袭白裙,带着雪白的帷帽面纱,站在擂台上。高唐门弟子们依次出手,对阵前来打擂的各国武林选手。 上来讨教最多的是稷下学宫的学子。稷下学宫也讲究文武兼修,有其中武学优异的便报名了初级比武擂台。 他们二十多位报名的武学子身佩着剑或刀的,都是先鞠躬后伸手,非常注重礼仪。看上去更像是表演。 要说稷下学宫的学子们还都是有套路的,一招一式,板板眼眼,甚至有的规矩得无可挑剔,但依然是表演的成分似乎多于争斗的意思。 观众们一上午看得有些索然无味,只有些小闺女小小子们,仍然是大声的喝彩,十分捧场。 初级擂台人数众多,一个下午,这个山庄那个帮派,很有几十人上去比赛。 没有被淘汰的,便等着下一个挑战者。这种淘汰赛,毕竟比循环赛要快很多。所以接近黄昏时候,初级对手的较量就基本结束了。 人们稀稀落落地鼓掌,有些已经缓慢地站起身,准备离席。 赵王赢迁打了一个哈欠,对旁边眼不错神儿盯着她姆妈元清长老的阿媚王后说道:“再奏一曲,还是咱先走了?” 阿媚柔柔的说:“悉听君上尊便。” “要是依着我,”赢迁说道,“那就再来个热闹的大合奏!” 于是在黄昏中,又一场盛大的音乐会,还是草坪音乐会那种,再次拉开帷幕。 笙箫管笛,琵琶琴瑟,只演奏到月上柳梢头,方才作罢。 这一日的英雄会甚是完满。最开心的莫过于公子嘉。他掏出怀中的小金算盘,细细的算了一下各处的收入,笑得眉眼弯弯。 风洛棠炫耀似的对公子嘉说:“怎么样?我这主意地道吧?!” 她伸出自己的芊芊玉手说:“看,搂钱的小耙子!” 邵易扑哧笑了:“我看你比公子还财迷。” 公子嘉抬起头困惑的问:“我财迷吗?”感觉自己正事儿做得很认真的公子嘉多少有些不明就里。 第二日天不亮,赶往英雄会现场的人就络绎不绝。这一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在赵王赢迁观看席右后方,昨天一直空着的一个席位上,今天却也早早的坐上了几位。 刚刚被封为武安君的李牧,一身便装,披着朴素的棉布黑色斗篷。他身后是同样披黑色大氅的李弘和李际,身前坐着的是一身黑色劲装的李落棠。 这几人的黑色衣衫在色彩斑斓的观众席上显得犹为沉稳、庄重。 李牧能够前来观看,主要还是前一夜李落棠的话说服了他。 落棠说,天下英雄相聚于赵国也是难得的机缘,更何况各国均有重量级人物出现。如此盛事,又有赵王派人相请,如果不去实在是对内对外的大不敬。 李牧的心情连日来愈发沉重。关于秦国大规模调动兵力的动向,早有谍报传来。 眼看大战在即,李牧的心思全部都放在分兵部署上。看着斜前方的年轻赵王,那依然挂着天真和稚嫩的面容,李牧心下暗自摇头,对即将到来的秦赵大战忧心忡忡。 又是一阵鼓乐传来,第二日的开场虽不及开幕式那般的华丽,却也是有歌有舞。 英雄会中阶的第一擂,仍然是由蜀山高唐门抛砖引玉。元清长老一袭白裙站在擂台上,亭亭玉立,沉稳宁静。 首先上来的是燕国黍谷的程岱。程岱不过二十岁,年轻气盛,也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衣袍,上面银丝线勾勒的繁复纹饰,让他看上去愈发青春逼人。 程岱手使双剑,一揖过后,立即出手。他的双剑像两道银色霹雳直朝元清杀去。 元清摆动袍袖,也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挥手便挡住了袭来的冷厉剑锋。 高唐门的蜀山剑,源得形意于蜀山漫天的竹海。竹海中,高大参天的巨竹,大风过境时微弯让过,然后奋力弹起,柔韧有余,弯而不折。其反弹回击的力量殊为强劲。 元清的剑恰如蜀山的毛竹,甚至更有威势。几招蜀山剑逼近下来,程岱明显就要不敌。 他双剑于身前挥舞,如两道银蛇,伺机反攻。但在元清刚劲无比的蜀山剑下,这两条银蛇渐渐乱了阵脚,时而就要纠缠在一起。 程岱被逼得步步后撤。他忽然心下一惊,心想千万不可失足踏错,落入水中。 可就是这忧虑分神的一刹那,元清捕捉到了这个破绽,飞身一击,一柄剑带着呼啸清鸣而来,直刺程岱前胸。 程岱慌忙用双剑格挡。可来剑剑气太盛,撞击之下,程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崩飞出去,眼看已经飞跃到擂台之外。 元清长老一甩袍袖,飞身上前,一把拽住程岱衣袍一角,将其拉回。 程岱双脚堪堪落回擂台,身形不稳。元清又再扶一把,弄得这少年人两颊绯红,慌忙双手抱拳说道:“谢元清长老。在下认输,佩服。” 说完,程岱便低头匆忙的离开了擂台。 依照顺序,第二个上来挑战元清长老的是清凉山庄的钟离戬。清凉山庄原在晋地,是一处老晋国时期的武林大门派。 清凉山庄最擅长刀法,曾经出过天下刀法无人能及的刀圣钟鹏垚。这钟离戟应当是钟鹏垚的子侄。 他今日前来,也是背负一把金刚大刀。刀身锃亮,刀锋上闪闪的寒光令人不得不多看两眼这杀人的利器。 钟离戟几个跃步便到了擂台上,向元清抱拳道:“元清长老得罪了。”说完从身后抽出大刀,一个刀头滚雷的开山势便冲上前来。 元清长老展开长剑与空中大刀相碰。铿锵的碰撞将两人各震出一步。 元清暗自惊讶,这钟离戟却是好大的力气,难怪可以将那样一柄沉重的大刀,使得如心所指。 钟离戟将大刀在空中画出一个浑圆,一股威势由天而降,大刀借助混元之力向下劈砍,直扑元清后背。 元清倏然惊惧,迅速向前一个凌空翻身,躲开了大刀的劈砍,然后落地之时,迅速展开剑势,从下方攻向钟离戟。 钟离戟的大刀向下格挡。人却一个跳跃腾空而起。挡住元清的剑芒之后,大刀迅速向上撩起,就要在空中直击元清的前胸。 元清在空中一个翻滚,向侧躲去。刀势落空,而自己手中的长剑,却横扫出来直扑钟离戟的侧腰。 钟离戟迅速将刀回防,挡住了这一扫。然而元清的蜀山剑再变剑招,就地一点,身形向上飞跃,便到了钟离戟的身后,抬手便刺,直指钟离戟的后心。 钟离戟还没反应过来这迅速的来剑,只得一个前扑躲过后心的一刺,就地将大刀横扫,在前扑的同时,双脚连续蹬地,将身体如陀螺一般旋转向后,刀锋自然也是向后扫去。 元清再次用剑尖点地,凌空飞起,躲过了那横扫一刀。她从空中一个剑花挽过,变了招式,将剑尖指向了钟离戟的咽喉。 钟离戟一扫扑空,便觉空中有剑气而来。他躺地一滚,将大刀横在胸前,挡住了来势迅猛的一击,然后,一个鹞子翻身,跳起身来,便向空中斜撩而去。 元清一击未中,向后急撤,躲过了钟离戟跃起的反击,同时一个收势,将剑横于胸前,已经准备好发起第二轮的进攻。 清凉山庄的刀法,据说灵感来自于广漠的黄土高坡。那里纵横交错的深壑沟谷恰如天然的刀削斧凿,深浅不一中仿佛自有章法,蕴含着走向的玄妙。 钟离戟重新拉开双膀,将刀横于胸前。他轻轻的闭了一下眼睛,所有的真气在周身瞬间转了一圈,最后凝聚在握刀的手上。 刀锋之上光芒大盛。钟离戟向前一跃,重新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快,更稳。握刀的手随空而舞,就像在高原上细数那些沟壑纵横。 十数招下来,元清长老已经微微渗出汗来。她一边急速躲避,一边瞅准空隙,将蜀山剑剑法发挥得更上层楼。 可尽管如此,那几乎将她罩住的刀势攻击,依然让她防不胜防。 一个急促的大刀横扫向她头部展开。元清长老微微一低头,那刀擦着她的帷帽边缘而过,瞬间将她的帷帽面纱掀飞到空中。 元清长老忽然失了面纱,顿时心神大乱,手中的剑法也露出了破绽。 钟离戟立即连续上攻三步,三次快手出刀,终于把元清长老逼到了擂台的边缘。 但是钟离戟没有再继续向前,而是忽然收刀转身,从地上将元清长老的帷帽捡起,恭敬的递还给了元清。 元清长老迅速将帷帽带上,口中轻轻的说了句:“谢谢。”然后将剑收回鞘中,抱拳说道:“阁下刀法精妙,元清认输了。”说完,她一展轻功,迅速离开了擂台。 钟离戟将刀一横,站在擂台上,等待着来挑战的人。 “我来试试。”一个声音随着一条人影,出现在擂台的边缘。来人报上名来说是稷下学宫的田落。 这田落不过二十三四岁,一袭青衫,玉树临风。他便是在稷下学宫里也是武艺超群的,所以他自信满满的报了中级的比赛。 田落的兵器十分特别。他竟使的是一支判官笔。这判官笔一尺多长,纯铁打造。黑黝黝却雕刻细腻,仿佛一只真的巨号毛笔无异。 那乌黑的笔管上面还刻了一行小字“妙笔生花催人命,点石成金占仙山”。 田落将判官笔在手中一转,脸上桃花眼一弯带上三分痞气,将长袍的下摆掖在腰间说道:“我今天只是来讨教一二。仁兄可要手下留情啊!” 他说着留情二字,手中的判官笔却毫不留情地直奔钟离戟的双目。 钟离戟不敢托大,慌忙用大刀挡在面前。那判官笔叮的一声打在刀上。钟离戟的手感觉到了刀身的震动,心中暗道:“这人内力深厚,确实是个强劲的对手。” 田落的一支判官笔舞在他的手中,真好比书生挥毫满天,都是泼洒狂草的大字。这篇字真写得是抑扬顿挫,有舒有张。 每一次判官笔打出都如画龙点睛,直击要害。钟离戟的大刀也挥舞如轮,左挡右击。 两人战了约有百十回合,终归让田落寻到钟离戟一处破绽,一击而中。那判官笔直接打在钟离戟的肩窝上。 钟离戟“啊呀”一声,向后倒退十步,手中的刀几乎脱手。 田落打出这一击的时候还是留了分寸,并未伤入筋骨。钟离戟心中明了,抱拳认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擂台。 那田落刚要得意,便听到一声清亮娇柔的女声传来:“大师兄,早就想讨教你这笔,今天可让我逮着机会了!” 说话间,只见一道柔黄的身影,从栈桥飞上了擂台。 来的女子就是田落的小师妹田萱君。田落嘴角含笑,对小师妹说:“君君妹妹呀,你来这里凑什么热闹。看看也就罢了,还跑到台上来。你哥田应北也不管你?听话,快下去。” 田萱君也不搭理他,抖一抖手中的一张小绢帛,说道:“看,我是正式报过名的。轮也该轮到我了。别说那么多了,大师兄,暂且打上一架。” 田落哭笑不得,还想再做劝说,田萱君已经挥动手里的长剑向他攻了过来。 这一架打得甚是引人瞩目。田萱君一身鹅黄劲装,靓丽明媚,小脸儿虽然长得不算绝色,却也是清秀端正。 她头上还戴着一朵鹅黄的绒花。舞起剑来好像春天的迎春,夏天的棣棠。 这女孩子剑花翻转,就如风中飘花,和着田落那一身青衫,挥起的潇洒判官笔,真如一对上下翻飞的林中双燕,煞是好看。 两人战了也有几十回合,忽然听得田落大声说:“小师妹,怎的还不认输?” 只见田萱君狠狠一跺脚说道:“不算,那两次都不算!接着再来!” 田落一收判官笔,大声朝观众席上稷下学宫的方向喊:“田应北,田应北把你妹妹赶紧带走!” 这时只见又一青衫文士装扮的公子,三纵两跃,一道青影上得擂台,将田萱君挡在身后,说道:“大师兄,谢你手下留情。不过我妹妹这面子,我得帮她挣回来吧!” 田落忽然将判官笔指向正中的观礼台,大声说道:“这没有抽签拿号的也可以上来随便打吗?我可不接受野路子来的挑战。” 于是有维护场面的赵国军兵赶紧上来,将田应北和他妹妹劝了下去。田应北哭笑不得,只得作罢,带着妹妹回了稷下学宫的队伍。 那田萱君仍然撅着小嘴儿,一脸气恼,边走还边跟亲哥哥发着小脾气。 这边田落不消多等,便接连不断有上来挑战的人。也是后面这几位竟然连钟离戟都不如,自然不是田落的对手。五六擂下来,依然是田落稳稳站在台上。 第六卷青崖峰林煜失道师,英雄会邯山摆擂台 第六十章 夺朱 中级擂台赛最终获胜的人,将直接晋升到高级擂台赛,可以和顶尖的武林高手对决。 所以田落在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其他人挑战的时候,信心满满的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在他看来,等再有人踏上这个擂台的时候,应该是已经进入到终极对决的阶段了。 所以田落尽量静下心来,又静静等了一会儿,竟然还不见人来。他大声又问观礼台上:“下一个是谁?还有没有人?” 这时忽见一个大汉沉稳走来。他一抱拳说道:“胡衍前来领教。” “怎么会是他?”站在三楼包房中观看的林煜发出了疑问:“胡衍?不是那个史书里特别有心计的人吗?难道他也是有武功的?” 风洛棠八卦好奇地问:“这话怎么说?” “有记载说,胡衍曾经几句话就令当时的秦国樗里子,放弃攻打卫国的蒲城。后来,他又用他的诡辩之术让他国放回了卫国的人质太子。他原是魏国人。”林煜缓缓说道。 “那这么算来,他当时应该是少年神童,年岁很小。因为樗里子都死了几十年了。”邵易说道。 “嗯。我就没想到他会跟着韩飞。而韩非却为了他,绕道此次英雄会。难道只是为了圆胡衍一个武侠梦?如按史书记载,这胡衍岁数可也不小了。”林煜说道。 “但他看上去,却只有四五十岁的年纪。”风洛棠评判道。 几人聚精会神的看着这胡衍挑战田落。站在另一间包房窗前的韩非更是全神贯注,神情紧张。 胡衍使的是一把厚重的青铜大刀,刀光闪闪,泛着金色。他将刀抽出来的时候,田落便感觉到一股刀锋的威势迎面扑来。 田落盯住那刀锋,盯了足有十个弹指的功夫,那刀仍然未动。田落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右手轻松一划判官笔,如长虹挂天,使出内里浑厚的一招向胡衍攻击而来。 胡衍的刀动了,一动之下,金光一片,闪耀滑动。 如果说田落的笔势如飞虹流云,胡衍的刀势,就可以说是静如一潭止水,纹丝不动;动如大江奔涌,延绵不绝。 只见他一刀向前挡住田落那跨空而来的判官笔,就如波澜壮阔的江水擒住一叶扁舟。 然后胡衍一转身,将大刀锋刃上那江水之势向上一掀,金风巨浪,便排山倒海的扑向田落。 田落用判官笔在身前画了几画,想要阻住这风急浪高、波涛汹涌的一刀,却在那一刀到得近前时仍然不敌。 内力相撞,田落猛然向后翻开十丈之远。他站定身形再向胡衍望去,见胡衍那刀已然归于宁静,斜立他身边。 仿佛刚才那浊浪排空的一刀不过是场幻觉。但田落胸中汹涌的血腥味,让他知道自己恐怕不是这使刀大汉的对手。 他将判官笔往腰间一插,嬉笑的说道:“我今天出的风头已经够足的了。后边儿就让给壮士你露脸吧!” 说完,田落脸上挂着他一贯的痞笑,三蹦两跳,回转了稷下学宫的队伍。 胡衍见自己只出一刀,便让对方认输,心下有些不甘。 但是,还没有等到他抬头询问“下一个是谁?”,便见空中一道红光,在他对面赫然立着一位红袍大袖的女子。 那女子纤腰长腿,生的面容白皙清丽。一头厚密的长发在头上挽了一个大大的发髻。发髻四周垂落着五彩丝线和金珠宝石编织的璎珞。 这个如站上舞台的盛装丽人对着胡衍含笑不语。 胡衍一抱拳问道:“请问来人是哪位?” 那女子微笑踏前一步,后面长长的裙摆跟着摇曳,飘然多姿。她答道:“楚国火正宫大楚巫,柯妤。” 她歪头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好像已经没有中级的人要来比试。那么我这第一号的高级的,可不可以来比试一番呢?” 胡衍并不答话,微鞠一躬,将大刀拉开在胸前。双腿弓步,说道:“大楚巫,请尽管施展,只要是武林功夫便好。如果比巫术神迹,我提前就可以认输了。” 柯妤淡淡一笑,眉目含情,说道:“即来比武,就只用我楚国特有的功夫。” 说完,她从腰间抽出一条细鞭。这条鞭柔韧异常。 不过,等柯妤将它握在手中,微一发力,那鞭就好像注满了力量,立时向空中弹出三丈,仿佛空中一道优美的弧线,映着日光,发出赤红的光芒。 “你可认得我这鞭?”柯妤问道。 胡衍摇头,眼睛警惕的盯着她那条长鞭。 “我这条鞭名为‘夺朱’。你可要记住了。” 话音落时,柯妤右手轻甩“夺朱”,在风中,犹如条条红蛇翻滚,又似道道朱霞满天。 观看的人只看见这片红色连片结甲,向胡衍铺陈而去,却看不见具体攻击的点在哪里。 胡衍见此并不慌张,将手中的金刀,再次画出一片潮头巨浪,高昂向上,迎着那大片飞来的红霞,毫不退让。 金光与赤色相撞时,放出一片耀眼的光芒,让山坡上的看客们全都瞬间晃瞎,不得不遮了双眼。 柯妤仿佛并不着急取胜。她在擂台上轻扭腰枝,不断挥舞着红色的巨鞭,仿佛在跳一支长袖舒展的舞蹈,姿态优美。 她踏出几个舞步之后,便渐渐露出妍态。脸上的笑容变得迷幻莫测,勾人魂魄。腰肢的扭动也愈加的婀娜妩媚。 同时那长鞭,仿佛在空中开始有节奏地摆动。而这种节奏,在楼上观看的林煜看来,却是非常危险的。 “煖辰,你看那鞭子摆动的节奏。”林煜低声说。 “看到了,这种节奏很有催眠的效果。看样子她这‘夺珠’,竟是催眠的利器。”龙煖辰若有所悟说道。 他们几人还在议论,擂台之上已经形势突变。 却见那胡衍虽然手中依然勉力舞动着金刀,可是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空灵,已经不知在看向何处。 他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怅惘,然后出现明显的涣散,就像已经得到了心灵最大的满足的人露出的神色。 柯妤不慌不忙挥动“夺朱”,趁胡衍刀势渐弱,抢出个空档,飞身到他身侧。 “夺朱“长鞭用力一卷,卷住胡衍魁梧的身躯,再一甩,那胡衍便已经向天空飞去,画一道弧线,落入了水中。 有守候的小船迅速将胡衍搭救起来。众人看到他登岸时,依然是那种痴迷的表情,心下都觉惊异不已。 “没错,他肯定被催眠了。”邵易也说道。 公子嘉吃惊的望着被人搀扶离去的胡衍,问道:“催眠?也算是武术吗?” “这柯妤‘夺朱’鞭法,就是混合了催眠和鞭术的特殊功夫。恐怕后面的高手,也会遇到同样的麻烦。”林煜说道。 正在几人观看擂台赛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有公子嘉先前布置下去的赵军探子,送来了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 这条情报是在他们日夜监视邱狄安的情况下,截获的来自仰度阁内部传递的一条最高机密。 这消息说九宫已派出三名天干杀手甲、丁、戊,欲在蜀山英雄会上刺杀李牧。 这一消息其实并不是太出人意料,毕竟九宫曾派出杀手“辛”寒蜩已经执行过一次对李牧的刺杀。 这次前来邯郸的宾客,公子嘉都派赵军的探子仔仔细细暗中审核过。他想来想去,唯有同在这三楼包房的那三人最为可疑。 “甲、丁、戊,”风洛棠快人快语:“九宫这次又派出了一连三名杀手,志在必得。看样子这次英雄会里面还会有很大的危机啊!” “可是这三个顶级杀手如何能明目张胆的接近李牧,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完成刺杀呢?”邵易有些不解。 “不行。”林煜说:“我们不能赌他们做不到。现在天色已过正午,接近黄昏时分,正是所有人陷入疲惫之时,恐怕也是刺杀的最好时机。” “那依你之见?”公子嘉问道。 “不如我们几个提前布好阵法。千万不能失了先手。”林煜说道:“我们就试一下刚刚学会的‘羽螭阵’。” “煜哥,帮我夺舍李落棠。”风洛棠急切地说,可是话一出口又赶紧看了一眼公子嘉。 公子嘉微笑着认真肯定道:“我可以直接前往李牧身边,剩下你们几位别人也看不到。我们将阵法摆好,一定要护住李牧将军。” 龙煖辰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说:“这样最好。” 风洛棠已经再顾不得说话,飞也似的往外冲,一边冲还一边说:“既然决定了还不快!” “等等。“公子嘉最是沉稳。他先派人探了一下隔壁那三人的情况。 探子很快来报发现那三个人始终在房中没有出来过。但是这间房在顶级的高手对阵中,却报了三个名额。一人名唤仇大,一人仇四,另一个仇五。 这样一分析,那甲、丁、戊必是这三人无疑了,而那仇大定是那“甲”。 几人急匆匆离了房间,便往那主席台上过去。还是由林煜打出一张符纸,风洛棠瞬间夺舍了李落棠。 她回身看了一眼李牧,忽然站起身,往旁边挪了几步,坐在了李牧的右手斜前方。 她挪出的这个空间,刚好让邵易可以坐在她身前,龙煖辰坐在她身后,而公子嘉刚好坐到了李牧的右边和李落棠的左手,林煜就自然的坐在了李落棠的右手。 李牧很诧异公子嘉会直接来到他的观看席上。 他简单寒暄了两句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公子嘉却欠身低头道:“擂台上太精彩。请允许赢嘉先仔细观看,”说完便面朝擂台,一声不响,仿佛入定了一般。 五人坐定之后开始发动“羽螭阵”。阵法一经发动,迅速不断积蓄能量,很快便运转到位,五色精气缓缓集聚,在阵法上空形成了一片明亮的气罩。 这时的擂台上,已经是好几拨进进出出,几番大打出手,都被楚国的大楚巫柯妤全部击败。 接近黄昏时分,又声铜锣奏响,这一擂最后的获胜者仍然是大楚巫柯妤。 柯妤在台上一抖袍袖,施施然向主宾席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各位高手承让了。” 大楚巫含笑聘婷的走到擂台的中央,宛如水中静立的佳人,一点也看不出一下午的征战劳顿。 再一个上擂台挑战她的是最大宗门“云笈宗”的穆靖长老。 穆靖长老身形矫健,一步步稳重的走上擂台。他背后的手提着那条金棍,但面色却非常和蔼平静。 穆靖左手手捻三缕长须,用有些粗粝的声音道:“大楚巫远途而来,却将楚地的功夫展示得淋漓尽致。老夫佩服。” 说完,他将金棍胸前一画,带出一阵呜呜的风声,说道:“不过,你这鞭法的玄妙,我也看出了端倪。那就让老夫再好好领教一下吧。” 穆靖长老将手中金棍一晃,一片密不透风的棍风,织成一张巨大的金网罩在面前。而脚下仍一步一步稳步向前,直逼大楚巫柯妤。 柯妤双袖一转,重又展开了优雅的舞步,将手中的“夺朱”挥洒得如一片红云在四下缭绕,仿佛要绕到那一片金盾一般的光芒之后。 但是穆靖长老的功夫已臻上乘,不是普通功夫可以比拟。这一片金光是他几十年的修为打造出的御敌光盾。柯妤的“夺朱”竟然无法穿透。 柯妤再次使出那奇怪的摆鞭法。可是穆靖长老挥舞金色光盾挡在眼前,并不为鞭法的规律摇摆所惑。 柯妤单脚点地,忽然飞身跃起。她的一条长鞭在空中如长蛇剪云,划过天空,一道赤红光芒,竟落到了穆靖长老身后。 穆靖长老将棍交由左手。密不透风的棍风便向后扫去,适才那片金色光芒将他的后心也罩住了。 但是就在这一回转身的瞬间,柯妤“夺朱”那精巧微小的鞭稍直插入金光内,又开始左右规律的摇摆。 刚才那一阵鞭法攻击不过是要把蛇尾一样的鞭稍,如此这般送到穆靖长老眼前。 穆靖长老已知那是类似法术的功夫,刚闭眼躲开,又感到“夺朱”甩来的红色鞭风已到近前,不得不又睁眼挥棍相抗。 可就在这合眼又睁眼的一刹那,“夺朱”的催眠效应发动了。 穆靖长老只觉眼前一花,周围似已不再是大擂台,而是什么深山丛林,高山流水,是他从未见过的宏伟山色。 他愣了愣,手中的金棒虽然还在挥舞,但卸去了不少真气。 柯妤趁此机会,使那本来还在来回摆动的鞭稍突然抖动弹起,如飞鹰扑食的巨喙,直接叨向穆靖长老的额头。 穆靖长老用脑中最后保留的第六感本能,收回金棒,挡住了这一击。 可是他面上的神情,已经全然变成不知所以的样子。 柯妤的“夺朱”迅速发出第二击、第三击,无数条火蛇缠绕着穆静长老,直至将他紧紧缠住。 长鞭一个抛飞,这闻名天下云笈宗的大长老,竟然也飞向擂台之外。 但是穆靖长老的功夫毕竟深厚。他脑中只晃神了一下,当那鞭稍一变招式发动攻击时,他迅速用真气将刚才的幻觉冲开。 所以当“夺朱”缠绕全身,将他飞抛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神志清明。 他运起全身内力,一个较劲,在空中翻跃,挣开了“夺朱”的束缚,反身飞回了擂台之上,对柯妤大声说道:“火正宫如何能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法!这也算武功?”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六十一章 叠鬼 穆靖长老一脸不屑和愤懑,他手中金棍一挥,重新拉出一个浑圆的架势准备再次发起攻击。 而大楚巫柯妤也将长鞭空中一甩,“啪啪啪”暴起三声响亮的鞭花,柔声细语道:“放马过来,小女子还真不怕你这响当当的名头!” 可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大胖子跑上了擂台。这个胖子跑起来却并不吃力,竟可称得上是身轻如燕。 只见他圆脸肥肉嘟嘟着,一双眼睛总像睁不开,一个大大的红鼻头在脸上特别引人注目。 “哎呀!先住了手!”他大声地跑过来阻挠道:“你俩先慢动手!其实我这个拿的才是高级组一号。真要开始比赛,也应该是我的号!” 他口称自己名叫仇大,抽签时就是武林高手顶级对决时的第一号。 穆靖长老金棍空中一收,转身对矮小胖子说:“我云笈宗怎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误?!你等我打完这一擂再来比!” 矮胖子大声吵嚷,喝道:“这英雄会的抽签怎可以如此混乱?搞不清楚今天还就不行了!不是光我啊,我后面还有我兄弟仇四和仇五呢!我们三个的号都在你前面!” 说着,他一指在栈桥上像是排队等候的一个带斗笠的大高个和一个背着弓箭的高壮汉子。 穆靖长老哭笑不得,只得收起攻势,望向大楚巫柯妤。 柯妤显然也措手不及,长鞭一顿,卷回腰间,似笑非笑地站定身形,并不多话。 那红鼻头的矮胖子越发的不依不饶,非要穆靖长老和柯妤两个选出一人先跟他们三个依次打过方才罢休。 这时候有主持英雄会的赵国官员几人匆匆跑上擂台前来解说和查验,又有护卫的赵军中派出人来上擂台监察此事。 一时间,擂台上乱乱哄哄,吵作一团。这一吵嚷把大部分观众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就连赵王赢迁也不明所以地抻着脖子观瞧。 可就在人们神经都已松懈,在那里看热闹的时候,突然,一片连发的袖箭从叫仇五那大汉的两袖中飞出,又密集又准确地越过赵王,射向他身后端坐的李牧。 同一瞬间,那矮胖子、大高个和壮汉立地暴起,直追着袖箭的攻击,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前排看客的肩膀,直接攻击向李牧。 惊变猝然发动,连守卫的赵军还来不及反应。三人身形快如闪电,杀意大盛,锐不可当。 尤其是那红鼻头的胖子,飞动起来却异常的灵活矫捷。他手中拿着一把奇怪的兵器。露在前面的三棱带刺胜过最锋利的匕首。后面是个带刺的铜球,只比常人使的铜锤略小一些。 这奇怪的兵器有江湖老手会认得,是闻名多年的“银殳既出,锤杀日月”的著名杀器“月殳”。 飞身纵起自称仇五的大汉,两袖之中的袖箭尽发,又在空中抽出一对好似匕首的雌雄短剑分握两手,借一弹之势也向李牧击出。 那雌雄剑名号“双极”,锋利无比,削铁断金不在话下。攻击而出时也是裹挟着千钧之势。 而那个头戴斗笠的瘦高个儿仇四,一袭棉布黑袍,全不惹眼,只手中那带着巨齿的大剑飞刺出去,剑身竟放出蓝莹莹的剑芒。 此乃名剑“天缺”,江湖传闻绝少出手,但凡一出手便有击破长空之力。 李牧骤然抬头,在望见飞来袖箭的一刻也将右手臂上的轻弩击发而出。 然而不论飞来的袖箭还是击出的轻弩,全部在李牧面前的虚空中,忽然被卸去所有弹飞的劲道,凝固空中,然后噼里啪啦的坠落于地。 更为令人惊奇的是那飞身而来的三个刺客发出的刺杀一击,也好像插入了水体之中,丧失了前进的力量。所有的攻势和气力如泥牛入海,轰然消散。 在三个杀手跃起空中向下俯瞰的眼中,只看到李落棠和公子嘉同李牧一样,坐于地上巍然不动。 他们所看不到的,是已经发动的“羽螭”大阵,早已将李牧四周三丈之内罩得严严实实。而他们的攻击被这“羽螭阵”吸食殆尽。 李牧的两个儿子抽出佩剑,也想上前挡住刺客。但冷静异常的李牧却已经发现情况的变化。他见那三个杀手不能近前,用手一摆,直指制止了两个儿子的冲动。 世间顶级的刺客杀手在发起攻击时,务求一击必中,通常不会期望在后面的攻击中杀掉目标。 而现在,三个著名的九宫天干杀手甲、丁、戊已经失了这首发一击便中的机会。 惊骇之余,他们只得重新组织力量发动再一次的攻击。 只见那红鼻头的胖子大叫一声,如震天狮吼,手中“月殳”一抖,再次蓄满力量向李牧扑去。此一扑之力,已用了矮胖子几乎全部的真气。 另两名杀手紧随其后。巨大的“天缺”剑空中一抖,蓝光闪动,追着李牧的要害胸前而去;雌雄“双极”不甘落后,两道银光,也几乎同时划过天空,直取李牧咽喉。 然而这第二击亦是徒劳。这三件兵器冲入“羽螭”阵的威势,瞬间被吸食吞化得无影无踪。 那三名杀手再击不中后落地时,像没有武功的莽夫一样,身形摇晃,完全失去了攻击的锐气。 三人气喘吁吁,丧失了大部分战力。只听那红鼻头的矮胖子大呼一声:“结阵!叠鬼!”而高个瘦子和壮汉各自应和一声:“叠鬼!” 此言一出,周围观看的江湖人士中有见多识广的,已经变了脸色。 就连穆靖长老和大楚巫,也立刻神色凝重,警觉地拉开防御的架势,不敢怠慢。 这“叠鬼阵”可是一门古老的阵法。江湖上已经多年未现。据说此阵法阴损恶毒,且杀人时毫无章法,凡距离此阵三百步者,均死无葬身之地。 矮胖子喊出阵法后,高个子和壮汉迅速向矮胖子集中。三人背靠背,身形下蹲,双膀互撞,两手于胸前合十。 九宫之所以这次派出甲、丁、戊三人同时前来刺杀李牧,就是因为他们三人的师傅恰为同一人。 而这个师傅所秘传过的这项布阵秘法,就是名为“叠鬼”的阴损大阵。 三人立即气沉丹田,将气海之中全部尚余真气调动而出。高矮胖瘦融为一身。只见他们三人气脉相连,合十的双手缓慢拢于头顶。 融会贯通的真气游走,碰撞聚合在一起,从这三人的后背背心中间,形成一股纠缠的青气,盘旋向上。 从这股青气中,影影绰绰发出无数的鬼影,层层叠叠,向外铺开。 这些鬼影似飘忽的浮光掠影,你追我赶,越飞越快。 鬼影中,有喜不自胜的欢喜鬼,有怒目而视的嗔怒鬼,有唉声叹气的懊悔鬼,也有乐不可支的嬉笑鬼,真是喜怒哀乐,各样表情。 这些鬼影四散飘忽,有大有小,层层相叠,向外攻击。 一霎时,这鬼影密布的区域虽在这晴朗的下午时分,却忽然陷入阴霾。四周变得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鬼影一边扑出,一边哀嚎。声音凄厉尖锐,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在场的千人看客,无不毛骨悚然,仿佛跌入人间炼狱,身心完全不受控制的惊惧战栗。 一片鬼影大盛之时,鬼哭狼嚎。鬼影四下震荡,波及至李牧一行人四周很多观看的贵族豪绅,以及赵国护卫军士。他们全部面色惨白,双手捂耳,痛苦不堪。 人们头脑中只听见那些厉鬼的嚎叫,眼中只看见层叠而来的鬼脸,简直几近肝胆欲裂,逃无所逃。 猛见这“叠鬼阵”,就连对阵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李牧,脸上也掠过一丝惊异。 然而,那些发出攻击的鬼影撞上“羽螭”大阵就像一片片无形的阴毒拳法打在阵中,让大阵结成在李牧上空那片透明的清气,不断的震动。 李牧肉眼所见到的更是清奇。不知为何,就在他们几人面前,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棉花墙,绵绵不断的吸收了所有攻击而来的鬼影。 就见这些鬼影和嚎叫声音一撞进去,便消弭而散,在李牧面前一丈已经消化如风。 与此同时,“羽螭阵”中的五人开始调动龙气,身后渐渐色彩清晰的龙气中,有本命神兽三条小龙腾跃飞舞。 丘子、青仔和蝉儿虽未长成,却已展露了小龙身形。这三条小龙在龙气中骤然涨大,已露出些许大龙腾云驾雾的本色。 每当片片鬼影飞进阵中,三条小龙翻越腾空,张开未生大牙的稚嫩龙嘴尽力吞食。 这些鬼影好像都是好吃的食物,被在龙气中养育得愈发成熟的小龙们吞噬殆尽。 五人的“羽螭阵”对抗得手后,再次运转升级。 上空的清气忽然形成巨大漩涡,将“叠鬼阵”散向四面八方的鬼影,以强劲的阵法和功力,抽吸拖拽进“羽螭阵”中央。 所有鬼影和嚎叫被拉入“羽螭阵”中,卷入漩涡消失不见了。 甲、丁、戊三人,用自己最后的真气功力结成的“叠鬼阵”只维持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土崩瓦解了。 毕竟他们最后的精气有限,真气流动打出之后,被消弥吸走,所以他们的体力消耗极快。很快便现出疲态。 过一刻,三人精疲力尽,浑身虚脱。他们挤靠在一起,渐渐没了生息,最后已是虚弱到昏厥。 片片鬼影和鬼哭狼嚎的声音都消失了。未时的阳光再次照在英雄会现场无数看客的身上,和煦温暖,安抚人心。 李牧长长松了一口气,目光恢复平静,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 赵王赢迁此时也如大梦初醒,不禁满脸愠色看向周围的护卫。 赵军护卫迅速上前,一张捕兽大网从天而降,将瘫在地上的三人全部罩住,立时俘获。 至于“羽螭阵”中的小龙们,吃了无数的鬼影,心满意足,在彩色的龙气中游走。 青仔愈发的放出青翠的光芒,就连头上的两角也好像因这顿大餐,微微的隆出; 婵儿的龙身,雪白得愈发明媚。金边的鳞片更加闪亮,就像刚刚沐浴了一场彩云飞霞; 而丘子也是饱食晏晏的样子,益发赤红的身体,好像火焰都要从鳞片中闪闪的溢出。 没有本命神兽的龙煖辰和公子嘉,经此一战,功力大增,面色红润,真气大盛。 几人见三大九宫天干杀手已经悉数被俘,渐渐将功力和法术安定下来,直至收了阵法。 公子嘉吐出一口气,面色容光焕发,精气饱满地转过身。 他与李牧对视了一眼,读出李牧眼中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困惑,有赞许,也有一丝期待。 公子嘉起身问候道:“大将军受惊了。这几个刺客请让我带回去,好好审问。” 李牧轻轻点头,依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镇定自若,说道:“无妨。公子请便。”说完后只用口型不出声音地又加了一句“多谢!” 坐在最前面的赵王赢迁,这时也回过神安心了许多。他已经意识到刚才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刺杀,心有余悸的向公子嘉问道:“刚才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嘉连忙上前答道:“启禀君上,不过是三个欲行刺武安君的刺客,现均已俘获。” “哦,既然如此,不如就此暂停了擂台,让护卫们仔细彻查清楚。”赵王说道。 他回身看了一眼武安君李牧,并未出言安慰,只是说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大家惊魂未定,都回去歇了吧。武林高手的最终决战放在明日吧。” 既然赵王下此命令,再也无人争说什么。这一日的英雄会擂台赛,便草草的收场了。 回到三楼的包房“邯山”,风洛棠几人说说笑笑,对今天“羽螭”大阵的运转很是自得满意。 “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婵儿,吃那些鬼影吃得有多开心!”风洛棠摸着皓腕上的白玉龙镯说道。 “幸亏提前布好阵法,否则这‘叠鬼阵’真的是很凶险。”邵易有些后怕地说道,和风洛棠对了一个安慰的笑。 “江湖上莫测高深。今日总算开眼了。”龙煖辰说道。 公子嘉一一给各人倒了茶水,说道:“今日幸亏有各位相助,救下了武安君。不过明日的擂台大赛,蜀山高唐门和我赵国方面,还需一人担当。” 擂台赛无论初级、中级还是高级的比武,都是由主办方蜀山高唐门接擂台第一阵。这是惯例。差点被今天穆靖长老和大楚巫柯妤的一战给打破了。 风洛棠想了想,说道:“公子啊,我们不如还是派出我黑哥。黑哥的剑法最精妙,又最能打。” 林煜也点头说:“没错,明天请公子安排龙辰将军到英雄会,由龙煖辰夺舍上阵打擂台。” “对了,我做了这高唐门的掌门,自然你们四位要给我做护法。少爷已经是侍剑护法,那你们三位也当仁不让要做我高唐门护法。”风洛棠对大家说道。 公子嘉三个含笑点头应允了。 “明日我黑哥以高唐门护法和赵国游击将军的身份上场,应当是面子足足的。”她又总结道。 几人商定之后,正要离开。忽听得包房的门咚咚大响。有人在外喊道:“公子,公子,不好了。出事儿了!”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六十二章 望气 这一声“出事了”,惊得三楼所有的包房霎那间安静。公子嘉不用走出门便知道各包房门内都有耳朵在认真的听。 他打开房门,让报信的探子进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声些。” 那探子满脸大汗,显然是奔跑而来,尽量压抑着激动,声音极小地说道:“公子,邱狄安死了!” 公子嘉满脸诧异。甚至连林煜的脸上都带上了惊讶之色。 风洛棠几人迅速跟着公子嘉出了“蜀山会”。公子嘉随即跃上一匹手下牵过来的快马,打马飞奔,向邯郸城中驰去。其余几人,更以光影速度直接奔到了邱家大院。 邱家大院里人影憧憧。已是掌灯时分,却只有后院灯火通明。 赵国的军士院前院后站得满满当当,已将邱家大院的一干人等看守起来。 公子嘉迈步向邱狄安的书房走去。负责监视院内的一个校尉禀报,邱狄安的尸首就是今天下午,在书房被发现的。 早上的时候,赵国的探子还一直跟着邱狄安,未见任何异状。一直到下午,他从买卖上返身回府,也没有看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邱狄安如往常一样进入了书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和老父亲共进晚餐。跟踪的探子悄悄潜入了书房,便发现邱狄安已经死得不能再凉了。 公子嘉亲自手持烛火,俯身去看地上已经咽气很久的邱狄安。 只见邱狄安面色青紫,眼下的青色尤为突出,嘴唇黑紫。仵作的验尸报告说是死于中毒,应当没错。 公子嘉将邱狄安翻过来。林煜四人也凑上头去看。 只见邱狄安的背后有大片的暗紫红色尸斑。尸体的尸僵在翻动弯折之间并不明显。 “依然很像是氯化琥珀之胆碱中毒。”龙煖辰低声说道。 邱狄安的死状,确实与李牧封武安君那晚的夜宴上,要毒杀公子嘉的那名舞姬之死,毫无二致。 “看来也是死于‘美人僵’。”公子嘉说完便默不作声,站起身来,将所有手下兵丁摒退出书房,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安静的书房中好与风洛棠几人做一番讨论。 “林煜,依你之见,这等情形会不会是仰度阁灭口?” 林煜微微摇摇头:“邱狄安虽在邯郸城仰度阁里,不算顶尖人物,但是一向谨慎可靠,并无差错。仰度阁没有道理将他灭口。” “那会不会是九宫的人啊?”龙煖辰问道。 “我觉得很有可能。自从仰度阁在樊於期的指挥下脱离九宫,紧急下潜之后,仰度阁的谍子一直静默不动。包括这邱狄安,除了送阿媚进宫一事,再无其他动作。”林煜分析道。 他白皙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显得有些苍白,长睫的剪影遮住了他沉思的双眼。大家明白这樊於期在林煜心中已成为一个死结。 “上次刺杀公子嘉的那名舞姬,高唐门认为是赵王赢迁的主意。当时高唐门只是以舞姬此人打了个掩护,而毒药,据元清长老所说,是赢迁派人给他的。这里面的可信程度到底有多少?”林煜分析着。 “如果真的是赢迁要杀公子,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要拐个弯儿通过高唐门。所以我怀疑,这原本就是九宫的计谋,借赢迁之名,通过高唐门暗杀公子。”林煜继续说道。 “而这次能够准确的杀掉仰度阁的一名小头目,更不可能是从赵国王宫来的势力。所以九宫派人扑杀已经紧急下潜的仰度阁,是很有可能的。”林煜说完抬头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已经归于平静。 “如此,我们必须尽快将手里掌握的仰度阁谍报网监视保护起来,不要让九宫一一给斩杀了。“林煜最后说道。 “理当如此。”公子嘉应声附和道。 此时,又有探子叩门来报,从另一名已经监视很久的仰度阁头目那里,截获的最新情报是今晚子夜,在邯山院蜀山英雄会大擂台,将有一些神秘江湖人物私下挑战比武。 “哦,如此深夜比武,是什么样见不得人的江湖势力要自我较量?”公子嘉困惑地抬起头望着众人。 “最好派人去看看。也有可能是九宫借江湖名义将仰度阁的高手约出来,乘机斩杀。”林煜说道。 “公子啊,“风洛棠开口说道:“就让我和少爷去看看吧。你们继续在这里查案。” 公子嘉抬头望向林煜和龙煖辰,两人都点了点头。公子嘉说道:“那你二位定要小心。” 风洛棠嘻笑着说:“放心吧。我家少爷的功夫你们还信不过?” 几人露出会心的笑容,目送风洛棠像一阵风一样飞奔出房间,后面跟着腰系干将宝剑的邵易,一同跃入夜幕之中。 “来人,”公子嘉略一思忖,吩咐道:“通知邵易之迅速赶到邯山院大擂台做一番探查。” 邵易之快马轻骑,催动宝马“极地”直奔邯山湖大擂台。 这几日,他一直在公子嘉的景明宫中镇守,处理日常事务。今日入夜之后却接到公子嘉的指令,不敢怠慢地出发了。 抵达邯山湖时已是亥时。邵易之在蜀山会前拴好自己的千里马“极地”,不紧不慢地向邯山湖岸边走去。 他察觉到夜色中不断有一群一拨的人,也在向此地集结。 邵易之提起警惕,握住腰中长剑,调匀气息,继续向前走。 走到白日里主席台前,在月色下,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大擂台上的情况。 邵易之在他十几年的游侠生涯中,曾三度前往大周朝的国都洛邑,向望气宗师檀微子拜师学艺。 他的望气功夫如今已是炉火纯青,所以往大擂台上一望之下,便看到了那两个也许别人看不见的人。 一个少年,身着黑色夜行服,细腰乍背,高挑的身材。一张俊脸,在夜色中,只看到闪闪生辉的双眸,那模样竟然跟邵易之自己有七八分相像。 少年身边的女孩子,也不过及笄之年,生的白皙明媚,姣好动人。她也是一身黑色的劲装。 两人都手握腰间长剑。而那长剑兀自分明发出低吟,相应合唱,显然不是人间俗物。 邵易之一望之下,吃惊异常。他没有停下脚步,缓缓的从栈桥走上了大擂台,向那两个少年人走去。 邵易看着夜色中一身月白软甲的邵易之向他和风洛棠走来时,大为惊讶。邵易之眼中的神色分明是看见了自己。 他轻轻握住风洛棠的手,将她稍稍拽到身后,然后对邵易之说:“易之大哥,你暂且停下别动。你是不是真的看见了我们?” 邵易之停下脚步,嘴角含笑,点头称是。 风洛棠从邵易肩侧露出小脸儿,巧笑说道:“易之大哥,你是怎么能看到我们呢?” 邵易之说道:“我自大周朝望气宗师檀微子老师那里学的望气之术。一望之下便见你二人,和我以前梦中多次遇见的一模一样。邵易之有礼了。“ 邵易和风洛棠赶紧还礼说道:“易之大哥,以前没有打招呼夺舍共情,实非得已,万望见谅。” 邵易之轻笑道:“你们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所为如我梦中所见,叹为观止。每每想起都激动不已。而今竟能面对面相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风洛棠见邵易之大哥说得客气,脸色微红,答道:“易之大哥过奖了。不过是些新学的手段。今夜想必是公子嘉派您前来,不如我们一起看一看这午夜的江湖比武,会有怎样的热闹?” 邵易之走过来,与邵易并肩,看向岸边越聚越多的人群。 江湖各种掌故传闻,邵易之是捻熟于心的。 他给两人细细介绍道:“江湖四大门派,东方山海城;西南上下关;西北云笈宗和南方火正宫。据听说这四大宗门,均和九宫有所牵连。” “而今夜前来的,我观察了一下,大多数为非正道的宗门派别。那边那三个人,来自青山湖,据说是响马强盗起家,有过打家劫舍的劣迹。” “你们再看前面那五六个壮汉,是紫岳宗来的人。紫岳宗是这几十年才崭露头角的。他们在民间开设赌坊,很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收入,所以壮大得很快。” “那边以那个老者为首的一群人来自上方山。上方山是燕国最大的地下宗派,专营偷盗、暗杀、窃取情报、交通各国兵器等等。” “从西边骑马过来的十来个人,来自齐乌祖庭,是南方一个很大的宗派,专管水路贩运。今晚到的这些门派,依我看来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大户宗门,而都是些经营不可为外人道的派别宗门。” 邵易点头说道:“易之大哥对江湖如此熟悉,今晚有你前来,对我们帮助可太大了。你觉得,今晚这些来的小门派里,有多少会是仰度阁的势力?” “这个不好说。”邵易之说道:“仰度阁曾经在各国密布了谍子暗探,在各大宗室门派里,也都有派遣和安插。至于他们的人都做到什么样的级别,在门派中担任什么样的职位,确实很难查明。” “但我想今夜来的这些门派,除了云笈宗没到,山海城、上下关和火正宫,应当都是受九宫驱使的。其他宗门小派,是否受仰度阁控制,目前不好说。” 邵易之刚刚说到这里,就见岸边众人纷纷议论一番之后让开道路 ,一袭大红衣衫的火正宫大楚巫柯妤,摆动腰肢走过来,对邵易之行礼说道:“请问您是?” 邵易之答道:“我是赵国公子嘉门下邵易之,得知今夜在此有盛会,公子派我前来看看,并无他意,请各位自便。” 大楚巫嫣然一笑,说道:“既是如此,还望先生不要出手。只静静看我们胜负便是。” 说完她挥起袍袖,向岸边摆了几下。岸边众人交头接耳的声音低了下去。 柯妤说道:“今晚的比武,既非正式,便不用按顺序抽签了。哪位、哪个门派宗门想要上来挑战,随时可以,也可指名挑战任何宗派。如有伤亡,需自行料理,必须于日出之前结束。” 四处一片应诺之声传来。今夜前来的人们,看到比武终于将要开始,情绪逐渐高涨。 邵易之退到大擂台一角一座望楼的下面,转头对风洛棠和邵易低声说道:“早有传闻,江湖中武魁分阴阳。莫非今晚这场比武便是争夺这阴武魁?” 风洛棠和邵易听闻此言,更加兴趣大增。风洛棠双眼发亮,开心说道:“太过瘾了,这看个比武还有晚场。” 邵易也饶有兴趣地上前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骷髅头王老师,往空中一送。 那王老师便借助在前些日子里“羽螭”阵法演练中修得的法力,悬停在空中。 骷髅头王老师莹莹的蓝色眼洞,兴趣盎然的望向擂台之上。 这时就见一个老者跳上了擂台。那正是刚才众人包围在中间的那位燕国上方山的老者。 他报上姓名说是燕国上方山大护法焦元吉,要直接挑战火正宫的大楚巫。 于是立刻,毫无征兆和前奏,大擂台上已经开打。 柯妤从腰间再次抽出那条三丈长鞭“夺朱”,在空中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而那老者焦元吉,竟使得是一对银光灿灿的斧头。 那斧头只有小孩脸大,却看上去锋利异常,在月光下寒光森森。 焦元吉将两个斧头在手中旋转了一圈,灵活机动,然后一个近身,便向柯妤飞去。 柯妤的“夺朱”长鞭越挥越快,在身前便挡住了老者的进攻。几招相接之后,柯妤再次使出了她的催眠之术。 夜色中,月光的柔和,星光的黯淡,使得这催眠之术起到了事倍功半的效果。 焦元吉挥舞着的斧头渐渐失了准头。招式也开始涣散。 柯妤看准时机,一鞭便向焦元吉面门抽去,手下毫不留情,竟是尽了十分的全力。 这一鞭对于已经神情恍惚的焦元吉来说必定是毫无悬念的一鞭致命,其充沛的力道足以让焦元吉头颅爆裂,身死当场。 邵易一看,这分明就是要取性命的招式,不似在白日里将对方卷入擂台之下只求取胜。于是他大声的喊:“易之大哥!” 就在他喊出声之前,邵易之已经动了。他手中的长剑一抖,直接将剑挡在了焦元吉的面前,挑飞了柯妤攻势凌厉的一鞭。 柯妤收起长鞭,对邵易之说:“刚才已经说过,请先生不要插手。” 邵易之歪头看看那仍然满脸麻木,仿佛失了魂魄的焦元吉,转过头对柯妤说道:“既是比武,点到为止。在我赵国的大擂台上,怎么能妄动杀心?” 柯妤弯唇一笑。这笑容在暗夜里看上去是那么的狐媚,甚至带了点邪恶:“我们自己有自己的规矩。今夜的比武便是赌命。上这擂台来,就是个生死搏命的结局。你护得了一个,还能护得了全部吗?” 说完,柯妤长鞭再次在空中一抖,一个响亮的鞭花“啪”的在夜色中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周围看着的人不下二百,本来全都都屏气凝神,毫无声息。但这一声鞭响令不少看客倒吸冷气。人群中一阵骚动。 邵易之并不退却,继续上前一步说道:“易之不才。但是也愿意领教一下你这闻名天下的‘夺朱‘。” 说完邵易之挽了一个剑花,大踏箭步,迎向柯妤的长鞭。 “哎,少爷,你赶紧跟易之大哥说说,这怎么还动手了?”风洛棠有些着急道:“岸边那么多等着来打的,易之大哥不是咱俩,可别寡不敌众啊!” 邵易盯着邵易之的剑。他知道邵易之的剑法不俗。但是如此众多的江湖人士,确实没有全胜的把握。 他扭过头盯了一眼空中的王老师,说道:“王老师,你最近不是一直在修炼原来在骷髅灯中感悟的噬魂大法吗?不如和这催眠大法对阵一仗,看看有没有新的进步?”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六十三章 迷魂 骷髅头王老师的声音里全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哎呀!我等很久了。就想有个对手。‘噬魂’现在咱可不敢,但是‘迷魂’却要试一下!” 邵易轻松一笑,向前几步说道:“去吧,我给你掠阵。出不了大麻烦。” 骷髅头王老师在空中轻轻的漂移,慢慢悬停在仍然未发动攻势的邵易之的右肩肩头。 邵易之向右肩望了一眼。他已经用望气之法发现了骷髅头王老师,听见是邵易的安排,心中不免更加大定。 柯妤没等邵易之先动,直接就横扫一鞭攻来。她的鞭法一向迅猛而凌厉,不给对手太多的反应时间。 “夺朱”长鞭呼啸着便到了邵易之面前。邵易之身形一点地,躲过了长鞭,手中宝剑一振,毫无滞怠地向柯妤刺去。 柯妤身形灵动,闪过了剑风,长鞭向回抽动,直接就要缠上邵易之的身形。 邵易之一个侧翻,再次躲开长鞭,借势将长剑一摆,斜刺向柯妤身侧。 柯妤腰身一拧,卷动长鞭斜飞出三步。那“夺朱”如长蛇飞击,鞭稍已经到了邵易之的胸前。 邵易之长剑一挑,扫飞了鞭稍,身形就势向前一扑,剑尖直取柯妤的咽喉。 柯妤腰肢柔软,向后一翻,凭空使了一招铁板桥,让过剑锋,同时长鞭却在弯曲的腰下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就要猛抽,去卷邵易之的双腿。 邵易之在空中翻滚,稳稳落在三丈之外。此时柯妤也恰好落地。她将手中的长鞭在空中不断的画出一个又一个的浑圆。 一圈接一圈,这些浑圆开始有节奏的出现,并缓慢相连着晃动起来。 “又来了!“风洛棠紧张得不禁喊出声:“她这一招又来了!” “王老师,上!”邵易喊了一句。 就见骷髅头王老师像一张空中的孔明灯,飘飘悠悠,但是又非常及时的,挡在了邵易之的脸前一尺,刚好用他那小小的骷髅影子,遮住了邵易之的双眼。 此时王老师眼洞中那蓝莹莹的光,却忽然精光乍现,变成益发惑人的深蓝。 原本是注视着邵易之双眼的柯妤,此时却毫无防备的,对上了骷髅头王老师的两个眼洞。 一瞬间,柯妤感到从未有过的恍惚,虽然她其实看不见骷髅头王老师,但她的双眼却被王老师的眼洞锁住了。 很快,柯妤的恍惚被放大成一种心神不定。她手中的长鞭没有停下来,但画出的圆却越来越没有形状,失去了原先的规律。 不过三、五个弹指之间,柯妤的脸上便现出一种陶醉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世上最美妙的事情。空中的长鞭这回彻底乱了招式,变得像是乱舞的狂蛇。 刚才双眼已经失了焦距的焦元吉,此时像是被破了法术一样,又恢复了神智。 他就地一滚,举着双斧站起来,因为肉眼凡胎看不见骷髅头王老师,但是他却看见柯妤已经陷入迷茫的神情。 他心中大喜,挥动一双雪亮斧头,扑向柯妤的脖颈,就要直取她的性命。 邵易之一抖长剑冲上来,一磕将焦元吉的双斧挡开,厉声说道:“我既已阻止她杀你,你却立刻要来杀她。这比武,你刚才那一擂已经输了。技不如人,还要取人性命是何道理?” 焦元吉一声冷笑道:“如此良机,不得了她性命去,岂不可惜!再找这样的机会,怕是难了。” 说完,焦元吉双斧旋转,像两片发动的风轮,直扑挡在柯妤前面的邵易之。 邵易之剑法虽然出众,却在央央武林之中,不能算得绝顶高手。尽管应付焦元吉不在话下,几十招后他也已经是汗透后襟。 远处的风洛棠这时候急了,推了邵易两把说道:“少爷,快上啊!” 邵易也是焦急,握住干将宝剑的手几乎都要攥出汗来。他说道:“易之大哥此时又不是在睡觉,你叫我如何用‘籍梦令’夺舍?” 这时就听栈桥上一个沙哑的声音大声说道:“焦老头说的好。趁她病要她命,就在此时!” 说着一条身影也飞上了大擂台。只见这人一身藏青色的夜行衣,身形高大不算胖,却有个突兀大肚子。 此人满脸络腮胡,一双象眼不大,却有三层眼皮。他上了大擂台自报名姓说是青山湖的大当家尤德进。 邵易之在缠斗中分出神向尤德进望去,大声质问道:“你们青山湖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那尤德进哈哈大笑说:“咱们从来做的就是趁火打劫的买卖,最是知道什么是好的时机。”他边说边提着手中一件明晃晃的兵器掠了过来。 到得近前,风洛棠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一把不足两尺的三叉戟金刚叉。金刚叉的三个叉尖锋利无比。 尤德进把金刚叉拿在手中两手一错,竟舞出圆滚滚一阵疾风,向挡着大楚巫柯妤的邵易之攻来。 邵易之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回合下来,腹背受敌,竟是有些落了下风。 这可把风洛棠急坏了。她对邵易大喊:“还等什么?此时再不上,易之大哥连命都要丢了!” 说完,她飞身上前,插个空挡,伸出手掌一拍邵易之的后脑。 邵易之没有防备,一下子竟被风洛棠拍晕过去。而邵易配合默契,毫无阻滞的完成夺舍。 正和邵易之对阵的两人,心中本来因占了上风斗志大盛,想着速战速决,尽快取那柯妤的人头。 没想到邵易之此时卖了个大破绽,好像一阵失神。 焦元吉二人刚刚想要就着这个破绽,直取邵易之的要害。却意想不到的看见,邵易之不过一错神的功夫,双眼中顿时精光大射,仿佛一瞬间体力和真气都攀上了巅峰。 已经夺舍的邵易长剑一震,撩开两人的攻势,随手一扔,那长剑便“当啷”落地。 两人觉得奇怪,心想,这是不打了还是投降了?还没想明白,只见邵易腰间一抽,一把金色的宝剑便横在身前。 焦元吉和尤德进顿时大惊,只一看就知那把宝剑是真正的大杀器。 干将宝剑,金光流动,嗡嗡振鸣,仿佛是不用招式,便可飞剑而出,轻取首级。 二人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施展防守,准备寻得机会再攻上去。 邵易哪会给他们机会。干将宝剑飞刺而出,使出行云流水的蜀山剑法,几招便将焦元吉二人逼向擂台的边缘。 此时骷髅头王老师,仍然十分敬业的盯着柯妤。他一边用眼洞吸住柯妤双眼,一边缓慢的向前飞行。很快,他距离柯妤的脸也就是两尺之遥。 王老师对着风洛棠大声的说:“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目不转睛的看过美女。这可是眼对眼,直抵心灵的感觉呀!我靠!” 风洛棠大声回道:“为人师表!不许说脏话!” 王老师连忙说:“对,对。口误,口误啊!就当我没说。” 那边邵易一招“漫天散云”,再接一招“仙人推山”,只听“扑通”,“扑通”两声,焦元吉和尤德进一前一后落入了水中。 岸边上的上方山和青山湖门中众人纷纷跑来搭救起那二人,狼狈地退回岸边去了。 邵易收起金色干将宝剑,转身向柯妤的那方看去。 只见骷髅头王老师,悬停在柯妤脸前一尺,正像一头不断向前拱的小狮子狗,费力的用额头向前顶去。 柯妤依旧是双眼迷离,身形却在不停的向后退。 不远处的风洛棠压抑不住的笑出了声,双手十指交握在胸前,以一种典型的粉红粉丝神态大声喊着:“加油啊,王老师!” 骷髅头王老师不停的往前拱着,当真是费了不少气力,直到终于“扑通”一声,柯妤也仰面倒进了擂台下的湖水中。 这时就听王老师发出长长的一声“耶!”然后,磕头如捣蒜般颠颠儿的向风洛棠飞去,口中还不住地说:“我做到了!做到了!我的‘迷魂’,是不是算练成了?” 风洛棠伸手抚上骷髅头的头盖骨,喜滋滋说道:“乖!这回可以算你立一大功!” 邵易走到大擂台边上,向水中张望。只见岸边一道红色的身影,也“扑通”跳入水中,几下就连人带鞭将柯妤抱起,回复岸上。 那人也是一身红袍,从身影看,应该是楚国一同前来的熊启。 “这熊启原来还会如此高深的轻功。”风洛棠说:“他恐怕也是火正宫的人,凭他王家的身份,地位肯定应当在这柯妤之上。” 岸上的熊启小心翼翼的抱着柯妤,奔向远处几骑高头大马。怀抱柯妤飞掠上马背后,他狠狠望了一眼大擂台上傲立的邵易,一扬鞭便绝尘而去。 邵易刚要松一口气,和王老师调侃两句,忽听得擂台之上,有人高声诵道:“在下紫岳宗赖承勋,特来讨教。” 邵易回头望去,只见擂台上站着一个与洪亮的声音十分不符的矮个子中年人。 那人瘦小枯干,眼睛不大,留着两撇小胡子,穿一身灰色衣袍,手中只提着一把木剑。 邵易转过身,向那自称紫岳宗赖承勋的人走过去,一抱拳说道:“相互切磋,在下的荣幸。” 邵易手向腰中剑柄握去,那中年人却用手摸摸自己的小胡子,嘿嘿说道:“别急,我可不是来向你讨教剑法的。我是想来和你赌上一局。”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三个足有核桃大的骰子,一个接一个的向空中抛去,然后又用手一个个接住。 赖承勋微有得色的说道:“赌法很简单。我把这骰子抛上空中,用这木剑与你过招。你如在骰子落地之前将我击败,还不能算赢。必须同时猜个大小点。猜骰子也赢了,方才算数。” 他忽然一脸严肃:“剑法和骰子有一样不能赢,就算你输了。” 邵易一听都气乐了,这还有自己现场制定游戏规则的。于是说道:“行吧。”然后扭过头看了风洛棠一眼。 风洛棠很想把邵易使的眼色转给王老师,因为毕竟上空中接骰子的事儿,肯定是骷髅头王老师的活儿。 王老师很懂事儿的对风洛棠说:“什么也别说了。这事儿交给我吧。” 这时候就见紫岳宗赖承勋轻巧地一伸手,将骰子一个一个向上尽力抛去。这一抛之下,骰子竟飞上去十几丈高。可见此人内力也是十分深厚的。 抛出骰子之后,赖承勋的木剑急速一挥,上下翻飞,戳戳点点成无数剑花向邵易袭来。 原来这赖承勋竟是个点穴高手。此木剑并非用来劈砍刺挑,而是专门用来打穴的。 虽然邵易并不想在这普通的擂台赛中使出魂力真气,或是祭出龙令,但是毕竟邵易之的身体不过肉体凡胎,真要是让赖承勋这木剑打到穴上还是不妥。 所以邵易微运真力,调动起些许龙气,形成一片氤氲的红色,挡在面前。 赖承勋的木剑哆哆点点,却不能触到邵易的身体。赖承勋见骰子已经转而向下,大声问道:“选大?还是选小?” 邵易抬头一看,骷髅头王老师已经飞奔向骰子,便笑嘻嘻的说:“我选豹子,三个五的大豹子。” 赖承勋哈哈大笑,飞身跃起,用木剑在空中轻轻一拨,让每一颗骰子都换了方向后才向下坠去。 赖承勋这一手,其实在江湖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叫做“空中打赌,落地赢钱”。 他仗着自己平日里点穴功夫深厚,桃木剑尖十分有准头,可以在空中拨动骰子的方向,想大便大,想小便小。 然后在骰子即将落地之时,他再用桃木剑轻轻一个一个将骰子用剑身接住。那便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博得满堂喝彩的一手绝招。 今天夜里,赖承勋用多年行走江湖逢赌必赢的这个高招,本来是要在江湖英雄们眼前露一手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伸出准备接住骰子的桃木剑,却见三个骰子翻着滚儿的,又向上飞去了。 其实骷髅头王老师还是蛮辛苦的。毕竟有三个骰子,所以他滚完了这只滚那只,忙得不亦乐乎。 赖承勋只看到三个骰子在空中如炒崩豆一样,忽上忽下,就是不落到他的剑上。 一辈子只凭这一手露了无数次脸的紫岳宗老大,终于脸上挂不住了。他收起桃木剑,叹了一口气,向邵易抱拳说道:“真是遇上高人了。班门弄斧。让您笑话了。” 说完,赖承勋转身欲走,只听“啪啪啪”,三只骰子落地。他回头去看,竟然真的是三个五点的大豹子。 此时空中的王老师正得意非凡,对着风洛棠就喊:“怎么样?没白忙活吧!我摆的到底对不对?” 邵易赶紧接话说:“就是这样的豹子。完全没错。厉害!” 正要退下擂台的赖承勋,摸不着头脑地想,不知道邵易到底是在说谁厉害,难道还有这样表扬自己的? 赖承勋还没走下栈桥,又一个身影飞跃上擂台。来人声称是齐乌祖庭的大长老鹿宪仁。 鹿宪仁身着一身宝蓝色长袍,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骨架匀亭。他同样也是腰间一把剑,将剑抽出,竟是一对鸳鸯剑。 鹿宪仁对邵易说道:“我可不知道别人是来做什么的。反正我本来就是来比武的。看来看去,这里面你的武功不错。所以你必须和我打一场。” 邵易无语,摆了摆手无话可说。这回他连干将宝剑都没有出鞘,连鞘带剑拿着,等着鹿宪仁手持鸳鸯剑攻上来。 鹿宪仁规规矩矩摆了一个起剑势,两柄鸳鸯剑一把胸前,一把头顶。动作优雅好看。 刚要杀上前去,忽然一个声音暴喝道:“站着别动。你先靠边儿。大哥还没说话,你是逞什么能?” 这时就见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穿一件黑色夜行装,手里也提着一对鸳鸯剑,几个纵身,便站到了鹿宪仁的前面。 他没有回头大声的说:“女孩子家家,还不快退下。” 风洛棠和邵易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自称鹿宪仁的是一个高挑的少女。难怪她看上去纤细挺拔。 刚才称自己鹿宪仁的女孩子装不下去了,一跺脚说道:“大哥,我先上来的,应该我先打!” “仙然,快别闹了!如果让师尊知道,你回去还不知道要怎样挨罚。快退到一边。” 说完他转过身,向邵易一抱拳道:“在下齐乌祖庭鹿宪仁。” “哦!这个是真的鹿宪仁了。”风洛棠对邵易说道。 鹿宪仁将两手中的长剑向一分,拉开架势说道:“领教了!” 然后双手一抖,一招双龙出海,便向邵易上下两路同时刺来。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六十四章 夜尊 邵易左手一挥,一阵龙气带着劲风热力铺展在前方,挡住了汹涌的剑势。 他右手往腰间抽出金色干将宝剑,剑尖指地,却没进攻,说道:“请这位兄台先住手。我有几个问题,一晚上了,都想问人,却没找到人问。看兄台你应该知道不少,不如你来回答我这些问题吧。” 鹿宪仁双剑一收,莫名其妙的看了下邵易,只说了一个字:“问。” “第一个问题。今天你们在此比武,到底是为何?为什么不参加明日的英雄会擂台赛?” “江湖上有些门派可以参加英雄会,而有些门派却更喜欢来争夺今夜的宝座。”鹿宪仁回答得很痛快。 “好。第二个问题:争夺什么?”邵易继续问道。 “你没听说过江湖上与武魁齐名的‘夜尊’吗?”鹿宪仁好像很是诧异。 “夜尊?”风洛棠说:“听起来挺不错哎,少爷!咱得了这个名号吧!”邵易歪头对她一笑。但看在鹿宪仁的眼里,就像是邵易扭过脸儿忍不住的嘲笑。 他勃然大怒,说道:“你们自诩为江湖人士,却不知道在江湖有明面上的,也有桌底下的规矩。而这下面的规矩,唯奉‘夜尊’为大。怎么你的话这么多?还有什么?” 邵易摆了摆手,笑着说:“没有了,没有了。打吧。”说完干将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流光,剑尖微微颤动,一阵龙吟嗡鸣划破夜空。 邵易一推干将宝剑,如破风的流星,带着金色的彗尾,一剑扫向鹿宪仁。 鹿宪仁见这剑气来势凶猛,只得用双剑同时格挡开。齐乌祖庭祖传鸳鸯剑法“同契生”,在江湖上,可以说是赫赫威名。 明日蜀山英雄会,齐乌祖庭的师尊鹿寅也会参加。只是那样大的排场上,小辈们没有机会登台。 所以鹿宪仁便存了这来争“夜尊”的心,不想被妹妹鹿仙然发现,先他一步抢上了擂台。 哥哥几招之下便露出了落败之迹。鹿仙然一声轻叱,也提了双剑冲上来,和哥哥并肩攻向邵易。 邵易一剑对四剑。剑锋密不透风,将兄妹二人凶悍无比的八方来剑,抵挡得滴水不漏。 战至酣畅处,他手腕一震,将龙气略微释放,浑身腾出一股热气,有隐隐的火焰流动在干将宝剑的剑尖之外。 兄妹二人越近邵易,越清楚感觉到他身上腾出的热浪,只得愈发提起精神,四剑齐进,尽量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二人自小一起练剑,遇到如此强敌,自是前后夹击,左右进攻,将邵易围了个水泄不通,困在当中。 邵易的蜀山剑法刚刚学成,虽然龙气魂力和这二人相比自是云泥之别,但他只想通过实战提升剑法的精进。 他提起真气灌于干将宝剑剑身。一剑挥出的威势便足可破四剑的剑气。所以,邵易与兄妹二人的对阵,游刃有余。 三人战在一处不多时,旁边看热闹的风洛棠忽然眼睛一亮,大喊:“少爷。咱家的人来了。” 此时赶来的恰好是林煜和龙煖辰。二人离了邯郸城,心中实在不放心,只留了公子嘉在城里处理仰度阁的事情,便匆匆赶来观战。 邵易瞥见煜哥和黑哥,心中陡然斗志大炙。他将干将宝剑横扫一圈,如凭空以金光一片,画地为牢,将那兄妹二人直震出去十余步。 鹿宪仁因为刚才冲势过猛,狠狠撞上了金色剑气,一口鲜血,喷在当场。 风洛棠和邵易赶紧跑过去,看着兄妹二人。 鹿宪仁被妹妹扶着站了起来,感叹说道:“往年如有争夺‘夜尊’的武林擂台赛,必然都是你死我活,血溅当场。我今日来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没想到还能在如此威猛的剑下偷生。多谢了!” 说完鹿宪仁倨傲的摆了摆手,扬起头颅,朝擂台外走去。鹿仙然转过脸来,却给邵易留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真诚甜美,如寻常女子般妩媚动人。 旁边风洛棠一掌打在邵易后心:“看什么看?赢了就是赢了。不许眉来眼去!” 其实能上得这大擂台和邵易较量的,已经是在岸边和众人较量过,选出来的胜利者。到得此时,再没有几个人能够走上这大擂台了。 风洛棠和邵易刚才也注意到岸边观看的人群中,三五成群,一直有人在比武较量。他俩原以为那是切磋,没想到实际上是大众海选的淘汰赛。 这时候又从人群中走出一名女子。她长发及腰,只在发上挽一条丝帕,一身翠绿衣裙,就是在夜色中也显出清清淡淡的美丽。 她大踏步的上了擂台,对邵易远远一抱拳,说道:“明日还有大战。今夜本来我不过是来看看。既然能碰上如此的好手,实在是手痒得难耐。不如,我也和你过上几招?” 邵易一歪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风洛棠。风洛棠嗔责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敢?!” 邵易向那女子抱拳还礼说道:“请教小姐尊姓大名。” 那女子大大方方的说道:“山海城城主严雷之女,严格格。” “山海城乃是东方大宗门派。既然说是来看的,为何还要亲自动手呢?”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响起。 绿裙女子回头一看,见是一文士打扮的人,也走上了擂台。他向邵易抱拳说道:“我乃上下关掌门李孝俭之弟李霄云。” 然后李霄云转头对那女子说:“做看客的,就要有做看客的自觉。山海城和上下关,都是明日大战的主角。是不应该在今夜派人来夺这‘夜尊’的。” 那绿裙女孩子哼了一声,不服气的甩了下手。刚要发作,却感觉一瞬狂风扫过,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越过他二人肩头,轻飘飘的落在大擂台的中央。 那文士模样的公子大吃一惊,失口道:“白云鹤?” 那女子也瞪大眼睛,轻呼道:“好多年江湖不见。这是连坐三任‘夜尊’的白云鹤啊!” 邵易不知这白发老者是何来历,但以他和风洛棠的聪慧,也猜到此人背景深厚。又听到那严格格说这老者连做了三任夜尊,必是在黑暗世界里的尊长级人物。 所以邵易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道:“见过前辈。还望前辈多多指教。” 白云鹤的脸上挂着嬉皮神色,乐呵呵说道:“这样的打架好几年才一回。这么热闹的事儿,总有人能告诉我。但今年来的路上,遇到了个朋友,多喝了几杯,耽误到这会儿,差一点儿,就丢了这收徒弟的好机会。” 邵易听闻此言,抬眼看去。那白云鹤果然鹤发童颜,一边用手捋着自己雪白的胡子,一边大咧咧的就往上走。 他一身布袍脏兮兮的,好几处破了大洞,看上去不像现任的夜尊,倒像一个老练的丐帮头子。 他走过来,拍拍邵易肩头,说道:“我一过来,就纳闷儿了。你这十几岁的小孩儿,怎么顶着张二十几岁的脸。还有这旁边的小姑娘这么好看。我就犹豫啊,犹豫!到底是只收你做徒弟,还是连你们两个一起收了。这事儿太难办了!” 然后他又冲着林煜和龙煖辰说道:“后来我就又看到这两个漂亮小孩儿。哎呀!四个全都收到我门下,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四弟子。这一下子还就成了宗门了!” 邵易听他说的只想笑,难不成这邋遢的老人家还从来没有过弟子?于是他问道:“前辈,难道这么多年您就没收过弟子?” “收过弟子。”白云鹤摆摆手,好像神态中多了一丝不好意思,说道:“哎!弟子很多呀。但是我认他们做弟子,他们就不认我这个师傅。是不是很过分?” 风洛棠几人现在已经明白,这老人家也是望气高手,早就将他们几个看得清清楚楚。 白云鹤又说道:“我收弟子三个条件。第一要长得好看,第二要打得好看,第三,”他停了停,很郁闷的叹了口气,说道:“要死的好看。” “啊?”风洛棠问:“你的弟子全死了?” “不是啦!我以前只招收死而不去的魂魄作为弟子。”白云鹤望天说道。 “那你可看错了。”林煜清冷地说:“我们可不是魂魄。” “没关系呀。所以这么多年我那些弟子,都不肯认我这个师傅,或者说没法儿前来相认。我这不是要换换口味,收你们几个做徒弟嘛。” 白云鹤自顾自念叨:“长得嘛都好看。那现在,咱们就看看打的好不好看了。”说完,他纵身一跃,跳到邵易的身边,伸手就想要去取邵易腰间的干将宝剑。 邵易反应极快,一个后撤,上身前倾,做了一个准备进攻的姿态,手握住剑柄道:“老人家,玩笑不能瞎开。要打,你得用你自己的家伙。” 白云鹤一看没了招,便从腰间抽出别致的一条短棍,说道:“就这么个打狗玩意儿。本来不想用来打人,现在没办法了。来吧。” 邵易“仓啷”一声宝剑出鞘,挟着一片金光,一个飞跃转身,从空中斜劈下来。白云鹤用那短棍轻轻一挑,便迎上了邵易的剑尖,撕拉一声火星迸发。 原来白云鹤的短棍也不是寻常木棒,而是在地下千年不化的阴沉树玉,坚如玉石,铜铁不侵。 白云鹤挥出这看似木头的树玉短棍,进攻防守之间,似乎并无章法。 但他却能每每在邵易的攻击点上,阻住了他来剑,并时而还瞅准机会,以短棒向邵易袭来。有两次,他甚至差点敲在邵易的肩头。 邵易不敢掉以轻心,干将宝剑不断变换招式。风洛棠在旁按捺不住,也抽出镆铘,就要欺身上前,做邵易助攻。 白云鹤向外跳了两步,嘿嘿说道:“两个打一个可不成。而且我这‘夜尊’,心里看好了就要给了他。你这小丫头冲上来抢夺,让我老人家好是为难!” 风洛棠被他说笑了,只好收起了镆铘,几步跳到煜哥和黑哥中间,插着腰继续观瞧。 邵易在蜀山修炼一月有余,将蜀山剑早已吃透。他上下翻飞,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如燕子回巢,将一把金光大剑,在擂台上甩出片片锋芒,剑光飞泄。 白云鹤和他的短棍缠绕其间,白光纷飞,两下煞是好看。打了足有二百多回合,终于让白云鹤得了个机会,一棒“当”的敲在了干将宝剑剑身之上。 那宝剑忽然蜂鸣大震,仿佛龙吐恶气,一片金光暴开,便又寻了那短棒直刺而去。 白云鹤哈哈大笑,连续三个后空翻,躲开了这凶猛的一剑。 他站定身形后说道:“不打了。再打伤了我徒儿,或是被我徒儿伤了,都让天下人笑话。” 说完,他将那条短棍别在腰间,跑到邵易的近前,说道:“徒儿真是省钱,不用师傅给买法宝,自带宝器。哎!不错,不错!” 他连说了几个“不错”,令刚刚收了剑势的邵易反应不过来。 远处林煜大声说道:“老人家,你如何就看中了我邵易弟弟做你徒弟呢?” 白云鹤烦恼的说:“我其实你们四个都看中了。但今天,我力气有限,只能和一个打。下次再和你们打。打过了才能做我徒弟不是。” 说着他从破烂衣衫的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放在手掌之上打开,原来竟是一枚高不过寸的石玺。 这石玺是通红的鸡血石做成。邵易走上前看时,见那上面只有二字“夜尊”。 白云鹤用下巴指了指岸边还未散去的众人,说道:“这一夜,那么些人只为争夺这枚小石玺。十年以来,不知多少江湖人找到我,见面就打,闹得我烦不胜烦。今天终于收了个好徒弟,把这玩意儿赶紧拿走,也让我过几天轻松日子。” 邵易本来想要推辞,风洛棠跑来站在旁边说:“看也是个好东西。那谢谢老前辈了。” 说着伸手就替邵易拿了过来:“少爷,好东西!收着呗!”说完风洛棠将石玺交到邵易手中。 邵易看那鸡血石,就是在沉沉的夜幕里,也依然泛着红红的暗光,匀润可爱。 他没好意思装起来,对白云鹤说道:“那我就叫您一声师傅?” 白云鹤有点不耐烦:“快叫,快叫!天都快亮了。还有人等着我喝酒。这句师傅,我也不让你白叫。九月初九重阳节,我们仍然在这邯山下见面。到时候我自有传授,千万别忘了啊!” 邵易叫了声“师傅”刚要说话,白云鹤又道:“别忘了带些个好酒来。你师傅什么都不好,就好这天下美酒。记住啦?” 邵易连忙点头称“记住了”。那白云鹤只两跃便回到岸上,大声对众人说:“散了吧,散了吧!头遍鸡啼都没听见吗?天都要亮了,还聚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很多人向他拱手行礼,但更多的人,见了这白发童颜的老人,避之唯恐不及地上马逃走了。 没过多久,岸边恢复清净。虽地上仍有些凌乱,但也不太看得出昨夜几百人的热闹场面。 四人聚在一起,又仔细看了看那镌刻“夜尊”的鸡血石石玺,都对这一夜的奇遇,惊叹不已。 邵易只得将那枚石玺收入怀中,和骷髅头王老师放在一处。王老师很开心的说:“对,对!就放在我这里,我好好研究一下!” 众人回转蜀山会三楼“邯山”包房,没想到进去不久,公子嘉也是急匆匆的赶到了。 他略饮口热茶,对众人讲述了邱狄安一案的最新进展。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六十五章 墨螣 “仰度阁里像邱狄安这个级别的谍子,在邯郸城大约有二三十人。而我们已经全面掌握,并日夜监视的有不到十位。”公子嘉认真地说道。 “经过仔细调查,邱狄安负责的应该是赵王宫中的联络,特别是负责郭开相府上下的所有联络。” “他的突然被害,如果背后真的是九宫所为,”林煜沉吟道:“恐怕与九宫要在宫中采取新的布置有所相关。” 风洛棠快人快语,说道:“郭开不就一直是个大奸臣吗?他收受秦国贿赂,出卖赵国的事情史书上不都记了?” 邵易说:“史书上其实语焉不详,而且很多来自野史。正史中并无十分确凿的记载。但是如果九宫动了仰度阁与郭开之间这条线,应当是九宫要重新布置和郭相爷之间的联系。” “是。他们怕邱狄安知情太深,坏了他们的大事。”林煜也点头说道:“这样分析很有道理。那么王宫和相府中除了凡秋,应该还有其他仰度阁安插的人。” “根据凡秋最新的情报,相府中至少有三人是仰度阁的谍子。第一个是郭开最常坐的那辆马车的车夫,名唤陈二;第二个是相府的管家,郭一良;第三个是相府最受郭开信任的账房首座,谭建伟。”公子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三人,凡秋通过与其他谍子情报的交换,基本已经可以确认。我们已派赵军密探,围绕这三人开始了跟踪暗访。”公子嘉说道。 “那现在还得防着九宫,斩草除根地把这些人都杀掉。”风洛棠有些焦虑。 “鉴于郭开对此三人的信任,九宫很有可能采取绕过他们,或收买他们的做法。看这几天会不会有专门的人前来接洽。” 其实公子嘉在听到风洛棠说,郭开收受秦国贿赂一事,早就震惊不已。尽管他不露声色,可微有些涨红的脸出卖了他的心情。 龙煖辰注意到公子嘉的愤然不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有些事,知道了不过是徒添烦恼。所以我们好多事儿没说。” “我们几个,在这个世道实属异类。公子应当明白,我们并不想卷入这杀人如麻的世道。我们只想从这历史的混乱中,多救出一些人,去一个更好的世界。”林煜平静补充道。 邵易接着说道:“应当说是一个更完美的世界吧。” 公子嘉抬起头。他好看的眼中布满血丝。林煜他们说的这些话,让他的目光中重新又燃起了希望。 此时,窗外红日东升。赤红色的霞光将窗棱都映照成了温暖的颜色。 早餐后,大家一同立在窗前,望着外面仍然空无一人的大擂台,沉默不语。 正在此时,有兵士来报,说来得最晚的两拨客人刚刚抵达邯郸城。 他们是山海城的城主严雷,带着自己的女儿严格格,还有上下关的掌门人李孝俭。 这两大门派在江湖中地位卓然,是与云笈宗几乎并立的四大江湖门派之中的重量级宗门,分别在西南和东方占据着稳固的江湖地位。 “据听说,”公子嘉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严雷年轻时,被称为‘玉面小枪王’,使一对短枪,银色枪尖,带着翼钩。无论步战马上,天下没有几个人打得过。” “而那李孝俭,更是力大无比,使一对两尺多的青铜竹节双锏。他手重力沉,一对竹节铜锏一锏可透重甲,两锏可断战车。没想到,他们二位还能亲临此次英雄会。”公子嘉目光回复清明。 “难道他们也都跟九宫有染?”风洛棠不解地问。在她看来江湖英雄豪气干云,如何能与阴暗势力蝇营狗苟。 “江湖中的事情不好说。”公子嘉说道:“江湖人士有自己的做派。你也不知道他们是虚与委蛇,还是为了江湖义气,才和九宫搅在一起。不过,既然来了,就是我们的宾客。”公子嘉坦然说道。 “只是这一层,甲丁戊三人被抓之后,只留下了一间空房,不知道该给哪家?”龙煖辰说道。 众人提起甲、丁、戊,又议论了起来。才得知这三个顶尖杀手,饶是嘴硬,被抓以后,一言不发,大有打死不开口的精神。所以,赵国目前从他们身上,并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正说着,有军士来禀报,山海城城主请求包下那间房。几乎前后脚,又有兵士来报,上下关掌门已出重金,想要包下那间包房。 “不如这样,”林煜望向公子嘉说道:“公子,不如咱们几个充充大方,把这间房让出来。我们在最后一天,不是应该到光天化日下,看着自家兄弟去夺魁吗?” “好主意!”风洛棠早就待得不耐烦了:“虽说这包房里凉快又有吃喝,但是毕竟离的太远。要我黑哥去打擂,我非得就坐在旁边看!” 几人商议已定,让出了“邯山”包房,将这间和另一间分别给了山海城和上下关。 虽是最后一天,公子嘉还是仔细地吩咐人,将包房的名字写好挂上。两家武林大宗门表示非常满意。 辰时刚过,四十面大鼓就敲响了华丽的鼓点。 鼓槌在鼓面和鼓边上繁复变换,击出的鼓声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回婉转,把岸边聚集的成百上千等待的看客们的心,都敲击出了几分在今日万里无云的晴空里,搏击长空的豪迈。 公子嘉站在大擂台上,落落有礼地向赵王迁和贵宾看客们行过礼,又特别向武安君李牧的方向含笑躬身,微拂了一礼。 在他身后五步,是依然一身银甲的龙煖辰,站在大擂台上,身形挺拔,高大威猛。 他手按锟铻剑柄,全身精气内敛,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闪生辉,琥珀色的眸子里目光沉静安定。 他的护肩、护腕均是龙纹银甲,胸前的月白色软甲上暗绣螭龙团纹。一双坚实长腿上银甲护膝浮雕着老饕纹样。刺绣装饰的银白色战靴轻便贴合,衬得他更加出众不凡。 在他身边其实还站着俊美无俦的邵易,身形颀长的林煜,和英气逼人的风洛棠。虽然其他众人皆看不见他们三人,但龙煖辰有他们站在身旁,心头却是说不出的温暖踏实。 候不多时,第一个挑战的人,步伐沉稳地走上了大擂台。 此人年过三十,却依然生得眉清目秀。一身淡褐色的长袍,绣金滚边,内里穿着泥金色的劲装,看上去优雅贵气。 他腰悬一柄长剑,双手抱拳,大声通报道:“齐乌祖庭掌门人鹿寅,来此请教。” 龙煖辰恭敬还礼,说道:“幸会。” 鹿寅在江湖上人称“合契生死剑”。手中一对鸳鸯剑将齐乌祖庭的祖传剑法“合契生”演绎到淋漓尽致,登峰造极。 据说曾有武林高手挑战齐乌祖庭,鹿寅双剑祭出“双锋合契”,将成名已久的来人直接挑出了大门至二十丈开外。 更有传闻,他一对鸳鸯剑曾以一敌十,双剑对十剑,只用一炷香的功夫,便尽斩来敌。 龙煖辰看向鹿寅,不慌不忙,眼中平静。只是他握剑的手,微微发力,已做好随时拔剑的准备。 鹿寅上前一步,抽出鸳鸯剑,左右手一分,说道:“小兄弟,得罪了。” 说完一个箭步飞跃,双剑齐发。他的这招“双龙出水”比之昨夜里鹿宪仁的那同样的招式,堪称天壤之别。 他的这一招内力深厚,剑势凌厉,迅猛异常。 龙煖辰还没有出剑。他只等到那两只鸳鸯剑的剑尖,只距离自己不足一尺,才猛的抽出锟铻。 只见一道剑光,在他面前画一个浑圆,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直接迎上了鸳鸯剑的剑锋。 这一剑龙煖辰未尽全力,但确实奇快无比。他的锟铻一画之间,“叮叮”两声撞上了鹿寅的鸳鸯剑。 一撞之下,劲力绵长。 鹿寅只觉得双臂发麻,虎口阵痛,不得不立即向后退出十丈。 鹿寅的这第一剑是尽了全力的。他使出了“同契生”中内力的最高境界“同契合一”。 虽然两剑如出水青龙各从两个方向刺来,但两剑的剑气却纠合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扑对手。 但龙煖辰这平削的一剑,瞬间将这合力的剑气斩为两截。 前面的剑气被挑散在空中,而后面的剑气与龙煖辰强大内力一撞之下,瞬间翻转,反噬向后,冲向了鹿寅。 鹿寅只觉胸口一阵剧痛。那反飞回来的剑气,毫无遮挡的击中了他。他向后一弹,身形不稳,单腿跪地后才将胸口翻涌上来的血气压下去。 鹿寅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望了一眼龙煖辰,说道:“小兄弟好剑法,鹿某认输了。” 看客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剑打鸳鸯”的好戏已经结束。 只一愣神儿的功夫,鼓声大作,显示着第一擂龙煖辰已胜。看客们如梦方醒,佩服地望向大擂台上年轻的龙煖辰。 龙煖辰刚要拱手向走下擂台的鹿寅道别,却不料空中一声炸响,他猛的望去,却发现这晴空惊雷,竟是一条足有巴掌宽的黑色长鞭,在空中抖出的鞭花。 这一条长鞭,四丈有余,飞盈空中,威风凛凛。 持鞭那人一身火红的衣袍,宽裾大袖,脸孔却隐在与红袍一体相连的巨大红色风帽中。 那人手握黑色长鞭,缓走几步,将身形定在大擂台上,用一种好听的声线,慢悠悠说道:“火正宫熊启特来领教。” 这熊启将黑色大鞭再次在空中甩出三个鞭花。三声爆裂之声响彻会场。 然后他继续用优美浑厚的声音说道:“这一条鞭,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做‘墨螣”,在火正宫是排行在第一的兵器。请让我的‘墨螣’领教你这宝器名剑吧。” 说着,他长鞭一卷,如黑蛇出洞。鞭稍直取龙煖辰的前胸。 龙煖辰就地跃起,在空中两个翻滚,让过了“墨螣”的鞭身,直接一剑抽在“墨螣”长鞭的后方。 这一剑虽未将“墨螣”斩断,锟铻剑气里的深厚内力,却将“墨螣”在空中炫出的漂亮弧线打乱,改成一波三折的抖动。 熊启将鞭向回一拽。那长鞭如长蛇回首,鞭稍向里卷来,直接缠上龙煖辰的腰。 龙煖辰趁鞭身尚未收紧,一个旱地拔葱,跳高几尺,躲过了“墨螣”的缠绕。他随即向外一个空翻,同时锟铻剑却就势猛撩向上,迫使熊启不得不向后闪身,拖动长鞭往回撤。 龙煖辰等双脚一沾地,又一个飞扑向前。锟铻剑化作一道泛着深绿荧光的长龙,与刚刚后撤搅动“墨螣”的熊启,直接对上互攻的内力。 这一剑的攻击之下,剑未到,剑气已经直抵熊启的胸口。 熊启用长鞭向回一抖。那长鞭如毒蛇盘绕,直接挡住了剑气,但却没有挡住随后就到的剑尖。 熊启只得尽力于眼前再抡长鞭,身形继续向后掠去。等他刚一落地,他将第二波攻击的长鞭挥出。 “墨螣”此时忽然如乌云压顶,盘旋着盖向龙煖辰。 龙煖辰将长剑于头顶迅猛一拨,剑气形成一个平荡而成的浑圆,与那将要落下的“墨螣”相迎一起,激起一片白日里看不太清楚的火星。 原来那“墨螣”是由无数条野生黑蟒蛇颈后最粗壮的蟒皮编制而成,再沉入特制的药水中,浸泡熟鞣,长达一年。做成之后的长鞭,坚韧无比。 熊启还从来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兵器可以在“墨螣”上面留下伤痕的。但是刚刚这次碰撞,摩擦出的火星让熊启大为震惊。 看样子,锟铻剑的威力真不能掉以轻心。熊启收回长鞭,鞭梢一抖,使了一招“灵蛇探洞”,猛的向下攻去。 龙煖辰一个矮身,就地滚开,同时运足真力,将锟铻向“墨螣”猛劈,一招“长云斩浪”,直取“墨螣”较细的鞭梢。 只听空中一声金属的争鸣,锟铻这力沉剑劈竟然砍断了“墨螣”的鞭稍。长不盈尺一截,向斜刺里飞开,被弹腰跳起的龙煖辰一把抓在手中。 熊启没想到折了这宝鞭,心中愤恼,两眼通红,大叫一声猛冲上前。 他一冲之下,风帽向后飘去,露出一头未束长发在空中狂舞。 熊启转而双手持鞭,终于使出火正宫最有名的攻击鞭招,人称“万鞭龙”。 在不断的抖动和内力的激发下,“墨螣”势如破竹,显出成千上万鞭同时攻击的气势。 龙煖辰毫不犹豫,也使出了“浮云剑法”中最强的一招,“彩霞满天”。只见他的剑如有分身,闪出无数剑尖锋芒,四下齐射,令人防不胜防。 剑尖所到之处,与飞来的鞭风撞在一处,碰出无数爆响,“噼啪”响成一片。 龙煖辰再出一剑,势如破竹,穿过密布的鞭风大网,直取熊启面门。 熊启一惊,拖鞭向后,飞跃到空中,用“墨螣”挥舞,组成防御的屏障。 可龙煖辰不容他喘息的机会,再接再厉,又推出第三剑。 这一剑发力至空中,忽如蛟龙长吟,迅猛的加速,以更快速的剑势向熊启刺去。 熊启本来已在空中后退,见着加速而来的锟铻剑气,只得再向后跃。两退之下,竟已到了擂台的边缘。 龙煖辰剑气已到,熊启不敢再退,只得用“墨螣”回旋,来做抵挡。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龙煖辰这一剑,倾注了全力。 龙煖辰的全力是上涌的龙气。 黑色的龙气已经染上锟铻的剑尖,腾腾勃发。 “墨螣”鞭身撞上这一剑之时,迸发出的强大反作用力,令空中的熊启失了控制地飞弹出去,以一个高抛的弧线落向了邯山湖。 就在他即将落入湖水的一瞬间,只见空中“墨螣”一抖,猛的抽向湖水。 而熊启以令人不可思议的轻功,足尖在湖面一点,又要飞身弹回大擂台。 可是龙煖辰和他的锟铻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锟铻再刺,一招携满黑色龙气的“青云出岫”,以磅礴的剑气再一次杀向熊启。 这一次,剑气凛然,倏忽而至。熊启只来得及堪堪护住心脉,就被剑气狂推向后,终于“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长鞭“墨螣”在空中最后舞动了几下,也疲软地沉入了水里。 火正宫的紫袍剑士们纷纷下水搭救熊启,而这边岸上的鼓声“咚咚”大作,宣布龙煖辰的再一次胜利。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六十六章 枪锏 坐在看台上的赵王赢迁,也将身板坐直,眉开眼笑。自家选手连赢几擂,当然是件扬眉吐气的事,令人开心不已。连阿媚王后都以手掩唇,笑意盈盈。 观众席上笑语喧天,热闹非凡。纷杂人群间,一个身着深蓝色劲装的汉子大踏步向李牧的座席走去。他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有武安君书信一封。特为传递。” 周围安防护卫的赵军,本来将这主席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十分严密,却不知这劲装汉子从何而来。 赵军军士呼啦啦围上了一群,想要将那人拉下去。 李牧微抬双眼,一丝不解从眼中闪过。但他余光中已经瞥见赢迁猛然回头,惊奇的看着这一幕。 而更加毫无掩饰的是郭开。郭相爷那张俊脸,直愣愣望向这边,脸上似笑非笑,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 李牧心下一凛。当此时,要不接此信,是为不妥;接了这信更是不妥。 他只得转身,向赢迁叩首行礼道:“打扰君上观战。我完全不知此信从何而来。” 赢迁倒是一脸不在乎,说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牧只得接过那劲装汉子双手执着地捧过头顶的信。随即那汉子便被赵军兵士好几人一起架了出去。 信笺是一卷丝带捆扎的锦帛。李牧打开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信只是一封平淡无奇的问候书信。可那信尾的签名,竟然是秦国大大有名的老将王翦。 李牧将锦帛信笺缓缓的原样叠好,抬起手把信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丝淡淡的幽香传来。 在李牧看来,这其实是一种阴谋的味道。 所有人只看着大擂台上的热闹。只有林煜一人将这一幕,一丝不落的收入眼底。 他嘴角泛起一个了然的冷笑,心道:“这杀人的布置,原来竟然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台上的龙煖辰士气如虹,连赢几擂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将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大擂台上。 刚刚解决掉了一个来自魏国的强大挑战,龙煖辰轻出一口气,准备回归擂台边上找风洛棠他们待会儿。 刚才比武的时候,龙煖辰早就听见风洛棠尖叫的“加油”和喝彩。洛棠妹妹是拿出了全副追星粉丝的战斗力在旁助阵。 龙煖辰禁不住觉得好笑,刚想走过去和他们几人调侃几句,却听得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擂台旁的栈桥边响起。 “哎。没想到还能轮上我。本以为前面那几个够厉害,我还不知道要和谁战。想不到仍然是你。” 龙煖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青衫公子踏上了擂台。 如此青衫在几日来已经太熟悉了。这是属于稷下学宫的特有装束。 “在下稷下学宫淳于檀。”那人规规矩矩行礼后说道。 龙煖辰就听后面的风洛棠问:“淳于檀,这是谁?” 公子嘉不紧不慢说道:“这应该是稷下学宫的大功臣淳于髡的后代。” “淳于髡?就是那个脑子非常好用,说服了齐国重开稷下学宫的人吗?”邵易问道。 林煜说:“应该就是他。不过,淳于髡是纯靠脑子,这个淳于檀看样子武艺不一般。” “这位淳于檀是稷下学宫武学首座。”在旁人看来公子嘉是给龙煖辰介绍的。 “首座?就是武术的大师傅呗。”风洛棠嬉笑着说。 几人望去,只见龙煖辰已经抽出腰间的锟铻剑和那青衫人战在了一处。 青衫淳于檀,使的也是一把剑。两剑对阵,各出招式,仿佛剑舞一般,煞是好看。 淳于檀剑招空灵,身形轻盈,十几招之下,竟然让龙煖辰寻不到他的破绽。 龙煖辰依然是大开大合的剑招。淳于檀攻来的剑势,但凡不是致命的,龙煖辰都提剑灵活躲开,并不直接与其相对。 抑或其中有一两招直取要害的,龙煖辰便挥剑格挡。他并未激发龙气,只用剑术,轻松与淳于檀周旋。 打着打着,淳于檀一收剑,大声怒道:“我认真来和你比武,你却如此避重就轻,轻慢于我。” 龙煖辰赶紧答道:“哪里,哪里。既是比武,各出招式,哪有轻慢一说?” 淳于檀想了想,觉得自己恼得也不是很有道理,于是提剑又攻上来。 就这样,拉拉扯扯,打了有三十几个回合。 风洛棠看得厌烦了,大声说:“黑哥啊,后面还有别人呢。你这样打下去太耽误时间了。” 龙煖辰答一声“好”,将锟铻宝剑猛的挥出,真正打出了一剑内力强劲的“长云吸水”。 这剑刺出,淳于檀终于无法招架,硬要用手中剑磕开,却不想龙煖辰的内力太过强大,一磕之下,他手中的剑竟不受控制的窜天而去。 龙煖辰一个跃身,从淳于檀头顶越过,在空中接住了飞出的剑。落地之后,他反转剑尖向下,双手奉上,歉意的说:“得罪了。” 淳于檀“哼”了一声,夺过自己的剑说道:“既然你有如此好的剑法,我邀请你来稷下学宫讲学授徒,如何?” 龙煖辰听到此出乎意料的邀请,慌忙推辞,却听林煜在身后轻轻的说道:“煖辰,答应他。齐国之行是我们必须要去的。” 龙煖辰只好谦虚一笑道:“承蒙淳于兄抬爱。既如此我便一定择日,拜访稷下学宫。” 淳于檀听得此言,大喜过望,感觉虽输了这一擂,却得了如此好的一个教习,十分值得。 他高兴得拍拍龙煖辰的肩膀说:“一言为定。” 龙煖辰回道:“驷马难追。” 淳于檀收剑大笑而去。 龙煖辰刚要将锟铻收回剑鞘,就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的说道:“慢收剑。收了,就怕你来不及。” 和话音同时到达的是飞跃而来的一条清影。 一个人双脚稳落擂台之上,站定身形。来人个子很高,面色白皙,看上去并不像武夫,却像是儒家文士。 他一袭水绿色长袍。墨绿色的腰带上系着双鱼玉钩。袍袖之中可见劲装护腕,碧绿色的丝线绣成卷草暗纹,十分雅致。 龙煖辰记得公子嘉介绍过,这应该是东方最大武林宗门山海城的城主,人称“玉面双枪王”的严雷。 严雷一摆手中双枪,只见那两支枪,不足四尺长,枪头银闪发亮,旁边还有两个翼钩,在双枪一摆之下,嗡嗡震颤。 严雷报完姓名,然后将双臂展开说道:“今日比武,特来领教。切磋之下,我不会伤你。点到为止。” 说完,严雷有风度的将双枪向两边拉开,等待龙煖辰主动抽剑来攻。 龙煖辰锟铻尚未归鞘。他向斜下里挽了一个剑花,只说了句:“得罪了。”便纵身跃起,在空中,一个霹雳剑招,剑尖以凌厉的剑势向严雷刺去。 严雷双枪一架,“当”的磕开锟铻剑。这一磕之下,令龙煖辰也是惊讶,发现严雷的内力深厚,不容小觑。 龙煖辰空中再变剑势,画一个大大的弧线,向回一抽。以浮云剑法中的“流云落瀑”直取严雷胸口。 严雷将双枪舞得虎虎生风。两个枪尖旋转起来,连翼钩同时震颤,仿佛两个巨大的银色尖锤,直取从空中落下的龙煖辰的前心。 龙煖辰向后一跃,收回刚才的虚招,将实实在在的一招“雷云掣电”反手击向严雷的双腿。 严雷并不慌张,向侧跳开,右手枪向前进击,左手枪向外横扫,直扑龙煖辰的腰间。 龙煖辰空中将身形一卷,倒提了锟铻再来一招“反卷流云”,直刺向严雷的肩窝。 严雷猛的向后撤,躲开这招,同时左手枪再次进击,以极快的速度扎向龙煖辰的腹部。 龙煖辰往空中横跃,身形几乎与地平行,双腿跃起,向侧一翻,手中的剑却同时上撩,堪堪划过严雷的束发。 严雷立即向后避开,手中双枪却同时向上猛送,正冲着龙煖辰空中飞掠的身形而去。 龙煖辰借枪势的锋芒,向上顺势发力,在空中腾起如飞跳的蚱蜢,侧跳开去。 他足尖一点地,递出快速一剑“看云起”,刺向严雷。 龙煖辰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过转瞬间已变换几次剑招。 严雷只得加快身形,配合龙煖辰变幻莫测的招式。他将双枪向下一压,同时向龙煖辰的方向猛架而起。 枪尖滚动旋转,好像钻头一般扑向龙煖辰。 龙煖辰刚才这剑已经到严雷胸前,他并不抵挡下面架起的双枪,而是凭借先剑之勇,直刺严雷的咽喉。 这彼此搏命的招式,让严雷大吃一惊。他既有言在先“点到为止”,便只好急忙撤了双枪,灵活的躲闪开这致命的一剑。 龙煖辰一剑未中,双手抱住剑柄,猛一回剑,一招“云鹤翻身”直插严雷的后背。 严雷将双枪向后撩去,慌忙躲过这一剑。他的脸上已经见汗。龙煖辰的剑实在是太快,太难以琢磨。 他将双枪重新收回胸前,交叉形成防护招式,大声说道:“好剑!”同时双枪向外送出,一招双枪招式里的杀手锏“双龙夺珠”杀向龙煖辰的双目。 出枪的同时,严雷还大喝一声:“留神。” 龙煖辰见双枪呼啸而来,猛一侧身,用锟铻剑就着这双枪来势,往前一拨。 那双枪的枪锋直顺着惯性,将严雷向外猛拉。而龙煖辰恰在此时,再从空中斜刺里劈下一剑。 严雷意识到已经无法回身,再也躲不过龙煖辰的剑尖。 只见龙煖辰的剑轻轻擦过他的后背,削掉他外袍上巴掌大的一块衣料,但人却同时转身,一双有力的手臂猛的一拉,止住了严雷向外猛冲的惯性。 严雷在龙煖辰一拉之下,终于双脚回稳,站定身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枪,只见那右手抢的枪尖之上,挑着巴掌大的一块浅褐色衣料。 严雷脸色惭愧的说道:“严雷技不如人,认输。而且……,多谢了!” 他向龙煖辰抱了抱拳,没再多说,便离开了擂台。 龙煖辰刚刚要回转身,忽听见一阵鼓响,自知是又有打擂之人闯上擂台。 他赶紧握住锟铻,站定身形,向那人迎去。 来者穿一件灰袍,全身再无多余的装饰,十分朴素。 他看上去三十出头,面容清癯,身材匀称。虽然看起来并无膀大腰圆的蛮力,可众人一见他手中使的那一对青铜双锏,便知此人力大无穷。 那双锏三尺长,一节一节做成竹子的形状,却并不如竹子一般空心。青铜双锏的光泽厚重,留着多年使用的痕迹。 锏首铸成竹根模样,一望之下便知这对铜锏足有几十斤重。 那人提着双锏,却步履轻盈,毫不费力。 “在下上下关掌门人李效俭。”他说起话来声音清亮,毫无情绪,亦如他的衣着一般寡淡。 话毕再不多言,他将两腿略微分开,双臂斜伸,双锏向下指地,扬了一下下巴,似乎在等龙煖辰首先发招。 龙煖辰一招起剑势,然后猛的将剑向外平送,“浮云绕山”,直向李效俭的胸口抹去。 李孝俭双锏一抖,绞飞了龙煖辰刺来的一剑。然后,他右手锏猛挥,左手锏一滚,同时身形外扑。 两条铜锏带着巨大的风声,“呜呜”的向龙煖辰袭来。 龙煖辰极速避开双简的绞杀,在空中顺势将剑调转剑锋,直刺李孝俭的后脖颈。 李孝俭的右手锏在后背抡出个“仙人背剑”,同时猛然转身,左手锏横扫,带着千钧之力砸向龙煖辰的上身。 龙煖辰刚刚后空翻躲过这记横扫,就见李孝俭的右手锏又从上向下,直对着龙煖辰的头颅砸来。 龙煖辰用剑尖在他重锏上一磕,借势身体向外弹出,在空中一个翻跃,勾回剑尖,从两锏之间,直刺他咽喉。 李孝俭双锏合十格挡开飞来一剑。同时一变招式,将两锏在胸前挥动得越来越快。 此乃上下关双锏天下闻名的绝招,“雨打白沙地”。 众人皆知,铜锏自身分量就重,拿在手中劈、砸、绞、戳,已经非常不易。但如此这般,无数重锤猛砸,就如暴雨的雨点砸入沙砾之中,破开空隙,实属难上加难。 上下关双锏王李孝俭的这一招,迄今为止,没听说过天下能有人破。 龙煖辰见这招势凶猛,急速后撤,远远的避开铜锏力沉的猛势。他几个轻跃,想要转到李孝俭的身后,再行攻击。 那李孝俭将双锏前后挥舞起来,形成沉重而密不透风的铜盾,如同将自己罩在了金钟罩里,完全没有破绽空隙可供龙煖辰攻击。 龙煖辰只得也将剑使出“万点攒云”。无数剑尖化作一团团光影,向李孝俭面门罩去。 这一招其实是虚招,主要是让李孝俭撤去“雨打白沙地”,转而防守。这样龙煖辰才能寻得机会发起攻击。 可是李孝俭相当老练,绝不上当。只见他将手中双锏越抡越快。沉重的锏头,如暴雨倾盆,从无数个端点向龙煖辰砸去。 龙煖辰这时只靠剑气恐怕不敌,只得运起龙气进行抗击。只见他身后突然暴起一团黑气。那黑气顺着他的双臂向下,直缠绕上泛着古朴绿光的锟铻。 锟铻剑重又振起,迎面冲向狂砸过来的密集双锏的攻击,如长龙冲天,破开乌云。 龙煖辰这一剑,一股大力,将两锏同时撞开。 李孝俭受此一撞,双膀发麻,铜锏攻击的反作用力瞬间将他弹开几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但是悍勇如李孝俭没有就此退缩。他左手将铜锏一扬,右手将铜锏向外猛推,同时两锏发力,就要绞上龙煖辰的双臂。 龙煖辰的双臂黑气萦绕。他右手的锟铻剑隔开李孝俭左手锏的攻击,而他的左手将那从天砸下的铜锏,竟凭空在空中一把握住。 龙煖辰大喝一声“去”,猛的一推李孝俭的右手锏,而锟铻剑向上一翻,绞压住他的左手锏不得进退。 李孝俭左右两锏不能兼顾,只得松了左手锏。那锏翻滚飞弹,重重地落入远处的湖水中。 李孝俭只剩单锏却依然苦战。他将右手剩下的这只铜锏重新挥舞出密不透风的铜盾。 龙煖辰连续击出几剑,逼迫李孝俭后退,然后自己跳出圈外,一收剑大声说道:“你输了。” 李孝俭猛的收了单锏,还没有回过味儿来。 龙煖辰一指他身上的灰袍。李孝俭这才看到,身穿的灰袍在前襟正中间,已经破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灰袍的棉布在那个十字边缘微微的翻卷,露出里面的雪白中衣。 李效俭将锏拄在地上,连喘了几口气,抬眼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说完,头也不回扛着剩下的一只铜锏,飞身离开了大擂台。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六十七章 含舟 正午时分,龙煖辰稍事休息,吃了些东西,就在大擂台上,和陪在旁边的公子嘉等人席地而坐,聊得起劲儿。 公子嘉告诉他们,查过抽签的结果,下午应当只剩一家对手,是云笈宗。 其实云笈宗的穆靖长老,和火正宫的大楚巫柯妤一战之下,应当算败了。 然而那场比赛,因为柯妤使用了催眠术,云笈宗认为此乃不公正的比武,因此要求添上一个名额,只是不知来人是谁,而且至今没有露面。 龙煖辰坐在阳光下,微微有些发汗。他抬起一张汗津津的俊朗脸庞,回答道:“这有何难?来了便打,不来算他们输。” “说的也是。”公子嘉笑道:“来,以茶代酒,咱们先喝几杯。” 果然到了下午,龙煖辰站在大擂台上足有一刻不见来人。此时午后阳光正盛,烤得龙煖辰都熏熏然泛起了困意。 英雄会的鼓手们已经将鼓槌举起,就等公子嘉宣布最后的胜者是龙煖辰,龙将军。 已经准备走到大擂台正中央宣布结果的公子嘉刚刚起身,却听到湖上传来乐声,悠扬动听。 龙煖辰望去,只见湖上一叶扁舟,舟上盘坐一人,膝上放一件奇怪乐器,用一把竹扇击弦而歌。 这一扁舟来的奇怪。 虽然这邯山湖,有邯水直通漳水,但因这英雄会,湖面四周被严防布控。 竟然没有人发现这小舟,从邯水逆流而上,进入到这邯山湖里。 小舟随风而行,并无人撑浆,却行得极快,不多久便接近了擂台。 舟上之人穿一身锦衣白袍。织锦的绸缎异常精致,在阳光下雪白闪亮。 他虽是坐姿也看得出身形高挑,一双剑眉下双目精光外露。瘦削的长脸并无胡须,脸色微红,吟唱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舟行至近前,众人方才听得到他吟唱的内容。 月满清清,素手桂黄。与彼良人,共隅一方。 槐水曲,槐水汤汤,濯我衣裳。 月满盈盈,颔首棣香。与彼良人,天各一方。 磁水长,磁水泱泱,棹舟北上。 巨鹿之泽,汇于归乡,不复离伤。 听到这熟悉的曲子,公子嘉心中大动,忍不住站了起来,喃喃道:“《含舟》,这曲子是《含舟》。” 林煜看到他的举动,忙把手放在他肩上,轻轻的往下按,示意他不要冲动。 小舟行至擂台下,那人纵身一跃,轻巧地跳上了擂台。他将手中的乐器放下,大声说道:“云笈宗高含舟,特来讨教。” “高含舟,”公子嘉喃喃说道:“云笈宗四大长老首座。” 风洛棠关心的重点却不在此。她问道:“他手里弹的那是个什么?” “那是‘筑’。”公子嘉解释道。 邵易在旁说道:“我知道史书上有名有姓记载的演奏‘筑’的高手只有高渐离。” 听到身后这话,龙煖辰一拱手问道:“请问高渐离是……” 他还没说完,那人两袖一拂,说道:“是我幼弟。” 几人心中想到高渐离悲凉的一生,多少有些难过。他兄长既然身在云笈宗中,难怪高渐离后来被秦国俘虏还得以暂时保命。 “连夜赶来,希望众英雄不要以为我云笈宗没有人了。”高含舟语调柔和,可话里的意思却很强硬。“我云笈宗穆靖长老被火正宫邪术暗算。就请让我代表云笈宗再来一战。” 说罢,高含舟从袖中掏出刚才击筑的那把折扇,“啪”地打开,向前一步,竟是进攻的架势。 林煜几人细看那折扇,不过是普通的竹子扇子。上面裱的锦帛既无绘画,也无题字,却有洒金的底子,在阳光里闪闪晃人的眼睛。 高含舟一看就是轻功卓绝。他踏地飞起,如蝴蝶翩迁,轻盈异常。而手中的折扇,正似那蝴蝶双翅,飞扑柔软,并无凛凛杀意,却有妙曼动人之姿。 龙煖辰不敢大意。他深知这武功最高境界,便是软中带刺、柔中带刚。 他抽出锟铻剑,先一招挡住了扑来的竹扇。一碰之下,一股巨大的内力将他震出三步。 龙煖辰这才知晓,原来此人内劲磅礴,绝对称得上是顶尖的高手。 龙煖辰先使用浮云剑法中最柔的那几招,如“云中浮花”,或是“卷云抄水”,以柔止柔。 他的剑似轻舞一般,回旋圆转,每每当折扇靠近时便拨挑、撩推,化去折扇的巨大内力攻击。 几招下来龙煖辰也是有些气热心燥。他听得身后林煜喊了声“稳,稳住!” 龙煖辰将心一沉,压住被那竹扇不断撩拨上来的燥热,继续沉稳出剑相抗。 两人打了几十回合,竟不分胜负。 双方正在胶着,忽然远处传来几声“咚咚”响声。那响声渐渐形成有规律的节奏。 龙煖辰猛一听见,便觉得这节奏好生耳熟。再仔细回想,想起来竟然是秦国军队冲锋时的鼓点。 林煜几人和公子嘉一起循声望去,只见声音来自邯山湖南岸的蜀山会三楼。 那里除了山海城和上下关两间房窗前无人,剩下的窗前都站有人。特别是云笈宗那间,只见穆靖长老手持金棍,正以棍敲地。 穆靖长老浑厚的内力,使得金棍发出的声音,一直传到大擂台之上。那声音正是秦国大军催动上前的昂扬战鼓。 在穆靖长老身侧,那个神秘的护卫,一脸平静伫立窗前。 他们旁边那间房,窗前站着韩非,一如既往的满面郁色。他身后站着高大的胡衍。 另外几间窗前有两个模糊老迈的身影,也在朝这边张望。 林煜收回视线,只对龙煖辰简单的说道:“别理他。” 这金棒敲地的战鼓声,催人奋进,果然没用多久,着实催动高含舟加快了进攻的节奏。 他手中的折扇越转越快,几乎要连绵连片。再一刻,高含舟忽然一个跃起,竹扇旋转,直接平推向龙煖辰。 竹扇旋出的锋芒如旋转飞轮,饱含强劲内里,就要切向龙煖辰的脖颈。 龙煖辰一惊,抽剑向后。一撤之间,却在身前露出了破绽。那高含舟将扇一收,化片为点,直向他胸口点去, 龙煖辰急向后退,用长剑猛向上挑,卸去了打来的竹扇上附着的劲力。可那竹扇,却向侧面再次打开,扇动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力,直击龙煖辰侧腰。 龙煖辰连续两个侧翻,再次避开,同时将手中长剑递出,截住竹扇攻来的内劲。 太快了,也太强劲。龙煖辰觉得高含舟的攻击防不胜防,带来的整体威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在整个擂台赛,一直在使用向陆明法师新学的浮云剑法。这是陆明法师为了这次擂台赛特意教授的。 可是在高含舟如此奇快精准而强大的进攻下,他几乎要乱了方寸,失了剑术先机。 龙煖辰左避右闪,连续躲开了高含舟几次攻击。这时他将锟铻胸前一横,突然双手推剑,暴喝一声:“青萍!” 不能再等了,他只能将盖聂所受八十一大剑式拿出来,与高含舟一较高下。 高含舟也是一愣:“对了。你和葛聂学过剑。” 龙煖辰一边奋力,将“青萍”一剑推出,一边应道:“没错,是我师兄这一剑!” “青萍”剑出,带着凛冽杀意,横扫向高含舟。 葛聂所传八十一大剑式全是杀招,剑剑见血,都是实实在在杀人的招式。 龙煖辰一直压着没用,也是因为不想在这英雄会上,陡起杀意。 高含舟面色一凛,迅速将竹扇收回,袍袖一抖,一道剑气,从他的右手,直攻龙煖辰的眉心。 龙煖辰脚下灵动,几个急速的虚步,早已晃开了身形。 “断水”,他的大剑式第二剑已经发出。这一剑势如刀切斧凿,劈空而至。“断水”直取高含舟的前胸。 高含舟清影飞纵,离地丈余后。在空中又发出一道剑气,还是击向龙煖辰的头颅。 龙煖辰运足真气躲过击来的剑气,一个斜扑,身体横倒着飞向高含舟身侧,同时手中锟铻向内直刺,“叱风!” 龙煖辰击出了大剑式的第三剑。这一剑裹挟周围的空气形成一股直击而出的狂风。就连大擂台四周的湖水,也溅起阵阵细雾。 “叱风”要取的是敌人的咽喉。 高含舟将扇子在前面一转,想要挡住这平地而起的强烈杀意。可那剑依然无可阻挡的到了他近前。 他微晃身形,出人意料地以进攻为防守,发出了最强的一击。他双袖挥动,一道闪亮浑厚的剑气,直冲龙煖辰前胸。 两个人都是以命换命的进攻,全力打出这致命的招式后,全都已经来不及避开对方同样搏命的一击。 虽然都调转身形想要避过,可是这两招还是同时击中了对方。 汹涌撞来的剑气直接打在了龙煖辰的右肩上。他一个后仰在空中向后摔去。 林煜骤然前冲,带着青焰龙气,张开双臂抱住了龙煖辰,然后用双手在他后背抵住。一同伸过来的还有风洛棠和邵易的手。 三人同时真气暴涨,抵住龙煖辰后心。龙煖辰一个趔趄,终于并未向后摔倒。 公子嘉身形极快,已经闪到了龙煖辰前面,挡在了他和高含舟之间。 高含舟中了一剑。这一剑深深的扎进他肩膀上。剑伤深可及骨。此时他雪白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染红,殷虹醒目。 他一手捂住肩头剑伤,另一只手仍然垂手拿着那扇子,口中却咬牙吐出一个“好!”。 他看了一眼拦在龙煖辰和他之间的公子嘉。公子嘉玉面长身,正调动真气,想要全力护住龙煖辰。 高含舟细细看过公子嘉的脸。这少年莹莹如玉的脸颊,眉目含情的样子真的好像她。 高含舟没有再动。他用一个惨淡的笑,结束了这场比武。他说:“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能伤到我。”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到扇子上。他没有收回盯住公子嘉的目光,看了许久,又随着一声轻叹吐出一个“好”字。 然后他说:“我一直以为练到武功天下第一,便可以夺回想要的。但是没有人能做这个第一,因为有一个对手你永远打不过。” 他顿了顿,好像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是死亡。你永远打不过死亡。” 是啊!天下第一又如何?她被死亡带走了。 说完,他把手中的折扇,向公子嘉一抛。公子嘉下意识的接过那把扇子。就听高含舟转身纵向湖里的小舟时说了一句:“烧了它吧。在她的坟前。” 高含舟一瞬已落入小舟之中。小舟快速地破浪前行,直向邯山湖的南岸行去。 在蜀山会门前,已经有三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那里。楼上走下来韩非,坐到了第二辆马车里。 穆靖长老坐进了第三辆马车,和他一起进去的还有那个神秘的护卫。 而高含舟不肖片刻,便将小舟停靠岸边,几个纵跃,到了马车前。他钻入了第一辆马车。 云笈宗豪华的车队启程踏上了归途。护卫侍从们跟着马车形成一个长长的队伍。 胡衍骑马跟在第二辆马车边。他扭过头远远的望向龙煖辰,露出一个大喇喇的温暖笑容。 龙煖辰已经站定,他刚才连吐三口鲜血,握着锟铻的手,仍然微微的有些颤抖。 他用手抹去嘴角的鲜血,望向风洛棠他们几个,终于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 公子嘉一直愣愣地望着那远行的车队,手中紧紧攥着那把折扇。 他明白了高含舟说的“她”,应当是自己死去的母亲。 那一个叫高含舟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鼓手们再也不能等了。四十面大鼓再次擂响,鼓声喧天,宣告着最后蜀山英雄会的武魁被龙煖辰夺得。 湖边千百人的看客,欢呼声雷动,把整个邯山湖几乎要掀翻了。 邯山院的后山上,院祝成惠子通过结界观看大擂台上的情形,看得是津津有味。 旁边的格腾武师嘿嘿的傻乐着,眼里满是对徒弟的喜爱之情,浓得化也化不开。 他的样子,看得旁边的陆明法师不停地从鼻子里往外哼着不屑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我前几日教了他浮云剑法,他哪里有那么厉害?” “他剑法是盖聂亲授,当然厉害!”格腾武师说道。陆明法师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成一子笑道:“小孩儿们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格腾武师说:“好看,当然好看啊!大师兄,如果煖辰夺了这武魁,你要怎么说?” 成一子咧嘴一笑:“还能怎么说!该给的就给出去,该教的就教会他。” “那公子嘉……”成惠子刚刚要问,成一子打断他:“不急,他还需要些时日慢慢地磨练。” 邯山湖蜀山英雄会后,宾客们陆续撤离了邯郸城。 一顶素帐马车,载着燕国黍谷那从未在人前露过一面,却被六国遍尊为旬卿的老人,从容启程。公子嘉大礼长揖在道边相送。 马车行出二十丈远又嘎吱停下。车里的老人托黍谷钟岱给公子嘉送来一卷竹简。 公子嘉连忙展开观瞧,竟然是《劝学》、《天论》诸名篇。公子嘉跪地再拜,谢老先生赐书之恩。 宾客中当然排场最大的依然是齐国的稷下学宫。 数不清的青衫学子,间或有青衣祭酒,夹杂其中,围着最前面的一辆四马大车缓缓而行。 公子嘉依旧在路边恭敬地鞠躬送行。但见一青衫文士,催马到近前,说是车中老人要见公子嘉。 公子嘉只得快步来到车前。有青衫学子将车帘一掀,就见里头踞坐着的胖乎乎的老者,笑得如同一尊泥塑福娃。 这老者一看便知至少八十开外。圆圆的胖脸上,一个圆头儿的鼻子很醒目,一双圆眼睛仍然晶亮有神。他唇上两撇小胡须已经全白了。说话之间一口牙却还依然在。 他见到公子嘉温和的说道:“公子此次盛会,辛苦了。” 公子嘉忙行礼说道:“感谢稷下学宫光临捧场。” 那老者却不接他的话,出语惊人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我是让叫你和你身边那四个小伙伴儿一块儿来。” “小伙伴儿?”公子嘉内心大惊,外表却装着糊涂问道。 “好不容易见到几个有趣的小孩儿,却不肯来见我。那就请你转告他们,我有几百车的话要和他们说。不知他们是来听啊?是来听啊?还是来听?” 公子嘉一听这话风,怎么那么像风洛棠。不禁莞尔说道:“老先生德高望重。我等自是受宠若惊,定然会尽快前去拜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胖胖的老先生在车里挪挪肚子,双手撑膝道:“你们来了保证不吃亏。不过你们要是不来,你们那亏怕是要吃到姥姥家去了。” 说完老先生车帘子一放。大车又徐徐的向前开动了。 公子嘉下意识的回身,望了望远处道边儿,正在眉飞色舞的和邵易他们白话的风洛棠,心想这老人家说话怎么越来越像是风洛棠的口吻。 他恭谨鞠躬送走了浩浩荡荡的稷下学宫的车队。回来将刚才那老者所言一字不落地和风洛棠他们说了。这几人顿时瞠目结舌说道:“我的天,这邹衍难道是一个穿越的大咖?”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六十八章 月望 “老邢是什么鬼?能在中秋节前搞月考!”小福子愤愤然说道。她此时正在课桌底下拿个指甲锉,修着自己的指甲。 “我一会儿就给十个手指头都刷上白色指甲油,给老邢翻十二只白眼儿!”小福子狠狠地说道。 风洛棠抬起伏在桌子上的头,眼睛里询问:“十二?” “这不是还有本主儿的两只白眼?”说着小福子翻了一个经典白眼儿,看得风洛棠一阵傻乐。 邵易从她课桌边走过,见她一头秀发摊放在课桌上,刚伸手想去摸她的头,忽又觉得如此太过唐突,特别是在众目睽睽的班级里。 他只好将手一滑,落向她旁边桌上的草稿纸。刚刚被数学月考虐残的风洛棠有气无力的没有理他。 邵易拿起草稿纸扫了一眼,说道:“好多题都做对了呢!你煜哥和黑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夸你。” 风洛棠将脑后的头发拨到前面,以发覆面,做贞子状说道:“这位少爷,您跪安吧。哀家想一个人待会儿。” 正说着话,忽然风洛棠桌斗里的手机一阵震动。几乎同时,邵易兜里的手机也震了起来。 两人拿起手机打开一看,一条一模一样的短信:下课后速来西山宝泉寺。落款一个“成”字。 风洛棠乐了,和邵易对了一眼,笑笑说:“老和尚学会发短信了!” 五六点钟的黄昏,正是上下班高峰。林煜的车接了几人,往宝泉寺驶去,着实在路上堵了很久。 等几人再登上几百级台阶,到得寺庙山门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天色尽黑了。 成一大师师兄弟四人,全在主持的禅房里等他们。桌上摆着几块素饼,有热腾腾的几杯清茶。 成一大师对他们说:“今夜是中秋。我带你们一起去见见我的师傅吧。” 四人不敢多言,按照成一大师的嘱咐,盘坐入定。 他们只觉眼前蒙蒙,不过须臾,便已身处大山深谷。暗夜之中,只见满天月光明亮,而东方初升的圆月,尚被青山遮挡。 几人听见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和远处瀑布落入深潭的轰响,只感觉两颊清风,心旷神怡。 月明星疏,山里景色依稀可辨。四人站起身来,想再寻成一大师和三位师傅。 他们却见夜色中,似有微光流转,行在前面不远处的四人竟然已是师傅们的脱胎本相。 云中君的本相亦如在瀚海洲云洞中曾见,博冠宽带,面容俊美。他的一身华服,在夜色中无风自动,飘逸不凡。 旁边的成惠子,竟然也是华服锦带,年轻英俊,只不过面孔略胖些,但唇红齿白,好一副仙人姿态。 格腾武师却是浑身金甲,如天将临凡,威武雄壮。他金盔上有金色盔缨,在暗夜中也金丝闪动,衬得他一身金甲熠熠生辉。 而陆明法师的本色相竟然是天人之姿,长袍宽带,大袖飘摇。他头戴紫金冠,五彩簪缨,俊逸不凡。 跟在后面的风洛棠四人看得惊讶不已。他们从未见四位大师傅同时现出真身。 几人大气不敢出的跟在后面,默默爬山,心中暗自惊叹自家师傅的神仙模样。 走在最前面的云中君,带着大家顺山中云梯,拾阶而上,直进入谷地深处的一所洞穴。 洞穴之中,散出淡淡温暖的黄色光芒。在光影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逆光而坐。 云中君师兄弟四人向那身影跪倒就拜。风洛棠他们也赶紧在旁边跪下。 只听那人用极其苍老的声音说道:“又是中秋月圆了吗?” 云中君清润和美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老师,又是中秋了。” “你们几个还不打算回归仙界吗?”那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成惠子嘟囔道:“老师你怎么年年都问。” “好啦好啦。随你们吧。”那个被叫做老师的老人随和地说道。 “孩子们都带来了吗?囡囡那个徒弟也带来了吧?” 云中君答道:“都来了。五个孩子来了四个。囡囡的徒弟也到了。” “让我看看。”老师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急切。 陆明法师大袖一舒,把林煜拉起来,轻轻推到最前面。风洛棠他们也都起身走近了些。 那老者面前光线昏暗,林煜抬头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一个慈祥的声音说:“囡囡总说给我找个绝顶好的徒弟,就是这个孩子吗?” 云中君答道:“他们个个都绝顶好。” 老人大笑起来,他苍老的笑声在洞里回荡着,依然充满活力和感染力。所有的人脸上禁不住挂上了微笑。 “都好,都好!”老人笑得止不住,又唤道:“白泽。” 这时从山洞深处的暗影里,走出一头雪白的神兽。它长着狮子的面孔,头上一只独角,微微的发着光,浑身的毛发亮白如雪,鹿一样的四蹄轻盈矫健。 “带他去复生台看看吧。”老人伸手扬了扬。 白泽走到林煜身边,低吟一声,仿佛叫林煜跟上。 林煜又回头望了陆明法师一眼。陆明法师点点头,挥挥手说:“去吧。我们还要跟老师有一夜的话说。” 云中君走过来,将手放到林煜的头上,缓缓说道:“白泽会带你去复生台。希望今晚的月色,能让你看见一切想看到的。” 林煜心中生出一份忐忑,好像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希望,令他的心“咚咚”跳得快起来。 他努力点点头。风洛棠三人也点了下头。 临走时,听见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说道:“别忘记子夜之前,要去到北冥之地。那里可冷啊!” 四个人答应着,一起跟着白泽离开了山洞。 山中夜色清凉,已经开始升起露水。他们默默无声的跟在白泽身后,转过几道山梁,终于在一个沉静的峡谷中,看到一团淡淡的紫色光芒。 那光芒漂浮在山中已经升起的夜雾里,不甚明亮。四周是如玉石砌成的宽大石台。 石台上有一个不大的木匣。那紫光便是这木匣散发出来的。 林煜毫无声息地走近木匣。当他进入了紫光的笼罩中时,忽然一股暖流冲进他肺腑。 他闭上眼,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胖大的身影,为他做饭,跟他聊天,和他打趣,拍打他的头顶…… “师父!”林煜眼中落下泪来。他却不愿睁眼,不愿失去眼底脑中的幻象。 他缓缓的跪下去,双手撑地,依然闭着眼睛。泪水决堤般的从他眼中溢出,在他光洁白皙的脸庞上映着月光的清冷。 风洛棠几人无言的望着复生台。他们以前听成一大师讲过云中君的复生。他们知道这个神奇的复生台正在将林煜的道家师父一点一点重聚起来。 几个人也陪着林煜跪下,闭上眼,感受那团紫光的温暖。 直到很久很久后,四人才睁开眼。他们看到天空中明月高悬。 那一轮比任何时候都更大更明亮的月亮,将一片清辉洒进生机沉睡的山谷里。 这时候,邵易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是骷髅头王老师。 他怯怯的说:“看到这么好的月亮,我想给你们唱首我自己写的歌。以前写给玄玉的。要不你们听我唱?” 大家没有出声。王老师清了清嗓子,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开了腔。他的声音很纯净。歌声一点一点渗入到月光流动的夜色里。 有你的满月 百转难忘 照我不得缠绵的惆怅 年轻模样 甜蜜的情长。 无你的满月 平地铺霜 掩盖舍我而去的行藏 酒入愁肠 冰凉的衣裳。 如果只有月圆 不动心的花开一场 没有誓言随风飘荡 我能不能够不知痛 无畏于忧伤。 秦国的一处深宅大院里,面目平静的李斯衣冠整齐,端坐在榻几前。 他的对面,是他曾经的同学和好友韩非。 他们一起在楚国兰陵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置两杯薄酒,闲话一二,共度过满月之夜。 而今夜,两个人之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默。 “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秦国?老师,也,想,知道。”韩非慢慢说道。 “如果我说,为了天下苍生,你们都会笑吧?可我心底是这样想的。但是我想让你告诉老师的,却是另一番说辞。”李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只想跟老师说,我在他那里学到的,可以在秦国实现。” “你,就,这么,相信,秦王,嬴政?”韩非皱眉问道。 “我相信他的野心。因为我有和他一样的野心。我想王霸天下!” “让,秦国?”韩非眉头皱得更紧了。 “谁能让我实现这个野心,我就助谁。师弟,你还放不开韩国吗?如今你也身处秦国。你难道没有看见,我们毕生所学和所想,在这里都有实现的可能吗?” “我,和你,不同。“韩非艰难的说:“我,有,家国,父兄。嗯。你,可以,做,一飞,冲天,的,白鹤,我,只能,做,驮,山,的,老龟。” 李斯眼中的热烈慢慢地暗淡下去。他举起酒杯:“师弟,朝堂之上,我必不相让。但是今夜,就让我们像在兰陵时一样,只谈美酒风月,不提其他。” 韩非阴郁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一,醉,方,休!” 李牧在八月月圆之夜简单的家宴撤去之后,回到布置朴素的书房。 他又拿起桌上的王翦的那封信,看了一遍,仔细叠好,放入一个很大的书匣。 这已经不是第一封信了。这样莫名其妙的问候似乎很有些不怀好意。 李牧从没有回过信。但是他也不想销毁这些信。因为那样看来,好像他心虚有鬼。所以他把每一封信都仔细的留好。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些薄薄的信笺背后,是秦国几十万大军越来越近的兵车、步阵和战马铁蹄。 看向院子里还在聊天的李落棠、李弘和李际,李牧稍微松开了刚才不自觉就握紧的双拳,安慰地笑了。 毕竟孩子们都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他长长出了口气,将心中的包袱放下,推开门信步往亲兵营走去。 那里可是一片热闹的天地。有篝火,有烈酒,这样的满月之夜有特别的节目。 他也想坐到篝火边。一坐到热腾腾的火堆旁,他就会想起广漠的草原,想起在这样月圆的夜里,草原深处大雪山底下也是有篝火,有欢笑。 而那苍狼王,是不是也会在今夜,光临那里的篝火呢? 李牧牵着马行不多久,就进到了亲兵营。果然在篝火的映照下,他看到了无数欢乐的面孔。 其中有个小子好像很眼熟。对,那个小个子李方直。 他正在朝李牧嘿嘿傻乐,举起手中的酒说:“大将军,来和咱们一起喝一碗啊。” 李牧将马的缰绳放开,大踏步的走向把月亮都映得黯淡无光的篝火。 在草原的深处,一座终年积雪不化的大雪山脚下,高悬的明月显得更加清冷。 草原的风在夜色里低低的吹过开始泛黄的秋草。这样的寒夜已经是会结霜了。 一片连绵的蒙古包周围,有牛羊的声音,时而还会有马踏过草原的蹄声。 从其中一个最大的蒙古包里,传出欢声笑语。里面的人正在喝酒取乐。在草原上找不出比这个更大更豪华的蒙古包。因为这里属于匈奴的王,头曼单于。 忽然一队马队蹄声急促,飞驰而至大单于的蒙古包外。 十来个匈奴人,中间夹着几个汉人,翻身下马,一掀帐帘进到了生着巨大火盆的蒙古包里。 火盆中的火苗腾腾烈烈,烧的正旺。火光映照着蒙古包中的人们,脸上泛着红红的油光。 头曼单于年轻力壮,也就才三十岁。他怀中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幼儿,一边哈哈大笑,大杯喝着酒,一边用手指头蘸了酒水往孩子嘴里塞。 这个叫冒顿的小幼儿是单于的嫡亲长子,未来可能要继承这单于之位。 在头曼单于身侧不远,火光跳动的影子也不能照到的阴暗处,坐着一个汉人。 那汉人不言不语,也在不停的喝酒。一条巨大的羊毛毡毯,围在他腰间。 见来人匆匆进帐,他脸色变了一变。然后,缓缓的站起来,弯腰在头曼单于耳边说道:“月圆之夜果然喜从天降。看看我为你请来了怎样的贵宾!” 来人中,一个白面儒士四五十岁,锦衣缎袍,腰系玉带,身披一件狐领大氅,贵气十足。 他恭谨地向头曼单于行过礼,然后抬头微笑看向那个汉人,说道:“樊阁主,别来无恙啊!” 樊於期向前走了几步到火光能照到的地方。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在腾腾燃烧的火焰映照下,也显出几分暖色,好像是酒酣之人,面露快意。 “鞠太傅,长途跋涉,实在是有劳了。”樊於期向来人行礼道。 头曼单于斜眼看了看这些说话啰里啰嗦的汉人,想着樊於期给他讲过的这中间的紧要厉害。他不是听不懂的,所以他并不想粗鲁的对待来宾。 他站起身,手撞左胸,行了一个匈奴人礼节,大声说道:“远来就是客,有酒一同醉。”说完吩咐人重摆上酒席,招待来人。 鞠武一行是从燕国十五天前出发。他是燕国太子太傅,当今北地少有的大儒。 自他得着樊於期的信,约他在此与匈奴商谈结盟之事,他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在鞠武看来,强秦才是首要的敌人。 他已经多次向燕王喜建议,应当与匈奴单于和好,同时结盟三晋,笼络齐、楚,共抗强秦,才会有几分胜算。 早在几月前,樊於期秘密到燕国拜访鞠武,就提出了与匈奴和塞北六国联合,共同抗秦的建议。 两人一拍即合,约定樊於期负责从中联络,鞠武则负责在燕国推行此计划。 樊於期的仰度阁经营多年,不但在中原做了布置,也在塞外逐渐安插人手。现在仰度阁依然信息灵通,关系网密布。 尤其樊於期与头曼单于的私交甚笃。 头曼单于是挛鞮氏家族最年轻,最洪武有力的头领,他坐上这单于宝座不过两三年,却用强硬的手腕镇住了散乱各地的匈奴势力。 樊於期年年以上好的绸缎,醇香的美酒,加上中原美女,向头曼单于抛来无数根橄榄枝,直到两人可以在酒席上称兄道弟。 对于头曼来说,他也喜欢有个中原人给他讲讲南边的形势。看看瞅准机会,南下去捞上一把。 如此这样一个月圆之夜,三人各怀打算,将一杯杯醇烈的美酒灌进肚里,只显出亲近异常。 正在喝酒吃肉痛快的时候,众人忽然听见帐外隐隐传来牛羊不安的躁动声。 头曼单于大声喝问,马上有匈奴兵士来禀报,大雪山上有狼群下来。 头曼单于掀帐帘走到月色清朗的草原上,就看见大雪山上狼影晃动。 在半山一块突起的岩石上,一匹巨狼向月昂首,发出高亢的狼嚎。成百上千匹狼在附近应和。 头曼单于并不多言,忽然单腿跪地,大喊:“苍狼王!” 身后的侍从护卫和兵士们呼啦啦一片跪倒,同声大喊:“苍狼王!”喊完拜了又拜。 鞠武和樊於期也赶紧入乡随俗地跪下,只仰头向那苍狼王望去。 远远的朦胧之中,那巨狼浑身漆黑浓密的狼毛在清亮的月光中闪闪发亮。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六十九章 北冥 风洛棠四人没有忘记中秋夜和砖头的约定。 如果握着一颗普通的鲨鱼牙,用入梦咒可能会让人骤然出现在海底。 但是砖头给风洛棠他们的这些鲨鱼牙不同。这是北冥基地生物楼大堂里一个巨大鲨鱼骨架上拔下来的狰狞牙齿。这条鲨鱼据说是基地总指挥砖头亲手猎杀的。 风洛棠、邵易、林煜和龙煖辰出现在这个大堂的时候,看了看手心里的鲨鱼牙,又看了看那一人多高,足有十几米长的大鲨鱼,张了张嘴,竟没说出话来。 “小香猪!”听到叫声,风洛棠猛一回头,脸现尴尬。 她看见温婉的风女士,正站在大堂侧面的一个门前。风洛棠的妈妈,虽然年近四十,但看上去风姿卓然,依然可称绝色。 她笑容和煦,亲昵地招了招手。被叫做“小香猪”的风洛棠赌气的“哼”了一声,和几人一起朝妈妈走过去。 “您要是再叫我小名儿,我就……”风洛棠故意显出气急败坏:“也喊您的外号儿!” “好啦,乖!”风洛棠的妈妈赶紧哄着。风洛棠以前给妈妈起的外号是“风车”,听起来其实不坏,所以风女士并不介意。 “爸爸一直算着日子等你们来。跟我来吧。”风洛棠的妈妈带着他们四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了尽头一扇明亮的玻璃门。 此门一开,四个少年全部震惊到目瞪口呆。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足有十个足球场宽大的巨大天井。这个天井的高度至少有二百层楼高。最顶上是一层厚厚的如冰层一般的拱形穹顶。 穹顶上遍布柔和的光线,仿佛天光普照,清明自然。 而这巨大的天井深不见底,四周全部是一圈一圈整洁明亮的金属回廊旋转连续,令人眼晕。 回廊上有至少一百多部的高速玻璃电梯,在不断的上下运转,发出极低的电极驱动的嗡鸣声。 “欢迎来到北冥基地。”风洛棠的妈妈双臂打开,做了一个优雅的转身,指向这宏伟的天井。 “这是基地的中心枢纽通路。基地的定期航班,巡航战机,无人机全部是从这里升空。” “那下面是什么?”风洛棠指了指深不可测的下方。 “是深海。但在海水上面,有升降防御平台。” “为什么这么深?”林煜问道。 “因为……我先不告诉你们。一会儿参观完了,看看你们能不能猜到。”风洛棠妈妈故作神秘地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环形的走廊上走过来一个人。他个子不高,穿着铁灰色西装,套着白大褂,带一副金丝无框眼镜。 这人圆圆的脸上总挂着些稚气,不过看年纪,却至少也在三十多岁了。 “这是廖博士。”风洛棠的妈妈介绍到:“他是我们这里的全能博士,万事通。让廖博士带你们转转,一会儿我们再聊。” 廖博士带着他们几个,观光一般从无数条环形的通道上走过。林煜看向穹顶,很奇怪的问:“难道现在不应该是夜里?” “那是人造日光。”廖博士回答道。接着他又说: “你们今天来的很巧。九月二十四号,正好是北极的极昼和极夜转换的日子。今天会有很长的黑夜。而且你们运气很好,今天能在地平线看见月亮。” “其实虽然这里一年有超过一百五十天的极夜,但不是经常能看见月亮,知道为什么?”廖博士好像带研究生一样地提问。 “这个我知道。”邵易很有把握的说道:“月球的轨道平面白道面,与地球的公转轨道平面黄道面,有一个5.145度的夹角。由于赤道隆起……” 邵易已经看见学渣风洛棠怒目而视的杏眼。“……因此白道面相对于地球赤道面的夹角,会在28.6度至18.3度之间变化。” 邵易的声音越说越小,“所以在北极即便是在极夜,一个月也只有不到15天能看见月亮,剩下时候月亮是在地平线以下运行的。” 廖博士很满意。风洛棠推了邵易一把:“学霸很了不起吗?少爷你最棒棒,但是咱能不这么拽吗?” 邵易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总之今天能看到满月,真的好幸运。” 林煜和龙煖辰都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林煜转头向廖博士问道:“可这穹顶一直亮着,而且这里面四处灯火辉煌,一定会消耗很大的能源吧?” 廖博士神秘的晃晃手指头,说道:“我带你们看样稀罕的。”他推开不远处一扇门,风洛棠注意到,那侧楼上有一个很大的招牌“能源部”。 房间里像是实验室,有很多仪器设备,却没有人。 风洛棠几人在一个巨大的厚玻璃罐里,看到一些像冰块一样的结晶,一粒粒泛着银蓝色的光芒。 林煜的声音平静的响起:“这个装置是透明低温压力罐,压力至少三十个大气压以上。高压低温结晶能源,……难道是‘可燃冰’?” 邵易和龙煖辰眼里满是惊讶,而风洛棠却一脸困惑。 “没错。”廖博士说道:“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深入海底。就在我们脚下两千多米,有厚达八百米的可燃冰储存层。” “北冥基地用特有的技术开采利用可燃冰,已经有五十年以上了,非常成熟和安全。”廖博士话语间很有些得意。 他刚要继续解说详细,忽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在大楼里响起。 廖博士神色镇静,毫不慌张说道:“快跟我来。” 他带着四人插入环形楼道的深处,打开一个有转盘把手的金属厚门,带着他们钻了进去。 “这是我们这里的海底防空设备。刚才的警报应该是空袭。”廖博士拿下因为温度骤低而蒙上雾气的眼镜缓缓擦着。 “怎么还会有空袭?”风洛棠不解问道。 “具体不清楚。近两个月已经几次遭到无人机的攻击。”廖博士平静道。 忽然一阵深度震颤从金属厚门上传来。 “我们的拦截战机升空了。这款定制大型战机配备有激光炮,方圆两平方公里内的飞行物命中率百分之百。”廖博士的解释很平淡。 “这几次攻击虽然有两次也炸得极地穹顶发生了轻微损伤,但全是有来无回的试探。真搞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敌人如此作为。”廖博士补充道: “北冥基地周围的卫星拱卫基地,可以同时升空的战斗机多达一百五十架。在几次战斗中,我们也折损了超过二十架战斗机。虽然这些都是无人驾驶战斗机,却价值昂贵。所以基地损失也挺大。”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林煜问道。 “应该是可燃冰,或者其他基地特有的技术。又或者只是挑衅?我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廖博士把手放在金属厚门上。 一波又一波的轰隆震颤在金属门上可以清晰感受到。看样子外面的战斗,一点儿也不轻松。 “像北冥这样大的基地,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吧?”富二代邵易问出了敏感话题。 廖博士抬起头,他的镜片反射了一下应急灯的光。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问话的邵易:“你是想问我,基地是靠什么来支撑?当然是能源产业。” “北冥基地从一百年前就开发石油,到现在开发这种可燃冰固体天然气。我们通过北方几国输送,实际上是全球最大的能源供应商之一。除此以外,北冥基地的外围还经营有捕鱼业,旅游业,以及高科技生物制药等等。” “生物制药?我爸爸就做这个。”风洛棠说道。 “你说的没错。”廖博士开心的说:“专博士的确是这方面的专家,不仅是专家,他是个天才。他随便卖掉了两个生物制药技术,就够把我们这里重新好好的装修一遍的。” “这么值钱?“风洛棠说:“那可得把我们家先装修一下!” 几人说笑之间,外面的动静好像停止了。防空洞里的警示红灯熄灭,旁边的绿灯亮起。 廖博士带着他们几个走回到中央天井。几人抬头向穹顶观看,果然,如一块巨大冰块的宏伟穹顶,有几处白色的砸痕。 “哎,还好他们没有攻进来。但这一次穹顶的维修,又得花上大半个月了。” 随后廖博士带着他们几个,分别参观了军部,科技部,医药部,生物部和能源部的那些可以对外开放的大堂和展览室。 几个人更加惊诧于基地的宏伟和各部门组织的严密。直到风洛棠的妈妈在环形通道上截住了他们,愉快的说道:“总算可以闲下来一会儿,爸爸喊你们去呢。” 廖博士微笑的点点头,就离开了。几人跟着风洛棠的妈妈,乘上一部高速电梯,一转瞬升高了百十层,到达了距离穹顶很近的一层大楼。这里没有挂任何牌子。 风洛棠妈妈微笑解释道:“总指挥部在离地面最近的地方,不过也是可以离敌人最近、对敌人最有威胁的地方。进来吧。” 这里的落地大门又重又沉。风洛棠的妈妈轻按电钮,大门徐徐打开,几人鱼贯而入。 大厅里有柔和的黄色灯光,一个巨大的沙盘几乎都是白色的,看样子是整个北极圈的地形布局都在里面。 沙盘后面有几间房间,其中一间还亮着灯。几人走了进去,终于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砖头。 砖头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说:“怎么样?震撼吧。欢迎来到北冥基地!” “你们这句是和‘北京欢迎你’一样的广告词吗?我妈都说过一遍了。”风洛棠蹦跳着跑过去。 “我说砖头,这么多年,你有个这么好玩的地方不带我来!我生气了!”风洛棠跳到爸爸眼前一撅嘴。 “不气啊!不气不气。好闺女不气!”砖头一通乱哄。 风洛棠撒娇道:“怎么能不气?当着我哥,我朋友,这么没面子!十几年你都不漏一点风声。砖头,你可真过分!” 砖头笑眯眯地胡噜了一下风落棠的长发,说道:“这不是请你,你哥,你朋友都来了吗?”他着意加重了“朋友”二字。 风洛棠眼睛瞥了一眼邵易,不知为何,当爸爸说到“朋友”的时候,她的脸上飞起了一团红晕。 邵易也有点小尴尬,嘿嘿笑了笑,说道:“叔叔你这儿可真气派!” 砖头大笑起来,说道:“好吧,咱们一边简单吃点儿,一边我给你们讲讲北冥基地的历史。”他还叫人送来了丰盛的盒饭。 “你们听说过和混沌的大战,以及不周山的倒塌吗?”砖头问道。 风洛棠几人互相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成一大师给我们讲过。”林煜答道。 “云中君啊。他可能是除了诩禅最忘不了那场大战的人吧。是啊,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和混沌那一场大战结局历经几千年,终于沉淀进了历史。但是没有历史记载的,是当时战斗结束后,有一只龙族离开了华夏大地,远遁极北之北。 现在北冥基地所在的这块土地就是那一支龙族先人开拓的新家园。 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生活异常艰难,不但要在极北的寒冷中生存下去,还要照顾和他们一起来的双翼应龙。 双翼应龙本来就生于北冥,是巨鲲千年所化。可是北极贫寒,几百年食物的匮乏令巨鲲彻底灭绝了。现在的鲸鱼不足原来巨鲲的二十分之一大,已经无力化为应龙。 应龙的族人,留在这里繁衍生息。代代以口相传那场和混沌的战争,铭心刻骨,誓不能忘。 大战后,诩禅留在华夏大地,开始教化中原人。而极北这一支应龙族人,在资源贫乏的地方,另辟蹊径,只求生存。 龙族人已经将复仇埋在血脉里。无论是诩禅,还是这一支应龙族人,都想要通过时间裂隙杀回到那一场生死之战里。 “你们已经知道,时间和空间是可以折叠的。”砖头严肃地说:“我想,诩禅已经找到了时间裂隙。但是他没有成功。” 千年以来,诩禅努力的方向是重振龙族;而这支北方极地里的应龙族人努力的方向,却是找到最强大的武器。 “这就是北冥基地演变至今的终极原因。所以你们看到的这个北冥基地,它实际上是一个军事基地,也是一个科技基地。”砖头抬眼凝视着大厅里的极地沙盘。 “近千年来,我们将所有积聚的财富都用于武器,医药,能源的研发上,在迅速积聚财富的同时,也在不断壮大基地的力量。” “那你和鬼谷子一样也修成了仙道了吗?”风洛棠小声问道。 “傻话。”砖头拍拍风洛棠的头:“不愿意做仙人的人有的是,不止老诩禅一个。” “走吧。中秋夜,我带你们一起去赏月。看看那轮明月和神州大地上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砖头的声音忽然明快起来,他喊来风洛棠的妈妈,从她手中接过几件狐皮裘衣,给几个少年一一穿好,领着他们乘坐一部高速直达穹顶的电梯直冲上去。 在穹顶的边缘,有一个自动开合的门。几个人走了出去,回身看时,却发现身后依然是普通的冰原。 “这是高科技和结界秘术结合的结果。”风洛棠的妈妈解释道:“实际上这个穹顶采用了最先进的人工合成材料,比最坚硬的合金还要强十倍,而且具有透明、保温等很多作用。” 在结界的掩护下,穹顶和周围冰雪别无二致。刚才那宏伟震撼的北冥基地此时正静悄悄地隐藏在这片广袤的冰原下面。 几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感觉到极北的寒冷。 大家抬眼望去,在西边的天空,三两条长云掩映着地平线上暗红色的光芒,始终不肯散去。 那是最后的极昼。太阳已经无力从地平线升起,只用这如炭烬的余晖,经久不去地宣告着将尽的白昼。 那暗红色和明亮的金黄色,交织在天边,把已经入夜的天空掀起最后一道亮色。 极夜的来临是晴朗而澄澈无垠的。 在东边天际,一轮明月仿佛冰清玉洁的白玉银盘,低低地悬在地平线上,在能见度极高的北极天空,显得巨大美丽,不染凡尘。 皎洁的月光清辉,照得苍茫雪原浮光流动,映射出不真实的人间幻境。 第七卷邵易之助战暗夜尊,龙煖辰勇夺大武魁 第七十章 砖头 “在这儿赏月除了有点冷,可以说是全天下最美的。”砖头感叹着,双臂环住爱妻,把下巴放在妻子的肩头说道:“就是常年生活在这儿,一年到头儿也看不到几次这样的月亮。” 几人在冰雪中来回走了几圈,将一地平整的雪踏得凌乱纷杂,让满地倾泻的月光也添了几分活泼的生气。 砖头紧了紧一圈狐毛的大衣帽子,情绪高涨的对少年们说:“你们既然来了,就给我待够十夜。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十夜?您这儿极夜好吧!夜以继夜,我们不要回去上课了是吧?”风洛棠说道。 “课嘛,还要上。对了,最近你们老邢找我没?”砖头好像突然忆起了顶要紧的事,语气有些紧张。 风洛棠对这种选择性失忆且极其不负责任的家长没给好脸。 那天晚上,几人围坐在砖头的房间里喝着热茶,吃着基地里自制的月饼。 砖头一直在给他们讲北冥基地的过去和现在。 这个北冥基地,是应龙一脉龙族几十代人努力的结果。曾经以前,应龙的族人祖先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回归华夏。 但是现在世界不同了。这支扎根北极的龙族只想在这极北之地,用所有最新的技术,最先进的科研成果,重建超时代的华夏文明。 “我们去过瀚海洲。”砖头笑吟吟地说,“诩禅真是建了个好地方。” “你们知道瀚海洲怎么来的吗?”他问道。 几人只知道那里是结界,并不清楚具体来历。 “瀚海洲虽然是结界,可是其实它在空中。那是现实世界在通过所谓结界重叠扭转之后,映射出来的另一个平行世界。”砖头解说道: “但是这个平行世界,如果经过现代技术和秘术共同打造,是可以实现在外太空的生存。” “我们其实可以一起建造一个完美的平行世界的!”最后他的眼中燃起热烈的光。 “好吧,接着刚才的故事说。”砖头继续说道。 “几千年前那场战争,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是一场来自外太空的袭击。” 风洛棠他们听得睁大了眼睛,惊诧不已。 “都跟我来。我给你们看些东西。”砖头带着他们换乘了几次电梯,三转两转,下到很靠下的一层楼。 推开一座古朴的雕花大门时,风洛棠他们看到门楣上面简单的写着“博物馆”三个字。 几人随着砖头走进了博物馆。在几个巨大的玻璃罩里,他们看到了一些残破的金属和残片。 “当时战争非常惨烈。我们北冥之地驱使所有大鲲参战。鲲的身体巨大,天上爆炸掉下来的碎片有很多都深深嵌入到它们身体里。” “巨鲲带伤返回了北冥。族人在救助他们的时候,留下了这些。这里面有的是当时混沌放出的怪兽身上的,比如饕餮、穷奇,或者梼杌。这些怪兽身上的残肢就这样代代相传至今。” “我们用现代科技做了分析,实际这些是非常高级的合金。里头含有钛、碳素,甚至有地球上几乎找不到的‘锝’。‘锝’的燃点有几千度高。所以在那场战争的时代,地球人是不掌握这些技术和材料的。” “你们看那一小块儿。”砖头指向灯光聚焦下的一块很小的金属。“这一块很珍贵。经过分析,他百分百是从混沌身上掉下来的。因为当时龙族对混沌的攻击也是很猛烈。估计它也多少有些损伤。” “这一块金属,是我们人类迄今都不掌握的,最先进的一种材料。它具有极强的耐高温和耐腐蚀,耐高压,异常坚固。即便穿过几千度的高温空间,都不会融化。” “所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砖头站直身体:“混沌和他的钢铁战团,实际上是外星先进文明对地球发动的一次攻击。虽然攻击的原因我们尚不可知,但如果要想战胜他们,我们必须掌握更高的科技。” 这就是这一支极地龙族几千年来努力的方向。 风洛棠四人被巨大的信息量冲昏了头脑,懵懵懂懂,算是刚刚听明白。 “您的意思是,鬼谷子老师和你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邵易问道。 “是。他们也没有错。他们想振兴龙族。任何战争都需要人力。我们北冥基地所剩龙族战士,不过几千人,完全无法进行大规模现代战争。” “可是那些古人他们很落后的。”风洛棠说道。 “是吗?永远不要低估了我们龙族的学习能力。”砖头说道。 “可是他们只是普通人,不能算龙族吧?”风洛棠问。 “我听说你已经有了龙族第一个战士?”砖头问。 “你说的是宋意?”风洛棠道。 “是。”砖头说道:“宋意,用龙鳞封印的龙族的战士。” “当年战争中,很多龙都被屠杀,但是他们的龙鳞散落到人间。得到龙鳞入骨的,也有一些就成为先天龙族的。比如你们几个。但是更多的人是需要重新封印,让他们找回龙族的记忆。”风洛棠的妈妈插话解释道。 “这样啊。难怪宋意被封印了之后意气风发,和以前完全不同了。”风洛棠恍然大悟道。 “对,这就是诩禅千年以来努力的方向。”砖头坚毅的目光扫视每一位少年,信心满满道:“终有一天,我们会殊途同归。” “那我们,我们能做什么?”风洛棠有些困惑地问道。 砖头宠溺地摸了摸风落棠的头,对她说道:“你们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用你们的方式。如果获得五十万龙族战士,你们需要多少年?” 林煜沉吟片刻,仔细想了想,答道:“至少十年,” “为什么这么说?”砖头问道。 林煜说:“因为至少还有十年,秦国才能一统天下。在秦灭六国的战争中,我们有机会救出足够多的人,才能不辱使命,得到五十万龙族战士。” “是啊,十年不长。你们也会在这十年里不断成长。等你们真正长成龙族的首领,我们才能算是有一战之力。” “但是叔叔,为什么最近会有人攻击北冥基地?”龙煖辰问道。 砖头的浓密的剑眉,轻轻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棱角分明的面孔皱起眉来,脸上添了几分刚毅的神情。 “这是我们动用了所有的情报网,一直想要搞清楚的一件事儿。我只知道一个敌人,或者说暂时算是敌人。他的名字是‘太嗥’。半人半神掌管东方大地的太嗥。”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跟北冥基地反目成仇。对我们发动攻击的,是不是他,还不能确定。” “因为结界的原因,在这里发生的局部战争,世界其他地方是毫无察觉的。但是他们是怎样破开结界向我们发动袭击的,我至今不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你和妈妈那天突然离开的原因?”风洛棠问道。 “是啊。“砖头望着风洛棠:“那天我们其实在家里受到了……” “武力袭击。是战术轻弩。”林煜说道。 “怎么什么都知道?!真不能把你们当小孩子了。”砖头拍拍林煜肩头,站起身郑重说道:“也许我应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姓‘专’,但不是专家的‘专’。我的名字叫颛顼啊!” 邵易他们吃惊的望着砖头,谁也没有说话。 “是的。世代颛顼,一脉相传。每一个继承者仍叫颛顼。”砖头从腰间拿下那个小小的,拴着链子的金秤砣。 “这是颛顼的‘北冥之印’。”砖头把上面刻有“北冥”二字的一枚金色秤砣递给大家。 金秤砣比它看上去要沉重十倍,掂在手心里沁凉趁手。 “颛顼氏掌管北冥之地,所以管理这里是我的责任。可是我和织女,对,就是洛棠的妈妈,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自己的孩子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去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们才会在北京有那样一个家。”砖头说道。 “可是上次,你爸爸突然收到了来自太嗥的威胁。我们情非得已,迅速返回了基地。”风洛棠的妈妈歉意地解释道。 “在没有搞清敌我之之前,我们现在仍然以防御为主。我对基地的防御能力十分有信心。他们不可能轻易攻破。”砖头最后说道。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原来他们一直跟着风洛棠叫着外号“砖头,砖头”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颛顼。而风洛棠的妈妈还真的就是织女。 大厅里一扇巨大的透明落地玻璃窗正对着深不见底的天井。上空的穹顶光线依然柔和散漫。人工模拟的白昼天光大亮。 “基地里已经是早晨了,但外面仍然是黑夜。从来没过过这么漫长的中秋夜吧?” “如果你们寒假来,几乎天天都可以看到极光。”风洛棠的妈妈微笑着说道。 龙煖辰奋的说:“看北极光一直是我最大的梦想之一。” “恐怕你的这个梦想在这儿是最好实现的。”砖头高兴地说道。 趁着老爸心情不错,风洛棠及时坦白了他们几个对“小灰楼”的霸占和征用。 砖头说:“既然给你们钥匙,你们就可以用。只是要善加利用,别浪费了那里的资源。”说完他还给了风洛棠他们几个一个紧急联系人的电话,说如果“小灰楼”有情况就赶紧联系人来增援。 带着他们几人吃了简单的早饭,砖头安排廖博士,给他们开始了第一天的训练。 砖头说他们必须至少在这里训练十天,而且每个季度要来训练五天。 “虽然在普通人类社会里,你们还是中学生。但是作为龙族龙相,你已经不小了,必须拥有和你们身份匹配的战力。” 砖头说完这话就把风洛棠四个扔到了排得满满的训练日程里。 这十天里,他们就仿佛回到了刚上初中参加军训的时候一样。但是训练的内容,每每都让他们震惊不已。 首先是北冥基地所有常规武器的使用培训。 “这是tkl380型号的激光枪。”廖博士手托一支比ak47要小巧很多的银白色激光枪,向瞄准镜里望了一下,抬起头说道:“激光枪口径15毫米。总重不到两公斤。射击持续时间为两秒,可以在两秒内持续射击1000次。” 他朝五百米以外的靶子发射了不足半秒。远处的靶子爆燃起来,瞬间烧毁。 “tkl系列激光枪只需充电。他的电池一次可以连续发射约一百次,是目前基地常规武器。而且我们有新的升级版tkl500。虽然没有投入使用,但是tkl500,它的发射功率可以达到一万瓦。它在五秒之内能够精准拦截一公里以内所有的飞行物。是非常棒的武器啊!” 廖博士很骄傲指了指摆在射击台旁边尚在实验中的tkl500激光枪。那支枪看上去,比风洛棠他们手里的略大一些。 接下来的训练,还有电磁炮的使用,和卫星通讯设备的简易安装调试及使用。 可燃冰的所有使用知识也是学习的重点。最让他们惊艳的是微波发电和传送技术。通过最先进的微波发电装置,可以捕捉空气中各种辐射,积聚沉淀并转换成电力输出。 微波发电的功效,可以比太阳能高出几十倍。凭此技术,即便是在毫无任何设备的古代,都可以获得充足的电力。 “这可太棒了,有电就有一切呀!”风洛棠开心的说道。 “没错,回去告诉诩禅,他的瀚海洲可以装备大型的微波电力接收装置。我们从外太空获取的充沛太阳能电力可以通过微波传送技术直接供应瀚海洲。”砖头和风洛棠的妈妈走了进来。 风洛棠的妈妈手里掂着几件铠甲,说道:“我们正在研发你们使用的新的铠甲。这些铠甲不但可以有防弹、防火、防高温和高压的能力,最关键的就是在肩甲上,我们安装了微波发电装置,可以随时为铠甲所携带的一系列装备,提供充足的电力。” “不过这些盔甲还在研发中。相信几年之内就可以批量制造出普及版,装备咱们龙族的勇士们。” “那给我们做的几件一定要漂亮。还有,别忘了我们还会长高的。”风洛棠絮絮叨叨嘱咐妈妈。 “小操心,我可是织女啊!”风洛棠的妈妈手指戳戳风洛棠的额头,说道:“你们的盔甲应该一年之内就能完成、” “你们现在并不需要这些,但要慢慢熟悉起来。”砖头示意廖博士搬来为风洛棠他们准备好的设备,说道:“你们所要做的,是好好的提升你们的魂力和龙气。真正的龙族勇士仅靠自身修成的上乘武功便可在两千年前的那个时代,睥睨天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了。每天的体能训练、战术格斗、战术配合和突击,把风洛棠折腾得筋疲力尽,连话都不想多说。 “你们走之前,我要给你们好好测试一下魂力的级别。”廖博士推了推他的金丝无框眼镜。 几天下来风洛棠几人可是领教了这个全能博士的厉害。他的那个眼镜纯粹就是个装逼神器,如果摘下眼镜,他的射击会更准,格斗时的手会更黑。 “同时配备相应的电击导引术,颛顼要求你们至少要提升到四级魂力。”廖博士说话时的温文尔雅看在风洛棠眼里,就是折磨人的阴险。 廖博士用特殊的仪器,给风洛棠他们四人一一做了探查,确定在他们中间,魂力最高的仍然是龙煖辰,已经可以达到三级。林煜和邵易也基本上接近三级。风洛棠只有二级。 他们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联通与经脉和神经相连的电磁线,用微电击的方式,帮助他们找到打通经脉后魂力提升的感觉。在引导术的帮助下,最后连风洛棠的魂力都提高到了三级,剩下三人全部突破了四级。 “四级魂力刚可自保。魂力的修炼是个持之以恒的事情。”砖头严肃的告诫他们说:“你们要在未来漫长的岁月,日日不辍,天天练习。同时每一次战斗也是一次机缘。你们的境界突破,也许就在那生死一线之间。我相信你们。” 几天超负荷的训练快要结束的时候,风洛棠的妈妈把她叫到身边,交给她几个编织好的小袋子,说道:“上次你磨了我很久要这个织女的‘玄兹锁编织成的锁囊’,这个就是,可以随身携带你们的相印了。” “还有,这个特别的是给龙煖辰的。等他到瀚海州取回他那颗千宝贝万宝贝的应龙蛋,装进去会缩得很小,挂在脖子上即安全又贴近身体的温暖,可以更快孵化。”风洛棠的妈妈说道。 “真的?这么神奇?”风洛棠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当然。以后慢慢教给你。这可是咱家祖传的手艺。”风洛棠的妈妈自豪地说道。 风洛棠开心地把那几个小锁囊发给大家,说:“咱就先用一下织女家的装备。” 不过,砖头家的装备好像暂时还派不上用场。虽然连续几日在北冥基地的训练,内容驳杂,但风洛棠他们几人走的时候依然两手空空,没有带走任何武器。 最后一天临离开时,砖头一把搂过风洛棠,紧紧的抱了一下。 他说:“去吧。对于我们龙族的勇士来说,你们已经不小了。回到你们自己的战场吧!但是别忘记你们永远有自己的后方,北冥基地。“ 四人抬头看着这座仿佛未来世界一样的坚固基地,心中充满了重返战场的渴望。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七十一章 李信 已经快过晚上十点了,京西黑山扈附近的“小灰楼”一楼大会议室里,仍然是灯火通明。 自从风洛棠四人从北冥基地受训回来,一直都在紧锣密鼓的制定下一次方案。 如果按照时间表,应当就是秦赵的番吾之战。可是这场战役史书上记载非常少,就连野史也找不到太多的佐证。 几人探讨了好久,仍然一筹莫展。 风洛棠收起双腿,手臂抱着,蜷在大写字椅里,轻轻的左右扭动着椅子。 邵易坐在大会议桌边沿上,一条长腿踩着地,另一条腿无聊地磕着后面的桌子腿。 林煜一直站在投影的大屏幕前面,已经有好一会儿没说话了。 龙煖辰仍然不停的在翻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材料和书。 “我说咱们这样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风洛棠停止转动写字椅,开口道:“我有个建议。” 其他几人都望向她。 “要不咱们去秦国看看。知己知彼。再说了,咱们这算是倒逼历史作弊。既然要作弊,两边都得看看,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邵易马上说:“哎,我觉得这个办法好。就算仍然想不出完美的方案,可是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肯定有用。” 林煜十指相交,双手合十的放在前额想了几分钟,抬头说道:“也许这还真是个另辟蹊径的主意。” 龙煖辰接口道:“那就这么定了。咱们一起去逛逛咸阳城。” 咸阳的街头,熙熙攘攘的行人,络绎不绝的商贾。这些年来,秦国兵强马壮,连带着秦国的老百姓,也都腰板挺直,脾气大涨。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街头巷尾,时不常也会起冲突,吵架斗殴的戏码,常常惹得南来北往的闲杂人等好奇观瞧。 这一日的咸阳主街上又不甚太平。一大群有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围观看客,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听动静那人群圈子里面已经就要动起手了。 正在此时,两匹高头大马从街边走过。一匹毛色纯正的黑马上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这少年穿一件宝蓝色的便袍。织锦的菱形千回格子暗纹,深蓝色刺绣的卷草右衽衣襟,衬得少年英气干净的面容更加的俊逸不凡。 他旁边骑五花马的少年圆脸弯眉,面色明朗,一对笑眼让他看上去是绝对的好脾气。 “羌瘣,前面什么情况?”黑马少年带住马缰,双脚踏住马镫,长立身形向密集的人群中张望,然后回头问五花马的少年。 那黑马少年一回头间,扬起一张年轻的脸,清澄俊朗。他脸型线条干净,剑眉星目,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的狭长眼角,从略微深陷的眼窝中直指鬓角,与挺直的鼻梁相配,说不出的飒爽风采。 五花马少年催马向前几步,观望了一阵,摇了摇头。不过转而听见圈子里嘈杂人声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不太确定的说道:“蒙恬?” 黑马少年也听见了蒙恬的声音,毫不迟疑地提马向前快走了几步,一边喊着“让开,让开”,一边紧提马缰,往那圈里就要挤进去,害得周围很多人怨声不已。 可众人一抬头,看见如此英俊又年轻气盛的两个少年,便不再与他们计较,让开了一条路。 两少年挤进圈内,翻身下马,走到那和一群人对峙着的少年身边。才刚骑黑马的少年上前猛的一拍那人的肩膀,说道:“蒙恬,你在此做甚?” 那被叫做蒙恬的,看上去也有十六七岁,长得人高马大,方方正正一张脸上,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里面满是憨厚。 此时蒙恬的脸上有些红扑扑的,显示他正遇到些令人激动而无法平息的眼前事。 他原本正在聚精会神地准备开战,忽见来人也不露喜色,只沉闷说道:“李信,你别管!” 李信对着蒙恬的肩头轻击一拳,并未答话,转身看向和蒙恬对峙的那群人。 他扫了一眼对面那二十几个人,棱角分明的嘴角向两边一撇,一个稍带点邪魅的笑,挂在了英俊的脸上,说道:“叫我不管?你一个人对二十几人,我若不管你能善了?” 然后他转身对羌瘣说道:“站在一边看着。”又用手指戳了戳蒙恬的肩窝道:“你也是。” 蒙恬和李信同岁,平日里一起学武,手上的功夫也很是了得,只不过性情沉稳,从不随便与人较量。看来今日之事必是情非得已。 李信往前走了几步,对那二十几个身穿青衫的人说道:“哟,这不是稷下学宫的武学子?既然来秦国游学,为何在街上准备动粗?” 那些人里也有几个长得膀大腰圆的,看到来了一个俊逸的小子,并不放在心上。 他们上前一步说道:“蒙家原本就是齐国人。以齐国的祖宗放着不管,来秦国效命也就算了,现在还对我们齐国稷下学宫不敬!” 李信歪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蒙恬,转回头来道:“怎么着?说说他是怎么不敬的。” 蒙恬的脸愈发涨红,在李信身后挤出几个字说道:“他们朝我说东说西,我……” 李信一扬手,下巴朝对面一抬,说道:“我是叫他们说。你这中规中矩的性子,我实在想不出在大街上不敬的情形!” 对面的人仿似占着天大的理。为首的那人大声说道:“我们和他理论,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难道不是大不敬?” “在我们大秦国,想说话时便说,不想说了也不是错。怎么你们还要揪着不放?”李信嘴角的笑依然未撤,只是语气不善。 那几个人看他也不是来讲理的,连声说道:“既不愿说,便不要废话。咱拳脚上理论理论。” 李信活动了一下两只手腕,脖子也动了一圈,然后开始解自己的丝绦腰带,摘下玉佩带钩,将一身华服尽脱了下来,往羌瘣怀里一丢。 蒙恬着急地大声问:“你脱衣服干嘛?” 羌瘣在旁不紧不慢解释道:“他这可是千云埔的提花锦缎,五两银子一尺。这件袍子要是弄坏了,他娘肯定罚他喝三天粥!” 光着膀子,只着黑色裤靴的李信也回头补充道:“可不是,弄脏了都不成!” 此时李信拉开了拳脚功夫的架势。他宽肩细腰紧臀,双臂肌肉隆起,同着线条清晰分明的胸肌和腹肌一起,带着少年人的细腻柔韧,紧致而充满张力。 李信轻轻甩一下头,还是那个有点邪的笑容,向着稷下学宫的那群人伸手勾了勾手指,说道:“来吧,理论理论!” 稷下学宫的武学子,可是日日都要练武的,拉出来个个也都会两下子。虽说谈不上多么精湛的武艺,可在大街上打个群架,应该还是够手的。 对面这二十多人仗着人多势众,摩拳擦掌地就要冲上来。扑上来的几个人挥拳的挥拳,出掌的出掌,下起手来却也毫不留情。 蒙恬见状也冲了上来,拉开架势就要和来人对打,却被李信轻轻在小腿上踹了一脚说道:“去到边上呆着去。” 蒙恬很奇怪的望了李信一眼,不解地想平时哥几个打架不是都要一起上的吗? 李信却一边格挡攻来的拳脚,一边低声说道:“他们都说你祖宗是齐国的。现在你又要和齐国的稷下学宫打起来,这不是要让人再‘说东说西’?你还是到边上看着。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秦国人来会会他们总可以了吧?” 随后李信又朝羌瘣喊了一句:“拽着他别让他上来。这儿用不着你俩!” 说话间,齐国武子的拳头已经又攻到眼前。几个人围攻上来,拳脚相加,李信便冲上去和他们战在一处。 李信可是出身公侯之门,文拜学贯天下的昌文君,武是从小便拜了云笈宗的三长老学习拳法,更向天下著名的刀法大家叶空云学过整套的昆仑刀法。 所以,李信虽然只有十七八岁,“武艺精湛”这四个字却当得无愧。 云笈宗三长老的“大扑手”在秦国是大有名气的拳法。所以,当李信打出“大扑手”拿手的招式时,稷下学宫的几人便认了出来,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李信见对方的拳脚招术愈发谨慎严密,自己也不敢怠慢,将拳打得虎虎生风,周身防御得也滴水不漏。 这时一个领头的武子,实在看拳脚上斗不过,便将随身携带的大刀抽了出来。 李信几个擒拿招式,两下便将他大刀打飞在空中,随即跃起,一把将落下的刀抓在手里。 他大笑说道:“让我得着把刀,你们可更完了。知不知道‘昆仑刀法’大师叶空云?我可是嫡传!” 说着他将一片雪亮的大刀舞得好似满月一般,朝着稷下学子们抡去。虽然对方有二十多人,但见李信这刀法精湛的架势,先就有不少齐国学子泄了气,对阵中已是一退再退。 在长街之上,没用多久,稷下学宫的武子们竟退出了几十丈远。 李信赤膊上阵,挥舞着大刀,追出去小半条街,此时身上也微微冒了汗。 他小麦色的肌肤上面尽是细密的汗珠,晶莹闪闪地反射着阳光。他头一甩,将脸上的汗甩开,带笑说道:“有种不要退!这样追着打,又打不上两下,有什么意思?” 说着他又嬉笑着出了几刀,眼角眉梢尽是风采,大声道:“你们再退出这条街,可算你们自动认输啊!” 稷下学宫的学子们,眼看就是打不过李信,只好由几个领头的人喊了几句:“不和你这武夫计较。”“不占理就动手。”毫无武学风范。”“全无上古风度。”云云。 然后所有一群人便撒丫子跑掉了。 李信站在长街,一片普通的大刀被他抖得明晃晃。他大声笑道:“跑就跑,还那么多话。” 这时抱着他衣服的羌瘣和蒙恬都追了上来,问道:“他们怎么不打了?” 李信拍了拍蒙恬的肩膀道:“他们这是给咱俩留着点力气,好在明天校武场上一决高低。” 蒙恬开怀一笑,仰起端正自信的一张脸,霸气说道:“没问题。” 在那长街之上,受这围观看客们的阻挠,有一辆黑色的马车不能前行,一直停在街角。 马车中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干枯老者。他的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皱纹。此人正是从不在朝堂上露面的,大名鼎鼎的九宫主人,九爷王敖。 王敖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从头到尾看完了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手挥大刀将对手追了几乎一条街,微微一笑,向旁边问道:“如此悍勇,这是谁家的儿郎?” 旁边的随从有人答道:“此子名唤李信,字有成,乃陇西太守李崇之孙。其父为南郡太守李瑶。” “这个李崇是不是和那个赵国……?”王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询问道。 “启禀大人。李信祖父李崇和赵国大将军李牧的父亲李玑确为本家兄弟。不过……“ 外面的人犹豫了一刻决定还是照直禀报:“启禀大人。因李家两代太守,一直是九宫密切监视的对象。李崇、李瑶和赵国李家已经有近二十年毫无来往。就连去年李玑过世,也没有任何书信相通。” “如此,这个在秦国出生长大的李信倒真正是算咱们秦国人,还真是可堪重用呢。” 王敖不是一般人。他只肖几眼便看出李信这一身武艺不俗。同时,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身上带出的豪气干云。 “疾如豹,猛如虎!少年人的锐气啊!”王敖感慨不已。他在心里已经决定,回去便修书一封,向弟弟王翦郑重推荐一下这个叫李信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另外还有一个人也看到了这场街斗的全程一幕。 那个人正在街边不远的一座酒楼的三层凭窗而立。 他没穿华服,只着轻便的淡灰色长袍,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街上缓慢散去的人群,和三个并肩骑马的少年。 他骨节分明的手,在窗台边猛的一敲,道:“好!看看这是谁家的少年。” 旁边早有人来报:“禀报君上。此人名叫李信,已在秦军,现任校尉。” “传我的王诏,”微服的秦王嬴政朗声说道:“明日校场点兵。我亲点李信擂台较量。如他能在校场比武中脱颖而出,我便给他个都尉当当。” 身边的人刚要去传王诏,嬴政又大手一挥,说道:“还有,到兵器库将那把原来魏国的名刀‘锦云抄‘取出来。明日给他添个彩头。” 长街最大最高的一所客栈的屋顶上,风洛棠四人一边吹着凉风,一边看了刚才下面的好戏。 他们几人就着街上七嘴八舌看客们的解说,也把李信、羌瘣、蒙恬的来历和武功搞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望着那三个翻身上马远去的身影,风洛棠感慨道:“李信,蒙恬,还有这么年轻的时候,和我们一样。太帅了!绝对当得起我们龙族勇士里的将军”。 “那你可得等好些年。”林煜说道:“命运无常。这几位秦国未来的名将,终局却令人惋惜。不如待他们谢幕之前,我们好好再做筹划。” “他们说的秦军大校场不如明天我们也去吧。”龙煖辰说道。 邵易看了一眼风洛棠,一丝坏笑挂在嘴边道:“要不我们也去跟他们打一场?” 风洛棠赶紧说:“别起哄少爷。咱们是来找线索的,既不是来找乐子,也不是来找麻烦的。” 林煜也说道:“多听多看。咱们还真要好好想想下一场仗要怎么打。”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七十二章 说难 第二日,咸阳秦军主营校武场。 风洛棠四人飞身进入秦军校武场时,感受到的热烈气氛堪比奥运会赛场。 在校武场中心的比武台上,不断有军中好手上去切磋。周围成千上万的秦军官兵,就一层层挤在以比武台为中心的大空场上,摇旗呐喊,助威助阵。 已近正午,阳光炙热起来。虽然天气已经入秋,但大太阳底下仍然炎热。 不少的秦军士兵早就脱得光了膀子。所以,坐在军营屋顶的风洛棠四人看到的竟是一片片裸露的肌肉。 “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李信上场?”风洛棠看这一片嘈杂热烈,都有些着急了。 “好戏都压轴。”林煜说道。 “昨天他说的那刀法,还有拳法,今天咱可好好看看,偷他两招。”龙煖辰津津有味地看着比武台。 邵易说:“那没问题。他只要亮出来,咱就能够学会。” 几人高高的坐在屋顶,离校场最近的距离,一排一号,排排坐仔细的观瞧。 终于轮到李信上场,果然是身手不凡。他徒手搏击,几下便将前面攒下的选手全部踢下比武台。 紧跟着上来的,便是答应和他比上一比的蒙恬。这两个人,在比武台上的较量,太养眼了。 一个是身手矫捷如山猿野鹿,另一个则是沉稳扎实,如雄狮虎豹。 两人的拳脚功夫,似乎也是师承一脉,但是发挥出来,却各有领悟和特长。几番较量下来,一直难分胜负。 正在这时候,只见看台之上走上来一群甲胄鲜明的秦军将领,中央簇拥着一个黑袍玉带的男子。 那男子正是昨日在酒楼之上,见过李信的秦王嬴政。 风洛棠他们细看之下,见这嬴政不足三十,果然生的浓眉大眼,宽鼻阔口,很有几分天然威仪。王霸之气的气场强烈。 他一走上高处的观礼台,全场迅速鸦雀无声。所有的人禁了喝彩,近万人的沉默比欢呼起来更加有威势。 但较场上的比武并未结束。李信和蒙恬你来我往,拳掌相交撞击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校场上,显得十分清晰可闻。 这时就见李信猛跑一步,向空中一跳,抬起膝盖,就要向蒙恬的额头撞去。蒙恬一个后空翻,躲开这一膝撞,同时两掌借空翻之力,向李信推出。 李信灵巧地闪过这厚重的掌风,又从侧面向蒙恬挥起一拳,准备直捣他的后心。 而蒙恬却也灵活,前扑躲过,双手一撑地,全身平移,一个扫堂腿就要想将李信踢倒。 李信猛地就地弹起,让过扫堂腿,从空中收拳立肘,借下落之势狠狠向下面蒙恬剁来。 两人皆是身手迅速,收发自如。看台上的嬴政看到精彩之处,也免不得大声喊好。 两人直战了一百多回合,仍不分胜负。 嬴政看得欣喜,终于举起右手,大喊一声:“止!”吩咐下去发下王诏,将李信、蒙恬双双擢升为都尉,随军效力。 老将王翦也在台上,就站在秦王身侧。他摸着自己的胡须,露出满脸笑意。如此优秀的少年将领,哪个老将军见了能不喜爱,更何况又有长兄竭力推荐。 更开心的是站在他旁边的儿子王贲。王贲素来与李信和蒙恬交好,虽大两人几岁,却是一同长大的发小。 他刚才大声的喊好,激动得脸都涨红了。王贲生了一张娃娃脸,一身软甲穿在身上,更添虎背熊腰的伟岸精神。 他此时偷偷瞥了一眼父帅王翦,有心把李信、蒙恬两人都要到自己麾下,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秦王,老实地没有开口。 嬴政吩咐将早就预备好的名刀“锦云抄”赏赐给李信,又将腰间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斩金”赏给了蒙恬。 李信和蒙恬接过名刀宝刃,一个头磕在地上,心中不免豪情万丈,意气风发。 “唉!”风洛棠叹了口气:“秦国之强果然非一人之力。少年英雄云集,踏遍天下也是必然。” “哎,你看。”邵易用胳膊肘碰了碰风洛棠。他目光所指的,是在距离秦王很远的一群人后面。细看去竟然是韩非,身边站着高大的胡衍。 “不如这样。”林煜的目光却一直盯着王翦。 “咱们几个分个工。洛棠和邵易就跟着韩非吧。知道他是我妹的精神偶像。你们都不想他出事儿。我和煖辰跟着王翦。怎么也得摸清楚他们很快要定下来的作战方案。” 风洛棠点点头,四人就此分成两组各自行动。邵易拉着风洛棠一路跟着韩非的马车,回到了秦国为他安排的一座城中院落。 院落很清静。但是风洛棠他们发现院子周围有很多秦国的探子,来回逡巡,早就把这座院子盯得死死的。 韩非和胡衍回到院中,一进门,满脸阴郁之色的韩飞颓然跪坐下。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们匆忙烧水,为他准备沐浴的热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是这座院子里唯一的声响。 韩非默默然一动不动。天色从黄昏转至入夜,直到他整个人都陷入到屋子里的完全漆黑中。 胡衍站在门外也是一直没动。这时他敲门唤道:“公子,沐浴的热汤已经准备好了。” 黑暗里的韩非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他费力起身,捶打了几下坐麻了的腰腿,走到隔壁的厢房宽衣解带,跨入盛满热水的木桶里。 水很热。氤氲的蒸汽腾起来,让平时看上去脸色苍白的韩非,蒙上了些许暖色。 他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守在屏风旁的胡衍终于忍不住轻轻的说道:“公子,你何必呢?你明明知道给姚贾所罗列的罪状,秦王嬴政是不会相信的。” “姚贾现在全权负责秦国的外交。公子说他出身卑微,或者说他有政治野心,还指责他贪污受贿,勾结外藩。可是我觉得,就我这些日子了解的秦王嬴政,他既然重用姚贾,就不可能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呀。“胡衍继续道。 里面传来轻轻的一句:“我,知,道。” “可是公子,这会让你在秦国失去秦王的信任,失去说话的立场。再有重要的事情,秦王就更加不会听公子的言论了。”胡衍的语气中遗憾而焦急。 泡在热水中的韩非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低语道:“我,知道。这样,很蠢。但是,姚贾,是,韩国,最大,的,威胁,之一。攻击,他,是,我,必须,做的。嬴政,不信,有人,也许,会信。” 他迟疑了一下接着道:“还有,如此,嬴政,必不,信我,也就,不会,用我。” “那不重用的结果会是怎样呢?难道公子就没想到过最坏的结果吗?“胡衍着急的说道。 “最好的,放,我,走;最坏,不过,一死。”韩非答道。 “可是公子,你那篇《存韩论》送上去,秦王不但没有采信,还直接把他交给了李斯。今天我看到李斯已经将针锋相对的《平韩书》献给秦王。”胡衍道。 “针对公子提出的三个不应先取韩国的主张,他一一驳斥。恐怕秦王会更倾向于李斯的方略。”胡衍又说道。 韩非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没有,用。可是,君尚,父王,在,我,临行,之时……” 胡衍插话道:“我知道,君上要公子一定以存韩为大任。可是,可是今天公子也听到了,嬴政说,李斯提出来说要就公子提的《存韩书》中的想法用实际行动检验。” “秦国会派李斯亲自去韩国。如果韩国真的如公子书中所言,亲近秦国,引以为臣,便会接见李斯;如果不理睬李斯,这说明韩国完全和秦国不是一心。”胡衍道。 “如果真是这样,公子要不要派我赶紧回韩国送信。请君上无论如何善待前去试探的李斯。”胡衍问。 “不可。”韩非又摇了摇头。他非常清楚自己在韩王心中的地位。 三十几年来,韩王从未正眼瞧过他这个庶出的儿子。既不听他的言论,也不关心他的著作。 韩王怎可为了他一人,便拉下整个韩国的面子取悦李斯。从韩非自己的角度出发,他也不愿意让韩国做这个选择。 风洛棠和邵易二人赶到时,刚好听到胡衍和韩非这番对话。 两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默默的听着,心下也是非常无奈。 韩非不情愿也不得已,作为特使由韩入秦。在秦国上《存韩书》,同时抨击姚贾,敌对李斯。 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以卵击石的做法,还完全击毁了秦王嬴政,见其著作而产生的好感。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风洛棠难过的说道。 “君子情怀吧。只能这样解释。“邵易说道。 这时就听胡衍大声的说:“公子,不如我们走吧。凭我一己之力,护着公子离开。既然做不到君上要求的存韩,我们至少先保住自己呀。” 韩非发出一声冷笑:“皮之不存,毛将附焉。”说完他悄悄从浴桶中起身,揩干身体,换上里衣。 韩非回转卧房点上蜡烛。胡衍仍然守在他门外,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话。 穿着一身雪白里衣的韩非,默默的背对着门跪坐下,没有再出声。 他的眼前的案几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那是他刚刚无声地从书箧里翻找出来的。 他双眼盯着瓷瓶,默不作声,一脸哀色。 风洛棠看见那个小瓷瓶当时就急了。:“这是什么?毒药吗?不是秦王嬴政还没有赐死他吗?” “这恐怕是他自己带的吧。”邵易猜测道。 “难道他已存了必死之心?真是书呆子!这值得吗?昏聩的韩王,毫无战力的韩国,值得他去家千里,客死他乡吗?”风洛棠恨不能上前去一脚踢飞那个瓷瓶。 “你要是他,你会怎么想?”邵易说道:“没有一展抱负的地方,家国即将破碎,而你又无力回天。我想他就是绝望吧。” “绝望个屁!“风洛棠终于爆了粗口:“他不是说‘道者万物之所成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那么懂道理的一个人,现在怎么糊涂了?” 邵易安慰的揽过她的肩头,轻轻地说:“时势使然。他写在书里的豪情,恐怕现在都变成反噬他的怒火,只能让他更加的绝望。” 胡衍还在说着什么,突然门外一阵混乱。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砸门声一同传来。 “开门,开门!廷尉府拿人!”门外一片嘈杂大喊。 胡衍猛的站起来,随身的大刀出鞘,横立在门前。 却听见韩非在里面说道:“胡衍,我最后还有一事所托。” 胡衍沉声道:“公子请讲。” “你速骑快马,赶回韩国。报告君上,秦军伐韩之心已定。请君上早做打算,积极备战。”韩非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可是公子……”胡衍还要多言却被韩非打断了。 “放心。我自有打算。你不了解李斯,他是我这一生最好的知己朋友。我会没事的。快走。”韩非的声音里有些急切。 胡衍只有一刻的犹豫,但他马上将大刀背好,冲到后院,牵出一批快马,在大门被破开的一瞬间,对着廷尉府冲进来的兵士冲撞而出,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风洛棠和邵易见冲进来十来个廷尉府的差人,想到此时并不是出手的时候,便默默的看着他们,冲进房内将整肃过衣冠的韩非,戴上镣铐枷锁,塞进了囚人的马车。 风洛棠咬牙愤怒道:“说翻脸就翻脸,他还拿李斯当好朋友。” 令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廷尉府的囚车刚刚走远,远处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竟然是气喘吁吁的李斯。 他翻身下马,推门而入,大喊着:“师兄!韩非!师兄快走!” 可是当他推开韩非的房门,见一地狼藉,突然便沉默了。 这一幕看得风洛棠也是有些糊涂。难道这李斯真的并不知道韩非的突然下狱吗? 颓然跪地的李斯猛然一震。他忽地站起身,飞身扑到门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风洛棠拉着邵易赶紧跟上。本来以为李斯会朝廷尉府马车的方向追去,却见他竟朝相反的方向打马飞奔。 风洛棠两人飞掠急追,终于发现,他竟连夜奔向了秦国王宫。 秦国王宫里烛火通明。没想到,这秦王嬴政还真是个勤奋的君主。此时夜已很深,他却还在那成堆的竹简中,奋笔疾书。 李斯长跪王宫殿外,禀报说有急事,要面见秦王。 嬴政抬起头想了一下,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李斯会来。他着人传李斯进来。 李斯一进大殿就扑通跪地,叩首道:“恳请君上放过韩非。他不过一介书生,空有大志,却为韩国所累。” 嬴政轻轻的笑了,他说:“放心,我就是吓他一吓。让他不要到秦国来乱说乱动。你看他说姚贾的那些话,毫无根据和道理。这真不是一个大国特使应当讲的话呀。纯粹是诬陷。” “君上是否还记得三年前,我去韩国,见到了十几年没见的韩非,带回了他写的书。只看他的书,我便知道,我不如韩非太多。”李斯跪伏于地继续说道: “这部书是我拿给君上的。韩非其人也是我力荐的。我在秦国推行严法,没有什么朋友。只有韩非可以引为知己。求君上无论如何放过他。放他回去吧。” “你知道吗?刚刚姚贾也是这样来求我的。”嬴政的话让李斯抬起头,一脸惊讶。 秦王继续说道:“他说,韩非不过韩国一介文人。有思想,却无力实现抱负。他的所说所为,其实是一种绝望的表现,自卑而绝望。所以,姚贾也请求我放过他。” “既然你们都如此,我有什么理由不放过韩非。关他两天,你就找个理由将他驱逐回去吧。”嬴政说道:“如果你能说服他不回韩国,也许能更好的保全他。” 李斯眼中浮起一丝雾气。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头,谢过秦王的宽仁。他心下大定,脚步沉稳的退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风洛棠却有些不安了。原来没有人要杀韩非。难道真的是韩非自求绝路吗? “不好,”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只怕韩非等不到明天了。”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七十三章 孤愤 秦国云阳国狱。 韩非身处的“地”字号监牢比普通的监牢多一个狭长的高窗。透过高窗,韩非可以看到子夜天空中几点星辰和一片月色,寒光湛湛,遥不可及。 他挪动了一下冻的有些发麻的双脚。监狱里的阴冷,是寒凉地气反射,侵透骨缝,躲也躲不开。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如果不能说服秦王嬴政放弃攻打韩国的念头,那么就激怒他。 韩非知道,李斯会为救他而奔走。但是,这仍然改变不了在他的计划中,他会用自己的暴死泼李斯一身脏水。当然,如果脏水能够溅到姚贾身上,就更好了。 韩非对于姚贾的污蔑,除了混淆视听,最大的作用就是激怒秦王嬴政。 现在他身处牢狱,虽然一切都依照计划在实现,可心中仍然有一丝隐隐的不甘。 霉臭的味道,在这间牢狱里无处不在。这种阴暗、腐败、肮脏,仍然让韩非感到严重不适。对于一个从未身陷囵圄过的人,这些都是始料不及的难堪和折辱。 韩非抬起手臂,按了按自己消瘦得只剩骨架的双肩,叹了一口气。“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与亡国同事者,不可存也。”这是宿命必然。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他觉得真是有点对不起李斯。他一直在精神上将李斯引为平生知己。但是李斯现在是秦国最得力的重臣,又是离韩非最近,触手可以伤及到的。 李斯是那种把政见策略和个人情感,分得清清楚楚的人。他会苛责自己,会用最猛烈激烈的言辞,抨击韩非的政略,但是也会恪守良心,救韩非于生死。这就是韩非了解的李斯。 不过从韩非的角度,在友情和国之重任之间,只能选择后者。而且是加上了自己生命筹码的。 韩非下定了决心之后,就不再觉得对不起父王和韩国了。因为他已经给出了他自己的全部。 如果说再有对不起的人……他想想,应该是封地上山庄里那些个给他养马的,为他烧火造饭的,和伺候他起居饮食的奴隶下人们。 本来他的山庄就在乡下,那些人伺候他很多年。而他一死,他们必定失了生计,被抛入战乱频仍的世道里,颠沛流离。 特别是那个养马的章十一。韩非不自觉的笑了一下,因为他想起自己那个矛和盾的故事,还是听章十一绘声绘色的和其他下人聊天时谈到的。 最后还有一顾之念的,就是胡衍,那个不离左右的...... 韩飞伸了伸手,想要够到高窗,却做不到。他只得回身颓然的坐在地上的干草上。 这时就听见黑暗中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狱卒衣服的人匆匆走了过来。那人长着一张蜡黄尖瘦的脸。 走到韩非的铁门前,来的那个狱卒轻轻咳了一声,用极小的声音说道:“韩国令郎韩飞吗?收人钱财,与人方便。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韩飞猛的站起来,冲到铁门前颤着声音说:“请讲!” 那人先斜乜了他一眼,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不存韩,枉为人臣。你不必回来了。” 韩非心下大震,忙追问道:“是谁?” 那人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说:“不知道。此乃原话。终人之托,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晃着肩膀走了。 韩非其实心里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那个人,直到他临别离韩赴秦之时,才谆谆和他这样口气说过话。 韩王安,他的父亲,只在那一次和他说过那么多句话。在此之前,韩非记得,父王每次和他讲话不会超过两句,应该也是深恶口吃而不善言辞的自己吧。 这午夜带来的一句话,让韩非本意决心赴死的心情更加一落千丈。 他记得养马的章十一也有个满脸是褶子的老父亲。他的父亲每天乐呵呵的,会给他送来一些好的吃食,有时是一罐汤,有时只是两个面饼,然后看着他,把这些东西吃完再走。 韩非突然想如果是章十一的老爹,不会在儿子已经身处绝境的时候,对他说别回来了,你什么也做不成,是个没有用的人。 是的,韩非理解带过来的那句话就是这个意思。就像父王一直以来对他的看法一样。 韩非就这样让自己已经冰凉的心,在这寒冷的监狱里冻成磐石。 天光微明的时候,韩非突然大喊了“来人,来人,我,要,见,秦王。我,要见,李斯!”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出去,尽量把字咬得清楚而响亮。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按照自己的意愿,最后做一次自己认为了不起的事情。 一直在他监牢里看了韩非许久的风洛棠转过脸去,不忍再看下去。邵易摸上她柔顺的长发,扳过她的头,对她说:“没事儿,一切还来得及。我们去找煜哥要现身的符咒。你就可以再劝劝他。” 李斯觐见了秦王嬴政,恳求再去见韩非一次。 嬴政笑道:“一两天而已。你很快就可以把他接出来,彻夜长谈。着什么急?” 李斯说道:“君上有所不知。我担心那书呆子在监牢中想得太多。本来身体羸弱,恐怕多思就更加大大的伤身了。” 嬴政爽朗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去给他宽宽心。但是说起他做的那些事儿,你还是要好好骂一骂他。” 李斯轻快的答应了,便往廷尉府的大牢而去。他想了一肚子的话要同韩非讲。骂他不近人情,不通世故;骂他有如此好的大展宏图的机会,不知珍惜;还要骂他,会出昏招,诬陷姚贾。 最后应该还要嘱咐他,千万别回韩国。哪怕回楚国的兰陵,旧地重游,闲散几年,等过些年,两人再次聚首的时候,希望他有新的著述,名满天下。 李斯一边想着,一边在狱卒的带领下,到了韩非这间牢房。他是个谨慎的人,所以没带任何吃食,也没带酒。他相信凭自己这一张嘴,就是最好的宽心丸,胜过美酒珍馐。 两人在牢中席地而坐。李斯刚想将自己一路上想来的话,娓娓道来,却听见韩非冷冷的说道:“我,只是,想,最后,见你,一面。并,不想,听,你,说,任何,话。” 李斯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定定的看了韩非一阵,说道:“你放心,只苦这一两日,我便……” 韩非一抬手道:“不必,了。你我,乱世,相识,一场。就此,别过,吧!” 李斯刚要说,秦王不会杀你,却听韩非大声道:“见过,了,你,走吧。” 李斯心中腾起一股怒气。什么狗脾气?他腾的站起来转身就走,可走到牢房门口又回身,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给我好好的,等着我。”说完拂袖而去。 见他身形走远不见了,韩非才在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倘若我韩非就此死了,所有人都知道是李斯见过之后死的。 言官的嘴,史官的笔,你道会如何推断韩非之死? 见过林煜又讨来现身符咒的风洛棠和邵易,马不停蹄匆匆赶回牢房来的时候,刚好撞见李斯袍袖挥摆,气鼓鼓的从云阳国狱出去。 风洛棠冲进牢房时,看到韩非正在认真的束发。他仔细的将凌乱的头发重新扎好,把身上的衣服尽量抹平。他的申请平静肃穆,举止一丝不苟。 风洛棠一看这情形不对,喊了声:“少爷,先撂倒他,” 邵易右手一伸,火红色的龙气,顺着手臂萦绕泄出。他一掌轻拍在韩非的额头。 孱弱无力的男子立刻软倒。风洛棠见他的右手仍然紧紧的攥拳不松,便上前很费了点儿劲儿,才把他手掌心扒开。 里面是一粒小小的黑红色丸药。两人又仔细的搜了韩非的身,没有发现其他私藏。想是这粒药丸不知是他怎样夹带进监狱,而在入狱搜身时并未被发现。 风洛棠把那一粒药丸仔细的收好,又从怀中掏出小灰楼实验室的精品成果“还魂”,取出一粒,放回到韩非的手心里,团好他的五指,让他重新攥住。 “这剂量不会有问题吧?”两人坐在一旁等待时邵易问道。 “嗯,试试吧。我倒是不怕他死后还魂醒来得慢,只是怕剂量不够他死不过去。”风洛棠答道。 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韩非终于醒了。他感觉脑子钝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莫名其妙地昏睡了过去。许是因为忧思过重太疲劳了吧! 他第一时间举起右手看见那粒药丸还在手中,心下大定。韩非用左手将衣服再整理整齐,跪坐坐正,毫不犹豫地一口将那药丸吞到了肚里。 风洛棠目不转睛的看着韩非。见他没过几分钟就开始晃悠,随后颓然倒下了。 风洛棠两人赶紧上去试了试鼻息,果然像死了一样,没有了呼吸。邵易一使力,将牢房中唯一的案几掀翻,发出巨大的响动,引来了狱卒,这才将韩非之死报了出去。 李斯仍然是第一个赶到牢房的,他脸色灰败,神情沮丧。 他没有走近韩非的尸体,远远的站着,看仵作验尸,看着狱卒们料理后事,把韩非直挺挺的抬出去,装在院子里准备好的一口薄棺中,钉死棺木。 “求仁得仁。”李斯心想。他只是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对任何人袒露他心中的悲哀和愤怒。 但是风洛棠能够理解,后世人们都说是好友兼同窗的李斯,因妒才生恨,毒死了韩非,而为什么李斯并不作辩解。 那是因为在李斯内心深处,他一定自责于自己没有及时的救韩非,韩非才会死。而他的《平韩论》尖锐的政见抨击,才是让韩非以死博弈的根源。所以李斯觉得他负有韩非之死的间接责任。 风洛棠两人跟着那些抬着一口薄棺的狱卒。韩非毕竟是韩国特使,又是韩国令郎,突然死在狱中也算大事。所以那口棺材便停灵在廷尉府后院一处荒废的偏殿里。 看样子,在法度森严的秦国,走个暴死狱中而下葬的手续,因为还得外交交涉韩国,大约还是要费些时日的。 棺材已经被钉死,但是对于邵易来说,打开它易如反掌。待入夜天黑,风洛棠两人就撬开棺材,抬出韩非,换上相应重量的石块,重又钉好棺木。 然后两人循着邵易临时搭建的结界入口,将韩非转移到一处无人的空山幽谷之地。 看看还是没气的韩非,风洛棠两人只好耐心的等着。直到过了大约十几个时辰,躺着的韩非才忽忽悠悠地转回一口气,发出了低哑的呻吟。 两人看过去,见韩非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邵易赶紧将林煜给的符咒在空中燃着,好像点亮了盏明灯,照亮了四周两丈之内的空间。 韩非见到二人竟然说了句让风洛棠啼笑皆非的话。他很有礼貌和风度地说道:“请,二位,仙子,带路,去,我,当去,之地。” 风洛棠乐了,说道:“好啊,那你就由着我们,说让你去哪里就去哪里,如何?” 韩非坐起来,忽然发觉不对,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难道,我,没死?”他自言自语,然后又抬起眼睛,不再从容地望着邵易,问道:“为何,如此,这般?” 邵易言简意赅地说道:“我们救了你。把你的毒药换了。你没死。” 韩非失望的又躺下了。“没关系,别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风洛棠说道:“一切如你所愿。只是你让为了搭救你而奔走的李斯背了害死你的骂名,你不亏心吗?” 韩非茫然无措,苦笑道:“情,非,得已,出此,下策,而已。”然后又道:“杀身,成仁,死而,后已。两位,救我,实在,多此,一举。” “赶紧起来,别再磨磨唧唧。你写的《韩非子》中总是说,历史是不断发展的?你就不想去看一看未来历史发展成什么意想不到的样子了吗?”风洛棠说道。 韩非依然一脸死志已决的样子,不再说话。 “你的书中最爱讲故事,我就给你讲一个同样发生在你来秦国这一年的故事。”风洛棠拉邵易一起在韩非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说道。 “公元前二百三十三年的冬天,也是秦王嬴政十四年,有一个与华夏共存这个世界的,古老而遥远的地区称亚细亚。一个如秦国一样的强国‘马其顿’有个如嬴政一样强悍的王,名字叫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一攻入亚细亚城池便马不停蹄率领军队朝神庙奔去。原来在那个神庙保存着几百年前留存下来的一个复杂的绳结。先知预言,谁能解开此结就能成为亚细亚的王。” “无数英雄伟人,无数战争强人,都尝试着解开结,可是都无功而返。亚历山大冲进神庙,一样不知从何处下手。知道他是如何做的吗?” “他抽出战剑,一剑把绳结劈成两半。百年难题迎刃而解。绳结就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开了。亚历山大从此当上了亚细亚的王。” 风洛棠讲述完这个故事,韩非仍然沉默不语。过了良久,他抬起头。风洛棠看见他眼中有一抹不一样的光彩。 “以剑劈开你的心结。来吧,和我们去看历史的演变。”风洛棠对一直以来心目中崇拜过的偶像说出这话时候,感觉自己特别牛气。 韩非沉吟良久,满脸抑郁之色终于退却了几分。他迟疑开口道:“既然......愿听,安排。只是,二位,如见,胡衍,请,将,我的,事情,如实,转告。” 然后他站起身,整肃衣冠,不再有任何犹豫地一脚迈进邵易重新搭建的通往瀚海洲结界的大门。 他向内走了几步后,忽又转身,郑重地向风洛棠和邵易两人长揖到地,身形随着结界入口的消失而消失在了黑夜里。 ====================================================== 迷你小番外 ====================================================== 公元2056年,北冥基地。 全球华夏龙族百年讲坛的第二十场。聚光灯将中央的讲台映射出低调的奢华。 一个瘦弱白皙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腰板挺直,风度翩翩的走上讲台。 他面容清清瘦,带一副无框的金丝眼镜,站在讲台上显然有些局促。他轻轻的用手推了推精致的眼镜,看向下面前排坐着的颛顼和廖博士。 廖博士也带着同样的眼镜,而且告诉过台上的灰西装年轻人,说这可是学富五车的标准配置,是百分百和肚子里的学问,会形成共鸣的装扮。 瘦弱的年轻人又把目光转向会场远处的一个角落里。那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头发有些长,垂在耳鬓,络腮胡须修剪得很整齐,一身黑色的西服里面黑色的衬衫,几乎要绷不住他坚实的胸肌。 男人抱着双臂,靠在会场入口的大门边,嘴角噙笑,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年轻人。 金丝无框眼镜架在鼻子上还是有些轻微的分量。台上这人又用手推了一次眼镜,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敝姓韩,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韩非子》。” 会场里,从瀚海洲和华夏各地赶来的龙族约五千人鸦雀无声,无不为与这台上的年轻男子在此同一时空感到与有荣焉。 年轻人继续用平缓的声音说道:“拙作不敢称经典,不过有些晦涩难懂的地方,和大家当面做一下解释。” 挨着廖博士的风洛棠小声问道:“他的口吃好了?” 廖博士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口中却低声答道:“基地最先机的语言辅助系统治疗了近五年,成果不错吧?” 风洛棠满脸信服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她又用上臂轻碰了一下另一边的邵易道:“那个眼镜,给你也来一副?” 邵易转过头,两眼炯炯有神的看向风洛棠,目光深邃,里面有满满的情愫。盯了能有十几秒,他说道:“不想隔着东西看你,再薄的玻璃也不要。” 风洛棠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衬托着眼角眉梢的笑意更加深刻了。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七十四章 漆水 “洛棠,然后我们去哪里?去找煜哥和黑哥?”邵易对还在朝着结界消失的方向出神的风洛棠问道。 风洛棠将双眼从无尽夜色中收了回来,想了想说道:“我们回云阳国狱。” “为什么?”邵易有些不解。 “我的直觉。”风洛棠说道。 邵易想女孩子的直觉,简直就像天上的流云。不过,如果这一抹流云姓风,他还是愿意百分百相信的。所以邵易二话没说,跟着风洛棠就回到了云阳国狱。 两人返回韩非薄棺停放的院落。那里仍然与他们离去时毫无变化,寂静无人,冷清萧瑟。 两人在院中站不多时,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声。这个响声在暗黑的夜里,仿佛一只柔软的猫爪轻踏湿润的地面,细微地夹杂在风吹草摇的声音里,微不可闻。 但是这声音让风洛棠和邵易两人警觉起来。不过多久,一条黑影毫无声息的攀上两丈多高的院墙,纵跃飞上旁边的高大老槐,顺着树干降到了地面。 “少爷,符纸。”风洛棠喊邵易点燃了现身符纸。 那人被这忽然的空中火光一惊,用手不自觉地挡了一下眼睛。 “果然是你,胡衍。”风洛棠说道。 “你们是谁?”胡衍浑身紧绷,金色大刀横于胸前。 “我们是蜀山英雄会武魁龙将军的朋友。我们没有敌意。”邵易赶忙解释道。 胡衍听到这话,紧张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下,说道:“我要来带走公子。” 邵易不解地问:“你不是回韩国报信去了吗?” 胡衍惨然一笑道:“当时听得公子所托,什么也没想,就驰马而出两百里地。可是我越跑越觉得不对劲。秦韩之势,韩国难道还没有准备吗?公子托我报的这个世人皆知的信,有何意义?我必须得赶回来。可是……” 他的眼睛望向那一口黑沉沉的棺木,流露出悲哀和决绝。 “韩非不在里面。”风洛棠说道。 “什么?他不在里面?”胡衍满脸惊诧。 “我们已经把他送走了。”风洛棠平静地解释道。 一抹喜色闪过胡衍的神情,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意能使枯木可以逢春。 “那他在哪里?请带我去找他。”胡衍急切说道。 “如果你去了却永远回不来这世界呢?”邵易问他。 “如果他死了,我也会追随公子而去。回来回不来,有何区别?”胡衍说道。 “好。”邵易再聚真气,就在这星光月色下寂静荒凉的小院里,重化瀚海洲结界大门。 风洛棠说道:“最后还是有人去跟他一起,我忽然觉得韩非也不是那么悲哀和不幸了。” 胡衍高大的身形突然扑通跪倒在地,行叩首大礼,然后没再说任何话,飞身一跃,毫不迟疑的进入到翰海洲的结界中,与韩非在同样的方向消失了。 风洛棠和邵易送走了胡衍,正想进城去找林煜两人,却听得云阳国狱突然大乱。 监狱前面正门附近有无数火把,人声嘈杂,不断有大喊和马蹄声踏门而出的声音。听那杂乱的人声中有人嚷道:“快追!别让他们跑了。君上有令,不能让他们出了咸阳城!” 人声马蹄声纷杂而动,勾起了风洛棠的好奇心。她说道:“出什么事儿了?在此深夜有谁会从咸阳逃出去,引得这成百上千如狼似虎的追兵赶去堵截?” 她一拉邵易,飞身便追,边跑还边说道:“咱也看看去。好大一场热闹!” 邵易无语,只得跟着她飞跑。两人神行步快,不多久便超过了秦国的追兵。只见那些追兵有秦军兵士,也有廷尉府的人马,都在奋力打马狂追。 马上的追兵有的还同时弯弓搭箭,准备随时发起箭矢攻击。城中同时还有不少军士穿过不同的大街,朝不同的城门涌去。 风洛棠有些不解,问邵易道:“咱朝哪边追?” 邵易凌空踏地,几下飞跃到近处最高的房顶之上,遥遥望去,随后对风洛棠说道:“向西追,西城门的方向追兵最多。” 于是二人便向西门奔去。 夜色中有几道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飞窜向咸阳城西门的方向。 他们中间被两个黑影驾着飞奔的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的脸色惨白,被两边的护卫夹着,脚下慌乱没有节奏地努力跑着。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悄然出城,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看着远处追兵火把的光亮,几人心中万分焦急,大声的向那瘦高男子喊道:“殿下,快到前面漆水岸边上船。” 按照原计划,他们本应乘坐漆水上一只不起眼的小船,从水路出城。可是到得岸边,他们刚要上船,远处的追兵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不能上船!”一个护卫首领大声说:“这目标太大了,速度太慢。一阵箭雨我们就完了。下水,殿下会游泳,赶紧下水!” 五六道黑影跳入水中,他们不由分说,拽着中间的男子一同潜入水中,尽量不再发出大的声音。 被护在中间的男人,面色更加苍白。他随着几人迅速将头埋进水里,悄悄地向前游去。 漆水河不宽,只是渭河的一个支流。此时秋季,河水已经冰可沁骨。 几人在冰凉的水中,只能在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的前提下拼命的划水,来阻止自己四肢冻僵。 风洛棠和邵易赶到岸边,看见出逃的几人下了河。眼看追兵不多时便要到近前,风洛棠转头询问邵易道:“救不救?” 邵易好像也拿不定主意,看回风落塘,说道:“你定。” 他们二人刚才在超过追兵的同时早就听到几队不同的兵马大声地交换信息,说是有燕国的质子姬丹未经秦国允许,连夜逃跑了。 据听说是秦王大怒,勒令秦军务必将燕国太子姬丹捉拿回来。 风洛棠说道:“两三千人的追兵,恐怕姬丹他们跑不掉。我们想想办法,至少要阻止他们被杀。” 追兵越来越近,邵易二人从轰然杂乱的声音中,却听到那些骑兵的首领,正在大声的下令:“君上有令,尽量要捉活的。不可杀死!” 邵易和风洛棠听到这命令都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毕竟太子丹是燕国的人质,不会被随意枉杀,便是逃了,也只是尽量把他抓回去罢了。 想明白这一关节,风洛棠心下稍宽,说道:“跟着就好了,不用出手。” 于是两人便在岸边奔跑着,紧跟着漆水之中拼命浮水逃命的姬丹几人,渐渐朝漆水的下游奔去。 此时的秦王嬴政正孑然孤身,立在空旷的大殿里。 面前的火盆里的炭火将要燃尽,只最后在灰白的炭灰里隐隐泛着红。 烛火在四处的角落中摇曳,将忽明忽暗的光线,打在嬴政线条分明的脸上,让嬴政的神色令人难以琢磨。 “去告诉九宫的王敖,”他对身前跪着的死士护卫首领说道:“让他派个人把姬丹给我带回来。” 嬴政此时的心中翻江倒海,不能平息。他明明知道,情感对于要成就大事的人来说,其实不过是负担。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正有一股强烈而不能平息的情感,冲撞着他二十七岁仍然年轻的心。 最后一次在这座大殿里见到姬丹,他们激烈地争吵过。那些争吵时姬丹的口不择言,现在还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何曾忘记?怎么能够忘记?! 他们两人稚幼孩童,在赵国同为质子,度过的那近十年的岁月。 他不会忘记姬丹如兄长一般的照顾,不会忘记在姬丹房间那微弱烛火下,看着姬丹柔和温纯目光带来的安心和温暖。 可是前日,激烈争吵的时候,姬丹愤怒的喊出:“是你!你无耻地背叛了我们小时候的誓言!你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他们的誓言啊!其实正是因为那些他们小时候曾经说过的话,嬴政才想方设法地想让姬丹留下。 没有理由让儿时挚友再卷入燕国和秦国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中。这些矛盾是要用血流成河的战争解决的啊! “就待在我身边继续做我的大哥有什么不好?!看我逐鹿中原,和我一起坐享这江山,有什么不好?!你那一共也没有养你多少天的燕国,早晚都是我必取之地。”嬴政默默地想着。 “到了江山一统的那天,如果还想回去,我会封你重回燕地做那里的王,有什么不好?!”嬴政在心中愤怒的想:“为什么连你也不懂得我的雄心!不能和我并肩,谈什么誓言!” 失望变成一种愤怒,他想:“就那么想回去燕国?既然你想回去给你那个昏庸的爹陪葬,那么想死,我就早些送你一程!” 但是,随即嬴政冰冷的声音发出了明确的指令:“传我令给九宫,不许杀姬丹,带他回来。” 九爷王敖收到秦王的指令时,毫不惊讶。所有的情报告诉他,这个姬丹在秦王的心目中,分量一定不轻。 嬴政和姬丹基本上可以算是发小,曾在赵国共同作为人质一起长大。在忍辱负重的那些艰涩岁月中,他们两人曾经亲如手足。 王敖把从各处汇总回来的信息从细微之处做了完全的分析,十分透彻地展现了秦王在十四岁回归秦国登基以前的所有过往。 “这个人是果然不能杀的!”王敖幽幽的叹息道:“只是如果不能杀,就恐怕不能保证抓得回来了!” 他叫来了天干杀手中最擅长追踪的“癸”,对他说道:“虚螳,追上他们,想尽办法把姬丹带回来。千万不能杀他,最好也不要伤他。你只需把他带回咸阳,就万事大吉了。” 杀手癸,代号虚螳,是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年。他内里穿深紫色的劲装,外面罩一件浅紫色的素色锦袍。 单从外表看,没有人会把这样一个翩翩少年,和杀手联系在一起。 虚螳微一躬身答了一声“诺”,然后并不多话,转身一出九爷的门,便化作一道紫色的虚影,飞奔而去。 虚螳是顶尖的杀手,也是最擅长追踪的猎人。他有一手绝活儿,就是听风辨物,踏草识途。 他顺着人多嘈杂的追兵方向,迅速在无人察觉之下,越过那些追兵,向漆水的方向追踪而去。 咸阳位于八百里秦川谷地上,北有九嵕山横亘,郁郁葱茏,绵延百里;南有渭水流经穿过,河水汤汤,奔腾不息。因山水俱是至阳之局而得名咸阳。 渭水的一条支流名作漆水河,刚好流经秦国王都。这条河夏季时河水暴涨,但现已入秋,漆水河已经流淌得平缓多了。此河从咸阳城西出城,一路流向西南。 此时已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晓风薄雾中,咸阳城已在身后。河水中隐隐有几人浮水游过,发出微弱的水花声音。 顺着漆水之流而下,在泾渭交流附近,漆水会转入北沙河。 水中的几人尽量将身体没入水中,只偶尔仰头换上一口气。入秋的河水冰寒刺骨,那几人显然水性不错,奋力的向前游去。 忽然,远处几道红光闪过,有点燃的箭矢向河流上方疾射而来,将漆水上面的天空骤然照亮。 在一闪而过的火箭短暂的照耀下,漆水中那几个浮水之人依稀可辨,招致由远及近的追兵铁蹄踏地奔驰而来,夹杂人声大喊:“活捉住他们!捉住有赏!” 随着话音便有密如飞雨的箭矢朝向河中射来,追着那几人的方向不停向前。风洛棠大惊之下就要上前格挡,邵易却拉她一把说道:“别急,这些剑没有箭头。” 风洛棠这才发现追兵所用箭矢未装箭簇。虽然击打入水的声音如低雷滚过,十分震响,却不会立时要了人性命。 不过水中也有闷哼的声音传来,恐怕是也有人被箭杆击中了。游在前面的几人拼命以手中兵刃挡住中间的姬丹,一同继续奋力向前游去。 漆水急转,缓缓穿过山地,转入起伏的丘陵,渐渐没有了可供驰马的岸边道路。 追兵只得部分下马,继续沿岸边搜索放箭。随着河流转入越发险峻的山地,那些追踪的人也失去了前进的道路。 天光微明,水中依然依稀可辨的看到那逃亡的几人,时而露出头换口气,还在奋力不舍的游向下游。 “殿下,再坚持忍耐一时,前方河流变窄之处,有人会接应我们。”护卫首领在水中黯哑费力的说道。 漆水河寂静的岸边忽然水花扑溅,几条黑影拼着最后一口气力,狼狈地爬上岸来,大口喘着气,趴在地上许久都不能动。 此处漆水河拐了一个弯,岸边地域稍宽,黎明流动的晨雾中,隐约可以看到水边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和几匹高大骏马。 精疲力尽的几人会挣扎着要起身,就见从那马车旁飞奔一人前来,跪地叩头道:“参见太子殿下。高渐离在此接应。” 被高渐离跪拜的人浑身湿透,疲惫不堪,只在听到声音后,抬了几下手指表示他听到了。 他的手指纤长苍白,同瘫软在地的全身一起微微地战栗着,湿漉漉地淌着水。 水岸边尖利的石头硌得人生疼。先行上岸的左右护卫这时稍微缓过气来,爬起来将燕太子殿下尽力拉起,架着他双臂向马车走去。 姬丹被小心的塞进马车里。车帘落下,狭小的空间里完全看不清任何事物,黑暗瞬间包裹了他。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寒冷已经迅速将这狭小的空间冻成一整块坚冰,而他就在那冰冻中间不断战栗。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激烈而急促,带着欲说还休的愤怒和羞辱,令他浑身的颤抖从双唇一直到指尖。 “殿下请尽快换一下湿的衣服。我们必须立即启程,还要走很远的山路。”姬丹听见高渐离在车外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满是焦急和紧张。 姬丹想回复说一句什么,但是颤抖的嘴唇让他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嗯”。 不知过了多久,姬丹感觉疾行颠簸的马车好像就要快散架了,却还在加速的往前跑。 他周身的寒气仍然未散。那种来自内心的不甘,和席卷大脑的怒火,正在慢慢烤干身上的衣服。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停止战栗。 他向车帘伸出冰凉的手,感受到车外好像有阳光和呼呼的风。终于,他能说话的时候,他问道:“离开秦国了吗?”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七十五章 虚螳 外面没有马上回答的声音。过了许久,高渐离说道:“还在秦国的山里。我们必须快走。”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还没有离开呢?”姬丹焦虑地舔一舔毫无血色的嘴唇,想道:“难道真是插翅难逃?” 可是他必须逃。那个可怕的人已经不是儿时的玩伴,已经不是那个弱弱的,对着他含着泪眼说“兄之恩,没齿难忘”的孩子。 姬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的颧骨上浮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他感觉自己像是就要病倒了一样。全身虚脱的无力感,让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虚螳觉得自己不需要跟那辆马车跟得太近。 他离开足够远的距离,因为在山上的泥草中,他可以清晰的辨别车和马蹄的痕迹。 他每隔一段时间停歇一会儿,然后发足狂奔,再停下来趴在地上,静静的听地面传来的声音。 没错。那伙人还在继续往前走。这是一条非常隐秘的山路。知道这条山间秘道的人并不多。他们一定是提前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般的追兵,只会错过进入这条山间秘道隐蔽的入口。而在这崇山峻岭中,蜿蜒的漆水河的中途,确实有一条可以独行一辆马车的秘密山路。 虚螳保持着安全距离,紧跟不放。 虚螳今年不过十九岁,但是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天干杀手团中最年轻的杀手。 杀人的技巧是从小习得的,而追踪的技巧,却是在进入九宫之后,被送去塞外胡人那里苦练所得。 从十八岁开始,他便日日都在追踪各种目标,有要截杀的,有要暗杀的,也有像现在这个要绑架的。 加入九宫不足三年,虚螳在江湖上已经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如影随形螳螂刀”。 虚螳的兵器是一把短刀。名唤“碧松螳螂刀”。 这把短刀柄首碧绿,刀身稍微有些弯,宽有四指,形状乍看上去像一把砍柴刀。但它通体有着如松针一样的绿色纹路,远观碧绿夺目,仿佛螳螂的前足巨刃。 虚螳再一次贴紧匍匐在地上。他的耳中清晰地传来马车疾行的震动,和护卫跟随的马蹄声。 一共六匹马,一辆马车。虚螳并不介意冲上前去和那些人面对面的厮杀。他手中的“碧松螳螂刀”不知收获了多少冤死的鬼魂,本也不多这几个。 但是令他忌惮的,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除了前方快速逃亡的队伍,还有两个他看不见的人。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辨别出那极其微弱的,突破空气的声音,和擦过草皮的气流。 一些细弱的茅草向不该倒伏的方向倾倒,还有扬起的灰尘朝不该落下的地方飘落。 虚螳判断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是绝世的高手,完全隐藏了身形,肉眼看不见。 虚螳心中犹豫着。他相信只要他出手,这两个人一定会堵在前面。而这俩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作为天干杀手,最高境界便是一击得手,虽然这次他得到的命令不是绝杀令,而是截回绑架。但这多少有些难度。特别是如果有两个极强的对手出手阻挡。 虚螳只一人一刀,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咬咬红润的嘴唇,一张年轻的脸上总好像睡眼惺忪。此刻他微微的眯起眼,一脸秋乏未醒的样子,哼哼了两声道:“先跟着再说吧。老虎也怕是会有打盹儿的时候。” 风洛棠和邵易跟了一段时间,便偷懒儿地坐到了马车顶上。那马已经行了不少里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重重地喷着鼻息,四腿打颤。 风洛棠两人心想,也不白坐你这马车。于是运起龙气轻轻的推动,让那马行得更轻快些。 “少爷你说,他们这一路,会不会必须得经过赵国?”风洛棠问道。 “应该是的,我昨天查了带着的地图。如果走这条路,势必会过赵国的。”邵易答道。 “那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喊公子嘉来帮帮他。”风洛棠想到就说。 “是啊,一个前任太子,一个现任县太子,而且还是将来都得不着王位的。怎么也该是惺惺相惜。不如这样。落汤,你就随他们走。我跑去喊公子嘉前来接应,如何?” 风洛棠往少爷身边挪动了一下,手从后面拉住了邵易的衣襟,轻轻说道:“不要,要去一起去。我才不一个人留下,太闷了。” 邵易歪头看着她,见她微低着头,雪白的脸颊上好像染上了朝霞。 他伸出右臂轻轻揽住风洛棠的肩头,对她说道:“好吧,我陪着你。等进了赵国的城邑我们一起从结界回去。来得及。”他的语气中满是如晨风拂面的温柔。 如果从山野秘径中穿过,进入赵国边境,是没有任何国界石碑的。 姬丹一行翻过最后一座山梁,到达山腰的时候,已经暮色渐沉。 高渐离提议道:“天色已晚。最近的城池应当已经关了城门。暴露在原野上相对比较危险。就继续在这深山中再宿一宿。” 一队人像前些天的夜间一般,照常生了火堆,给车中的姬丹送去了饮水吃食。 因风洛棠和邵易始终坐在车顶,坠在这支队伍后面那个紫衣少年,已经好几天失去了这两位高手的踪迹。 虚螳正在迟疑着。再往前,便进入人烟稠密的赵国平原。而今夜,恐怕是最后的时机。 “难道那两个高手已经离去了吗?”谨慎的虚螳此时静静的趴在地面上,听着前方的响动。 微风吹来,草尖儿打在他的面庞上,让他一直看上去睡不醒的样子终于有了几分精神。 虚螳像黑夜中的狸猫,双眼晶亮。他决定就在今晚行动。 姬丹悄无声息地坐在车中,啃着令人难以下咽的干粮。他喝了一口凉水。丝丝的凉意穿过身体,让他重又轻轻地战栗了一下。 他已经平静很多了,换过了干净的衣服,而且还在这狭小的车中好好的睡了几觉。 夜色的降临,让车厢中更加黑沉沉的。 已经越过了赵国的边境。这个有沃野千里的国家。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他几乎比在燕国还呆得更久的国家。 那个时候姬丹很小,几岁到十几岁,一直在这里生活。邯郸城虽然很大,但他住的房子却不大。慢慢地他习惯了赵国这种平平常常的无聊日子。 直到有一天,她随母亲去邯山湖春游踏青,在湖边碰到一群无良少年,正在欺负一个瘦弱的黑瘦小孩。 那小孩看上去面色阴沉,让人见之不喜。大概因几句惹人的话,他被一群孩子们追打着,慌不择路。 跑到邯山湖湖边的时候,那群孩子追上了他,推搡之下,小孩就落入了湖中。 姬丹从小便喜欢游泳,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跳到邯山湖里,把那个像鸡崽子一样的黑瘦小孩救了起来。 那个孩子就像前些天姬丹从漆水河里爬出来的时候一样,连嘴唇都哆嗦着,打着寒战。 小孩抬起狼狈的满是水的脸,看着姬丹,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叫嬴政。 从认识了以后,姬丹便成了嬴政唯一的玩伴。嬴政是那种谁见谁嫌的孩子。大人不喜欢,小孩愿意欺负他。只有姬丹可以很温和地对待他。 嬴政母子在邯郸过着无人问津的艰涩生活,有时甚至管理他们的赵国官僚都忘记了给他们发放口粮,害得母子二人常常饿肚子。 所以嬴政时不常的会到姬丹的舍下蹭一顿饭。姬丹就像一个小哥哥,给他留着好吃的、好玩儿的,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惦记这个可怜巴巴的小黑孩儿。 姬丹记得清楚他们说过的很多话。那次在姬丹舍下的厨房门外,两个孩子坐在磨盘上,摇着双腿,抬头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一起晒着太阳。 “你将来会回秦国吗?”姬丹问嬴政。 “回去。我要回去秦国的。你呢?”嬴政瘦巴巴的小脸上神色肯定。 “我也要回燕国。我是太子,将来要做燕国的王的。”姬丹声调不大,如平时一样谦逊理长。 “那我们两个说好吧。以后如果你回了燕国一定要和秦国永远结盟。不打仗,可好?”嬴政问道。 “不打仗。”姬丹温和地保证。 “那如果你忘了你说的话呢?”嬴政问姬丹。 “你忘了呢?”姬丹反问嬴政道。 “除非天降粟米,莫不敢忘。”嬴政信誓旦旦。 姬丹觉得这说法好玩。也认真道:除非乌鸦白头,骏马生角,莫不敢忘。” 嬴政还想再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回头一看厨房的门,便跟了一句道:“除非厨门木象生出肉足!” 两人为如此有趣的话一时间大笑起来,乐了好半天。 “好。咱们一言为定。”最后姬丹说道。 “立誓在此,莫不敢忘。”嬴政也说道。 两个人坐得很近,肩靠着肩,摆动着他们够不到地面的小腿。两双脚的影子,在地上晃动啊晃动,让那刺眼的阳光下,留下几片小小的阴影。 是啊,当姬丹在秦宫大殿上,指责嬴政忘恩负义并要求放他返回燕国的时候,嬴政就是声色俱厉地喊道:“乌鸦白头,骏马生角,你才可以走。否则永远不许走!” 一想到此处,姬丹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烧到了他的咽喉。所有儿时付出的幼稚温情,全部化作令人作呕的难堪。 难道这誓言,不是说的是秦燕永结盟好?现在嬴政做了王,到了兑现儿时诺言的时候,却剑指天下,毫不掩饰秦国对燕国的觊觎。 姬丹在黑暗中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谁还记得小时候说的话?哦,不对。嬴政记得姬丹说过的两句,可他不记得那些话是为何而说的了。 “嬴政!”姬丹心中的怒火继续升腾。“背信弃义的人就该死。便是老天不罚你,我也会让撕毁誓言的人以死谢罪!” 姬丹在黑暗中攥紧双拳,牙关紧咬。那个一而再,再而三,以怨报德折辱他的人,必须死。 虚螳无声地抽出“碧松螳螂刀”,将自己蒙面的紫巾向上略提了提。他已经从宁静的风中捕捉到是行动的时候了。 那些护卫们大部分已经睡去,甚至连那车中的燕国太子也已沉沉睡去。兴许是因为已入赵境,他们只留了一个守夜的人。 但虚螳还是万分小心的。他使了一个地遁之法,贴着地表的浮草,快速的向那辆马车移动。 到距离那守夜人还有十几丈的时候,虚螳扬手打出一枚暗器丧门钉。这门暗器之术,可在一瞬间解除守夜人的战斗力。 然而这只丧门钉并没有成功击中那守夜人,而是在空中“叮”的一声,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了。 出手的是风洛棠。她和邵易已经发现潜伏而来的虚螳。邵易抽出干将宝剑,飞身跳下马车车顶,而风洛棠则是急速出了一剑,让镆铘在空中直接挡住了那枚丧门钉。 虚螳一惊,快速地接近那辆马车,想在周围护卫们没有惊动之前,迅速将车上的人掳走。 可是离车还有三丈远,他就不能再向前了。他已经感觉到风中有两股强大的威势从上而下向他袭来。 虚螳闭上眼,在黑夜中不需要双眼去看。他听得到空气气流的变化。 左边突然袭来的劲风,令他向后飞跃,躲开了风洛棠镆铘递出的一剑。可他刚刚跳跃开,从上而下,便有另一股劲风劈来。那是邵易的干将宝剑一招“老祖开山”从上面攻来。 虚螳以极快的速度向地滚去,再次躲开了这一剑。 风洛棠和邵易也是大吃一惊。这袭击之人竟然在看不见他俩的情况下,却依然能躲开他们的剑招,不可谓不强。 看来还是掉以轻心了。就在他二人一惊之下,虚螳却快如疾风的,已经到了马车的近前。 他掀起车帘,就要向车内伸手,可是风洛棠和邵易已经像两道罡风向他冲来。 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势,如巨石锤山一般向他胸口袭来。在那一瞬间,虚螳看到了一线之隔的死亡。 他猛的屏住一口气,向后飞撤,直接钻到了前面拉车马匹的肚子下面,堪堪躲过了这次袭击。 来不及了。偷袭显然是失败了。只要那两个高手还在,虚螳就没有机会。 虚螳迅速再施地遁之法,贴着草皮向山崖边滚去。不远处是万丈深渊,但是虚螳攀着几株灌木,如一条游移的蛇,迅速朝黑暗的山下逃遁而去。 风洛棠真没想到,他们两人在暗处的攻击,竟不能得手。看来这袭击之人身手很是了得。如此厉害的身手,要是突袭去杀姬丹,这一路上恐怕是有很多的机会的。 刚才火堆边的守夜人,其实也听到了暗器打过来的叮的一声。他已经抽出剑,在火堆前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但他的姿势僵硬了一阵,却并不见其他异状。因为虚螳的偷袭来得太快,而风洛棠和邵易的反击更快。一切就在转瞬之间已经悄然结束了。 “这个人还会来的。”邵易说道。 “他原来就在我们后边跟着我们。太可怕了。”风洛棠想到一直被人阴魂不散地跟着,实在有些恶寒。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七十六章 樊馆 公子嘉与风洛棠和邵易星夜兼程,穿越结界,终于在姬丹一行进入赵国的第一座城邑大门前,截住了他们。 高渐离深感意外,没想到在这样一座破败小城的城门前,竟迎出来一位自称赵国赢嘉的锦衣华服的公子。 公子嘉见过姬丹之后,对他说道:“如果就太子殿下这样想穿过赵境,恐怕比登天还难。公子嘉今日在此等候,就是为了能够护送太子殿下,平安返回燕国。” 姬丹心中惶恐,不知这赵国著名的前太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试探地问道:“公子是真的要送我们回燕国?” “言出必行。”公子嘉一脸坦然,温文尔雅的答道:“太子殿下于燕国,重之又重。既然已经从秦国离开,自然是要返回燕国的。就请让赢嘉伴太子殿下同行一段如何?” 眼前形势其实不容太子丹做任何选择。他做出欣然接受的样子,掩饰住心中同时生出的许多怀疑,邀请公子嘉同乘马车,继续前行。 风洛棠和邵易一路跟随,仍旧优哉游哉地坐在马车之上。此次穿越赵国国境,他们觉得还是隐藏身形,暗中保护为好。 公子嘉仰头看了看车顶,脸上挂着一丝温和的微笑。 他身着一件金丝刺绣赭黄的便袍,在狭窄的马车空间里,与太子丹做实实在在的促膝谈心状。 他趁姬丹侃侃而谈之时,再次望向了车顶。 他早就在心中给风洛棠那四个少年排了座次。林煜是二弟,龙煖辰是三弟,邵易是四弟,风洛棠自然是小妹。 他此时很羡慕四弟和小妹逍遥的坐在车顶。秋后的阳光照得连车厢里都暖洋洋的。可想而知,外面是多么秋风和煦,阳光温暖。 公子嘉其实不太喜欢燕国太子姬丹。因为他身上总是有一种阴郁之气,眼中也明显有怨毒之色,弄得逼仄的车厢里压抑不爽。 姬丹翻来覆去总讲秦王嬴政是如何的忘恩负义,如何无情无义,又如何阴险小人。 “我的老师曾有劝诫,一再强调燕国应摒弃前嫌,与赵国交好结盟。公子你如何看?”姬丹问道。 公子嘉一愣神,迟疑地没有回答。 因为他刚才脑子里正在想,从邯山院离开时,师傅成一子说:“此番下山,初试锋芒,切不可大意。凡事多与风洛棠几人商量。” 又联想到风洛棠几个的绝技功夫,少不得思绪云游走神了。听到姬丹的问话,一时间公子嘉不知如何作答。 一身素白麻袍的姬丹咄咄逼人的又问了一遍:“公子应做如何想?” “额,国事由君上决定。赢嘉不过做些迎来送往之事。还望此次太子殿下回归燕国,能够对燕赵和盟之事多多促成。”公子嘉终于找到了重点。 “本来此事也是正合我意。”其实太子丹心中并无成算。 他心中暗暗的盘算,等回到燕国,不知如何做,才能够尽快把燕赵之间因这些年的局部战争积攒的仇恨消弭掉。 如果能通过外交改变燕赵之间的格局,这一趟冒险穿越赵国之行,就物超所值了。 高渐离穿一袭黑色的夹衣棉裳,从容的骑在马上,不紧不慢跟在太子丹的车驾旁。 他是一个二十几岁身材高大的年轻人,额头很宽,一双狭长的漂亮凤眼,与在英雄会上云笈宗的高含舟,真有七分相像。 不过他平日里却没有高含舟的那般风流倜傥,一路上沉静少言。他击筑的水平确实不负盛名,偶尔晚间,有时会自弹自唱,方显出几分超凡不群。 风洛棠坐在车顶一回头,便能看到高渐离宽大而沉默的背影,笔直的坐在马上。 她对邵易说道:“这高渐离腰里佩的剑看上去不俗,应该还会武功。” 邵易点点头:“你没探查出他的气息流动,也是有很强劲的内功吗?” “音乐家剑客?牛!”风洛棠在这一路之上听多了高渐离的高深乐曲,已经满眼星星的拿他作为有武力值的高端音乐人来看待,粉丝级别不断拉升。 在赵国境内行了有几日,忽然接到一封给姬丹的传信。姬丹很是惊讶。 能在赵国境内顺利的收到来自燕国的一封信,实属不易。后来才知道,竟然是通过樊於期的仰度阁辗转传递的。 这一封信是太子太傅鞠武写给太子姬丹的。 姬丹展开信,才看几行字,脸色就愈加的阴沉下来。再看下去,面上已经是黑云压顶,尽显怒气了。 不过又继续到读完,他的神色阴转晴朗,终于不虞之色尽消。他将这封信揣入怀中。此信喜怒参半。 怒的是还未入燕国边境,便被老师一痛责备。鞠武在信中,指责姬丹从秦国逃回燕国,是加剧秦燕矛盾、不顾严重后果的自以为是的行动; 但所喜之事,则是鞠武称仰度阁阁主樊於期已经同意留在燕国,而且鞠武还陪樊於期见过了匈奴的头曼单于,基本可以确定能够通过樊於期和匈奴修好,并能结交北地六国,共同抗秦。 太子丹将这写在绢帛上的一封长信仔细地收在了衣襟内。 看他脸色几转,公子嘉小心的问道:“太子殿下,不知有何紧要之事?” 姬丹自动无视了鞠武信中最后说的“勿与人言”,回答道:“无他。不过叛出秦国的樊於期,樊阁主,已经在我燕国,共同谋划抗秦之计。” “哦,樊於期。”公子嘉尽量不让这个名字对他内心的震动展现在脸上。这不正是二弟铭心刻骨的仇人嘛!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樊阁主一向可好啊?” “他既然叛出秦国,自然燕国以后会将他奉为上宾。”太子丹他的语调中有几分志得意满,继续做公子嘉的工作,说道:“有了樊阁主的帮助,与燕国联合抗秦,必然会让中原各国刮目相看。” 有公子嘉陪行左右,自然是令太子丹的行程,变得十分顺畅和方便。不几日,他们就已行过大半赵土。 公子嘉邀请太子丹前往邯郸一游,被太子丹婉言谢绝了。姬丹自接到老师鞠武的信,早已经归心似箭,并不想横生枝节。 只是风洛棠和邵易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同追踪而来的杀手交过手,心中清楚燕国太子的处境并不如看上去一般乐观。 虚螳一直没有放弃,遥遥跟在后面。作为九宫的杀手,他的化妆术也是出神入化的境界。大多数时候,他会化妆成一个书童模样,肩上背着包袱,骑着一头小驴不紧不慢地跟着。 风洛棠和邵易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身后的麻烦。虽然面孔略微变化,但是总有这么一个少年,各种装扮的出现在队伍后面。他俩愈发警觉起来。 “少爷,我们后面好像有尾巴。”风洛棠对邵易说道。 邵易也察觉到了。虽然怀疑被那日袭击的人跟踪,但因为当时袭击者带了面巾而没看清楚脸,两人提高了警惕。 虚螳连续跟了几日,心中渐渐失去了耐心。自从进入赵国境内,能够接近太子丹那辆马车的机会越来越少。 因为太子丹一行走的是人来人往的官道,加之又在公子嘉的护送下,夜间投宿也都在大小城邑的客栈,很少能有在野外露宿的机会,所以虚螳一直没有得手。 而且,自从上次和看不见的两大高手交手之后,虚螳几乎可以确定,此次行动恐怕要以失败告终。 接近邯郸的时候,虚螳穿回紫色衣袍,远远的望了一下太子丹的车队,心中下了决断。 看来把太子丹劫回秦国已经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虚螳转脸向南了望,忽然意识到,这里距离邯郸不是很远。而现在,秦赵没有大的战事,路上相对平安。 “不如,”虚螳想:“就此到邯郸走上一遭。如果能把身陷囹圄的师兄救出来,也算不枉此行。” 杀手“戌”是虚螳的师兄,曾经一同在老晋国现在韩国的清凉山庄学武。 两人甚至是同乡。而九宫档案里所没有记录的,是杀手“戊”在杀手“癸”虚螳儿时,曾经在战火突袭中救过他一命。 大恩不言谢。所以两人都没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被赵国俘虏的杀手甲、丁、戊,对九宫来说,不啻于一个沉重的打击。 先是完全与杀手“辛”寒蜩失联,后又有这三名重要杀手陷落赵国。而今既然虚螳路过此地,他想,何不雁过留痕,顺手将师兄从监狱中救出。 如果能顺便把甲和丁也一起救出来,这次虽没有完成劫回太子丹的任务,虚螳也可以算挣得奇功一件。 想到这里,虚螳在一条大路上向南拐了个弯儿,直接朝着邯郸的方向大摇大摆而去。 公子嘉护送太子丹只能到赵国和燕国的边境,随后大礼相拜,依依惜别。 风洛棠和邵易却没有离开。他们很意外能在路上获得关于樊於期的消息,想着要给煜哥拿到一手的资料,便一路跟着太子丹前往了燕国。 燕国上都蓟城。 农历九月,在北地燕国,已经是秋风萧瑟,即将入冬了。 这两天太子太傅鞠武心中烦闷。他在琴案上手按七弦琴,本要弹奏一曲,静一静心,却在三阙未弹完之时,听到来人禀报说,樊於期樊阁主求见。 鞠武更加烦躁。他前些日子刚刚写了一封信,斥责太子不计后果肆意妄为地逃秦返燕,同时也告诉了太子樊於期现在暂时寄居在燕国他的府邸。 可是这一连几日,与樊於期接触下来,鞠武发现此人城府深不可测,甚至说得上有几分难以捉摸。 鞠武能不能确定樊於期是否真心为燕国谋划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担心是樊於期将遍布天下的仰度阁在燕国启用,成为遥遥策应秦国征伐的一步棋子。 鞠武缓缓的从琴案后面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慢慢踱步向前堂走去。 前堂坐着的像是一个北方农民长相的中年汉子,正是胆大逆天的樊於期。 昨夜,樊於期在院中,占了一个“月挂”。他算到无论如何,此时不能离开燕国。如果运气好,未来几年的荣华富贵,便是要建在这燕地了。 他对自己和匈奴,甚至胡人的关系,很有把握。如果按照与鞠武策划的抗秦布局安排,和北方联络,樊於期自信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至于周边的赵国、齐国,樊於期并不太担心。他更担心的是他怎么能把仰度阁全数唤醒,成为他最有利的助力。 尽管太子丹收到鞠武的信,对老师信中责备的语气甚为不满,但是一到国都,太子丹还是恭恭敬敬的拜望了老师。 鞠武见到姬丹风餐露宿后变的苍白消瘦的面孔,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说道:“太子殿下这一路受了不少苦吧?” 虽然是怕秦王一怒,可是毕竟作为质子的太子丹返回燕国也是于国家有利的。至少从此没有把柄再在秦国手中成为抗秦的掣肘。 念及于此,鞠武拿起一份竹简说道:“正好你来看看,这是为师写的抗秦应对策略。” 太子姬丹恭恭敬敬的行过礼,瞥了一眼那卷竹简,说道:“老师已经多次讲解抗秦方略,学生并无异议。只是恐怕这样的布局所花的时间会很长,投入巨大。” 鞠武点头,刚要详细的分析一下新近的形式,太子丹便提出要立即接见樊於期。 樊於期这些日子住在鞠武府上别提多逍遥。不过早有密探谍子报信给他,说是太子丹已经从秦国逃回来了。 直到他面对面看见瘦削儒雅的太子丹才意识到,果然这个都三十而立的年轻人,还是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他竟然从秦国逃了。质子出逃必使秦王嬴政震怒。王如果震怒……但是樊於期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说道:“太子殿下有勇有谋,千里去秦,返回故土,实在是令人敬佩!” 太子丹含笑谢过,心中添了几分得意。既然樊阁主投奔燕国,我燕国就应该拿出一个接待上宾的架势来对待。 “樊阁主,我已经吩咐在城中为先生建一座宅邸,长留先生与燕国共同商议抗秦大计,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樊於期很是惊讶。他的惊讶在于他刚才还在感叹太子丹不计后果的逃回燕国,现在竟然更加不计后果的将自己奉为上宾。 樊於期本来其实并不适合过多的抛头露面,毕竟那张暗网还潜伏在暗处,各国都有牵涉。樊於期觉得在此时由暗处转到明处并不明智,不过对太子殿下,还是要摆出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 他面露感激的说道:“谢太子殿下的安排。一切客随主便。” 不两月,太子丹便约樊於期去看他的奢华新住所。 只见在蓟城的主街上,一座装饰一新的宽大宅院引人瞩目。这座院子高墙亮瓦,层台累榭,玉砌雕阑,冠冕堂皇。 樊於期一抬头,见宽敞的大门门楣上,竟题写着“樊馆”两个字,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得色和激动的。 他向太子丹拱手说道:“谢太子殿下赏识。从此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嘴上说着,心中却不是这样想。在这北地,如果真能有此堪与九宫媲美的实力才是多么令人心向往之的啊!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七十七章 劫狱 子夜时分,万籁寂静。 修长笔直的少年虚螳,一身紫色劲装,站在邯郸客栈最豪华的包间里,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然而他的耳朵却在静寂中,捕捉风流过的声音和气流的波动。 为了听得更远一些,他慢慢的合上了眼睛,看上去就像一个站着睡着了的人。但是这样,他的听觉和感知会更加敏锐。 整个客栈的客人都睡着了。虚螳可以听到的只是沉重或轻浅的呼吸声。 街上远处有两只野猫,更远处,跑过一只野狗。 四周非常安静,只有秋夜的风肆无忌惮地吹过,卷起抽干水分的落叶,在地面上划出声响。 虚螳确认一切正常后睁开了眼睛。他将蒙面的黑巾在脑后系牢,轻巧一跃,从客栈的后窗,迅速的翻了出去,毫无声响。 他就像挂在客栈后墙壁上的一只壁虎,以极快的速度滑下去,落入了后面河边的草中。 客栈背后的小河一直会通向王宫里。虚螳沿着河边的蒿草,使出遁地术,极快的贴地匍匐而行。 从远处望去,河边不过是被风吹得更弯些的一片片荒草。 公子嘉从一卷卷竹简的账目中站起身形。自从邯山院拜师,每日子夜时分,他都要到庭院里去练功。 他先打一遍行云流水的“破空拳法”,再将陆明法师先后教给他的剑法“扶风剑法”和“流云剑法”分别熟悉一遍。 他仍然只是用一支两尺多长的树枝代替长剑。当他将全部真气灌注为剑意时,那树枝有盈盈白气缠绕,锐利迅捷。 一趟拳脚剑术练下来,公子嘉神清气爽。他刚要在院中盘膝调息打坐,却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些混乱的声音。 他提气几步纵跃,跳上景明宫最高的大殿顶上,向远处张望。 公子嘉看到有两处似是隐约有浓烟和火光。根据位置的判断,一处应该是王宫大狱,还有一处是司法监大牢。 邯郸城一共三处大牢,王宫有一处牢狱;司法监有一处;还有一处,便是邯郸府衙牢狱。 三处大牢竟有两处透出隐隐的火光。公子嘉心下一凛。几乎是想都没想,他便凭直觉,朝那唯一一处没有着火的牢狱所在飞奔而去。 虚螳这几日在邯郸城中,早就踩好了点。 甲、丁、戊三个杀手,因在英雄会上众目睽睽之下,施展的叠鬼大阵太过令人惊骇,所以赵国捕获他们以后,一直分别关押在三所不同的监狱,慎防有他们三人合力或被劫狱偷袭的可能。 那三个顶级杀手既锒铛入狱,便插翅难逃。十二根铁链紧锁,还每日喂他们喝下酥软筋骨、散去真气的草药,几乎已经暂时全被废去了武功。 轻功卓绝的虚螳,早就在这几日确定了皇宫关的是“甲”,司法监关的是“丁”,而“戌”关在邯郸府衙的大牢里。 不慌不忙的在两处牢狱分别放了火,虚螳朝邯郸府衙的那座监狱贴地快速游移而去。 在邯郸城里远远的见了其他两个监牢都遭了火灾,邯郸府衙这一间大约也是严格戒备起来吧。 可是这一次,虚螳没有在监狱中点火,而是在距离监狱半条街的上风口一个大户人家,好好的放了一把火。 火势一起,被秋凉的夜风一吹,愈加猛烈。救火的和救人的迅速乱成了一片。 趁着混乱,虚螳顺着风势将衣襟中的一包药粉向空中一扬。那是叫做“十步倒”的迷魂散,混入浓烈的烟火中,向下风口的府衙监狱吹去。 虚螳一纵身翻上了监狱的高墙。他的身体仍然是少年人的柔韧,翻过墙时在空中画了一个美好的弧线,声音极轻地落进了院中。 邯郸府衙大牢,其实是这三个监狱中相对看守最松的。 虚螳一身紫色的夜行服,黑巾罩面,步伐快捷如狸猫猎物,走在漆黑黑的牢狱院落的阴影中,很难被发现。 他急行快步来到监牢的入口处,见两个牢头原本可能百无聊赖的守在门口,现在已经中了“十步倒”。 一个是已经迷迷糊糊头点着瞌睡,而另一个虽然眼睛都还睁着,不过目光已经不能再聚焦的样子,也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了。 虚螳快速的打出两颗丧门钉,击中二人。二人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就地委顿而倒。虚螳轻扑过去,从他们身上摸出了大串的钥匙。 钥匙极轻的插进锁孔旋转,咔嚓一声,牢狱的大门就这样打开了。 虚螳看见里面横七竖八的倒着已经中了迷药的巡逻的兵丁。他一记掌风,首先毁去牢狱大门的门锁。 如果这个大门被外面给人反锁上,那么撤退的道路就会被堵死。 邯郸府衙的监狱看守共分三层。最外面两层的守牢人和兵丁已经被虚螳解决了。 他飞速向前奔跑。墙壁上的灯烛还没有熄灭,忽明忽暗的,让虚螳仿佛穿梭在一条完全没有止境的幽冥道路上。 两边的墙上有不规则的突起的石砖,恍惚光线中,看上去诡异阴森,好像是一块块墓碑。 对,虚螳想起来了。他家有这么一块墓碑,就在老屋不远处的荒草里,一半埋在地下,一半歪斜的露在地面。 那里面埋着他的父母。他们就在一场战乱的袭击中,是一瞬间双双被刀砍死的。 在前一秒他们还喊着虚螳的名字,后一秒就已经身首分离了。 虚螳的碧松螳螂刀,现在也可以在十分之一的弹指内,让人的头颅飞离开去,或睁着不甘的眼睛,或张着最后呐喊的嘴,离开身体。 偶尔有时候,虚螳也会想,这些被他杀死的人,是不是也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也会需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把这个孩子从刀下救出来。 但是大多数的时候,虚螳想不了那么多。 就像现在,他轻轻的翻滚,越过第二道门之后,贴着阴暗的墙壁,躲避开墙上的火烛能够照耀的区域,迅速向第三道门冲去。 最后一道门的钥匙和前面一样,也挂在那一大串钥匙上。虚螳只试了两下,便找到了开锁的钥匙。 隔着铁栅栏,他已经打出了又一把丧门钉,迅速放倒监狱里值守的四名还未全部被迷药撂倒的狱卒。 然后他从空中一个飞扑,撞开最后一道监狱大门。他的动作极轻,背上弓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飞身稳稳落在尽头的一座牢狱前。 此刻虚螳的眼睛却再不是睡不醒的样子,而是精光乍现,与他少年人纤长的身形和干净的脸庞并不十分相称。 虚螳稍微费了点功夫,找到了打开了这府衙监狱里最高级牢房的钥匙。 这间牢房在长长甬道的尽头,几乎是完全封闭的。牢房里面又黑又臭,偶尔可以听到铁链摩擦碰撞的声音。 虚螳迅速打着火镰,就近点燃墙上一个几乎燃尽的火把。 一时间牢房中亮起了微弱的火光,但却仍然照不见牢房深处那个被铁链锁着的人。 “哥,”虚螳的声音令人错觉的微微有些颤抖:“我来了。” 黑暗中一个微弱的声音问道:“小螳螂,是你吗?” “是我,苦蝗哥,我来了!”这次虚螳的声音里带上些激动。 他用极快的速度贴上黑暗深处那个阴影。他已经从声音和轮廓辨别出了他熟悉的那个人,天干杀手中的“戊”,代号“苦蝗”。 虚螳身形利落,飞扑到被锁链绑缚的苦蝗身边,双手扳过苦蝗的脸压低声音叫道:“哥,你等下。我们这就走” 说完,他返回到刚才被他击晕的那些护卫兵丁身边,四下摸着,终于找到打开镣铐的钥匙。 他返身回到牢房,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解开苦蝗身上的枷锁。 十二根铁链刚一打开,苦蝗的高大身躯一下子向地上软去,他虚弱的全身没有力气,只又看了一眼脸孔近在咫尺的虚螳,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就昏迷了过去。 虚螳双膀用力,紧皱双眉,牙咬下唇,直接半扶半扛的将苦蝗背在肩上,尽量提起全身精气,运动轻功,飞闪出那阴暗潮湿的牢房。 此刻,整个府衙监狱已经被大火带来的浓烟弥漫。 虚螳从自己身上摸出一粒解药,塞入苦蝗的口中。转出牢房大门,他便向府衙牢狱后面撤去。 借着墙边大树的阴影,一直到府衙后面拐角的隐蔽之处,虚螳才向墙上扔出飞龙爪。 他将腰间带着的一卷麻绳解下,把苦蝗用绳子牢牢缚好,背负在身后,双手用力顺着飞龙爪下的绳索攀登上牢狱的高墙。 翻过高强,因背负大汉的重量,虚螳落地声音显得很称重。 府衙监狱的院外是一条并无异状的寂静大街。一辆不大的马车,宝蓝色帷帐,在道边并不惹人注目的停靠着。 那是虚螳为逃亡提前就准备好的,一辆手续齐全,可以随时出入豪门巨贾的精致马车。 背着苦蝗,虚螳向马车飞跑过去。没跑两步,他的脚下突然一顿,急停站立在当场,手中的螳螂刀横在了胸前。 因为在烟雾弥漫下,虚螳看见在那马车之上,竟站着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那人眉目如画,英气逼人,年纪与虚螳相仿,却有着更胜一筹的沉稳和冷静。 只见他一手负后,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支及其普通的树杈,背直挺立,一言不发。虽然是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绵绵不绝的威慑之力。 “你是谁?”虚螳谨慎的出口问道。 那个月白劲装的身影发出了一声轻笑。 “在我赵国,我应当算是主人。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啊?” 虚螳犹豫了一下。在不能判断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他选择沉默。 “赢嘉,赵国公子嘉。”那个月白色的影子补充说道。 虚螳一愣。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阻拦,更没有想到遇到的是赵国的前太子。 “就你一个人?”虚螳再仔细打量,确认就是他一路跟踪时遇到公子嘉,于是问道。 “一个人。”公子嘉平静但吐字清晰地说道:“从我赵国大牢,想要轻轻松松救走一个人,应该不那么容易。比如就我这个人,今天也是你必须迈过去的坎儿。” 虚螳解开腰间绑缚的绳子,将苦禅轻轻放下,让他靠坐在墙边。 再将左手中的碧松螳螂刀换到右手,画了一个刀花护在胸前。然后他说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坎儿,让我的刀来试一试是否结实?” 说完,他不待公子嘉再有何话讲,直接提刀杀了上去。 来人正是公子嘉。他从两个起火地点判断出今晚应当会有人劫狱。只不过,赵国平时驻扎在城内军兵数量有限,一时间将这些牢狱要全部围起来,恐怕还做不到。 公子嘉只是想赶在军兵合力赶到之前,阻止劫狱之人带走要犯。 虚螳翠绿的碧松螳螂刀在夜色不断发出反射的光芒,看上去如莹莹碧玉,折射着月光清冷。 虚螳是个快刀手。他的动作就如风中飘逸的一抹紫色光影,跳飘荡起来时,将月光都映成诡异的淡紫色。 而公子嘉,此刻就似一道皎洁的月光,展开银白色的身影。 两人斗在一处,飞起落下,如两片纠缠的光影,在烟雾越来越浓的街道上,忽隐忽现。 公子嘉和虚螳斗了约有三十多个回合,并不觉自己占得上风。他手中树枝以真气灌注,几次和碧松螳螂刀撞击在一起的时候,都堪堪保全,发出了不堪重击的颤抖和嗡鸣。 虚螳将手中螳螂刀往身后一撤,同时向后纵跃三步,及时躲开了公子嘉饱含剑气的一击。 公子嘉的树枝变招极快,再次攻到了虚螳眼前。虚螳向左稍一闪身,身体一晃而出,将螳螂刀斜劈向下。 公子嘉猛一矮身,躲过这一劈,使出流云剑法的“飞云穿”,一个倒提树枝,便刺向虚螳。 虚螳空中翻越向后,就势将刀平挥一扫,一招“平沙落雁”就向公子嘉的胸前斩去。 街上的烟尘越来越大,渐渐弥漫人的双眼,看不清对手了。 虚螳此时听风辨位的绝技刚好施展。他微闭双眼,只听公子嘉树枝剑气所带起的风声,判断攻击从何方而来。 几招之下,反而让在烟雾中看不清敌人的公子嘉落了下风。公子嘉心中一紧,感觉到虚螳的螳螂刀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他连续两个后空翻,直接落回到车辕之上。站在高处烟雾稍微淡薄,他便看到那个紫衣少年手中碧绿的螳螂刀,再一次旋转着向他兜头袭来。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七十八章 解药 公子嘉一时只得用缠绕剑气的树枝挡住,却被震得退后了一步。 虚螳已经是拿出拼命的架势,将所有真气灌注在这一刀上。 公子嘉被震得一阵气血翻涌,刚要足尖点地再次冲向虚螳,虚螳已经将刀向上一撩,人也同时一纵,跃上了车辕。 随即虚螳连续挥出五六刀,使出了他的刀法绝技“秋水连波”,逼得公子嘉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将胸前的树枝舞成一片流云,尽力挡住。 再一次的格挡碰撞,那灌注了真气的树枝,竟在虚螳凌厉的刀锋之下,忽然断裂掉两寸,崩飞向不知何处。 公子嘉手握残余树枝,空中一个翻越,转身再次刺向虚螳。 虚螳也在这同一瞬间出手了。他使了一招“平步青云”,脚下随公子嘉向上飞纵,在空中又向上踏出几步,将这柄碧松螳螂刀,斩向公子嘉胸前。 公子嘉只在空中稍微一偏身,并没有放弃刚才剑招的攻击,终于“扑”的一声将树枝的断头插入了虚螳的肩头。 虚螳也没有躲。他将刀刃擦过了公子嘉的右臂,带起一片血花。 公子嘉急退,在三丈之外落地,用手捂住伤口,鲜血不断的渗出,将他一身月白劲装,渐渐的染红。 他盯着虚螳忽然笑了,说道:“果然是把好刀!可惜。” 虚螳下意识接问道:“如何可惜?” 公子嘉说道:“可惜你这么年轻,却要成为别人手中杀人的刀。” “干的就是这个。”虚螳冷笑一声,看也没看受伤的肩头,再不多言,继续攻过来, 他以为受伤了的公子嘉不过强弩之末,所以连续猛攻,势必将他毙于刀下。 可公子嘉并不慌张。他向身边丢开了手中的树枝,双掌在空中一划,向进攻跃来的虚螳,推出一掌。 这一掌,是‘破空掌法’中,最强劲有力“推玉山”,集中了公子嘉连日获得的所有真气。 一掌推出,掌风强劲,猛的向虚螳的胸口撞去。 虚螳没有料到公子嘉弃剑用拳,而这掌风之劲,竟使得他猛然向后,被掀翻在五尺之外。 虚螳双手摁地,一口鲜血就喷到嘴里,顺着嘴角,缓缓的流出落下。 虚螳闭了一下眼睛,感觉脑中有一阵恍惚。但他不想给敌人进攻的机会,突然从地上旱地拔葱,再次挥刀砍向公子嘉。 公子嘉两掌空中一分,朝虚螳扑来的方向又出一掌“拨银河”。 虚螳再次被掌风震退,向后飞去一丈多。但他甫一落地,便用他的双膝和脚尖同时点地,猛然弹出在空中,将螳螂刀直砍公子嘉的面门。 公子嘉身形后仰,右手在头顶画一个圆,将左手又从腰间划一个圆,两圆合力,浑圆外向,再出第三掌“聚方圆”。 这一掌有如积聚阴阳之气,太极之力,已经学了格腾武师的九成。 虚螳没有躲过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挨上,被掌力的劲风击中了左肩。 跃起攻击的虚螳一下子如撞上空中不见的高墙,垂直的落向了地面。 他将刀在地面一点,还要继续冲,就听见公子嘉说道:“且慢。在冲过来之前想好了,是先要他的命,还是我的命?” 虚螳只见公子嘉利用刚才虚螳分神的倏忽瞬间,已经从地上捡起了那截断了的树枝,后退三步,刚好到墙边将树枝抵在了苦蝗的脖颈之上。 虚螳像是被钉住了一样,立在当场,握着碧松螳螂刀的手,骨节发白,不自觉地狠狠发着力。 公子嘉慢慢说道:“你在火里下了迷药。但是我在这树枝上也抹了药。” 虚螳一听,斜瞥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臂。刚才的搏斗中,除了肩头的伤,他的手臂,也曾被那剑气强劲的树枝划过不少口子。被公子嘉一说,他感觉到伤口的微微刺痒。 他忽的睁大眼睛,看向公子嘉,目光中有凛冽的恨意和对苦蝗的担忧。 公子嘉继续说道:“你想好了?”话音未落,公子嘉忽然加快了语调说道:“如果你选的是你们两个都要留着命,就赶紧上车,跟我走。” 这时就听四面街巷传来隐隐的马蹄声,人喊马嘶,显然是赵军已经赶到,一边救火,一边防备监狱遭到袭击。 虚螳对这些声音听得真真切切,不用耳伏于地,也知道赶来的骑兵步兵超过五千人。 他明白以一己之力全力突围,必定是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少年心思流转,迅速将螳螂刀插回到背后,走过来背上苦蝗,身形行云流水地纵跃上车,一掀车帘,隐入了车中。 公子嘉随手将那树枝扔在了地上,从容的走到马车边上打了一个呼哨,一名死士护卫从浓烟黑雾中飞奔出来,跪地领命。 “走,回景明宫。”公子嘉面色平静的踏上马车,只坐在车帘之外,由那名护卫赶着马车,迅速朝景明宫方向奔驰。 一路的赵军将士见是公子嘉的马车,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放他们疾行而去了。 趁着夜色未明,这辆小巧的马车驶入了景明宫的后殿。 虚螳背着苦蝗,在公子嘉手下几名死士的押送下,进入到大殿之中。 他已经取下黑色蒙面巾,脸上又恢复了困意无限的神情。但是他紧绷的身体,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他其实明白,刚才一战,他如只求自己逃出生天,可能还有一线希望,但若要带走苦蝗,便是绝无可能。 虚螳听说过这个赵国的前太子。作为天干顶级杀手,他掌握各国皇亲国戚的背景资料,而且在一路跟踪时还远远见过公子嘉。 但他还是很惊讶于这个眉眼俊秀、风度不凡的传说中的废太子,竟然有如此深厚的武功。 虚螳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选择。此刻若要保住苦蝗的命,便只得见机行事。 他轻轻的将苦蝗放在大殿侧面的坐塌上,自己挺直身形,站在一旁。 公子嘉回过头来,嘴角带着若隐若无的笑容:“你和他的名字?” “虚螳。他是我大哥,苦蝗。”虚螳歪了一下头,神情淡漠地答道。 “你知不知道就在刚才,一个叫虚螳,另一个叫苦蝗的刺客已经死了。葬身火海。”公子嘉字斟句酌,盯住虚螳双眼说道。 听到公子嘉的这番话,虚螳惺忪的睡眼里,忽然掠过一丝厉芒。 “请公子明示。如何死,又如何生?”他反问道。 公子嘉在旁边的一张案几边坐下,说道:“如果我说的刚才那场火,已经烧死了所有不该活着的人。你是愿意和你的兄长已经在火海中死去,然后却能站在我面前活着,你觉得如何?” “或者你在刚才没有杀死我,能够活下去,却要和你兄长在这景明宫中悄无声息的死去,你选择前者还是后者?”公子嘉接着又问道。 虚螳默不作声。 “你这兄长,在牢狱之中已服了不少日子的药。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此药名唤‘软筋丹’,可是巴山蜀地高唐门的秘制配方。服下此药,如不给解药,长期以往便如废人一般。”公子嘉看向仍然昏迷的苦蝗说道。 “你要怎样?”虚螳的双拳再次攥紧。他绷紧了上臂的肌肉,随时可以在瞬间拔刀。 “我就想和你作笔交易。”公子嘉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高唐门的掌门是我家小妹。” “什么交易?”虚螳的声音中充满警惕。 “苦蝗,从今日起我给他停了‘软筋丹’。但是你兄长的解药至少需要三次,才能恢复以前的六成功力。”公子嘉的目光中满是安抚。 “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三个月,只用你三个月。你必须每月回来向我禀报一次事情的进展。然后,我给你一颗解药,去救你兄长。连续三月,‘软筋丹’的药效必除。”公子嘉讲出了他的条件。 “那三月之后呢?”虚螳沉声问道。 “三月之后,你可带你兄长自行离开。”公子嘉肯定作答。 “什么任务?”虚螳虽然心中忐忑,不知这所谓任务是不是要赴汤蹈火,但他知道他没有选择的立场。 “很简单。樊於期在燕国开了个‘樊馆’。我需要你暗中监视,记录下他和匈奴、胡人等北方六国,往来联络的事情。再有,就是更深的了解一下仰度阁的情况。” 虚螳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我要了解的这些,应该都是九宫也想了解的。所以,你一份情报可以送两家主子。还有,你原本的任务目标应该是太子丹吧。而重返燕国,寻机对太子丹下手,也刚好是完成你任务的方法。不冲突。对吧?”公子嘉一字一句地分析道。 虚螳心下不得不承认,公子嘉的分析并无不妥。他低头想了想,简明扼要地回答道:“不冲突。不过你刚才说过我俩已经死了。” “离开九宫我无所谓啊。只是还有一样,”公子嘉说道:“你要把碧松螳螂刀留下。” “为什么?”虚螳问道。 “凡事总要有个承诺。你的刀就是信物。三月之后,你带走你兄长和你的刀,如何?”公子嘉的脸上既有诚恳,又有一丝能够察觉到的威胁的意味。 “如果你做不到,或者是没有我的指令,就动了樊於期或太子丹,都是违反这个交易的行为。樊於期你要留给我;太子丹你要留给秦王嬴政。都不能动。”公子嘉补充说道。 虚螳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以为赵国和燕国一直以来交恶。为何有机会杀其太子,却不愿意?” “秦王不是也不让杀。所以你不会杀他。赵国和燕国此时不能再起冲突。不然,秦军东征,便是渔翁得利了。”公子嘉的答复很简单。 虚螳见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翩翩佳公子,说出话来却是沉稳中带着城府,不禁暗自有些钦佩。 他扭头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不醒的苦蝗。大哥受了不少苦,遍体鳞伤,又失了武功,但是此刻虚螳想,不用很久,他可以和大哥回到他们的家乡。 一命还一命。既然三岁时大哥救了他的命,此时,便是他报恩的时候。 想到此处,虚螳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将碧松螳螂刀连鞘奉上,双手抱拳道:“谨听公子吩咐。” “好。”公子嘉说完,伸手将虚螳扶起,单手拿了螳螂刀举到眼前,欣赏了一下,说道:“刀是把好刀。但你不应该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去吧。” 他喊来公孙直,为虚螳的伤口做了包扎,也给了他去毒的解药,帮他做些准备,令他早日出发前往燕国。 虚螳最后望了一眼苦蝗,那个曾经身背巨弓,手持双刃的猛士,此时虚弱无力的没有意识。 公子嘉将目光从他两人身上移开,吩咐下人,好生安排苦蝗,帮他疗伤调养,只说是曾经的死士返回了赵国。 苦蝗三天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最后的记忆是小螳螂把他背在背上,离开了赵国的监牢。他没有闻到记忆里的浓烟,只看到一片耀眼的阳光晃得眼睛一酸。 他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周围干净整洁,只有几件朴素殷实的柜子案几,沐浴在从窗户中倾泻而下的阳光里。 亮堂堂的房间里非常安静。但是苦蝗还是听到一个稚童的声音。 “他醒了。你快去告诉公子。”苦蝗转过头,刚好看见一个说话的男孩子,和一个飞快跑出房间的小女孩的背影。 那个讲话的男孩子生的白皙莹润,大约四五岁年纪,穿着天蓝色的棉布衣裳,干干净净。 “公子马上就会过来。”男孩子站在离开床两步的距离,讲话的时候,用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着苦蝗。 “我知道你叫苦蝗。你要喝水吗?”男孩子问道。 苦蝗重重眨了一下眼睛。他感觉自己全身动不了,只能用眨眼表示他要喝水。 小男孩不一会儿端来一个盛满水的陶碗,凑到苦蝗的嘴边。 苦蝗用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水穿过咽喉,立刻让他舒适无比。苦蝗舒服的闭上了眼睛,但是一个声音让他又豁然重新睁开眼睛。 “你在我的景明宫。”公子嘉走到近前说道。 苦蝗歪过头看见一个素色锦袍的公子正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他见过公子嘉,在蜀山英雄会上。 他们布下叠鬼大阵的时候,那个公子嘉就坐在李牧的边上,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阵法,击碎了他们的叠鬼大阵的攻击。 然后他就被抓住,关进了暗无天日的赵国监牢。 “你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说话?”公子嘉问道。 苦蝗点了点头。 “你就在这里慢慢养伤吧。但是,我不会让你来我这儿白吃饭,所以我给你找了两个徒弟。”公子嘉悠闲地说道。 苦蝗很惊讶,他转过脸来,看着公子嘉正一手搂了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一个是刚才的男孩,还有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苦蝗的嘴动了动,然后发出了简单的音节:“虚螳?” “我把他派出去干活了。”公子嘉轻笑道:“他为了救你,现在为我做事。不过我只是要他为我做满三个月。” 苦蝗还是没有说话。 “他每个月回来一次,完成任务就为你挣一颗解药。任务很简单,你不必担心。他应付得过来。”公子嘉淡淡说道。 “其实是我救了你们两个。如果我没有把你们带回景明宫,你们当时必死无疑。”公子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犀利:“事情很简单,你们两个的命现在是我的。这三个月里,为了虚螳的安全,你也要听我的。” 苦蝗在大脑中仔细搜索了一下,好像隐约中想起,最后离开牢狱之前,虚螳说要救他回家乡。 “你当时昏过去了,所以不会知道你们被几千赵军围住了。如果没有我带你们离开,你们会被赵军的弩箭射成刺猬的。”公子嘉笑着说道:“所以,你和你弟弟的命,都是我的。” 苦蝗想说他不记得了,但是他现在实在是浑身无力,渐渐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允许他再做辩驳。 “说定了。”公子嘉把两个孩子往苦蝗床前一推:“从今天起,你要每天指导他们学武。童子功啊,肯定比我这个半路子要好。你先动动嘴,等你将来身体好了,再动手教教。如何?” 公子嘉其实没有在等苦蝗回答。他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一脸笑意的转身就走了。 两个孩子觉得面前的人,虽然躺着却看上去心力憔悴的样子,很是可怜。特别现在还成了他们的师傅。于是两人便用关心和担忧的眼神望着苦蝗。 苦蝗知道他现在的境遇实在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被这两个硬塞给他的可爱的小徒弟看了许久,也是有些尴尬,轻轻地问道:“你们叫什么?” “嘉成。”“嘉天。”男孩子先说,女孩子跟着说道。 苦蝗将头转向了窗口。舒适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七十九章 东胡 风洛棠在明亮的台灯下写着作业。她还仍然住在军区招待所。像往常一样,邵易在套间的外屋守着她。 人家邵易学霸作业早写完了,已经开始刷题了。 “这破题怎么解呀?我做好几遍了,都崩溃了!”风洛棠把笔重重地往桌上一丢,啪的一声,将旁边的一块橡皮,扫到了地上。 邵易一听见声音,赶紧几步走进房间,弯腰俯身去看她说的那道题。 其实难得这些日子风洛棠都自己做作业。以前这位学渣妹妹,都是每天用抄的。她每日里作业的质量是以抄的快慢为衡量的。 “别急,我看看。是这道吗?”邵易用手指了一下。 他从风洛棠身后俯下身,左手撑在桌子上,右手去捡起风洛棠扔到一边的那支笔。 邵易开始给风洛棠讲题。他一般讲题都是思路清晰,用最简洁直接的办法来解题。 他讲了一遍,风洛棠仰头,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邵易明白了。没听懂。于是他又讲了第二遍。 风洛棠这时候微微直起了身。她的头发上有一股好闻的茉莉花香。这是浴室里她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邵易讲题的声音突然停滞了一下。他对自己突发的心猿意马,感到很不好意思,用右手摸了一下鼻子,伸出去点了点卷子说:“看这儿。” 风洛棠只好又低下头,认真的看着卷子,其实心里也在暗戳戳地胡思乱想。 邵易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咚咚跳个不停。他对自己的反应很无力。 跳屁呀!专心点儿好不好?给人讲题呢!他的脑子中大声喊了几句。可是,他还是感觉到风洛棠暖暖的温度,正在台灯光线的照耀下,向自己袭来。 这种温度带着茉莉花的香气,让邵易从头到脚,都是温暖舒爽的感觉。 “哎。”邵易轻轻叹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啊?学霸这就失望了?”风洛棠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斜了邵易一眼。 “不是。”邵易被这一眼看得心脏都停跳了两拍。急跳急停,这得多强大的心脏啊! 邵易稍微直起身,但是右手仍然撑在桌子上。“你要是不明白,我再讲一遍。”他快速说道。 “打住。我懂了。”风洛棠赶紧低下头,拿起笔就写,都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邵易不舍的站直了身体,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不会的再叫我。” “叫什么叫啊?你就坐在这儿。坐我边上,随时给我讲讲。”风洛棠好霸道的说道,见邵易出去了,自己笑笑吐了一下舌头。 邵易到外面把参考书拿进来,歪在风洛棠的床上开始刷题。 “少爷,你说煜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过了好一会,风洛棠才问道。 “不知道。今天他们晚了。但我们再等等吧。赶紧写作业。”邵易已经把全部注意力沉到了刷题中。 “嗯。”风洛棠的回答微不可闻。 大约九点多钟,林煜才接了龙煖辰一起过来。四个人没说话,上了车直奔小灰楼。 夜色已经很沉了。他们需要好好商量一下,因为太多的事情和太多的信息,交杂纷乱,让几个少年理不出头绪。 燕国蓟城,樊馆。 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了。黄昏的时候,天光忽然有些明亮,感觉像是要雨停。可是只一炷香的功夫,天空又变得更加的阴沉,黑云滚滚。 大雨转为了暴雨,倾盆而下。 夜晚来临前最后的光亮里,樊馆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醒目。毕竟是新修葺的一座大院子。门楣上的彩绘和题字还清晰鲜艳。 院子里新种的花草树木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在风吹雨打中期期艾艾,平添了一些秋色里的伤感。唯有主屋廊下的一簇簇菊花开得正艳,明黄,雪白或淡紫,在雨中颤巍巍挺立着。 主屋四扇雕花大门全开,将秋园景色引入屋中。秋雨把丝丝湿气也同时送入屋里,让提前就点上火烛的主屋中飘起了氤氲的雾气。 樊於期身边一个碎花陶盆里,微微的泛着青烟。他将手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太子丹。 姬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已经不像他刚从秦国回来时那般消瘦。他今天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袍,腰间的衣带钩是一条玉虎,泛着白润的微光。 他端起面前的茶碗,恭敬的说道:“樊阁主为姬丹所托,真是劳心劳力了。” 樊於期收回手,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那平淡无奇的脸上堆着笑容,虽然看着不是十分的真诚,却也表示着他的恭敬。 “太子殿下言重了。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如此器重,特为在下开此‘樊馆’,我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聚拢力量,为太子殿下效力。” 姬丹抬眼看了一眼樊於期旁边依然冒着青烟的碎花陶盆,问道:“樊阁主说今日要给我看一些不同的,是什么呢?” 樊於期望了望太子丹的身后。姬丹很识趣的挥了挥手,令下人们退出了主屋。 其实樊於期是在看一个人。 这次陪着太子丹来的四个侍女中,有一个是生面孔。那个女孩总给樊於期很熟悉的感觉,特别是她脸上挂着的那种懒洋洋的神色。 樊於期没有想起来这个人,但是他就是觉得熟悉。他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吩咐安插在太子宫里的仰度阁的谍子,去查一下那个女孩的底细。 这个时候,可不能有半点不安定的因素扰乱了他的计划。 四扇雕花大门被轻轻地关上,也隔断了外面的秋风,让屋里顿时温暖起来。 樊於期高深莫测的笑了一下,说道:“足不出户,让我请太子殿下往胡人之地一游。” 说完,他再次将手放到碎花陶盆上摩挲了几下,说了一句:“走。” 姬丹只觉得眼前一花。空气中仿佛有一层水波荡漾开来。四周的景色立时便完全不同了。 仍然是在下雨,但是好像已经是毛毛细雨,而那细雨似乎还夹杂着细小的冰粒。这雨夹雪,让四下的草原看上去有些灰白。 长草弯弯低垂,已经枯黄了,细茎上缀满水珠,看上去沉甸甸的,又很冰凉。 周围很安静。姬丹发现他已经踏上了一片广袤的草原。 “随我来。”姬丹一回头,看见身穿黑色长袍的樊於期在招手叫他。 樊於期脸上挂着的仍然是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他缓步向不远处的一顶帐篷走去。 两人走得近些,便听到帐篷里有人声和琴声夹杂在一起。 到得帐前,姬丹伸出手想要掀了帐帘儿,却被樊於期摁住说道:“太子殿下直接进去便好。” 于是两人穿墙而入。帐篷里空间很大。帐篷的角落里有两个大火盆,让帐篷里温暖如春。 中间一块大大的地毡上,坐着四五个锦衣胡服的男子,和三个穿着暴露的女子。 胡人的女孩子在头上编着细细的发辫,于脑后拢在一起,坠着漂亮的金铃铛。而那几个胡人的男子,穿着立领的长衫,斜侧面的衣襟有一道宽有三寸的美丽刺绣。 正中间的男子长衫上刺绣的是祥云和飞龙。 他们都穿着长裤马靴,皮靴上有暗雕的华丽花纹。 姬丹听不懂他们说的语言,但看神色,这几个人正在开心不已。他们大笑着,吃着女人们递过来的各种食物,大口的喝着酒。 屋了里有淡淡的酒香夹杂着奶油的味道,很引人食欲。 姬丹正看得瞪大眼睛,这时突然有人在帐外大声的通报,然后一个身影一掀帐帘就进来了。 这是一个满头卷发的年轻人。可是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被一个皮套罩住。 樊於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他一瞬间吃惊的张了一下嘴。 那个只有一只眼的人,应该就是几个月以前,被他一匕首插入眼睛的那个胡人。 那个年轻人竟然还活着,还是这东胡王的…… 樊於期迅速收了法术,轻吐一句“收”。 姬丹一晃神的功夫,发现自己还是坐在樊馆里,手边的案几上摆着刚刚喝过一口的茶。只是碗里的茶显然已经凉了。 他惊讶不已,深深拜倒,对樊於期说道:“樊阁主真乃神人也!神乎其技,令姬丹大开眼界!” 樊於期继续端着高人的微笑,但其实内心很是惊扰不宁。 他今天特意把姬丹请来,原本只是为了炫耀一下实力,让这个燕国的太子,对他死心塌地的供奉。 可是没想到,他在东胡王的帐篷里,却见到了那个被他一匕首捅瞎的年轻人。这让他心绪不宁。 他不知道这个变数,会不会影响他过几日与东胡王的私下秘密会晤。 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他是东胡王的什么人?樊於期觉得,他不能让东胡人看见自己这张脸了。 虚螳混入燕国太子宫,是既使了精深的易容术,更使了大把的银子。 男扮女装,对于身材纤细的虚螳来说并不难。只是在女子的举止行为上,让他好是琢磨了几天,才不至于被人看穿。 跟随太子丹左右,虚螳发现,姬丹这个人实在是阴郁的很。 背地里,你很难从太子丹的嘴里听出真心的赞美和由衷的开心。不过,姬丹倒是有一张会赞美人的嘴。他所有的溢美之词都会毫不吝啬的用到那些对他有用或者他要利用的人身上。 虚螳心下有些不屑。 他有一日见太子丹和自己的老师鞠武在一起时,说过一句话:“谁生下来没有真心?可我的真心,都让嬴政那只狗吃了。我会让他吐出来的!” 这满怀怨恨的话让虚螳思忖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看样子太子丹去秦国这一趟做质子,恐怕所图非小。 “只有大的希望才有大的失望。”虚螳想。“如太子丹这般的性格。他的真心,也应当是有所图的吧。只不过秦王嬴政,没有能满足他。” 虚螳做事小心翼翼,每日里如履薄冰。 那日,同太子丹去见过樊於期后,他心里惴惴不安。因为樊於期盯了他一眼,让他有种被洞穿真相的感觉。 第二日,太子丹见他的老师鞠武时,他听到太子丹讲述了樊於期施展高级法术,带他前往东胡人所在的帐篷,亲眼见到了东胡王。 鞠武皱起了眉头,轻轻摆了一下袍袖说道:“怪力乱神。不信也罢。” 太子丹焦急的辩解道:“真的是胡人呢,我亲眼所见。就像面对面一样清楚,不会有假。” 鞠武哼了一声道:“本来与胡人见面,如果能够推动和北方匈奴胡人的联合,也是件极其重要的事儿。只是这种的见面方法……” 他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满脸忧色的看了太子丹一眼,说道:“太子殿下,应当谨言慎行。不妄信,不妄为。多花些时间和樊阁主了解,如何与胡人和匈奴人谈判的细节。如果可能,你应当亲往。” “老师,这太冒险了。往秦国做质子已经是最大的冒险。幸亏我跑回来了。如果再到匈奴和胡人的地方,被他们扣住……”太子丹不好再说下去了。 鞠武明白他的意思。他认真的抬起眼看了一下自己这个学生。 姬丹的眼中还是那么多的阴郁,各种的担心,没有大的决断,虽然从风度和礼仪上近乎完美。 鞠武内心深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毕竟是太子殿下。还没有到掌国的高位上,需要磨练的地方还是很多啊。” 太子丹被老师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他恭谨的问道:“老师。如果你的意见是我一定要去,我……” 鞠武抬起手摆了摆,打断了他,说道:“太子殿下所虑也是有道理的。还是由我陪着樊阁主走一趟吧。” 姬丹连忙躬身行礼道:“有劳老师了。老师千辛万苦,全为了燕国和姬丹,真是呕心沥血啊!” 鞠武此时听这些话并没有往日里的赞许和欣赏,反而有些不耐。但他没有说话。自己的这个学生一向如此,言语之间从来是优雅恭谨,无可挑剔。 一直侍立在门外的虚螳将屋内的对话,全部捕捉到了。他那听风辨位的本事用在听墙角上,实在是大材小用。 他在想,如果樊於期去北方匈奴和胡人之地,他是应当留在太子丹这里继续监视呢?还是应当追踪在他们后面,去塞外了解更多的情况?他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 第八卷巧安排闯秦救韩非,助逃亡赴燕探姬丹 第八十章 布置 赵国邯郸,武安君府邸。 骤雨初歇,四处仍然是湿漉漉的。一场秋雨一场寒。清晨的晓风已经有些冬日里刺骨的感觉。 天光微明,府邸大院里依然安静。李牧刚刚练完一趟枪,将叱咤撼岳枪靠在旁边的石台上。 猛一打眼,他便看到那石台上有一封信。 信是用软皮做的信囊包着。里面的薄绢都是干燥的。除了外面沾上点露水,看不出曾在这里放过很久。 应当是在李牧出来练枪之前,刚有人放在这里的。 李牧的头上还腾腾的冒着热汗。他将旁边的披风一把抓过来,胡乱的擦了一下额头。右手一抖,打开了那封信。 薄绢上的字迹与以前的每一封信几乎完全相同。内容也相去不远。无外乎就是问候身体是否安康;讲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最后还说道“秋凉注意添衣”,云云。 落款依然是王翦。 李牧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既没看出有何隐喻,也没看出有什么暗语。不过是平常的一封朋友之间的往来书信。连信中的语气都没有过甚的亲密。 李牧将这封信仔细叠好,放回到那个软皮信囊中。他若有所思的提上撼岳枪,将披风甩在肩上,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他仍取下那个书匣,将这第五封信扔了进去,盖上了书匣的盖子。 李牧盘膝坐下,看着案几上这个书匣,定定的出神。 王翦其实是他大师兄呢。他们一起和鬼谷子学过兵谋战术。王翦虽然大李牧很多岁,但毕竟也算是有同门之谊。按理说,有书信往来不为过。 但是李牧从来没有回过信。他不知道王翦为什么收不到回信,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来信。 想想就连他父亲在秦国的亲哥哥,他的大伯,都十几年没有来过信了。 他从直觉上不相信王翦是真的关心他。毕竟同门学艺时,王翦大他太多,两人之间几乎从无交集。 李牧看了看外面就要放晴的天空。天上还有一些黑沉沉的乌云,被刚升起来的太阳,染上了一抹暖色。 他直觉这些信,只是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至于王翦他们想得到什么,李牧还没有想清楚。 不过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老谋深算如王翦,所谋必定不小。 “来人。传话欧阳尚、李玄、李际,吃过早饭来这里议事。”李牧吩咐下去后,又望了一眼那个书匣,心中有种莫名的沉重。 秦国咸阳,王翦将军府。 王翦写完最后一个字,缓缓的放下手中的毛笔,直起向案几前倾的腰。 跳动的烛光映着他花白的须发,让一根根银亮的白发更加显眼。 他手推案几向后坐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又看了一遍手中才写好的信,墨迹已经干了。 这应该是第八封写给李牧的信。这些信陆陆续续都会送到李牧的武安君府邸。 王翦忽然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人声嘈杂,应该是儿子王贲回来了。他今天去和蒙恬、李信、羌瘣几个一起喝酒去了。 也就还能再高兴这几天。很快,过完重阳节,秦国大军就开始正式部署操练,他们便再没有闲下来的功夫了。 王贲在门外问了安,推门就进来了。他是个虎头虎脑高壮的年轻人,一双浓眉斜插入鬓,眉毛的后部打着细小的卷,很有些威武豪气。 他脸上泛着红光。显然酒喝得不错。 王贲一进门就大声的说:“爹啊,今天我把他们都灌得趴下了。” 王翦笑笑,不动声色的将写好的信叠起来,放入软皮信囊里。 “你这本事,如果能上了校武场都把他们干趴下,那才真是值得高兴呢。”王翦道。 王贲挠挠自己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在街头打架呀,我不一定打得过他们。特别是李信那小子,手特别黑。但是上得战场,真刀真枪和敌人厮杀,他们不如我的经验,未准能赢得了我。” 王翦又笑了。他此时看上去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富家翁,狭长的脸上花白的胡须,随着他的笑,轻轻的抖动。 “不久就又要东征了。”王贲说:“今日在朝堂之上,基本已经确定了这次两路东征的主帅和副帅。爹为什么不当主帅,却让我做北路军的主帅?” 王翦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今年刚刚在李牧那里吃了大败仗。不足年余,又要去打赵国。现赵军士气正盛,李牧肯定还是主帅。我为什么要去碰那又硬又臭的石头呢?” “爹啊,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年轻人去练练,不用赢?” “从王上的想法肯定不是这样。出征不赢岂不是劳民伤财?但是爹对你私下来说,也不过就是练练兵。”王翦的话让王贲十分不解。他的不解全挂在脸上了。 “这次一定要保住秦军主力,不要和李牧硬碰硬。”王翦嘱咐道。 “爹都说了好多次了。上得战场见机行事。坐在自家天井院子里,怎么能料敌阵前呢?”王贲说道。 “那是你还没有修炼到家。”王翦收起笑容。 “爹,难道你是怕了李牧不成?”王贲仗着酒意,将心中那点儿小心思,终于说出了口。 今日朝堂之后,总有人议论,说是王翦爱惜羽毛,怕折损了他秦军长胜大将的名头,因此不愿意去和李牧硬碰。 “怕他?你以为你在前线厮杀,你爹我就在家喝茶呢?”王翦语气里稍有加重。 “有很多事情要好好的计划。非一日之功可为也。但是如果计划周详了,千里之外夺其主帅,也不是不可能的。” “千里夺帅?”王贲不解的看着他爹。 “怎么,不信?”王翦反问道。王贲没敢摇头。 王翦嘿嘿笑道:“那就让为父慢慢教你。‘千里夺帅’,必须要有足够细密的布置,和超乎常人的耐心。” 赵国邯郸,景明宫。 风洛棠四人到达景明宫的时候,公子嘉端正的坐在案几后面,将已经看过的账目竹简整理在身侧。 见四人来到,他欣喜的站起身来迎上去。 “大哥。”“大哥,晚上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让风洛棠带的,几个人不再随着赵国的人喊“公子”,而是改叫了“大哥”。 每次听到四个少年唤出这两个字,公子嘉心中满满的都是温暖。因为在这赵国偌大的王宫中,他终于又找到了有亲人的感觉。 林煜强烈要求这次主要的谋划,在公子嘉的景明宫,与他一起来商量。 虽然来之前,他一再嘱咐风洛棠几人,千万不可将摆在明面上的历史事实讲出来。 “知道蝴蝶效应吗?”林煜说道:“任何一个细微的改变,都会大大的改变历史的轨迹。而这种轨迹的改变未必是好的,而且肯定是不可控的。” “煜哥,那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风洛棠认真的问道。 林煜想了想,说道:“那些历史书上没有写的,挑有用的可以说。只要是历史中有记载的都不能提前说。” 邵易补充道:“没错。这不是对大哥信与不信的事情。他生而为赵国人,难免看问题只站在邯郸的立场上。” “明白。“风洛棠说道:“总有一些事情历史书里也没记下来。” 五个人用半晚上的时间,交换了连日以来各自获得的情报。 林煜和龙煖辰在秦国王翦府上,和其他大将军府上,盘亘数日,得到的情报应当是秦国将在明年春天之前再次东征,对赵国发起进攻。 截止目前为止,秦国的征募兵丁,派遣将领等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风洛棠他们的消息,当然是关于“樊馆”和太子丹的逃亡。 公子嘉就将虚螳和苦蝗的事情讲了一下,最后说到虚螳最近有飞鸽传书。他说樊於期将很快去与北方匈奴头曼单于和东胡的东胡王私下见面,应该是为串联结盟的事情。 “看样子燕国是铁了心要勾结塞北。只是不知道太子丹说过的燕赵结盟有什么进展?” “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林煜说道:“别说燕国和赵国素为仇敌。就是秦国方面也会使尽手段,破坏这种联盟。” 几人议论一夜。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风洛棠他们临走之前,公子嘉带他们出了寝殿,三转两转,走到后面一个院落里。 公子嘉并不多言,用手一指。几人看见在晨曦中,石头上坐着一个高壮的汉子,而两个小娃娃正在他面前扎着马步。 那汉子话很少,只偶尔低声指点一下。 “这就是苦蝗。咱们用‘羽螭阵’大破他们的‘叠鬼阵’时候应该见过。”公子嘉小声说道:“原本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现在还中着‘软筋丹’呢。” 公子嘉说再有半月,虚螳会回来。希望他能带来塞北的消息。 “我已经通知他跟踪樊於期前往塞外。他回来完成这月的汇报可以得到第一次解药给苦蝗服用。”公子嘉解释道。 风洛棠觉得这多少有些要挟并利用别人。但想想这是目前状况下最好的解决方法,随即她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两个小孩子身上。 两个小孩子在院子里还没有那石台高,却练习得认认真真,满头大汗。 “你是要把他们培养成谍子,像他们妈妈一样?”风洛棠问道。 公子嘉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个孩子,摇了摇头,低低的说道:“生逢乱世,就连有虚螳和苦蝗那样的武功绝技都仍然不能自保。我只想让他们学个一招半式,增加一份在乱世中求生的可能。” 说完,他眼睑下垂,睫毛在脸上投下暗色的阴影。 风洛棠觉得好像公子嘉的脸上有一丝悲哀闪过。 她忙拍了一下宫子嘉的肩膀说道:“大哥,没有永恒的乱世。一切都会过去。早晚会有安居乐业的那天。” 公子嘉抬眼看着众人道:“哦?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赵国,邯山院后山。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笑嘻嘻地高高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的树枝上,手里无聊的挥着一个短棍。 他大声朝下说道:“我说院祝大人啊,你平时笑的没鼻子没眼的,将脸撑的一个褶都没有。为啥见了我满脸都是褶子呢?” 院祝成惠子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老头儿,说道:“你明明说的重阳节才来邯山湖,这提前十多天就来住在我这里,又吃又喝,还不好好换身衣裳。” 那老头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净是破洞的破破烂烂的一身衣服,不在乎的笑道:“你是想说,‘人靠衣衫马靠鞍’?但是高人不靠这个。” 成惠子好奇的问道:“那高人靠什么?” “靠徒弟呀!我跟你说啊,”树上的老头儿满脸兴奋:“重阳节,我就得着最好的徒弟了。想想就兴奋!哪还有心思满世界去转?我就在这儿等着。” 成惠子说道:“你等徒弟要上湖边儿。坐在我家柿子树上干什么?” “我是瞧你家的柿子今年结得真不错。上来看看有没能吃的。结果全是涩的。”老头儿语气里都是埋怨。 成惠子无奈的摇摇头说:“行了,下来吧。马上就该吃晚饭了。” 老头儿一听,迅速从树上一跃而下。双足点地的时候,轻的就像狸猫落在细草上,毫无声息。 “你不早说。你早说,我早去了。”老头儿说着就要走。 “把你那短棍儿收起来。”成惠子不依不饶的又说道。 那白发白胡子的老头儿,回过头来问道:“为什么?” “你拿着它,我们院里的狗都不敢叫了。”成惠子直言不讳。 老头儿乐颠颠的跑起来,果然听话的将他的短棍儿,别的衣服里面的腰间,从外面看不出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往山上邯山院埋锅造饭的地方奔去。 成惠子在后面大声的叫道:“白云鹤,你跑那么急干什么?去得再早,也只能分一份饭!你还要到锅里去抢啊?” 前面的老头儿跑得头也不回,大声喊道:“饭都是抢着吃才香!”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八十一章 重阳 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刚好是个周末。 邵易先是陪着自己骨灰级老驴爸爸,爬了一天的野长城。回到家中已经是下午时分。 趁老爸去洗澡的功夫,邵易从自家酒窖里偷了两瓶五十年的五粮液陈酿,打个车就跑了。他可没忘记,今天和白云鹤在邯山湖的约定。 爱看热闹的风洛棠,当然也不会错过。她左手挽着林煜,右手挽着龙煖辰,早早的就坐在了邯山湖畔。 过不多久,公子嘉也赶来了。四个少年高高兴兴地在湖边看了落日,简直跟秋游一样。 大家看着天色渐晚,还不见那邋遢老头白云鹤,心中多少有些犯嘀咕,别是老头儿随便说说,全给忘记了吧。 邵易把两瓶酒放在湖边的草地上,刚要盘膝坐下,忽然就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的喊道:“啊呀!还真带酒了。不错,不错!先尝尝。” 眨眼的功夫,那穿着破袍子的白云鹤,已经将酒瓶抓在手里。他拧开瓶盖,酒香浓郁扑鼻,直接差点给老头而撞了一个跟头。 “嗯,这可忒香了。”他喝了一口,咂巴了一下嘴,“嗯”拖着长音,赞叹道。 “这比仙界的纯酿也不差。好徒儿,这样的酒,年年可不能少了!”白云鹤板起脸也不像严肃。 邵易一脸苦笑,心说这两瓶偷出来,回去还得挨骂,年年都偷,老爸早晚忍不了。不过转念又想,毕竟是自己师傅。相对来说,老爸那儿好对付多了。 于是他说道:“行吧,师傅。只要您喜欢,徒儿管够。” 白云鹤喜不自胜,又一抬头,见不远处的湖边,一麻溜站着四个少年。 “不是吧,教徒儿武功的事儿,不是应该很隐蔽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看客?”白云鹤道。 “他们可不是看客。您不是说早晚都收了做您的徒弟,做我的师兄弟吗?”邵易理直气壮的说道。 “好吧,好吧。”白云鹤伸出手指乱点了一下,说道:“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哎,随便你们分吧。” “总之呢,今天,我教我大徒弟的,你们都看着学。下次学多少,就用多少跟我来打。边学边打。打架才是真正的目的。”白云鹤给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又突然停下来,想了想说道:“不对,不对。你不是大徒弟。让我先来给你介绍你的大师兄。” 说完,老头儿朝着湖水大喝一声:“大徒弟哎!快来见过你小师弟。” 几人都很惊讶,望向湖水中。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湖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波光,荡漾出一圈圈温柔好看的涟漪。 大家朝湖里望了好一阵,什么也没有出来。白云鹤脸上有点挂不住,气得一跺脚说:“就知道收这么个徒儿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听话。” 他边说边掏出腰里的小棍儿,朝地上“砰砰砰”点了三下,大声喊道:“谭大!你给我出来!” 这一回有了动静。地上卷起一阵风。那风打着旋儿,将秋天的落叶哗啦哗啦的在地上聚成了一个旋儿。 他们还是没有看到人。但是林煜站了起来。他的神识已经感觉到了,那里的确有个人。 他从腰间掏出一张符纸,向空中一掷,用手一点,念一句“急急如律令”。那符纸停在空中燃烧起来。 于是众人看到,在哪一片旋转到一堆的落叶上,的确站了一个人。 这个名叫谭大的人长得实在太干瘦了,胳膊两腿都像麻杆儿,身上顶着一件深灰色的袍子,脸色蜡黄,但菱角嘴上的嘴唇却鲜艳欲滴。 他的眉骨突出,眼睛略向外鼓,整个的脸型与骷髅无异,只多一层皮。 谭大见着白云鹤,突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道:“师傅叫我哈?路有点远,赶过来怪不易的。” 他这笑容还不如不笑,大晚上看着真有些慎得慌。 白云鹤拿小棍儿指了指他说:“我说大徒弟,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啊?没跟你说今儿这事儿重要吗?跑那么远做什么?!你看我,提前十多天就这儿守着……嗯……” 白云鹤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把与自己高人身份不符的事实给不小心泄露了,赶紧打住话头。 他转脸对谭大说道:“快来认认,这是你几个师弟师妹。但主要是这个。”他指了指邵易:“这可是我正式收的第一个人弟子。”他把“人”字拖得很长。 那谭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白云鹤说:“师傅你以前不是说只收鬼吗?” 白云鹤摆了摆手说:“去边上待会。让我和你的师弟讲讲规矩。” 白云鹤说,邵易属于正式入门,其余那四个属于待观察的门外弟子。 “这正式入门呢,规矩也很简单。首先呢,要学会本门中的武学绝技。其次呢,就是要逢年过节给师傅孝敬酒。最后呢……”白云鹤想了想,在自己太阳穴上的白发上挠了挠,说道:“没有第三了。” “什么武学绝技,师傅?”邵易忽然兴致盎然的问道。 “就是这个棒法啊!这棒法,我告诉你,叫做‘天山送鬼棒’。”白云鹤见邵易感兴趣,也来了兴致。 “因为是送鬼的,所以没有哪个我以前的徒弟能够掌握。他们全是鬼呀。鬼使不出这样的道行。你来看。” 说着,白云鹤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棍儿,与他手中拿的小棍儿差不多,也是一尺多长,两指多粗。 “这个和我这个,其实是一样的材料。只不过还需要你日日用精气灌溉,每日还要吸收阴气,才能逐渐养成和我的一样的小棒。”白云鹤用手指细细摸过那条新的小棒。 邵易一时间觉得他的神情与盲人按摩绝无二致。 “等着小棒养成,你就是真正的‘天山送鬼棒’传人!”白云鹤说得掷地有声。 邵易就像拿着一件玩具一样,满脸好奇的将那个新的小棒拿过来。果然是一段树玉,学名硅化木,晶莹剔透,上面还有原来树木的纹路,光滑温润。 邵易把小棒拿在手里,感觉比校乐队的鼓槌大小差不了多少。他抬起眼询问的看向白云鹤。 白云鹤道:“此棒名为‘天山送鬼棒’。它最强之处不在于近身作战时那几招破敌的招式,更加在于此棒是打鬼的。此棒一出,打得重了,恶鬼魂飞魄散;打得轻了,鬼也会跪地求饶。如果你一路向冥府而去,……” “哎,等等,等等。“邵易打断了唾沫星子乱飞的白云鹤:”师傅,我干嘛要向冥府而去?” 白云鹤说道:“人生大路千万条,你怎么知道你不会走到那条最窄的?” “我不会。”邵易认真的说。 “世事无常。谁说的准呢?徒弟呀。”白云鹤一抬头,停住了口若悬河。因为他看见邵易认真的眼睛。 然后他说:“不管怎么说,就是这世道上,也有不少不肯离去的鬼魂。你总是有走夜路的时候吧?” 邵易无奈的点点头。这样的默认,让白云鹤立刻激动起来:“来来,拿好你的棍儿。” 然后,他朝谭大招招手。那个皮包骨头的大师兄,便飘了过来。 “大徒弟啊。给你这小师弟,啊不是,陪你这小师弟练练手。”白云鹤随后认真地给邵易讲解了“天山送鬼棒”,六六三十六棒的基本招式。 听上去这套棒法蛮简单。但是他最后补充道:“这‘天山送鬼棒’的真谛不在于招式本身,而在于千变万化和速度。鬼魅身形不是凡人,要想捕捉,你必须够快,够准才行。谭大呀,” 白云鹤一喊,就见谭大那鬼浑身一哆嗦。 “去陪你小师弟过过招。你放心,他那个棍儿还没有养成,打在身上不疼的。” 谭大摇摇头,又紧张的点点头,满脸无所适从的样子。 “去吧。”白云鹤隔着好几丈远推了谭大一把。 邵易按着白云鹤所教的六六三十六式“天山送鬼棒”,开始一招一式的演绎。他的对手就是大师兄谭大。 那谭大果然身形极快,飘忽左右,邵易的树玉的短棒很难捕捉到他,只得慢慢将这套棒法打得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 从旁观者来看,他这棒法几乎都没了形儿了,完全看不出一招一式的首尾。这是由于那谭大的身形快如飘风,所以邵易手里的树玉短棒要是想要追上他,就必得加快招式之间的转化。 如此练习不到一个时辰,邵易一身大汗已经将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刚想喘一口气,就见站在旁边优哉游哉的白云鹤,拿手一指公子嘉,说道:“那个漂亮小孩,该你了。你就用你会的招式,过过招吧。我瞧瞧你的身法。” 公子嘉走过来,朝谭大鞠了一躬,想要很有礼貌的说:“谢大师兄陪练。” 却见谭大浑身一哆嗦,向后就跑,说道:“师傅不带这样的。” 白云鹤一脚踹在他身上,谭大就像一团烟尘扑的一下就散了,又在三丈以外聚齐了身形。 “好好练。“白云鹤说:“你比所有的鬼魅都快,还不是为师给你练出来的?他们使的又不是我的送鬼棒,打在身上不疼的。快去吧。” 于是公子嘉拉开架势,手持一枝树枝,将“流云剑法”和“扶风剑法”,各自演绎一遍。这剑法到了谭大身上,也是乱得招式全拧在了一起。 公子嘉拿着树枝做剑追着谭大,却紧追慢赶的追不上。施展的招式也已经完全乱了。最后他越打越快,自己感觉浑身都要抽筋儿了。 公子嘉只得停了下来。他刚停下来,就见龙煖辰一抱拳,向谭大一鞠躬。 谭大浑身一哆嗦,差点没坐地上。龙煖辰说道:“谢大师兄陪练。”说完抽出锟铻宝剑,冲上来就施展出八十一大剑式。 这一夜,就见邯山湖畔,剑影重重。中间偶尔夹杂着谭大“吱呀”“哎呦”的鬼叫声。远看上去,简直是一团群魔乱舞。 白云鹤坐在湖边看得时不时大笑,高兴坏了。他一边看,一边喝酒,直到鸡叫头遍,方才喊停。 只见谭大瘦骨嶙峋的一条骨架,趴在湖边,已经累得抖成一团。他气喘吁吁的说:“师傅,鬼也是会累的啊!” 白云鹤笑着回他说道:“谁让你是大师兄。当大哥的,这点累算什么?你看你这些个师弟师妹,将来都给你撑腰,你横行鬼界指日可待呀!“ 趴在地上的谭大差点没落下泪了,如果他有的话。他戚戚然说道:“我什么时候要横行了?就我这么瘦,横着也这么瘦啊!” “好啦,好啦。”白云鹤开心的拍拍屁股。他一瓶五粮液已经喝完,拎起另一瓶说道:“就这样吧。从今往后,每天晚上,你们都给我在这儿找你们大师兄练习。连续一个月。十月初九,我再见你们的时候,要还是打成这么一团浆糊,我就把你们都驱逐出师门。” 大家觉得好笑。林煜问道:“我们不还没进师门呢吗?” 白云鹤一指邵易,说道:“他连我师门传的小棍棍和我那‘夜尊’的小印章都拿走了。他敢说没有入师门?” 邵易连忙拱拱手说:“我谢谢师傅了。”正在此时,只听他怀中一个声音大喊:“师傅,你收了我吧!” 邵毅赶忙从怀里掏出骷髅头王老师。骷髅头双眼眼洞里闪烁的全是蓝色的星星。 “师傅啊,您就收了我吧!”王老师喊出了声泪俱下的效果。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白云鹤凑近了看看,用自己手里的棍轻轻弹了弹骷髅头王老师的脑门。 王老师大喊:“啊!好疼!” “嗯。”白云鹤想了想说:“行吧。你就当我的关门弟子。排在那谁、那谁、那谁之后。” “都那谁呀?师傅。”王老师执着地问道。 “以后告诉你。反正你就是最后的那个关门弟子,行了吧?”白云鹤含糊其辞,一带而过。 王老师感觉很有些荣光,开心的说道:“师傅,那我的法器呢?” “还法器?你自己就是法器。你是我这宝贝徒弟的法器好不好?让他一边练着小棍棍,一边练你。” 王老师和邵易对了眼神。邵易叹口气说道:“行吧。师傅。” 白云鹤提着一瓶酒,正要往邯山院方向走去,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又将手搂在邵易的肩头,把他带到旁边对他说道:“我还有几句口诀忘了告诉你。” 邵易惊讶的说:“什么口诀?” “嗯,就是这六六三十六招‘天山送鬼棒’的口诀。没有口诀,好像不行。”白云鹤做语重心长状。 邵易倒吸了一口气,大声说:“师傅啊,你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我这不都学歪了吗?” 白云鹤拍拍她的肩说道:“不碍的,不碍的。先学哪样不是学。你附耳上来我告诉你。”随后他把‘天山送鬼棒’的口诀,一句一句印到了邵易的元神里。 “可别忘了啊。这口诀你师兄弟几个随便传,但可不能传外人。如今这世道魑魅魍魉,四下横行。你们一边除暴安良,一边还可以捉鬼,保百姓的平安有何不好?”白云鹤嘱咐道。 风洛棠这时候跑上来,一把拽住白云鹤的袖子说:“师傅我也要。” 白云鹤用手点点风洛棠的额头说:“我的小女徒弟呀,唯一小丫头徒弟。你先跟着哥哥们练,把我教的这些小棍儿啊,口诀呀,都练好了。回头我教你一个独门的,谁也不会的,专捉女鬼。” 风洛棠在听到“女鬼”这两个字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说道:“饶了我吧,师傅。” 白云鹤哈哈大笑而去,踏着月光,走上了通往邯山院的小径,再也没回头。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八十二章 结义 五个少年从那日起,真的按照白云鹤的要求,每天夜里去邯山湖找谭大练武,也顺便跟邵易学几招“天山送鬼棒”。 其实和谭大练武,真正的绝妙之处在于锻炼速度。毕竟以快致胜是需要长期磨练提高的。 经过几日之后,几人都发现,原本学会的那些剑招拳法,在一个“快”字之下,竟被挑战得不堪一击。 所以必须要从头练起了。意识到这一点,五人还着实下了功夫。 练武同时,他们和谭大也逐渐熟悉了。“大师兄,大师兄”的叫着,他们发现谭大会不好意思,而且有求必应,真的是个腼腆的鬼。 风洛棠有的时候能感觉到,谭大是很愿意亲近人的那种鬼。他不厌其烦的被几人“轮殴”也不会恼,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就静静飘在旁边守着,听他们说话。 邵易还细心地发现,其实谭大是很喜欢闻香的。重阳节那天,他晚了就是跑到邯山院的大讲堂里,偷偷钻进去闻那里的焚香。 于是,邵易就把他爸爸藏在茶室里的两盒子加里曼丹沉香的线香,全给弄过来了。每次和谭大打上一个晚上,总要点上三四支。 弄得有一天,邵易的老爸困惑的问他:“儿子,你说,香这种东西,会降解吗?” 搞得邵易心里像做了贼似的,啊不对,就是做了贼的心理。总之他感觉有点对不住又网购了十盒顶级沉香的老爸。 几人和谭大成为朋友之后,不仅拿他做大师兄,还把他当做了朋友。 之后,大家才知道谭大的故事。 这个叫谭大的鬼岁数可真不小,他是三百年前的鬼。那时候朝代更迭,是商周交替的时候。 谭大在家中自然排行老大。周王的部队冲进朝歌的时候,并无烧杀抢掠的禁令。一时间朝歌城内外火光冲天。 兵戈混战中,谭大他们全村人都没了性命,更别说谭大家里孱弱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妹。 一时间死了所有的亲人。谭大死前就记住了那带兵征伐的一个将军。 他咬死了一句:“我变鬼也不放过你!”于是谭大变成了孤魂野鬼,放弃了轮回。 他真的天天跟着那个将军,直到那将军的孙子的孙子都死绝了。几世轮转,再也找不到可以跟着的人时,谭大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孑然一身,孤单于天地的一缕幽魂。 幸好他被白云鹤收了,收为弟子。白云鹤与他说话,给他说些道理,让他渐渐找回了一点从前为人时的心情。 现在又有了这帮子师兄弟,谭大是真的想起来“高兴”两个字怎么写了,不但会写,还会挂在脸上了。 不过说实话,那张带皮骷髅脸就算笑,也不如直接看王老师的标准骷髅头感觉好些。含蓄的吓人,不如直接的吓人,来的让人爽利。 这一日,天将微明,风洛棠五人和谭大练了一夜,头上腾腾的冒着热气,就想往邯山院里去喝点水,休息一会儿。 却见山上跑下来一个邯山院的学子,对公子嘉说道:“院祝大人说,今日成一子老师出关。请务必要到邯山院去见上一面。” 几人面面相觑。成一子什么时候闭关了?他们还真不知道。这位大师不是回了瀚海洲,就是回了西山宝泉寺。他这闭关基本上是经常性的,可哪次出关也没这么隆重喊人都去啊。 风洛棠他们脸上挂着问号,推门就进了邯山院。公子嘉依然礼仪周到,向在门前等他们的院祝成惠子、格腾武师和陆明法师行了礼,然后问道:“白云鹤,我们师傅,是否还在?” 刚还没问完,就听一个声音大声说:“在呢,在呢,在呢。”那穿着破洞黑袍子的老头儿,大咧咧的也走了过来。 一行人到得邯山院大讲堂时,天已大亮。院中洒扫庭除,已经热闹起来。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公子嘉一人跟在院祝和几位老师身后。 他们哪里知道,这后面还浩浩荡荡,跟着四人两鬼。 大家来到大讲堂,见到成一子正垂着两道白眉,笑容可掬的坐在正中的案几后。 风洛棠高高兴兴的跑过来说道:“师伯,好久没看到您了。” 剩下几人分别叫着自己的师傅,而公子嘉则是向每位师傅都行了个礼,谁也没落下。 “自你们蜀山英雄会结束,我就闭关了。”成一子缓缓说道。 结果被风洛棠打断道:“师伯,这屋里又没外人。您就实话说上哪儿玩儿去了?” “嗯,这个……”成一子心虚的笑起来:“嗯,我其实回了趟瀚海洲。我是给你们拿些东西去的,顺便也安抚一下那好几万人呢。” “瀚海洲,怎么样啊?情况如何?桓齮和他那些兵,听不听话呀?”风洛棠一连串问道。 “那里本来就不是一个让人听话不听话的地方。你不是总把‘自由世界’挂在嘴上吗?”成一子笑着说道。 “对,对。‘自由世界’。可他们有没有太自由,无政府主义啊?”风洛棠还是不放心。 “那里本来就没有政府。现在几万人已经进入了开荒种地,自食其力的状态。”成一子道。 “本来也都是些农家子弟应征的兵丁。”林煜说道:“自给自足,丰衣足食。他们还是应该能做到的。” “完全能做到,而且军事化管理。看上去有些像……”成一子想不起来了词儿了。 “建设兵团?”风洛棠接话道。 “嗯嗯。就是这个意思。等你们魂力能达到五级,就回瀚海洲去收编这些人吧。” “不过,即便这几万人里面也肯定有不愿意做龙族的。到时候我们就把他们放归回秦国吧。”风洛棠说道:“能做到吗?” “能来就能走。”成一子肯定的说。 ”可是真不愿意把他们扔回去继续打仗送死。”风洛棠小声说道。 “小女娃娃,”成一子一副慈眉善目说道:“很多人得遂心愿死了也愿意。” “明白。千金难买愿意呗。”风洛棠说道。 成一子又笑了,脸上的褶子都攒到了一起。他笑眯眯的说道:“这回我回瀚海洲拿了点儿东西。” 风洛棠扭头赶紧看着白云鹤,心想这瀚海洲的事儿能让他知道吗? 白云鹤咧嘴笑了,道:“这小丫头徒弟,瀚海洲我也去过呀。” 几人这才把心放下,转回头接着看着成一子,满脸写着‘愿闻其详’。 成一子说道:“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龙煖辰,来。” 他把龙煖辰叫到近前,从怀中掏出一个顽石一般的龙蛋托在手心里。 “这个就是他们告诉过你的,唯一剩下的一只翼龙的蛋。听说你有了玄兹锁,所以我就给你拿回来了。带在身上吧。” 龙煖辰高兴的双手捧过来。见那个像石头一样,并不十分规则的椭圆形龙蛋,上面的皮子也坑坑洼洼,好像陨石的外壳。 龙煖辰心中暗想,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孵出来啊!光叨破这个像岩石一样的外壳,都得把里头的小龙累死。 他掏出随身一直带着的风洛棠妈妈给做的玄兹锁锁囊,想这锁囊太小大概放不进去。 没成想那锁囊竟然是可大可小。龙蛋一被包裹住,就迅速地缩小,最后变得只有鸽子蛋那么大,而且还扁扁的,像一块鹅卵石。 龙煖辰将这块黑色的鹅卵石戴在脖子上。 “帅!我黑哥戴什么都帅!”风洛棠没底线的夸赞着。 然后成一子说道:“还有。”忽然手一晃,一道亮闪的白玉令牌,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洁白温润的白玉令牌,然后向空中一抛。 令牌便浮在空中,轻轻地飘向了龙煖辰。龙煖辰看到上面刻有字,伸手将它拿近点仔细观瞧。 令牌的正面刻着三个字:“艮泽令”,字迹在白色玉石上莹莹闪光。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八十三章 苍狼 在大草原的深处,有几座终年积雪不化的高山。这些高山巍峨挺拔,从平坦无垠的草原上仰望,仿佛是能接天连日,直插云霄。 在雪山的半山以上,全是连绵的松林。松树巨大,双人不可合抱,粗壮而笔直,将这高山之上的黑岩白雪,遮蔽成郁郁葱葱。 冬日里,草原上百草尽黄,霜雪漫地,北风肆虐。而在这雪山上,只听见风声呼啸,却看不见北风的彪悍。 一匹毛色灰白的巨狼正在森林雪地上奔跑。他身形矫健魁梧,四爪落地时,刨起的雪渣在空中飞舞,和他嘴里哈出的热气,搅成一团,被树间透下来的阳光,照得晶莹闪亮。 这时灰狼眯起眼睛,正尽力奔跑。因为他无论如何使尽全力,也赶不上前面那头巨大的黑狼。 那头黑狼的体型比灰狼几乎大上一倍。在丛林中奔跑起来时,带起一阵狂风,将尺余厚的雪卷起,抛向两边。 两头狼一前一后奔上山腰。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山洞唤作大雪洞。大雪洞前很多人匍匐在地,双手向上翻着,掌心朝天,全是虔诚的膜拜。 那头黑狼快要冲到山洞前那片空地的时候,忽然浑身一抖,身形陡然暴涨,然后又迅速缩小。 一个高大皮肤黝黑的青年从狼形中化出,大踏步的向山洞走去。 他浑身不着寸缕,肌肉匀称,充满力量。满头的黑发略微带卷,蓬乱着长及后背,任冬日的寒风吹拂,却依然冒出腾腾的热气。 后面的灰色巨狼也向前一跃,化身为一个身材略矮于黑狼青年的人形。尽管比那黑狼略瘦弱些,但也几乎要身高九尺。 他也是体型健硕,只是皮肤比黑狼青年白了许多。再仔细看时,发现这白皙的青年,竟然只有一只眼。他的右眼上疤痕累累,深深的陷下去,显然是瞎了。 “我亲爱的小弟弟昄步日,你到哪日才能追上我?”走在前面的高大黝黑的青年问道。 “差远喽,查诺大哥。我大概永远也追不上你了。”被叫做昄步日的独眼青年说道。 他和他大哥一起,从匍匐在地的奴仆手中,接过羊皮袍子和绸缎里衣,迅速地穿好,再蹬上精美的雕花马靴,并肩向山洞中走去。 快要进到洞口的时候,昄步日回头向山下看了一眼。这个山洞前面的空地,竟然是完全开阔的。整个山下的草原,延绵千里,尽现眼前。 从空中鸟瞰去,便能看见草原上星星点点的帐篷。离得最近的是东胡人。更远一些笼罩在雾气里的,应当是林胡的地界。而如果转到平台的侧面,就可以看到匈奴人的地方。 查诺是新一代的苍狼王。这些终年积雪不化的大雪山,便是苍狼王的家。 苍狼王查诺走进山洞,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塘面前,找了个舒适的座位坐下。 他抬头对昄步日说道:“我的弟弟,你这两天心神不宁,到底在想些什么?” 昄步日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前两天,我去东胡王的帐篷,听到他们说要有汉人前来议事。” “汉人?”查诺反问道:“难道你要下山去劫杀他们?” 昄步日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你还是要按耐住性子。”查诺说:“你现在已经娶了东胡王的妹妹,成为了东胡的贵族。所以还是要尊重东胡王的想法。” 昄步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大哥是觉得我这只瞎了的眼睛已经不疼了吧?大哥是认为我已经忘了我心爱的宝日吉已经白白的死去了吧?” 昄步日再次看向山下那几顶锦绣帐篷,眼中充满戾气,说道:“汉人。如果我那个东胡王的大哥,想要和汉人结盟,我会让他永远消失在这片草原里。” 昄步日又想起给他带来铭心刻骨仇恨的那天。 苍狼一族是有禁令不许喝酒的。可那日昄步日违反了这个禁令。 他怎么能不喝下宝日吉双手捧上来的那碗酒?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比草原上雪白的麋鹿还要美丽。 她那双眼睛脉脉含情,而且那天她对昄步日说:“哥哥喝完酒,去我那里歇吧。” 昄步日是无法拒绝的。所以他喝了酒。一头喝了酒的苍狼族人,便再也没有战斗力。 因此当他们在草原上,遇上那个看上去比牧民还不起眼的汉人的时候,他们失了手。 美丽的宝日吉挡在了昄步日面前,却被那汉人手中的金钩一挥,就砍断了脖颈。 那人凶狠的掷出一枚铁蒺藜,扎瞎了他的右眼。 昄步日当时和后来都恨恨的想,为什么那个汉人不把他的左眼也扎瞎,还让他看到宝日吉那美丽的眼睛,再没有了生命的光泽,就那么空洞的看着天空,好像在说“哥哥,为什么没救我?” 昄步日一想到这些,就头痛欲裂。是啊,他现在不缺女人,娶的还是最尊贵的东胡王的妹妹。可是他永远忘不了宝日吉,他曾经最爱的草原上的明珠。 他要找出那个汉人,他要为自己的这只眼睛,为宝日吉再也看不见自己的那双眼睛,报仇雪恨。 两匹巨狼跑过去的时候,虚螳正运用遁地术,伏在雪下面的草里。 他极轻巧的从雪下的树叶和泥土间钻过去,一直用极快的速度,跟着那两匹狼,直到能望见他们的山洞。 他亲眼看见那两匹狼化身为人。他瞧清楚了那个独眼的青年。 虽然虚螳听到过狼人一族的这个传说,但是当他亲眼看见由狼化人的时候,还是惊骇得忘记了呼吸。 他屏住气,一直在雪下的草里,静静的等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个独眼的青年,又化作一匹狼,向山下而去,他才远远的坠着,追踪着那匹狼,奔向了山下的草原。 虚螳已经得到消息,就在近日,公子嘉会派人来和他联络。 他远远的埋伏在距离东胡人帐篷一箭之地的地方,安静的等着看樊於期的马队,来和东胡王见面。 傍晚时分,马队终于到了。辚辚的大车有好几辆,压在草地上印出深深的车辙。看样子是满载了各种珍稀货物,送给东胡王享用。 虚螳还是没有动,直到亥时的露水,已经将他的外衣全部浸透时,他终于等到了一条敏捷的黑影。 那个影子离他越来越近,他看清了那个人。虽然那人黑巾蒙面,但是虚螳绝对不会看错。 虚螳激动的从草中轻跳出来,拦在那人面前压低声音呼道:“哥,是我。” 苦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也有些激动的说道:“小螳螂,总算见到你了。” “哥,怎么才一个月?你的毒就都解了吗?”虚螳难以置信地问道。 “公子只是那么跟你说要三个月。其实他早就给了我好几次的解药。‘软筋丹’的余毒已经全都清了。我现在武功基本恢复,只差两三成就可达到巅峰时候。小螳螂,来让哥抱抱。” 虚螳鼻子有些发酸,猛的扑过去,抱住大哥,说道:“哥你能活着,太好了。” “这次公子派我来执行这个任务,说任务一完,我们两个就可以走了。”苦蝗说道。 虚螳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可是嘴却咧开笑了:“真的呀,哥。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嗯。我们再也不用干这些杀人的勾当。我们回去把以前你爹妈和我们家没人种的地,都种起来。哥还得盖一间新房子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忘记了任务,也忘记了时间。他们猫腰坐在高高的长草中,感觉凛冽的冬风吹过草原,在清冷的月光下,也变得好像不那么寒冷了,甚至是充满了生机。 鞠武知道,樊於期不愿意带他来草原会晤东胡王。他通过太子丹施压,才迫使樊於期答应和他同行。 经过鞠武连日来的观察,觉得樊於期此人城府极深,心中所想所谋,远不是太子丹那样简单的头脑可以理解的。 樊於期来燕国恐怕目的绝不很单纯。只是目前两方利益一致,大家还是可以暂时同舟共济的。 第二日正午的酒席宴上,鞠武穿了一身儒生素袍,稳稳的坐在了樊於期的上手。而樊於期和东胡王自来熟,聊得很是起劲儿。从塞北的风土人情,聊到江南的美人佳酿,天南海北,越扯越远。 东胡王是个三十多岁,年富力强的年轻人。他衣着整齐,神态并无一丝倨傲,倒是他身边有个独眼的年轻人看上去面色不善。 鞠武又歪头看了一眼樊於期。 这个家伙临出门时,强烈要求要易容而来。虽然东胡王以前也只与他有频繁的书信往来,未曾谋面。但是,就是因为从没见过面还要易容的想法,令鞠武不太能理解。 经过易容的樊於期看上去,完全就是个草原牧民,脸色红彤彤的,两片高原红十分醒目。他的眼角刻意的向下耷拉,眉毛也整得很稀疏。 据鞠武发现,那个独眼的年轻人,始终盯着樊於期,目光就没一丝一刻错开过。 他心下有些不安,又望向樊於期。但樊於期的样子确实很镇静。 这时,东胡的美女将大碗的米酒送到了客人的面前。樊於期双手从笼着的袖中伸出,去接那碗酒。 鞠武注意到,那个独眼的年轻人,忽然全身一震,几乎瞬间肌肉绷紧,像是要站起来冲过来。 鞠武也感到了一阵紧张,身体不自觉的向后一撤。樊於期却将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头说道:“喝酒。有什么事情,喝了酒就都好说了。” 推杯换盏之后,鞠武搞明白了。那个独眼的年轻人是东胡王的妹夫,名唤昄步日。 东胡王的名字叫阿日斯楞,是草原上的狮子的意思。而昄步日据说是豹子。 林胡的王叫巴勒,意思是老虎。而曾经在草原上很有名的襜褴的王,叫布日古德,是雄鹰的意思。 十年前,李牧大军踏破襜褴,灭其全族的时候,布日古德却跑了。据说东胡和林胡,包括一部分的匈奴,全部都在苍狼王家族的管辖界内。 他还听说苍狼王的大弟弟,铁狼铁木川,正是匈奴头曼单于的左膀右臂。 鞠武心中默默的想,如果整个草原都在苍狼王的势力范围内,这样私自去结交他下面的兄弟,是否合适呢? “有什么不合适?”他听见樊於期大声的说。 原来,东胡王问他愿不愿意住在他们帐篷里,多盘亘几日。看样子樊於期已经欣然接受了。 昄步日刚才忽的垂下了头,并没有冲上去。 他和他大哥一样有一头浓密的,微有些卷发的头发。一条镶着宝石的丝带从额头上勒过,所以当他低头的时候,两侧的浓密长发,还是将他的脸,掩入了阴影中。 他已经确信对面那个汉人,就是杀害了宝日吉的那个人。因为当他端酒的时候,他的右手小拇指上的那道伤疤,是他永远不能忘的。 因为当日,那只手打出铁蒺藜刺向他的眼睛时,那道伤疤是他的右眼看见的最后的影像。 而且,他们狼族的人,会记得最微弱的味道。“哼,易容术?可笑。易容术可是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味道的。”昄步日在心中连连冷笑。 他咬了咬牙,决定不要在此时冲动。既然整个草原,都在苍狼王的掌控中,这个汉人一时还走不掉。 想到此处,昄步日向后稍微靠了靠,神情和身体骤然的放松,让对面的鞠武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樊於期一直注意着那个叫昄步日的青年的一举一动。他已经搞明白了那人的身份,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有那个家伙在面前,着实是个麻烦。” 于是,他含笑对东胡王说道:“尊敬的阿日斯楞大王,今天我来,给大王看个有趣的。”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碎花小陶盆儿,念念有词的在中间燃起了一小堆火,等青烟上升,用手去摩挲,口中说道:“请东胡王看一看,此时此刻十里地以内,您的草原上,都有什么样的客人。” 空气波动,光线模糊。帐篷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同时看到了阳光照耀下的冬日的草场。那里行来一队商旅,押着几辆大车。 有一个像保镖一样的大汉骑在马上,行在车队前方。有三个俊美的少年也骑着高头大马,随在车队两边。而最前面的一辆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翠绿底儿黄花的袄裙,外罩雪狐皮锦裘袍子,正哼着优美的调子。 还有一个跟在车队最后的,像是个账房先生,骑在马上,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东胡王和周围的贵族们惊讶得大叫出声,然后指着景物说道:“一个平常的商队。我们现在草原里也时常会有汉人的商队,来购买皮革马匹。” 樊於期没有说话。鞠武好奇的看向他。只见他神色凝重,又往前探了探,好像要再仔细看看那几个少年人。 忽然,樊於期的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他转过头对东胡王说道:“我已经把我的实力展现给东胡王了。那么东胡王的实力,怎么展现给我呢?” 东胡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问道:“你要本王如何展现实力?” “对于这个小小的商队来说,东胡的大军,应该是手到擒来吧?”樊於期慢悠悠地说道。 东胡王皱了皱眉头,说:“我们通常不在这个季节劫持商队。这时候商队来得少。我们的牧民们也需要换一些过冬的食物和用品。我们……” 樊於期第一次打断了尊贵的东胡王。他说道:“如果我说,这些人是李牧派来的呢?” 东胡王这下震惊不小,猛地抬头,双手一拍身前的毡毯,问道:“李牧?你确定吗?” 樊於期笑而不语道:“你若信,就去把他们给我抓回来。你若不信,我现在收了法术自己去抓。” 东胡王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歪过头,看了一眼昄步日和其他几位贵族,随即大声吩咐道:“来人。带我一千主营铁骑,去把那个商队,给我弄来。”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八十四章 法师 虽是冬日的草原寒风凛冽,但阳光尚好,照在身上,还是很有些暖意。 风洛棠裹在狐裘里,开心的唱着一首刚刚在赵国学会的歌谣:“坡放梅花啊,香满径。林深露重呦,斜阳轻。婉转莺声啊,绕风起。百草清溪呦,蕴霞行。青帝许我啊,为少年,明年春月呦,再遇卿。” 她唱完又唱一遍,反反复复不肯停。 邵易骑着马跟在车边,听着风洛棠清甜的嗓音,心中就真像是见到梅花绽放,满心满眼都是美不胜收。 这伪装的商队,向大草原深处行不多时,就见两个急速奔来的身影。到得近前看出是苦蝗和虚螳二人。 他们返回,只是将探得的情报送回来。虚螳一直负责跟踪樊於期。 他尽量让樊於期说话的声音,在自己听识的范围内。不过,那家伙跟东胡王一见面,海阔天空的扯了大半天,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 风洛棠让他们二人再去探听,并告诉苦蝗,一定要保护好虚螳。 临行时,公子嘉已经将苦蝗随身兵刃,名唤“双极”的雌雄匕首、铁木鹿筋弯弓和连发袖箭,都还给了他,并让他将碧松螳螂刀带给了虚螳。 两人心下着实感激,又得知,这秀美清丽的女孩子,就是公子嘉的小妹,也是高唐门的掌门。那些解药便出自她手。 二人心中十分服气,对风洛棠格外有礼。风洛棠见二人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草原深处,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是做杀手还是做谍子,真是个辛苦活呢。” 车另一边骑在马上的林煜轻笑了一声,说道:“做高唐门的掌门,不辛苦吗?” 风洛棠赶紧撒娇道:“煜哥你最疼我了,知道辛苦就赶紧拿走,要不你接了这掌门吧?” 林煜连忙摆手说道:“你高唐门掌门传女不传男啊!咱这一伙人里就你一个女孩子。你还是自己兜着吧。” 龙煖辰一提马缰,也上前来打趣道:“恐怕他们高唐门,几百年也出不了这么年轻的掌门吧?” 邵易更是在旁边逗风洛棠道:“掌门大人对我们几个护法,有没有什么吩咐?不如把我们也都派出去,多些用处。” 风洛棠瞪了他一眼,假装没听见,继续大声的唱她的歌。 可刚没唱几句,就听格腾武师大喊一声“停车”。车队立即停了下来。 帮着赶车的护卫,全是公子嘉派的王宫护卫装扮的,这时候也都警觉起来,准备到车底下,抄出自己的刀剑。 林煜展开神识,低声说道:“五百人从东边来。还有五百人,迂回到了我们的侧后方。这是要把我们包了饺子呀。” 陆明法师说道:“我徒儿好判断。只是我们人数毕竟太少。千把来人,不知算不算是个危险?” 风洛棠心想,两个师傅都是半神半人的,看这意思分明是不打算出手,要考校徒弟了。 她缓缓在车辕上站起来,向远处那已经掀起一线尘土的地平线望了一眼,说道:“师叔啊,危险倒算不上。但威胁确实是来了。准备迎敌吧!” 风洛棠从腰间抽出镆铘宝剑,大声说道:“不能让他们合围。” 说完足尖一点车辕,飞窜出去快速奔跑,迎向侧后方杀来的敌人。 邵易一秒都没停留,迅速跟上她。 林煜和龙煖辰向正面的敌军,飞跑的迎上去,临走甩下句话:“师傅们等着。让我们先练练。” 陆明法师和格腾武师,坐在马上微笑不语。他们对徒弟们的功夫还是蛮有信心的。两位半神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差掏出骰子来赌上一局了。 或者赌徒儿们哪一方先打赢回来?又或者赌一下谁家的徒儿杀敌最多? 草原上的人骑马与秦赵军兵骑马的姿势是完全不同的。他们不会俯身在马背上,而是将腰板挺直,两腿夹紧。这样可以更加自由的操控马匹,腾出双手,进行战斗。 东胡人的兵士,手拿各种兵器,进攻上来时,也没有正规军队那样的节奏。基本上是属于连呼带叫散漫的冲锋。但是气势上,却因为人多势众,大呼小叫,显得十分威猛。 风洛棠迎上前去时,已经有几个东胡兵士冲到了近前。有使流星锤的,有使板斧的,还有使长矛长枪的,全一股脑同时向她袭来。 风洛棠多日以来的训练真不是白给的。此时她提升龙气,将魂力拉升到四级,身后腾起一片金色迷雾。雾中一条有着金边龙鳞的雪白小龙,张牙舞爪。 东胡人一看见这从未见过的气势,首先就惊吓得失了先机。等他们看见一个貌美年轻小女子,手使一把银色大剑,横劈竖挑的就朝他们杀来,他们已经是失了强攻的阵势。 风洛棠并不取人性命,只是伤他们马匹,所到之处,披靡无敌。东胡人的兵士们纷纷落马,被她撞到或大剑扫过的,全都丢盔卸甲。 风洛棠的攻击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挡的,那可是提升的龙气全力灌注了的镆铘宝剑啊。 练了好多个月,一直没有机会施展的风洛棠,这一回,可是杀到了兴起。她手挥镆铘宝剑,劈砍挑刺,撩扫直击,把近前的东胡人打得人仰马翻,哀嚎连连。 邵易那边自是不会手软。他手中的干将宝剑金光四射,速度快得惊人。 东胡的兵士们连剑身都没看到,就已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力挑落马下。或者也有的是直接战马倒地,将上面的兵士们甩了出去。 五百人的队伍,不消片刻便已土崩瓦解。 特别是当邵易提升龙气,身后火焰高涨,一条赤色小龙随着他的冲锋,就要向东胡士兵喷出火来的时候,那些从未见过此等异象的草原人吓得屁滚尿流,扔下兵器打马便逃。 所以收拾这五百人,最多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令他们全部撤退得无影无踪了。 风洛棠宝剑归鞘,嘻嘻笑道:“少爷,总算打一回真的。”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谭大和邵易身上的王老师,此时也都飘到了近前。 王老师说道:“我还没有出来作战,他们就全跑了。他们还是不知道我的厉害。” 谭大斜乜了一眼王老师,说道:“你的厉害和我的厉害不相上下。咱们也就是用这张脸吓吓他们的厉害吧?” “此言差矣。”王老师说:“我是会法术的。” 谭大说:“我也会法术,你会什么?” 王老师说:“我会迷魂大法。” 谭大说:“我会聚鬼大法。” 两个鬼随即阴阴的笑起来,仿佛这场胜利,全靠了他俩的法术。 那边林煜和龙煖辰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我煜哥和黑哥那是什么功夫?全在我俩之上。这会儿应该早就回归了车队。”风洛棠肯定的对邵易说道。 等风洛棠两人也回来,林煜说:“四弟,你还是做好结界,咱们全都撤回到匈奴人和汉人交杂混居的最后一座城池里。先安全的避一避。我们已经暴露了。不要在大战之前,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麻烦。” 于是所有的人退到了最近的城池,名唤高柳城。 派出东胡骑兵去截杀商队后,东胡王与樊於期和鞠武之间相谈甚欢。 见识过樊於期的高深法术,东胡王十分折服,一定要请樊於期作为东胡的大法师。 樊於期并不推辞,接了这个在东胡人眼里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是淡淡的说道:“感谢东胡王的器重。樊某必当尽心竭力。” 昄步日一直想找机会离开,见他们几人谈的笑语晏晏,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准备离开大帐。 这时就听外面一片大乱。有兵士冲进来禀报,说那商队中恐有妖人,一千骑兵竟然无法靠近,纷纷的败了回来。 东胡王一听很没有面子,大怒道:“来人,派出三千骑兵,定要将那妖人的商队全部斩杀。” 昄步日一看,便近身上前,请求道:“请允许我带骑兵出阵。” 东胡王心下大喜。昄步日平日里绝对是员猛将,冲锋陷阵,从不含糊。于是东胡王便嘱他小心,速战速决,尽快回来。 昄步日得了这命令,出了大帐,向前奔袭不多远,一会儿就将三千骑兵远远的甩在后面。 他一纵身化作一匹灰狼,急速前行,向着远处的大雪山森林飞奔而去。 可是他所不知道的,就在他离开之时,樊於期也站了起来,对东胡王拱手道:“既为国师,应当为国操心。请允许我前往阵前,为您的骑兵观敌瞭阵。如有妖人作祟,还可用法术镇压。” 东胡王更加的高兴,立刻准了樊於期的请求。 鞠武望着樊於期,感觉莫名其妙。他不理解在这个时候,上来就掺和别人家的事情,不知道樊於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樊於期出得帐来,两手袍袖一挥,上了战马,将那碎花陶盆置于马鞍之上,随后一扬鞭,策马便向远处追去。 昄步日在雪地上飞奔。他想尽快回到大哥的身边,把情况告诉大哥。阳光照在积雪未化的草原上,让一团团白雪显出莹莹的光泽。 昄步日跑得微有些汗,刚想停下,忽然感到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而来。 他心下一惊,四蹄放开,跑得更加迅速。可是这股强大的力量铺天盖地,直接从空中向他罩来。 昄步日拿出了平时最快的速度,向右一个急转,横着飞窜了出去,直奔山间一条小河。 可是那神秘的力量如影随形,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昄步日本人就是最好的猎人。他知道猎人如何追踪,更知道应当如何躲避这种追踪。 他左突右闪,毫无征兆的拐弯、掉头,想要甩掉身后的强大力量。但他没有做到。 他越跑越快,很快就进入到了森林中。树林里大树的阴影遮挡了秋日的阳光,让林中有些昏暗。 昄步日继续飞奔,又逃出了一刻,他突然感觉到那股力量已经追上了自己,于是向前一蹿,化成人形,迅速转身,迎面对上了来人。 来人不过一匹马,上面坐着的樊於期不慌不忙,完全不像追赶了许久的人。 森林中十分安静,只听到偶尔小鸟的叫声和沙沙的松针晃动的声音。 樊於期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说道:“我当时要是知道你是狼人一族,绝不会手软。就应该立时剜你的心出来。” 昄步日没有说话。仇恨让他的眼睛通红,鼻子喷出呼呼的热气。他紧咬牙关,顶住就要跳出胸膛的愤怒的心脏。 樊於期提马向前几步,继续说道:“但是现在还不晚。你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是谁。你还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是我弄瞎了你的眼睛。但你没有机会了。” 说着话,他两手轻轻移动,在空中画出奇怪的符咒一样的花样,于不知不觉中发起了强大的秘术攻击。 昄步日调动全身真气,在面前筑起一道气墙,然后同时大吼一声。 这声震天彻地狼吼的嘶叫,在山林中传得很远。昄步日想,大哥应该能听见这一声吼。 “来不及啦。”樊於期就像能够看穿他一样,幽幽的说道:“你现在就去……” 他本来要顺着他发出秘术攻击的手指,说一个“死”字,却被一道白色巨蟒的银练,直扑过来打断了他。 樊於期大惊失色,往后急退。空中那条白蟒虽然扑了空,却一个盘旋,巨头就向他砸来。 昄步日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惊骇的向四下张望。却看到一个妙龄的少女,穿着一身狐裘,内里是翠花小袄,正在那叉着腰,集中全部真气操纵那空中的大白蟒蛇。 在她的身旁,是一个高大挺拔俊美的少年,他手持一把金色长剑,护在少女身边。 昄步日一瞬间觉得,他一定是看见仙人了,感动得几乎要跪下,却在脑海中有个声音,仍然在喊他“跑,快跑!”。 所以昄步日继续掉头化作一匹灰狼,向山中疾奔。也许是因为心神大乱,也许是因为跑得实在太急,昄步日竟然没有跑入平日熟悉的山林。 昄步日进入了一片完全不认识的山谷。在奔跑中,他只听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耳边呼啸而过的山风。 他越过林海雪原,向山腰之上尽力跑去。雪下面的冰很滑,这些平日里对狼族人完全不是威胁的小困难,今日被昄步日的仓皇放大了数倍。 他一边奔跑,一边向高处不断纵跃。可是突然,完全没有意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脚下冰雪陷落,露出一个隐蔽得很好的地洞。疾跑中的巨型灰狼完全没有准备。他失去重心,向前翻滚,滚落到一个山隙处,就直直的摔了下去。 陷落到山隙里时,天光从他的独眼中一闪而过的消失了,只余下完完全全的黑暗。 昄步日最后还隐约听到风中,有一声悠远而深沉的狼嚎。那是大哥在呼唤他。可是他已经顾不上了听了,更没有时间回应。 他在石隙里不断下跌,碰撞和坠落。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八十五章 嘎仙 对上樊於期的确实是风洛棠和邵易。 因为当邵易开了结界,让所有人退回高柳城的时候,风洛棠却说:“我有种直觉。好像要出事儿。” 邵易无奈,只得陪她又向东胡人的地盘往回多走了几里。 然后两人就看见前方一匹巨大灰狼,疯狂的在逃,而后面追着他的那个,不正是他们几次打过交道的对手樊於期吗? 两人飞速奔跑起来,追在樊於期的后面一步不停。他们聚起龙气掩藏身形,尽量不使樊於期发现。 幸亏了风洛棠的直觉和他们竭尽全力的及时赶到,这才救下了昄步日一命。 樊於期此时已经积蓄了秘术攻击的全力。他大喊一声:“正好,有来受死的就好。” 然后将两手继续在空中划出好像符咒的一团字,随后一推,将那空中的符咒化作一片透明的光波。 光波袭来的时候变幻的虚像是无数滚滚巨石,铺天盖地的向风洛棠和邵易砸来。 邵易情急之下,念动口诀,瞬间祭出雷焰令,同时暴喝一声,挡在风洛棠身前。 雷焰令划出一道火光,引来三声天雷,直击在疾驰而来的光波上, 那光波砰然震荡碎裂。荡漾开去的碎光余波,将远近数十棵树木击打得折枝断茎。 樊於期的秘术里的巨石滚落终于被邵易的雷焰令挡在了五丈开外。 樊於期很是惊讶。他记得这几个少年不曾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看样子年轻人就是学习得快,精进神速啊! 樊於期决不可能给对手喘息的机会。他接连再次发出第二道秘术攻击。这次攻击的幻象是汹涌而来的雪崩。 周围的山林为之震动,巨大的树木全部战栗狂舞,连近处的斜坡都抖动起来,配合着雪崩带来的震撼。 这股向风洛棠和邵易倾泻而来的大力,沉重磅礴,锐不可当。 邵易将龙气提升到最大。身后的火焰光雾拔高三尺,全部灌注到雷焰令的攻击力量上。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在空中爆响。 邵易见雪崩依然没有停下,他急中生智,用干将宝剑割破手指,甩出一串鲜血,打在令牌之上,大喊一声:“雷动!” 只见天空一个炸雷,向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劈了下来,就宛如当日在秦军大营外布置阴兵大阵时一样的那个炸雷。 只不过这次的炸雷却比当日更加刚猛。 樊於期使出真气护住心脉,同时急忙将两手抱住那碎花陶盆,牵马向后急退。 那炸雷直接轰到樊於期的秘术光波之上,一阵连环的霹雳声响过,那场声势浩大的雪崩终于从眼前消失了。 但雷焰令的攻击将周围的松树呼啦啦点燃起来,在森林里冒起黑烟。 樊於期见两击不成,便不想再冒险和这两个少年啰嗦。他调转马头,疾驰下山而去。 风洛棠还要驱使镆铘剑再去追,邵易拦住她说:“穷寇莫追,太危险。” 风洛棠看看周围火势俞烧愈烈,只得赶紧催动镆铘化作白蟒,在树林中飞旋,吐出清冽寒气开始灭火。 “少爷,咱这弄不好就是又一场大兴安岭火灾啊!”风洛棠回头对邵易说道。 邵易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就是太急了,没想到还能着这么大的火。”说着他伸手拍拍风洛棠的肩,安慰道:“别急。” 风洛棠一低头,见他摁住自己肩头的手已是鲜血淋漓,将雪白的狐裘都染上几抹鲜红。 风洛棠着急的说:“能不急吗?少爷你流血了啊!”然后她一把将邵易的手掌攥到自己手心中,把还在流血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邵易心头一暖,脸上却不争气地一下红到耳朵根。 他低头嘟囔着说道:“没事儿,没事儿的。一会儿就好了。” 风洛棠含着邵易的手指,扬起一双大大的杏眼望着他,目光清澈。而那手指流出的血,有一丝粘在她的唇上。 邵易只觉得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 他伸出另一只手,忍不住抚了一下风洛棠鬓角的乱发,用尽洪荒之力强自镇静说道:“没事儿。” 风洛棠松开了邵易的手,埋怨道:“别动不动就给自己开个口子。谁的血都是有数的。你的血少一滴我都不干。” 邵易手上的血已经止住了。风洛棠松开了邵易的手指。他多少有些失落地把手指在衣服上蹭一蹭,回答道:“知道了,知道了。怎么样,回去吧?” 风洛棠向山上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可是刚才那匹狼呢?” 邵易也往上看看,说道:“大概跑了吧。” “不对,我好像听见……不是,是我的直觉好像听见他在哭。”风洛棠认真地说。 昄步日真的是在哭,是用狼崽垂死的那种呜咽在哭。 昄步日陷落到山隙里的时候,撞得浑身剧痛,眼冒金星。直到最后终于摔到底下,他已经是昏头胀脑,几近昏迷了。 昄步日这一摔,让他丧失了狼的魂力,不再能够变回人形。 他遍体鳞伤的躺在一个黑漆漆的洞里,连想抬一下爪子都做不到。他知道他已经伤重不起。 除了刚才的连续奔跑让他失去了真气;更重要的是在下跌的过程中受了重伤,恐怕一时很难恢复。 他躺在黑暗中,心里泛起一丝绝望。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他还只是找到了仇人,却还没有机会报仇,就要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去了吗? 他真的不想就这样结束这短暂的一生。他感觉自己还有无穷的力量没有在这个天地里施展。 所以他才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明知道根本没有人能够听见。 忽然,他听到一阵雷动,和一声巨大的震响。整个山体都在震动。地面的抖动让他立刻神经紧绷,如临大敌。 这阵震动之后,又一声巨响将一片阳光,出乎意料的铺洒了进来。 原来是在前面的山洞岩壁上,炸裂出了一个三角的洞口。 昄步日艰难的爬起身来,看见从那个洞口走进来的,就是刚刚见过的那两个仙人。 那仙女长得甜美清纯,那仙子高大英俊。他只听到那仙女说道:“怎么样,我的直觉厉害吧?就知道这匹狼出事了。” 他还听见,那个仙子回答道:“行了,我的半仙。” 半仙,是半仙救了我吧?昄步日汉话不好,最后留在他记忆中的变成了“嘎仙”。 好多年以后,昄步日带领苍狼一族的分支,进入到这片大山中繁衍生息。 他找到了那个让他再生为人的山洞。 他告诉他的族人,是“嘎仙”救了他,所以那个山洞被叫做“嘎仙洞”,并被定义为他们所有族人的故乡和发源地。 昄步日的族人在后世被叫做拓跋鲜卑族。 此为后话。 与樊於期一战之后,双方都更加小心了。风洛棠一行没有再贸然进入东胡王的领地。 幸亏虚螳并没有被樊於期发现。所以他依然使用遁地术和昼夜不动的忍术,潜伏到了樊於期所在帐篷的附近。 经过几日的打探,基本摸清了这次樊於期和鞠武来见东胡王的目的,是燕国要联合东胡、林胡和匈奴,同时在秦国进攻赵国的时候,从北方向赵国发起攻击。 如果这样,因为赵国兵力有限,不能够同时抗秦和抵御北方的攻击,必然全线崩溃。 这正是一个吞灭赵国的机会。 北京西山,黑山扈小灰楼。 “这可真是一个狠毒的计划。但是,林胡、东胡和匈奴,都能听樊於期的吗?”风洛棠表示相当怀疑。 “不好说。”邵易说道:“樊於期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他是代表北方文明大国,燕国。” “没错。樊於期准备这件事,恐怕不是一日两日的。根据虚螳报来的情报,他在东胡已经坐上了大法师的位子。他在林胡据说和林胡王称兄道弟。而他在匈奴的头曼单于那里,不仅是座上宾,听说还得封了异姓王。”龙煖辰把从虚螳那儿得到的情报,陈述了一遍。 几个人陷入沉思。大会议桌上光可鉴人。高度数的白炽灯,将会议室照得如白昼一般。 林煜双手撑在会议桌上,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望向风洛棠和邵易,说道:“你们是说,整个东胡、林胡和匈奴地区,都在苍狼王的控制下?” “没错。虚螳的情报说,苍狼王兄弟众多,分布在草原和大雪山各处,全都身领要职。” “那这样说来,我们得去会一会苍狼王了。”林煜说道。 大雪山森林,苍狼王大雪洞。 昄步日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苍狼王紧锁眉头的刚毅脸庞,目光中满是担忧和疑问。 昄步日连忙断断续续的将那日的经历讲述了一遍。他汉话说的不好,只能勉强记得救他的恩人叫做“嘎仙”。 苍狼王的双眼在光线昏暗的山洞里泛着幽幽的黄绿色光芒,透出几分犀利。他双眉皱得更紧,黝黑的脸庞棱角坚硬,线条分明的嘴唇也抿到了一起。 苍狼王那日听到了昄步日那声绝望的嚎叫,就立即出发去救他。可是当他循声搜索到了昄步日所在的洞穴,他知道有人先他一步救回了昄步日的命。 “救你的人给你服用了很厉害的药。我检查了你的伤,没有那些药,你不死也会丢去半条命,就是缓过来也废了。”苍狼王查诺若有所思地说道。 “而且,”查诺说道:“他们还给你包扎了伤口,甚至在你身边放了水和干粮。汉人,救了你。” “是汉人仙女和仙子。”昄步日虚弱地纠正道。 “好啦,我亲爱的弟弟。你好好养伤。你的死敌就是我查诺的世仇。樊於期。我记住这个名字了。我会让他尝尽十倍于你所遭受的痛苦后死去。”苍狼王给了弟弟保证,直起腰,转身走出了大雪洞。 苍狼王兄弟众多。但他偏偏最疼爱这个瞎了一只眼的小弟弟。也许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惜,他选择相信这个从命悬一线救回来的昄步日,相信他说的话和他的判断。 所以当他看到风洛棠四人衣袂飘飘站在眼前时,高傲的苍狼王拿出了他全部的诚挚和敬意。 在苍狼王的大雪洞中,风洛棠他们整整呆了两天两夜,费尽了口舌。 其实费力的最主要大半原因,是因为语言不通。经过艰难的交流,他们终于让苍狼王相信,在秦国攻打赵国之时,率领草原军兵袭击赵国,是个愚蠢的想法。 林煜用了好几个时辰,终于让苍狼王弄明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苍狼王查诺最后觉得,自己真的不能成为那个为别人打天下的人。 他黝黑高大的身形坐在大雪洞里一块巨大平展的石台之上。浑身凛冽逼人的威严和戾气此时尽量收敛起来,但还是胀满了猛兽盘踞的王者气场。 “用你们汉人的说法,‘井水不犯河水’。但请仙人也转告汉人的王,别想侵占一分我们的草原和雪山。苍狼王会守住我们的草原和大雪山。”查诺霸气地说出这些话,掷地有声。 一直到四个少年将要离去之时,查诺才用不大的声音说道:“谢谢。救昄步日。” 能让尊贵无比、威严绝贯草原的苍狼王吐出一个“谢”字,实属不易。看来查诺还是心存感激的。 在苍狼王看来,既然仙人们能登门指点就索性多问一句。所以在四人出了大雪洞转身要离开时候,苍狼王恭敬的问道:“请问仙人还有什么可以教给我?我苍狼一族该何去何从才能保住生存之地呢?”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少年们告诉他,在未来的千年里,不断会有相当厉害的强人,扫平匈奴之地。早晚匈奴、胡人都会与汉人融合共生。 风洛棠想了想,笑着对苍狼王说:“不如你们试试往西去,一直往西开拓,有一片肥沃美丽的土地。那里有一条蓝色的多瑙河,又温柔又美丽。” “那边土地的肥沃,幅员的辽阔,山林的美景,堪比华夏中原。”邵易在侧敲着边鼓。 说完四个少年肩并肩向山下走去。风洛棠走得轻松无比,带着几乎有点摇头摆尾式的高兴。 她倒是走得义无反顾,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和邵易所说的话的每一个字,都作为后来历代苍狼王口口相传的祖训。 直到五百多年后,那一代苍狼王雄心大志,决定去尝试一下祖训所说是否真实。于是带领匈奴和胡人中,狼人一族里最强的一支,一路向西征伐,马不停蹄。在路过突厥时进行了民族融合,然后继续向西,直打到中欧之地。 苍狼王带领的那一支部众被称为匈人,于公元350年灭亡了当时中欧的阿兰国,终于拥有了那条“又温柔又美丽”的多瑙河。 那代苍狼王最后暮年之时,最大的感慨便是,祖训就是祖训,诚不我欺。 这又是一段后来佳话。 只说风洛棠他们从苍狼王的大雪山下山的那一晚,整个草原度过了最不平静的一夜。 数不清的巨型森林狼从大雪山奔袭而下,向着草原的各个角落飞奔。引颈高亢的狼嚎在草原上彻夜未停。 他们是苍狼王的信使,带去的是苍狼王铁血严苛的命令:草原的雄鹰不在战乱四起的时候越过长城,只在自己的长空守护草原和大雪山。 匈奴单于头曼,靠在大火盆边上的锦绣堆榻上,懒洋洋的抬眼,看了一眼前面跪着的铁木川。 铁木川又被称为铁狼,是苍狼王的大弟弟,其赤诚和忠勇从无人怀疑。 但是,头曼心想,如果让他在苍狼王和我之间选择呢? 他玩味的看着铁木川,说道:“你去吧。苍狼王的命令我知道了。但是草原之大,部族之多,总有些管束不了的。你帮我盯着点。” 铁木川领命而去。他身躯巨大,两只手的铁拳犹如两只沉重的铁锤。两军阵前,铁木川确实是难得的一员猛将。 头曼见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外,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道:“樊於期呀,樊於期。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苍狼王呢?这么聪明的人还会走错一招棋。” 他叫来了自己的心腹艾里坦,对他吩咐道:“整个草原,大概只有襜褴王布日古德,收不到苍狼王的传信。去给他送个话。让他带我匈奴兵的时候小心点,别让铁木川盯上了。” “还有,”头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贪婪和兴奋:“如果真的打过了长城,杀了李牧,他就是我头曼的并肩王兄弟。”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八十六章 谭义 黎明时分,虽然天地间万籁俱寂,但两万人急速行军的声音,却可声传百里。 马蹄声,铁甲摩擦声,纷杂的脚步声,让这个黎明,仿佛有低沉的惊雷滚过大地。 虽已是早春二月,清晨的风还是寒凉刺骨。李信端坐马上,看着面前的大军,急速向前行进。 十日前,李信所部秦国东征北路大军前军,渡过黄河,以速进速战的战术,快速拿下离石。然后经由离石,翻过鸡公山,直插晋中平原。 李信虽然年轻,但承蒙君上赏识和王贲大哥亲自提拔,直接被授命前军前将。 李信抬眼看了看东方已亮出一线的天际,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黑暗剪影的城池。 作为快速突进的前军,李信没有让北路主帅王贲失望。他迅速攻城夺地,接近太原时,他选择绕开驻军较多的晋阳,直取狼孟。 从狼孟直插北部井陉关,再从井陉关突进至邯郸的北方,这是一条秦赵大战必争之路。 几次战役,在这条线路上,双方胜负各半。桓齮曾以绝对兵力在这条战线上,吃掉扈辄的十万大军;而李牧刚在去年,也是在这条战线上,将秦军十五万大军击溃围歼。 但是李信的目标依然是要抢夺井陉关和这一条军事战略要线。 眼前的城池不是很大,但却坚固无比。狼孟三面所临深涧,只有一面向北的方向,可进可出。而正是这个u型向北的敞口,却扼住了秦军东进的咽喉。 所以狼孟是李信必攻之地。 李信的战马喷了个响鼻。他坐在马上,扯了一下自己厚重的黑色披风,一身黑色重甲绷得他窄劲的腰身越发挺拔。黑色的头盔上盔缨如墨,衬得年轻的小将俊美英武。 他重甲的甲叶在晨光中,泛着森寒的漆黑金属光泽,与同样披着重甲的战马融为一体,仿佛一驾精致无比的攻击战车,蕴蓄着无尽的战力。 李信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军,将头盔上的面甲拉下来,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狭长深邃的双目,紧盯着队伍行进的前方。 他向前挥手,下命令道:“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旁边的副将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将领,第一次跟随这样年轻的小将,心中不免尽是疑惑。 “李将军,我们难道不稍事休息?将士们已经连续赶路几十里。疲兵易败。请李将军三思。” 李信在面甲后轻笑了一声,说道:“狼孟城里的人也这么想。但是你见过下山的猛虎还要歇个脚吗?迅速攻城。”他下了最后的命令。 当攻下狼孟的捷报传到中军大帐王贲的手中时,他身边的蒙恬,作为此次北路大军的右军右帅,毫不惊讶自己这位好友的锐不可挡。 一座小小的狼孟城恐怕连给李信做绊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王贲高兴的拍了一下案几,说道:“狼孟已破,全军开拔,按计划向前推进。” 井陉关虽然易守难攻,但对于多次夺关抢隘的秦军来说,攻破井陉关只是时间的问题。 李信大军沿途并未做长时间的停留休整,一路边战边攻,边攻边进,直扑井陉关。 赵国邯郸,武安君府邸。 李牧清晨依然像往常一样,练过一遍叱咤撼岳枪,然后坐在庭院正中,仰头看着头顶越来越亮的天空。 作为心神坚定的武将,他不想把时间花在犹疑困惑上。 为什么当整个朝廷都已得知,秦军再次出动十五万大军从离石突进赵国边境,开始了再一次的东征的时候,而他,这个作为前任抗秦主帅的上将军,却依然坐在武安君府邸的庭院里,无所事事。 如果放李牧去想这些朝廷中的细枝末节,实在让他感到窒息难耐。他干脆抛开脑中那如盘根错节般的复杂因果关系,直接去思考这场战役应当如何打。 早有探马来报,秦军渡过黄河进入平原之后,分兵两路。北路由王贲为主帅,直奔太原;南路由杨端和为主帅,正急速向邯郸南扑来。 两路军意图明显,无非是互为掎角之势,南北夹击的终极目标自然是邯郸。 李牧随手从旁边捡了个树枝,在地上画出了太行山大约的走向和几条主要的河流,几座主要的城池。然后他在两个地方,重重地点了点。 一个是邯郸南,漳水南岸的邺城;另一个依然是井陉关附近的几座城池。 他把目光放在井陉关右侧不远的一个手画的略大些的圆圈上,那是井陉关附近屯兵最多的藁城。 老将谭义在镇守藁城。而且五天前,他已经把小女李落棠都尉派去了谭义手下。 李牧再次抬头望了望天空。那种窒息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周围的高墙压迫得他喘不上气,他感觉身边不断流逝的时间就是赵国的生机和胜算。 他深呼吸了一下,多么希望能闻到北方草场的味道,那种自由驰骋的味道。但是现在,李牧没有选择,他只能坐在这武安君府邸的庭院里,默默的等待。 老将谭义一夜未睡。早有探马来报秦军已经突破太原的狼孟县直插向东北,目标必定是军事必争之地井陉关。 这一宿谭义反复思量,但现在仍然在犹豫。如果按照李牧大将军的方略,他应该按兵不动,守住藁城。可是,井陉关太重要了。 井陉关镇守人数不过几千人,应当连秦军的前军都无法抵抗。 天大亮的时候,谭义终于决定,亲自带八千人马前去增援井陉关,而且要快,因为秦军突击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谭义点齐兵马正要出发,就见都尉李落棠骑着她的快马超光,冲了过来说道:“谭将军,此时应坚守藁城,没有上将军命令不要出城。请将军三思。” 谭义冷静的说道:“上将军还被困在邯郸城未接虎符。秦军现还没到,我需要亲自增援布防,安排妥当了即刻返回。否则等秦军快速突破井陉关防线,可就晚了。” “可是……”,李落棠还要再劝,谭义一挥手,右手将马鞍桥上挂着的长臂大刀摘了下来,轻轻向前一挥,已经带领着八千人开拔了。 李落棠没有办法,只得带领自己的亲卫小队迅速跟上,随谭义将军前往井陉关一线增援。 可是谭义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低估了李信的速度。 李信马不停蹄,作为最快速反应的前军,迅速突入了井陉,并以突击战的方式,用极快的速度拿下井陉关。后面的几个如土门关一样的小关口,更不在话下。 等到谭义的增援大军赶到的时候,李信已经攻克了鹿泉,正在向番吾城发起进攻。 李信得到探报有赵军前来增援。他微偏过头朝东南方望了一眼,细细的想了想。 如果不及时迎战,秦军的前军将会腹背受敌;或者如果待赵军与番禺一线的赵国守军会合,将会形成一条连接藁城的防线,阻碍秦军大部队的前进。 所以李信当机立断,亲自带领一万人,直接迎战赵军的增援部队。 此时天光大亮,又是一个晴好的早春。晨风中,已经有了丝丝回转的春暖。那些干枯的柳条已经变得嫩黄,眼看就是要发新芽的时节。 谭义的大军踏着依然还未返青的枯黄白草快速像井陉关方向行军。突然就听见前方鼓声大动。再行进一里路,就见远处一片旌旗招展,秦军整齐列队挡在了前方。 老将谭义心中一惊,果然还是晚了。他目光锐利的看向秦军,推断这应该就是秦军的前军。秦字大旗下,帅字旗上一个“李”字,在风中猎猎飘扬。 听说了,秦军最年轻的小将,李信。“还是个乳臭味干的娃娃吧?”谭义心想,撇了一下嘴角。他倒不是轻视敌帅,只不过是更加自信于自己几十年的沙场经验。 谭义迅速指挥赵军调整队形,前进的队形改为防守加进攻的攻守阵型。最前面是重甲战车,后面是弓箭手,两侧则是赵军速度最快的骑兵大队。 李落棠立马在老将谭义的身后,心中有隐隐的担忧。果然秦军趁我军驰援未稳,在此堵截。而且显然从战力人数上,赵军并不占上风。 如此旷野作战,虽然是在赵国的土地上,赵军占有主场优势,可仍然没有绝对的胜算把握。 李信从头盔的面甲上方看过去。赵军军阵严谨,正中间盾牌阵后面一辆主战车上,是一位须发已白的老将军。李信在面甲后面发出了一声轻笑。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命令道:“列队迎敌。” 秦军最前方是重甲战车,两侧是重甲骑兵。而他们的前帅李信却是重盔重甲,一人独骑立马整个列阵的最前方,如同蓄势待发的宝剑那剑尖上最锋利的剑芒。 他背部肌肉绷紧,腰板挺直,全身稳定下沉,慢慢的举起了右手。当他的右手掌在空中猛的一握拳,战鼓擂响了。 秦军的第一次冲锋开始了。谭义也随即发起了第一次冲锋。 赵军和秦军在开阔的平原上作战,轻骑兵对上重骑兵显然不占优势,所以谭义指挥赵军的轻骑兵,尽量绕开秦军的重骑兵而杀向后方的步兵。 但是秦军的强弩实在太厉害了,压制着赵军无法快速前进。赵军的弓箭射杀虽然密集,但杀伤力不及秦军的强弩。两番射杀下来,进攻中的优劣慢慢的显现出来。 秦军鼓声大振,而赵军也旌旗摇动,喊杀震天。双方连续发起进攻。冲锋中一片混战,赵军的轻骑伤亡惨重。 此时老将军谭义只身挺立在战车上,两眼变得通红。他知道这样打下去对赵军不利,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撤退的可能。平原上撤退与送死无异。 所以他只能推动己方战团,不断和秦军做出硬碰硬的战斗。只有将秦军压制住,令秦军举步不前,赵军才有撤退,或者是迂回与就近城池的赵军会合的可能性。 谭义满脸凝重,握着长柄大刀的手,青筋暴露。他是去年在战斗中负了重伤,目前还未完全恢复。但老将的那种势不可挡的威势,却从未消减过一分。 一直立马未动的李信微微眯起他深邃的双眼。秦军几次冲锋,都遭到赵军的顽强抵抗,如此战力消耗也是不小。 李信将马向前带了一下。马的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旁边的副将刚要喊“李将军”,李信的这匹马,已经毫无征兆地一跃而出,飞速加入了冲锋的队伍,向赵军突进而去。 身后的几名副将完全没料到,主帅身先士卒冲上了战线,只好匆忙催马跟了上去。 李信夹在秦军的冲锋队伍中,一马当先,越骑越快,重盔重甲宛如墨黑的箭簇向赵军急射而出。 谭义在高大战车上,也已经看到了对方的主帅小将如离弦之箭般向己方冲来。他迅速指挥弓弩手,快速放箭。可是,箭雨的阻滞没有凑效。 李信在马上拨打雕翎,竟极快地穿过了一片箭雨,突到了赵军战阵的近前。这时就见他从背后摘下弯弓,极其迅速的抽出三支箭,挽弓搭箭,以一个快到让人无法反应的速度,连射了三箭。 李信的眼睛锁住了谭义。他的三箭全是取谭义的要害。一箭眉心、一箭咽喉,一箭胸膛。这三箭快如疾风,迅如闪电。 皆因为他独骑纵马的冲锋,已经大大缩短了射程距离,所以这三箭实在是太近、太快,势不可挡。 不过李信的三箭射得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谭义老将的身后,李落棠用极快的速度摘下弯弓,向李信迅速还击,也射出了连珠三箭。 李信射完箭之后,刚要拨马掉头,便听到破空之声向自己袭来。他心知不好,急速向马鞍下藏去。 几支极快的雕翎箭仍然擦着他的身体,射了过来,其中一箭在他躲闪不及下,正中了他的大腿。三箭过后,又有箭雨飞来,李信迅速拨开飞箭,猛回头朝谭义望去。 然后,他在面甲后大喊了一声:“成了!”因为他看到他射出的三箭中,有一箭正中了谭义的咽喉。那支羽箭透脖颈而出。 老将军谭义没有倒。 虽然那支箭击穿脖颈时,鲜血瞬间喷涌。谭义老将军用他的长柄大刀,柱住了战车甲板,身形未倒。那一瞬间,谭义看见了漫天飞雪。 他感觉咽喉的火辣辣如饮醇酒。只有最烈的酒才能在纵马草原时抵御塞北草原的寒冷。 雪大如席。碧草苍穹。 李落棠扑上前去扶住老将军,只听得老将军在咽喉中咕噜几声,瞪着眼睛,已经是气绝身亡了。 李落棠悲愤不可名状,抬眼瞪去,只见那重甲的敌国小将,已经腿上带着一只雕翎箭返回了阵营。 李落棠和副将一起把谭义老将军抬下战车,然后她对副将说:“请继续指挥战斗,不能后退,不然老将军就白死了。” 说完,她冲到几步外战鼓之前,一推赵国擂鼓的兵士,夺过鼓槌,开始咚咚的敲响了进攻的战鼓。 鼓声震动着李落棠的心脉。她眼中噙泪,却在尽力用眼中燃烧的怒火将眼泪蒸腾殆尽。紧咬下唇,李落棠努力稳住双手,让她从小就熟悉的勇往直前的鼓点更加坚定激昂。 李信返回秦军军阵,抬眼回望,才注意到那射了自己一箭的竟然是个女将。他吩咐副官:“给我去查查,那个赵国的女将是谁。” 双方继续激战,直到李信得到准确消息,他派出的进攻番吾城的那部分部队,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胜利。城门已破。 李信这时才挥了挥手,鸣金收兵,迅速集中兵力进军番吾。 而此时赵国方面伤亡惨重,继续穷追猛打,已经是不可能。赵军只能清点战场,迅速退回了藁城。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八十七章 铁狼 李牧几日后,得到老将谭义战死阵前的消息时,他正在院子里喝茶。 他端着茶杯的手很稳,但是茶杯里的水,震动荡漾不平。他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尽量轻轻地把茶杯放在石桌上,可还是听见了“啪”的一声,那茶杯竟然不堪一击的碎了。 李牧再一次抬眼看看天空。这是一个阴天。谭义那个老家伙,终于像他自己说的,将军难免阵前亡,以身殉国了。 只用了半炷香的功夫,李牧平静下来。他在院中踱了几步,然后,问前来禀报的探子:“这次北路军的前军,率军之人是谁?可能确定是就是他射杀的谭义?” “禀报大将军。此次前军前帅是李信。正是他单人突击,射杀了谭义老将军。”探子肯定地答道。 “李信?”李牧苦笑了一下,心中暗想:“大伯的孙子都这么大了。没想到,我这世侄一出世,便如此的惊天动地。” 他正在院中默不作声之时,忽然门上来报,赵王王诏到了。 赵王迁签署王诏,责令李牧迅速执掌虎符,接任抗秦大军主帅,领副帅欧阳尚,率赵国十万大军往前线抵抗秦军。不得有误。 李牧感觉这个“不得有误”很是讽刺。都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天,耽误到死了好几员大将,丢了十几座城池,这时候才想起不能“有误”。 他愤愤的将桌上碎裂成两半的杯子,扫落到地上。哗啦一声,被子摔得更细碎了。然后李牧吩咐道:“准备盔甲战马,告诉李玄,李际,随我出征。” 风洛棠几人这几日并没有离开高柳城。 因为林煜分析道,即便不需要他们,李牧这场仗也不会输。可是,在这高柳城以北,却有一个天大的变数。他们不敢离开这里。 虚螳前日带回来最新的消息。樊於期一直没有离开塞北草原。虽然苍狼王的命令,已经传到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可是仍然有大约一万人的匈奴骑兵有所异动。 这次调动这些骑兵的人,据说是曾经的襜褴王布日古德,而默许这种大规模军事调动的,当然肯定是头曼单于。而且樊於期亲口说他也将会随军助阵。 “难道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头曼单于那里的铁狼铁木川不知道吗?”最近对草原情势了解已经比较深入的风洛棠问道。 “不会不知道。”林煜说道:“只怕他是身不由己,阻止不了。” 林煜分析的完全没错。铁木川第一时间已经发现了这种异动。他冲进单于主帐,跪地禀报头曼单于道:“有大约一万人,不听单于命令,私自集结,想要往南方进攻而去。” 头曼单于一脸困惑的样子,道:“哦?怎么会有这种事?苍狼王的命令,已经送到了每一个帐篷里。不可能有这么胆大妄为的牧民不听号令啊!铁木川,你带我亲兵营一千人,去查一查,到底是谁不听命令,妄自行动。” 铁木川领了命令,就往亲兵营调集军士。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场设计好的哗变,早就等着他。 他人还未到,陷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上千人的哗变,便是勇猛如铁狼,也是无法逃脱。 他被结结实实捆绑好,装在一个巨大的铁笼里,丢在一顶终日没有阳光的帐篷里。 为防止他发出高亢的狼嚎,匈奴人的士兵,将他的嘴也狠狠的绑上了。 黑暗中,铁狼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瞪着暗无天日的帐篷。 渐渐的,他的脑子转过弯儿来,明白自己不过是掉入了头曼单于亲自设的陷阱。 看样子,苍狼王应当行使他对这片草原的权利了,不然这些匈奴人,已经忘记了草原的规则。 如果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匈奴人,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狼族的勇士铁木川,只能说明他们愚蠢。 铁木川坐在巨大的铁笼里,慢慢的运起真气。他的身上开始腾腾地冒起了热气。这热气渐渐的令他的皮肤微微泛红。 而那些皮革编制的绳子在持续的高温下,丝丝缕缕发出皮革烧焦的味道。热度还在升高,铁木川就像一个升温的火炉,幽绿的双眼也变得火红,好像有火焰在里面跳动。 两炷香之后,那些在高温下炙烤着的皮绳,变得脆弱不堪。铁木川只轻轻一震,所有的绳子便断裂了。 他从铁笼里慢慢站起了身,解开自己嘴上和其他地方还没有断裂的绳子,绷紧肌肉,攥住了铁笼的栅栏。 铁木川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躬起了背,浑身的肌肉虬结。真气源源不断地灌注于双手,带着巨大的内力,向两边掰开栅栏。 拇指粗的栅栏被他缓缓的掰弯了。狼族人自古神力,他们中的佼佼者如铁狼这般达到超凡武功的,更是力大无穷。 黑暗中只有金属被扭曲发出来的艰涩的声音,还有铁木川沉重的呼吸声。不消片刻,铁木川便将铁笼掰开一个可容身通过的大洞。 铁木川慢慢的走了出来。他站在黑暗的帐篷里,感受了一下四周防守的兵力,然后向前一纵,化作一匹深褐色的大狼。 没错,之所以叫铁狼,因为他有一身浓密的铁锈红的皮毛。他极轻的走向帐篷门口,悄悄用嘴,顶开了帐帘。 外面只有四、五个人在把守。铁狼静静的蹲坐在站帐篷里,直等到月上头顶,那几个人都陷入昏昏欲睡的时候。 他蹑手蹑脚地出动了。几个纵跃,一条黑影从那些守卫身边掠过。其中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这条黑影。他大声说:“那是什么?” 别人再循声望去,却只能看到四下里只剩下草原的风吹过荒草,再无任何可疑的踪影。 铁木川轻盈迅捷地拼命奔跑。狼爪踏在雪地上,发出急促的声音。 等他跑出匈奴人的营地,他忽然停下,对着远处黝黑的大雪山,从喉咙中发出一声高亢幽深的嚎叫。 这声狼嚎并不十分尖利,呜呜咽咽,像是在倾诉。不远处有草原狼听到这声狼嚎,也跟着一起呜咽着嚎叫。 野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逐渐的向远处传播开去。有巡夜的森林狼听到后,继续像大雪山方向发出同样类似的嚎叫。 铁木川听着渐传渐远的狼嚎声,心下大安。他知道他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苍狼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然后,他在雪地中将跑得热气哄哄的巨狼身形回转过来,望着那依然安静的星罗棋布的匈奴人的帐篷,鼻子里发出热热的一哼。 匈奴王真的忘记了草原的规矩了。铁木川的眼睛恢复了幽幽的绿色,在漆黑的夜晚,像两盏幽灵冥灯。 随后这两盏浮动在夜色里的绿灯,朝着大雪山的方向重新开始快速的移动。 布日古德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他头发已经花白,在颈后编成辫子,拢在脑后,身上依然穿的是襜褴族的短袄短裤。 这个曾经的襜褴王的一双小眼睛里透着狡猾,眼周密布的皱纹和略有些红肿的眼角又让他看起来多了些许狠戾。 作为被灭族的族人头领布日古德也顾不上什么尊贵了。他早已在摸爬滚打的逃亡中,忘记了曾经的奢靡和享受。 他现在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灭亲灭族的深仇大恨每夜都烧得他难以入睡。直到他认识了这个叫樊於期的汉人。 他扬了扬稀疏的花白眉毛,满眼热忱地看向身旁的樊於期。 当这个人告诉他,会给他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时,他终于睡了一个香甜的觉。 近万人的匈奴兵士的集结并不是很快,着实费了些时日。这些草原上的牧民汉子,从各处的帐篷中聚拢一起,整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当布日古德看见这么多年轻力壮的战士的时候,心情激动不已。他向身边那个他奉为神明一样的人物说道:“大法师,队伍已经集结完成了。我们什么时候向南进发?” 樊於期望向南方的天空,对着带领队伍的匈奴人艾力坦说:“让我们匈奴伟大的战士们,先休息两天。长生天会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才能给我们带来无上的荣光和胜利。” 头曼单于的心腹大将艾力坦,手触前胸,弯腰称“诺”。 这支一万人的队伍,和他们的战马,让依然寒风凛冽的草原浮躁起来,充满了搅动着的杀机。 高柳城,红云客栈。 风洛棠几人在客栈的院子里,抄着手仰头望天。 早春的塞外夜晚,相当寒冷。天上的上弦月,朦朦胧胧,有一个模糊光晕,罩在月亮周围。 “可能要起大风了。”风洛棠指了指月亮,说道:“看那个风圈。” “嗯。”邵易说:“今天温度突然下降了。搞不好,会有沙尘暴。” “已经来了。”林煜说道:“你们闻,空气中有尘土的味道。” 正说着话,只见两条黑影,一前一后翻墙进到院子里。正是他们等的虚螳和苦蝗。 龙煖辰拉了虚螳,迅速退回到他们包租的房间里,掩好门窗。几人低声耳语。 虚螳说道:“大概一万多匈奴人,已经在樊於期的安排下集合好了。他们在等合适的时机出击。营地距离这里二百里地。” “谁是主帅?”林煜问他。 苦蝗回答道:“名义上是襜褴王。但那个家伙,没什么真本事。匈奴人也不可能听他的号令。真正指挥的动这些匈奴人的,是匈奴头曼单于的一个心腹,名字叫艾力坦。” “武器装备怎么样?”龙煖辰问道。 “几乎全是骑兵。武器嘛,各种都有。战力应该是不弱的,全是健壮的好手。” “有没有铁木川的消息?”邵易记得虚螳上次的情报说铁木川被匈奴兵哗变抓了起来。 “他已经从匈奴人那儿逃脱了。应该是回了大雪山。”虚螳答道。 “樊於期……不可能只准备了这一次攻击。”林煜分析道:“他已经做了那么久的工作,怎么可能只靠这一万匈奴人。但是恐怕,这是他想开启他整个计划的第一步。” “那我们可不能让他得逞。”风洛棠说道。 几人白天在高柳城转了一圈。这个小小的城池,大约有不到一万居民,可是守军才只有两千人。如果匈奴人进攻高柳城,估计要不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可以破城杀进来。 四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林煜说道:“敢不敢,咱们迎出去他五里地?” 风洛棠兴奋的说:“煜哥,有什么不敢?少爷和黑哥都在,我反正不怕。” 林煜转头,对虚螳和苦蝗说:“你们二位连日来辛苦了。后面就要打仗了。趁现在这两天的平静,你们赶紧离开吧。客栈门口有我们四匹快马。你们一人两匹路上还可以换着骑。尽快回到自己家乡去吧。” 虚螳和苦蝗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他们没想到,风洛棠几人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让他们走。虽然他们明知道,真正大的战斗时,杀手和谍子全无用场。 他们半天没有说话。龙煖辰拍了拍虚螳的肩头说:“两位哥哥,赶紧走吧。这个世界有打不完的仗。如果真能偷出几日过平常的日子,就赶紧去过。咱们后会有期。” 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跪在地上给众人磕了个头。相互看了一眼,嗫嚅着还想再说什么。风洛棠大声的说:“快走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了。” 邵易等虚螳两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后,对风洛棠说:“可以啊,落汤。你这词儿够溜的。什么时候练的?以后可别用在咱们自家人身上了。” 风洛棠嘿嘿的傻笑着说:“那是自然,自然。” 后半夜几个人打坐练功,到快天明的时候,一起去拜见了格腾武师和陆明法师。 “请师傅就在这高柳城,等我们的消息。”林煜代大家说道。 两位师傅并不多言,轻轻的挥手说:“去吧。” 等四个少年朝着城门走远了,陆明法师才轻轻地说:“一战的机缘。不知道他们把握得住,把握不住?” 格腾武师也说到:“看他们的造化吧。” 两位师傅真是心大,说完这两句话,便回归客栈去吃早饭了。 清晨的时候,果然刮起了大风。 北部的天边一片腾起的烟黄。空气中弥漫着沙尘的味道。如果迎风走,张着嘴都会感觉有细沙尘土,很是牙碜。 天空中的太阳,因为这场大沙尘暴变成惨白,更衬得上下无界,天混地黄。 大风从北方高原上狂劲的吹下来,吹得还未发芽的树木狂摇不止。 四个少年顶着大风出了城门,脚下步步平稳坚实,快速向北行至高柳城五里外,才迎风站定。 风洛棠的貂裘袍子在风中被吹得呼啦啦响。长长的狐狸毛帽子几乎要裹不住秀发。 在这一片狂风呼啸、沙尘肆虐中,四个少年静静的站在看不到天际的草原上,望着北方躁动而起的烟尘,默默等待着四人对万人的战斗。 樊於期昨夜已经收到南方传来的消息。仰度阁的谍子们通报了秦军的行军路线,和已经取得的战果。 这两日应当正是秦赵拉锯战的时候,如果突进的快,杨端和的南路秦军,应该就快抵达邯郸南侧了;而北路秦军应该将会遭到赵国的抵抗。 这些抵抗将牵制赵国绝大部分的机动兵力。边境已经被抽调走不少赵军南下抗秦。 樊於期抬眼看了看北方沙尘漫起的天际线。昏黄一片中,大风扬起的沙暴遮盖了天与地的界限。 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然后拍拍身边的襜褴王,说道:“是时候了。良辰吉日。让我们草原的勇士们,享受一下南下狩猎的快乐吧。” 襜褴王这两天就在等这句话,不由得心中激动,大声的喊道:“艾力坦将军,请即刻召集队伍,准备出发!先拿下边境的高柳城,从这最弱的一点突破长城。咱们也可以好好吹一吹南边的风了。” 说完,他自己翻身上了一批矮小的匈奴马。樊於期骑上一匹高大的塞北马。这匹好马是东胡王送给他的千里名驹。 聚集在营地的近万名匈奴战士,已经在此闲散了两天,正憋得无处撒野。 听得一声号令,他们哇哇的叫着上马,抽出武器,带足了备战的马匹和干粮,便随着那强劲的大风,一起向南扑去。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八十八章 高柳 大风肆虐,昏黄相接,正北方一线天际线上,忽然腾起黄沙滚滚,直达几丈高。 黄沙卷着尘土,随大风迅速向高柳城滚动而来。那是上万骑匈奴骑兵马踏草原急速攻击的前锋。 匈奴人的骑兵向高柳城发起了全面进攻。他们的轻骑快速移动着,卷起的沙尘几乎遮蔽了草原骏马冲锋的身影,只能听到喊杀声和呼啸的风声相应,如厉鬼嚎叫,穿破云层。 四个少年依然未动,静静的站在原地,直到已经看到进攻的匈奴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 龙煖辰穿一身黑色狐裘,内里雪白的轻甲,已经沾染上了细细的黄尘。他缓缓的抽出锟铻大剑,一个剑锋斜劈,将右手置于身侧,大剑斜指向地。 他迈出了一步,头也不回的说:“我会尽力挡住,每一个想要冲破这道防线的匈奴人,不让他们踏向高柳城半步。” 林煜穿的是件藏青色的素色大氅,里子是柔软的深灰色雪兔毛。他贴身只着一件薄薄的墨绿色劲装,袖口领口的鸟云纹的刺绣添了几分儒雅。 他面色沉静如水,从腰间缓缓的抽出了饮虹剑。软剑的剑刃极细极薄,即便是细细的沙尘打在上面,也能听到它轻吟的振鸣。 “我只挡住一个人。”林煜说:“樊於期。谁也不许跟我争,谁也不许靠近。” 说完他足尖点地,竟然飞跑着迎上速度奇快的匈奴骑兵前锋。 “行啊,黑哥在后,煜哥向前。少爷,是不是整个中间这段就全归咱们了?”风洛棠在大风中扬起俏白的小脸笑了,一对盈盈梨涡对着邵易绽放。 “咱俩联手,擒贼先擒王。先拿了那个襜褴王再说。”邵易望着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风洛棠回答道。 风洛棠雍容的狐裘在风中抖动,狐毛翻滚。翠花的小袄便是风沙也掩不住的鲜艳夺目。她的嘴角依然噙着笑意,神采飞扬。 邵易再看了一眼她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中熠熠闪着的光芒,猛的抽出手中的干将宝剑。 金色的宝剑在黄色的沙尘中,仿佛凝结提炼得更加耀眼。邵易左手一扯胸前的扣袢,将一件青灰毛的狐皮大氅,直接甩到了风中,露出身着的黑色劲装。 他向风洛棠伸出手,目光沉静中隐含着兴奋,一脸豪气干云的说道:“走着,我陪你!” 风洛棠伸出手给他握住,两个人身轻如燕,同时向前掠去,追着林煜的身影,冲进了那奔驰而来的万人大阵。 风洛棠终于迎上了匈奴的骑兵。这些匈奴人,冲锋时本没什么阵法。但是每一个匈奴人的战士,都像一把铁锤或战斧,充满了力量。 风洛棠和邵易冲进匈奴人战阵的时候,将镆铘宝剑在胸前横扫一划,从侧里横飞出去,催动出一条银白色巨蟒腾空而起,直接横亘在冲锋的匈奴人面前。 冲在最前面的百十骑战马,见着巨大的白色蟒蛇赫然出现,竟是惊的魂飞魄散。战马前蹄人立而起,在狂风中嘶鸣。 后面冲锋的匈奴人不及躲避,与前面忽然急停的匈奴战骑撞在一起。一时间前锋部位陷入了混乱。 白色的巨蟒在空中盘旋,竟然发出阵阵低鸣。经过几场大战的洗礼,镆铘宝剑隐隐有乘风化龙之势。 风洛棠催动镆铘巨蟒,自己不断在匈奴人的马背肩头,用足尖点过,迅速突进匈奴人战阵的中部。 镆铘白蟒在空中翻跃,不断向冲锋的匈奴人发出强悍攻击。匈奴人开始向它疯狂的射箭,但是巨蟒身上的鳞片,在漫天黄沙中也能看出如金属般反射着的金色光泽。 那些箭矢弩箭射到巨蟒的身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纷纷折断落地。这白色大蟒刀枪不入,同时还张开血盆大口,摇头摆尾地以身砸向纵马前冲的匈奴士兵。 被巨蟒扫到的匈奴人悲鸣嚎叫,不断从马上被飞弹出去,翻身滚落在遍地黄沙中。 后面的匈奴人冲到前面,看到如此景象,也是惊骇不已,有的匈奴战马竟掉头向后狂跑,也有的向斜刺里横插出去。匈奴前锋阵型已经乱作一团。 间或有那些更悍勇的匈奴骑兵,能够巧妙漏网突击到前方的,便会遇到了勇不可挡的龙煖辰。 龙煖辰一条锟铻大剑在手,在漫天的飞沙走石中反射着荧绿的光芒。他每一剑劈下,刀锋刚猛,剑意四出横扫,将那些冲过来的战马和匈奴人砍翻在地。 龙煖辰一边战斗,一边向防线的侧面快速飞跃,不断将已经冲过防线的匈奴人阻挡回去。一团一伙儿的匈奴武士,挥舞着粗重力沉的兵器同时向龙煖辰发起了进攻。 可是龙煖辰这把锟铻宝剑只在空中横扫斜劈,便破去了他们的攻势,几下便将这些只有蛮力而无武功的匈奴人击溃。 龙煖辰始终守护在高柳城五里的防线上,阻挡着每一个漏网冲过来的匈奴士兵。他愈杀愈猛,黑色的龙气肆意流动,在昏黄的沙尘暴中,凶悍无比。 没有一个匈奴人能够接近高柳城一步。 风洛棠腾空飞跃,渐次用足尖点在一群匈奴人的后背、肩头、头顶,将他们一脚踢下马背,然后操控空中的镆铘宝剑。 大蟒一个回头,翻身向风洛棠转来。风洛棠用手轻撑他的巨头,直接一个垫步,窜上白色大蟒的后颈,御蟒而行。 她在风中快速的不断向在冲锋的匈奴人发起攻击。这时候的风洛棠,鬓发吹拂,白皙的脸庞被大风磨砺得微红。她的眼中也渐渐泛起红色。 强劲的大风让魂力四级的风洛棠渐渐将自己的魂力毫无滞碍地打开。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过的热浪从自己的身后缓缓的胀大升起。 一片明亮的金色薄雾笼罩在风洛棠的身后。大风继续呼啸着,可是在风洛棠的耳中,周围的一切变得安静下来。 她再听不到匈奴人哇啦哇啦的喊叫,只看到自己的镆铘宝剑,在不停的撞翻一匹又一匹冲锋中的匈奴人的战马,用巨头左右摆动,将匈奴人从战马上挑飞出去,跌落尘埃。 风洛棠用两手在镆铘的后颈轻轻抚摸,站在镆铘的蟒身上,她将两手张开,听见风声从自己身体穿过,把漫天风暴与自己身心融合。 呼啸的狂风,这时候在风洛棠的耳中,变成安静流动的声音,仿佛一种力量让她身后的金色雾气越来越浓郁。 她在风中感受到了力量在积蓄。她感觉她跟镆铘白蟒愈发的融为一体。这种身心交融的感觉,是巨风不断推动而成。 成一大师说过,每一次魂力的提升都会有感觉。风洛棠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在这场撼天袭地的大风中,她的魂力正稳稳提升到了五级。 她闭上眼睛,感受到强大的力量在她的身后凝聚。这种力量中,那条金色的小龙逐渐的长大。 蝉儿的身形变得粗壮,鳞片的金边上的金色向上蔓延,已经将每一片鳞片都染上了明亮的金色。那条小龙蝉儿在龙气中翻滚,呼之欲出。 风洛棠睁开眼,足尖点了一下镆铘宝剑。白色巨蟒瞬间加快了速度,在匈奴人向前冲锋的一线中横穿过去,将无数匈奴人格挡得翻滚在地,被后面冲上来的匈奴骑兵踩踏。 匈奴人攻击战阵的中间变得混乱不堪。 而在这混乱中,有一道道金色的光闪过,那是邵易的干将宝剑。 邵易见冲锋的匈奴人悍勇无比,他直接将魂力提升到四级。身后的红色火焰腾腾燃起。 他祭出雷焰令,一道火舌迅速向两侧展开,如一道燃烧的屏障,挡住了冲锋的匈奴人。 匈奴人从未见草原上有这样可怕的烈火,翻涌的热浪,火焰的炙烤,燃烧的嘶鸣,都令匈奴人胆战心惊。 他们大多数勒住战马,也有一些已经调头向回跑,而那火蛇扑棱棱升上天空,让他们不能再前进半步。 邵易突然感到全身的畅快。好大的风,吹动好大的火。风助火长,火借风势,草原上匈奴人的冲锋阵型里,竟然腾起长达数百米的烈火高墙。 大风助长邵易身后的龙气腾腾燃烧起来,从原来的一圈烈焰,到再生出更外圈的火焰。 那带着火焰的光雾中,赤色的小龙丘子也在快速长大。它被笼罩在一团火焰中,翻滚腾挪,几乎就要踏出那团光雾。 离得近的匈奴人已经听到那少年身后的火龙,发出一声一声比风声更响的龙吟。 魂力第五级。邵易也明确地感到了魂力的提升。 他再一次飞跃,踏上一批匈奴人的战马,向空中那条翻滚的白蟒望去。他看见风洛棠,正稳稳地站在蟒蛇的颈后,闭着眼,张开双臂。 此时天上白亮的太阳,将天光透过黄沙和尘埃照在风洛棠的身上,让她看上去仿佛仙子临凡,绝美而动人。 邵易向空中踏出一步,用雷焰令再次招来三响天雷,砸在冲在最前面的几伙匈奴人中间。 雷声爆响,烟尘翻滚。匈奴人从马背上滚落。几匹战马被撞翻了,横摔出去。但四周围仍是止不住依着惯性向前冲锋的匈奴战士。 邵易再次俯下身形,干将宝剑身前连画数个剑花,以龙气积聚将剑气大力推出,口中轻喝一声:“走。” 剑气快速飞移,直冲匈奴战阵,割裂狂风,形成一个扇形攻击面,向那些已经突破火墙的匈奴骑兵冲撞而去。 龙煖辰立定身形,目光锁住自己这最后的防线。他的每一剑都不会落空。锟铻剑如重石激水,剑锋的涟漪波动开去,直接伤及周围两丈内的敌人。 八十一大剑式每一招都是杀招。昏天黑地中,他是最后一个挡在高柳城前的勇士。 一人当一关,万夫莫向前。 匈奴人就是踏破草原,也别想踏入中原一步。大风强劲地吹着,奔腾的力量带给龙煖辰全新的感受。 他在风中每一次挥剑都有全新的领悟。他身后也涨起三丈的黑色龙气,越聚越黑,在风沙中,仿佛一团浓烈的黑雾。 黑雾所笼罩之处,锟铻古朴的绿光闪过,迅猛无敌。 匈奴人在冲锋,而林煜却在逆向奔跑。 他身后的青色龙气逆风而动,愈发的青绿浓烈。龙气中,一条青色蛟龙双角生岔,已经变成一条爪牙齐全的大青龙,在林煜的身后发出悠远的龙啸。 这团包裹青龙的龙气所到之处,匈奴人无不翻身落马,被打得落花流水。 林煜的软剑饮虹在风中翻飞,画出一道道如彩虹一般的剑气,犀利而锐不可挡。 他无心恋战,不停地向军中后方奔去,因为他早已看见,在那中军的位置上,那个夺去他师父性命的樊於期,正怡然的端坐在马上。 林煜挟着一团怒气,穿过翻滚的黄沙烟尘,斗志昂扬地飞奔。大风将他的头脑吹的从没有过的冷静。 冷静得当他遇见樊於期与其面对面的时候,他竟可以不发一言,直接就向樊於期挥剑而下。没有不必要的怒骂、抱怨和争执。 仇恨的宣泄,不需要那些啰里啰嗦的东西。仇恨只需要这把剑上的剑气,直刺仇人的胸膛。 樊於期不动声色的立马不前。他微微一笑,道:“又见面了,小兄弟。”然后摘下双钩,轻轻一荡,想要挡住林煜的这一次攻击。 但是令他惊讶的是,这一挡竟失了手。林煜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却其实适才已经将全部愤怒激发入魂力,在刹那间提升魂力至第五层境界。 所以这一剑灌注了他全部魂力的剑气,内力之盛,罡气之猛,使樊於期始料不及。 樊於期“碰”的被震得向后,双手酸麻,浑身剧痛。幸亏他双腿紧紧夹住了马身,不然就险些被震下马去。 “既然想打,那就来吧。”樊於期嘴上不输,将双钩在身前一划,运动全身的真气,衣袖飘摇,怒目而向林煜低吼:“去。” 双钩的罡风迎面袭来。林煜用饮虹在身前急速飞旋,化成密不透风的剑盾。然后,他念出咒语,祭出了盘龙令。 盘龙令一出,四周景象骤变,仿佛天上浓云一瞬间全部被拉到林煜和樊於期的周围。这些浓云翻滚好似无数飞云做的盾牌。 少年一怒,风云激荡。 在这彤云密布组成的云帐以千钧之势,向樊於期压去的同时,林煜的饮虹剑使出万点飞花的剑式。 只是这一剑没有花,没有雪,而是凛冽的冰雹,合着怒吼的寒风扑向樊於期。 风云突进,寒冰如雨。 樊於期双手在空中急画符咒,想要调动天地元素挡住这沉重一击。可是林煜的攻击太快了,快到樊於期连心念流转都来不及。 他被无数冰雹猛砸下来,只堪堪用真气护住了头和前胸。一人一马却被那狂如飓风的彤云砸出了数丈。 樊於期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大喊一声,将双手金钩再次于空中一划,发出一道秘术光波攻击,向已经欺身近前攻来的林煜横向袭去。 林煜离樊於期实在太近了,近到他再发一剑就可以取樊於期首级。 所以樊於期的这道光波,就如一道炸开的激光,切开滚动的风云,穿越无数坚硬的冰雹,直接扫向林煜的胸腹。 林煜再要将盘龙令撤回抵挡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将饮虹剑在胸前一立,硬生生从中劈开这一道光波。 碎成两半的光波依然击中了林煜的左右肩头,令林煜飞翻向后,撞入盘云令攻击而来的风云大阵。 林煜往肩头一看,两边肩上被抽打出道道血横,雪兔大氅如被烧灼了一般破碎出黑焦色的大洞。 林煜受伤的龙气也黯淡下来,身后的青龙青仔竟然摇摇欲坠,发出一声巨吼,正在硬生生地撑住。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八十九章 忘忧 林煜没有后退。他的嘴角渗出血来,让他的脸色更加白皙。他缓缓的抬起左手抹去嘴角的血,右手将饮虹剑直直的指向樊於期。 他惊讶于此刻他的心中恨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战斗的喜悦。 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林煜,只是在今天的此刻,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一个战士的纯粹的快乐。 “来吧!但是在我们开始之前,我们需要一个更宽敞的空间来决一死战!”林煜大声喊道。 他将饮虹剑向空中猛然一挥,借助饮虹的剑气,激发盘云令在头顶飞速旋转起来。大片大片的彤云,向两侧疯狂的扫荡开去。 周围原本要聚拢过来,救援樊於期的匈奴人,被那些沉重如铁拳一样的云朵击中,四下里人仰马翻。人和马匹受此重创后,仍然拼着命从地上爬起来,逃也似地向四方胡乱奔走。 尽管匈奴人常年生长在马背上,可是遇此天谴一般的攻击,也是完全对惊马失去了控制。成百上千的匈奴人,慌乱地伏在马背上,躲避着四方翻涌袭来的风云,奔逃得不辨方向。 不消多时,樊於期的四周几十丈内,除了林煜,再无一人一马。他那匹高贵的塞北马,也早就跑得不知踪影。 林煜又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涌出的血,眼中寒芒毕露,望向樊於期缓缓说道:“可以了。” 樊於期不怒反笑,满脸轻蔑地说道:“和你那大胖子师傅一样令人讨厌!” “樊於期!”林煜大叫一声,咬牙将所有魂力再次向上提升。风云际会,在他身前身后涌动翻腾。 他出剑前闭了一下眼,体会魂力终于登上第五层境界时体内蓬勃的力量。他身后青色光雾腾腾炽烈起来,一团厚重的翠绿色光芒隐隐闪现。 青仔的龙首又长大几分,头上的龙角再分出一岔,迅速如鹿角般长得粗壮。一条身形巨大的青龙在林煜脑后头顶张牙舞爪,凭空就要向樊於期伸出利爪扑来。 樊於期使出秘术大法,呼唤风中沙尘想要抵挡这竟然呼之欲出的龙掌。但是林煜终于出剑了。 这一剑行云流水,如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从天而降,纠集漫天风云,直刺向樊於期。这正是陆明法师传授的流云剑法中的一招“天水挂”。 这招“天水挂”,威猛迅疾,裹挟高涨的青色龙气,就势托起青仔那踏出的一爪,同时击向樊於期的咽喉要害。 樊於期反应过来这一击势不可挡,只得瞬间弃马,向后空翻急退,同时大声招呼远近的匈奴兵前来救援,打算以人多势众分散林煜的攻击。 林煜使饮虹剑再次画出一道道风中的彩虹,同时驱动盘云令飞旋升高。四周所有的彤云如一片片巨石横飞,砸向聚拢过来的匈奴人。 十丈之内的匈奴兵被避无可避地击中。他们哀嚎连连,纷纷落马,狼狈不堪,转瞬间就被全部击溃。 林煜已经再次追到樊於期近前。他双脚一踏,飞身站上悬浮在空中凝脂一般的白玉盘云令之上,以剑指着向后退去但已然站定身形的樊於期道:“再来!” 樊於期此时将怀中的细花陶盆轻轻的掏出来,一手托着,另一手拿着一对金钩,对林煜回道:“再来你就要输了!” 说到此,他忽然一抖,陡然筑出一道人间幻象。只见他身形暴涨,竟膨胀升高到几层楼高,化作遮蔽半个天空的巨人身量。 他在空中拿金钩一晃,对林煜说道:“以为有个小青蛇,我就怕你了吗?来吧,让我的金钩把你的小蛇砍成三段,去喂这草原上的狼。” 说罢,他金钩猛挥,一道道锋利的金色锐芒铺天盖地向林煜袭来。林煜手腕抖动,饮虹翻飞,直对上金钩的锋芒并将它们一一击碎。 林煜此时的神色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和恨意和怒容。他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漆黑深邃,透过黄沙彤云盯住空中的樊於期说道:“长成个虚胖子,就能行了吗?” 话音未落,林煜嘴角却向上一勾,狭长凤眼中精光暴起,喝了句:“散了!”说完随手打出早悄悄从腰间摸出的符纸,紧跟上一句“急急如律令!” 符纸在空中炸燃起来,腾起的几团黄烟融入肆虐的沙尘暴,好似几点星光骤然亮起,把樊於期巨大的身形从几个点同时点燃。 樊於期一手持着金钩急扑身上的流火,另一手将碎花陶盆托举过头顶,口中大骂几句污言秽语,然后低低念起了咒语。 林煜双唇紧抿,凤眼中瞳孔紧缩,哪里能容樊於期秘术再成。他用柔韧的饮虹向下一点,如一道离弦之箭,跃上空中。 再次催动盘云令,林煜在脚下聚起一团透明云气,托着他直冲天空,向樊於期刺出了愈发迅猛的一剑。 这一剑是他师傅教给他的流云剑法里最强的剑式“破风云”。饮虹刺出之时,周围所有翻滚的云雾都静止了,静止得好像是悬浮在空中。 只有一个闪亮的剑尖穿过这些浮而不动的沙,飘而不流的云和凝固安静的尘埃,直接破开这时间的静止,刺向了樊於期的眉心。 在这凝固于静止中,樊於期忽然感觉到了窒息一般的压力。他瞬间几乎不能动,只能睁大着眼睛,想张一下嘴,却没有做到。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闪动的剑尖直接到了近前。情急之下,他托着那个碎花陶盆的手,猛然一紧,暴喝一声,将那陶盆瞬间破碎成了无数碎片。 而那陶盆碎裂时细碎的嘈杂,带着千钧之力,撞向了袭来的剑尖,直接将这一击撞歪开去,擦着樊於期的耳朵而过,在他的肩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樊於期自毁了法器才躲过这次攻击。他将巨大的身形在空中向后移动着,心中却道,这拼命的打法实在冒险。他迅速向后连退出去二三十丈才站定身形,对林煜道:“敢不敢重新来过?” 樊於期虽被迫毁了法器,但是他还是有真正的功夫没有施展。不世出的秘术大师,今天终于要认真的和年轻的对手对决了。 他继续念动咒语,双手在身侧抖动向上,以他自己的身体为法器,召唤风、雷、水、电、火等自然元素,缓缓流动。他感到大地将这些元素源源不断送入他的流转大阵中。 他自己就是这个流转大阵的最强的阵眼。 林煜又从腰间掏出三张符纸向空中打去,在击出时用剑分别刺破,并喝出“急急如律令”。天地人三才阵,瞬间形成在他前方。有红黄蓝三色流动的法阵。 这是林煜企图抵挡樊於期流转大阵的盾牌。可是樊於期那流转大阵仍然在积聚。 有无数亮点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汇集到樊於期身边,光波荡漾,层层叠叠,渐渐在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虽未发动,却威势迅猛。 林煜看着自己面前弱弱的三才阵,心下微微有些担忧。这大约是抵挡不住那巨大的光球攻击。难道要输在樊於期的流转大阵面前吗? ?? ?? 邵易的雷焰令激发的火舌渐渐地熄灭。那些被阻挡了很久不能前进的匈奴人,踏过前面纷杂倒地的同伴的马匹和身体,继续开始了新一轮的冲锋。 金色的长剑在空中飞舞,邵易几个翻越,将冲在最前面的匈奴人挑下马去。他正在积聚新的龙气,准备再次祭出雷焰令发起攻击。 而此时的风洛棠已经稳稳的落在地上,手中镆铘剑银光闪闪。刚才镆铘巨蟒的攻击,已经令四周的匈奴人全面溃败。 可是匈奴人前仆后继,不断再次发动新冲锋。邵易见上千人的冲锋又到了,向风洛棠大喊一声“来了!”,便又提剑再上。 风洛棠紧跟邵易,将镆铘剑向空中一掷,纤腰一拧,便踏足掠到剑上。她大喊一声:“上!”就将再次掷出镆铘剑化作白色巨蟒,杀向新一轮冲锋的匈奴人。 邵易向前方一跳,借助魂力在空中更向上跃出一步,催动雷焰令飞驰到匈奴人的前锋队伍的正上方,念动引雷咒。 霎时间,天雷滚动,隐隐的闪电在空中纠结,让地面的沙尘黄土微微的震动。匈奴人见此异象,无不惊骇。 于是恐惧加快了冲锋的速度。他们口中狂叫着,不要命地向前冲。 邵易大喝一声,几道惊雷从天上直滚落下,在匈奴人冲锋的阵中一一炸开。 匈奴人被雷击的力量撞得落下马来,纷纷倒地。但那些已经惊厥了战马还在继续向前,带着他们已经吓失了魂魄的主人,疯狂前冲。 风洛棠双臂挥舞,驱动镆铘白蟒,拼尽全力,将这些疯马拦住在防线上。可是巨大的冲击力撞向她和镆铘,一起落尽黄沙里向后翻滚了几下。 更剧烈的碰撞接踵而来。匈奴人冲在最前面的人马已经撞晕,而后面的却前赴后继的继续冲撞了过来。 风洛棠想要迅速催动镆铘剑起身向空中飞去。可是镆铘白蟒被新撞过来的匈奴人,连撞带压,竟然不能立时腾空而起。 此时忽听见一声长啸,风洛棠抬眼就看见从空中有一个身影落了下来。他的身后是三层腾腾的火焰,中间一条赤龙舞蹈向天。 那个身影正是邵易,他向着风洛棠伸出了右手。风洛棠抬头仰望,看见邵易英俊的脸越来越近。他的双眸清澈,深邃,在包裹的火焰光雾中如燃烧的宝石,熠熠生辉。 然后她听见他说:“给我手。” 风洛棠向邵易伸出手,任他抓住自己的手猛的一拽,连同镆铘宝剑一起,从地上拔地而起。 风洛棠感觉邵易握住她的手滚烫火热,烧灼着她的脸颊和心情,一下子热起来。 邵易拉起风洛棠,随手又再次祭出雷焰令,就见一道巨大的火线,从空而落,拦在了匈奴人冲击的前沿。 风洛棠又跃到了镆铘宝剑上。这一次,邵易和她并肩而立。她忽然心中感动,一种全新的领悟,如醍醐灌顶,让她的心激动到颤抖。 这种领悟令她身后金色的龙气忽然提高三丈。那金色浓的就像要喷薄开的烈日暖阳,而金雾中那条已经长成的小龙蝉儿,竟然腾的就跃出了那团金雾,发出一声巨吼。 “快看,少爷!”风洛棠大喊道:“蝉儿在给咱儿助阵!看我的本命神兽蝉儿,终于修炼大成了!” 邵易转头看向风洛棠。她的脸笼罩在一团绚烂的金雾中,天人之姿,耀眼夺目。 镆铘剑大白蟒腾云攀升,越过漫天狂风黄沙,扶摇直上,冲入云霄。 邵易明白,风洛棠的魂力已经达到了第六层境界。他记得师傅讲过,龙族魂力前五境界没有名字,拥有者不过是龙族战士。但从第六界开始,每一境界都有名字。 忘忧界,这就是龙族魂力第六境界忘忧界吗?迈入忘忧界的龙族自动成为龙族守护者,被成为龙守。 风洛棠此刻心中一片清明。忘忧界可得本命神兽大成。她心中了然,转过头看向邵易,轻声问道:“帅么?” 邵易看着在战斗中忽然得以提升魂力的风洛棠,十分感叹。没想到在五人中原本最弱的风洛棠竟是第一个修成了忘忧界。 他长臂一伸,揽住风洛棠的狐裘双肩,往身前一带,低声赞道:“帅!帅呆了!”眼中满是宠溺,语气里是从未这么明显的温柔。 风洛棠背对着邵易,伸开双臂闭上眼,轻轻的向后靠去。邵易往手臂加了些力量,将风洛棠环得更紧。 扶摇九天忘忧去,仙人度我欢喜来。 邵易竟也闭上双目,感受风洛棠温暖的后背和鬓边发丝的吹拂。两人身后的金色和红色龙气,不知不觉中,竟然交融缠绕,艳帜高涨。 风洛棠、邵易和林煜全部精力太过集中,此时都没有注意到是,整个匈奴近万人的大军已经开始溃败。 很多是从最前方那火墙和白蟒拦截的地方退下来的,加上刚才被盘云令给予过攻击的,所有遭到拦截的匈奴人开始往回奔逃。 那些还在冲锋的兵士遭遇来回冲撞,也都莫名其妙的被裹挟着向来路飞驰。 更重要的是,飞沙走石中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远处一个不高的土坡上,一头巨大的黑狼威武现身。 黑狼高傲的昂着头,在黄沙漫地的天空中,对着那一轮惨白的太阳,发出了悠长响亮的嚎叫。 苍狼王从来不在这样的正午向天嚎叫。但是今天,这一声巨吼,几乎要令草原上的大风瞬间失去方向,凌乱逆转。 在苍狼王的身后,几千匹大狼同时开始嚎叫。他的身边有一头毛色暗红的大狼,向前轻轻踏了两步,突然就从土坡上跃下,开始了他率领的冲锋。 那是苍狼王勇敢的大弟铁狼铁木川。他带领狼族两千匹巨狼,冲向那些已经开始溃退的惊慌失措的匈奴人。 匈奴人的马全都惊了。战马们恐惧地撒开四蹄,向草原深处狂奔而去。而那些巨狼却紧紧的跟在身后,寸步不放松。 慌乱之中,那个身量并不起眼的襜褴王,也想夹在疯狂逃窜的人群中逃回草原,却被邵易远远的一眼看到。 邵易从镆铘剑上飞身跃下,飞快的向襜褴王奔去。而风洛棠也驱动镆铘白蟒飞纵向襜褴王,直击逃跑中的襜褴王的后心。 襜褴王一见这架势,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两腿颤抖,抱住马脖子,拼命的想跑。可是飞身而至的邵易一剑砍在马屁股上。 那马前蹄腾空而起,将襜褴王狠狠的甩到了地上。风洛棠赶到,镆铘宝剑瞬间化成银链回转她的手中,宝剑的剑尖已经直指襜褴王的咽喉。 襜褴王体如筛糠,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第九卷调虎将秦军再东征,出塞北抵御匈奴胡 第九十章 邺城 林煜没有看到这些细节。他正在专注于凝聚自己所有的龙气,试图将魂力提升到最完满。第五境界的魂力,使他身后的万物猛的一震。 青色角龙青仔在浑厚的龙气中腾云翻滚,对着樊於期怒吼了一声。 樊於期嘴上念着的咒语已经完成,脸上挂着笑容说道:“小孩儿,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这个毁天灭地的大阵下不杀无名之鬼!” 此时见苍狼王大军已经前去追逐溃散的匈奴人,龙煖辰、邵易和风洛棠都用最快的速度,奔跑着向林煜靠拢。 林煜听到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对上樊於期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记清楚了,小爷的名字叫林煜。” 樊於期巨大的身影在空中一晃,俯下头不屑地说道:“好吧,小孩儿,不,林煜,来尝尝这个吧!” “小孩儿?”身御镆铘剑最先赶到的风洛棠大声说道:“四个小孩如何?” 正在此时,一匹雪白的快马从高柳城方向飞也似的奔来。这匹马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照夜”。照夜雪狮子是来自雪域高原的名马千里驹。 马上之人正是从邯郸马不停蹄赶来的公子嘉。到得近前时,只听公子嘉大声的喊道:“不,五个小孩如何!” 林煜五人迅速聚齐。樊於期本想趁他们立足不稳立即发起攻击,无奈五人配合默契,身形奇快,已经站好了阵法的位置。 樊於期毫不迟疑地将那已经凝聚成了的光球,猛然推出。此乃秘术绝顶大法“毁天灭地”。一霎时,结合猛烈的沙尘暴,天摇地动的幻象以万钧之力灭顶而来。 林煜将盘云令紧急调回,无数风云,率先挡在众人的头顶。就利用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五人迅速结成阵法,羽螭大阵,吸取所有功力和万物动能的大阵。 那攻击而来的巨大光球撞入已经形成的羽螭大阵,瞬间便被卷入大阵之上风起云涌的漩涡中,轰鸣着绕阵盘旋,在流转消耗中渐渐被吸入大阵的中心。 大阵中心的阵眼处,风洛棠睁开明媚的双眸,发丝飞散,与坐在东南西北的四位少年人一起,青春逼人,义气英发。 樊於期一看匈奴人大势已去,自己再强大的阵法遇到羽螭大阵也讨不到便宜,便不想再多做停留,凭白损耗了自己的内力。 他假装继续攻击,大喝一声虚张声势的“接招”,但同时却是脚下点地,空留一个巨大身形还在空中,本人真身使了一招地遁无形的功法,悄悄地消失了。 五个少年继续在这草原上的大风里,运转着阵法,风力、云气、沙尘、和火热等自然的要素随着阵法运转,被缓慢旋转着吸收入阵,连那空中的樊於期的虚影也收入了阵中。 这一场大战终于成就了五人共同超越龙族魂力第五境界。而风洛棠独占机缘,直接领悟到了魂力第六境界忘忧界的功力。 站在高柳城头的两位师傅,笑眼弯弯。 “不错,不错。难得!有给咱们徒儿练手的如此好的机会。”陆明法师拊掌叹道。 “你说什么啊?还是很凶险的。”格滕武师仍有些心有余悸,说道:“而且你徒弟还受伤了。” 陆明法师却说:“不妨。此乃缘法。世间难得啊。” ?? ?? 羌瘣坐在马上,远看近看,都不像一名骁勇悍将,倒像一名儒雅的文职官员。 他非常年轻,脸色稚嫩温润,一双好看的月牙眼,笑起来如月儿弯弯,和饱满的双唇加在一起,看上去又喜人又厚道。 如果不是羌瘣身上披的这身月白色软甲,和软甲上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的肩甲和腕甲,以及闪亮的青铜铆钉,他看上去是那样的人畜无害,完全不像会提刀的武夫。 但是羌瘣的敌人已经绝不敢这样想了。作为杨端和南路大军的前军前将,羌瘣突进的速度,可以说绝不比李信慢。 他拿下每一座城池的手段,干练而狠辣,绝无拖泥带水。大将军杨端和对他的评价就三个字“稳、准、狠。” 一路突进到此,羌瘣抬头看了看前方那座举目可及的城池。可以说这是全军突进道路上的第一个要停留的目的地,邺城。 “停。”羌瘣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前进的大军整齐划一地停下。 羌瘣转头向一个副将说道:“再给我说说这邺城的情况。” 昨夜,羌瘣大半宿没睡。他已经仔细研究了完整的作战方案,直到他觉得成竹在胸。 邺城向北距离邯郸四十里路。城池并不大,东西六里,南北也就八里。从中轴线左右的分布来看,城市整齐严谨。人口不算多,但贸易发达,还算兴盛。 此处赵国驻兵不足三千人,对上羌瘣的两万前军劲旅,实在是全无据守的可能。 羌瘣耐心的在马上听完副官的详细陈述,确认与自己心中所记得的邺城的情况全无出入。他又把攻打邺城的整个方案想了一遍,然后发出了一声轻笑。 等他听见自己笑出声来,便又想,这轻笑的样子,该不是和李信学的吧?那家伙听说已经出了井陉关。 羌瘣想到李信,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双笑眼,更是连眸子都要看不到。他提了提双肩,立直腰杆,温和但吐字清晰的命令道:“准备攻城。” 邺城的攻守战没有悬念。守到第二天凌晨,邺城的赵国军队已经是守不住了。 城破之前,仅剩的残余不足一千人的赵国军兵从邺城东北门,逃出了城池,一边向后放箭,一边飞奔向漳水岸边。 在那里准备有二三十条小船。逃兵们抢上小船,拼着命的向漳水北岸划去。 还有大部分没抢到船的,全都扑通跳入冰冷的河水里,全力游向对岸。 这边秦军跟在后面连续放箭。有副将急吼吼跑来请示羌瘣要不要追。 羌瘣这回真是就笑出了声,笑骂道:“蠢!追什么追,我们又不是来杀人的,我们是来夺城的。” 当羌瘣率领大军突入城门,占领整个邺城城池时,邺城各处已是火海一片。 羌瘣一边指挥兵丁前去灭火,一边在护卫的环绕下,登上了邺城的城楼。 城墙在攻城的时候有几处坍塌。羌瘣想了想,还是命人前去维修。毕竟在邺城这个地方要呆多久,羌瘣不是很有把握。 他从城墙上向外看去。春天里清晨的阳光很柔和,照着远远的青翠连绵的山峦。近前却是一条大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那是奔流不息的漳水。 漳水的北岸长堤,却是一段土黄色坚实的长城。这段长城高有近十五尺,宽也有近十尺。 羌瘣往长城城墙上看去,一望便知有重兵把守。天刚放亮时逃的那些赵兵,已经早就攀着长城上垂下来的绳索回归了赵国守军。 渡过这条宽宽的漳水河确实有很多困难。而冲过那道长城的防线…… 羌瘣的眼睛不笑了。他微微的眯起眼,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着腰间悬剑的剑柄处。 突击冒进不可能存在于羌瘣的作战方略里。 羌瘣这一路南路秦国大军必须守住邺城,等待北路大军的消息。只要李信推进到邯郸城北侧,羌瘣与他南北两相夹击,直取邯郸便不在话下。 羌瘣把眼睛抬高,想要透过那些高耸的山峦,向北方望去。那里应该地阔天高,不知李信那家伙,此刻是在行军还是在攻城?反正羌瘣不相信他会按兵不动。 羌瘣想起了李信该是仍然穿着他最得意的那一身重甲。 他们在分别的时候,羌瘣曾催马上前,伸手摸了摸李信那身闪着含蓄光芒的黑色重甲,调笑道:“硬倒是很硬,不知僵直成这样,你走得了路不?” 李信那时得意的说:“和长在我身上一样。随心而动。” 羌瘣没有穿重甲。虽然他也有两支左右翼的重甲骑兵,规模不同寻常。但是他仍然喜欢让风吹拂在脸上和让阳光照在肩头的感觉。 便是行军打仗、攻城略地,也改不了他对这种天然自在舒适的喜欢。 ?? ?? 羌瘣不知道,当他在邺城的城头向北而望的时候,邯郸南被称为漳滏长城的这一段上,李牧正在极目南望。 长城上的烽燧,已经多日来接连点着烽火。滚滚的浓烟,将前两天被沙尘暴刚刚洗劫过一遍的天空,又染上了些昏暗。 李牧双手摸了摸黄土夯实的长城城墙。这种特制的黄土,夯实之后,会比石头还要坚硬。 他站在长城的城头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从天不亮时看到对岸邺城火起,秦军破城而入;到听完了逃回来的邺城守军的军报,一直到现在,早霞都已褪去,他仍然没有说一个字。 副将欧阳尚一直守在李牧的身边。他虽然年纪不大,只有三十多岁,但跟随大将军李牧,却有十年之久。从匈奴草原一直打到肥下之战。 李牧感觉到欧阳尚注视着他的目光,终于回过头,沉声问道:“有什么想说的?” 欧阳尚惊讶的轻咳了一声。大将军一直以来的沉默,让这一问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秦兵占领了邺城,已经打到了邯郸的家门口。如果我们借山势地利迅速出击,凭我们三万人,是有可能吃掉他的前军。趁秦军立足未稳,中军未到,要不要去把邺城夺回来?” 李牧认真地审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打掉这两万人,你准备花多少兵力?两万对两万?如果大战未开,便在这邺城折损万余人,你觉得秦军后面十几万人,我们能做到次次以少胜多吗?” 欧阳尚不说话了。他最了解大将军的惯常打法,现在必然应当是坚守不出。 守住长城漳水一线,便是守住了邯郸。 邺城背后是魏国。秦军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攻陷邺城,必然和魏国早就达成了秘密的协定,没有了腹背受敌的后顾之忧。 只是如此虎视眈眈的几万人的大军,怎不令邯郸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胆战心惊呢?如何能让年轻的赵王睡得了觉? 李牧的眉头紧锁起来,但是他又坚定的说:“打仗不是给别人看的。打仗为的是最后的胜利。” 欧阳尚拱手答道:“大将军,请放心。末将明白。” ?? ?? 阿媚王后一袭细粉碎花长裙,怀抱琵琶端坐在榻上。她十指轮转,玉珠走盘,把一曲《蜀调》弹得缠绵悱恻,敲人心魄。 侧卧在榻上的赵王迁,将一只手放在阿媚的腿上,仿佛这样就能体会琵琶弦音的震动,便可以更深切的抓住音调中的情感。 阿媚一曲弹完,赢迁睁开眼对她说:“继续。” 阿媚刚想拨动琵琶琴弦,继而又听见赵王迁叹气样地说道:“我只要听不到这琴声,就好像能听到兵马打仗的声音。” 他坐起身,烦闷地说:“你知不知道啊?阿媚,秦军已经堵在我们南面随时要攻邯郸。可是你看这里里外外,有哪个人真的在着急焦虑?” 阿媚轻轻答道:“不是已经派大将军李牧带兵抗秦去了吗?” “真不知道这个大将军是怎么想的!得了虎符好几天了,没跟秦军交过一战,任由秦军夺了邺城,只守不攻。他明明有机会趁秦军没站稳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却不肯出兵。你说会不会,真的如相爷说的,拥兵自重?” 阿媚心思百转。在她这个位置上,她想还是少说话的为妙。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了郭相爷,而且她还不知道,高唐门到底是什么立场。从前蜀山属于楚国,但现在已经被秦国占领,算是秦国的地盘。那高唐门是姓楚还是姓秦? 抑或因为新任掌门的缘故要改姓赵?阿媚没有主意,所以她选择露出最美最温柔的笑容,对赵王迁说道:“阿媚再给君上弹一曲吧。” 赢迁散了架一般地重又躺下,闭上眼睛,但脸上的愤懑之色还未散去。 阿媚知道赢迁刚刚讲的这些话是谁跟他说的。有郭开,有他的母后畅太后,也许还有其他什么人。 这就像她自己能够布下的凶弦,四处横亘,随时有可能割去你的性命。 阿媚又开始弹一首新的曲子。这次的曲子多少有些欢快,不知能不能让赢迁紧锁的眉头稍稍放松些。 别的不说,君上待阿媚却是极好的。阿媚望着他年轻的面庞,心中想着,要是不打仗该多好,即便他不是赵王,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还是可以这样在一起的。 不远处的阴影里,凡秋正在给王后打理衣衫。她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那琴瑟和谐的小夫妻二人,心中不免叹了一口气。 刚刚收到仰度阁的最新密报指令,一定要想尽办法阻止秦国来的人见到郭开、春平侯和赵王。 凡秋很想立即把这条消息送出去。可是她知道公子嘉并不在邯郸。她该怎样联络到他呢?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九十一章 腊梅 风洛棠笑意盈盈地对着自己期中考试的数学卷子,感慨良多。上面的85分,是她这么多年来数学得过的最高分数。 自从高柳城一战后,风洛棠脑子就好像开了窍,上课时头脑清明,下课时效率奇高。 虽然她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练功上,想尽快提高自己的龙气和魂力,但是她清楚的得出的结论就是,用最短的时间搞定学校这点事儿也是当务之急。 邵易从过道走过来,弯下腰,将双肘搁在风洛棠的课桌上,看看她又看了看卷子,说道:“落汤,这次的成绩还真可以。” 风洛棠把自己万千的情绪拉回来,看着邵易足有五秒钟,轻轻说道:“谢谢!” 邵易眼角弯弯起来,嘴角上扬到一个好看的弧度。风洛棠以为他要说“不客气。”但他却说的是:“怎么谢?” 两人的窃窃私语,被旁边的小福子捕捉到了。她狭促地眯起眼睛,口中连声“啧啧”。 风洛棠和邵易同时脸红了。小福子却对他们的谢不谢不置一词。 她大声的起哄说:“洛棠真不够意思,把我等仍然留在七十分线。受尽老邢和学霸们的白眼儿。你这脱离苦海,难道就没有对我怜香惜玉吗?可怜我这……” 风洛棠推了小福子一把道:“我那时候在及格线上苦苦煎熬时,怎么没见你可怜我呀?”顺便把目光从邵易那黑黑的瞳仁上挪开。 风洛棠自知是很费了些挣扎,才从邵易那仿佛能吸尽她呼吸一般的眼神里把自己拉了出来。 老邢的课仍然是要了亲命一样的紧张而翔实。风洛棠发现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走神儿,便能立刻被老邢的思路甩出三里地。 下了课,她背上书包,径自朝学校旁边林煜他师父曾经住过的那个最近的学区房小区走去。她那心大的父母,终于想起给风洛棠重新租一套房子,就在林煜他师傅那套房子的对门。 一层楼上三个单元,风洛棠租了林煜的对门。邵易过了不久就租到了中间那间。而林煜和龙煖辰时常会不会学校,拿林煜师父住过的那间房当宿舍。 草原一战后,林煜变得明显开朗了。在那之前好长时间,他经常会默默不语。风洛棠差点给他起外号“抑郁哥”了。 现在,林煜时常会在平静的表情中挂上一抹微笑,又变回到风洛棠刚认识他时候的那个军队大院儿的大帅哥了。 风洛棠刚刚进屋扔下书包,就听见旁边的那个单元拧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探头一看是邵易也回来了。 风洛棠没关门。果然没到三分钟,邵易就拎着书包进来了。风洛棠坐在书桌前,拿出作业,强作镇定的做出一副马上要开始写作业的样子。 可是邵易一进屋,就直奔书桌而来,两手从风洛棠背后撑在桌上,从她的耳后问她:“怎么谢?你还没说呢。” 风洛棠脸一下子烧起来,虽然隔着高高的椅背,邵易这个姿势仍然像把她从身后环在胸前。 风洛棠将头垂下来,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说呢?你想怎么谢?我听听看。” 风洛棠最后真的在福楼法餐请邵易、林煜和龙煖辰吃了一顿大餐的时候,心中这个恨啊! 她悄悄从背后瞪了邵易一眼,对他那种敢撩不敢接的行径表示了无比的鄙视和愤慨。 咬牙掏钱时,风洛棠心疼的不行,因为从北冥基地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可真是有数的。 林煜和龙煖辰也私下表达了对邵易这种没有能提出更高追求的要求,表示看不起。 邵易在两个哥哥面前嘿嘿傻笑说:“咱们一起给落汤辅导学习,本来就是心甘情愿的。这让人回报就够不好意思的了,再提出什么其他的,简直是乘人之危。好像有损高尚啊。” 龙煖辰大笑,在他肩头捶了一拳道:“你每天甘之若饴守着小妹二十四小时,纯为了高尚的?真看不出来,是不求回报,还是求无以为报?” 林煜则在旁边淡淡含笑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一转眼又到了风洛棠的生日。今年除了要和同学一聚以外,最重要的是要和大哥、二哥、三哥和少爷一起过。 但是此时的公子嘉正带着邵易之和公孙直,领了王命跟随李牧,在阵前督战。 ?? ?? 公子嘉在高柳城外与风洛棠他们分手后,与寻来接应的邵易之和公孙直会合。 他借高柳城一小队官兵押送着捕获的襜褴王,准备沿长城向西南行进,尽快返回藁城。 原本公子嘉以为,李牧接受抗秦大将军后,应当守在邯郸城,对抗围困邯郸南面的秦国南路大军。 可是林煜他们告诉公子嘉,李牧一定会先去迎击王贲的北路大军并将其击退。所以他们让他先去藁城等待李牧前来。 公子嘉从来对弟弟们和小妹的话笃信不疑。所以他准备押送着襜褴王,连夜赶路,直奔藁城。 黄昏时一行人出高柳城城门时,公子嘉回身四望,心中感慨那大草原上黄沙漫天的沙尘暴中的战斗,竟然是当世无人知晓的英勇一战。 一行人马不停蹄一路向西南进发。这一夜行进到定州附近,天色已晚。为避免惊动城中守军,公子嘉决定在城外五里扎营露宿。 没想到接近午夜时,公子嘉正在静坐练功,忽听得暗夜中,一声并不很响的哨子骤然响起,紧跟着一支马队向他们迅速地靠近。 公子嘉一跃而起,对急急跑来的邵易之吩咐道:“你守住襜褴王。勿让人靠近。”转而又对公孙直说道:“敬和,留在易之身边。” 随后公子嘉几个纵跃,便向那马队驰来的方向奔去。身后的邵易之满脸错愕。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子嘉在自己面前展露如此深厚的武功。 仅凭他这几个纵跃,邵易之便知公子嘉功力弗浅。 公子嘉赶到阵前时,高柳城的护送官兵已经和攻进来的一队人马展开了近战。 因事发突然,赵国军兵还没来得及穿上甲胄、跨上战马,所以有的还都在赤膊上阵,挥动手中随便抓到的武器。 而那队夜袭的人马,显然是有备而来,个个黑巾蒙面,手中的利刃雪亮锋利。 不多时,赵军这边便落了下风。公子嘉随便从地上一个倒地的赵军士兵手中夺过一柄长剑,纵身上前,立刻便和黑衣人们战在一处。 他一边战斗,一边调动身上的真气。周身渐渐真气流转,剑意汹涌。剑锋所指,必有伤亡。 公子嘉剑势凌厉,十几招流云剑法毫无滞碍,横扫掉一片黑衣人。 突然那个刚才看似首领的家伙,又打了一个唿哨。还剩下的二十几个黑衣人,只留下两三个和公子嘉缠斗,剩下的全都向襜褴王囚车的方向扑去。 很快那边也开始听到兵器撞击的声音,应该是邵易之已经和他们交上手了。 公子嘉三下两下解决了眼前的黑衣人,就往回撤,很快和邵易之前后夹击,将十几个黑衣人全部击毙,只留下那个看似首领的家伙还在困兽犹斗。 公子嘉一个飞跃,手中剑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接刺进那首领的肩头,将其掀翻在地。公子嘉摁住那人厉声问道:“你们是谁?” 这时还活着的赵军士兵,点上火把,将被杀死的黑衣人摘去面巾,这才发现,竟然大部分都是些胡人,还有几个也不像汉人。 那首领嘴硬,怎样逼问也不肯说话。公子嘉只得命人将他绑紧实了,也扔到囚车中。 可一进囚车,就见襜褴王瞪大眼睛,大声的叫那人的名字并且扑了上去涕泪横流。 公子嘉分析,这一定也是没有被剿灭的襜褴族人。他不再多问,吩咐手下连夜上路,以免夜长梦多。 正在此时,远处一串火把,又有马队向这边行来,速度不急不缓。到可辨认的距离时,公子嘉发现竟是赵军的服饰。 如此深夜如何会有赵军前来?等到那队人马到得近前,更令公子嘉吃惊不已的是,带队的竟然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将,正是他心底深处无法放下的李落棠。 李落棠翻身下马,急急来到公子嘉面前,也不避讳,伸出双手便在他身上摸了几下,前后左右都看过了,才长舒一口气说:“还好,还好。我真担心你会受伤。” 公子嘉眼中满是笑意,唇角也不知不觉的上翘,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对李落棠问道:“如此深夜你怎么会来?” 李落棠却急急的说:“大将军命我延长城一线巡查。本来晚上要赶到下一座城邑,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正在赶夜路时,探马报来这边有厮杀声,便急急赶来看出了什么事儿。没想到竟然碰上公子。” 公子嘉嘴角翘得更高了,说道:“如此真是巧得恰到好处啊。” “什么好处?”李落棠不解的说:“夜里赶路有多危险。走近了看到是你,都把我急坏了。这些都是什么人?” 公子嘉才把有可能是襜褴王余部的事情告诉了她。李落棠向囚车望了一眼,然后不可思议的问道:“公子,这都是你抓住的?” 公子嘉摆手,一指邵易之说是“他”。邵易之在旁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公子啊! 李落棠十分钦佩的认真向邵易之行了个礼说:“易之大哥,真了不起!好功夫啊!” 邵易之不好意思起来,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倒是旁边的公孙直,赶紧上前说道:“毕竟我们人马较多,再加上易之功夫好,这些襜褴和胡人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李落棠见到公子嘉,再也不想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巡边,便决定以押送襜褴王和其余部的理由,护送公子嘉返回藁城。 公子嘉和她两人并肩骑马,趁着夜色往藁城行进。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一起吃一起玩儿的时候。 公子嘉心里暖暖的。以前见到李落棠时,会因为风洛棠曾经夺舍,而风洛棠又是小妹的缘故,想着将从前心里的儿女情长放下。 今夜重逢,公子嘉发现虽然小妹长得和李落棠很有几分相像,但仔细看去,李落棠的气质更多些英武和果敢;而小妹则是明媚而甜美。两人毕竟有很大的不同。 更加重要的是他知道,李落棠眼中的那种情愫是只属于他的。这让公子嘉心中放下了很多顾虑,看向李落棠的眼神也更加灼热了。 公子嘉一行赶到藁城的时候,果然收到李牧大军向此开拔的消息。几人都很振奋。公子嘉安排给他的居所将军府沐浴更衣后,见入夜已深,正准备到院中去练功。 忽然,公子嘉以神识探查到,在自己这被严密守护的将军府正院,好像有生人气息。 公子嘉施展师傅所传授的屏息大法,潜龙心法,以轻功悄悄的接近那人。将军府偌大的院中,有小小的水榭和抄手游廊,布置得曲径通幽,给公子嘉的追踪添了几分曲折。 转过一片假山石,豁然就是一个梅园。园中几株腊梅,正在月色下静静的开放。早春二月的深夜,一如冬日里寒冷,但这些可以傲霜凌寒的腊梅,却先百花独自绽放了。 暗香浮动。和天上清冷的月色相辉映,让寒凉刺骨的子夜染上几分浪漫的风韵。 公子嘉远远看见在一棵枝桠最盛的腊梅树下,靠着一个红衣的女子。她正定定的看着空中的上弦月出神。 在她鬓边,枝头明黄色的腊梅花点点绽放。 女子右手攥着一把匕首,左手背在身后,倚靠在腊梅的树干上。不是李落棠还有谁? 李落棠没有发现公子嘉的靠近,她大大的眼睛,秋波流转,好像有月色在里面荡漾。 几乎要贴上她面颊的腊梅花,小巧玲珑,单薄娇俏的黄色花瓣,围拢着中间点点细白的香蕊。 花蕊微微的在夜风中颤动着,和李落棠低垂下眼睑时,颤动的睫毛一样,轻轻的扫过公子嘉的心头,带来一种麻酥酥、甜蜜蜜的感觉。 公子嘉依然没有出声。他看着李落棠望了会儿月色,又垂眼看着手中那把匕首。公子嘉认得那把匕首,正是自己和李落棠好些年前一起堆雪人时,被她拿走的那把。 他收起真气,向前轻轻的踏出一步,没有隐藏呼吸和身形。 李落棠忽的抬起头,震惊得一霎时红了脸。她攥着匕首的右手下意识的抬了抬,然后慌张的说道:“你……你送我的。” 公子嘉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说道:“不是我送的。是你拿走的。” “是你……”李落棠无语了。然后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又说道:“反正是给我了。给了就是送了。” 公子嘉脸上似笑非笑地伸出手,对她说道:“我看看。” 李落棠露出紧张的神色低声说道:“不许拿回去。送给别人的东西不许拿回去。” 公子嘉用柔和的声音说:“不拿回去。我只是看看。” 李落棠慢慢的把匕首放到公子嘉的手里。公子嘉轻轻一拔,匕首出鞘,寒光流转。确实是把锋利的好匕首。 公子嘉掂了掂手中的匕首,复又归鞘,右手在腰间轻轻一拂,便将一个白玉的双鱼玉佩攥在手里,将玉佩上的五彩丝绦缠在了匕首的手柄上。 他伸出手,把坠了玉佩的匕首还给李落棠说道:“这回是我送的。送给你的。” 李落棠用手接过匕首,那玉佩轻轻一滑,便到了她的掌心,沁凉温润,好像暗夜寒风中有一股充沛的暖意,顺着这接过双鱼玉佩的掌心,一路撞进李落棠的心里。 她抬起大大的眼睛,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如腊梅的花蕊,带着夜色的寒气,轻轻抖动着,说道:“可是,我没有这么好的东西送你。” 然后公子嘉就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说出了一句让他后来怎样回味都觉得很没水平的话:“可是你比世间任何好东西都要好。” 后来公子嘉后悔不迭的就在这“东西”二字上。深藏在他心里最美的美人,却被这两个字唐突了。 那一晚公子嘉荒废了练功,却在月色下的梅影中,静静守着那一袭红衣、面容姣好的美人,说了一夜的话。 风洛棠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在后半夜还絮絮叨叨,站在腊梅树下不嫌冷的两个人。 “呦呵,大哥这是……花前月下,人约三更啊!”要按平时的邵易,这话还要配一声口哨的。 不知为何,风洛棠一见李落棠那含羞带怯的小女孩模样,脸便腾的红了。 邵易忍不住用食指勾着在她脸上轻轻一刮道:“是你姐姐,又不是你。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风洛棠背对着他怼了他一肘,说道:“少爷闭嘴。谁有你脸皮厚,城墙拐弯呢。” 龙煖辰刚想抬步上前去喊公子嘉,却被林煜一把拽住,说道:“咱先回屋暖和暖和吧。别让大哥说咱们小孩儿,不解风情。” 飘落在屋顶上的鬼师兄谭大和骷髅头王老师此时也看到了一园腊梅和梅树下的人。 “哎。”王老师一声叹息饱含幽怨似的:“弦月新裁薄绡黄,腊梅轻放雾里花。东风一笑一刹那,不解风情是我老人家!”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九十二章 骑邑 李牧的大军是在第二日的凌晨时抵达藁城的。 成百上千辆战车的轱辘上,和轻骑的马蹄上,携着晓风,沾着残露,湿漉漉的踏入了藁城的城门。 大军进城的声音沉闷有力,军容肃穆严整。空气中有一种压抑着的昂扬斗志,让这几万人马看上去像隐含着爆发力的铁血战师。 对于大将军李牧来说,以七万人号称十万,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这已经是赵国举国之力的家底儿了。 赵国连年征战,几十年前长平之战,折损四十万赵军,一年多前宜安之战,又折损十万人马。几次三番的仗打下来,赵国早就兵力匮乏。 好在赵人尚武,单兵战斗力是各国中最强劲的。只是整体兵力逊于秦军,大战未开就在声势上无法占得上风。 李牧率先进城直奔将军府。见过公子嘉后,他第一件事提出的,便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大司库,今年的粮草军饷可有落实?” 公子嘉自受王命前来军前督战,其实也是藏了私心的。他希望能够亲自督促粮草一事,帮助李牧大将军落实整个后勤保障,不能在大战之际,让粮草不足拖了后腿。 然而,纵是公子嘉胸中有丘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去年秋季到开春以来,雨水稀少,一个冬天不过落了一两场雪。明摆着,将是个大旱之春。 公子嘉离开邯郸之前,几位老臣私下里和他有所沟通。国力不济,国库不盈。因此对秦的大战,决不能陷入旷日持久的胶着。 赵王迁已经多次明里暗里向公子嘉表明君上是不愿看见拖泥带水的战役。 这次秦军已经撞开了大门,打入了赵国境内,攻城掠地,一路占领了赵国大大小小十余座城池。所以朝内老臣忧心忡忡。 他们最为担心的是,身为抗秦大将军的李牧仍然会采用对待匈奴的遛狗战术,一拖几年。如真是那样,恐怕先耗死的是赵国自己。 公子嘉家想起他临行时那几位银胡子乱颤的老士大夫们说的话,心下也很堵,所以见李牧如此问,他便只得诚实的答道:“今春大旱,夏粮必然受影响。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恐怕都拖不了很久。” 他沉吟一下继续说道:“此战的粮草军饷我基本落实,但只能维持半载的充盈。夏秋之后,还需另行筹措。” 李牧目光转向地面,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仿佛发自内心深处的叹息。他说道:“明白了。” 过了晌午,正在较场看军士们操练的李落棠,被李牧叫到将军府。李牧吩咐她尽快赶到原阳的骑邑,将最新训练的不足一万人的新兵,带回前线以充军力。 李落棠扬了扬英气十足的小脸儿,应了一声,转身要走。李牧在她身后又加了一句:“速去速回。对秦不日就将开战。” 李落棠转回脸望着李牧,这才发现爹爹的脸上竟是以前很少见的阴沉和担忧。李落棠走回去李牧身边,拂了一下自己鬓边的发丝,看着爹爹不说话。 “去吧,”李牧朝外摆摆手说道:“和骑邑的人说,有多少战马,就带多少来。恐怕这一次对秦一战,我赵国是要倾囊而出了。” 李落棠正疾步向后面马厩要去迁来快马极地,出城往骑邑去,却在穿过抄手游廊的时候,听到一声唤:“李都尉留步。” 她回过身时,见正是公子嘉身着白衣锦袍,微躬着身,规规矩矩的在三步之外叫住了她。 李落棠心中一漾。每次她看到公子嘉用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神定定的望过来时,心中的这种荡漾,便激起千层涟漪。她道:“公子何事?请讲。” “李都尉不急走。先随我来。我带你见个朋友。”公子嘉笑盈盈说着,也不待李落棠答话,就自顾自往游廊外面走去。 李落棠眼中划过一丝困惑,但她毫不迟疑,马上跟上公子嘉。两人朝公子嘉所居住的正院转了过去。 此时天空中阳光晴好,院子里被烘烤得暖洋洋的,颇有些春日无限的美好。 只见公子嘉急走两步,到正屋门前,长身玉立,轻声叫道:“二弟、三弟、四弟,小妹,出来吧。” 李落棠见门口走出一个少女和三个少年。那女孩子明媚秀丽,白皙姣好,一双大大的杏眼正真好奇的打量自己,容颜上竟然好似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一起出来的还要她身后的三位少年,各个高大挺拔,英武逼人。那在少女身侧的少年,俊美无俦,眼光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啊。 李落棠恍然的脱口而出:“我知道你!” “对呀,是我。”风洛棠说道。自从他们几个被那白云鹤传授了“鬼开光”的法术,他们便也可在这里的白天以原来的样子出没人间了。 只不过入乡随俗,穿衣打扮还是要同这两千年前靠拢。 今日风洛棠外裹一件大哥送她的全新的狐裘。雪白狐狸软毛,衬着她肤如凝雪。她内里穿一件湖绿的夹裙,绸缎柔软。裙袂在狐裘下被二月风吹得飘飘摇动。 李落棠只一眼便看得挪不开眼睛。公子嘉认真的把风洛棠、邵易、林煜和龙煖辰一一介绍给李落棠。 李落棠吃惊之余,一双眼睛还是盯着风洛棠看个没完,间或偶尔又瞥向旁边的公子嘉。 风洛棠十分熟稔大方的说道:“姐姐,我们在梦里见过很多次了。” 李落棠点头,还是忍不住感叹道:“真人真是好看!” 公子嘉在旁边道:“李都尉,李都尉。此去原阳骑邑,就让我四弟和小妹和你一起同去如何?”他唤来邵易和风洛棠,就是因怕李落棠这骑邑往返上路途上的不平静。 李落棠是那种开心挂在脸上的女孩,瞬间笑得好像百花绽放。她大声的说:“走啊,走啊!你如果不会骑马,可以和我同乘一骑。只是四弟……” 她也随了公子嘉叫邵易四弟。邵易咧嘴一笑,很哥们儿的搂住风洛棠的肩膀说:“我跟落汤各骑各马,只是没有那么好的马能追上姐姐的极地。” 公子嘉在旁边说道:“你们两个还是骑我那匹‘照雪’。你们人又没分量,一匹快马足够了。” 正说着话,林煜脸色一凝,转头对龙煖辰说道:“煖辰。” 龙煖辰反应比任何人都快,一个箭步飞上了屋檐,只见远处一只鸽子扑棱棱的飞来。 暖暖城一把抓住,自己辨识了一下鸽子脚上的标记。看向公子嘉说道:“大哥,是邯郸来的。” 公子嘉摆摆手,让李落棠带着邵易他们先走,然后不再多言,带着林煜和龙煖辰二人回转房间。 他缓缓打开鸽子带来的细小绢帛,看完后,脸色沉静如水。 他递给林煜。林煜低头看去,仔细辨认了哪些古老的字迹才认出,上面写的是:“王派钦使将至。速战。” 赵国的朝野其实最近相当不安定。春平侯力挺畅太后,一直阻挠李牧作为抗秦大军的主帅。 眼下军中也确有一些年轻将领,比如乐乘将军的学生赵葱将军和已经小有名气在西南赵韩边境上一直守卫着的颜聚将军。 这些人倒是深得赵王的心。所以也不能怪朝堂上摇摆不定。李牧是一把控制不住的绝世名刀,却比不过操在手中运用自如的几把随心小匕首。 加之去年秋收以后,赵国粮食不足。百姓民间渐渐显出饥荒之态。在此时又起大战,对于整个赵国的农耕经济,无异于雪上加霜。 兵丁不足,便从四野征调。正是春忙播种的季节,男丁全部被抽去打仗。大片大片的地已到了耕种的季节,却无人在田,眼看着就要错过了播种的时节。 事实摆在这儿,公子嘉相信,就是李牧的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不知道,这钦派特使会是谁? ?? ?? 章十一打马飞奔,跑到最后马也是累了,打也不肯走。他便从马背上一骨碌滚下来,又滚了几滚卸去了劲道,才摊开在软软的草地上,怔怔的望着蓝天。 章十一本来是出来饮马的。走着走着心中烦闷,便打马飞驰起来,放开了缰绳,任由着马儿在二月里的草原上,撒野狂奔。 他穿着一身厚厚的黑色棉袄裤,滚下马来使的是巧劲儿,并未摔到。他盯了一会儿天空,又歪过头,看向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处的地势平坦辽阔,向远处望去,会有一些微微的起伏,仿佛是暗藏的丘陵。草还没有绿,但是已经显出勃勃的生机,有一种嫩黄中的新绿,似乎正要从大地里钻出来。 天上没有一丝云,阳光正好,将吹过草原的寒风,捂得很有了几丝暖意。 章十一闭上眼,心中的愤懑还是不能排解。几个月前,他从韩非封地上的山庄离开。 走的时候,章十一把公子这几年来赏他的那几锭银子,全数留给了老爹。老爹满脸褶皱,老泪纵横,拉着他就说:“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可说呢?!那么多能说会道的贵族,王上为什么不派他们去秦国出使,非要让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公子前去送死? 公子哪里出过什么门呢?这下好了,再也回不来了。章十一在老爹面前没有流泪。 公子几年来待他是真的极好的。章十一不怕他家公子。 他喜欢跟那个文绉绉、不善言辞的人说笑。那人也不恼,尽听着他们这些粗人胡说八道,还听得津津乐道。 想起公子那张苍白忧郁但深怀善意的脸,章十一心里就难过得很。他想着那个大个子胡衍是摆设吧,吹牛说是有天底下没谁比他强的功夫和本事,怎么竟然也保不住公子呢? 那自己这样身无所长,只是会养个马,仅是骑马比别人顺溜些,那对公子就更是没有用了。现在公子说是病死在秦国,山庄的人也散了,可是章十一不信,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听说赵国正在跟秦国打仗,所以背上包袱,一路向北,就要寻找赵军。他遇上个懂马懂骑术的小校尉,将他举荐给原阳的骑邑。 在这阴山脚下为赵国饲养马匹,还要帮着赵国训练新的骑兵,章十一望了望深蓝色的天空,他知道自己为公子除了这些也做不了什么。 教会那些十三、四的娃娃们骑马,能够为赵国养出更多的战马,他就觉得心中多少有了一点报复的快感。 “我也是个能给秦国人找麻烦的。他们害死了公子不应该有点麻烦?”章十一想到这一层,伸手薅了一把草。 那草上湿漉漉的还带着昨夜的露水,但是已经有了春天的柔软。 他将其中一根黄色的草叶子塞在唇边,轻轻地咬了咬,青涩的苦味。 然后他回身看着他那匹枣红马,说道:“想吃就吃些吧。上了战场,你得跑得快一点,一直冲到秦国人的大队里才好。” 正在和马嘀嘀咕咕,章十一就见远处有两匹神骏飞奔而来。他可是懂马的人啊!抬眼一看便知那是世间少有的两匹好马。 他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直直的看向那两匹马奔来的方向。到得近前才看出,一匹马上是穿着红色软甲的一名女将,软甲上的五彩花结,在赵军里必然至少是都尉一级的小将。 再看另外两人,年轻得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女孩子肌肤胜雪,杏眼桃腮,男孩子相貌英俊,一双深邃的黑眸子,比草原上夜晚的星星还要亮。 章十一赶忙行了一个赵军军礼,向着红衣女将拜了一下道:“在下章十一,是骑邑三等马倌。” 马上的李落棠落落大方的说:“章十一,带我们去骑邑。” 章十一心说“好嘞!”,嘴上却打了个响响的“喏”,拉过那匹枣红马,一拽那剪过鬃毛的马鬃,翻身上马,便快马加鞭的带着这三人前往骑邑的大本营。 风洛棠和邵易以前夺舍,骑在马上,用的是人家李落棠和邵易之的骑术功夫。这回亲自骑马,才发现原来战国时候骑马,可真是一件辛苦的事儿。 这时候竟然还没有发明马蹬。 骑马的人,只能使双腿紧夹马身,同时抓住马的鬃毛和一些绳子做的类似于缰绳的马缰,用来控制马匹。 战马的鬃毛总要修剪得整整齐齐,是为了避免在战斗中,这马鬃缠绕住兵器,或者飘动起来影响视野。 不过还是要在中间留下一缕长的马鬃。留下的那一绺马鬃,要把它稍微绾个特殊的花节,也被称为鬃节。这鬃节便是骑士一抓而上马的抓手了。 骑着光马在草原上跑,不但腰腿要有足够的力量,还要有足够好的平衡力,才能够自如的操控马匹。幸而梦穿而来的风洛棠和邵易他们没有分量,骑在马上很是轻巧。 章十一当真是骑马的好手。在这里已经是可以带徒弟、教骑射的师傅了。骑了有两、三炷香的功夫,四人终于来到了阴山脚下的原阳骑邑。 等到了骑邑,风落棠才发现这里大约驻扎有正在训练的新兵,不到一万人。他们大多数年龄几乎比自己还小,十二、三岁的亦是有之。 这些少年们在这里训练骑马射箭,当真是辛苦得不行。少年腰板纤细,操控马匹比成年人差得太多,只能尽量从技术上挽回。 这里带兵的头是个姓张的都尉。人是粗辣辣的,高大威猛,胡子拉碴,但确实是个爱马的官儿。 他将李落棠三人,安顿在原阳一处临时征调来的民宅中,说道:“到这草原上只能凑合。兵丁甚多,新兵也多,即便帐篷也紧张得很。这间小院子几位委屈一下,主人家让出来几日,挤到亲戚家中了。” 来时路上,风洛棠他们早从沿途看到,军营四处的帐篷里都住着几十人,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所以有这么几间土房住,总是比在这草原上幕天席地强得太多,几乎可称奢侈了。 晚上天色擦黑,风洛棠和邵易与李落棠一起,到近处四处闲逛。这一路上风洛棠和李落棠知心投缘,已经真正找着了亲姐妹的感觉,好得那是不要不要的。 三人随便逛逛,穿梭在东一堆、西一群的新兵中间,引的这些年轻男孩子们纷纷侧目。在这阴山脚下的草原深处,能同时见到两位绝色实在是难得。 男孩子们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邵易跟在后面绷着一张脸,就恨不能伸出手来,挡在风洛棠的笑脸儿边上。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九十三章 马贼 夜色渐深,远处的阴山山脉如墨线勾勒,沉沉静静,融入布满星光的黑色天幕里。 军营里到处都有嘈杂的低语,忽然远处一个背风的地方,好像有低低的哭声传来。 风洛棠蹑手蹑脚靠近,发现一顶帐篷背后,章十一正用手煽在一个孩子的脑瓜顶上。 “你哭什么呀,哭?你现在不好好练,上了战场,就是只有给人杀的份儿,连命都保不住。你现在还能哭,到时候死的急,连嚎都来不及!” 章十一说完,气得又连踢了地上那男孩子屁股几下,低吼道:“起来,没出息!” 那坐在地上不停抹泪儿的,是个瘦弱的男孩子。 他边吸鼻子,边吭吭哧哧的说:“我爹和我哥,全都死在战场上了。我家就剩我了,可我真不会骑马。他们说我个子高,身体灵活,就送我来学骑马。可这马往外一冲,我脑子就懵了。更别说,还在马上使什么长矛,使什么盾!我抱着马脖子我都得掉下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章十一叹了一口气,用手胡乱给男孩子抹了一把脸,抬脚又轻轻的踢了他屁股一脚。 “你就不想给你哥你爹报仇?都是秦国人杀的吧?”章十一问。 “嗯。”男孩子带着哭腔答道。 “你不想想,你比别的兵不知强多少!你还有一匹大马给你骑,骑在马上跑得又快,冲的又靠前,真要有了军功,比谁的都大。你想,就算死了,骑着高头大马地死,也是更加体面得多!” 男孩子止住了哭声,抬起泪眼望着他,好像被刚刚这一番话说动了心思。 “我就想到前线去杀秦国人。”章十一继续道:“我家公子被他们杀了。” 那小男孩泪眼婆娑,还是忍不住抽噎着问道:“章哥,你家公子是谁?” 章十一砰的一拍胸脯,自豪骄傲的说:“咱家公子,天下大大的有名!韩非!” 这两个字一出口,倒是把风洛棠惊了一下,她扭脸看了看邵易。 邵易一张口叫道:“章十一!“ 章十一猛抬头,惊讶中看到是这三人,赶紧恭恭敬敬的小跑了过来。 “来给我们说说你家公子。”风洛棠让邵易拽着章十一,找到了个僻静地儿,跟李落棠肩并肩坐下,要听章十一讲韩非。 这章十一要是有机会学说书啊,准能成为名满天下的说书先生。这一张嘴,把在韩飞封地倒退五年的各样事情,说的是活灵活现。 他一直说到公子离开山庄,再也不能回来,把自己已经说得是满脸流泪,难过的紧。 邵易拍拍他肩膀,也跟着那小男孩管他叫“章哥”。“既然韩非公子能够请你养马,你必是这方面的行家。骑马肯定也是骑得特棒。你就在这骑邑多教些学生吧。”邵易安慰他道。 “邵公子,”章十一抬起红红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们不是一般的人。我不想躲在这阴山草原上。我也想去前线打仗。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章十一说到这里忽然从坐在地上一起身,改为双膝跪地。 他对着邵易认认真真说道:“我以前把我家公子的马伺候得好好的,以后我就给你们把马伺候好。你们那两匹不是凡马,得专人好好的照顾。就让我给你们养马吧!” 邵易和风洛棠,齐刷刷望向李落棠。李落棠听了韩非的故事,胸中正回肠荡气,所以豪气干云地说道:“没问题,你就跟着他。” 她用手一指邵易,然后对风洛棠说道:“小妹,咱带上他呗。就是打仗,也需要有人养马吧?” 章十一在旁边使劲地点头。 邵易笑一笑说道:“行。先跟着我。我不在时,就跟着我家大哥。” 章十一困惑的看向李落棠。李落棠忽然脸孔发烫,说道:“他大哥就是赵国大司库,赵国的公子,公子嘉。” 章十一恍然大悟,继续拼命的点头。 第二日,三人辞别了骑邑的张都尉,带着刚刚训练好已经能够熟练上马作战的五千新兵,和七千匹战马,迅速赶往藁城。 三人向张都尉讨了章十一随行。章十一骑着他那匹枣红马,跟在两匹神骏的后面。 虽然是骑术了得,可毕竟马力不行。他追着前面的骏马一路狂追也跟不上,如果不是李落棠他们还要等待新兵队伍,章十一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是难望那二马的后尘。 一路之上,风洛棠悄悄地跟邵易感叹:“这些新兵都这么小小的年纪,力量还没长足,就要上阵厮杀。” 邵毅和他同乘一马,双手揽住缰绳便环住了风洛棠。他在风洛棠耳后说道:“有什么办法?什么时代打仗都这么残酷。我们见机行事。看看我们的计划能不能再往前推进。” 风洛棠轻轻嗯了一声。任由邵易催动神骏“照雪”在草原上踏蹄狂奔。 从北部草原一路向南走,草地上渐渐的能看见些许返青的新草,时常也有一群群的牛羊,星罗棋布在沃野千里的平原上。 队伍路过一片平川广野,茫茫苍苍的原野上,有几条细小的河流纵横交错,映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风洛棠突然来了兴致,大叫声:“姐姐,看你的马快,还是我们的快!”说完喊声“少爷”。邵易心领神会,轻喝一声,便将那名马“照雪”催动向前,狂奔起来。 李落棠胯下名驹,怎肯落后,一甩马鞭也将“极地”跑得四蹄腾开,风一样的追了上去。 勉力跟在后面不远处的章十一只得叹了口气,立在原地心想,等上半个时辰,后面的新兵大队人马也就到了。和他们一起走吧。追着这两匹宝马名驹,实在能把人累死。 他立马在草原上静静的呆了一会儿,刚想着是不是要下马晒会儿太阳,却听得远处连续几声响箭破空的声音。 章十一立刻警觉起来。这种响箭可不是赵军通报敌情那种响箭的声音。 在给新兵训练的时候,有经验的老马倌儿,就讲过这种尾音奇长、嗡鸣声很强的响箭,通常都是马贼们在使用的。 马贼?章十一慌张地反应过来。他迅速掉头打马向回,往着新兵大军那边冲了过去。 即便都是新兵,骑邑那边还是派出了非常有经验的校尉,分别带队。五千新兵中,选出年龄较长、身手不错的两千人,都是一人带了两匹马。 这些战马无疑是骑邑压箱底儿的库存。几年来,骑邑近千人官兵的心血全在这里了。 章十一虽然去的时候不长,但是天天和老兵们混在一处,也知道养出这些马来有多么的不容易。他拼命的回奔,远远就看见,新兵的大军已经乱了。 只见有一支二、三百人的杂牌队伍,冲进了新兵大军。而那带军的校尉,已经被他们一箭射伤,翻落马下。 新兵们骑术尚且不精,只得连躲带跑。只有极个别的身上带了弓箭,稍作抵御。 但那二百多人的马贼,却是装备精良,有的弯弓搭箭,有的手挥着弯刀,高声吆喝着冲进新兵大军,对那些十三、四岁的孩子们连打带吓,悍然闯进去冲散了队伍。 那些马贼也不啰嗦。他们没想着要把这些孩子们怎么样,确实只是要抢那些马匹。 马贼队伍里有身手好的,早就扔出套马索,将几匹要奔跑逃走的马套住,拉上就跑。,更有其他的人把新兵们从马上一脚踹下去,一手牵了两匹战马,全都缴获到手。 不多时,这二百多人便连轰带赶,聚集了大约有一千匹马,驱赶着就要朝阴山深处的方向逃遁而去。 章十一边往回跑,边大喊着“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可那些新兵年少,完全没有经验。既不知如何布阵挡住马贼,手上也没半分像样的功夫可以跟这些有经验的马贼作战。 如此一来磨磨蹭蹭,竟让那些马贼们赶着这一千来匹马,跑出去了好几里地。 章十一在后面狂追。马贼们回身放箭。箭矢嗖嗖而来,幸而章十一马术奇好,飞奔跳跃,竟是真的躲过了那些箭矢,让他朝马贼们越追越近。 那领头跑在最前面的马贼头目,这时候突然将马勒住,立马回身,看着追得越来越近的章十一,愤愤道:“不给你点儿厉害,你还就不依不饶了!” 说罢,马贼头目从身后摘下一张大弓,拉足满月的弓弦,一支利箭便向着章十一的前胸射去。 章十一跑的急,从功夫上他没有一丝一毫作战的经验,只见一只大箭向自己射来,速度极快,即便是要往马肚子身下藏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想猛带马头躲过这只箭,可看着速度和劲道,心知便是立即躲,也会重创在肩上。 他看着这箭就到眼前,猛一闭眼,拨转马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躲开。却听到“砰”的一声在胸前炸开。 原来是一把金色的宝剑,将那支箭拨飞了出去。章十一再睁开眼时,便看见邵易已在空中,几下飞跃,就已接近了那些马贼的近前。 邵易身后,跟着穿着湖绿色袄裙的风洛棠,风姿绰约地使一把银色大剑,也向马贼追去。 章十一揉了揉眼睛,难道是看错了?只见风洛棠的身后有腾腾的金色薄雾。那雾中似还有龙腾飞跃。 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章十一抱着马脖子不敢再追,而他只一迟疑的功夫,身后有那红衣女将李都尉,已经飞马跃过他的马身。 李落棠从马上回头道:“快回新兵队,整肃人马。” 章十一只得快速掉头,返回去把新兵队伍重新集合起来,清点人数和马匹再说。 邵易一路急追,那二百多马贼赶着一千多匹马,本也走不了太快,不消多时便被邵易追上。 邵易的干将宝剑金光一闪,只一晃眼的功夫,便已追上了马贼头目。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那人还在拼命的打马狂奔,却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一把金色宝剑抵在了脖颈上。他身后马上,多了那持剑的少年。 马贼头目急急勒住马,紧张得额头冒汗,一滴豆大的汗珠,就刷的从他额角边落下。 “壮士,放下宝剑!”他哆哆嗦嗦的说道。 这时就见空中一条白蟒蛇带光划过,白蟒上站着一娇俏的绿衣女子,大声说道:“都把手中的武器放下!” 这天生的异象一霎时把马贼们统统镇住了。他们几乎是魂飞魄散、胆战心惊。只听“劈了扑楞”,马贼们手中的刀剑落了一地。有个别胆子小的竟扑通一声从马上滚落。 那白蟒蛇飞旋绕地一圈,被劫来的一千多匹马也朝天嘶鸣,马声鼎沸。 风洛棠赶到那马贼头目的面前,大声质问:“你们什么人?” 那马贼头目竟是个长着络腮胡须的大汉,眼窝深陷,眼珠微黄,看就不是中原人。 他语句不整地说道:“我们,娄烦人。” “娄烦?”邵易想了想说道:“娄烦离这里可不近呢。” 那马贼头目想了想,意识到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回答道:“早些时候就派了人去盯着,知道这几千匹马离开骑邑原阳的时候,就一直跟到这儿。“ 马贼头目偷偷地看了一眼空中的风洛棠,弱弱说道:“我们只求财,不求杀人。只想着劫了这些马去。既然技不如人,被你们抓住,那你们就把马都领回去吧。” 风洛棠冷笑一声道:“你想得简单。你劫了我的马,我只要拿回我的马,这就完事儿了?” 那娄烦人首领梗起脖子瞪大眼问道:“那你要怎样?” “我还得要了你们的马和兵器。”风洛棠有些霸道地回答。 这时一身红衣的李落棠也飞马赶到。风洛棠对她说:“姐姐,你快去叫人,把这些马,连同这些马贼的马通通拉回去。” 李落棠答应一声,掉头就向回飞奔。风洛棠用自己的银色大剑,拍了拍那首领的肩膀说道:“还不让你的人滚下马来?” 那首领想着保命要紧,气急败坏地赶紧吩咐其他人迅速下马。 有几个彪悍的担心他的安危,就要提刀上来干仗,被邵易用干将宝剑在空中几个飞旋,全部轻轻刺伤了肩膀,兵器脱手,从马上滚落地上。 风洛棠大声说道:“做马贼就应该有马贼的觉悟。抢得了马,马是你们的;抢不了马,你们的马自然是别人的!这逻辑多清晰!” 邵易朝她竖起大拇指道:“逻辑清晰!” 他们将这二百多人赶到一块空地上,把那首领五花大绑的放在地上。 在等着李落棠领队伍来取马的时候,风洛棠和邵易与那首领聊了起来,这才得知原来娄烦人,在几次秦赵的战斗中,也曾经作为赵国的附庸兵,为赵国打仗,死伤无数。 现在,娄烦国中几乎没有多少人了,仅剩下五千多娄烦军队,赶上这青黄不接的早春,是既没有粮草,也没有军饷,连肚子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 这娄烦首领只得从这些兵丁中选出几个还有劲儿的,想着去劫一些牛羊马匹或者银子,能把这个没粮食的春天度过去。 风洛棠心中喟叹。赶上这连年战争的世道,便是哪国哪族,也很难独善其身,保得周全。这些兵士也是可怜,死生不知在哪天,却连今天想吃顿饭都做不到。 她声音变得柔和些,对那首领说:“既然都是为了钱粮,不如你率领你的人马跟我走。再为赵国征战一次。我保证跟随赵军人人有银子,人人能吃饱,便是死在沙场,也发给抚恤银钱,够家人过上几年。你看如何?” 那首领听了,眼中一抹亮色闪过。原本他也有再投赵军的想法,但是只有几千人和少数的马匹弓箭,无法和赵军谈什么条件。他只怕去了让赵军给充为奴隶,那样便连家也回不去了。 如今有风洛棠这样说,娄烦头领心中大喜,忙说道:“全凭各位安排做主,只要能救得我娄烦人一时的饥饱,别说这次,就是将来,再有我们出钱出力的时候,我们也绝不含糊。” 邵易听了高兴,站起来说道:“那你快选几个人一起回去送信儿,把你们那些人往这里集合。你们这次一共能来多少人?” 那首领想了想说道:“至少三千人。还要剩下一两千人保护我们的娄烦王。” “那你往返带人过来要多长时间?”邵易问。 “最多三天。”这回那首领答得痛快。 邵易从刚才马贼骑来的马中,找出了三五匹,交给这首领说:“那你就快去快回。回来得快,我们还在这儿等你;回来得慢,你就给你这些兄弟们,提前找好了埋的地方,来这儿给他们收尸吧。” 风洛棠乐了,往邵易身前凑过去,在邵易耳边低语道:“少爷这话说的好狠戾啊!” 邵易嘿嘿一笑道:“话不说狠点,不是镇不住这群马贼。” 风洛棠不以为然的说:“就凭咱手里这两把剑,话都不必说。” 那首领果然爬上马就马不停蹄向回奔。邵易和风洛棠在原地等了小半天儿,才将李落棠带的兵等来。 收拾了战场,看管好了这些娄烦的人,他们就在原地扎营,按照风洛棠的计划只等两天。 果然,两天之内,那首领竟真带了娄烦三千人,和将近一千匹马过来。娄烦人个个人高马大,十分凶悍,看样子是有把力气的民族。 邵易说书上说的,娄烦人很豪爽,一旦认定你是朋友,便不作他想,真心拿朋友的礼仪和态度对待你。 当晚,娄烦军和赵国新兵军两支队伍喝了一顿酒。这酒是从就近的镇子上买来的。两下人马推杯换盏,很快变成了有交情的弟兄。 这次马贼意外,除了有百十来人受伤,新兵五千人基本没有折损。再加上三千娄烦兵,这一大票人马,浩浩荡荡就向藁城开拔了。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九十四章 破甲 赵王钦派特使的悬念,在李落棠他们还没有回到藁城的时候,就已经揭晓了。 从那辆紫色帷幔的马车一开上朱雀大街,向邯郸城外驶去,消息就长了翅膀,直接飞到了李牧和公子嘉的案头。 特使竟然是春平侯本人。而陪他到前线来的是老太监唐枚。 李牧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无表情。案几对面的公子嘉却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应当说,这个特使绝对是重量级的。 三日后,春平侯那辆紫色的马车,停到了将军府门前。一袭紫袍的春平侯,从车上缓步走下来。每一步都走得气宇轩昂。 春平侯确实生得相貌堂堂。在这个年纪,他依然是容貌俊朗,充满魅力。他的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和前来迎接的李牧和公子嘉相互施礼,风度翩翩。 身后的老太监唐枚,一如既往的低低弯着腰,嘴角带着谦卑的笑容,眼皮都不敢随便抬一抬。 他躬身在春平侯后面小步地走着,心里却很有些激动。自从先王逝去,新王还从没有像这次这样重用自己这个老奴才。 如果不是春平侯,在赵王迁面前说了一句“说起来唐枚,还是看着公子嘉长大的”,这样有面子的差事,怎么能落在自己的身上? 唐枚掩不住心中的几分欣喜,化作更谦卑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进得房内,先是由唐枚宣读了王诏。诏书中颇有嘉奖维护李牧之意,并且殷切的希望大将军旗开得胜。 众人拜过王诏,春平侯一摆袍袖在正位上坐下。李牧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面色温和,声音柔缓地说道:“王上的意思,李牧明白。” 李牧抬眼看了一眼春平侯,又平和地说道:“平原作战,还是需要好好调度。我军在兵力上不占优势,如果再在战术的机动运用上不下功夫,便很难取胜。” 春平侯依然笑得是春风拂柳,他充分肯定了李牧的想法,一大堆溢美之词和不着边际的闲扯,把两人之间过去在朝堂上的龃龉,全都掩盖过去了。 当晚,军中略备了薄酒,大将军作陪,与特使把酒言欢,直到入夜。 可是过了亥时,当酒宴众人各自散去,公子嘉却没想到,春平侯只身一人前来拜访。 春平侯身上那身紫色锦袍依然是平平整整,没有一条褶皱。他缓步走进公子嘉的房间,无法知道这房里还有风洛棠他们四人。 “公子,此次前来,正好给了我一个机会,和你单独说两句话。”春平侯的语气中有七分的语重心长和三分长辈对晚辈的姿态。 公子嘉扬起探寻的目光望着他。春平侯继续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太后、和王上,你要知道,没有人比我的立场更站在赵国的立场上。” “哦?”公子嘉疑惑道:“为什么没有人?” 公子嘉这一问,令春平侯很是踌躇。他给出了答案,却不知道如何从这答案的源头来表述。 前往藁城的一路之上,坐在那一方甚为密闭的马车中,春平侯想了很多很多。 远离了那狐媚的畅太后,不见那每日沉溺于丝竹管弦的没用的赢迁,没有了朝堂之上咄咄逼人的老夫子们,也隔绝了外面的风雨阳光,春平侯默默的想了整整快三天。 有一个秘密是赵国都无人知晓的。春平侯是九宫“八卦”之一,代号为“震”。 所谓“八卦”是九宫最高层、极秘密的八位大谍子,全部是各国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们不但在九宫内部位置尊贵,享黄金千两的年奉,就是在秦国朝堂也早有秘密的分封。 春平侯当年作为春平君去秦国做质子的时候,心中对于返回赵国登上王位的渴望,以及后来被弟弟捷足先登的失望,全部被九宫作为筹码,换取了他成为“八卦”里“震”的承诺。 秦国人说到做到,终于把赵国的权利还给了他。虽然没有登基为王,但是春平侯已经很满意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没有让赵王迁看上去太过于像傀儡。 所有的权力几乎都已经集中在他的手中,尽管尚有几处不能全盘掌握,比如郭开,比如李牧。但只要能够把权力应用得当,朝野上下仍然是在他春平侯一人的股掌之间。 没错,他以他的承诺换取了秦国九宫的全力支持。但是有一点,无论是秦王,还是九宫的王敖都无法猜到,那就是春平侯的底线。 他的底线就是整个赵国。 他那么如饥似渴的想要得到为王的权利,其实只有一个单纯的目的,他想赵国更好、更强大。 这一切的前因与后果都是不可与外人道的,所以此刻的春平侯,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为公子嘉解惑。 他心思百转又搜肠刮肚了良久,依然找不到一句非常令人信服的回答。 所以他说道:“无论公子相信与否,我是那个最不能失去赵国的人。” 公子嘉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像在普通人家中一样,喊了句“伯父”,然后说道:“如今朝堂之上,均以侯爷马首是瞻。赵国能否换来安定的未来,取决于此次大战的胜负。” 公子嘉言下之意是此时须得上下同心,全力支持李牧这抗秦一战。他毫无顾忌地盯住春平侯的双眼,目光锐利。 他继续说道:“侯爷刚才所讲的立场,我之所以惊讶,是因为那本来是不用强调的。难道我与侯爷的立场不同?难道李牧大将军和所有在前线征战的人与侯爷的立场不同吗?” “不同。”春平侯面色不改地说道:“我的立场更坚定。” 公子嘉笑了,抛弃了婉转说道:“今夜已深。伯父有什么就直接吩咐吧。”言下之意,你我叔侄,不用再拐弯抹角的。 “此战之后,无论胜负,我想请公子代替我秘密出使秦国。”春平侯果然直来直去。 公子嘉目光一凛,等着春平侯的下文。 “秦国之强,吞并其他各国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但赵国需要几年的缓冲,才可以重新与秦国抗衡。我们此时必须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请求和秦国暂时结盟。所以我想……” “知道了。侯爷不必多言。”公子嘉打断了春平侯,简洁的说道:“可以。” 春平侯愕然的看着公子嘉。他本来准备了很多词语想要说服他。因为前往秦国是有被扣留为人质的可能,非常危险。 更何况秦赵强弱之势如此之不平衡,去和秦国讲条件,是件异常危险的任务。所以春平侯没想到公子嘉答应得如此痛快。他面上一僵,准备的一车话只得埋在肚里了。 春平侯将要离开时,公子嘉突然又叫住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侯爷,人在做,天在看。望侯爷保重。” ?? ?? 王贲的大军已经通过井陉关,和前军李信大军汇合在太行山外滹沱河河畔。强兵劲旅的秦军,已经迅速占领了周边的几座小城,平山、鹿泉等。 有了附近这几座城,刚好把滹沱河南岸和北岸,以及井陉的入口,牢牢的掌握在秦军手中。这也是王贲吸取了桓齮兵败的教训。 无论如何,以重兵铺开在井陉关外,把守住这一条撤离的通道,是至关重要的。再有就是滹沱河,不能只占南岸,还要占领番吾,刚好作为占领北岸的一个据点。 南北岸全部占住,第一,行军打仗要近水源;第二,防止赵军利用河流的上游突袭,以水为攻;第三,为未来向滹沱河下游,或向南进攻,打造一片根据地。 王贲所部大约也是七万大军。但这七万大军的军力是实实在在的。兵车超过一千多乘,其中重甲战车就多达七百多辆。 大军配备有重甲骑兵两万多人,还同时有轻甲骑兵和轻、重步兵,装备精良,粮草也十分充足。 应该说,虽然自去年战败不足一年,但秦国对于这场战役的准备还是很到位的。 夜晚来临,明烛高照,王贲带着前军前将李信、左军左将蒙恬和其他几位将军一起研究战略战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咸阳老家,老将王翦的家中也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王敖其实不能算客人,他不是外人。 坐在身材魁梧的王翦对面,王敖显得有些形容枯槁,没什么精神。不过王敖带给王翦的秘密,却是令人精神百倍的。 “这一次的特使是春平侯。”王敖平静揭秘。 “是吗?”王翦饶有兴趣地说道:“那么他是已经接到了你的命令了?” “我给他下的命令就是不要轻举妄动。”王敖说道。 “但是你说他带上了唐枚?”王翦问道。 “是,而且唐枚带上了那个。”王敖说完这句话,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竟闭上了双眼,半天屏住呼吸后,才长长的慢慢的将那憋了好久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就等大战一开,我们的布置趁乱才能启动。”王敖说道。 “嗯,”王翦也深深的吸了口气。 “好的猎人要有耐心。”王敖继续说道:“这场秦赵大战胜负难料,但有一点,就是我们终于可以开始慢慢的收网了。” 王敖说完这话,眼角就挂上了一丝笑意。他那两眉中间深深的那道皱纹,仿佛都稍微的展开了。 “还有,”王傲隐在阴影中的脸往前凑了一下。在烛火中,王翦看见他的目光灼灼的闪动着。 “如果说天下是一盘棋的话,那秦国现在是要想做下棋的人。”王敖慢悠悠说着:“这第一颗落子如成功的落在赵国,那这已经开始了的棋局,便从此不能停下。” 王翦微微颔首道:“秦王志在天下,没有停下的道理。” “可是在所有家国大义之上,”王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责任,王家的安危和长远。” 王翦猛的抬眼望向王敖:“就是保全我们王家?” 王翦问话时眼中现出一丝迷惑,他不明白现在军权和士族地位样样不缺的王家,又有何不妥? “你就是秦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要得天下,你怎么可能不出鞘?不过,”王傲脸上显出一丝忧色。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太快的剑,会让主人担心伤到自己,比如白起。可是不快的剑,又会被主人丢弃。王家现在大势正隆,唯一的路只得以进为退,以攻为守。在这把剑所向披靡的时候,必须要为自己身后留出一线退路。” “可是大哥……”王翦不知如何说下去,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作为九宫的主人王敖,才是那个真正站在王家身后的后盾。 王翦有种预感,如果锋利的宝剑每一次的挥出,都为自己身后留出一线生机,那么这一线生机,将会把王敖这个后盾,朝悬崖的边上多推一步。 王翦心中忽然有些痛惜这个大哥。这个城府极深,谋略极高,手段极狠辣的大哥,在最深处的心底里的底线不过是王家。 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王敖忽然一笑。这种笑容在九爷的脸上,是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看到的。他的笑容带着与他全身气场完全违和的宽容,甚至有些慈爱。 然后他说道:“放心。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 ?? 李牧和赵王的特使春平侯喝了顿酒之后,便再也没有心思和精力与其周旋。这两天他的全副重点都放在了如何迎战秦军之上。 秦国战力的最大优势在于他们的重甲战车,重甲骑兵和步兵,突击起来勇不可挡。 如何破重甲,是赵军讨论的首要问题。李牧的将军府中坐了有几十号人。除了身边主要的大将以外,还有负责兵器的官员,甚至工匠的头目,都在其间。 以这一主题为研讨的会议一直进行到深夜。将军府的烛火都已经换过一回,众人才陆续离开。 经过整理归纳,最后赵军重新迅速编制了其步兵队伍和轻骑兵队伍。面对重甲战车,最新的编制被称为破甲团。 赵军将从军中各营,挑出身形矫健、机动灵活的兵士迅速组成破甲团。破甲团下设以组为单位,每组六人,配有长矛手一名,盾矛手一名,强弩手一名,金钩手一名,重锤手一名,和大刀手一名。 其中,近距离强弩射击可以透甲;长矛和盾矛配合,可以对战车上的敌人造成攻击;重锤手和大刀手是锤杀和斩首的主力;特配的金钩手,则是要滚至马腹之下,用金钩抛开马腹或割断马腿,使得拉动重甲战车的马匹丧失前进的能力。 对于重甲骑兵,将同时使用甲盾方阵和侧翼轻骑兵冲击为主要对阵战术。 如此时间仓促组成破甲军团,实在有些为难。但毕竟赵军平日训练有素,单兵能力很强,所以只用了两三日,破甲战团便已经组成。 战团包含五百个破甲战组,这三千人是军中精锐。两日来,通过简单的练习,破甲战组已经初步配合默契。 一直观察敌情主力动向的赵军,得到军情禀报,称秦军主力部队王贲大军,已全部通过井陉关。经过两日休整,现集结于李村附近,摆开了决战大阵。 李牧号令全军出城迎敌,按照事先布置好的迎击敌人的方案,传令各部,准备到位。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九十五章 一战 李方直在两军对阵的时候,站在赵兵袍泽的身边,回头望了望中军的方向。 他目力极好。透过军士们人头的缝隙,依然能隐约看到那匹黑色神骏上,高大的黑衣黑甲的大将军。 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激动。现在他已经被从李牧的亲兵营挑选到破甲团,任一名小校,带领五支破甲组。 站在冲锋队形的最前方,他内心深处是想说上一句类似“放心吧,大将军”之类的豪言壮语。但是他不太善于那样的言辞。 他攥紧了手中的双钩。这种特制的双钩像镰刀一样,两侧都锋利无比。同时在手柄后面,还有一把小小的短刃。 李方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胸腔里有力的心跳震得他太阳穴一鼓一鼓,他只感觉到四围的紧张气氛令人透不过气。 他看向对面的敌军军阵。敌人严阵以待,军风严谨。那一辆一辆的重甲战车,每一辆车都由四匹马拉着,停在远远的两箭之地。 李方直沉下心,也将浮躁之气压了下来。他向身边的几组破甲军低声发出命令:“待会冲上去,找准目标,不要乱,按我们练好的做。” 几支破甲军的组长分别答道“诺”。他旁边的瘦高个儿吕义,用肩拱了他一下,说道:“你可当心马蹄子。那一脚踏上去你可就真没脸了。” 李方直玩笑的呸了一声道:“老子这张脸,还留着回去给媳妇儿看。” 两人低低地笑起来,让各自心中的紧张淡去了几分。 李方直此时忽然听到对面军阵鼓声大作,马匹开始嘶鸣奔跑,而己方的赵军也擂响了战鼓。咚咚的战鼓声音巨大,好像震得李方直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李方直从胸底深处爆出一句:“冲啊!”便率先一跃而出。 三千破甲团迎向秦国敌军冲锋的前阵,冲向那已经轰隆隆启动起来并正在加速的重甲战车。 在这三千破甲团最前面,是两排盾牌兵。他们不停的抵挡着像雨一样飞过来的箭矢。 带着厉啸的箭矢,强劲地袭来。有秦弩力道陵劲淬砺,偶尔会破盾而入。不断有盾牌兵倒地。 破甲团的兵士们,随手捡起盾牌兵的藤盾,继续向前冲。在冲到战车前,这盾牌可真是个好东西。 李方直也捡到一枚巨大的藤盾。他一边冲锋,一边感觉到那藤盾上咚咚当当射来的箭簇,震得他的手臂一阵阵酥麻。 他的脚下更加快了步伐,边冲还边喊着:“快!快!冲到前面就是胜利!“ 破甲团都是最精炼的赵军男儿,冲锋起来如猛虎下山,越奔越快,转眼就当真到了重甲战车车阵之前。 战车前四匹马高头大马飞蹄而奔,带动着重甲战车积聚起巨大的惯性,迅猛前冲。 李方直只感觉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已经聋了。万马奔腾的声音,将士们冲锋的呼号声,无数的羽箭破空而撞在盾牌上的声音,在战鼓声的催动下,震天响地,震得李方直的耳朵里嗡鸣刺痛。 等冲到那些奔跑的马匹面前,李方直的耳朵已经几乎听不到声音,只感到轰鸣震动。他猛的就地一滚,像正在飞踏马蹄而来的战马滚动过去。 李方直身材矮小,却异常灵活。他这一滚,躲开了踏起的马蹄。 他伸手一抓,就从空中一把将那一辆战车奔跑的服马耳后的缰绳抓住。他贴近马身,像猿猴一样插到了两匹服马的中间。 李方直手中的双钩丝毫没有滞碍,将那双钩手柄下处的短刃插入了正在奔跑中的马颈。鲜血“噗“的喷涌出来,溅了李方直一头,几乎糊住了他的双眼。 他迅速抬手擦了一下,从两匹服马身上连续翻身而过,闪到最外面的骖马背上,用金钩朝那马的侧腹狠狠的一划。 他的速度奇快,四匹马只用了两个翻跃,便全部被他刺伤割伤。奔跑的马儿受不了吃痛,惊了一样向前窜。 战车突然的加速,令车上的兵士被震得左摇右晃。趁此机会,破甲小组的破甲兵一拥而上,使矛的使矛,用锤的用锤,捞住秦兵一通砍杀。 破甲小组中的大刀手便是李方直的同乡瘦高个吕义。他一个箭步拉住战车的边沿,趁一个兄弟长矛捅翻车上的秦兵,翻身上去举刀便收割了那亲兵的首级。 六个人配合默契。而刚刚伤了四马的李方直此时几个飞跃,已经放过那辆刚刚被挫伤了战斗力的重甲战车,而朝着后面一辆战车冲去。 后面战车的马匹也到了近前。李方直如法炮制,一个翻身便要钻到那几匹马的身下。 可这一辆战车的驭手,显然已经看到前面战车的遭遇。他很有经验地使用全力强行勒住四匹马。四马全部前蹄腾空,人立而起。 李方直一下子刹不住脚,几乎撞到了这些马的后腿之上。他一个弹跳,继续翻身而上,插入了两匹服马中间。 车上的驭手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已经挥动秦国的大刀,向李方直砍来。他的刀在空中威势巨大,却“当”的一声砍到了战车的边沿上,迸出了一串火花。 李方直扭头躲过刚刚这当头一刀,不顾驭手挥出了第二刀,仍然继续翻身,扑向马颈抱住,揪住打成花结的马鬃,用那对双钩朝那马脖子上横抹。 被抹了脖子的马喷血嘶鸣,瞬间倒地,拖带着身旁两匹战马前腿一软,向前跪地。训练有素的战马刚一跪地,便又勉力站起,想要继续往前飞奔。 可就是这停滞的一霎那,已经让李方直寻到了机会,迅速将那两匹马,砍腿的砍腿,割颈的割颈,已经全部杀伤在原地。 战车不得不停下来。破甲团长矛手和战车上的秦军长矛手互刺长矛。破甲长矛手从下而上,飞身撩起;而秦兵却是由上自下,狠命掼底,其力道自是大了几分。 双方几番较量,终于还是让勇猛无比的赵国小兵用矛捣翻了车上的秦兵。持着重锤的破甲重锤手,抄起重锤冲上前去,一锤击杀了车上的秦军矛兵。 胶着战斗后,这辆重甲战车终于被打击到瘫痪原地。 李方直此时已是满身战马的鲜血。满头满脸也全被从马身上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但是热血的赤红已经将他全部的斗志激发出来。 他暴喝一声,再次跃起,带着几个本组的破甲兵,又冲向下一辆重甲战车。 破甲兵们按照预先演习的操练手段,不多时,已经将秦兵的重甲战车摧毁了两、三辆。只是近身肉搏,破甲兵们的伤亡也很惨重。 李方直和他的兵已经冲到了第三排战车前。他这时候浑身斗志昂扬,但是握着双钩的手却不停的颤抖。他以为这是因为太过激动,但其实是体力透支的表现。 在前面的战斗中的几次冲锋,已经耗费了李方直大部分的体力。此时他继续滚动向奔跑的战马,可是动作却比刚才显得迟缓了几分。 就是这几分迟缓,令危险随着踏近的马蹄,骤然而至。 他堪堪躲过飞踩过来的马蹄,向上一跃,竟然没有抓住马耳畔的缰绳。他重重地摔下来,后面的马蹄已经踏下来。 李方直使尽全力向上腾跃,躲过了马蹄的踩踏,却狠狠撞在了马腹上。他将手猛然向上一捅,把金钩撞入了马腹。 马依惯性继续前冲。李方直狠拉住弯钩,破开了战马的马腹。热烘烘、沉甸甸的马的肠肚,朝李方直砸下来,和他一起轰然落地。 被李方直开肠破肚的那匹马也骤然倒下来,几乎将李方直压在当场。李方直拼尽全力从马身下滚出,却被旁边已经惊到的马撞得头晕眼花。 他向上一蹿,想要扒住战车的边沿,可战车上的驭手的大刀已经向他横飞过来。 正在他觉得已经完全躲不过去的时候,他听见吕义的声音在身旁大喝一声。他眼前一花,见吕义用手中大刀向那驭手挥去。 李方直就借着这一霎时的帮助,再次伸手搭上了战车的边沿。战车靠惯性没停,推着那已死的马,被另外几匹马强拉着向前。 李方直靠在战车的车架上喘息了两口气,再次翻身向另两匹马的马背上跃去。 他在草原上大战匈奴人的时候,可是击败过最好的骑手。他那飞骑光马的技能,可以完全不用缰绳。 他扑上马身,用金钩迅速将两匹马的缰绳割断。 没有了缰绳和套索的马匹,在马屁股上又挨了李方直的一钩,疼的稀溜溜惊鸣,如风一样飞奔向前,乱窜而去,将一辆重甲战车撂在原地。 李方直此时已经是气喘吁吁,只得扒在战车的边沿喘息片刻。可是当他似有所感,猛一歪头,就见那战车上的驭手,已经丢开了缰绳,双手握刀,横向朝吕义劈去。 吕义用刀格挡,荡开了这一刀,却被旁边一个秦兵长矛手,飞起一矛,半尺多长的锋利矛头将吕义的肩头,扎了个透。鲜血骤然迸出。李方直大叫一声“吕义!” 吕义被这一矛扎上,秦兵驭手的大刀也已经向他横来。李方直一跃而起,扑向就要斩首吕义的秦国驭手。 李方直根本没有武功。一身打架的本事全是从战场上练就的。他急吼吼地一扑,双手的金钩也是同时递出。 秦兵长矛兵撤出长矛一挡,但李方直的金钩已经急如闪电地切入那驭手的腹部。但同时,对方的长矛,也扎入了李方直的小腹。 肩膀受伤的吕义还在战车边的地上挣扎,用握着大刀的手,撑了撑地,竟然没有站起来。 李方直虽是中了一矛,用一只手捂着小腹不令鲜血喷涌,另一手将金钩挂在腰上,扒着战车的边沿,想要翻身过去抢救吕义。 可是后面秦国的骑兵已经到眼前。眼看骑兵们拿着的长戟长矛已经朝二人刺来,此时全无招架防御之力的李方直和吕义,只能眼睁睁瞪着那飞速急来的闪亮矛尖。 李方直只觉右肩一痛。冲锋而来的秦军的长矛,直接猛的刺向他的右肩。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撞,手松开战车的车壁,横飞出去。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心道“完了”。 正在这生死的紧要关头,忽然平地起风。一阵巨大的风沙滚滚,令四下天昏地暗。 风沙打在李方直的脸上,让他吃痛不已。他猛地再次睁开眼,见黄沙漫天,一时间看不清秦军赵军。 而这飞沙走石中间,竟有一条白色巨大的蟒蛇,飞临自己。李方直只觉得,他这必是已经死了,正去往阎王殿府的路上,遇到了这大蛇鬼怪。 他惊恐地张大嘴,任凭沙土灌了一嘴。只见一个绿色的身影,向自己飞来,只一点一抓,自己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抛上了那白蟒的后背。 他还没有趴稳,就听“吭叽”一声,他身边又多了一个人。他费力歪头,看见那个被他击伤的驭手正闭着眼在他边上哼唧。 再下一刻,又一个人被抛到了他的另一边。听那着落的“哎呦”一声,竟然是吕义的声音。随后又有很多人不停地被抛上白蟒的后背。 李方直也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生是死,只觉得腹下的白蟒凉丝丝,透出的清凉气息很是舒服。 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连腰间的双钩也不知道散落到哪里去了。他想喊一声吕义,嗓子却说不出任何的话语。他只得闭了双目,任耳边的狂风不停的吹过。 李方直心想,“完了就完了。老子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想完这句,他便全然失去了知觉。 那御白蟒而行救了李方直和吕义的,也救了其他所有受伤的赵国和秦国士兵的,正是风洛棠。 风洛棠和林煜、邵易及龙煖辰几个商量很久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此次大战,想要如上次一样,将被围歼的人马通过结界救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平原上对峙作战,双方又是势均力敌,真正打起仗来,哪一方也无法将另一方置之死地,所以只能是投入到残酷的厮杀当中。这一战,双方兵力损耗必然相当大。 伤亡巨大,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救援伤兵。 得出这个结论后,四人回了一趟北冥基地,和颛顼一族的首领砖头好好的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由北冥基地派出医疗工作组和救援队前往瀚海洲中待命。而风洛棠等人将尽最大努力,把伤兵救回瀚海洲。 如何去救援,四人也颇费了些心思。想到毕竟双方在战斗中,奔马战车扬起无数尘土,无论是对于敌方或我方,能见度都是很低的。 所以,他们决定利用春天广陌荒原上风沙大、土大的特点,由林煜驱动魂力龙气,掀起巨大的风沙,再由风洛棠和龙煖辰两人,从战场各处救援伤兵。 随后用化作白蟒的镆铘和林煜盘云令的浮云咒,以云为舟,将伤兵迅速运出战场,集中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凑够一定人数,再由邵易开启结界,将伤兵迅速运回瀚海洲。 几人毕竟势单力薄,而战场上瞬息万变,受伤兵士随时会在生死一线中挣扎。秦赵两国的伤兵要想一一救下,实在是难上加难。 但好在几人功力深厚,救人的战术方法也还算是得当。 风洛棠驱动镆铘白蟒,像一条游龙战车,不断的将伤兵抛上蟒身,运出战场;而龙煖辰身形迅速,一个个将伤兵扔上林煜的云舟,一次也能运走几十人。 参与此次大战的秦赵两军,都很惊讶的发现,不断有砂石土风四处乱窜,挡住视野。更诡异的是,战场上虽然厮杀得的几近肉搏,却没有看到血流成河。 除了遍野战死的兵士外,很难看到受伤挣扎的伤兵。但这一细节,在几万人搏命的战场上,没有人会注意到。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九十六章 再战 秦赵两国在李村附近的此役第一次对战只持续了大半天。 双方共发起六次冲锋。秦军的重甲骑兵只冲锋了一次。重甲战车在赵军的破甲军的压制下,有一定规模的损毁。 一日之战,可以说不分胜负。双方各有伤亡。算是两军军事实力上的一次碰撞,或者说,是阵前的一次小小的试探。 三日之后,秦军在番吾城外十里再次列阵,旌旗招展,队列严整。 秦军无论轻重骑兵和步兵,均着黑盔黑甲,所以远远望去如黑潮涌动,加重了两军对战空气中的凝重。 而赵军多为黄色盔甲战衣,与春天里尚未返青的荒原野草融在一起,摆开战阵,也有延绵数里,气势绝不输于秦军。 章十一骑在马上,低头看了看身上刚领到的军服。那连缀成片的牛皮软甲,下面穿戴的是粗布的号衣,摸起来还稍微有些硬硬的,泛着新衣浆洗的味道。 章十一本来是要将这软甲套在他那身暖和的黑色棉裤袄上。可谁知套上以后,臃肿得不像话,所以他只好脱了棉袄裤,内里只穿着夹衣。 在春寒料峭中,章十一感觉身上的热度散得有点儿快。他稍微俯下身,抱住他那枣红马的脖颈。马儿身上的热气腾腾,让他暖和起来。 他拍拍马儿的脖子,说道:“你随了我这些年,还要跟我上战场,真难为你了。不过,这咱们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你可得给我使力。” 正嘀嘀咕咕,忽然前面一个副将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冲他“嘚”了一声,那是要让章十一噤声。 章十一闭了嘴,抬眼向前看去,见那主将安坐马上。听说,那是赵军中很厉害的一位小将军,名字叫做颜聚。 那人身材不高,面皮发青,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有精神。只是他的眉骨上的两道浓眉,太过稠密,让人过目不忘。 颜聚此时正着一身泛着幽幽青光的青铜盔甲。这盔甲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本该金亮闪闪的青铜色已经转黑,甚至有些地方发出了幽幽的绿光。 章十一想,这该是他们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吧。不过这盔甲穿在颜聚身上确实很合身,处处透着紧称利落。 他们这支由颜聚带领的右翼大军,以轻骑兵为主,正要迅速向战场的侧翼迂回。通过还未沦陷的赵国自家地盘,队伍在快速的飞驰。 他们的任务应当是要绕到秦军的侧翼给予骚扰和打击。 章十一四下看了看,这支队伍人数不能算多,顶多一万人,里面还夹杂了三千新军和那三千娄烦人。 这娄烦人骑马就好吆喝。章十一作为被临时指派和他们沟通并管理他们的骑军小校,时不常的要冲过去,用马鞭甩在空中,提醒他们不许出大声。 那些娄烦人扬起蛮不在乎的脸,冲章十一呲牙傻笑,过不了多久,该怎么喊还怎么喊。这搞得章十一着实头疼。 行进了大约有几十里的路程,颜聚所率的轻骑兵便停了下来。 章十一观察着地形,确实是已经到了一个相对地形较高的位置。 从这里远远看下去有一些山林树木。透过树梢便可以俯瞰正在决战的李村平原。 这位置说高也高不出多少,但是如果要骑马奔驰到战场,大约还得需要两炷香的功夫。到时候杀出去恐怕不能算是隐蔽的奇袭。 章十一又俯下身从枣红马热腾腾的身上暖和了一会儿,心里暗道:“打仗大约并不难,只要敢冲上去,敢抽刀便砍,就算是赢了。” 他心念及此,竟嘿嘿的笑起来。因为心里想到,以前总是在公子面前白话,这一回亲手耍上一把,便是将来在地下见了公子,又有可以白话的了。 真正等吹起号角开始冲锋的时候,章十一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抛在脑后了。他任由着耳畔风声阵阵,心中全无杂念,手里掂起一把赵军的战马弯刀,随着大部队冲了上去。 此时此刻,他觉得那些娄烦人大声的吆喝,真是很提斗志,竟恨不能他们喊得更响亮些。 就在冲入秦军重骑兵战阵的最后一刻,章十一脑中还是想起了临出发前,邵易邵公子嘱咐他的话。 对了,应当叫“少爷”。风洛棠风掌门说,可以跟着她叫邵公子“少爷”。 少爷当时脸上带着和他的年龄完全不符的语重心长,和章十一说道:“你只要记住,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如果能够救几个兄弟出来,就更好了。” 章十一猛地策马,冲进了重甲骑兵的战阵。 那秦国的重甲骑兵全身黑色盔甲,森然透着寒光,马身上也是黑色的披甲,全都由菱形的金属薄片串联,连马头上都有着金属头盔,护住了马的额头眉心。 章十一挥动手里的弯刀,同时还从马鞍上摘下锋利的短矛,可以借助矛的优势,将对敌人的杀伤距离延长到远离自己的身体。 凭着绝佳的控马技术,章十一左手矛,右手刀,冲进战阵后并不显得太过吃亏。因为秦兵重甲骑兵近距离厮杀时,那过长的长矛长戟反而应用起来不顺手。 章十一挥动着弯刀砍向秦军,不断发出金属与金属剧烈碰撞和摩擦的吱呀声,令人刺耳得头皮发麻。他几次纵马,便驰到了秦军骑兵中间。 他偷眼向主帅的位置观瞧,竟然吃惊的看到,颜聚一马当先率先冲入了敌军战阵。章十一知道那人不爱说话,是个从来没有给下面训过话的小将军。 颜聚的身先士卒和沉默不语,在这样的战阵厮杀中,反而显得铿锵有力。只望了这一眼,便给章十一平添了几分勇气。 他手中的刀挥动得更快了,虽然他不会什么武功的招式,但是凭着他自己浑身的一把力气,和灵活矫捷的身形,竟是让他突入到秦军重骑兵战阵的中间位置。 正在左冲右撞,忽然章十一听见不远处一声惨叫。他回头看时,就见一个新兵将要从马上滚落下马。 章十一提马急冲两步,用马肩直接撞向那袭击过来的秦军骑士。没有任何护具的马和披满重甲的马撞起来自是吃亏不少。章十一的枣红马吃痛得嘶鸣一声。 但章十一依然催马更向前一步,堪堪用肘抵住了那将要落马的少年,再仔细一看,竟是那日哭得昏天黑地想家的小孩。没想到在冲锋中,这小孩竟然也能如此勇敢的冲进了战阵。 章十一低头看去,少年的腹部已是血肉模糊,显然被秦军长矛捅了个窟窿。那少年疼的几近昏迷,两手上的刀和马缰绳已经全撒开了,眼看就要翻滚落地。 在如此密集征战的重骑兵战阵中落到地上,人被那些沉重的铁骑踩踏,不消半刻便只会剩一滩血水了。 章十一将少年猛的一拽,拉到自己的马上,嘴中喊一声“忍着点”,便将他朝下放在马背上。那少年双手捂住伤口,呜呜的呻吟,却再也不敢动了。 继续挥动长矛,章十一往前突进时,又看见一个赵军的新兵已经被打落马下,却还死死地拽住马缰,将自己的身形拖在马腹边上,狼狈不堪。秦军的长矛已经对准了他。 就在那长矛刺出的瞬间,章十一飞身一扑,竟从自己的战马上,跳到那个新兵战马的马背上。他用手一拉,将新兵重又拉上马背。 新兵显然已经受伤,肩头正汩汩的流着鲜血。章十一大声说:“马背上趴好。”便又跳回了自己的战马。 枣红马还没反应过来,主人便又回到了马背之上。它一声长嘶,随着主人的引导靠近了那匹驼着新兵伤员的战马。 章十一独自一人守住两匹马和马上的伤兵,矛和刀就有些忙不过来了。手忙脚乱中,他只得丢开了赵军弯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口笛,含在唇边发出了一声轻鸣的笛音。 笛音未落,便见忽然暴土扬尘笼罩住了周围的秦兵。那些秦国人瞬间愣在当场。虽然听说过这情况在三日前也时有发生,他们还是没想到如何应对。 就在他们这一愣神的功夫,章十一便收了兵器,尽量将已经慌张不安的马匹,控制在自己的身下。 狂风大作中,风洛棠带着镆铘白蟒赶到。她迅速将两名伤兵放在镆铘身上,同时,向章十一伸出手道:“走!” 章十一摇了摇头,简单的嘟囔了句:“还没打完。” 那白蟒在空中以肉眼找寻不到的速度瞬间消失。尘土飞沙也慢慢的落下去。战斗继续。 章十一趁着知情的先机,直接向秦军攻去,竟让他几矛之下趟出了一条道路。 御蟒而行的风洛棠转身离开章十一,总觉得心里有点儿不对劲。她想了想,想起刚才看见那章十一手中的刀已经扔了,只剩一支短矛。 风洛棠不放心,立即催动镆铘向回就奔。刚回到章十一战斗的那些秦军的附近,便看见章十一已经是危在旦夕了。 只见三个秦国的骑士手中的长矛,已经如弩箭一般,向章十一刺去。 而章十一手中的那柄短矛竟已碎裂。矛头都不知道去向何处,只剩一根棍子还拿在手中,拼命地想要挥开那势如破竹的秦军长矛。 风洛棠叹了口气,用极快的速度奔上前。她用龙气轻轻一拨,拨开那三只致命的铁矛。 然后,她催动镆铘俯身,用蟒身撞开了周围的骑兵,一伸手便将章十一提到了白蟒身上。 那章十一还在蹬着两腿儿,喊道:“我又没伤又没死,还能打呢!” 风洛棠嗤笑一声说道:“再打,你小命没了!” “小命还在呢!”章十一嬉皮笑脸。 风洛棠却说:“可是我家少爷给你的口笛可不能丢。我只是来拿回我东西的。” 章十一这回没话说了,只得任由风洛棠将他和其他的伤员一起,扔在白蟒背上。 他动也不敢再动,扒住白蟒的身体歪头看了看,见白蟒身上驮着不少的伤兵,已经跃身飞过战场的上空。章十一裂开嘴乐了,说了句:“过瘾!” ?? ?? 李信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他仍然是黑盔黑甲的一身重甲。黑色头盔之上,墨色盔樱轻轻摇动。他的黑色绸缎大氅披风,柔顺的垂搭在马臀上,纹丝不乱。 李信的坐骑与王贲的重甲指挥战车,只有五步之遥。王贲在第二次对赵军的这场战役中,将前军撤回,主军顶上。所以李信并未出击。 相反,作为右军的蒙恬此时正在前方激战。右翼军的重甲骑兵遭到了赵国轻骑兵的突袭。说是突袭,其实二里地外就看到了。 但是,当这些灵活矫健的轻骑兵突入到重骑兵战阵时,重骑兵那一身盔甲除了比较能抗造挨打外,便显出笨拙和不灵活了。 遭到这样的骚扰,令重骑兵很难聚集力量向主阵冲锋。据说,左翼左军的重骑兵,也是同样遭遇了轻骑兵突入战阵的麻烦。 赵军轻骑兵不为斩杀,只为骚扰,所以愈加灵活的几进几出后,重骑兵的战阵已经被捣乱了。 李信在马上,听着不断冲到近前的探马报来的消息,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正面的作战,秦军也没有占到任何优势。 赵军的战车,虽然不如秦军的重甲战车更有冲击力,但是胜在多而灵活。秦军在几次冲锋中,箭矢耗费过巨,在暂停放箭射弩之后,赵军的羽箭却压倒优势的袭来。 秦军的重甲步兵冲在前面,却吃了速度快和身体不灵活的亏,让手持长矛的赵军,几人对战一人,搞得秦军重甲步兵的伤亡,有些出乎意料的惨重。 但是这一日的战斗,王贲是下了死决心的。李信能从这位大将军的脸上读出他内心的坚决。 这是王贲他老爹王翦第一次没有随军坐镇,第一次把一路兵马大将军的位置,让给了儿子。王贲心中的胜负之心,自是不待言说的高。 李信垂下眼帘。他压制住内心涌起的一股焦躁情绪。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 天色擦黑,秦赵两军暂时休战。双方各自回归自己军阵,清点伤亡人数的时候发现,似乎所有战场上只剩下阵亡的兵士。伤兵很少,兵丁数字好像也并不完全对得上。 这令两军的主帅都很有些奇怪,齐齐怀疑是对方做了什么手脚。难道将伤兵全部俘虏了? 李牧撤回本营,命各营清点兵器箭矢等,同时设置路障,深挖壕沟,以防敌人深夜偷袭。 而他本人也回归了主帐。没有人知道的是,他的袖中揣着一封信。这封信很奇怪的出现在了他身边。 也许是趁战场混乱,被箭射过来的。因为信上写着“李牧大将军亲启”的字样,所以副官就交了过来。 信的内容还是一样的,语气平缓,依旧是王翦的落款儿。 李牧有些着恼。两军在打仗,而王翦并不在前线。如此投书一封,到底是何居心?李牧想可以肯定的是,王翦绝不是什么善意。 他恨不能把那信一把火烧了,但想了想,还是又揣回了怀中。他很想慢慢的去研究一下,王翦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阴谋?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九十七章 禹贡 公子嘉在藁城城墙之上极目四望。 他腰板挺直,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战场的方向。但是实际上,从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战场方向扬起的沙尘,给地平线染上一抹烟黄。 公子嘉的脑子正在走神儿。他有些郁闷,是因为钦派特使还未离开,他只得留在城中陪同。不能亲历战场,公子嘉满心遗憾。 这些天也不知道林煜他们在忙着什么。公子嘉想和他们打个照面,却怎样也见不到人。 在上一次肥之战的时候,公子嘉是被深深折服了。这些个弟弟们和小妹的能耐,将那一场大战打成了赵国的经典之战。当然李牧大将军的指挥也是关键。 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弟弟们和小妹吱吱呜呜,不肯说出实情,就是不愿意插手打仗的事情。如果没有他们支持战局,公子嘉相信李牧大将军一定会打得十分辛苦。 公子嘉在城头站了有一会儿,远处的烟尘只有愈来愈大的趋势。看样子战斗是十分的激烈,只是距离这里太远,相关的详情只能等探马报回来。 公子嘉踱步转身往将军府走,没想到在半道上就得到禀报,说是大宦官唐枚内监已经到将军府拜访。 唐枚一个人坐在公子嘉正堂的坐榻上,身形有些颓然。 他望了一下窗外,正是早春午后,阳光充沛。想到在不远的地方,无数人正在厮杀,唐枚想,也说不定万一赵军一溃千里,他所在的藁城也会危如累卵了。 他听到一声响动,立刻一哆嗦,杯弓蛇影地向四下看了看。坐塌在房间深处靠近墙的地方。坐在这里,确实有些阴暗。 特别是那案几上还放着一个干干净净的骷髅头。那骷髅头已经不像是寻常死人的骷髅,而是如泛着光泽的玉石雕刻一般,很是生动。 只是唐枚总感觉那骷髅头像是定定的在看着自己。他咽了一口口水,压制住内心的慌张。说实在的,他真搞不懂,现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们都在想什么? 案头的左手是一个木匣,匣上雕刻着一只大凤鸟。里面放的是什么,唐枚可是真的不知道。 这是郭开郭相爷亲手交给他,让带给公子嘉的。可是还有一个人也交给了他另一样东西。就是此刻在他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小瓶子。小瓶子有个细长的颈。 唐枚把它举起来又看了一眼。这已经是他看的差不多第五十次了。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样,把小瓶子上面那细小的红色小木塞拔下来。 他朝桌上摆着的茶杯里,轻轻地点了一下。给他这东西的那人说了,他这次如果不做这件事情,就不用回去了。 唐枚心里有些难过。他是看着公子嘉,从一个万人宠爱的小娃娃,变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孩儿,又长到今天玉树临风的少年佳公子。 虽然公子嘉没有做成赵王,可在唐枚的心中,那一直都是月亮一般美好的人呢。 如果不是给他这个的那个人,最后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小瓶里的东西不会要了公子嘉的命,他唐枚是万万也不敢做的。 害死堂堂赵国公子,现在还是大司库,那他唐枚也只有血溅当场的下场了。 更何况真要害了公子嘉,他到地下怎么能再见先王呢?他怎么能对得起先王这么多年,对他的恩遇呢? 想到先王,唐枚眼中不禁涌出了泪水。“我可能真的是老了,”他想:“既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也搞不懂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将的小瓶子盖好,又深深地藏入袖中,顺便用袖口拭了拭,擦去那跨越满脸皱纹垂落到腮边的泪水。 唐枚正兀自难过着,便听到有人通报公子嘉回来了。唐枚赶紧起身,将腰弯到只能看见自己的鞋面。 虽然这次他也算特使的副使,可是多年的尊卑摆在那里,唐枚还是一如既往的躬着他的腰。 公子嘉将要进院子的时候,脚步一滞,因为鬼师兄谭大在门口直接堵住了他。 谭大晃着他瘦竹竿一样的身形,拍着他的肩说:“大师弟,你先别进去。那个老家伙有问题。” 谭大自从白云鹤走了以后,一直就这么叫公子嘉为大师弟,林煜为二师弟,龙煖辰是三师弟。只是到了邵易这里,他只唤作“师弟”。他这倒真是有几分内外有别的特殊意思。 公子嘉淡定的很,正正板板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大师兄请讲。” 这时就听屋子里,骷髅头王老师拉着长音喊:“总之这个老家伙,他给你杯子里下了一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我怀疑是有毒的毒物啊。” 公子嘉一愣,虽然谭大和王老师,周围的人都是听不到看不到的,他还是尽量别表现出有什么异样。 公子嘉相信谭大和王老师说的肯定没错,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老宦官唐枚,要冒如此大的风险,追到这藁城来害自己呢? 他伸手拍了拍谭大的肩膀,说道:“师兄放心,我进去看看。” 说完,他便走了进去。一进屋,就见躬身施礼的唐枚早站在了一边。 公子嘉也恭敬的施礼道:“唐内监辛苦了。听说明日副使和侯爷就将返回王都。不知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赢嘉来做?” 唐枚连忙向公子嘉说明,他主要是为了来送郭开相爷带给公子嘉的东西的,其余并无他事。 公子嘉走了几步,看到案几上那个匣子,眼睛一亮。那正是他曾经向郭开索要的东西。因为早些时候,他得知林煜他们需要找到这个书匣。 在他自己的寝宫里,有和这个书匣一对的另一只,那个雕刻着大凰鸟的木匣里装着一半的地图。看样子郭开还是很上心,找到了另一半。 公子嘉坐下,延请了三次,唐枚才拘谨的坐在了案几的对面。 公子嘉大方的端起茶壶,摸到茶水还是热的,想必是下人们早就给唐枚准备好了。他给唐梅的杯子续了茶,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 这事儿把旁边的骷髅头王老师给急坏了。王老师大声说:“哎,我说公子啊,都说了这里有毒。” 公子嘉吹了吹茶,借吹茶的时候,别过脸朝着骷髅头微微一笑。 王老师叹了口气说:“总之你小心就是了。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给谁看?” 唐枚一直盯着公子嘉端起的茶杯,看到他歪过脸笑了一下,心中忽的一紧。这笑太诡异了。难道被他发现了? 唐枚紧张得不行,额角就渗出汗来。他端着茶杯的手也开始不稳了,茶水一下子溅到他的手指上。 公子嘉赶紧放下茶杯,掏出一块丝帕,对唐枚说道:“唐内监小心些。茶水虽然不烫了,但茶渍弄到袖子上就不好了。”说着恭敬的递过去丝帕。 唐枚接过丝帕,赶紧擦了擦手。目光又盯着公子嘉放在桌子上的茶杯。 公子嘉将杯子往旁边推了推,说道:“一会儿再喝。现在大战正酣,不如唐内监和我一起上城头去看看。这样回去王都,王上问起前线的情况,内监也可以说登城瞭望过。” 唐枚实在无法拒绝,只好赶紧站起身,弓着腰说:“悉听公子尊便。” 公子嘉斜眼看了桌上的骷髅头一眼,感觉王老师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方才走了出去。 这骷髅头王老师,在蜀山可是呆了不少的年月,对于各种药物毒物,其实也是知道的很多。公子嘉一出门,他便和谭大两个鬼,开始研究起这杯茶。 不多时,骷髅头王老师在空中缓缓的点头,像是已经有了答案,说道:“‘美人僵’,这可是三步要人性命的毒药。” “我看那唐枚未必知道这是毒药。”谭大说:“那老头儿胆子小的不行。要是大师弟喝了三步就倒地而亡,那他绝对脱不了干系。估计也要把老命搭进去。他要知道这些可就不敢干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骗他做这件事。”王老师说道。 两只鬼在屋子里密谋了很久,决定今天晚上要到唐枚那老家伙的房里,吓他一吓,争取能诈出到底是谁给的他这一瓶药。 唐枚晚上睡的不实。毕竟在这偏远鄙陋的小地方,又当大战之中,基本上是要什么没什么。在王宫里舒适惯了的唐枚还真是有些适应不了。 他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唐枚,唐枚……”唐枚微睁开眼,然后就“嗷”地叫了一声。因为他看见在屋子中飘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手拿着一枚骷髅头,好像有些像公子嘉案几上的那个。但是这个骷髅头却好像是活的。他那深深的眼洞里,冒着蓝莹莹的光,还一闪一闪,瞪着唐枚。 唐枚叫完那一声后,竟然吓得是连气都不敢出了,更别说再发声了。 外面有侍卫叩门问道:“唐内监有什么吩咐吗?” 只见到白色鬼影忽然用唐枚的声音回答道:“没事儿,退下吧。” 唐枚更害怕了。他哆哆嗦嗦在床上蜷缩着,但又不敢闭眼,只盯住那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飘了过来,俯下身,让手中的骷髅头对着他的脸。唐枚这回不得不闭眼了,因为他实在不敢直视那闪烁蓝光的眼洞。 他在喉咙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几乎就要背过气去。这时候,骷髅头说话了:“告诉我,你手里那个小瓶子是谁给你的。如果你不说,今天我俩就收了你去,化成一缕烟。” 唐枚开始上牙打下牙,“咯咯”的声音令自己都感到恐怖。 “快说!”那白色鬼影子说道:“如果你不说,我俩从今天开始就跟着你。鬼缠身。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王老师瞪了谭大一眼,当然,他那种瞪眼法谭大也没能理解。他飞起来,凑到谭大的脑袋边儿对谭大说:“咱俩说的不一样。我说是现在就收了他,你怎么说缠着他?” 谭大赶紧改口:“哦,对对。不说的话现在就要你的命。” “让你立刻变成我俩的样子,变成鬼!”骷髅头王老师补充了一句。 “是……是,是,是。”唐枚不敢不答话,可张口却连不成句子。他咽了好几口口水压制住喉咙中那“嘶嘶“的声音,继续说道:“是太后,畅太后给的。” “他说那……那个是,是,是麻醉的药,会让,会让公子昏过去。然后……然后,他们就会把公子和我们一起送回王都。”唐枚还是鼓起勇气补充道。 “太后,太后说,担心公子自己去上战场,在打仗的时候受伤,才这么做的。”唐枚说完这话,感觉自己已经晕过去了。 但是他最后的清明能感觉到,那鬼影掏了他的袖口,从他贴身放着的地方拿走了那个小瓶儿。然后屋中,就回归了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唐枚甚至觉得自己只不过做了个噩梦。他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喘匀了气,坐起来想想是不是噩梦。只一摸那小瓶子不见了,才知道刚才发生的许是真的。可是那鬼也是真的? 公子嘉晚间在自己的随身行李中,一通翻找,终于将那个刻着大凰鸟的木匣子找出来了。 当初他知道林煜他们几个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他想这一定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离开景明宫的时候,就随身带上了。 两个盒子放在一起,果然是一对儿。除了一个刻的是凤一个刻的是凰以外,其他连木质和做工都完全一样。 打开盒子是两张画在细羊皮上的地图。上面有很好看的古代篆字,想必郭开是因为这古篆的珍贵,才收藏这些的。 只是那古篆下面,却有一幅地图,两张刚好可以拼到一起。 公子嘉就着烛火仔细研究那些篆字。这些字很有些像商朝时期的文字。研究一番,才发现这一段文字的首句,公子嘉是读过的。 他回忆了一下,没错,这段文字就是《禹贡》里面的一段。“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它讲述了大禹治理黄河是始于一座山。而说的这个山,刚好就是积石山。 但是后面的文字,又说得比《禹贡》里面更晦涩深奥难懂,讲到了这山上的几条路,和几个山洞。至于山洞中的情形描述,已然字迹模糊了,又或者是被人故意摩擦掉了。 关于经书典籍,公子嘉是再熟悉不过了。前一阵他在邯山院时,有空了也没少去邯山院著名的藏书楼消磨时间。 刚好这部《禹贡》他还和师傅成一子讨论过,知道其实这本书的作者不过是当代一位魏国的大家,名唤裴颉,字千山,现在秦国做一名小官。 据说裴千山历经十年,跨越千山万水才考究了前朝夏商留下的历史资料,对照真实的山川地理修纂成了这部《禹贡》。因此恐怕这上面的文字记载只有他才能做出最详尽的解释。 公子嘉仔仔细细研究了这地图。新拿来的这半张的左上角有个符号和原来半张上的“行雨”二字,他是真的没见过也看不太明白。除此之外,其余各处,不过是普通绘制的地图。 他默默的将两张地图收入匣中,心想:“等二弟他们回来了,交给他们仔细的研究吧。这东西定然对他们是很有用的。” 公子嘉想到终于把另半张地图也找了回来,还是挺欣慰的。正在这时,谭大和王老师飘了进来。 两只鬼把刚才的情形向公子嘉讲了一遍,然后说:“这老家伙也不知情,他不知道这个是毒药。” 公子嘉接过那个小瓶子攥在手中,低低的说道:“怎么是她?她就那么急,宁可牺牲掉唐枚,也想让我快点死吗?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九十八章 番吾 邯郸南,邺城外漳水河畔。 羌瘣的一双笑眼笑得弯弯的。他正骑马立在一只最大的船上。周围各色样的船都有,数这一条船最大。 江淮忍不住的轻笑,是因为骑着马在船舱里,随着波涛晃晃悠悠,那马儿紧张的四蹄轻踱,让江淮觉得好笑。 他的前军正在渡过漳水。几十个现扎的竹筏,由水性好会撑桨的船工用长篙撑着,一个接一个并排,让步兵和骑兵几乎就像走浮桥一样,走过去。 时不常,由于水流不稳,竹筏摇摆,会有兵士们落入水中。所幸水流不是十分的湍急,及时搭救,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这近两万人要渡过漳水,确实花了羌瘣不少时间。 羌瘣看看左右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船,不禁又笑了。本来这一路南路大军,就知道要有渡河的任务。所以军需装备上,提前就准备了各种制作竹筏的工具。 又从漳水上下游占领区,征集了民间各种的船只,作为军需渡河所用。 船慢慢的在水上行着,羌瘣仰头望向那峰峦中依然燃着烽火的长城。 羌瘣暗暗在心中盘算着如果要拿下这样高、这样坚固的长城,都需要哪些攻城装备,要如何组织进攻的战术。 他是个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的人。此次渡过漳水,不过是一次小型的试探。 当羌瘣把几十台投石机和工程用的云梯木车等,陆续运到漳水北岸,他再次看向赵国旌旗招展的长城一线,忍不住又轻笑出声。 赵军的把守不可谓不严密。羌瘣心道:“恐怕这世上没有攻不下来的堡垒,全看花在上面的气力和功夫。” 他吩咐准备投石机,工程营准备,强弩营准备。只待各营准备好,漳水北岸的第一次攻城冲锋就要打响了。 ?? ?? 番吾城外,秦赵战场。 李牧巍然不动的坐在马上。他努力看向远处在黄土扬尘中厮杀的战场,面色凝重。 不断有副将领探马前来禀报,伤亡情况不容乐观,敌军的悍勇也不容小觑。 李牧知道,这场硬仗不好打。他已经再次派出小将颜聚率领右翼军,一支一万人的轻骑军从右侧方前去骚扰秦军的重甲骑兵。 只要能够滞缓重甲骑兵加入到主战场的冲锋中,便可以尽可能减少赵军方面的伤亡。 左翼的一万轻骑军,也是同样的操作,由李牧长子李际亲自率领。 赵葱将军正在前线指挥着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对决。 除此以外,还有一只不到一万人的队伍,前天的凌晨就已经出发了。李牧派自己的二儿子李弘亲自带领,从藁城东侧出发,提前两天绕道近千里,迂回到太行山南麓。 此刻李弘应该已经就位了。 李牧想到李弘,嘴角微微上翘。那是几个孩子中最爱笑最随和的一个。 他相信李弘看到主战场的战斗已经打响,自会按计划冲击井陉关。 李牧知道,秦军在井陉关前重兵把守。李弘的任务,不过是要给秦军造成强大的心理压力,让他们惧怕后路被断,粮草被切,以至于不敢冒进。 李弘的进攻将拖住秦军主战场上的进攻态势,也会打乱他们的兵力部署,挫伤他们的锐气。 但是李牧知道李弘这一仗会是非常的危险,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可能。对于李牧来说,这是一招险棋。 因为李弘的孤军深入,可能会造成近万人的伤亡。不过如果李弘能够成功拖住秦军,那赵军在主战场的优势,就会迅速压倒秦军。 那么这一仗,赵军就能够赢得一线获胜的可能。 李牧歪过头,看了一眼旁边气喘吁吁待命的探马,吩咐道:“密切注意敌军的后方,特别是井陉关方向。” 李牧收回目光,坚毅的望向前方。他在等待战局中那可能忽然出现的机会。如果真的有机会,那一定是稍纵即逝,却也是千载难逢。 李牧有信心抓住这个机会,一击必中,定可以一举击溃秦军。 ?? ?? 李弘带领他的机动部队,正飞马向前突进。他已经走了近千里路,绕过很多村庄丘陵,终于沿太行山南麓向前,就快抵达井陉关附近。 他已经远远看见镇守在那里的黑压压的秦兵。 李弘是个优雅挺拔的年轻人,长着白皙的脸,五官清秀,身材不高但十分匀称。 常年随父亲在塞外骑马征战匈奴,练就了李弘精湛的骑术和过人的胆量。 他所带领的八千人全是机动轻骑兵。而秦军镇守在井陉关外的大部分是步兵和车兵。 当秦军发现李弘突击而来的时候,他们用最短的时间,匆忙列阵,将战车推到前方,弓箭手准备到位。 对于骑兵来说,飞弩羽箭是最危险的。但是冲锋中的骑兵没有选择,他们只得拿起盾牌,挡在面前。 一阵箭雨飞过和第二阵箭雨之间,总是会有间隙。这便是轻骑兵们冲锋的最佳时机。 李弘相信冲锋需要一鼓作气。所以,从开始冲锋起,他便带领他的队伍马不停蹄,迎着如雨一般的箭矢,直冲秦军的战阵。 骑兵冲入步兵方阵,其近战搏杀的优势便凸显出来。人高马大,从上而下,每一次砍击,每一次赵国弯刀的挥动都会带出鲜血和惨叫。 但是李弘战团的伤亡也是很重。因为当冲进步兵战阵的时候,秦军步兵的长戟如枪林一般,阻挡着向前飞奔的马匹。 很多战马和马上的兵士便是在这个时候被那长枪长戟,捅翻在马下。 很快,李弘便和秦军焦灼的战在了一起。秦国守军的几个将领全部杀过来,使用车轮战术围攻李弘。 他们有的在马上,有得用步战,一起不断向李弘发起攻击。 李弘的兵器也是一杆枪。他的枪术是李牧亲传。这枪术没什么响当当的名字,他自己叫做“李家枪”。 李弘把一杆枪使得飞转自如。和他战在一处的,一个是马上使长臂大刀的秦军老将,一个是步战使一对铁锤的秦军中年将领,还有一个也是骑马使一对双锏的秦军小将。 三个人对李弘轮番苦战,你进我退,我缠你打。李弘以一敌三,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这一队人马冲进了秦兵大阵之后,激战掀起来的尘土,一里外便可望见。秦军后方动摇,立刻有探马向中军飞报。 中军指挥战车车后,重甲的李信捻了捻手中的缰绳。 第二日的两军搏杀更加白热化,也更残酷。战场上仍然是胜负难解难分的局面。 他在犹豫要不要请命,率领前军上去助阵。可是忽然,他听到大军远远的侧后方,也传来喊杀声。 李信一惊,猛的回头,而探马此时也到了指挥战车前,所报的军情竟然是赵军突袭井陉关。 他看向指挥战车上的王贲,只见虎背熊腰的主帅此时僵直着身躯,抠住战车边沿的手青筋暴露,用力到指甲都发白了。 对阵赵军前线的,是秦军左右翼两军。右军将领是蒙恬。此刻他策马而出,来到阵前,只身向赵军挑战。 右将亲自叫阵并不多见。但蒙恬这位小将锐气十足,竟压住所有各个将领,一马当先,冲到阵前。 蒙恬身形高大,宽肩阔背,劲腰长腿,骑在马上,凛然有大将之风。 只是看他端端正正一张脸,却生得一双大大的眼睛,目光纯澈,呼应微厚的双唇,给人以宽厚仁善之感。如不是脸上略带的几分稚气,谁能想到,他还是位不足二十的年轻小将。 蒙恬手持双刀安然立于马上。他这双刀青铜打造,看上去十分沉重,却有极薄而闪亮的刀刃,被阳光一照,霍霍然耀人双目。 穿着一身青色软甲的蒙恬,大声叫阵,声音洪亮醇厚,传出很远。 李牧刚要派遣将领前去接阵,旁边李落棠一拍马身,跃马而出说了句“父帅,让我来”,便不等李牧点头,已是打马飞驰,冲向阵前。 这边旁边的指挥战车上,此时多了一个人。这人便是素衣银袍的公子嘉。那公子嘉一清早送走了钦派特使一行,便快马加鞭赶到了大战前线。 此时公子嘉已经站在指挥战车上了。他看到李落棠前去迎战,心中一阵着急,回眼便望向身后。 在外人看来,那里空无一人,实际上却飘忽忽的站着两个鬼。 “赶紧喊小妹来。”公子嘉低声说道。他确信他的声音极低,旁边的人必是听不到。 王老师扬起骷髅头,对着谭大说:“还不快去。喊你师妹前来。” 谭大哼了一声,飘出去老远,说出的“得嘞”才传到公子嘉的耳边。 不多时,公子嘉看到风洛棠四人,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旁边还跟着飘得不徐不疾的谭大。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风洛棠急吼吼问道。 公子嘉也不多话,抬起下巴往那阵前努努。几人还在云舟之上,自是看得清楚。 风洛棠喊林煜将云舟带到正在对战的两人身边。李落棠已经和蒙恬交上手了,过了大约四、五十招。 这蒙恬的双刀和李信的刀法是师出同门,一起得自刀法大家叶空云的真传。他武功扎实,每一招式都一板一眼,但是却竭尽全力。 李落棠虽然剑法轻灵,却很快在蒙恬的刀下落了下风,毕竟她的武功和功力都不及蒙恬很多。 那蒙恬越战越勇,手中刀也是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将李落棠逼下马去。 风洛棠站在云舟上叹了口气,嘟囔道:“我的姐姐呀,真添乱。赵军里那么些个好手,你往前冲什么呢?” 然后她歪过头来对林煜说道:“煜哥,赶紧的,请我姐睡了吧。” 林煜心领神会,掏出一张符纸,向李落棠打去。在李落棠失去意识的瞬间,为了避免蒙恬进攻得手,邵易也配合着悄悄发出龙气,挡在蒙恬面前。 蒙恬只觉得双手的快刀忽然间感到一股压力,不能再挥动自如了。蒙恬正纳闷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这边风洛棠已经迅速夺舍李落棠。 只听风洛棠对着发愣的蒙恬娇叱一声:“看什么看?再来!” 邵易和龙煖辰也从云舟上跳下来,想要来帮忙。风洛棠却大声的说:“都别过来,我一个人就行。旁边看着就好。” 她莫名其妙的话把蒙恬喊得一愣一愣的。邵易和龙煖辰只好抱起双肘站在一边儿看着。 远远观战的公子嘉,长舒了一口气。有这些弟弟们助阵,这一阵是赢定了的啦。 这边蒙恬正在纳闷,那赵国女将怎么一惊一乍的,而且为何自己的双臂感觉千钧压力,竟使不出刀势。 然后他忽然双肩一松。那股压力没有了。蒙恬两手同时挽了个刀花,迅速开始了下一轮的攻击。 风洛棠收拢气息,不令人看到身后大涨的龙气,而是只用魂力灌注于银白色的镆铘宝剑。 她先是接了蒙恬几招迅猛的劈砍,然后双手在马颈上一按,跳起直立在马背之上,从空中一个箭步,飞向蒙恬的战马。 蒙恬用双刀去架风洛棠的镆铘宝剑,而风洛棠借着虚晃的一剑之势,使出了一个窝心脚,直接一脚踹到蒙恬的胸前,将他踢飞出去,滚落了马下。 蒙恬的战马撒蹄狂奔,回归了本营。而李落棠的宝马超光,向回跑了几步后,忽然又停住,慢慢的走回主人的不远处。 风洛棠和蒙恬两人开始步战。如单论这刀法和剑法,蒙恬不如风洛棠多矣。 风洛棠不仅蜀山剑法大成,加之几位师傅轮番教诲,也学了很多的流云剑法和扶风剑法。 如若做到一对一的近身相斗,风洛棠的剑法便如行云流水,使得是无懈可击。而蒙恬的刀法在风洛棠快如风、疾如电的剑招之下,渐渐露出许多的破绽。 风洛棠内心深处是不想伤着这员小将。她知蒙恬心性纯良、率真,也不愿对他使诈。 可是蒙恬真是对得起他那执着认真的美誉,完全不懂放弃,还在拼了全力不停的发起攻击。他的刀法也算得精湛,每一次挥刀,都不留余地,竟都是招招要人命的架势。 风洛棠不得已,只好使出蜀山剑法的连剑绝招,“竹海风”。这一招剑使出,好像万顷竹海在大风中摇动,每一招都含有数十招的影子。 剑影相叠,层层密密,同时向蒙恬扑去。蒙恬双刀在胸前挥舞,想要将所有袭来的延绵剑意全部挡住。 可那哪里挡得住?风洛棠此剑蕴含着第六界忘忧界的魂力,倾力而出。 蒙恬只觉得双膀猛的被巨力一撞,几乎失去了知觉。他的两刀脱手而出,大叫一声,被这力大无比的剑势撞得向后翻滚,直到数十丈外才停住。 他手一撑住地,便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之前,已是一片昏黑。 风洛棠见这一招,竟伤得蒙恬这么重,赶紧冲到前面想要将他扶起,并且问道:“你没事儿吧?怎么样?还能起来吗?” 她这变脸一般的关切,可把蒙恬弄傻了。蒙恬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女孩子关切至此,更何况是两军生死阵前。 蒙恬抬起大大的眼睛,满眼困惑的望向风洛棠,几乎都完全忘了自己正在和这员女将搏命,而此刻身前空门大开,那女将只消一剑,便可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虽然这些蒙恬忘记了,可是他身后的秦军将领们却看得惊险。早有几个副将舍了命的冲上前来,拖了他便走。 风洛棠还没和蒙恬讲上一句话,便见秦军已经将他们的右将抢了回去。她一跺脚,回身向后面的邵易问道:“少爷,我是不是出手重了?” 邵易笑着摇头说:“他没事儿。如果有事儿,怎么能成为未来的蒙恬大将军呢!” 风洛棠想想也对,便愉快的收起宝剑,打了声唿哨,那宝马超光飞也似的来到身前。 风洛棠翻身上马,喊上邵易、林煜和龙煖辰就要返回赵军阵营。可是突然,两军阵前风云突变,竟是赵军大军鼓声大作,冲锋的号角响彻原野。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九十九章 决战 风洛棠几人俱是一惊,抬眼看去,赵军已经是全线压上,发起了最强的冲锋。 秦军这边刚刚伤了一员大将,正在军心不稳,还未做好冲锋准备的时候。而其大阵的后边,也已经烟尘四起,显然是李弘的偷袭部队已经投入了战斗。 “正是此刻!”李牧的脑中闪过这句话。他迅速发布了命令,令所有各营,全部战车战团和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向敌人冲锋。 赵军这次猛烈的冲锋,是王贲所没有预料到的。他没想到小将蒙恬竟然受伤,失了这一阵,还正准备再派将领前去叫阵时,赵军的大冲锋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王贲看向李信。李信一脸忧色,沉声说道:“我冲上去顶一下。” 王贲立即颁布命令,前军变后军,由李信率领他前军所部,迅速挡住赵军的冲锋。而秦军大军全部向后压,守住井陉关。 李信领命而去。就见秦国军阵中,一骑黑马飞奔向阵前,重盔重甲,正是小将李信。他身后带领的一万多前军,也从中军快速向前线转移。 李信军将会有效补充左右翼大军的战损。可是赵军的冲击太猛烈了,正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秦军猝不及防下,竟然没有能够做出准确有效的反击抵抗。 等李信赶到阵前时,秦军已显出溃败之势。有不少的战车已被赵军摧毁。重甲骑兵战团也被分割包围,苦战不敌。 李信冲到右翼军,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蒙恬,对几个副将说:“快带蒙将军撤下去。我们来,你们退。” 右翼大军迅速集结,在收到主帅命令后向井陉关方向退去。而李信所率前军,用最快的速度列出一字长蛇阵,挡住了赵军的冲锋。 但是毕竟他们是刚刚赶到,立足不稳,成阵匆忙,只得边变阵,边力战,在李信的率领下,拼了全力,阻挡着赵军的冲锋。 可是一场全军压上的冲锋,那可是万钧之势,势如破竹。李信一人奋勇斩杀无数敌人,却仍然挡不住冲锋战线长达半里地的赵军的攻击。 他一边全力厮杀,一边对身边的将领们大喊:“不许后撤!保护主军撤退!”他知道如此迅猛的冲击下,秦军的颓势已经是很难扭转。 战场上的胜负之争,机会只在一瞬间。一旦开始败,便是败得再无翻转之力。而且,平原作战,一溃千里是伤亡最惨重的。 李信想着一定要用自己前军的所有力量,为大部队挡住赵军,保护他们安稳撤退。 不多时,秦军主营已经鸣锣收兵,发出了明确的全军撤退的信号。而赵军的战鼓却越擂越勇。咚咚的鼓声催动大军,连山排海,倾泻而下。 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赵军终于露出摧枯拉朽的力量,席卷而来。 但李信的前军仍在做顽强的抵抗。他在浴血奋战中,浑身的黑甲,已经浸染了血红。他所带领的前军正尽力守住阵地不退。 在秦军奋勇的抵抗下,赵军的战损亦很严重。 立在云舟上的林煜只向下望了一眼,喃喃说道:“这让我想起了一个词儿。” 已经回归云舟的风洛棠和邵易几人都望向他。 “凡尔登绞肉机。”林煜幽幽说道。 谭大忙问:“那是什么?” 邵易在旁边叹了一口气说道:“两千多年后的一场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残酷的战役,打了十个月,战争双方死了有近三十万人。” “别说那么多了,你们看。”风洛棠指着下面厮杀声震天的战场。 秦军的前军已经开始且战且退。 “秦军后方的大阵乱了。好像有赵军偷袭井陉关一带。”林煜从云舟之上,向远处瞭望着忽然说道。 “以少数突袭,是谁带军?”龙煖辰问。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风洛棠说着,不待其他人答话,一拉邵易,两人御起镆铘剑化身的白蟒,往井陉关一带飞驰而去。林煜他们的云舟只好马上跟上。 赶到之时,刚好看到李弘正中了那使刀的老将一刀。这一刀砍在他的大腿上,鲜血迸流。 李弘还在勉力抵挡另外一骑马上使双锏的秦将,没留神那步战使双锤的大将已经飞身到了近前。 那双锤大将纵身跃起,挥起一锤就向着李弘的头击了下去。李弘一杆银枪正用双手握住,刚刚扛住那双锏的两记猛砸,已经完全避不开这飞身而起击向头颅的重锤。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风洛棠从数十丈外迅速发出一道龙气,好似剑气一般,挡住了重锤的威势。 可尽管如此,因为她距离太远,剑气仍然不足以崩开力大沉重的铁锤,只是当去了八分的力气。 那重锤依然是用强弩之末的力量敲在了李弘的头盔之上。 李弘瞬间如雷灌顶,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风洛棠见李弘滚落马下,旁边持刀的大将就待要冲上去,一刀砍了他的头去。 这时风洛棠和邵易二人已经御蟒赶到了近前。邵易抽出金色的干将宝剑,直接一剑隔开了那人的大刀。 随后赶到的林煜再次祭出盘云令,调动狂风大作,飞沙四起,使得无论是秦军还是赵军,瞬间被黄沙满天遮蔽了双眼,什么也看不太清了。 风洛棠上前救起李弘,再一看周围的形势,原来李弘这支八千人的队伍,打到现在也只剩下不到三千人马,战损严重。 龙煖辰和林煜抢救了部分的伤兵,大约不足一千人。赵军所剩下的三千人,已经被重重包围,绝无生还之望。 风洛棠喊了句:“少爷,带他们走。” 邵易双手一划,催动法力,做出结界大门。而风洛棠使了个鬼开光,现出身形,对那群赵兵喊道:“李牧大将军有令,迅速撤离此地。” 同时林煜也显出身形,喊来幸存的副将,把李弘扛在肩上。林煜一指结界大门说道:“跟你们的将军往里撤吧。”说着将那背着李弘的副将一把推进了结界,送入了瀚海洲。 剩下的赵国官兵迟疑片刻,也跟上昏迷的李弘,冲入了结界。‘ 风洛棠让他们走时,尽可能多的带走他们的伤兵兄弟。瀚海洲之中早有安排。这些人一进去,便会得到紧急救治。 风洛棠想那李弘应该会无性命之忧了。只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与他的父亲和家人相见。 一刻之间的飞沙走石,令秦国人全都迷了双眼,喘不过气。 等他们挣扎着再想看清楚时,风沙渐停,周围的敌人全部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刚才的战斗一样。只是还有一些赵国的阵亡兵士的尸体,证明这里曾被赵军突袭。 ?? ?? 李信的前军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撑住,就被数倍于自己的赵军,冲击到不得不步步后退的地步。 李信勉力挥动战刀,继续将周围的敌人击退,同时不断发出命令,号令全军控制后退的速度。特别是两翼不能退得太快。一定要保持住防御的战线。 直到前军防守的战线已经被迫退出了将近五里路,李信回头看时,发现秦国大军已经消失在视野之外,这才命令前军加快撤退速度,但是仍然要保持住阵型。 等退出将近二十里地,冲锋追击的赵军也已现疲态。而秦军更是已经战斗到精疲力尽。 李信只觉得双手双臂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奋力机械地还在挥舞着手中的战刀,而冲上来的赵军明显已经不如刚才势头迅猛。 此时李信再回身而望,兴奋的发现几里之外,秦军已经重新又摆好了迎敌的大阵。整齐的方阵和一排排的战车,已经全部到位。 迎风招展的秦国战旗,虽然已经沾满泥污,却依然在风中猎猎翻飞。 李信心中大定。他高声命令全军急速撤退,撤往中军大营。 所有的秦军将士忽然拨转马头,一众重甲骑兵以能跑出来的最快速度,向秦军主营大阵撤去。 王贲指挥秦军重新列出大阵,前来追击的赵国军队只得止步不前。 赵军集结人马,也是尽快重新排兵布阵,以防秦军忽然反扑冲锋,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秦赵两军双方重新在井陉关不远的平原上陷入对峙。 尽管王贲列阵救回了李信的前军,但他心里清楚,这一仗基本算是输掉了。 因为他的七万大军,经此残酷战役,只剩下了四万人左右。 而赵军势头正盛。铺开的战线,现在几乎是秦军的两倍。如休整之后再次发起冲锋,王贲大军更加没有取胜的余地。 秦军现在只是排出这唬人的阵势,强制乘胜追击的赵军止步,但内里的战斗力只有将帅们才真正清楚。 是夜,双方再次休战。 风洛棠他们几人,这一天也是累坏了。在赵军疯狂追击秦军的时候,甩下了身后大片血染的战场。 四人两鬼便在那战场上,用狂风飞沙做掩护,不断的从死人堆里,将一息尚存的伤兵,无论秦赵,全部救起。 最后经过清点,三日的战事,他们共救出一万两千多名的伤员。其中可能有少部分,最终还是会不治而亡。但大多数应当都能在北冥基地最新医学科技的救治下捡回一命。 只不过这些人和以前桓齮大军的将士们一样,应当大都不能再返回他们的家乡了。 ?? ?? 退回主营帅帐的王贲心中郁闷无限。他这一回可真正体会到了父亲王翦说的“李牧可不好打”这句话的真正的含义了。 只是这种领悟,是以付出几万人的牺牲为代价的。 王贲叫来李信等几个高级将领,一起商讨眼下的局势。 李信说道:“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我们都没有能够和赵军抗衡。今日一败,再想翻身,除非有奇袭之计。” 王贲说道:“家父曾嘱咐这一次东进,一定要尽可能保存秦军实力。我们这一战伤亡太过严重。继续打下去,恐怕就是把所有的人都拼光,也未必能打到邯郸了。” “不一定。”李信忽然说道。 王贲猛然抬头,盯着李信急切地问:“怎么说?” 李信说道:“杨端和杨大将军那一路应当已经到达邯郸南。如果他们能够再增加四万兵力,也许就有足够的战力合围邯郸。” “你的意思是……”王贲不太确定李信的想法。 “但是这里有个前提,就是李牧那几万人不能回去。所以我们要快。”李信的语速加快。 “你是说,我们现在立刻向南,去和杨大将军的队伍会合。如果我们够快,我们可以抢上一个先机。”王贲盯着李信的双眼,解读着李信话语里的意思。 “直接去打邯郸!”王贲的脑中就像灵光乍现,忽然豁然开朗。他大笑道:“这个主意好啊!分兵是为了合围。” “如果我们通过这一战,把李牧的大军甩在这里,而用最快的速度合兵一处,也是能够合围邯郸的呀!就这么干!”王贲大声说着,拍案而起。 既然下了决心,王贲说干就干。秦军连夜趁黑,迅速通过井陉关回转晋中平原。到清晨之时,已经是撤离得无影无踪了。 李牧在半夜就得到探马来报,说秦军开始大规模撤离。深夜追击容易中埋伏。李牧是不会让赵军在井陉关那么复杂的地形地带里,陷入危险的。 等清晨时秦军全部撤走。李牧的中军也移动到了井陉关附近。 他满脸凝重,看着井陉关的方向,沉默不语。 周围的将军们,包括颜聚、赵葱和李牧的长子李际、小女李落棠,都以为大将军是因为痛失二子李弘在难过,所以没有一人敢出声相问。 大家却没想到的是,半刻钟后,李牧忽然抬起头,大声而坚决地命令道:“迅速集结大军,向南开拔。” 李际忙问:“我们不回藁城休整?” “来不及了!”李牧说道:“迅速回防邯郸。 赵国大军都来不及清扫战场,马上集结,重新就近补充战员。除留下一万人坚守井陉附近的城池以外,其余人马全部用最快的速度向南前进,朝邯郸方向进发。 李牧心中明白,那消失的几万秦军可不一定会退回秦国。最有可能的是,他们会直接与南路大军合兵一处,进攻邯郸。 如果是那样,那么现在,速度和最佳行军路线的选择,将是整个战役决胜的关键。 ?? ?? 李牧大军迅速向邯郸开拔之后,公子嘉也从藁城坐上了返回邯郸的马车。 走之前,他将那两只书匣,郑重地交给了林煜他们几个。 想起林煜见到两只书匣时亮闪闪的眼睛,和小妹扑上来抱住书匣的激动,公子嘉的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就知道他们一直在找这个。虽然不知道他们想从这份古老的地图上找到什么,但公子嘉相信那一定很重要。 公子嘉必须马上赶回邯郸,抢在后面大战之前要能进得了王城。 他很奇怪林煜他们走前对他说的话。 “没有大战了。”林煜抬起眼看着公子嘉说道:“大哥回去路上不用着急。慢慢走就好。” “为什么?”公子嘉忍不住地问。 风洛棠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啊,因为那是李牧啊!” 公子嘉还是不解。那几个少年也不再多说,就准备告辞。 谭大站在邵易身后,飘飘忽忽,右手端着骷髅头王老师,跟公子嘉说道:“我俩走了以后,你睡觉会不会更安心了?” 公子嘉略一躬身说道:“有大师兄常在身边,求之不得呢。” 两只鬼听了桀桀地鬼笑,表现了一把鬼的开心离别。 几人就此分手,约定月余以后的春社之日,在邯山院再见。 第十卷快速战抗击南北路,李牧军决战番吾城 第一百章 河漳 从番吾赶到邯郸南,大约五百里路。 李牧自大军开拔,便传令所有上下级军官,能奔不跑,能跑不走,总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邯郸。 赵军五万多人,以步兵居多,还有战马拉的战车三百多辆,全军行进的速度很难尽人意。 倘使一个成年人,不吃不喝,一个时辰最多能赶二十里路。为了抢在王贲大军之前,李牧勒令全军,不得休整,日夜兼程。 所以他这五百里路,只用了不到三天。 等连续急行军而精疲力尽的李牧大军,出现在邯郸城外的时候,邯郸城头战战兢兢的守军,发出一片欢呼。 李牧军绕城未入,直奔城南的长城一线防线。 漳滏长城仍然屹立不倒,真要归功于守将欧阳尚。 迎上来的欧阳尚半月不见,已经是胡子拉碴。本来是个长脸俊朗的中年军官,这会儿看上去,满脸风尘狼狈,显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欧阳尚年纪接近四十。平日也是很注重仪表的一位儒雅战将。他五绺长须,柔和的卧蚕眉,一双眼睛总是精光外露,看人时犀利得很。 欧阳尚心性率直。如果说他是个有信仰的战将,那他唯一的信仰就是大将军李牧。 他跟随李牧多年。从燕赵边境征战到匈奴大漠,再从草原大漠,回到秦赵的战场。欧阳尚在过去十几年中,从来没有一刻怀疑过大将军的权威和指挥。 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忠心贯彻李牧大将军每一次的战略部署。因为每次,他收获的都是胜利的愉快。因此,他对李牧说的每一个字都笃信不疑。 远远见到那李字大旗,刚刚经历过攻城恶战的欧阳尚,两眼几乎要湿润。他揉了揉眼睛,禁不住的咧开嘴笑得合不拢。 他带着一干守城军官副将,冲上前去,单膝跪地,就给大将军请安,说道:“大将军你可来了。尚不负将军所望,漳滏长城一线还在。” 李牧安排长途奔袭来的五万人马,加上沿途补充战员的两万,共七万大军,在邯郸城西南扎营,原地休息待命。 他嘱咐各营将所有的战旗旌旗全部列出,必然要使秦军远远的便可看到。 看见自己的副将欧阳尚,李牧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欧阳将军辛苦了,有将军在,长城就像铁铸的一样。” 这句话说得欧阳尚满心满胸热腾腾,胀满暖意,舒泰得不行。 ?? ?? 羌瘣正在漳水北岸长城脚下休整。 两日前开始到昨日,他共向长城之上的赵军,发起了三次冲锋。 此时他同时接到了探马的两份战报。一份是王贲大军率领四万多人马,正极速向邯郸行进,准备与杨端和大军会合,共围邯郸; 另一份却是说李牧已到邯郸,驻军邯郸城西南,连营数里,足有七八万人之多。 羌瘣两个嘴角向下紧了紧,只说了一句:“晚了。”然后,他叹了口气。 驻扎邺城的中军大营,已经给他发来了撤回漳水以南的指令。 他仰头望了望还在山峰上点着烽火的长城,多少有些不甘心。倘若再给他增加一万人马,再给他多三天时间,这长城又有什么破不了的?! 漳滏长城大多为土坯构成,只有在山口处才是巨石垒筑的。 那山上更高处的烽火台,已经连续点了大半个月的烽火。也不知道邯郸城里的权贵,有没有闻到这烽烟的呛鼻味道。 三次攻城,双方伤亡都很惨重。羌瘣作为攻城一方,被滚木雷石压制,箭雨从上而下地倾泻,死伤秦军士兵无数。 可是他的投石机和秦国强弩,也没少在那城墙上收获赵军牺牲的性命。 羌瘣目测,双方各自都大概有四、五千人的伤亡。但是羌瘣觉得冲锋战死的士兵没有白死。 他仔仔细细计算清楚了赵军的兵力部署,细查到他们每一个城垛之间的防守换防。 每一次滚木雷石间隔的时间,甚至就连箭矢从上向下射击的速度、距离和山风对于箭矢射击准确性的影响,羌瘣全都用他那一双笑眼儿,仔仔细细的记录了下来,存在了心里。 他用三次猛烈的冲锋,试探出了赵军抵抗的实力和极限。那么如果让他羌瘣再来一次…… 他掏出自己怀中的一块薄绢,上面有细小的蝇头小字,记得清清楚楚的,都是赵军整个长城一线的部署,和下次进攻需要准备的军需。 下次再攻城时,应该是需要对兵种和兵力设置做出调整。羌瘣都写了下来。 “不虚此行。”他轻笑着自言自语。然后他吩咐道:“撤吧。” 不足一万秦军,在丢下几千伤亡之后,开始陆续渡过漳水,回到南岸的邺城主营。 那边李牧大军在旷野上扎营休整,这边羌瘣便抢着时间,快速过河回防。 在没有和王贲大军会合之前,战局不明朗。羌瘣也是建议杨端和大将军,不要冒进,暂时先守住邺城,等待机会。 ?? ?? 蒙恬在一辆颠簸的重甲战车上,缓缓的醒来。刚一恢复清明,他便觉得这疾行之中的战车,把他颠得好似要骨断筋折,脑仁乱撞,怎一个痛字了得? 蒙恬睁开眼,意识到大军正在迅速的奔袭之中。他双手微撑,想要坐起来,却被那战车一个猛颠,后脑咚的一声又磕回去了。 战车上还有驭手和长矛手,看到小将军醒了,大声的喊起来:“蒙将军醒了!蒙将军醒了!”这声音,一声接一声,好像接力似得传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正是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李信。 他追到与蒙恬的战车并驾齐驱,忙一脸关切地俯身向蒙恬问道:“醒了,怎么样?” 蒙恬摇摇头,苦笑道:“还没死。” “快给蒙将军去拿水来!”李信吆喝周围的兵士。早有随军的军医也赶了过来,爬上战车,给蒙恬搭脉验伤。 直到那军医告诉李信蒙恬的伤势已有好转,李信一直阴沉的脸上这才稍稍松了松神情。 “李落棠。”李信小声说道:“没想到那小女将还挺厉害。下次我可得会会她。” “别。”蒙恬在车上张口道:“你最好别碰上她。我打不过,我看你也必定打不过。” 李信从鼻子里出了声“啧”,说道:“那可不一定。我自有我的手段收拾她,给你报仇。”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倒使得这快速的行军没那么枯燥。蒙恬不多久,还是让人牵来了他的马,宁可趴在马背上,也不想让这战车颠散了架。 对于四万多秦军来说,要绕过太行山间的路,穿过晋中平原,再直插到邯郸附近,确实是一条绕远的路。 虽然早走了一整夜,却仍然用了将近五天的时间。等他们也是疲惫不堪地赶到时,远远早有赵军连营数里驻扎眼前。 迎风招展的李字大旗,飘扬在邯郸城的西南。李信这心刷的就凉了,低低道:“还是晚了!” 旁边趴在马上的蒙恬歪过头来,看着他问:“什么晚了?” “大势已去。”李信说道:“我们还是太慢了。” 前面王贲也看到了李牧的大军。行进中的秦军停下来,离赵军五里也摆开连营。 李信内心其实是很紧张的。他非常担心李牧会趁秦军长途跋涉、疲惫之际,发起迅猛的冲锋。 但是所幸赵军巍然不动,并没有发起攻击。他还在心中默默的揣摩,为什么战机把握奇准的李牧,会放弃这个打击秦军的机会呢? 羌瘣也有同样的担心。在得知李牧大军已在不远处驻扎,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横渡漳水是个花时间、费工夫的事儿。他最担心的就是赵军从长城上冲锋而下。那可就是如下山的猛虎,对他这只过河的病猫肯定一扑一准儿。 如再加上李牧大军的远胜于己军的数量,羌瘣这支小队伍可就不够拼的了。 羌瘣紧张地注视着长城一线,指挥自己那万来人迅速过江。他特别嘱咐一定要让那些投石车和攻城器械,尽快渡过漳水,回归本营。 然而令他非常奇怪的是,赵军放过了他们,没有发起冲锋。他心中不禁觉得,这可是万幸。 转念又想,留得我的命在,城上的那些人,必定是会后悔的吧。 ?? ?? 其实秦国人哪里能猜到,李牧大将军的按兵不动,全因为王城传来的一道王诏。 自那秦军出兵东进,最终,是赵王迁和畅太后做出了让步,准许李牧率军抗敌。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李牧这大将军一上任,竟然直接丢下两万人马守着长城,自己却一路北上,远离邯郸而去。 这可让王宫中的母子二人,夜夜睡不着觉。 那畅太后在朝堂之上,以泪洗面,哭得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让做完特使从藁城赶回来的春平侯心疼得紧。 畅太后虽没有指名道姓,却将朝中文武骂成无能之辈,竟让那夷狄之地的秦国人欺负到了头上。 赵王迁岁数不大,从没见过这兵临城下的架势,也是终日里惶惶恐恐,总担心李牧大军在几百里之外,而自己这座邯郸城,指不定一夕之间就被攻破了。 紧张的情绪弥漫了多日,终于见到李牧回防邯郸。一直以来的担惊受怕,全变成怨意愤懑之气,一股脑儿的砸向了李牧。 这道王诏是直接传给李牧的。只说是赵军兵士抛洒的热血,不能作为军功进阶的垫脚石。赵王的原话是:“如果靠死伤几万人去打仗,这样的将军谁还不会做?!” 王诏措辞严厉,一边指责赵军冒进,伤亡惨重;一边责令好好的守住邯郸城,不许再做有伤国力和军力的轻率之举。 李牧就算再不通政治,也能看明白这字里行间的指责和埋怨。 他如果此时抓住战机,主动出击,就坐实了“冒进轻率之举”。在王庭的眼皮底下还不听王上的安排,不是忤逆又是什么? 李牧一阵窝心。想到那恐怕是连尸首都找不回来的二儿子李弘,只觉得一股怒气憋在心间,无法排遣。 他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大将军主帐里整整一天,不见任何人,只是吩咐各军严密防守,不可随意轻举妄动。 由此,王贲大军得以充分休整;而羌瘣也平平安安地渡过了漳水,回到邺城主营。 ?? ?? 风洛棠他们几人,自是日行千里,提前了很多天便赶回到邯郸。他们寻了一处高高的山崖,垂腿坐在悬崖边儿上,俯瞰着漳滏长城和那条蜿蜒的漳水。 羌瘣的三次攻城,他们一次都没拉,清清楚楚、从头到尾地观摩了一番。 战争的惨烈,让几人唏嘘不已,经常大半天,都没有人说话。 此时,羌瘣平安渡过了漳水。风落棠说道:“这个小将军看着不白给。” 邵易说:“那还用说。他是后来灭赵国时王翦的前锋将军。” 林煜在旁边慢慢说道:“一个有心人。真正走心的人都很厉害。” 鬼师兄谭大由着山风飘上飘下。他右手托着的骷髅头王老师说道:“李牧大军已回来。这邯郸城算是保住了。你说进攻长城的时候,你们几个也不帮帮忙,死了那么多的人。” 风洛棠低声说道:“我也想啊!煜哥不让。” 林煜很有耐心的再次解释道:“我们不是来改变……” “知道了,知道了!”风洛棠打断他说:“道理都明白。我们不是来改变历史的。蝴蝶效应嘛!但是看到那么多人白白死了,好可怜。谁还不是爹妈养大的?” “这些人没有白死的。他们的生命推动了历史的前进呢。”龙煖辰说道。 “就这?打得血流成河,历史就前进了?”风洛棠不服气地反问道。 “如果没有这一仗赵军巨大的伤亡,赵国仍然会有一战之力抗衡秦军。那秦国的统一,不知又要延后多少年。这不就是用生命推动历史吗?” “这样解释也可以?”风洛棠气不过,撅着嘴在悬崖上晃着两腿,又道:“那干脆我们帮秦国人把赵国的兵全杀了。秦国直接过来接管就好了。” “那怎么行?!”龙煖辰在旁边反驳道:“一个强大的帝国,就是要从战斗中浴火重生。” “嗯。”邵易接着说:“杀戮不是目的,也不是手段,也许只是物竞天择的进化吧。” 几人闲闲地扯着,却发现王贲大军那面好像有些异动。 ?? ?? 王贲是真心有些心焦气躁。 急行军近千里赶到邯郸郊外,腿都快跑断了,却“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愣是没能按计划形成对邯郸的合围。 他和李信等几员大将反复商议,认为杨端和一路大军伤亡不重,应当仍有接近七万的兵力。 如果王贲大军率先发起冲击,杨端和大军里应外合,应该还是有机会打破赵军的防守。 所以,在休整三日之后,王贲决定,发起一次攻击。 此次攻击依然以李信为前军,左右翼同时压上,务求一战而力透赵军阵营。 秦军此时士气已然有所恢复。将士军兵均希望能一雪前耻,将番吾的败绩挽回一二。 所以,秦军个个摩拳擦掌,上马的上马,御车的御车,就待一声令下,冲向已经摆好防御阵型的赵军。 王贲站在指挥战车上,大手一摆,命令道:“击鼓!” 秦军的冲锋开始了。喊杀声震天,李信带领前军一路向前冲去。 然而正在此时,所有人的脚下开始颤抖。 这种颤抖绝不是重甲战车和重甲骑兵滚过地面的那种震动,而是一种幅度巨大的抖动。 大地真的抖动了起来。 一霎时,冲锋中的秦军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零一章 地动 这突然而至的大地震动,让山崖之上的几个少年心下惊骇。 风洛棠随即弹起,向后掠去,同时伸手拽住邵易衣袖狠命一拉。 邵易也随着往后一纵,口吐一句:“操!” 而那平时波澜不惊的林煜,也是长身跃起,顺手将手臂拦在龙煖辰胸前,往后一拨,应声道:“我操!” 两个大都市少年,在这天灾的震撼下,终于将心底里痞到极致的浑话脏字全吐了出来了。 风洛棠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去!” 几人仍旧在这地动山摇的悬崖上站立不稳。山上已有隆隆巨石滚动的声音,显示有地方已发生山崩。 树木萧瑟摇晃,咔嚓地连续折断。一时间,山上竟木石俱下,滚动撞击,崩起无数碎石乱枝,令人简直无处落脚。 大惊之下刚回过神,却听林煜大喊一声:“煖辰!”风洛棠和邵易连忙看向龙煖辰。这才看出龙煖辰的不对劲。 只见龙煖辰那黝黑的脸上满是张皇,木然得如脱了魂魄。他双眼已是无神,眼中黑气流转,已经失去了目光的聚焦。 龙煖辰浑身都在颤抖。虽然他紧紧握住双拳,却依然不能止住双肩两臂的抖动。在他的背后,团团的黑气肆意冲撞,仿佛惊涛骇浪,无处发泄。 这样的龙煖辰似乎下一刻,就会被这还在不停抖动的大地吞食而去。他浑身透出的内心惊惧,全在那一阵阵战栗中,散发出来,是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恐怖。 林煜虽然没有龙煖辰肩背宽厚,却比他身形修长,高出半头。他伸出长臂一揽龙煖辰的双肩,往胸前一扣,用身体紧紧抵住龙煖辰,然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煖辰,不怕,不怕!我们在呢。” 龙煖辰此时的大脑中一片血红。 他仿佛看见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那场大地震。那奔涌而来从山上倾泻而下的泥石流。那瞬间被掩埋的村庄。 在他的想象中奶奶在绝望痛苦中闭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龙煖辰在这一刻,所有的意识和身体已经全部融化在那个大地震的瞬间,那永不停歇地吞食着所有亲人、一切的眷恋和漫长过去的大地抖动。 他的神智如同被巨浪砸碎的岩石,化作齑粉,混合着泪水慢慢的渗入地下,就要消失不见了。 这时候,他才听到一个声音远远的在喊他,煖辰,别怕。 龙煖辰使劲的遏制住自己的颤抖,虽然没有成功,但他依然在努力挣扎,用他的魂力和全部的龙气在压制绝望。 可是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害怕前所未有地袭来,盘踞不去,夺取他的呼吸和心跳。 “别怕。我们在呢。”他听到煜哥的声音,感到一个炙热的胸膛正在给他力量。 龙煖辰慢慢一点一点的,从大地的深处把自己已经散落不见的勇气,慢慢的抽离回来,慢慢凝聚成意识。 风洛棠终于在龙煖辰那印满黑气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清明的目光。她拽着龙煖辰仍然在抖动的衣袖,小声说:“黑哥,黑哥你别吓我。黑哥,我是小妹。黑哥,你看看我。” 然后她猛的一推少爷,语气中带着哭腔喊道:“少爷,帮帮黑哥啊!” 邵易运起雷焰之火一掌,猛的拍在龙煖辰的胸口,喝道:“三哥。” 龙煖辰被这灼热的一掌拍醒了。他的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坚定。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看了面前的风洛棠和邵易一眼,微侧过脸,对着仍然紧紧搂住自己的林煜说道:“煜哥,放心。我没事儿。” 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邵易说道:“大地震。秦国的大地震。这里不是震中,但震感如此强烈,想必这次秦国受灾严重。” ?? ?? 秦国,咸阳宫。 大地震发生的时候,秦王嬴政仍然埋头于案几那堆积如山的竹简中。他每日批奏的竹简不知多少,需要宦官们用带有轱辘的小木车,一车一车拉进拉出。 但忽然之间,整个咸阳宫的木楼开始颤抖。案几上的那些竹简,乒乒乓乓的碰撞起来,有的直接滚到地面,刷的铺开,和地板发出清脆的噼啪撞击声。 嬴政想要扶住案头,可是那案几摇晃得比他的身体还要厉害。他勉力稳住双脚,抬头看去。整个大殿的横梁也在抖动。木椽子之间的榫卯嘎嘎吱吱的,仿佛就要崩裂开。 嬴政尽力朝窗边奔去。此时他正在咸阳宫大殿的二层。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这宫殿别这么宽大。 咸阳宫非常高大。每层大殿总有三人多高。嬴政跌跌撞撞跑向窗边,身边的护卫和宦官们,呼号着向他跑来,但都在中途跌倒翻滚。 一个洪亮浑厚的声音从楼梯的方向传来。嬴政知道,那是他最信得过的尚书卒史赵高。 赵高魁梧的身形顶着猛烈的摇晃一步一跌地跑来,却因着横七竖八摔倒拦路的侍卫和宦官们,不能够立时到达嬴政的身边。 他正欲再次爬起向窗口扑去,却见一道火红的身影,竟从窗外飞身而来,跃入大殿二层阁内。那身影进入的时候还轰然撞碎了窗棂。 来人如旋风一般,兜转过来,将嬴政猛的卷住抱起,往身侧一夹,身形便重又朝已经碎裂的窗棱处,跃了出去。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那人的一袭艳红大袍,在迅疾奔跃中呼啦啦四下飞扬,一晃,就从窗口处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一条长而黝黑的粗壮大鞭,猛的绕在了大梁之上。大鞭立时拉紧,眼看即将崩断之时,又撒开向下一滑,准确地向楼层间的廊柱绕去。 赵高飞身扑到已经毁坏的窗棂之前,终于看清了那红色的身影。正是一袭赤红蟒袍的火正宫熊启。他在秦国的另一个身份家喻户晓。秦国右丞相昌平君。 熊启虽为楚人,却自小被母亲华阳夫人收养在秦国,在秦国长大。虽然其亲生父亲那个时候已经贵为楚王,但自小饮秦水食秦粟的熊启,可以说是比赵国长大的嬴政,还要像秦人。 朝堂之上,熊启五年前就已经官拜右丞相。他比嬴政大了整整十二岁,在十三年前嬴政刚刚登基之时,就同当时嬴政的仲父吕不韦一起平定了长信侯嫪毐之乱。 江湖之上,熊启自小由华阳夫人延请楚国武功绝世的火正宫大巫祝芈霆菖,亲自十年如一日地教导,直到熊启继承了大巫祝一职和师父的黑色大鞭墨滕,成为新一代江湖的顶尖高手。 所以对于嬴政来说,熊启一直是他身后枝繁叶茂可以依靠的大树之一,给予了他所有的忠诚和支持。而今这天灾之刻,竟是又一次拼了命来相救,嬴政心中感激异常。 追到窗前的赵高,也毫不犹豫飞身鱼跃,从三人多高的咸阳宫二楼纵出,落在大殿正前方青石铺就的广场上。 他迅速跑到嬴政身边,跪倒伏地,沉声道:“卑职救驾来迟,请王上责罚。” 一身红袍面色凝重的熊启,已经将嬴政稳稳的放在了地上,默而不语地站在一边。 嬴政抖了抖双袖,看了眼拜倒的赵高道:“你个文臣书吏,比其他人都早到得近前,已是不易,快起来吧。” 然后嬴政再没有看赵高,而是目光热忱地望向熊启道:“昌平君可安好?” 熊启已经收回黑鞭墨螣,行礼道:“王上放心。我没事。这是一场大地动,恐怕波及不小。” 最激烈的大地抖动已经过去,虽然不断还有小的余震,但刚才惊慌失措的人们已经渐渐找回了镇定。 嬴政身边已呼啦啦围上了不少人,有侍卫、宦官、当值的官员,也有赶来的王宫医师。 昌平君满脸忧色,沉稳但大声道:“来人哪,速去查看宫中情况。” 又一阵摇晃过后,周围人们终于再次站稳了身形,可才刚被晃得七荤八素的,众人现在头脑中还忍不住在晃个不停。 侍卫头领和秦军的部分长官已经全数跪倒在殿前,正要开口,又一阵地动之后,就听轰然一声,咸阳宫侧殿的几间房,已经全部倒塌了。 尖锐撕裂的惨叫声从那殿中传来。嬴政只吐出四个字:“速去救人。” “诺!”答应得最响亮的是他近前的赵高。赵高站起身来迅速作出了布置。他头脑清晰,吐字分明,火速派出十几队人,分别查看咸阳宫各处受灾情况。 赵高请示了右丞相昌平君,又迅速发布命令,派官员和部分秦军前往咸阳附近各州县查看灾害情况,同时勒令守卫咸阳宫的护卫队严阵以待。 咸阳宫速调所有医师郎中,前往咸阳宫附近,设立临时救治医所。无论是咸阳宫内宫外受伤的,只要一息尚存,都一并送往救治医所集中治疗。 秦王嬴政特别批准,由护卫首领领命,速去将王宫中所有成药和珍贵药材全部取出,送往紧急救治医所。 周围一干人众领命而去。秦王嬴政忧色更甚,因为此时他想到了那支十几万人在外征战的秦军。 他低声唤道:“昌平君。” 熊启忙拱手说道:“王上请吩咐。” 嬴政从怀中摸出虎符道:“你快马前去阵前,速传我王诏,将我大军招回。此等天灾,而我秦国又有大面积新收服的疆土,恐怕迟则生变。” 熊启不再多言,只答了一个“诺”字,便迅速几个飞跃,消失在一时间就已经是处处断壁残垣、暴土扬尘的咸阳城里。 ?? ?? 咸阳城西南五十里,谢庄。 虚螳骑着马正在山路上赶路,突然袭来的大地震,让他在第一时间拨转马头,向回飞奔。 在大地摇摇晃晃的剧烈抖动中,虚螳的马简直可以说是横冲直撞,完全跑不稳。但是虚螳拼命的打马。他得回去,必须马上回去。 二十多天前,虚螳和苦蝗终于在走了近一个月之后,才回到谢庄。作为九宫的杀手,他们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是他们有自己的家乡。 这个叫做谢庄的小村子,就是他们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村子不大,只有七十多户人家。 当虚螳两人牵着四匹马回到家乡时,虽然大多数人已经不记得他们,但是作为里正的叔爷爷,还是收留了他们。 今天早晨的时候,虚螳的心里可高兴呢,因为叔爷爷已经给他和苦蝗,指认了一块可以盖房子的宅基地。 他晌午准备骑着这匹马,到九里外的镇子上卖掉马,然后用钱请了工匠,再采买些原料,就可以开始盖房子了。 可是这突如其来骇人的大地震,让他一下子被恐惧攥住了心。必须得马上回到村子,不知道苦蝗哥…… 他不敢想,拼命的抽着马鞭,想要更快。 他们两人刚回到谢庄时,一直是暂住在城东头的土地庙里。那个土地庙全是土胚子垒的,又很低矮,赶上像这样子的震动,估计一瞬间,就变成一个土堆了吧。 虚螳想到这些,心中更是急得要发疯。可是没想到,他刚跑了不到一里地,前方的道路就已经被山上落下的巨大落石,全部砸毁挡住了。 虚螳没有犹豫,他只看了一眼本来还可以值个二、三两银子的马,就立刻翻身弃马,运起轻功往谢庄的方向狂奔。 他强行穿过还在扑簌簌落土的山崖,手脚并用,翻过那些巨大的落石,一刻也不停留。 作为顶尖的杀手,他的身手是不会被这一路的頽崖落石挡住的。他不断抛出飞龙爪,扒住巨石的顶端,几个翻跃,就沿着飞龙爪长长的绳子,上到了巨石之上。 虚螳攀援起来身形矫捷,如灵猿攀树、壁虎爬墙,坚韧而不停地越过塌毁的山路,朝着半山那熟悉的小村庄飞奔。 远远能看见村子大概位置的时候,虚螳的心已经凉了。哪里还能再找得到谢庄?! 曾经房屋错落炊烟袅袅的小村子,已经全部被夷为平地。山上滚落的无数土木山石,将至少半个村子推平了,只看得出一片乱石岗。 而另半个村子,也已经连断壁残垣都找不到。所有房屋全部坍塌了。 所幸虚螳还是在那些废墟上看到几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孔,但看样子村子里还是有幸存的人。 虚螳使劲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喊:“哥,哥!你在哪儿?” 他爬上一块巨大的石头,辨别了一下方向,才发现原来土地庙的那个地方,早就埋在乱石之下了。 他的胸口一阵剧痛。刚才连气都喘不过来的连续几里地的奔跑,让他感觉一口腥甜涌上喉咙。虚螳两眼一黑,就要向前栽倒。 可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小螳螂,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了!” 虚螳猛的抬起头,眼中充满喜色,喊道:“哥,你在哪儿?” 苦蝗高大魁梧的身躯,从一堆废墟后面转过来,大声喊道:“快来,快来帮忙。这底下还有人。” 虚螳用满是破口的手抹了把脸,强压下喉咙中涌上的鲜血,朝着苦蝗就奔过去。 苦蝗正带领着村子里十来个幸存者,拼命的想要挖开倒塌的一间土屋。他们用肩顶,用手推,全身用力,费力地把一条巨大木质房梁,从砸在上面的碎石乱土中撘起来。 “这是五叔家。快!五叔一家人都在下面。”有个大汉急得满脸流泪,边喊边使着蛮力。十几个人手脚并用,奋力地向下挖着,只因为好像听见那些木头石头下面,有人的声音断断续续。 虚螳和苦蝗两人起先还运起内力,渐渐的也体力不支。直到日头偏西,大家才把那一处房子上面压着的碎烂石头和木头搬开了一部分。 可是,他们看到的是惨不忍睹的人体断肢,和已经完全被砸成肉泥嵌入土坯和碎木头中的人形尸身。 殷红发黑的血还在不停地渗出来,一滩滩向外缓缓扩散,让空气中都散发出血腥的味道。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零二章 赵高 谢庄十几个幸存的人还没有放弃。虚螳和苦蝗与还能有力气走动的几个人,仍然不停地扒开刨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江湖人称如影随形螳螂刀的少年虚螳,用他那名贵宝刀碧松螳螂刀,不断挖入废墟里。刀身上的碧绿色松针花纹已经被黄泥烂土附着。 而早就名扬天下的杀手“戌”正在用他那对天下少有的雌雄匕首“双极”拼命斩开断树折枝,刨开泥土。锋利无双的宝刃早已糊满泥土,看不出煞寒的光泽。 可是他们还是没能救起多少人。村里大多数的人,在大地震那一瞬间,不是被砸在自己的房子里,就是被山上成堆的巨石掩埋在下面。 天快黑的时候,筋疲力尽的众人才知道,整个谢庄就只剩下这三十多个幸存者。其中还有十多个受伤很重的人。 虚螳和苦蝗连挖带刨整整一下午,只救出了两个孩子和一个女人。那女人的一条腿大概保不住了,已是断得血肉模糊。 可那两个孩子竟奇迹般的活下来。一个六个多月的小娃娃,被一面撑在木梁上的门板掩护在下面,竟然毫发无损。 另一个孩子两岁多,是被爹妈护在身下才得以幸免。只是护住他的夫妻二人都早没有了呼吸。 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人们,随处倒地就躺在山石上,瞪着发呆的双眼,仰望着渐渐黑下去的天空。 人们知道有亲人在咫尺之遥的地下还有一口气等着救援,可是就是绝望地找不到。希望和废墟里的谢庄一起仿佛正在被黑暗吞没。 白日里极度的疲劳,几乎夺去虚螳所有的意识,也让他那听风辨位的绝技丧失殆尽。 正在冰冷的寒夜里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虚螳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宛如天籁。 “这里应该还有一个村子。哎,这边有些人。” 然后,他感觉忽然之间,黑夜被点亮了。一团火热的光球照在天空上,四周如白昼一般雪亮。而且,那光球还源源不断地发出热度,迅速让虚螳的周身暖和起来。 他感觉旁边的苦蝗腾地猛坐起来,大声喝道:“谁?” 就听见刚才那个清脆的女声说道:“咦?还有两个熟人呢!大哥快来看!” 虚螳睁开眼,就见黑夜里的空中有一团燃烧的火,照耀着四周漆黑的村庄废墟。他定了定神,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锦袍风采卓绝的少年人。 那人面色俊美沉静,一双清澈的眸子,正热切的望着他。苦蝗猛一拉虚螳,从地上跃起来。两人往前匍匐几步,跪在地上。 虚螳用已经沙哑不堪的声音问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虚螳喊着“公子”,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哽咽起来。而此时他也听见苦蝗的声音里也带着激动,说道:“公子,这里太危险了,你怎么会来?” 公子嘉将他们两个赶紧拉起来,说道:“没想到遇上你们。太好了,你们没事太好了!” 两人再抬头看时,见公子嘉身后四个风采绝伦的少年,正立在一片乱石之上。 林煜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是虚螳不认得的。那是生命探测仪。是风洛棠他们几个火速回北冥基地取来的。 从大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四个人便迅速赶到景明宫,查看公子嘉的安危。 五人聚首后,风洛棠提议,应当尽快赶到震中,帮忙去救援。 龙煖辰最是赞成这个计划。大家也觉得只有一场全心全力的救援,才能真正驱走龙煖辰心中的恐惧。 所以他们让公子嘉赶紧准备一些药品,乔装改扮,先行潜出邯郸城。 而风洛棠几人回到北冥基地,带上生命探测仪之后,请求北冥基地再次派出更多的医疗人员赶往瀚海洲,准备接应大地震的伤员和难民。 五人在邯郸城外汇合,穿过结界,直接抵达了这次秦国大地震的震中附近。 在来到谢庄之前,他们已经救援了好几个自然村落。直到天黑了之后,才按图索骥地找到了谢庄。乘着云舟找到这片废墟还真是颇费了些周折。 邵易上前来问虚螳:“你们这里除了你俩还有能动的人吗?” 虚螳答道:“还有十来个。” “叫他们起来。”邵易急速的说道:“咱们赶紧救人。” 苦蝗困惑的扬起脸:“救人?” “是!”公子嘉一指林煜手中的奇怪物事说道:“生命探测仪查到,有不少人还活着。”他也是才学会这个仪器的名称,并已经领教了那东西的厉害。 虚螳两人惊喜的赶紧去喊人。而举着生命探测仪的林煜,已经开始指挥公子嘉几个人,进入救援状态。 五少年施展魂力,用龙气迅速将那些巨石、碎木和泥土扫开。一番动作将谢庄那些幸存者们看得都惊呆了。 只见空中巨石飞舞,木屑和石块纷纷向山下落去。很快,在林煜指挥大家清理出来的地方,众人发现了不少被压在下面的村民。 虽然还是死了很多人,但是仍然有受伤活着没有死的。谢庄的那些青壮看到这一幕,都激动地冲上去帮忙。 他们大叫着认出来的亲人和邻里,手下不停地将那些还有气息、仍然在呻吟的人们,从土堆废墟中扒出来,并将伤者并排放置在旁边的空地上。 遇到那些已经残破不堪的尸体,众人也小心翼翼的收拾出来,单独停放着。 虽然在白天大家已经是精疲力竭,但是在这黑夜里的救援,由于看到了很多被救出来的人还有生的希望,给了众人他们无穷的力量。 所以人们不知疲倦的尽力忙碌着,直到根据生命探测仪显示,最终不再有活着的人了。大家心中一阵失望,这才发现经过大半夜的忙碌,竟是又救出来二十多人。 虽然被救的都是伤者,中间有的还伤得很重,奄奄一息。 邵易当着众人的面,在空中再次做出结界大门,口中一声哨笛,清鸣响亮。 结界大门一开,骑着斑斓猛虎的宋意飞奔而出。 他面色皎洁。额上的龙族印魂闪闪发亮,衬得他的双眼熠熠生辉。 宋意大声的向风洛棠拜道:“龙相,请吩咐。” 虚螳和苦蝗双双睁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地惊呼道:“寒蜩?你是杀手‘辛’?” 旁边的风洛棠用手轻轻摸着那斑斓大虎的脑门儿,对他二人说:“宋意将军,现在是我行龙一族的将军了。” 宋意露出一个大大的骄傲的微笑,然后道:“苦蝗大哥、虚螳小弟,真没有想到,咱们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见!” “能一起救人总比一起杀人好得多,对吧?”风洛棠笑嘻嘻地凑上来说道。 三个人都重重地点点头。林煜走过来,目光平静,给风洛棠朝结界大门使了一个眼色。 风洛棠赶紧吩咐宋意道:“速速带这里所有人离开此地,送回瀚海洲救援受伤的人。” “末将得令。”宋意大声回答,随即驱动大虎,伸手一挥。 从结界大门中冲出来上百的兵士,穿的竟是现代的迷彩服。他们冲出来,二话不说就连抱带抬,把伤员和剩余的村民全部带着走入了瀚海洲。 “砖头够大方,连迷彩服都给配备了!”邵易感慨道。 风洛棠佯装一脸肉疼的样子,冲着公子嘉说道:“所以啊大哥,咱真得好好弄些钱。不然这吃的用的、药品衣服,怎么够给咱们的人置办装备啊!我这月月才这么点儿零花钱,原来我爸全贴给他们了!” 公子嘉赶紧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连忙道:“明白,明白。多弄钱。” 然后公子嘉转过身,微笑着对虚螳和苦蝗说道:“你们两个还不能走。跟我一起去趟咸阳。毕竟这里是你们秦国的地盘啊!” 两人一齐单膝跪地,大声答道:“诺!” 风洛棠帮着把两人扶起来,问道:“你们住在这谢庄,应该也是姓谢的吧?” 苦蝗答道:“我叫谢拓。”他又指着虚螳道:“他叫谢堂。” “好。从此以后,就用你们自己本来的名字吧。谢拓、谢堂听令。”公子嘉说道:“迅速将死者掩埋。然后随我们同赴咸阳。” 众人一起协力掩埋了谢庄罹难的死者。天将要亮的时候,林煜祭出盘云令,将所有人载上云舟。 云舟飘过坍塌的大山时,虚螳和苦蝗最后一次望了望那已成废墟的谢庄。那是他们魂牵梦绕多年才又重新回来的地方。没想到的是这里只一个多月,就变成了人间废墟。 所有儿时成长的记忆都被那些沉重的山石泥土、断树败枝压在了下面。 两人心里沉甸甸的难过,面色黯然。 行不多久出了山。林煜收了盘云令。除了公子嘉和虚螳两人,其他人全部隐藏了身形。几人顺着山路一路向下,走到了官道上。 就见对面行来一队官兵。为首之人未着秦军服饰,虽只穿着一身黑色便袍,但整个人看上去气宇轩昂,凛然威风,甚是显眼。 公子嘉此时只扮作一个书生,头覆土,脸抹灰,并不十分扎眼的站在路边。旁边的苦蝗和虚螳也是灰头土脸,看上去只不过是路边的两个农民一般。 大家见到官家队伍,纷纷下跪。公子嘉也只好跟着跪下去。他并没抬眼,只是站在他身后没有显出形来的谭大,对着邵易说了声:“师弟,那人身上有伏尸。” “嗯?”风洛棠纳闷的问道:“什么伏尸?” “伏尸是完全没有神智的孤魂野鬼。我也说不清楚。”谭大说:“他身上恐怕是有什么奇怪的毒物或气息,能够招来伏尸。他身上足足趴了三条伏尸呢!” “怎么会这样?这人看上去气色还是很好的。这种伏尸什么的,难道不是应该影响他的身体和气色?” “我看他反而是不断在从伏尸的身上汲取力量。”骷髅头王老师说道:“这有点像原来噬魂老祖的吸魂大法。他是个很邪门的人!我看他也不对!” “他这是刚刚要回转咸阳城。”林煜说道。 “方向看上去是的。不如,”风洛棠说:咱们就跟上他。”说完,她歪头看了眼林煜征询意见。 林煜点了下头表示没有反对意见。于是几人决定,就跟上这支队伍。 公子嘉作为赶路的书生,夹杂在官道上行走的人群里。而其他人没有显形,跟在公子嘉身边。虚螳和苦蝗像两个拉脚的农民,给公子嘉挑着书箱、提着行李。 一路跟着那队人马便进了咸阳城。 进城之后,风洛棠对公子嘉说:“大哥,让二哥三哥跟着你。你们先找个稳妥的地方落脚。我和少爷去盯上这个人。” 说罢不待其他人表态,风洛棠一招手:“少爷!鬼师兄,王老师,咱走着。” ?? ?? 咸阳城西南,柳荫巷。 柳荫巷其实一棵柳树都没有,只有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沉。所以到了深夜里,阴凉寒冷从地表和周围的墙壁上反射出来,让这里变成了一条阴森森的小巷子,曲折而漆黑。 四更天的时候,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人,独自走进了柳荫巷。 他的脚步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单调的轻响。今晚的月亮被云遮住,但穿透云层,还是有朦胧的光线照在石板路上。 能看得出,巷子里走来的这人,长得实在是周正。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应该说是典型的高大魁梧的北方人。 他的双臂粗壮,充满肌肉的力量。即便是身穿一身黑色官袍,两条袖子的上方也是绷得紧紧的。他应该是身上带着功夫的人。 纷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咸阳城,在这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场大地震带给千家万户的伤痛,也正在慢慢的冷却。 赵高走在柳荫巷里浑身疲惫。他已经快两天没有合过眼了。但是他有一种兴奋,这种兴奋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顺着他的脊椎一直窜到他大脑中。 他看到无数死尸遍地,他看到鲜血,他看到秦国咸阳宫侧殿的倒塌,他甚至看到了秦王嬴政眼里掠过的惊慌。 他太兴奋了。这些都是无数次在他梦里希望能够看到的,终于是让他看到了。 赵高有一种嗜血的快感。而这种快感,令他即便是在这阴暗寒冷的巷子里,他的眼光也冒着灼灼的火热。 每次只有踏上这条巷子的石板路,赵高才会全身心的放松。因为这一条窄窄的、悠长而寒冷的巷子,通往隐官。而他的家就在隐官之中。 卸下了白天所有的伪装,赵高身心放松的立定,站了一会儿。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微微有些发霉味道的,阴寒冰冷的暗夜空气,让他只觉得沁人心脾。 他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所以,每当他回到这里时,他感觉身心愉悦。 赵高继续向前,一直走,绕过几家黑洞洞的门口,转入一条更窄的小巷,然后插入到两栋房子之间。 那里有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儿,伸向一座院落中。 院中正屋的灯火幽幽一点,还没有熄灭。赵高知道那是母亲在等他。 这么多年来,每一天赵高出门的夜里,母亲都等他。虽然自从他出仕为官以后,大多数时候是不会回来的。可是母亲依然给他留着这一盏灯,心里想着也许他就会回来,比如像今晚。 赵高轻轻地推开房门。屋里一个年轻的男子噌的站了起来,轻呼道:“哥!” 是弟弟赵成。赵成长得比赵高瘦弱许多,虽然只比他小三岁,但是看上去,赵成却还像一个未成年的少年。 赵成的五官长得更像母亲,清秀,白皙。而赵高却更像他的父亲。 赵成站起来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隔着一张布帘炕上的母亲。 赵高恭敬的行了礼:“母亲,我回来了。”而他的母亲拉开一角布帘,露出了一张依然绝美的脸。只是这张脸上,有好几处凹凸不平的黥字的疤痕。 那是重刑犯人脸上才会有的黥字。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零三章 隐官 隐官这种地方收留的全都是触犯过刑律的人。被处罚过或刑满释放的人们,聚集在这里的手工作坊里做工糊口。 因为在脸上黥了字,将一张绝世容颜毁坏掉了,赵高的母亲从此不愿见人。她终日守着这阴暗的房间,不肯出门,只是照料着赵高那已经瘫痪在床的父亲。 赵高的母亲木然地看了他们一眼,疲乏无神地垂下眼皮,退回身又重新睡下了。 赵成此时就守在他们父亲床边。他回过头来一脸疲惫的平淡说道:“爹刚刚吐了。我才收拾完。你回来就先去休息吧。昨天发生这么大事,哥你肯定也累了。这儿我盯着。” 赵高把一只大手放在弟弟还有些消瘦的肩上说:“去睡吧。这里交给我。” 弟弟那双眼睛很显然已经早就困得不行,几乎不能聚焦。他强撑着说道:“哥,我行的。” 赵高温声说道:“去睡吧。”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威严,不容置疑。 赵成低下头,说了句“好吧”,然后转身朝这一间屋旁边的一个小耳房走去。那间阴暗狭窄的小耳房,只有一张床,刚好够赵成一个人睡。 赵高在父亲的床边坐下。他惊讶的发现,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父亲,竟然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在看他。 父亲的眼珠被眼皮半遮着。因为人实在是太瘦,眉骨和颧骨都突出得可怕,衬得他的一双眼睛更加的无神。 赵高的父亲其实还不到六十岁,不过是病入膏肓,瘦得脱了形。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赵高俯身上去,喊了声“爹”。 床上的病人嘴动着,像是在说一些话。这些话旁人肯定是听不懂。但是赵高却能听得明白。他父亲在絮叨着,其实是在问他外面发生了什么。 赵高连忙小声说:“是大地震了。很多房子都倒了。咱家这房子如果不是去年,我好好的加固了一下,这次肯定也会倒塌的。” 其实外面的院墙也倒了一大片。赵高没有说。他父亲点点头,好久没有做声。 昏黄的一点油灯照得屋子里影影幢幢,反而令屋子里显得更加的阴暗。 过了许久,赵国的父亲又嗫嚅着开口,对他问道:“赵国还在打仗?” 赵高回答道:“是。但因为这次大地震,估计所有的军队都会撤回来。” 他父亲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这微笑在瘦成只剩一张皮包骨头的人脸上,看上去实在诡异难看。 “好。”他父亲的声音黯哑到只是几丝出气:“好,好。”他连说了几个好。赵高明白作为赵国人,他的父亲从心底里害怕秦国对赵国的用兵。 赵高的父亲,曾经被他祖父送去楚国的兰溪。向荀子学习过律法。因此上,在律法和文学、以及书法上,都有很高的造诣。 赵高和赵成两兄弟就是父亲手把手,逐字逐条的教给他们所有的学问。他们大多数时候只有父亲一人做老师。 只是这个老师脾气却是极差的。赵高兄弟两个从小就挨打,尤以赵高被打得最甚。有时赵高被打得狠了,在床上连躺几天也养不过来。 赵高的祖父曾是赵国来秦国的质子。而他的父亲,就是在秦国出生的长大的。只是,由于赵国质子的成分,被秦王周围献媚的人,随便寻了个错处,打入了隐官。 他父亲的坏脾气就是入了隐官后更加变本加厉。 从很小记事起,赵高的父亲就会一边用鞭子抽他一边恨恨地对他说:“你是赵国的公子。”好像这个身份是赵高生来的原罪。 不过,“赵国公子”这话只能限于在这间不足几丈的阴暗房间里说说。全家人都知道,这话可不能出了这个门。 只有赵高的母亲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地把兄弟两人拉扯大,靠的是她在作坊中一手精美的绣功。母亲也是常常挨打的,直到父亲生病瘫痪在床上。 所幸赵高年少聪慧,不但学会了父亲教导的所有的律法条例,更是写得一手几乎无人能出其右的好书法。 秦国自商鞅变法,从来都是以耕战立国,以立法严苛为治国之本。 赵高从十七岁正式进入学室学习,之后以出类拔萃的成绩出任官吏。他曾以文法官吏学习了三年,成为担当文法事务的文史。 因为他那次选拔考试中拔得头筹,便被选入秦王宫做了一名尚书卒史,每日以文笔侍奉在秦王左右。他那一手好字便是秦王也常常夸赞。 自从入宫做官后,他有了俸禄,可以供养全家。但是父亲说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不想再离开住了许多年已经习惯了的这阴暗的小屋。 如果不是赵高那贤惠母亲的细心照料,他的父亲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撒手西归了。如今,还在这样不死不活地拖延着…… 无非是想看到赵高和赵成兄弟俩出人头地,活出“赵国公子”的样子。也许这便是他唯一的寄托了。 病重之后,父亲絮絮叨叨的全是一堆车轱辘话。总不过是“你们是赵国人。可恨秦国总想要占了赵国”云云。 可是赵高生于斯、长于斯,所有身上的能耐和光环都是秦国给予的。赵高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他将那床满是污渍的薄被,给他的父亲盖紧些,掖了掖被角。 他回身看了眼母亲睡觉的方向。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又听了听耳房里赵成平稳的呼噜声,赵高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盒子。 他用手打开盒子盖儿,使指甲尖微挑了一点里面的粉末,用拇指捻在食指指肚上,轻轻朝父亲耳后触了触,说道:“父亲请放心。你说的我全记着呢。” 天刚擦亮的时候,赵高的父亲终于昏睡了过去。母亲起来,打了清水,正在煮粥。 赵高只是向母亲躬身行了个礼,便没有再多说话,离开出了院门。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闭着眼都走不错。他出了那条窄道,向右转,穿过一个平常的院落。再往里又是一条后巷。 从那条更加幽暗的后巷,一直走,便走到一个窄窄的陈旧的木门前。 一直飘在他身后的谭大,这时候回头望了望邵易说道:“师弟,难道是他住在这儿?” 邵易看了眼风洛棠,回答道:“跟上就是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风洛棠和邵易等跟着赵高走进了一座院落。 原来里边却是一个十分幽静而整洁的小院儿。这个院子不大,却栽着几丛翠竹,两棵梅花。此时早春,那梅花已经隐隐生出暗红色花蕾,给院中的竹拢翠色里平添几点嫣红。 院里有一口水井,竟是盈盈有水汩汩的流出来,注入旁边一个水池。池中两尾锦鲤,即便是早春寒凉,却也游得十分欢快,发出噗噜噗噜的水声。 赵高进了院子便关上了门。他向前正直走到主屋堂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句:“老师。” 屋中并无人应答。 “原来他还有个老师?”风洛棠不解的问:“少爷你不是说他的那些学问都是他爹教的吗?” 邵易道:“古书上是这么说的呀。我现查的告诉你的。” “那这老师?“风洛棠指了指,却看见邵易面现惊讶道:“可是门是锁着的。” 风洛棠回身细瞧,果然发现赵高正掏出铜钥匙,将正屋门上的一把巨锁打开,推开了房门。 房门洞开,屋中还是没有任何声息。但赵高恭敬的说道:“老师可安好?昨日咸阳大地震,看看老师家中的房屋院墙有没有倒塌。” 无人答话。赵高又道:“也是。我早算出这次地动,使天罡之气,镇住了这院中的一切,怎会有倒塌?” 他说完拢起双袖施了一礼,便不再多说,转身向左走到西厢房。到了门前,赵高飞起一脚,咣当把那厢房的门踹开。 这动静吓了风洛棠他们一跳。只听见赵高的声音缓缓响起,言语之间全无怒意,反而好像语调和煦:“母亲都起来煮粥做饭了,你却还懒在床上。” 踹门的声响巨大,惊吓得屋中立时传来婴儿的大声啼哭。 只见赵高几步迈入房中,还不待风洛棠他们跟进去,就一手抓拽着一个瘦弱女子的头发,将其连拖带提的从屋里拉了出来。 那是个消瘦得弱柳扶风的年轻女子,样貌姿色平平,满脸惊骇惶恐,惊呼着求饶道:“前日地动,一直收拾屋中事物,后半夜才歇下。起晚了是贱妾的错,求夫君饶命啊!” 赵高脸色依然无愠无怒,甚至还带上几分温和之色,但手上的劲道却更加霸道。 他将那女子狠狠往正屋房门外的地上一掼,慢声说道:“在你爹面前跪好。把你爹死前你说过的话重新说一遍。” 那女子被拖拽得腿上身上都划出了血痕,衣衫不整,泣不成声地说道:“我此生定当好好服侍夫君,相夫教子,谨守妇道。”她的吐字断断续续,却因为害怕赵高,说得声音很大。 赵高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他转身进主屋,不消片刻,就拿着一根藤条出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巾帕,递给女子,眼色中竟好像是略带温柔。 女子抬起满含泪水的大大的眼睛望着赵高,接过帕子,缓缓折起,放入口中咬住。然后赵高就高高地举起藤鞭,用力地砸下,抽在女子的后背上。 一下又一下,女子咬住帕子,跪伏在地,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凄厉嘶鸣。赵高依然面不改色,只在甩出藤鞭用力时,才会在他那张堂皇周正的脸孔上闪现一丝狠戾之色。 风洛棠很想冲上去制止赵高的暴行。她能够感觉到,赵高此时正在享受对这女子蹂躏的快感。但邵易拦着她,提醒她情况不明,不要因小失大。更何况救这女子一时也是枉然。 赵高抽了有十几下,见那女子的背上已是血痕交错,方才住了手。他抬起女子的下巴,取出女子口中的那块巾帕,擦了擦藤条上沾上的血迹。 然后赵高面色平静的说道:“我要休息两三个时辰,去叫女儿别哭了,不要吵我。”说完他转身走进正屋关上了房门。 风洛棠几人也赶紧跟着赵高进了正屋。一进去就就差点被吓一溜跟头栽出房去。 原来在大屋的阴暗里,正堂的正中,赫然坐着一个死人。仔细看去,是一个披着麻衣的干瘪老者的尸身。 就见赵高关好门,对那坐着的死人说道:“老师,教训一下内人,你的女儿,你不会介意吧。她太懒了,不及我母亲的十分之一,但我可比我父亲温和多了。” 风洛棠走近那坐着的尸身,看到那前面有一个排位,上面写着“先孝莫公讳离子尊师灵位”。 风洛棠指着排位问道:“谁知道这些是怎么回事啊?” “莫离子?莫离子!”谭大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说道:“如果我这鬼脑子没记错的话,这莫离子可是天下最有名的用毒大师。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还无人敢惹。几年前听说他退隐江湖,没想到死在了这里。” 他还没说完,那边赵高又开口说话了:“老师,这次大地震,死人无数。老师一直以来,使魂魄炼药合丹,不知这次是不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说着走到下面架着柴火的炉塘前,用手往背上一抓,道:“身上带回来三条伏尸,先炼化了喂药吧。” 谭大在旁边喊道:“你看,你看。三条,我早看到是三条伏尸。” 风洛棠看不见伏尸,却见那坐着的尸体太恐怖。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这屋子里很是诡异。 本来这是三间很宽敞的大屋,但里面布置得就好像一个古代的科学实验室。到处都是坛坛罐罐和各种盆盆碗碟,里面都装着五颜六色奇怪的东西。 火塘里有青铜大锅,咕嘟散发着怪味的液体。而靠墙之处,有几架子上摆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材料,比如矿石、油脂、树根和搞不懂什么东西的肉干。 原来世人都知赵高所有的学问,是其父所教,但大家不知道的,却是他有这么个江湖用毒大家做师傅。而且,恐怕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赵高将伏尸丢在青铜大锅中,又走到莫离子的尸身前,伸手摸了摸尸体的脸,说道:“上次使水银合的那药能保尸身不腐。我看着这你怎么像是要烂了?” 然后赵高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又道:“对了老师,看看我新练成的好东西。”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小盒子,对着尸身说道:“老师,你快来给我看看。这是我新做的一款慢性毒药,名字我取做‘断仙散’。看看,这药会不会比老师毕生最得意的‘美人僵’还要高明?” 赵高小心的捏着盒子,打开盖子,隔着三寸远观察了一下,闻了闻,然后用手指甲轻轻的一抹,以食指和拇指捻了捻,说道:“确实是剧毒。虽没有‘美人僵’起效快,却比‘美人僵’更加无色无迹。人死之后,连尸斑都不会明显。” “这是你上次给老师说过的那个配方吗?”赵高继续如神经分裂一般自言自语道:“正是啊!你的配方真是精妙!”他仿佛又变成称赞自己的莫离子。 “这次的‘断仙散’完全没有味道,无色无味,最不易让人发觉。而且用量可以比‘美人僵’更少。每日就在手指上轻轻一抹,也足够死了。只是我跟着老师,验毒试毒,都是五毒不侵了。” “这‘断仙散’有没有解药?”赵高开始自问自答:“用了我这‘断仙散’能不能救得过来?”赵高肯定的摇了摇头:“不行,来不及!没有解药。” “而且,”赵高的神情专注而狂热:“这是个可以慢用的方子。每天只要一个针尖儿,这药可以使上两个月,才慢慢的令人死去。来吧,老师,让我们来看看,这药慢用的效果。” 说完,赵高竟走到屋角,掀起一个竹笼。风洛棠吃惊的看到,那竹笼里关着的,竟是好几只鸡。 他拿起一只鸡,用刚才摸过毒药瓶口的手指,轻轻的在鸡冠子上一划。那鸡抖了几下,却还活泼的挣扎着。 赵高把鸡又放回笼子里,对着莫离子的尸身说道:“老师,就像这样。每天摸一下它的鸡冠子,看看到底多久,这鸡才会倒地而亡呢?” 他和那尸体好像真是师徒之间,对话轻柔,关系分外融洽。 可是这里的整个画面让风洛棠后脊背生寒,心底里直哆嗦。她语不成句地指着赵高对邵易说道:“他……他是……” “变态!他就是一个变态!”邵易接话道。 “少爷,这也忒可怕了!”风洛棠说道。原先在赵高自家的小院里,见他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本觉得这人真当得起那一副相貌堂堂。 可是如今,见他鞭笞弱妻,与尸同住,炼尸身为药人,还用伏尸养药练就剧毒,感觉这人不是一般的变态。 再看赵高,那脸上扭曲的狂热,令他本来英俊而堂皇的一张脸,蒙上了狰狞的神色。他就在这一屋子毒药和药人尸身的陪伴下,正爬上床榻准备休息。 “赶紧走。”风洛棠说:“和这家伙呆久了,咱们都得变态。” 于是两人拉着谭大和王老师,速速离开了这一片被叫做隐官的地方。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看到了赵高不一样的一面、不一样的人生和未来,与那写在史书里的赵高,就要慢慢的去重合在一起了。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零四章 童谣 赵国邯郸城南,漳滏长城。 自从大地震后,每次深夜,李牧都会站在漳滏长城上盯着漳河对岸的邺城。有时一站就是一宿。 天就快亮了。昨夜对面的秦军已经开始静悄悄的撤退。李牧全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不动声色,什么也没有做,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赵军现在的实力李牧最清楚不过。几战下来,赵军已经伤亡几万人,而这两年的连年战火已经让原本繁华的赵国倾囊而出,再没有可供征兆的兵员。 军力人数上的悬殊令赵军已无围歼秦军之力。更何况悬在李牧头上的那把叫做“王命”的利剑,随时会对李牧的任何主动的军事行动给予斩断。 李牧的不动声色令旁边的欧阳尚满腹不解。无论是追、是堵、是打,总要有个说法,可他没想到,李牧只是静静的看了大半宿。 秦军有条不紊的撤离,仍然是前军变后军,由羌瘣压阵,大部队先行撤离。 羌瘣立在马上,远远的隔着一条漳水,与那长城之上的人对望。 目力所及,自然是看不清什么。但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上面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狠狠的盯着自己。 他毫不介意的盯回去,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一双笑眼儿弯弯的,但目光确实有几分嚣张。 大军撤离的速度很快。在收到昌平君亲传的王诏之后,一刻不停,开始撤军。 王诏不但嘱咐全部秦军撤回咸阳,同时还要求做到三点。 第一,将所有能收集到的粮食带回;第二,所有的沿途各地郎中医者全部带回;第三,就是沿途所有能够取得的、买到的药材一定要尽可能多的带回。 这三条命令不难达到。秦军以最高的效率,完成了任务之后,迅速组织了大撤退。 李牧站在城上,体会着无能为力的失望和郁闷,他的心中只剩下四个字“尽力而为”。他看向邺城,知道到不了天明,对面的邺城便会成为一座空城。 他想了想,对欧阳尚吩咐道:“去派兵准备渡漳水。秦军撤走后,必须迅速占领邺城。不能让魏国人捡了这个便宜。” 欧阳尚领命而去。他迅速前去调兵,准备船只,要渡漳水。这一系列的动作,被最后撤走的羌瘣看在眼里。 羌瘣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能给就能拿回来。羌瘣想,等我再拿回来的时候,恐怕就不会再给了。 他猛一拨马,转身急速的飞驰起来,追上了已经撤出去的大部队。羌瘣随大军急行军,开始撤离赵国,奔向返回秦国的方向。 一夜之间,秦国人占领了的十几座城,全部撤空。赵军并没有进行围追堵截。这让秦国人多少有些松心。 只不过,对于赵国人这次的放虎归山,秦国人还是有些感到不解。难道不是应该趁火打劫,狠狠的对老家出事儿撤退走的秦军,给予一次最猛烈的打击吗? 赵国人难道是心慈手软了? ?? ?? 秦国咸阳,青舍客栈。 “你是说天下最有名的制毒大师,莫离子已经死了?”公子嘉惊讶的问赶回来叙述情况的风洛棠几人。 风洛棠肯定的点点头道:“那赵高特那什么!他就把那死人用药做成药人,放在自己的卧房里,朝夕相处。” 邵易也补充道:“两大出人意料哈。一个是原来以为赵高是个尖嘴猴腮小白脸的宦官,没想到生得真是人模狗样,相貌堂堂,而且还才高八斗的样子。” “但是另一个没想到,是这家伙心理变态绝对需要赶紧看心理医生。那内心扭曲的,竟然虐打他老婆,还对着被他制成坐尸的师傅恭敬异常,自说自话得简直看不下去。” “不过我听说,他是赵国人。”林煜在旁边淡淡的说道:“就因为他是在秦国出生长大,然后又有人不断跟他讲他是赵国人,这种身份认同发生了扭曲。” 林煜继续冷静分析道:“而且不知道他小时候受过如何的苦,再加上和炼毒大师常年制毒、炼毒。这个赵高,一方面百毒不侵,另一方面恐怕已经是毒入了骨髓的阴毒之人了。” “先不管他吧。”林煜想了想又说道:“毕竟,他还要些年头才成为最重要的人物。咱也不能提前把他除了。” “依我看,他今天的样子就是再给他做心理辅导,也来不及扳回来了。那就是一个……” “大变态。“邵易在旁说道。风洛棠白了他一眼道:“我自己会说。就是一个变态。” 几人正说着话,这青舍客栈的小二上门给大家续水。咚咚上楼的脚步声音传来,几人忙住了嘴。 那小二上来后,给各人的茶碗里加了热水,还随手放下了一张帖子,说道:“小店对面呢,正是秦国最有名的‘踏雪楼’。” 小二朝公子嘉身侧的谢拓和谢堂点头哈腰,许是看这二位满脸警惕,神情不善。 然后小二谄媚地继续道:“这踏雪楼不知为何遣人送了这帖子来,要请公子几个去踏雪楼消遣。据这帖子上说,所花的银两,必将大大的折让。请几位赏光。” 小二说完就留那帖子在案几上,退身告辞了。 公子嘉自进了咸阳城,住进了这青舍客栈,便拿出银子,给每个人都买了些衣裳、饰物,自己复又重新打扮成纤尘不染、清雅高贵的公子模样。 毕竟他是带着春平君的秘密书信来访秦国。如按书信里所说,赵国见秦国遇此大灾,愿意支援秦国一些钱粮,同时与秦国定力互不侵犯的盟约,那么他就是赵国的密使了。 此事,虽然于赵国来说求之不得,但毕竟要考虑到两国几次开战的事实,只能私下里暗通款曲地进行。 公子嘉虽没有王诏,但却有在赵国几乎可以算是监国的春平君的亲笔书信。所有此次赴秦也必然要顾及赵国脸面,有该有的形象。 林煜伸手拿起了那份请帖,意味深长的看向对面的踏雪楼。 透过窗棱,可以看到对面那座宏伟的木制彩绘大楼。这次如此严重的地震,那楼竟然巍然不倒,只是门口的一些彩绘墙壁裂了几道口子。足见这楼建得是如何的坚固。 “公子。”谢拓满脸担忧,说道:“那踏雪楼是九宫的产业。楼里遍布密探。来请公子,恐怕不怀好意。” 谢堂也在旁边说:“没错。公子初来咸阳,不必冒这个险。” “如果踏雪楼是九宫的产业,那这青舍客栈正在对面。我们住在这里不是一样危险。”公子嘉说道。 “这是不同的。”谢堂连忙解释道:“青舍客栈原是吕不韦,吕相爷的产业。相爷亡故后,便由官家转卖给咸阳城现在的首富,薛礼地。这薛里地应该不是九宫的人。” “如果我们过去情报没错的话,”谢拓补充道:“薛里地其实是秦王嬴政民间结识的义士。据说救过嬴政的命,和秦王嬴政颇有私交。” “原来如此。”宫子嘉说:“总之进了这咸阳城,便一脚踏进了天罗地网。躲是躲不开,我们就已经在明处。不如直接去到更明的明处。” “二弟,”他的眼中流动着兴奋的光:“你说,我们敢不敢去这踏雪楼?” 林煜的下巴向空中轻扬了一下。虽然心底里的那丝骄傲没有在面上露出来,但语气中听的出:“面对千军万马也没怕过,一些碟子密探,还躲在暗处,有什么可怕?” 龙煖辰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竟咧嘴开心的笑了,只说了三个字:“这话对。” 风洛棠歪头看了一会儿众人,然后满脸兴奋不已地对公子嘉说道:“既然有人请,我想我们也不必客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的?” 旁边桌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骷髅头王老师,抢了一句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是!”邵易说:“大哥,你说这全秦国,全咸阳城,都还在抗震救灾。唯独这踏雪楼还要搞这些歌舞升平的活动,该不会是给咱搞专场吧?” “那咱们是不是一定要去掺和掺和?!”风洛棠笑得嘴角露出一对小梨涡,两眼放光。 龙煖辰想也没想的也说道:“大哥和煜哥你们定。刀山火海,对咱们可没什么的。” 旁边的公子嘉却轻笑道:“哪里有什么刀山火海。只怕那是销金窟、温柔乡,全都在那一处了。” 几人边喝茶,边又一同从窗户向外望去,见到咸阳城的街上,依然乱糟糟的。来回都有奔跑的人,和马车。有送伤患救治去的,有送各种修房补屋物资的。 看了一阵,却不想看到一群仍然在街上闲逛着玩耍的小孩子。凝神静听,那群小孩子在唱一首歌谣。 这歌谣起先是一两人在唱。到后来十几个孩子,慢慢找到共同的调子和拍子,就一起在唱。 “旷野空,野狗叫, 秦人笑来赵人号。 井寒姜,地白毛, 寒山涨水天地摇。 春一春,吓一跳, 大梁倾倒蒿草高。 秋几秋,无老少, 月照雏燕奈何桥。” “他们唱的是什么啊?“风洛棠问。 “是童谣吧。可这童谣听着,怎么那么慎得慌?”邵易说道。 “等等,等等。”风洛棠说道:“这童谣里怎么提到……”她忽然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住了嘴。 “拿笔来。”公子嘉吩咐道。旁边的谢堂迅速跑到楼下取来了笔墨和空白的绢布。 公子嘉用笔蘸饱墨汁,刷刷将这一首童谣记录了下来。随手记着,他的脸色越发变得凝重。等全写完,公子嘉已然一脸的心神不定。 “寒姜是什么?”公子嘉也脱口这样问。林煜和龙煖辰对视了一眼。 公子嘉将一首童谣抄录完成的绢布拿在手里,右手还拿着笔,呆呆的盯着绢布上的字。 然后他轻轻地放下笔,向身边的几人看去。问道:“这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地白毛?这寒山涨水天地摇,难道说的是邯郸的邯山,和邯郸后面的漳水?邯郸也会地震吗?” 公子嘉的语气愈发急起来,指着一行字道:“还有,大梁倾倒,韩国会被秦国灭掉吗?还有最后这几个字,月照雏燕,赵楚燕是吗?” 他的突然发问,令风洛棠几人不知如何作答,一时全都默不作声。 公子嘉抬眼看过去,他看到了风落棠眼底的慌张,看到了邵易眼中掠过的一丝痛惜,看到了林煜平静的外壳下淡淡的哀伤,和龙煖辰直接从眼中流露出的悲悯。 公子嘉颓然的坐下,喃喃道:“你们都知道。是啊,我应该知道你们都是早就知道。你们想和我说,这是宿命是吗?” “不是宿命。”风落棠小声说道:“这是历史。对我们来说这是几千年前的历史了。但对你来说,大哥,你需要有一颗承受得住历史的心,才能从这些事情上跨过去。” 公子嘉闭了闭眼,然后他忽然起身,又走到窗前,仔细的看着那些在下面唱着歌谣的孩子。 一群孩子们天真无邪,在街上一边跑跳着,一边避让着匆匆忙忙的行人,然后在大声的唱着这首歌谣。 其他几个人也跟上去,想从这些孩子们的四周查探,看看有没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在操纵着孩子们,或者在观察、在跟随。 但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们只看到那些顽皮的稚童,在街上无忧无虑的反复念唱着这首童谣。 “到底是什么人,也能和你们知道一样的历史?”公子嘉伸手抚住双眼,语气中有无能为力的绝望。 ?? ?? 早春的风吹过以后,园子里的杏花又开始拱出粉白的花苞,星星点点,映着晴朗无云的蓝天,煞是清雅好看。 春平侯在侯爷府里水榭边上,负手而立。最近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少回侯府了,大部分时间会呆在赵国王宫里。 一国的事物,现在几乎全压在他一人身上。那只有十几岁的小皇帝,只知道歌舞升平。国计民生在他那里,仿佛天书一样晦涩难懂。 春平候叹了一口气。当这至上的权力握在手中的时候,人还是可以矫情的埋怨一句“累死人了”。 春平侯看了看始终荡漾的春水,刚刚想要向前走几步,看一眼池中的锦鲤,便有下面的贴身护卫,抱着一只信鸽匆匆的跑来。 春平候熟练地从信鸽的腿上取下细小的信匣,从中取出并展开薄绢上的密信。那是密密麻麻的几排字。 他看完,把薄绢收入怀中,对侍卫说道:“备车。进宫。” 凡秋正跪伏在黎香宫的门口,贴向地面,将头放在叠好的两只手背上,恭恭敬敬等着春平侯与畅太后返回寝宫。 畅太后一见了春平侯,便仍然如少女一般飞跑起来,扑入那人怀中后,抬起一双明媚含情的双目,看着他说道:“怎么才来?” 春平侯掏出怀中飞鸽传来的书信,对她说:“你一直想做做不到的事儿,我让秦国人替你做。他们已经找到偷偷潜入秦国的公子嘉了。” 畅台后一脸喜色,不免有些眉飞色舞道:“好哇。那我得好好谢谢你。” “你怎么谢我呀?”春平侯用一只优雅白皙的手,捏住了女子的下巴,用另一只手将美人揽入怀中。 “我和你一起去骑马吧。”畅太后道。 春平侯愣了一下。这畅太后平时不大愿意出宫的。于是他道:“哦?那我们去邯山湖畔如何?” 可畅太后的脸颊上,忽然绯红起来,说:“就在黎香宫里面啦。人家说的骑马是在里面啦。” 春平侯这才反应过来,忽然就对眼前的女人失了兴趣。这女人脑袋瓜里都想的是些什么?简单粗暴的杀掉他儿子的竞争对手,然后,就是粗暴简单的和男人上床? 他想起和女人同样没脑子的那个赵王。心中暗叹,就凭这母子,赵国的天下将来保不齐早早晚晚会易主的。 他想,可千万要嘱咐秦国,别杀了那个公子嘉。无论从本质、能耐的各方面来看,这赵国要想长久,留着有本事、有人望的公子嘉绝对应该是上策呢。 心里虽然已经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咸阳,但嘴上却不能对位高权重的太后有所怠慢。 “细听尊便。”春平侯柔声说着,又笑意盈盈的问道:“那太后是要做打马上山的将军呢?还是要做纵马下山的千里名驹?” 畅太后一脸小女孩的娇羞,长袖掩面道:“这个嘛,就要听侯爷的尊便了。”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零五章 玉蝽 燕国,蓟城,樊馆。 樊於期正坐在院子里一个石凳上,满头大汗,只着一件灰布的夹衣,将那厚重的棉袍已经丢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他双手捧着一个碎花的陶盆,与他那崩碎的法器有八九分相像。只是这陶盆,现在眼前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陶盆儿。 樊於期要想将它炼得如原来那个法器一般灵验,大概还需要很多的精力和不少时日。此事要凭缘分、功法和耐心。 樊於期正在将三百多道符箓,一张一张细细的焚毁在这个陶盆当中。陶盆的内壁,原本是微黄的牙白色,现在被这焚烧符咒的火,已经熏得有些发黄发黑了。 樊於期调动起全部功力,让那焚烧符咒的火焰热度和符咒灵性,都深深的渗入这陶盆的四壁。他一边做法,一边刷刷的流下汗来。 在这早春时节更冷的北方,樊馆的四处还都是未化的积雪。春天的脚步总归还是慢了一步。 樊於期将符箓焚化了以后,轻轻的捧着这碎花小盆儿走进屋里,把它放在一个巨大的冰鉴之上。冰鉴中铺满了碎冰。 樊於期就着那碎冰的寒意,再度施法,将天地间凝结冰的深寒和春风里微微浮动的暖意,一起注入到陶盆当中。 “哎。”他叹了一口气。练法器这事儿急不得,只能按部就班一点一点来。这件法器待到练成,还最后要有一个机缘才可。不知道是需要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年。 想起那毁了的法器,樊於期心中不免心疼懊恼。不过,秦国大地震这个消息,确实让樊於期开心不已。 多好的机会,可以欣赏一下超级强国秦国一夜之间的倒塌,还可以给新法器寻得伏尸三千,将尸魂注入法器,便可修炼噬魂之术。 千载难逢的机缘啊! 他用袖口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此时的他,脸上蒙着些许刚才焚火的烟灰,一身灰布夹袄,也被汗渍弄得皱皱巴巴,看上去更像一个北方农民了。 另一个消息从咸阳传来,赵国的公子嘉出现在了咸阳的街头。想必他那些个少年小伙伴们也一起去了。 在秦国动手,不比在其他地方,毕竟那里樊於期根深蒂固,耳目爪牙众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公子嘉还是可行的。 特别是那个叫林煜的。樊於期很想亲自杀了他,给自己的法器泥盆报个小仇。樊於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是在功法高下上却是十分计较。 他知道自己杀了林煜的师傅,这不死不休的仇算是结下了。但是他更在意自己多年的功力,竟然治不住一个孩子的这种窝囊。 这次秦国大地震想必咸阳城一片混乱。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曾经的手下队伍,尽快从秦国整顿出来。在必要的时候,就可以反戈一击,直接在秦国的心脏,捅上一刀。 樊於期想到这儿,念叨道:“这么大的事儿,不亲自去一趟,那怎么能行!” 他马上大声唤来在院外守候的一个手下,吩咐道:“去叫秦国所有仰度阁的谍子准备起来。告诉他们,阁主有一个任务给他们,而且还要亲自去看看。” 然后他站在院中,发了片刻的呆,右手抚上腰间的一对金钩,嘴角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他心道:“九爷,咱们又快见面了。九爷找了我这么久,见不到我人,我真是太没礼貌,太不该了。” 樊於期要离开燕国,知会了太子丹。太子丹急急的赶来,百般的请求和阻拦。他甚至眼含泪光的说:“我待先生如何?姬丹在燕王都处处有暗中掣肘。还望先生留下来帮我。” 樊於期哈哈一笑,道:“太子身边能人无数。单说太子师鞠武,也是深谋远虑的人。太子不必担心,我去去月余就会回来。更何况此去秦国,我说不定能帮太子找回些许公道。” 太子丹听见樊於期是回秦国,判断应该是去找麻烦的,心中隐隐欣喜,但同时又有隐忧,想樊於期真要撞入秦国那张巨网,怕是有去无回了。 他满露忧色说道:“我自无法拿燕国之国事劳烦先生,徒增负担。但恳求先生,只看在姬丹诚心诚意的份上,尽快返回。” 樊於期点头,不多做解释,辞别了太子丹,第二日便踏上了返回秦国的路。 要说起来,秦国其实是樊於期呆得时间最长的地方。那里他还有一房正妻,三房小妾,有儿有女。 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还有旁系兄弟和岳丈、妻弟等一大堆。要说一点牵挂没有,樊於期倒是还没有那么出世入仙。 他骑上东胡王送的那匹高大的塞北神骏,遥遥望了一下北方,一腔踌躇满志、壮志胸怀地哼了一句词:“乘大风,一马踏破千山雪。坐高山,两袖收尽万里云。 ?? ?? 踏雪楼的三楼尽是些个客房雅间。每一间都装饰华丽,或高雅隽永,或清新不俗,或喜庆欢快,或清幽恬静,风格各不相同,全为迎合天下心事万千的各种客人量身定制的。 在其中一间对着街面的雅间里,窗前站着一个小巧婀娜的身影。 这女子一袭绿衫,墨绿色的棉夹袄上,满是清白翠绿的刺绣花朵。湖绿色的长裙,腰间碧绿色束腰,缀着翡翠的玉佩,和新绿如柳的丝绦。 女子的发髻高高挽起,头上、身上并无过多的珠宝装饰,只在发间,插一根碧玉的发簪,凤头衔珠,衬得她脸庞愈发清雅。 这女子有一双弯弯的长眉,弯的弧度只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她是个善良心软的女孩。 再配上那满含春水的双目,和淡粉色的嫣然小嘴儿,这看上去十六七的小女孩,简直温婉可人,乖巧得不行。 但是玉蝽不是看上去这样子的。她叫玉蝽,在天干杀手中排行第二,代号是“乙”。 玉蝽抬起墨绿色绣花窄袖,轻轻蹭了蹭鬓角。因为刚刚挽起这“天女髻”,挽得有些紧。鬓角的一缕发丝拽得有点细细地疼。 玉蝽平时很少穿这样女子的一身装束。虽然整座踏雪楼,都是九宫的产业,而玉蝽也常被九爷派来在踏雪楼执行任务。 但穿成这样子玉蝽一时还是有些不适应。她从三楼的窗户望过去,看到对面茶铺二楼那个翩翩佳公子。 而且她还看到了那公子身边的两人,虽然做了很好的易容,但玉蝽怎么能认不出她的两位哥哥。那是虚螳和苦蝗吗? 玉蝽在天干杀手中年纪最小,每个人都是她的哥哥或姐姐。但是,她与虚螳哥哥感情最好。因为两人几乎同时长大,一起练功出师。一起吃了很多苦,自然就会直接生出些甜。 玉蝽粉红色的薄唇轻轻动了动,一个她自己不察觉的微笑,在唇角慢慢的绽开。虚螳哥哥啊,我以为你死了呢,骗我真的好吗?你要承担后果的喔。 她把目光收回来,又盯着那站在窗边像是看着刚刚写就的什么文字的公子。 她的目标和任务,就是那个人,不是杀了他,是要把他带去王宫。王上要见的人,在这个城里是跑不掉的。 公子嘉迈过踏雪楼的门槛时,正是午后。阳光斜斜的从他身后照进来,将他修长的身形映得更是玉树临风。 屋中相对大街上有些暗,众食客回过头来看时,见公子嘉锦衣华服,面色莹润,美如冠玉,一霎时吸引了周围无数的目光。 公子嘉身后,是谢拓和谢堂。两人都是面罩银色面具,内里穿着黑色劲装,外套深紫色大袍,也是十分风流洒脱。 三人进得踏雪楼,其实身后还跟着风洛棠等一票人马。只是他们隐藏了身形,无人能看得见罢了。 这踏雪楼果然富丽堂皇。一楼正中有一个巨大的舞台,上面十几个身着艳红的舞姬,正在跳着剑舞。 她们手中亮闪闪的宝剑一看便不是真的,但舞蹈起来的效果却非常不错。 踏雪楼的管事的是一个已蓄胡须的清雅文士。他匆忙迎上来,恭恭敬敬的向公子嘉行过礼,便说请上三楼,有专为公子安排的雅间。 公子嘉四下看了一眼,便准备跟着这管事的往楼上走。 然而就在他一转身的功夫,毫无任何征兆的,台上十几个舞姬突然之间,全部扔了手里的宝剑,从腰间拔出匕首,一齐向公子嘉袭来。 这一明目张胆的刺杀来得既意外又在意料之中。谢拓和谢堂见此突变反应极快。 谢堂抽出背后的“碧松螳螂刀”,而谢拓也从靴子边拔出自己的雌雄匕首“双极”,立即与那些飞身而来的刺客,战在了一处。 公子嘉刚要运起真气上去帮忙,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是林煜。 “大哥,在秦国人面前,不要暴露自己的武功。有我们在呢。”林煜的声音清冷平静。公子嘉微微颔首,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时那十几个舞姬已经全部扑杀到近前。谢拓和谢堂两人尽全力,将他们挡在公子嘉身前五丈以外。 然而这时,那个原本在前面领路的文士模样的管事的,突然转身朝公子嘉一扬手,甩出了一把暗器。 这暗器全是黑森森的尖细小钉,比谢堂曾经用过的丧门钉还要细小、尖锐。 公子嘉本能地往后一躲,但实际上邵易的干将宝剑,已经早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同时发起的攻击还不止这些。几个刚才还在看戏的闲散客人,忽然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毫无迟疑地跃了过来。他们手中打出了一把足有上百枚的飞针,另一手从袍子底下摸出刀剑,也朝公子嘉击来。 林煜祭出盘云令,立刻形成透明的云帐,挡住了所有的细针。连那些狠命砍过来的刀剑,也像扎在棉花上一样,劲道散去,很难抽手。 不到片刻,那十几个和谢拓、谢堂战在一起的舞姬刺客,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毕竟女刺客们面对的是绝顶杀手。这二人受的训练全是杀人的招式,出手便是毙命。 不过看来那舞姬的刺杀全是用来做障眼法的,仗着人多造成混乱。可结局就是舞姬刺客几乎无一能逃脱。 真正的杀招应该是那个管事的人。他见自己打出的暗器一招未中,便撩起袍子,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剑杀了上来。 邵易以干将宝剑与这短剑交锋,搞得这杀手凭空遇到招式阻挡,心下大骇,只得提起内力,一剑快似一剑地猛攻。 而此时突然从楼上冲下一个窈窕的身影,大声喊道:“都住手!你们是什么人指使让你们刺杀公子的?是什么人?” 随着话音,两柄细长的双剑,从楼上直接飞刺而下,直挡在了那文士刺客的面前。 谢拓和谢堂一见这人,都愣了一下,大声说道:“玉蝽妹妹,你来做什么?” 玉蝽一边用双剑和那文士刺客战在一处,一边大声的朝谢堂说道:“谢堂哥哥,你就骗我吧!还有苦蝗哥哥,我以为你们在赵国都烧死了呢。” 苦蝗大声的回道:“哪就那么容易死。” 谢堂直接就问:“妹妹也是来杀公子的吗?” 玉蝽实话实说道:“不是。但这些人是。”说着,她将双剑一抖,狠狠的向那文士刺客劈砍而去。 玉蝽能在天干杀手中排行为“乙”,绝对是有这个实力的。她的双剑速度极快,杀人不出三招,而今天她也是遇到了对手。 这文士刺客果真厉害,绝对算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他一柄短剑挥舞得滴水不透,让玉蝽寻不着下手的空档。 另一边,那三个偷袭的酒客,早被龙煖辰手中的锟铻剑,杀得落花流水。 在其他外人看来,这三人就好像在刺杀的途中被强大的内力所阻。只是因为周围鏖战的人太多,根本分不清这内里来自何人。 过不多时,谢拓和谢堂那边的舞女刺客基本上都被解决了。他俩人返身向后,又来和酒桌上的三名刺客打在一处。 那三人的身法显然比那些舞姬要高明得多,同时又有暗器傍身,谢拓和谢堂赢得并不是很轻松。 几人正在酣战,忽然从楼梯口方向和门外同时射进来一片弩箭。这一次是无差别攻击,放弩箭之人心狠手辣,就连他们自己的刺客也打算一并解决掉了。 林煜再次用盘云令做成云盾,将几人全部罩在中间,挡住了两面同时射来的弩箭。那些弩箭瞬间停在空中,然后噼噼砰砰全掉在地上。 只是那三个酒客杀手就没有那么好命,均身中弩箭而亡。 原本踏雪楼中有不少客人,见这边打起来,便寻桌下柜底等地方自己躲了。此刻看到这一幕,也是大惊不已。 慌乱的人们尖叫大喊,也有几人不幸被弩箭射中,血流一地,呻吟不止。整个踏雪楼混乱异常。 龙煖辰提剑和风洛棠一起追出踏雪楼外,却没有看到刚才激发弩箭之人。门外远远的尽是胆小又想看热闹的人群,并无太多异样。 直到大家看到那名从楼上下来的娇俏女子,已经把那青衫文士的刺客制服了。 玉蝽抬起绣鞋,一脚踩住那已身中数剑、伏地不起的文士刺客,双剑一收,面无表情地踏住文士刺客的脖颈,然后问他:“到底是谁派你们来杀公子?” 那人避而不答,想稍稍歪过头去咬住领子。玉蝽一把捏住他面颊,对他说:“我猜你们是仰度阁的人吧。这一招自尽的手段还是我们九宫教会你们的。没想到仰度阁在咸阳还能一下调出这么多杀手。” 那人想要自杀不成,便闭了眼装死鱼,再不开口。玉蝽命人将这人紧紧的绑了,押回九宫的大牢。 然后她转身请公子嘉上三楼一叙。踏雪楼一楼已经是狼藉一片。那些来吃酒玩乐的富贵闲人们,见终于没有了刀光剑影,便嗷嗷叫着,小心地绕过还在流血的尸体,从大门跑脱了。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零六章 裴颉 上到三楼,还是进到玉蝽曾经呆过的那个房间。那里已经摆下了一桌酒席。 玉蝽拢了下鬓发,又复娇俏模样说道:“公子请随意用些酒水,算是给公子接风洗尘。但虚螳哥哥一直不给我消息,所以至少要罚酒三杯。” 公子嘉刚刚端起酒杯,身边龙煖辰低声说道:“大哥,这酒不能喝。有毒。” 公子嘉困惑的盯着酒杯看,便听见飘在空中的鬼师兄谭大道:“我刚才就是和送这酒的小二一起飘上来的。但是我看见在小二取这酒之前,这女子凑近了往里放了什么东西。” 公子嘉听闻之后,端着酒杯依然平静而恭谨道:“请问玉蝽女侠,这酒里放的是什么呢?” 玉蝽听这话立刻愣住了,她尴尬的笑了一下,转而又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地答道:“我的任务呢,是把你请到秦王的咸阳宫去。” 她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谢堂,又道:“但我怕你们不肯跟我走。而我一个人又打不过两个大哥。所以只是加了点给你们松松筋骨的药嘛。” “你放的是‘软骨散’?”苦蝗皱眉问道。 “不是啦!是‘气不倒’。”玉蝽很不好意思地答道,悄悄瞄了一眼公子嘉。 谢堂笑了,说道:“你给你哥还下蒙汗药。你看我俩怎么收拾你。” 玉蝽的小脸儿一红,忙说道:“本来是想下了药要收拾你们的。这下被你们发现了。” 公子嘉主动说道:“如果只是前往咸阳宫面见秦王,在下求之不得。完全不需要使任何手段。明日我跟你去就是了。” 玉蝽点点头,表示信服了。但她欲言又止,直到谢拓看出她的心思大声道:“什么?直说。” 玉蝽这才说道:“可是现在公子在咸阳已经暴露,危急四伏。仰度阁的杀手随时可能再来。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把你们藏起来。” 尽管口中这样说着,她还是赶紧吩咐店家重新换了酒水。 玉蝽见公子嘉没再说话,赔礼说道:“那你们就尝尝这咸阳城里最有名的酒楼里面最有名的菜,就是远近闻名的‘鱼羊鲜一锅’呢。” 谢堂将自己的碧松螳螂刀往桌上一扔,佯装还是生气的说道:“这些什么汤啊饭的,你没放东西吧?” 玉蝽挑起弯眉笑得花枝乱颤,说道:“没放,没放的。我吃给你们看哈。” 谢拓知道天干杀手都是有一说一,不屑于在彼此之间使诈,觉得既然玉蝽这么说了,他便对公子嘉说道:“公子,让我为你试菜。” 说完,他每个菜碟都盛了一点,自己先吃起来了。 公子嘉几人刚要跟着下筷子,却听得楼外一阵人喊马嘶。 谢堂身形敏捷地一个纵身,跃到窗户面前向下一望,然后回头对公子嘉众人紧张的说道:“是秦军。秦军把踏雪楼包围了。” 公子嘉脸色一凛,心中暗道:“怎么会这样?” 虽说和风洛棠他们几个,也曾面对匈奴人的大军,但在这咸阳城中,对上正牌武装到牙齿的秦军,公子嘉也有如临大敌之感。 他听见坐在旁边的林煜说道:“大哥,静观其变。” 这时无数沉重的脚步声正从楼梯处传来。玉蝽跳起来去把大门打开,刚想要探头出去看看,便有一个手持大刀的武士对她大喝道:“回去!关门!” 众人这才看到上楼来的秦军,全部都是全身黑色重甲,面具上是凹凸雕刻的饕餮。 “这是秦军的‘鬼面军’啊。玉蝽说道:“什么人出行要五百‘鬼面军’护卫?” 谢拓忙给公子嘉解释道:“‘鬼面军’是秦王的亲军护卫中最厉害的一支。他们都是武功高强的人,虽全身重甲,却灵活善战,皇城中一共也就只有三千人。看这架势,这里最少是来了五百人。” 风洛棠几人没有露出身形,便可来去自由。他们穿过墙壁,到楼道仔细查看。原来这些“鬼面军”似乎并不是冲着公子嘉来的。 一起上楼的武士起码有四五十人。在他们中间围护着一个人。这个人身形高大却很枯瘦,年纪在六、七十的样子。 这人三缕长须颜色灰白,但目光澄澈,高耸的鼻梁下薄唇的嘴,看上去书卷气很浓。 他花白的头发高高的束起,带着沉香木的板冠,冠面正中镶一颗红色的宝石,莹莹闪亮。他身着一身白麻的夹袍,宽袖大裙,十分洒脱飘扬。 他的腰带上并无过多的饰物,只坠着一个布袋。看着袋子里像是个圆形的东西。 这些“鬼面军”武士们护拥着那人走上了楼,进了一个大的雅间。 风洛棠跟进去细看,却见那人眼中并风采,神情恹恹,虽然随行如此之多的甲士,却全没有带兵出行该有的霸道骄傲之色,反而是有一些无奈和颓唐。 进得房间,就听门口那个看似小官儿的武士说道:“按着单子上的菜,火速做了送上来。国师吃完就走。全因为裴先生想吃踏雪楼的‘鱼羊一锅鲜’。赶紧,停了别桌的菜,先送国师这间的。” 答话的是这家踏雪楼中的真正的管事,刚才被发现捆在厨房里,这会儿也被放出来,点头哈腰的下去安排饭菜了。 风洛棠看着这些人好是惊奇,回来以后就问公子嘉,这秦国一个姓裴的,号称国师的,又仔细说了那人的年纪和样貌。 公子嘉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道:“裴颉,裴千山吧。秦朝十大国师之一。” 说到裴颉,公子嘉这才想起,上次将两个书匣中的地图交给林煜时,忘了说明,据说这裴千山恐怕是《禹贡》的真正著书人,也是这个时代,对于地理风貌最了解的人。 公子嘉介绍了这一层背景,又说至于裴颉为什么被重兵围着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大家觉得裴颉要吃得吃、要喝也得喝的,显然不像是被押解的人。 说起书匣和地图,旁边的谢堂、谢拓和玉蝽听得是一头雾水,但是这三人确实是知道,这裴颉在秦国是大大的有名,是精通地理堪舆的大家。 裴颉年轻时候就名满天下了,那时他并不在秦国。他周游列国时常给人看地建房修墓是这一行里的最有名的人。 来到秦国后,秦王因读过他写的《禹贡》,甚为赞赏,将他奉为上宾。很快,便封为秦国十大国师之一,享国师的尊贵。 玉蝽他们把这些情况也补充上之后,林煜沉吟道:“这样,我们几个一会儿回客栈,拿上咱们的两书匣地图,今晚一起去拜访一下这位裴颉先生。” “我们大家能不能同去?”风洛棠问道。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公子嘉说:“毕竟‘鬼面军’把守,如果出了任何问题,我们可以结阵,也可以全身而退。” 林煜说道:“好的,就这么定了。今晚子时大家一同去。但是此刻,得有一人先跟着他,好知道他的去处和住处。” 谭大说:“这事就交给我吧。”他右手托着的骷髅头王老师也说:“我俩去肯定没问题。等我们的消息。” 两只鬼说罢便飘了出去。玉蝽自然看不见这四人两鬼,只能听到公子嘉一人的只言片语,好像是在不停的和空气对话,感觉很是惊异。 谢堂和谢拓是早见过风洛棠等人,自然心中有数。谢堂对玉蝽说道:“玉蝽妹妹,你就别多问了。这里面故事很长。但有一点,我和我哥现在不能回归九宫。” 玉蝽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当我没见过你们。但是,公子前往秦宫,难道你们不一起去吗?” “我们再怎么样掩饰身形,被九宫的人看到,恐怕没有一时三刻便能泄底。”谢拓皱着眉头说道。 谢堂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为不能一起入秦宫犯了愁。 “我去裴颉那里和往秦宫都不用你们二人。明早我自然会返回客栈。我会独自跟玉蝽姑娘前往秦宫。有我弟弟和妹妹,我的安全你们尽管放心。你们就在客栈等我就行。”公子嘉吩咐道。 玉蝽说:“好,那今天,我也留宿在客栈,和他们一起等公子。” 几人主意已定,简单吃了些饭菜,便离开踏雪楼,回到了客栈。 黄昏时分,谭大和王老师回来了,带回的消息是那人住在秦宫天师府,有“鬼面军”严密把守,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 接近子夜的时候,月光如泻银铺地一样倾泻下来,透过高大的窗棱,照进禁卫森严的天师府。 裴颉一向睡眠不好,此时正披着一件厚袍子,只着牙白色布衣布裤和布袜子,席地而坐。他身下是铺在地上的一张大大的白色厚锦的大地毯,四周五彩锦缎包边。 他就专心的趴在这地毯上,用笔描绘着山川河流,村庄瓦舍。在他手边上,放着一个高卷边的铜盘。盘中间一盏小小的油灯。 裴颉每往前画一处,便以手去拖拽那铜盘,将灯光移近。灯芯烧得有些焦黑弯曲,令豆大的光亮飘忽不定,每次拖拽,都会猛的一抖。 有时裴颉不注意了,碰得油灯几乎要倒。所幸有这大铜盘,就算倒了,也烧不到地上这正在描绘的锦毯。 裴颉正在专心做图。忽然,房间的黑暗处一团光波颤动,公子嘉、风洛棠等人,从那结界的大门一步迈出,就这样突然闯入老先生的房间。 公子嘉很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看到裴颉的后背猛然绷紧,紧张地回过头来。 公子嘉赶忙躬身下拜道:“赵国公子嘉贸然拜访国师,还望见谅。” 裴颉很是惊讶,放下笔,站起身来。许是因为在地上趴跪久了,他这一起身有些摇晃,险些跌倒。 龙煖辰手疾眼快,直接伸手将他扶住。风洛棠几个这次来是用了“鬼开光”,现出了身形。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半夜三更忽现生人,虽说都长得不像坏人,但还是把裴颉老人家吓得够呛。 公子嘉耐心安抚,连忙再将自己的身份和周围的弟弟妹妹们介绍了一遍。 “有,有何事?你们找我有何事?”裴颉惊魂未定地说。 公子嘉说道:“深夜来访,打扰裴老先生,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请教。然而外面守卫森严,不得已才采用这种方式进来和老先生一叙。” 几人小声说话间,刚好有一队卫兵从窗前走过,浑身铁甲的脚步声,把一连串阴影从窗户外投射进来。 “那……,那,”裴颉反应了一会儿,忽然面露喜色,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其实我整日里都没个人说话,你们能来太好了。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 “这是为何?”公子嘉问道。 裴颉欲言又止,微微垂下了头,明摆着这原因是不能说的。 林煜走上前鞠了一躬,说道:“老先生不如我猜一下。您既然是看山看水的大家,恐怕被请到这咸阳宫,也是为了这方面的事情。” 林煜抬眼,一眼便看出这话说中了裴颉的心事,因为裴颉一双带着深深鱼尾纹的浑浊双眼忽然清亮了起来,而且双唇微张,一脸明显的惊讶。 “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被请来给秦王设计陵墓寝宫的吧?”林煜抛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的?你们到底是谁?”裴颉的反问默认了林煜的答案。老先生终于是慌了,本来很有型的胡须在微微颤抖。 “我也不过是猜的。没关系,我们不会说出去。而且这事儿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们此次来,是想请教一件事。”林煜连忙解释道。 裴颉恢复了些镇定,他左右看了看,想到公子嘉也是贵为王族,裴颉平心静气地说了一个“请”字,请大家在榻上坐下。 只是这三更半夜,案几上茶壶里的茶已经凉了。 “没关系,”邵易说道。他伸出自己的手,一道龙气化作的空中烈焰,朝那茶壶卷去。 少顷,茶壶中的水竟然咕嘟嘟冒出了热气。裴颉张着嘴,吃惊地望着那烧开了的茶水,然后忽然惊醒了似的,赶紧给几人倒了茶。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裴某也就不再隐瞒了。”裴颉完全静下心来,又恢复成那个仙风道骨的神秘国师。 原来果然如林煜所说,这裴颉被秦王嬴政延请为修建陵墓的风水师,请他确定陵墓的位置。裴颉知道这工程不接也是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住进了天师府, 秦王非常看重他的陵墓,以为那是千秋万代的大事,因此国师所定的陵墓地点必须绝对保密。 所以,裴颉便被“鬼面军”重点护卫起来,除了保他的安全,还不许任何人接近他,以防机密外泄。如此裴颉也就形同软禁了。 裴颉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过家,没有见过任何朋友家人,没有和除了秦王以外的任何人讲过话了。 不过秦王倒是也善待他。想吃喝了,有部队护送他去踏雪楼那样的地方;想游历山川了,也有几百铁骑跟着他漫山遍野的跑。 安全是百分百的没问题,只是这寂寞如雪、长夜漫漫的时候,实在是难受。所以,裴老先生有这许多少年人说话,忽然就高兴起来。 “有何事问我,那就请公子直言,裴某自当尽心竭力。”一杯热茶下肚,裴颉诚恳问道。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零七章 六博 “裴老先生,我们想要请教的事情就在这两个书匣中。”林煜赶忙从风洛棠手中取过一对书匣,恭恭敬敬捧给裴颉。 裴颉打开书匣,将中间的地图取出来,然后拼在一起,凑到油灯下仔细观瞧。 邵易怕老先生看不清楚,直接祭出雷焰令到空中,化作一团金黄色的火焰,将一间房子照得白昼一般。 绘图看图是裴颉的老本行。他立刻正襟危坐,十分认真起来。他将那拼在一处的地图小心的放在案几上,以手指轻轻指认,一寸寸划过地图上的每一处。 裴颉看了又看,琢磨了许久,才说道:“这上面的第一句话,确实出自我《禹贡》中的。但这张图并不是出于我手。” 他用手又摩挲了一下陈旧古老的地图道:“这张地图来自很久远的年代。上面这些话是新近批注上去的。不过这图上所说的事情,我倒是略知一二。” 在座几人均是眼光一亮,愈发专心倾听。裴颉用手指在图中一处轻点了两下,说道:“这里的山峦,应该是积石山。从这咸阳城出发,一路向西,走两天半,应该就能到。但是,” 裴颉手捋胡须默然不语。几人都不敢贸然催促,只静静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到了那大山周围,真正要找到这地图上画的这一座山,恐怕还要进山后走好多天。这一处山是积石山中最高的一座山。” “就如图上面所写的,这座山的名称叫做雷帝山,是积石山的中心位置。雷帝山中一共有三个洞,我知道的名字和这上面写的有些不同。” “当地分别叫做下洞、中洞和上洞。但这图上叫‘太上’、‘太乙’和‘天开’。这三个洞,传说都是仙人修炼之所。我曾经到过大基石山,但三个山洞我只进过下洞。” “在那个山洞中有一个天然的棋盘。当地人传说三个山洞中都有棋盘。下洞中是的是地仙局,中洞里的是神仙局,上洞中是天仙局。据说不能胜这地仙局就找不到其他两个山洞。” “那棋盘是六博棋。我记过那个残局。不知公子对六博可还熟悉?” “略通一二。”公子嘉稍微欠身说道:六博棋我以前也玩过,但并不精于此道。而且恐怕秦赵两国规矩不完全相同。不过我倒可以试着陪老先生玩一次。” 裴颉听公子嘉如是说马上一脸兴奋,赶紧起身朝卧榻边上的一个小柜走去,从里面取出了一整套的六博棋。 这六博棋的棋盘是长方形,大约一尺宽,一尺五长。棋盘上刻有古字和横左折、横右折和“t”形的图形,应该为棋道。棋盘正中刻着一个正方形。裴颉解释说那正方形中代表水。 棋子一共十二枚,黑白各六枚。上面刻着的字分别是“枭、卢、雉、犊、塞”,“塞”子有两枚。另外还有两名鱼形棋子放在棋盘中间的水里。 一整套六博棋里还包括一个骰子和六根“筹”。那骰子十分奇特,是金银错镂空的,十分精美,但一共有十六个面。裴颉管这个奇怪的骰子叫“茕子”。 棋筹共有六支,全是玉石雕刻,一面半圆一面平齐。半圆那面雕有精美花纹,应该是阴面。 风洛棠几人好奇地围拢过来,看公子嘉和裴颉下六博棋。不过看了很久也不是很明白。风洛棠忍不住不停地问,被邵易拽了拽衣袖道:“观棋不语。等我回去研究好了再教你。” 裴颉多日来总算逮住人和他下六博棋,一连和公子嘉下了三局,都大获全胜。公子嘉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先生六博之术精湛。赢嘉自愧弗如。” 裴颉正在兴头上,忙对公子嘉说道:“无妨。公子多下几局就熟悉了。”公子嘉却之不恭,只好又开了第四局。 于是风洛棠四个人,一边儿俩,蹲在棋盘边上看着公子嘉陪裴颉又下了两盘六博棋。 那棋看上去很复杂,有进有退,有水有陆地。林煜、龙煖辰和邵易三大学霸看得是目不转睛,只有风洛棠怎么也没看明白,只对投茕子和掷棋筹特别有兴趣。 见林煜他们似乎已经看明白了怎么走棋和怎样算输赢,风洛棠巴巴地说:“教我,教我。” 邵易轻笑着在她耳边说道:“教你有什么好处?” 风洛棠低声糯糯地说:“你要什么好处?” 他俩话虽然说得轻,但公子嘉他们都是什么样的内力功夫,此时便齐齐看向邵易。 邵易见风洛棠竟红了脸,充分展示了一下京城大少的脸皮,说道:“有好处就行,你给的我都要。” 此话令龙煖辰一下破功,噗嗤笑出了声,也令公子嘉莞尔,令林煜嘴角微扬。 风洛棠快速抬眼扫了下邵易,也反应过来道:“爱教不教。大哥会我和大哥学去。” 公子嘉笑着说道:“小妹你看我这每战必输的,教给你怎么输还行,怎么赢你还是要他教的。”他用下巴朝着邵易扬了扬。 邵易接话道:“等他们下完这盘,咱们请裴老先生把那个残局摆出来,我们记住。回去咱们好好研究一下怎么破解。” 林煜赞成道:“这是正事。” 正在下棋的公子嘉听到后,刚刚想说话,裴颉就道:“老夫知道了,这就给你们摆那残局。” 第二日清晨,咸阳长街上,走来一辆素色帷帐的马车。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清晰的传来,穿透在长街上漂浮的晨雾。 赶车人一身刺绣劲装,带着斗笠,遮住了面庞。他驾着马车走到青舍客栈前,停了马车跳下来,向一直立在门前的婀娜女子,行了一个礼。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天干杀手玉蝽。她和那赶车人低语几句,便不再多言,只将身体向旁边侧了侧,抬起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公子嘉已经是锦带华服,神清气爽地从后面走出客栈,从容地上了马车。 玉蝽跳上车辕,坐在赶车人身边。马车不紧不慢地朝咸阳宫的方向驶去。马车身后那可热闹了,跟着意气风发的风洛棠四人。 还有谭大和王老师两只鬼,飘飘忽忽,闹得满街的晨雾都搅动起来,平地起风,令这马车的前行都好像是被推着加快了。 出人意料的是,到了咸阳宫,不见什么秦王召见的讯息。等了好一会,才来了个掌管礼仪的官员,恭谨无言地在前方引路,说是要往客舍先安排公子嘉休息。 公子嘉一边跟着往深宫行去,一边正兀自纳闷,想那秦王急急火火地派人将自己半胁迫地引来,却又不见,就看见一队列护卫簇拥着一个老者缓缓行来。 公子嘉抬眼望去,竟是一位苍老如松的人物。那人须发皆白,须长一尺,飘飘洒洒,满脸的皱纹,与那邯山院的成一子相仿,一见之下,便感觉有百岁高龄。 老者浑身一身暗褐色长袍,无风自摇,步履轻松,身形轻盈,如踏云雾。 公子嘉看到如此凡人的老人家,立刻驻足,恭敬地躬身行礼。 那老者走到近前也停住了脚步,口称:“咦,哪里来的俊俏后生?” 老者说话时一脸的不庄重,活脱脱的顽皮样子又道:“长这样子的嘛,可以给我来做个小童,比我那几个老的不能看的徒弟可强。哎!” 公子嘉还未答话,老者又是认真了起来,问道:“公子姓甚名谁?从哪里来?” 公子嘉赶紧报上姓名。那老者恍然道:“哦,原来是他。” 公子嘉就觉纳闷,明明不是你就是我,怎么还出来个他?那老者摆了摆手说:“无妨,无妨。今日一见,便是缘分。走,陪我先去喝杯水酒。” 公子嘉连忙谢绝说道:“秦王有诏。” 老头一摆手说:“不可能。秦王这两天忙得很,正忙着咸阳城的救灾,哪里还顾得上你这小娃儿。我说走就走。在这咸阳宫中,我说去喝酒,还是没有人敢拦的。” 公子嘉回头去看那带路的官员,见那人恭恭敬敬向老者深鞠一躬,表示全听那老者安排。同时玉蝽也低低的说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尉缭。” 公子嘉再次深深拜道:“老先生……” 老者急忙伸手扶起他,说道:“说了一起吃酒去。能坐一席,便是朋友。你只要不嫌我老,咱们就有的话说。” 于是半道之上,老者尉缭竟然在咸阳宫中邀了公子嘉,带他去到一所清幽的院落,正是那尉缭在咸阳宫中留的一处独立的小院。 公子嘉亦步亦趋跟着老者,随后发现原来尉缭说是吃酒,便不作他想,真的令人摆上了简单的酒席。 虽然下酒菜并不咋地,但这酒却是万里挑一的好酒,名唤“天琼玉露”。据说,就是在咸阳宫,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酒,是为秦王亲自上次。 原来尉缭是个爱喝酒的,但他更是个会看相的。今日在宫中与公子嘉匆匆一见,观其面相,便看出这少年是个福厚命长、超凡脱俗的人。这才有了一邀同饮。 公子嘉心中暗道,昨夜去见了个爱六博的裴颉,今天又遇上个爱喝酒的尉缭,一日两奇遇也是令人惊奇。只是这尉缭的岁数,可远比昨天的裴颉要大上一倍吧。 “敢问老先生高龄啊?”公子嘉想所有长寿高龄的老人都喜欢这一问。果然尉缭眉开眼笑。尺长的胡须也颤成一片说道:“一百五十岁。” 公子嘉大吃一惊道:“果然是仙人年纪。老先生如何做到如此长寿?” “这算什么长寿,不过是修身修心。没想到,这把岁数还修到了皇宫里面。叫人笑话呀!几次想走又跑不了,小娃娃,你是不是想走也跑不了啊?” 公子嘉无奈的点点头。他早听到身后风洛棠和谭大他们叽叽喳喳。其中林煜清冷的声音传来,说道:“这尉缭真正是兵法的大家。他的著书《尉缭子》也堪称武经七书之一。” 听闻此言,公子嘉想起小时候读经史典籍时,确实读到过《尉缭子》,心中更加佩服。他也同时想起,那尉缭又是个相面大师,不知尉缭看自己这一眼便带来饮酒是何道理。 于是公子嘉便直接去问:“我与老先生萍水相逢,只一眼,便有这同饮之缘,不知何故?” 尉缭一拍大腿说道:“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就是想喝这坛酒没人陪,看你这小娃儿长得顺眼,便叫来一起喝。” 公子嘉也不敢再多言,只得你一杯我一盏,陪着尉缭一直喝到掌灯时分。 两人喝酒边喝边聊,公子嘉发现尉缭是个嘴闲不住的老人家。尉缭从他的著述里面的各篇讲起,一直讲到百年前的天下,和当今的兵战。 公子嘉一行只觉这一天所获非浅,涉猎庞杂,一时间竟然有些听不过来,也想不明白了。 直到下人们真的点上了烛火,公子嘉才发现这一日竟是在对饮闲谈中就过去了。 这时,白天那个引路的礼仪官员叩门拜倒说:“秦王有命,请公子在客舍暂居几日。等秦王处理完紧急要务,便会召见。” 公子嘉只得告别了尉缭。临行时,尉缭已有八分醉意,大袖一拂道:“一坛美酒,百世机缘。明日再与你这小娃娃痛饮。” 公子嘉由那官员引领,前往客舍下榻。玉蝽见公子嘉进了屋,从外面合上门后,闪入了院中的阴影,回复了一个杀手应该隐藏的身形。 如此这般,连续几日,公子嘉就这样,白天被尉缭叫去饮酒,晚上回客舍中休息。 风洛棠他们见没任何进展,就商量着说要回去做些准备,至少要去研究一下那六博棋的残局。所以他们只留了谭大和骷髅头王老师在此留守。 风洛棠几人在回梦之前,还去了一趟邯山院。 因为考虑到如果去积石山,那公子嘉要以真身前往,岂不是千辛万苦,千里迢迢,恐怕会拖累大家,所以他们一起去找成一子商量,能否将入梦咒等一套法咒教给公子家。 成一子微笑不语,过了很久才说了四个字:“随缘随心。” 出了邯山院大门,龙煖辰问道:“‘随缘随心’是什么意思?到底让不让我们带大哥用入梦咒去积石山呢?” 风洛棠却全无困惑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所谓‘随缘’,就是大哥跟我们做了兄弟这缘分;所谓‘随心’,就是我们想告诉大哥就告诉喽。” 她这一解说,邵易甚为赞同道:“还是我家洛棠聪明。” “那是自然。”风洛棠刚美了一下便又拿杏眼瞪了他一眼说道:“少爷,谁是你家的?”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零八章 甑糕 北京西山,黑山扈,小灰楼。 邵易最后检查了一下四个人的装备背包。 这次去积石山还是要好好准备一下。装备不需要很多,特别是在四个人龙魂护体的情况下,装备中可以减去最占重量和体积的睡袋,帐篷,食物和水等物品。 那么剩下需要带上的,就是诸如照明、探测、定位等一些设备。邵易不太确定像照相机这样的设备是否能在猛穿时带到大积石山正常使用。但他想试一下。 他还给每人准备一个登山用野外背包。四只背包大小不一。邵易给风洛棠的最小最轻便,特意选了白色的;其他三只都是较大较沉重的墨绿色的,装满了邵易能想到的设备。 “这里就是裴老先生说过的积石山的主峰,雷积山。他的坐标大家都标记好了吗?”林煜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在幕布上的详细地形图问道。 “记住了,记住了。”龙煖辰答道,和其他两人一起点头。 林煜这才放下激光笔说道:“这次去积石山,虽然我们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为防止意外发生,我们五个人一定不能分开。而且要争取速战速决。” 几人又仔细想了想去大积石山前的准备工作,最后林煜说道:“明天上午,就是关于六博棋的研讨会。希望能对那个残局,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 第二日的北京,天空有些灰蒙蒙的。虽已经是三月里,但是一夜之间有些倒春寒。 前一段时间,因为番吾大战,风洛棠和朋友们都搞得精疲力尽,连她的生日也都错过了。 邵易一早就给风洛棠发来短信:“起了吗?” 没有回复。过了五分钟。 邵易:“还没起吗?” 这时候终于有一个字,闪现在邵易的手机屏幕上:“嗯。” 邵易:“今天在北图开研讨会。完了顺便给你补个生日如何?” 风洛棠:“补的吗?不要。” 邵易:“我单独给你补。” “行吧。”过了好久,这两个字才闪现在邵易手机微信对话栏里。 邵易:“想要什么礼物?” 风洛棠:“这是提前问的吗?” 邵易:“就是想问问你。” 风洛棠:“我想要套房子。” 给了这个答案后,风洛棠憋着笑,盯着屏幕,连刚抹完的面霜瓶子的盖子都顾不上盖了,聚精会神等着。 一个语音发过来。她听见邵易一声轻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送出这房子前要办的事儿太多了,比如说……” 邵易没再说下去,又是几声轻笑。这声音就像羽毛钻在风洛棠的耳朵里,轻轻的扫啊扫,挠得她的耳朵里一直痒到心里去。 “逗你的啦。”风洛棠在微信里输入, 可邵易回复的是:“你的事,我从不随便。” 风洛棠突然有一点小尴尬。这大清早起来,这是怎样的无限聊啊?不过想想邵易已经动员了家里的资源,在极短的时间里,花了不少钱,才攒成今天这个研讨会。 那是几乎把国内所有研究先秦文化,甚至专攻古代赌博术,或者研究类似课题的专家,全部都请来了。堪称效率极高。 所以风洛棠决定原谅邵易这清晨一撩了。 她也发过去一个语音:“先开研讨会吧。你费了好大劲儿。我知道。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这话就说得有些直白了,让邵易觉得心口更是热热的。“喜欢”这两个字终于出现了。而且还是这么好听的声音亲口说出来的。 邵易的嘴角一直弯,一直弯上去。 风洛棠只是没看见,此时那笑的比阳光还灿烂的一张英俊的脸庞。不然的话,她肯定毫不吝啬的再说几个“喜欢”了。 上午的研讨会在北京图书馆召开。直至暮色将至。专家们总结一天的讨论,拿出了几套六博棋残局的解决方案。一题多解,希望总有一个答案是正确的。 经过上次在裴颉那里一晚的现场教学,再加上今天大半天儿的专家讨论,至少林煜、邵易和龙煖辰三个学霸要下这六博棋,应该是当今天下的熟手了。 不过要倒退回春秋战国,他们的水平应该平平,不知道还有多少民间高手胜过他们呢。 几个人信心满满,收拾好东西,约好了夜里出发。 和林煜、龙煖辰告别以后,邵易拉着风洛棠去了学校边上最有名的小骆驼烧烤屋。 这里可是一家几乎要常年排队的火爆饭馆。幸亏头一天邵易就已经好说歹说加小费,提前预定了一个位置。 小骆驼烧烤屋不但烧烤做得好,还有很多西安和北京的风味小吃。邵易知道风洛棠最爱吃这里的甑糕。 两人在窗边预留的位置坐下。邵易先给风洛棠要一碗银耳雪梨汤,就在暖气开得十足的餐厅里,一起看着外头已经开始飘飘的细雨。 “我真希望再过几个生日。你才十五岁。我有点绝望。”邵易说的心里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是风洛棠听明白了。 她也叹了一口气说:“是啊,要等好久。” 邵易有句话一直在心里绕,那就是:“如果是在赵国,我都可以娶你了。”只不过这话他不敢说。 “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下个生日,下下个生日,我都陪你过。”邵易的眼睛望向风洛棠。 风洛棠看见邵易的眸子中,好像也在飘着和窗外一样的细雨,柔润的雨丝竟闪闪亮亮。 然后无数细细的雨丝汇成一潭深湖,鳞波荡漾的湖水又深又凉,又温馨。 风洛棠一双杏眼定定的看着邵易,许久没说话。 然后,她终于放出了一句狠话:“你敢不陪我?!”再往下,风洛棠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忽然邵易低下头,拿起手机开始用两个拇指飞快地打字。 风洛棠心想写些什么那么重要? 刚在想呢,她手机“叮”的响了一声。她拿起一看,邵易写道:“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过生日的每一天,和过生日的那一天。” 风洛棠把手机扣在桌子上,嗔责道:“你有病啊!脸对脸,不能直接说啊?” 邵易不好意思的笑了。大男孩的羞涩还是挺感染人的。风洛棠好想伸出手去触摸他的那个笑容。 于是她伸出了手。她的指尖在空中被邵易一把攥住,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邵易就把手扣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按着。那种温暖变得越来越热,顺着风洛棠的手臂,一直到流动到她的心里,令她浑身都开始热,脸更是热得像要烧起来。 虽然在无数次行军战斗中,两人也有很多的身体接触。但那毕竟不是在现实世界里真实肉体的接触。 两个人谁都不想把手收回去,直到上菜的小妹端着一大盘烤羊肉串儿、烤牛肉串、烤鸡肉串儿,走过来说:“让一让,让让。” 两人这才把手收了回去,不好意思的看向饭馆小妹。 毫无第六感的小妹大声说:“肉串吃完签子放罐里。最后一起数哈。想吃什么跟我点。”说完小妹还从托盘里取了一碗甑糕放在桌上。 香糯糯的糯米和厚厚的芸豆、大枣泥,发出浓郁的红枣糯米香。 风洛棠双手一下子抱住,开心的说:“我最爱吃这个了,比蛋糕还好吃。” 而对面一直眼不错神地看着她的邵易宠溺的说道:“生日蛋糕也补给你,是你最爱吃的绿茶千层。一会儿就送来。” 窗外还在下着早春的丝丝细雨。半开着的窗户有纱窗上缀满细细的水雾,扑面而来又新发芽的青草和雨打烟尘的味道。 这就是北京春天来了的味道。 但是小骆驼烧烤屋中却是完全不同的热闹景象。那些避雨而等座的人们,顺着楼梯一直都要排到楼上。到处都是拥挤的人,和不断被店家快步送上桌的酒水、小吃和烤串儿。 在热热闹闹、乱乱哄哄吃烤串儿的氛围中,满头满脸还淌着雨水的快递小哥将一个蛋糕送到了楼下。 邵易下楼把蛋糕取回来,在桌上打开,对风洛棠说道:“这里太乱就不给你唱歌了。点蜡烛什么的好像跟这里的气氛也不搭。你就许个愿,切着吃吧。” 桌上的抹茶千层超级精致,小小的6寸蛋糕上面洒满了抹茶翠绿的细末。千层蛋糕的每一层都细细薄薄,从边上能看得出细腻的纹路。 风洛棠默默的低下头,真的许了一个愿。她从好几年以前,每次生日只许同样一个愿望,虽然这个愿望说出来有点儿大。 “保佑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平安健康!”风洛棠在心中一字一句认真祈祷。 她觉得这个生日愿望大概要许一辈子了,尽管她相信“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在这一生中不尽相同。 但是今天许完这个愿望,她抬眼瞟了一下邵易。是不是要把对面这个帅帅的家伙,算成“爱我的人”呢? 她突然有一点羞涩。然后在她心里肯定的想:“少爷算成‘我爱的人’应该也没问题吧。”为了这个结论,她直接将“爱”的定义放宽限了范围。 蛋糕不是很甜,口感很香醇绵软。丰乐堂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然后说道:“剩下的蛋糕带回去放冰箱,给煜哥和黑哥也留些。” 随后她又说道:“这要是能带去给大哥尝尝就好了。别看大哥的王宫里这样好那样好的,其实……” 邵易知道她是想说“其实吃不上什么好的”,便安慰她说:“在那个时代已经是很好了。毕竟大哥不愁吃穿的。他只是太孤独了。” “没有啊。现在有我们。”风洛棠说。 两个人开开心心吃着串儿,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一人手边还有一大杯的酸梅汤去火解腻。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反衬得餐馆里的灯光越来越明亮。周围热闹的气氛冲淡了春雨中丝丝萦绕的凉意。 “那我的……有什么生日礼物啊?”风洛棠问得很有点不好意思。 “我还以为你忘了这茬了呢。”邵易说着打开书包,这回是三大本邵学霸手书攻略,数学一本、物理化学一本,甚至还有一本历史。 “不是。我说你这还变本加厉了。”风洛棠被迎头打来的学习利器弄得很有压力。 “你一定用得上。可花了我好多时间呢。”邵易同学露出献宝之色,生怕风洛棠不领情。 “知道了,少爷辛苦了!多谢!”风洛棠小心的将那三本厚笔记本捧回来,塞进自己的书包。 邵易要是看不出她眼中的几丝失望,那就真算是情商扫地了。 “还有。”邵易一脸神秘之色:“打开你手机。你不是最喜欢玩《望着荣耀》吗?上去看看。” 这段时间因为事情多,风洛棠已经好久没有打《王者荣耀》了。这时候,她打开游戏界面看时,竟然突然发现有一个提示:你的好友sord1赠送皮肤武则天之“海洋之心”。 “啊!”风洛棠惊喜地叫出了声。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开心的笑道:“天啊!‘海洋之星’啊。” 那是已经下架了的曾经很贵的皮肤,要将近3000点券。风洛棠点开皮肤,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海蓝色的武则天,全身是梦幻般的水波。 海洋之心的武则天放大招时一条漂亮的鲸鱼冲天而起。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玩法师?怎么知道我常用里面的女帝呢?”风洛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问道。她因为这个皮肤的下架还很惋惜,以为再也买不到了。 “天天看你在那儿打游戏,这我还搞不懂啊!早给你买好了,就等生日给你。只是我可是花了点时间追到十五级才够格能买。还真不是光有钱就行了。”邵易说道。 “你什么时候都十五级了?那咱们可以哪天排一把。”风洛棠继续着她的开心。 “没问题。等期中考试完了和你们几个打一把。估计我这水平能把你们给震撼了。以前我不玩这个。”邵易的语气中一点谦虚都没有。 “那你现在怎么玩了?你又不喜欢打游戏。”风洛棠问道。 “陪你呗。”邵易回答的天经地义。 风洛棠傻傻的笑了,眼中的眸子里的亮光闪闪烁烁,光彩夺目。 “快吃吧。你的甑糕都凉了。”邵易提醒她。 风洛棠又把盛着甑糕那个青花瓷碗挪到眼前,用勺舀着吃了一口,又甜又软,枣香四溢。 香甜的甑糕在嘴里和刚刚吃过的抹茶千层蛋糕的甜味混在一起,风洛棠一时间都分不出哪个更甜更香了。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零九章 积石 积石山是延绵百里的祁连山的一脉,它将空气稀薄、寒凉无垠的青藏高原,与生机勃勃、沃田千里的黄河平原隔开,像一座天然的屏障,挡在华夏的西北方。 传说当年大禹治水,便是从‘积石关开’为起点,终于成就他浩大的工程。 在积石山的西北背后,无数雪山拔地而起,便是世界的最高峰也被承托向天;而在其东南坡谷,万条清流,汇聚成东奔的黄河,铺就几千年的历史文明。 方圆百里,正中最高的便是雷积山,积石山的中心高峰。 早春时节,山上并无绿色生机,只有灰黑色的砂岩板岩,将高大雄伟的山峰,以嶙峋坚硬和漠然死寂的风貌,展现于世界。 山顶有皑皑未化的积雪,将史前的寒冷覆盖,映衬得无云的蓝天也沉淀入时间的静止,定格在万年不化的宁静中。 山上积石如骨,山下列松如翠。 积石山的谷地尚有些云杉、铁杉和灌木,凑起勃勃生机。墨绿色的丛林里,一头麝鹿忽然从新芽初发的荒草里抬起头。它警觉地转动了一下修长的脖颈,眼睛看向晨雾未散的山脚下。 在那里有五个身影忽然凭空出现。 “大哥,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风洛棠关切的去问公子嘉。 公子嘉含笑摇头。 自那日公子嘉前往了咸阳宫,就被留在了宫中,既没有得到秦王召见,也没有放他离开。尽管每日里公子嘉与尉缭好酒好菜相谈甚欢,但还是有一种被软禁了的感觉。 这次去积石山,四人得了成一子的默认,风洛棠几人就将入梦咒等咒语告诉了公子嘉,使他的梦魂可以同往。 既如此,他们决定留公子嘉的真身暂时在咸阳宫,由谭大和王老师看守,加上玉蝽屋外的守护,应该能保暂时无恙。 一梦而至千里之外,还真是公子嘉想都想不到的奇遇。天下神奇,亲历为胜。他竟没意想到连梦游也可以如此奇妙有趣,波澜壮阔。 公子嘉还沉浸在第一次梦穿的喜不胜收中,慨然道:“这回我也可以试试白云鹤师傅教的‘鬼开光’了。” “我们虽然用结界,走到这积石山的山脚。可山中的洞穴,难道还真的要一步一步去找吗?”风洛棠又说道。 “这不是带了些仪器,专门就是干这个用的。”邵易朝自己最大的那个背包里掏,终于拿出个一尺多见方的设备。 “这是超声波扫描仪,可以穿透到岩层之下5米。拿这个找山洞,应该没有问题吧?”邵易问道。 “你要用这个在这树林溪水之间找洞?”龙煖辰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顺着目光又抬眼看了看在山下这个角度一眼看不到头的高峰。 “要找这最下面的山洞不用这么麻烦。”林煜眼含笑意道:“地图上说前面有个村子。那个洞据说这边是人都知道。找人带我们去就是了。” 邵易恍然大悟说道:“还真是。这技术流有时候也不好使哈。” 风洛棠帮他打开背包的带子,又将那设备放了回去,说道:“进了山自然有用。背着这么个沉甸甸的高科技,没有用也得有用。”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道:“有用,有用,会有用的。”邵易摸摸鼻子,感觉他们几个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表扬他。 山脚下有一个村子叫韩集村,得名于旁边一座小山“韩集山”。村子不大,有三、五十户人家。 公子嘉只用几两碎银,便雇了村子里最好的猎户,给他们带路。 坐标标明的方位自然不会出错。便是千年以来的地质移动也是十分缓慢,所以他们根据坐标穿过结界,所达之处已经是在积石山的南坡。 由此,跟着猎户行了不到半日,便来到那被当地人叫做“下洞”的著名山洞。带路的猎户到洞口倒身便拜,拜完就怎么也不肯进去了。 “这在我们这儿,这里叫神仙洞。老人们都说‘不会六博戏,不进神仙洞’。我自小在这山中打猎,下套射箭没说的。只是六博戏没人教过,完全不会。所以就不进洞了。”猎户对几人坦然相告。 风洛棠众人拜谢了猎户,回身再攀几阶错乱无章的山岩,便走进了一个宽敞的山洞。 许是洞中总有罅隙通天之处,一束束薄光从上而下射到洞中,让洞里并不黑暗。 初入洞时,是一座空旷如篮球场大的一所开阔空间。一条可以三人并行的曲折通幽的山洞隧道,带着几人婉转向内,竟走到了一个天宽地阔的大岩洞里。 从那高达百丈的山洞顶部,一束天光直照入洞中,投射在一处平坦的高台之上。 在那高台上果然像是有一个天然棋盘,宽六尺,长九尺,竟真的是与六博棋盘完全相同。只是奇怪的是这棋盘上全无一枚棋子。 “不是说残局吗?这六博残局都残到什么地步了?残得连棋子都没有了?”风洛棠连连发问,吃惊不浅。 “等等,别急。”林煜说道:“观棋不语。正好我们也休息一下。” 他拉着几人围坐棋盘四周,闭目打坐。随着五个少年气息流转,身后的龙气渐渐升起,五色彩雾缓缓罩住了整个棋盘。 投射进洞的自然天光被五色彩幕折射到棋盘上,光怪陆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隐约可见光影聚集,慢慢凝聚成团团的黑气和白气,聚而成形,变成了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 “果然如裴颉老先生所说的残局一摸一样。”公子嘉说道。 林煜并未睁眼,淡淡的唤了一声:“邵易。” 邵易平心凝气,轻轻道:“第一解。” 然后他将在前日研讨会上,对残局所列一共三解中的第一解,推演了出来。他先将升腾的龙气聚为无形暗风,推动一枚黑子走入十二棋道中。 随后,龙气再次发动,推动一枚白子策应而动,也入棋道。 雾气波动,一瞬间无人眼前,仿佛山围大泽,有羊肠小路穿插其间。而在那水泽之中,竟然真的有大鱼嬉戏,翻扑水花。 第一解为黑棋胜出。运气推动棋子约有一个时辰后,邵易轻吐一口气,直接将大泽中的两尾池中鱼,圈入黑子的下围。几人神思之中,好似还看见鱼尾拍地,溅起细小的水珠。 大家正为解开棋局长舒一口气,却忽然听得身后,仿佛石门开动。巨石之间摩擦的声音,霖霖作响。 “不动。”林煜道。他说这话是因为几人元神之中所见的棋局,残局重又再现如初。一切就像刚才一幕从未发生。林煜轻唤一声:“煖辰。” 只见龙煖辰也并未睁眼。他将双手在天空中一划,掌心向外立于胸前,双掌向外轻推,沉沉说道:“第二解。” 此解为白棋先行。一枚有器物之实的长方形白色棋子缓缓被推入十二棋道。那被围在正中的方形大泽重又水汽弥漫,巨鱼灵动,跃起时翻开水花,拍击声悦耳清脆。 第二步是一枚黑子随机而动,被气流推动如棋道,开始了新一轮的搏杀。 几番厮杀争夺后,这一局竟是白棋获胜。 当最后一尾大鱼落入白棋的下围时,只听几人身后山上,再次响起了巨石摩擦之声,仿佛机关开启,轰轰作响。 但只是一瞬,残局复又重现,恢复如当初平静的大泽山野。 林煜气沉丹田,口中吐出三个字:“第三解。” 只见他伸出一手轻轻向棋盘推去。此次黑棋移动在先,随着白棋也一动而入十二棋道。这一次的黑白棋厮杀,用了多一倍的时间。 最终,黑棋白棋各得一尾巨鱼环如自家下围。是为和局。 只听得周围山岩壁上,机关再起,轰鸣之声不止,而那棋局上的大泽,尽是水雾散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最终恢复成坚硬的岩石,散去了生气。 五少年收了龙气,一齐龙魂归窍,缓缓收功。头一个睁开眼的便是风洛棠,她热切的问道:“行了吗?是不是解了这残局?” 剩下几人睁眼后也赶忙向山石上望去。只见原先壁立向天的山洞岩壁已经破开了相连的三个洞口。远望去如整齐的佛龛,两边矮,中间高,竟如甲骨文的“山“字排列岩壁之上。 无人几个纵身攀上岩壁,跃身进入那新开启的山洞。 山洞中漆黑一片。风洛棠四人从各自背包中拿出强光手电,照亮了山洞内里。 洞中前方忽然传来鸣响,一条溪水急急奔来,把几人吓了一跳。那水流从上而下,由刚刚开启的那洞口,汇成一条细小的瀑布,轰然垂落,砸向了刚才的山洞。 水花所垂落之处,正是那棋盘的正中,原来的大泽。 几人沿着小溪蜿蜒前行。又走了近半个时辰,才隐约看到前方似有微光。 这一场景让风洛棠不禁想起自己最早的第一次梦穿,不禁莞尔,回头对邵易低声道:“少爷,还记得‘希尔城堡’吗?我第一次梦到李落棠地儿。” 而邵易身体忽然贴近,一股热力覆上来,只听邵易耳语道:“那天你穿的是那条白色的裙子。” 风洛棠一瞥嘴道:“这是重点吗?我说的是我们不会梦穿梦吧?” 事实上是风洛棠的第六感经常是正确的。 几人还是很久以后才得到证实,那一条漆黑的山洞中的路,实际上正是时间和空间的一个小小的折叠。 因为在那座雷积山中根本就没有中洞和上洞。 不过眼前,大家的感觉非常一致,顺着山洞的幽深迂回的隧道曲折的走着,直到看见前方朦朦胧胧似有光亮。 “这回应该是中洞了吧?”风洛棠高兴的说道。她轻快地急走了几步。 邵易忙从旁边拉了她一把说:“洛棠小心脚底下。都已经走了这么久了,着什么急呢?” 风洛棠顿下脚步,和大家一个节奏向前慢慢走。又走了三、四十步,前方视野豁然开朗,眼见一间巨大的山洞,比刚才所在的下洞,还要大上几倍。 几人抬眼四处看去,山洞里天高地阔的样子,最上面的洞顶已经全都看不见,而是漂浮着团团雾气,仿佛是阵阵的白云。 洞中有自然的光线,柔和清冷,刚刚好能把周围看得清楚。 山洞的正中央依然是光线明亮,一样的高台,一样的棋盘,简直就是下洞的翻版。只不过这次在那棋盘的后面,竟然坐着一位小公子。 这小少年灰衣布衫,却是身形清奇,骨骼匀亭。相貌更是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小公子坐在棋盘之后,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他额头宽大,洁白莹润。面颊红润,唇色鲜艳,加上他身后正腾腾而出的白气,拂动着衣袖飘摇,真一副小仙人的姿态。 此时众人见他紧闭双目,口中正振振有词,手捧六支一侧半弧一侧平齐的筷子长短的玉箸。 在他身后腾腾的白气不断的散出,于他头顶凝聚成一团翻滚的雪白云烟。 风洛棠几人默契地没有出声,一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似在做法的小公子。此时就见他,手中的玉箸向着空中一抛,扔出的瞬间突然猛睁开眼,清喝一声:“起。” 随着这个“起”字,从他的手指尖忽地弹出无数条细丝,将那六根玉箸在空中缠绕定住。 玉箸随后被这些丝线牵动着,如舞蹈的精灵,在空中摇曳翻滚。六支玉箸缓缓地舞动着,渐渐要向地上落去。 只见那小公子更是收拢全部精神,凝神瞪目,死死地盯着那被他手指尖丝所牵动的六支玉箸。只听得叮咚脆响,六支玉箸依次落地,才露出玉箸所显示的数字。 平面朝上计做为一。弧度一面朝上计做为零。 “哎呀!”那小公子懊恼的将尚在空中飘浮的那些丝线一收,双手拍在盘坐的腿上大呼一声道:“还是不行!” 看他一个人玩得又认真又激动,不速之客们便由公子嘉打头,温声和那小公子打了招呼。 投玉箸的少年这才抬起眼来,看到洞中来了这几人,却不惊讶,说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难道你是在等我们吗?”龙煖辰问道。 “可不就是在等你们!”少年轻松地掸掸衣衫,站起身来道:“本来我今日是来喊两个弟弟回家吃饭,出天门时遇到老君。他说今天推算出有人来解这盘棋,就派我在这儿守着。” 少年这时脸上又露出窘迫之色道:“本来我也只是来看看,没想到这残局还真不好解。我一守就守了这么久。” 风洛棠走上前去观摩了一下那棋盘,高兴的发现,那残局竟跟下洞里的完全一样。她说:“这有何难?我们刚刚在下面已经解过一盘棋,与此相同呢。” 可是那小公子却懊丧的摇摇头说道:“这怎么能一样。下面那残局是推子就可定输赢。可是这盘棋,必须得用这玉箸。这些棋子是自动跟着玉箸的数字走,完全推不动。” “如果玉箸的数字错了,棋子就按照错的来。所以关键在玉箸上?”林煜问道。 “你拿丝线控制着也不行吗?”风洛棠问道:“可是刚才我看你用那细线控制玉箸,应该这样的功夫就可以想得到几就是几。不是很难吧?” “怎么不难!“那小公子愤然说道:“这倒霉的六支玉箸,必须得自然落地方才算数。我每次到了快要落地的时候,必须放开手中的傀儡线。可是,玉箸就在落地那一瞬间,总是会再次翻滚。最终怎么也得不到我想要的那个数字。” 看来这六博残局到了这里已经不难解了,只是这玉箸的投法可真真是难上难。 眼前的小公子显然是高手,但就连他也一筹莫展地说道:“最后一刻放弃法力控制,就是再来几个神仙也解不开。” “呀,你说,”风洛棠听话总是能抓住非重点:“你说你是神仙?” 那小公子轻轻地抬了抬下巴,一扬脸问道:“你们不是神仙?” 林煜觉得这对话有些好笑,像是黑社会两个帮派对不上来历名头一样。他赶紧答道:“还真不是神仙。” “那看样子没有办法了。”小少年神仙叹了一口气道:“连我这神仙手段都解不开。你们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够解得开呢?” 第十一卷五少年密使咸阳宫积石山搜寻行雨令 第一百一十章 仙女 他看上去更加的沮丧,微微的有些撅嘴,愤愤说道:“本来以为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回去了,没想到这还这么磨人。我试了无数次了,连把我这傀儡术,都已经练成了第十级,还是做不到!” “一边下棋一边练功不是也很好?!”林煜说道:“不过我觉得我们也许可以跟你配合一下,试一试呗。” “试一试?你们怎么试啊?”小公子问。 “你是说这些玉箸落地的时候必须是自然落地,有任何非自然的外力牵引都不算数?“ “可不就是。”小公子郁闷地说道:“但没有外力怎么能保证能得我要的数呢?”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这‘风’合‘云’算不算外力?风和云都是自然之力,比如说在山洞里,也是不停的有风吹过呀。” “这应该算是自然之力吧。”那小神仙垂下好看的眸子,嘟嘟囔囔的也不是太确定。 “那咱们就试一下,你现在想扔个几?”林煜道。 “我想投个四。第一步要走四。”小神仙眼中放亮答道。 邵易想了想,点了点头说:“你走的是第三解。第一步要走四。” “对呀,对呀!合和是最难的了。如果能和,其他两局就不用走了吧?”风洛棠轻声问邵易。邵易不置可否。 “好,那我们就试一下。你再重新来扔。”林煜和那小公子说道。 这一次,小神仙坐定之后,并没有酝酿很久,直接将一把玉箸向空中抛去。只见那六支玉箸在他的傀儡线的牵引下,在空中翻转起来,很快摆好了一个四的得数。 就在那些玉箸快要降落的时候,小神仙赶紧撤去所有的丝线。此时林煜时机掌握的分毫不差,快速祭出了盘云令。 盘云令迅速从洞顶卷来一阵风和一片云,稳稳的将那已经被丝线摆好的六支玉箸,轻轻的接住,托着落向了地面。 玉箸叮当作响地穿过最后一层薄的细云,掉落在了石台之上。 这回玉箸因为被清风和细云包裹着,不能再乱动。于是众人终于得到了一个“四”。 那小神仙高兴得蹦了起来,说道:“这主意可太好了!真是不错。” 于是,六位少年便如此这般配合,迅速将这盘残局解了。 小神仙长长的出了口气,用手拍拍前胸说道:“可算不辱使命,我终于可以去喊我弟弟回家吃饭了。” 见他如释重负的样子,风洛棠也很高兴,问道:“你弟弟在哪?” 那少年竖起一只食指,朝头顶指了指,说道:“就在咱头顶,随我来。” 说完他便带着几人向空中一个纵身,就见有洞中的白云倏忽到了脚下,托举着一行人快速向山洞顶上飞升而去。 原来这一回,整个山洞的顶上就是通路。有小神仙带路,踏云飞升,自然是走不了多久就来到更高一层的洞穴。 风洛棠感觉飘飘悠悠不多时,便到了另一座洞穴腹地。这次这个洞穴,是三个山洞中最小的一个。 洞穴的四周墙上还有很多巨大的火烛,跳动的火苗竟然是橙黄色的,将一整个山洞照得雪亮。 他们一进来便看到那洞中一共有三个人,两个七、八岁的小童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那小女童在棋盘的一侧,而那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男孩子在棋盘的另一侧。 两个小男孩一模一样姿势的双手托着小下巴,对着棋盘发呆,头顶上各自顶着个精致的绣花荷包,一个粉色,一个绿色。 而那个小女童却站着,两手叉腰,气鼓鼓的说:“你们能不能提高点智商?照这么下打下去,我在这儿直接就老到长出白毛了!” 那小女童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眼中光华流转。她美丽的双眼皮,在眼角处微微上挑,此时大眼一睁,里面黑色的瞳仁闪闪亮亮。 她瞪着眼睛,用粉白玉润的小手,猛一拍石头棋盘,对着两个明显比她大些的小男孩说道:“没用就说没用。再来!” 她这一喝,对面左边的小男孩头上那个粉色的荷包,咕噜就滚了下来。小男孩赶紧伸手接住,乖乖的又把那荷包放回到头顶。 旁边另一个男孩说道:“再来就再来。不过我觉得再来也没用。” 风洛棠几人不敢打搅他们的游戏,本来想要打个招呼,这回站在不远处刚要出声。 那小女孩似有察觉一般,将玉藕一般的手臂往这边一摆,明显是点指众人的意思。于是众人不再出声,静静在旁看着。 只见那两个小男孩运起功力,而这小女孩也同时双掌两拂,两向劲道的功力直直对冲在棋盘之上,似要将棋盘中那玉石雕刻一般的巨大棋子推动似的。 可是众人没想到的是,就在双方同时发力的时候,那棋盘当中涌起一股薄雾,如一团浓密旋风,丝丝缕缕,旋转而出。 随即每一个棋子上,都覆满了密密的气流。这些气流逐渐地向外扩张,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抵抗着来自两个小男孩和这小女孩两方的功力。 两个小男孩一看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小小漂亮的脸上已经析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乌漆的头发束起在两侧的发髻,竟也腾腾地冒起了白雾。 但棋盘上那股巨大的力量愈发形成一股向上的气柱,冲击着两边下棋之人的法力。 这小女孩此时竟是站了起来,微微撅起小屁股,两只胖胖的小手,狠狠的抵住棋盘的法力,周身荡漾出一片金色的光芒,猛冲向那中间冲天而起的气柱。 然而在这一发力时,就听“砰”的一声,三个人都狼狈地飞了出去。那小女孩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啊哟”一声,叫得让人好心疼。 风洛棠赶紧跑上去将她连拽带抱扯入怀中,揉揉她小屁股,拍拍她身上的土说:“没事儿吧?小宝贝摔到了没?” 只见那双眼皮大眼睛的小女孩瞪了风洛棠一眼,很有威严的撅起小嘴,嘟着小脸说道:“见了师傅,还这样没礼貌,还拍我屁股。” 风洛棠无语了。她摸摸小丫头的头顶。小女孩的头发从后面束起来,扎了两个娃娃髻,上面还穿着一串芬芳的粉色花朵。 隔了一会儿,风洛棠对她说:“好了小宝贝,别生气了。你这是什么情况?和姐姐说说呗。” 那被叫小宝贝儿的小神仙女,此时撑起架子,大气的说:“请把你那个‘宝贝儿’收回去,认认真真叫我一声师傅。我在此等你多时,玩这六博戏只不过是消遣。” 小女孩指了指对面的两个男孩子道:“本来是那两个傻家伙在这里下棋。我想指点他们一下,却没想到还没有破局。” 刚才风洛棠他们遇到的那个神仙少年,这时候走上前来竟然对着小女孩行了个礼,说道:“参见九天玄女。请问这棋局,是怎么回事儿?” 那小女孩儿端着小架子,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来这么些人一定有办法的。” 于是她就给大家解说了一二。原来那棋盘自成体系。谁要想推动棋盘上的棋子,必须能够与棋盘自带的功力相抗。 但是这棋盘似是天地精灵所生,功力无限。相抗之人的功力越大,那棋盘生出的法力就越无边。如果硬要破解,恐怕这下棋之人难逃背棋盘所伤的结局。 “没用的。”这时候林煜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如果此棋盘使的是自然之力,那它所换集聚的是山与大地的力量。你们几个小孩儿怎么可能跟它抗衡呢?” 这时就见那小女童将小肚子一挺,两手叉着腰,气哼哼的朝着林煜大迈了几步,说道:“你这凡人的眼睛,哪一只看到我们是小孩儿了?” 林煜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摸摸她缠着鲜花的发髻,又点了点她那微微泛红的额头眉心,说道:“我哪只眼看你都是个小小孩儿。” 那小女童气咻咻的大声对风洛棠唤道:“徒弟,给我过来。告诉这个凡人,烦人的,谁才是真正的神仙!” 风洛棠见她竟是叫自己徒弟,惊讶的说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徒弟了?” 这小女孩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惊讶之色,疑惑的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师父太上老君那老头儿跟我说,你等我等得黄花菜都快凉了。我这才紧赶慢赶跑来接你。” 风洛棠此时也是意想不到,惊讶得张口无语,说不出话来。 旁边林煜赶忙说:“好啦,小师傅,你是洛棠妹妹的师傅,也是我们大家的师傅。你了不起好吧。” 这话直来直去,让小家伙的心灵得到了些许慰贴。她神色缓了缓,向林煜伸出手,看看又够不到,对他说:“过来,低头。” 林煜不知所以,低下头,任那小家伙在他的头发上轻轻的抚了几下,又听她说道:“乖,以后说话要有礼貌。” 这可把林煜尴尬坏了。旁边的龙煖辰哈哈大笑。连那少年神仙都忍俊不禁。 风洛棠过来双手掐住了小女孩的腋下,把她轻轻一举,托起来放在石台上,让她和众人一般高,对她说道:“好啦。那现在告诉我,我师傅到底是谁呢?” 小女孩突然露出一点羞赧的脸红,说道:“我是九天玄女啦。人家只是辈分比较高。当然法术也不错啊。当你师傅还是可以的。连太上老君那老头儿,都管我叫小香妈妈呢!” “小香妈妈,这什么称谓?”风洛棠不解。 “所有天界的香,都是我掌管啊。要想做一炉最好的香,都要来问我才可以的。”九天小玄女说这话时脸更加发红,看样子她还是很知羞耻的。 “那你今天怎么来下棋了?”风洛棠再问。 “我今天这不是来等你吗?闲的没事儿,看那两个傻小子,怎么也下不完这盘棋,只好帮帮他们。可没想到就是合力也推动不了这些棋子啊!”小玄女嘟囔道。 “让我们来看看。”公子嘉甩了甩衣袖,认真的给九天玄女作揖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对林煜几个说道:“一起来看看,肯定有办法的。” 林煜嘴角噙着笑说道:“办法自然是有。只是洛棠妹妹这小师傅,得答应我们一件事儿。如果我们解了这棋局能够给我们些什么好处?” 小玄女听这一说,眼睛一亮,明显觉得机会来了的样子。她嘟起小嘴问道:“那你要些什么好处?” 林煜刚才只是逗她,真问到什么好处的时候,他其实脑中全无想法,只好说:“先放着,到时候我们提什么就是什么如何?” 小丫头全无心计的连连点头答应,而对面的两个小男孩,此时将头上的荷包,拿下来抓在手里,说道:“小玄你先别答应他们,万一他们提出来的事,咱们做不到的呢?” 人家九天小玄女一点不担心,说道:“敢提我们做不到的事儿,就打,打到他们换了我们做得到的事不就行了吗?” 那两个小男孩听此一说,慌忙把手里的荷包又放到头顶,点点头,都变得十分矜持,不再开口了。 风洛棠假装叹了口气,说道:“难道我命就这么苦,找个师傅没长大,还如此霸道。” 没想到那九天小玄女转过头来,一脸温柔的看着她,用胖胖的小手拂动她的长发说:“乖,师傅会疼你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搞风洛棠都有点要两眼湿润了。她伸出手,抱住那娇小的身体,将脸埋进小玄软软的小肚子里说:“好师傅,你才真是乖呀!” 旁边的邵易看着好笑,刚打算扯开嘴角舒心一笑,就见小玄用短短的小手指一指他说:“你敢笑?!你再笑,我以后不让我徒弟和你在一起了。” 邵易心下一惊,心说这小孩怎么什么都知道。他嘴里忙说:“不笑不笑。小玄天下第一的好师傅。洛棠真是三生有幸啊!“ 风洛棠放开小玄,嗔道:“去,别起哄。” 这时就听林煜说:“为什么不问问我想到的是什么好主意?” 小玄这才想起刚才说的是解开残局的事情,忙不迭的连声问:“怎么做,怎么做?你说说看。你就烦人,还卖关子。” 林煜微笑地对公子嘉说道:“咱们可以试一试用羽螭大阵引开那自然的力量。” “真能做到就太好了!快来试试吧!”龙煖辰也说道。 邵易和公子嘉点头赞同,而风洛棠轻轻拍拍小玄的小屁股说:“站到一边儿,师傅,让我们来试试。如果我们能够把这棋盘的力量引开,你能不能知道解残局的方案?” 小玄不服气的说道:“你是真不把我当神仙?!我起码有三十三种解这破残局的办法。” 这话令其他几人大吃一惊。爱较真儿的龙煖辰忙说:“那你可不可以把这33种都告诉我们。我们只知道三种。” 小玄像被抓了现行的吹牛大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三十三只是个虚数啦。不过我知道的比三种多,最起码我知道十种。我会告诉你们的,放心吧。” 于是几人就在那高台之下摆好了阵羽螭大阵。阵法形成,五人全部屏息闭目,开始运转龙气功法。 随着龙气的运转,四周渐渐腾起彩色的气雾。金白黑青红五色彩雾渐渐在洞中形成一片如绚烂彩霞一般的景象。 随着气息流转,这片彩霞在五人的上空,缓缓的旋转起来,越转越快,逐渐形成一个流光溢彩的漩涡,回旋流动不已。 第十二卷 完结终篇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老君 这时,小玄和对面两个男童一起重新开始进入六博戏对阵。他们像刚才一样发出功力,而那棋盘相抗激发的巨大的法力气柱,也慢慢从棋盘上腾空而起。 待着气柱升起三丈,却忽然被旁边空中的彩色漩涡,一吸而下,仿佛一道长河挂天,直扑那彩虹的中心而去。 巨大的气流不断涌入羽螭大阵的中心。而在那棋盘两端,两方对阵的小仙子和小仙女,终于可以使用他们的法力,推动白玉和黑玉做成的棋子,缓慢地在棋盘上移动了起来。 那移动的声音如巨石滚过山岩,竟发出轰轰的嗡鸣。既然你行我走,很快就将一盘棋局向前推进。 整个过程中,那巨大的棋盘上的法力气柱,仍然被羽螭大阵吸引着,源源不断将磅礴的法力,汇入阵中。 坐镇的五人,此时虽是闭目凝神,但内心却是惊骇不已。因为他们都明显感觉到,有源源不断的,比山浑厚、比海磅礴的力量,正在撞击他们的元神。 羽螭大阵的助力,正帮他们将这无穷的大力,吃入身体,变幻成龙气的一部分。 此时就见,旋转于他们上空的彩色龙气,渐渐仿佛火焰烧起,更加炽烈。其中颜色变得愈发的鲜艳夺目,甚至反射出闪闪的金光,如彩霞万千丈,泛出银河中千万颗闪烁的星光,璀璨夺目。 阵法坚持了大半个时辰,只听小玄清脆的童音大喊一声:“成了!我赢了!” 而对面两个仙子小童,则是双双长出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小童说道:“小玄,可以放过我们了吗?哥哥喊我们回家吃饭呢!” 小玄显然高兴得很,大度的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回去吃饭吧。要不是我徒弟今天来,咱们还可以再大杀四方。” 得她这句大赦,那两个小童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前一后扑向立在一边的少年神仙公子。 而那少年神仙,一手一个的拽住他们,回过身来,刚要向小玄辞行,就听小玄又说道:“等等,等等。” 然后小玄转过身来,对着风洛棠他们的阵中说:“徒弟,收了阵法吧。我介绍这蓝采和你们认识。” 风洛棠几人将阵法慢慢收起,四周景象恢复平静如常。那天然棋盘依然古朴如千年老岩,完全看不出刚才气势如虹的法力蕴含其间。 “你是说蓝采和?”风洛棠双眼看那少年神仙的目光都灼热了起来。 “对呀。”小玄说:“刚才和你们在中洞里下棋的这位神仙就是八仙之一蓝采和了,如假包换。那是他的两个弟弟。” “蓝采和还有弟弟?”龙煖辰不信的说道。 “谁家没有兄弟姐妹?”小玄站在高台上,顺手就拍了一下他的头。 “干嘛打我?”龙煖辰揉着头顶不满地道。 “这算打?要不咱们真得打一架!”小玄咄咄逼人。 风落棠赶紧对她说:“小师傅,咱辈分高,不和我们凡人们计较哈。” 小玄这才觉得有了台阶下,忙将手伸出来,几个小手指头往外动动,对蓝采和说道:“好了,互相认识了。以后我徒弟……” 然后她又看了看公子嘉等人,补充说道:“和我徒弟的这些个兄弟,你们可要多多关照。以后你们八仙帮人间行走,别忘了今天的缘法。” 蓝采和躬身行礼,忙说“那是自然”。说完便匆匆一手一个,领着两个弟弟一霎时隐身走脱出去,不见了人影。随即远处有他的声音传来说:“可算走了,再不走,地老天荒了!” 小玄听这话,气得一跺脚道:“真不该好心放你们走,让你们把那剩下的九种玩法都陪我玩玩才行。” 公子嘉低声对几人私下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的魂力又提升了一级?好像能够到了第七级了。如果第六级是‘忘忧界’,记得师傅说第七级就是‘欢喜界’了。” “没错啊。”小玄理所当然的说:“你们的魂力是到了‘欢喜界’,可见你们应该是见到了我,才得到真正的欢喜呢!” 风洛棠轻轻撩动她颈后的一些细发,仰起脸来对她说道:“欢喜,欢喜。有了师傅自然是欢喜得很呢。” 小仙女被风洛棠哄得十分开心,直指众人说道:“光得了这‘欢喜界’的好处,总得陪我玩儿吧?” 公子嘉扬脸问道:“玩什么?” 只见小仙女理直气壮的一指棋盘道:“跟我玩剩下的九种解法。” 几人一头黑线,只好重新布起羽螭大阵,如刚才所演,再次吸聚棋盘法力气柱,于其中反复体会‘欢喜界’的境界。 就见那小玄女,先坐在黑子一方,待阵法把棋盘的法力全部吸引走之后,一跳又到白方的一边发力推动棋子。 她就这样跳来跳去,简直像一只肥肥的大兔子,而且还是那种扑扇着两只大眼睛的肥兔子。 小仙女一个人开开心心玩了足有三个时辰,把那五位运转羽螭大阵的哥哥姐姐们,累得快要吐血了,才轻轻松松哈了口气说了句“成了,收了吧。” 不过,这三个时辰的功法演练,对这五人的功夫精进着实大有裨益。他们的魂力已经接近突破第六级,而要进入第七级的‘自在界’了。 几人运转功法虽呕心沥血、倾尽全力,但是因为一脚已踏入‘自在界’,心中畅快,浑身疏通,实在是感受良多,妙不可言。 既然收了功法,他们团团围住小玄女。林煜走上前来,三指夹住小仙女软软小下巴抬起来,问道:“没忘了答应我们的事儿吧?” 小玄的小胖爪砰的打掉了林煜的大爪子说道:“敢调戏我?!要不是看在我徒儿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不过旋即她的两眼立刻笑成弯弯月,又道:“可是像你这样长得帅帅的哥哥,还是许你放肆的。说吧。” 林煜哭笑不得,只得又说一遍:“答应我们的事呢?” 小仙女顾左右而言他,指了指邵易说:“有什么要求?你说。” 邵易也觉得好笑,刚走上前来想要和小玄说道说道寻找行龙一族“行雨令”的事情,就见那小仙女一拍脑门儿,小手往回一搂,说道:“附耳上来。” 待邵易将头凑过去,小玄小声说道:“有些事儿我做不了主。是吧,姐夫。” 这“姐夫”两个字,堪称原子量级的,直接轰入邵易心中,炸开了一片春光明媚。大少爷的一张俊脸立时就青春洋溢了。 他忙替小仙女说话道:“小玄这么小,也顶不了什么大事儿,恐怕也不知道‘行雨令’的事情。” 出乎邵易的意外,小仙女一脚踩碎了他打的圆场,瞪眼说道:“谁说我不知道?!当然,我自己不知道,可是我师傅知道呀!” “你师傅?”公子嘉疑惑的问道。 “这样吧,你们都随我来。让我师傅看看他的徒孙。”小玄自己感觉有了解决办法,很得意。 风洛棠却觉得“徒孙”这俩字好难听。她拽了一把小仙女的衣袖道:“什么徒孙啊?” “好啦,好啦。教功夫的时候,你一定要叫我师傅哦。但是不教功夫的时候,我叫你姐姐就是了。” 这小家伙简直是玲珑剔透心加神仙蜂蜜嘴,把风洛棠叫得心里软软的、眼睛暖暖的。 风洛棠说道:“哎!我就拿你当最亲最近的小妹妹,小师傅,好不好?” 旁边的邵易心中更为刚才那句“姐夫”美到了无边,心想,这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小仙女师傅,真是太懂事儿,太明理了。 没过多久,小玄就让几人深刻领略到什么叫神仙的“法力无边”。她只用一瞬时的全体位移便把所有人带到了所谓九天云外的天界大门口。 风洛棠惊喜地发现这看管天界的神兵竟然是自己熟悉的座驾天神赤豹。她口打呼哨,那足有几人高大的赤豹便如宠物狗狗一样满心欢喜地飞扑过来,用毛发赤烈的大头去蹭风洛棠的莹白双手。 风洛棠抱住赤豹的大脑袋,深吸一口气,翻身一纵,便跃上了赤豹的后背。赤豹一声长嘶朝天门之内飞跃而去。 邵易也掏出怀里的口笛,呼来曾经的坐骑白虎,紧随风洛棠的身后朝天门跃去。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虎豹,让林煜和龙煖辰他们轻松飞纵,引为坐骑,也随后跟上了。 小仙女小玄是用跳跃的,只几跃便飞至风洛棠之前,领着一干众人直朝天门之内的厚重祥云深处的一座闪亮宫殿飞掠而去。 直至那宫殿门前,才见宫门上的匾额书写着“太上宫”的字样。小玄大声呼道:“师傅,我可算回来了!饿死我了!” 就见宫殿大门四敞,一道白色身影卷起一团祥云朵朵,呼啦便从殿中飞至几人面前,而一个欣喜苍老的声音却还到得更快一些:“来了来了,想吃什么?师傅这就给弄!” 风洛棠定睛一看,来人是个矮胖老头,白发白须,一身白色大袍无风飘摇,果然仙人模样,只是一张白白胖胖的大脸上,一双并无什么皱纹的眼睛笑得弯成了两颗虾米,满脸都是乐颠颠的开心。 小玄张开双臂,一个满怀抱抱就扑进了老头的怀里,揪住老头浓密的雪白胡须,蹬着两条小胖腿道:“龙髓凤肝什么的,随便弄些来吃吧!” 老头大袖一搂接住小玄,满脸宠溺地用脸拱拱她的小肚子,答非所求地说道:“天上没有地上珍稀的‘五谷八珍粥’,多多放糖,已经熬了百多天了,就等你了。” 小玄两眼放光,双臂搂住老头的脖子,撒娇地道:“行吧,多盛几碗请我徒弟和她的朋友们尝尝呦。” 于是风洛棠一行便随着她的便宜师傅,一起围坐在太上宫里的玉石圆桌旁,一人一碗吃着人间称为‘八宝粥’的东东,看着小玄如尝仙露的美滋滋。 待到小玄美美地填饱了肚子,风洛棠才又将大家此行的主要目的和那百分之九十九会是民间传说中的太上老君和盘托出。 白袍老头转动了一下豆大的眼珠,白胖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道:“‘行雨令’啊,这个我还真的知道。” 几人一听来了精神,忙聚精会神地等着老头的下文。 老头双手一抄,大袖一抖,慢悠悠地说道:“话说……” “说重点。”小玄脆生生打断他。 “简而言之,”老头兜头被拦了话头,只得说道:“五百年前,我在积石山发现了‘行雨令’,当时正在炼一炉‘九转还魂天香丹’,以为这或许是最好的丹引,所以我投入丹炉中了。” “啊?”风洛棠几人皆是大惊失色。 又听老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我很快发现那东西烧不烂,而且严重影响我的丹炉炉温,所以我又把东西取了出来,扔在后院的梅树下了。” “后院?你是说后院你倒丹药渣渣的地方?”小玄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呐。”老头含笑称是。 于是一众人飞奔向后院,只见果然宽大不见院墙的后院有团团梅树组成的梅林,枝上红白浅粉和淡绿的梅花正灼灼开放。一院子清香飘渺幽长。 “师傅快说,是哪棵梅树?”小玄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我可记不清了。”老头无奈地说。 大家面面相觑,只得分头在每棵梅树下依次去找,足足花了好多个时辰,才在一棵白梅怒放的花枝下,刨到了一枚黑黢黢的石头牌牌,与大家见过的白玉令牌大相径庭。 “会不会就是这个玩意儿?”风洛棠不确定地把那片石头牌牌用手捧到众人眼前。 大家研究了一会这个疑似牌牌,纷纷表示不确定。 “用我的九天离火和八卦合火烧过七七四十九天,还能留着形状就不错了。你们还要这个什么‘行雨令’能像原来一样儿?”老头对众人的疑惑很是不屑。 “那如何能够令它恢复原来的样子?”公子嘉迟疑地问道。 “再烧一次呗。”老头露出很不当回事儿的神情道:“只要把这个放回我的丹炉,我用与上次完全相逆的炉火再烧一次不就行了?!” “不过……”老头刚刚话音落地就又有话,却被他的宝贝徒弟小仙女打断道:“不过什么,这么啰啰嗦嗦好像老头儿一样。” “我是说不过……我不是老头儿吗?……我是想说,我得想想不如烧一炉天香搭把这逆火。”老头耐心解释道。 小仙女小玄一听就来了精神,马上化身“香妈”这个身份给老头儿出谋划策,建议烧上一炉白黎回味逆火香。老头儿大呼绝妙,立刻返身大殿去寻所需要的材料。 风洛棠站在一边撇撇嘴道:“什么要紧什么重要啊!我的小师傅,小玄好妹妹,先紧着我们这个顶顶重要的令牌烧一次不行吗?” 小玄学着她师父太上老君的样子用小胖手摩挲了一下肚皮道:“徒儿不急,你可知道这老君的丹炉一开,所费无数。单是这几样天火就费去天上多少功力。如果不善加利用绝对是暴殄天物。” 风洛棠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耐下心性,等着老君和他的好徒儿千挑万选地配好了一炉香的配料,才一同将那个黑牌牌放进丹炉。 又再等太上老君入定做法,直耗了多少个时辰,才见丹炉的观察口里隐隐有红亮亮的火光透出。 第十二卷 完结终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丹炉 丹炉中五昧真火的火焰炽烈高涨,重重叠叠的烧灼覆盖住所有炉中物事,滚烫的热度透过厚厚的古朴丹炉炉壁传出来,一霎时将丹房大殿中的空气都烧热起来,令人渐渐有窒息之感。 风洛棠仿似有心电感应,一股暖暖的悠然热风扑向她的胸襟,激荡起她头脑中所有的记忆和幻象。她对着丹炉怔怔出神,一时间与四周浑然隔绝,堕入了被无尽炎热包裹的自我深渊里。 那是灼灼热浪奔腾的天际战场。燃烧的战车从被映红的天空中坠落。巨大的金色行龙在飞腾翻转,被火灼伤的巨龙鳞片反射着御龙而行的战士们眼中愤怒的光芒。 风洛棠感觉自己站在一个高大人影的背后,两边是白衣如雪的一百多名女祭司。她们长发飘扬,正奋力擂响手中的鼍鼓。鼓声声震天外。 风洛棠踏前一步,她看见了年轻的诩禅。那个高大英武的华胥国大祭司,衣袖飘摇,正全力驱动五龙令,指挥着龙族的抵御和攻击。他目光如电,气势如虹。 然后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见了可怖的混动。风洛棠顿时恍然,那果然就是天外巨大的椭圆形飞行器,带着人类史前文明所不能诠释的超高科技,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向这个刚刚建立起文明的星球发动着攻击。 风洛棠想要高呼“停下,我们打不过的!”,但是她在悲壮的赴汤蹈火面前张不开嘴,连一声惋惜的悲鸣也发不出来。 她伸出双手死死地拽住诩禅的衣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走,会死的!” 诩禅只是用眼风扫了一眼风洛棠大声道:“家国在后,大敌当前,岂能后退!” 风洛棠遥遥望了一眼不周山下的华胥国,忽然心念电转,想到至少她可以去给城中妇孺报个消息,疏散留守的华胥国人。 于是她倾身一纵,飞身跃上一条飞过的金色巨龙,想要驱动巨龙往华胥国而去。 可是正在此时,混沌最后的一击到了。迅猛的撞击来得毁天灭地,不容逃脱。 山崩地裂的巨响一霎时震得风洛棠几乎失去了全部意识。她感觉身下的巨龙碎裂了,不周山碎了,女祭司们的巨大鼍鼓也全碎了。 碎片在爆裂的热浪中四分五裂。 风洛棠急速地在空中下坠。她无力地想死亡原来是从坠落开始的。她刚要绝望地闭上双眼,就见漫天火海中一条闪亮的火链划破浓烟火舌,直接向她飞来。 那是一条遍体鳞伤的火龙,四足踏火,浑身每一片鳞片都在燃烧着,而在龙首处,一个少年勇士俯下身,向风洛棠伸出了坚实的手臂。 风洛棠本能地抓住了那只手,从茫茫生死间重新点燃了生命的希望。借助龙行的惯性,风洛棠被一拽而起,返身跃上龙背的一瞬,她对上了少年的双眼。 “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是不是发烧了?”邵易双腿倒骑在前排同学的空椅子上,在椅背上架着双臂,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风洛棠的双眼。 风洛棠听到自己的心跳又快又响,跳动得如不周山上女祭司们最后的激烈鼍鼓声响。 就是这双眼睛,那可以一直望进她心底深处的眼睛,和战火连天烧灼中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我……只是有些热。”风洛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在胸前抱着邵易刚刚递过来的冰镇珍珠奶茶的双手又紧了紧,几乎将凝结在杯子壁上的水珠攥出声音。 邵易迟疑了一下,还是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掌帖在了风洛棠的前额,轻轻挨着一下,马上拿开,道:“好像也没有发烧。不然去校医院看看去?” “不用了。课间操后就是老邢的课,我可不想被他逮个正着。”风洛棠尽量平息心绪,岔开话题道:“你怎么还有时间跑去校门口买奶茶?” 正说话间,就见依然是中年油腻的老邢晃晃悠悠地抱着一大摞卷子踱步进了教室。他好巧不巧地一眼看向邵易风洛棠这边,脱口而出:“干嘛呢?都给我回座位坐好!” 前排的同桌推了一把邵易道:“回你窝去!” 邵易含笑仍然看向风洛棠,同时撩起大长腿起身站稳道:“不舒服说话,我陪你去看看。”说完慢悠悠晃荡回风洛棠身后一排自己的座位去了。 风洛棠赶紧将没有喝完的奶茶放到地下脚边,从抽斗里翻出数学课本,准备配合老邢的节奏。 “这次咱们班的月考啊,”老邢环顾全班,待得最后一些不稳定因素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比上个月又有了进步。嗳,已经从年级组第二名跃升为第一名了。”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要等谁给鼓掌叫好,但不懂眼色的全班同学没有配合,依然鸦雀无声。 老邢只得清清嗓子,又道:“这次咱们班的前三甲依然没变哈,不过值得表扬的是第二名王婷婷经过努力已经将和第一名邵易的成绩从近三十分的差距缩短为十七分。” 他板起脸看向邵易:“邵易你得心中有数啊,第一名已经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别不知道努力。” 然后老邢又看向风洛棠道:“这次进步最大的是风洛棠。她从上次的全班第四十二名一跃成为这次的第十九名,最值得表扬。希望再接再厉啊。” 风洛棠垂下头,嘴角不禁莞尔。旁边的小福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问道:“怎么做到的?” “硬刚。”风洛棠低低答道。 “我去,我也硬刚来着,直接被灭了人头好嘛!”小福子不服气地低声道。 风洛棠忽然觉得后背被轻拍了一下,一甩长发转过头,就见邵易唇边噙笑,满含笑意的目光正对上自己的眼睛。 风洛棠急忙扭回头,心道:看什么看,这深情一眼全班连老邢都看见了有木有。 她正在兀自脸上发烧,又觉得后肩上被再拍了一下,刚要猛转过去狠狠瞪回去,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嚷了一句。 “徒儿发什么呆?”小玄笑盈盈地看着风洛棠。 风洛棠抬头看去,丹炉中的炉火还在烈烈燃烧,扑面的热气中竟然又一股奇香萦绕而来。 “好闻吗?”小玄得意的小脸儿光洁如玉,她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凑近道:“此香只在天上有。吸吸气,多闻闻嗯。” 风洛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热热的空气中那阵若隐若现的奇香尽数吸入肺腑,一阵清明直冲头顶,在元神深处,她又对上了邵易的目光。 “所以你亲眼看到在不周山倒塌的时候,五色令牌还是全都齐全的?”邵易的脸在咫尺之遥,定定地看过来。 风洛棠使劲闭上眼睛,稍作回忆,再睁开眼时确定地说道:“应该还是都在。诩禅说直到他传给云中君时都还在。” 风洛棠四下看去,显然这里是北冥基地,不远处坐着她的爸爸妈妈。她的爸爸是这一代的颛顼,风洛棠给起的外号叫“砖头”。 砖头沉吟片刻道:“那只能回到云中君再战混沌的那场战役里寻找答案了。” 风洛棠感觉周身如坠火海,腾腾燃烧的火焰炙烤着她的意识,她再次闭上眼睛,喃喃说道:“也许,也许我可以……” 她看见一样的战火烧透的天际,烈焰浓烟中,云中君驾驶他的金属战车在向天尽头的战场飞驰。车身上的金属光泽熠熠生辉。 云中君如诩禅一般祭出五龙令。五张令牌浮在空中,莹莹白玉在火海里闪烁着皎洁耀眼的光芒。天空中龙腾虎啸,向着混沌发起更强一轮的攻击。 风洛棠向着云中君伸出双臂,她想要大声呼喊“别打了,撤退,撤退!”但是她一张嘴就被烈焰的热浪迎面撞击,令她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徒劳地挥着手臂,在看到一条条巨龙燃烧着陨落时,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云中君的战车终于四分五裂地碎裂了,他和那些伤残的龙族虎豹们再次被卷入时间的隧道。 但是在这些发生之前,云中君曾经奋力施展法力收回龙令,只是…… 风洛棠睁大盈满泪水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有一块令牌急速从空中滑落,直坠向无尽的深渊。 风洛棠朝那令牌坠落的方向飞扑而去,但是有一条身影更快更急地挡在了她的前面。 那个人一身靛青华服,白玉竖冠上有一枚翠绿的宝石在下落的一瞬猛然一闪,一道夺目的翠色光亮映入风洛棠的眼中。 风洛棠定睛追踪那人的身影,她看清楚了,那人也没有够到下坠的白玉令牌。而从下方稳稳接住令牌的是一道粉色的身影。 那身影飘忽而至风洛棠的面前,朝她肩上一推,只呼一句“回去”,便将风洛棠猛推向时间隧道的方向。 只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风洛棠看清楚推她的人有着和小玄一样的精致面容,但是却是成年的仙女,霞披粉带,飞天而来。 同时而来的还有巨大的火球和崩塌的山石,掩埋在灼热的窒息和无尽的黑暗里。 “我想……小玄,九天玄女应该是在那时……死了?”风洛棠望向砖头,不确定地说。 砖头摇摇头,没有说话。 “所以现在的小玄是太上老君再造重生的。”林煜揣测的说道:“那个绿衣人又是谁?” “他应该是没有抢到行雨令。但是我没有看清他的脸。”风洛棠说。 “难道……”砖头低声自语。 “会是他?”风洛棠的妈妈疑惑地看向砖头:“会不会是他?” “谁?”风洛棠几人异口同声问道。 “太皞。掌管东方的太皞。“砖头迟疑地说道:”我一直不能确定太皞为什么对北冥基地怀有敌意,并多次发起攻击。难道是为了争夺龙族?” “不,应该不会那么简单。”砖头转而又道:“也许他们就是为了夺取北冥基地。因为……毕竟整个当今大陆,唯一与瀚海洲有联系的只有我们北冥。” 想到瀚海洲,众人纷纷仰起头,透过巨大透明穹顶,可以看到如墨的夜空和晶亮的星辰。 忽然天空中有薄如细纱是绿色亮光抖动闪现。那光雾轻盈飘忽,忽明忽暗,由绿色渐变为紫色,间或有红色和蓝色闪动,如天幕上的流云轻雾在舞蹈。 “是极光啊!”风洛棠大声说道。邵易几个也啧啧称奇,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 风洛棠的目光一直望向极光的深处,仿佛看见跳动的火焰在北极的夜空里灼灼地燃烧。 再看了一会儿,所有的景象急速褪去,仍然是炎炎烈火般的炙烤扑面而来。 风洛棠猛地睁开双眼,见面前的丹炉还在,只是炉壁已经被烧灼得隐隐发红。有五色流光在丹炉炉壁上流动,奇香浓郁。 “看到什么啦?”小玄童音清亮地问道。 “看到燃烧的天空,看到混沌,看到殉难的龙,看到诩禅和云中君……看到好多好多,也看到长大了的你。”风洛棠还有些恍惚地说道。 小玄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问道:“那我长大了漂亮吗?” “美到不可方物。”风洛棠伸出手轻抚小玄吹弹可破的脸颊说道:“美爆了!” 丹炉中的炉火给两人的面颊涂抹上一抹亮红。 风洛棠一歪头,看到不远处邵易几人也在打坐中睁开眼睛望向她们两个。邵易的目光专注而清亮,对上风洛棠的眼睛也不躲不闪,好像带着热度的一道光直射入风洛棠的心底。 “这是又看到什么了?”小玄清脆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姑娘的眼中这一回添得两分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令人不可琢磨。 “没,没看到什么。”风洛棠转向小玄。 “过来,”小玄招了招手:“徒儿过来。” 风洛棠只好不知所以地朝她弯下腰去。小玄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她的额头轻轻抹了几下,说道:“这回好了!” “什么好了?”风洛棠问、 “我可是给你写了字啊!”小玄语气中无不得意。 “什么字?”风洛棠赶紧伸出手来去摸自己的额头。 “‘小玄’两个字啊!”小玄嫩生生地说道。 “这有何用?”风洛棠嘟囔出自己的不解。 “这当然有用,就好比写了‘神仙’二字啊!”小玄难得耐心地解释道。 “就算写了‘神仙’又有何用?”风洛棠还是不明白。 “有这二字在你脑门儿上,行走世间,鬼神避让,邪祟不侵。不知道多管用呢?!”小玄嘟起小嘴,颇有些埋怨风洛棠的无妄质疑。 “好吧好吧。”风洛棠只好哄她:“那我就此可以行走人间了?” “可不是嘛!你从此啊,上马射箭连珠走,下马出剑鬼见愁。那可真是,无人能敌,万人仰慕的大大的英雄啊!我和你说哈,从此你可以骄傲可以飘,伸手就飞刀,杀人连环招,救人不用教,上三路拳风到,下三路无敌脚。。。。。。。” 小玄的声音渐渐变得空灵,仿佛在封闭的空间中回旋飘荡,令她的喋喋不休,慢慢幻化成一串银铃般的撞击声,远远的消散了。 “风洛棠,落汤!”风洛棠转神再凝神,这回看到的是满脸急切的邵易。 邵易伸出一只手臂,扣住风洛棠的肩膀,把她从躺在地上的姿势直接拽得坐了起来。 风洛棠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白色羊绒长裙,上面沾了些浮土。她赶紧跳起来掸了掸说:“这是在哪儿?” 她随即回头向四下张望,却意外地看见自己竟然回到了那个号称鬼屋的希尔城堡。 此刻二人正在城堡里面长长的甬道中。不远处,一个安全通道的指示标牌,还莹莹的泛着绿光。 “怎么会这样?”风洛棠惊讶的说道,满脸的难以置信。 但是邵易显然是与当初第一次在这条甬道中见到风洛棠时不同。他伸出右臂,环住风洛棠的肩膀,另一只手举到她的眼前,慢慢的展开。 风洛棠看见邵易的手心里有一枚六博棋的棋子,是一枚黑玉制成的“鱼”的棋子。 “你也有一枚。”邵易说。 风洛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左手一直是紧攥着的。她张开手心一看,果然有一枚大小相同的白玉棋子,上面刻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红色大鱼。 “两条鱼?一盘棋的所得成果全在这儿了?!”风洛棠盯着被攥得汗津津的棋子说道。 “可不是!估计是小玄给我们找回去的信物。”邵易道。 “等等。她还给我写了字。”风洛棠用手指去轻触自己的额头,却只摸到细簌簌的一抹黄土。 “你是怎么蹭的?”邵易问。 “不是弄得脏。这是小玄写的字。”风洛棠赶紧用手抹去额头上的黄泥。迟疑的望了邵易一眼说:“是时间和空间的折叠?” 邵易想了想说:“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我们错过了什么吗?”风洛棠满心不踏实。 邵易说道:“应该什么都没错过。甚至可能连你十七岁的生日都没错过。也就是说。。。。。。” “没错。就是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 两个人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往外走着。不多时,回到了希尔城堡那山洞一般的入口。 进门处空无一人。吸血鬼版的瘦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听见抑扬顿挫的声音传来,蓝牙播放器里正播放着评书: “话说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山重水复的道路。有情有义的英雄的背影,也被彤云遮遮挡挡,竟变得模糊不清,向深山中缓缓隐去,再无一丝可察的踪迹。。。。。。” 出得大门,阳光刺眼,铺天盖地的洒在两个人身上。风洛棠和邵易顿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风洛棠再次展开自己的手掌,仔仔细细对着阳光,看了看那枚晶莹剔透的白玉棋子。一抹淡淡的笑浮上脸颊,浅浅的梨涡迷人的展开。 邵易拍了一下风洛棠的肩膀道:“走吧。” “去哪儿?”风洛棠问。 “当然是去找二哥和三哥。”邵易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你真以为一切还是当初?除了你眼前看到的似乎没有改变,所有都已经变了。而你看到的明明比眼前这些多得多,是吧?” “玄吧,你就!”风洛棠白了邵易一眼。在人声嘈杂的热闹大街上,少男少女的身影迅速汇入人流中不见了。 也许一个轻微的转折,正在此刻悄然发生;也许,你眼中的世界,曾经怎样,却不怎样;看上去怎样,却是另外的那样。也许你看到的不过是命运想让你看到的。而那真实的世界,是需要闭上双眼,从扭曲折叠的时空中,找到时间隧道的尽头,才能一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