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小太妃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下元节那天宫中举行祭典。 秦盈盈看到赵轩,远远地躲开了,逃也似的跑回凤阁。 赵轩一路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直到她跨进门槛,关上大门,他才停下脚步。 原本也没指望能进去,只想护她一路。 凤阁的宫人们被他的深情感动了,一致站到了他这边。 就连平日里对秦盈盈最忠心的宝儿都忍不住说:「娘娘若再冷着官家,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了。」 「我哪里冷着他了?」秦盈盈不甚在意地说。 宝儿撇了撇嘴,「还不冷?就差天降大雪了。」 结果,当天夜里真就下起了雪。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意外下得很大。 秦盈盈半夜醒来,隐隐听到窗外积雪压断枯枝的声音,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来,外面便亮了。 推开窗子,银白一片。 二豆撒了欢儿,摇头摆尾地在雪地里打滚。 前段时间秦盈盈不在,赵敏把它抱到了隆佑宫去养。后来秦盈盈搬到凤阁,虽然心里想它,却没第一时间要回来,怕向太后起疑心。 没想到,那次偶然在后苑碰到,二豆一眼就认出了她,一下子冲进她怀里,疯狂地摇着尾巴撒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 秦盈盈的心都化了,也顾不上是不是会暴露,当天就把它抱回了凤阁。 这下,圣端宫的小伙伴们算是彻底聚齐了。 秦盈盈抱着手炉站在廊中看雪。 二豆在雪地里滚了一遭,沾着浑身的雪粒过来咬她的裙摆。 秦盈盈笑着往后躲,「我不去,你自己玩吧!」 「汪汪!」二豆跳着脚追她。 秦盈盈好心提议:「我怕冷,不然你去找大白和小白吧!」 二豆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颠颠地跑到隆佑宫门前汪汪叫,想把那一对白猫小伙伴叫出来。 猫儿怕冷,固执地窝在火盆旁不理它。 二豆也不执着,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到昭云阁串门去了。大昭仪很喜欢它,总会备上一些小零嘴来招待它。 先前被张小娘子救过的那只狸花猫生了崽崽,只有一只,个头挺大,竟是橘色的,养了三五天就睁开了眼。 向太后喜欢得紧,单独给这对母子隔出一间小暖房。 宫人们纷纷跑过去瞧稀罕,真情实感地夸上两句,哄得向太后高兴了还能得到一把赏钱。 这场大雪,把这座古老的宫城衬得一派祥和。 太皇太后病还没好,却不肯闲着,又组了一场赏雪宴。她自己出不了屋,便委派向太后坐镇。 向太后懒得跟猫儿似的,转头交给了赵敏。 赵敏最爱热闹,把宫人贵女们都叫上,还像模像样地给赵轩和秦盈盈下了帖子。 赵轩接了帖子,却没打算去,后来听说秦盈盈去了,这才略略收拾了一下。 所谓「略略收拾」就是把所有冬衣都找出来,对着一面等身高的大铜镜一件件试,终于挑出一件最满意的,这才穿戴好了朝后苑走去。 太皇太后特意命人留着园子里的雪没有打扫,并专门让人守着,连只猫都不许放进去。 因此众人到的时候,后苑的雪景还保留着最初的模样。红梅傲雪,腊梅飘香,莹白的雪粒积在明黄的瓦片上,确实很美。 赵轩到的时候,贵女们已经铺开宣纸画了起来,看到他过来,顿时更为用心。 秦盈盈也在画画,不像其他小娘子那样画雪景、画梅花,而是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炭笔,百无聊赖地在印花纸上画小狗,还是q版的那种,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足足占了半张脸。 赵轩瞅了一眼,轻笑出声。 秦盈盈瞧见他,飞快地把画纸捂住,「不许笑!」 赵轩笑得更大声了,「画得这是什么,《山海经》吗?」 「你才是妖怪。」这明明是我家最可爱最黏人的二豆! 秦盈盈气不过,抓起一团雪丢到他身上。 赵轩闪身避开,不再逗她,转身坐到桌边喝茶。 为了不让贵人们冻着,后苑中的凉亭都用厚厚的毛毡围了起来,亭中燃着无烟的炭炉,熏着香,烧着滚热的姜糖水,旁边还温着酒,随时方便贵人们取用。 小娘子们穿着棉裙,披着裘氅,裙底塞着脚炉,怀里抱着手炉,怎么都不可能冻着。 秦盈盈今日也裹了件裘领披风,雪白的狐狸毛轻轻软软地扫在脸颊上,也扫进了赵轩心上。 他支起一条腿,歪歪地倚在屏榻上,手里拿着书,时不时瞅一眼秦盈盈。 秦盈盈也在悄悄看他。 赵轩今日的模样全都戳在了她的审美点上——玉冠束发,金色的珠串垂在侧脸,眉眼低垂,唇角微扬,中和了凌厉的五官。 第2章 身上穿的也是她最喜欢的绛色劲装,立领,偏襟,双排扣,一乍宽的玉带束在他劲瘦的腰上,衣摆绣着暗色龙纹,腕上扎着束袖,是她送的那对。 即便这么懒洋洋坐着,浑身的清贵劲都不减分毫。 美色当前,秦盈盈一时技痒,换了只笔,唰唰地画了起来。 孟芸第一个画好了,贵女们纷纷夸赞。 赵敏也觉得不错,拿到赵轩跟前,「皇兄你瞅瞅,这梅花画得真传神。」 赵轩瞅了一眼,嗯了声。 孟芸心思灵巧,切入点选得好,她没像其余小娘子那样恨不得把满园的梅花都框进画里,而是只选了一枝。 那根梅枝被雪压折了,不幸落到假山上,却依旧开得灿烂,不仅好看,且能显出作画之人的风骨。 赵敏瞧着他那张木头脸,不满道:「就一句‘嗯’吗?夸都不夸一下吗?」 赵轩下意识瞅了眼秦盈盈,吐出两个字:「不错。」 对于孟芸来说,便是极大的夸奖了。 赵敏笑嘻嘻地替她讨赏,倒不是想撮和他们,只是觉得这场小宴是自己主持的,希望能热闹些。 赵轩瞪了她一眼,抬脚走到秦盈盈跟前,拔下她头上的金钗,「借来用用。」 他身上的东西不能随便给其他小娘子,说到底是不想让这丫头吃醋。 秦盈盈却不理解他的心思,抠门极了,「不借,这支钗子是昭仪娘娘送我的。」 赵轩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别人送的,他还不拿呢!除了这只金钗,秦盈盈浑身上下都是他送的,就连她这个人也是他的,不能给别人。 秦盈盈抢不过他,眼睁睁看着他把金钗给了赵敏,赵敏又转手交给孟芸。 孟芸激动得红着脸,盈盈一拜,「妾身谢陛下赏!」 秦盈盈坐到软垫上,背过身去生闷气。 赵轩盘腿坐在她身边,低声哄。 郑秀儿也不好受,瞧着孟芸手里的金钗阴阳怪气道:「妹妹今日可算出了风头。」 孟芸原本笑着,听了这话连忙收了笑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金钗交到丫鬟手里,谦虚道:「姐姐说笑了,我这算什么风头?官家不过是瞧着十公主的面子罢了。」 郑秀儿哼了声:「你知道就好。」 孟芸笑笑,低声道:「姐姐你瞧,官家的心都在那儿呢!」 郑秀儿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可不是么,赵轩都快贴到秦盈盈身上了,那暖融融的笑意,她可从来没见过。 「这个贱人!」郑秀儿恨得牙痒痒。 孟芸像是吓了一跳,连忙道:「姐姐慎言。」 郑秀儿反倒被拱起了火,「我今日还就不慎言了,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说着,大步走到秦盈盈那边。 秦盈盈侧身坐着,没看见她。 桌上摊着一幅画,q版古风小人,戴着玉冠,穿着红色的衣袍,脸胖嘟嘟,眼睛圆溜溜,身后竖着屏榻,桌边摆着香炉,圆胖的小手抓着一本书。 郑秀儿冷不丁瞧了一眼,哈哈大笑:「欸呀,来来,都来瞧瞧她画的这是什么,笑死人了!」 贵女们好奇地凑过去,伸着脖子瞅了瞅,也跟着笑起来,只是很含蓄,不像郑秀儿这般明目张胆。 孟芸没笑,看看画,又隐晦地瞅了瞅赵轩,悄悄地退到后面。 赵敏拿着画,远远近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瞧着怎么有点像皇兄?」 郑秀儿把画接过去,往众人眼前晃了一圈,嘲笑道:「官家如此俊美不凡,怎么可能是这个丑样子!」 你才丑样子! 你们家坟头都是丑样子! 秦盈盈狠狠瞪了她一眼,把画抢回来,卷巴卷巴扔进废纸篓。 赵轩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秦盈盈当着外人的面发脾气,就算方才自己抢了她的簪子,也没见她真的拉下脸。 这是怎么了? 「画上是谁?」他温声问。 「谁都不是。」秦盈盈硬梆梆回了一句,提着裙摆离开了这个让人生气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反正心里堵得慌。 大概是因为孟芸的画被夸了,赵轩还赏了她。自己的画却被嘲笑了,赵轩还问她是谁。 明明是他! 自己画得那么用心,他却看不出来。 秦盈盈后悔了,刚才就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画上那个惹人发笑的「丑八怪」是他。 赵轩没追上去,伸手捡回那张画,一点点抚平上面的褶皱,细细去看。 画工不行,人却可爱。 所以,得护着。 第3章 于是,他当着一众贵女的面吩咐许湖稍后把画送到珍宝司装裱,又接连念了一串赏赐,都是给秦盈盈的。 贵女们垂首听着,皆讷讷不言。 郑秀儿的脸仿佛被狠狠打了十巴掌,又疼又肿。 赵轩把那画卷起来收到袖中,抽着暖袖往福宁宫走。 许湖躬着身子,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老奴倒觉得,娘娘这画有几分味道。」 「哦?许叔觉得她画得好?」 许湖将拂尘从左边移到右边,慢悠悠道:「老奴以为,不能简单地以‘好坏’来论。娘娘这画明显画的是陛下,虽说身形相貌略有不同……」 赵轩轻笑,「那可不是‘略有不同’。」 他要真长成那样,这辈子都别指望着能跟那丫头洞房了。 许湖笑笑,继续道:「陛下你瞧瞧,画上的神态细节处处入微,一眼就能看出是陛下。想必娘娘必定是日日观察,时时留心,且对陛下饱含爱意,才能下笔有神。」 赵轩挑了挑眉,不由把画从袖中取出,又看了看,「饱含爱意吗?」 许湖躬身,「定然是饱含爱意的。」 赵轩笑意加深,「走,去凤阁。」 「是!」许湖乐呵呵地跟上。 凤阁中,秦盈盈依然在画画。 她刚回来就一头扎进了书房,拆开了那几支自打赵轩送来之后就没用过的毛笔。 宣纸铺好,颜料磨好,脑子里默默想着从前学过的国画技巧。 是的,她不打算再画卡通小人了,想画出一幅惊世骇俗、不对,惊艳世俗的国画。 之前郑秀儿几次嘲笑她,她都没放在心上,今天被那个处处都好的孟芸比下去,她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关键是! 赵轩还夸她了。 赵轩还赏她了。 赵轩还抢了自己的东西赏她! 秦盈盈抓起毛笔,立志要花出一幅比《折梅图》好上一万倍的大作。 虽然凤阁的大门上明晃晃地挂着「官家与陛下不可入内」的牌子,赵轩还是顺顺利利地进去了,并且受到了凤阁上下所有宫人的夹道欢迎。 秦盈盈正在书房里和软趴趴的毛笔做斗争,冷不丁瞧见他,顿时绷起脸,「谁让你进来的?」 「宝儿开的门,吕田领的路,崔嬷嬷说你在书房。」赵轩毫不迟疑地把所有人都卖了。 秦盈盈气恼,「都是叛徒!」 赵轩撩起衣摆,在她对面坐下,「得人心者得天下。」 「你就是拐着弯地骂我不会做人呗?」秦盈盈哼了声,「你走,谁会做人找谁去。」 赵轩轻笑出声:「好大的醋味儿。」 「比不上你。」秦盈盈没好气地朝外面喊,「宝儿,送客。」 宝儿扒着楼梯应了一声,贼兮兮地不上来。 秦盈盈又喊吕田,吕田抱着肚子哎哟哟地叫着跑去茅房。 秦盈盈被他们气得够呛,从书案后绕出来,亲自赶人。 赵轩坐着不动,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秦盈盈抽了抽鼻子,好香…… 是糖炒栗子,东华门旁边那家的! 不,不行,不能被这小小的零食诱惑。 她重新硬气起来,看也不看栗子一眼,恶声恶气道:「赶紧走,带着你的栗子一起。」 「这个呢?」赵轩拿出第二个油纸包。 秦盈盈眨眨眼,好熟悉的印花…… 是她最爱的酱肉火烧……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然而,还是要忍着。 她今日受的「奇耻大辱」,绝不能被区区两口吃的填平! 赵轩勾了勾唇,又掏出第三包。 秦盈盈一看那个精致的木匣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她想要很久的手工小马车,只有核桃那么大,车帘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见。整个汴京城只有一位老师傅能做,寻常人根本买不到! 秦盈盈没忍住,拿手碰了碰。 赵轩笑笑,放到她手心。 秦盈盈立马把手合起来,生怕他反悔。 赵轩温声道:「别急,都是你的。」 秦盈盈觉得没面子,努力找场子,「反正今天你不能留下,谁让你抢了我的钗子。」 还送给别的小娘子! 赵轩挑眉,「就为这个?」 「不止。但这个是最让我生气的。」秦盈盈坦率地说。 赵轩勾了勾唇,从袖中掏出一物。 秦盈盈拿眼一瞅,金丝堆叠,芍药花样,不正是大昭仪送给她的那支金钗吗? 第4章 「不是送给孟小娘子了吗?怎么还在你手里?」秦盈盈诧异道。 「知道你舍不得,又要回来了。」赵轩抬起手,插在她发间。 秦盈盈晃晃脑袋,到底没绷住,笑了,「堂堂官家,送出去的东西竟然还往回要,丢不丢人?」 赵轩道:「只要你高兴。」 秦盈盈不由红了脸。 一个男人如此费尽心思哄她,要是再矫情,就不美了。 虽然心软了,场子却不能丢,「一包栗子,两个烧饼,一个小玩意就想把我打发了,你也太省事了。」 赵轩微笑道:「你还想要什么?」 「烤鸭、烧鹅、大盘鸡!」秦盈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赵轩点点头,从身后拎出来三个油纸包。 秦盈盈打开一看,啧啧,鸡鸭鹅都全了。 她一脸惊奇,「你是小叮当吗?」 「我是你男人。」赵轩露出一个霸道总裁的专属微笑。 「少来。」秦盈盈捶了他一拳,扒到他身上左看右看,还拉了拉衣领,扯了扯腰带,差点给他把衣裳脱了。 赵轩抓住她作乱的小白手,笑道:「确定要在这里吗?不然去床上?」 「去你个毛毛!」秦盈盈立即退到三尺开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赵轩笑着,一脸宠溺。 秦盈盈清了清嗓子,问:「你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 赵轩不再逗她,转身从椅子下拎出一只大食盒。刚刚被他的衣服挡住了,秦盈盈没看到。 食盒很大,足足有六层,从直径来看其实叫「食桶」更合适。 「都有什么?」秦盈盈两眼放光。 赵轩把里面的吃食一样样拿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都是秦盈盈平时爱吃的。 「我还想要只烤全羊!」秦盈盈狮子大开口。 赵轩用一种如同谈论天气般的平淡语气说:「今日御厨没备下羊肉,若想吃,明日现杀。」 「不不不,够了,这些就够了。」秦盈盈连忙改口。 太奢侈了,真的太奢侈了。 皇帝家也不是天天有余粮啊! 秦盈盈懒得挪地方,干脆把书房当成餐厅,洗了洗手就美滋滋地吃起来。当然,她还有点良心,自己吃两口就喂赵轩一口。 赵轩暂时抛掉守了十几年的规矩和礼仪,就着她的手,微笑着陪她吃。 秦盈盈吃得心满意足,终于把孟小娘子什么的抛到了脑袋后边。 人生苦短,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只有吃进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秦盈盈是舒坦了,赵轩反而绷起脸,开始翻旧账,「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了,这些天为何躲着我?」 秦盈盈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赵轩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五天,你躲了我十次,把我拦在门外十五次,拒绝我的礼物二十次,需要我一条条列出来吗?」 秦盈盈瞪大眼,「你是记仇精吗?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赵轩微微一笑:「我只是对你上心。旁的,让我记我也不记。」 秦盈盈:…… 说了不许一言不合就开撩! 赵轩严肃道:「咱们好好谈谈。」 秦盈盈咬了咬唇,略心虚,「谈什么?」 赵轩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想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秦盈盈想把手收回去,却被他握得更紧,只得妥协。她叹了口气,坦诚道:「你这么好,我怕我会陷进去。」 赵轩勾唇,霸气道:「我这么好,你早该陷进去了。」 「不行,绝对不行。」秦盈盈果断摇头,并且努力把手抽走了,背到身后,不让他抓到。 赵轩拢起手指,问:「为何不行?」 秦盈盈道:「我不喜欢娥皇女英的故事,也接受不了和别人共侍一夫。」 「我说过,愿意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秦盈盈叹了口气,「人心是会变的。」 赵轩抿唇,「你不信我?」 「我相信现在的你,我信你此时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可是,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大昭的皇帝,你身后有赵氏宗族,有文武百官,有大昭的未来,终有一天你会身不由己。」 秦盈盈垂下眼,低声道:「而且,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我不想改变你原本应该有的生活轨迹。」 「‘应该有’不一定是正确的。」赵轩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你信你自己吗?」 第5章 秦盈盈睫毛微颤,「什么?」 「你信不信你自己?你会不会身不由己?会不会违背诺言?」赵轩重复道。 「当然不会。」秦盈盈不加思索地说。 赵轩露出一丝苦笑,「你看,多不公平。你坚信自己不会变心,却不肯相信我。」 秦盈盈一下子被他戳中了心底的阴暗面,不由怔住。 是啊,她无形中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赵轩。 凭什么啊? 凭她作为现代人的优越感吗? 秦盈盈觉得愧疚,还有抱歉。 她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希望赵轩不要露出那种笑,这种无奈又无助的模样不该出现在他脸上。 「我从前生活的地方很特殊,绝大多数人都是一夫一妻,相伴到老,重婚犯法,养小三小四也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至少理论层面是这样。」 「可是大昭不一样,男人一妻多妾很正常,甚至是金钱和地位的象征。尤其你还是皇帝,你的婚娶大事不仅是家事,还是国事。」 赵轩早就猜到秦盈盈有过非凡的经历,所以听到前面那些话并不吃惊。 他沉默了片刻,说起了自己的想法:「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婚事是国事,却也是我的私事。我承认,如果没有你出现,我想来会像父皇那样娶一个家世显赫的皇后,选几位对巩固皇权有帮助的妃嫔,看到可心的小娘子,或许也会占为己有,新鲜一时。」 「好在,我遇到了你。」 从那一刻起,他的世界有了光,生活变成了彩色的,前面十七年的人生加起来都不如这短短几个月过得有趣味。 享受过和心上人相濡以沫的踏实和温暖,谁还愿意回到深渊,独自舔舐伤口? 「先帝坐拥天下,有一位皇后,四名皇妃,嫔位、昭仪亦有数人,可是他没有真正的枕边人,午夜梦回,连个说句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赵轩盯着秦盈盈的眼睛,问:「你也想让我过那样的日子吗?你也希望我操劳过度、无人体贴、英年早逝吗?」 「不,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秦盈盈连连摇头,晶莹的泪花在眼里打转。 她主动抱住赵轩,哽咽道:「你不可以英年早逝,你连病都不许生。」 霸道的语气,像是在撒娇。 赵轩软下嗓音,低声诱哄:「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守着我,心疼我,爱我。」 他捧着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秦盈盈眨眨眼,晶莹的泪珠在纤长的睫毛上颤颤巍巍,「你让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我等你。」赵轩贴上她的脸,将泪珠轻轻吻去。 秦盈盈别开脸,「三尺距离不能省。」 赵轩扶着她后脑,声音微哑:「明天再说。」 「不行,就今天。」秦盈盈挣了挣。 「乖,别乱动。」赵轩紧紧扣着她的腰,灼热的温度传到她身上。 秦盈盈秒怂。 明天……就明天吧! 官家和秦小娘子和好了。 这个消息以凤阁为中心,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宫。 标志性的事件就是,凤阁大门上那块「官家与陛下不得入内」的牌子消失了。 似乎是为了弥补之前浪费的日子,这些天赵轩除了办公和睡觉,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耗在了凤阁。 有时候天都黑透了,秦盈盈困得直打哈欠,他都不肯走。 看在外人眼里,两个人就是如胶似漆,如糖似蜜。 郑秀儿得到太皇太后的暗示,早就以未来皇后自居了,自然看不惯秦盈盈这个长得比她好看、穿得更比她好看的「狐狸精」,发誓要好好教她做人。 这天,郑秀儿带人把秦盈盈堵在了巷子口。 小娘子抬着下巴叉着腰,一副「放学别走,打一架」的中二模样。 秦盈盈当场就笑了。 郑秀儿柳眉倒竖,「你在嘲笑我?」 秦盈盈点点头,「对。」 郑秀儿:…… 「我今天要拔光你的头发,看你还有没有脸勾引官家!」 秦盈盈不解,「不应该是划花我的脸吗?就算头发剪了,我还是有脸。孩子你这逻辑不太对呀,是不是没好好学数学?」 郑秀儿:…… 她瞪眼看向身后的人,把火气都发到了他们身上,「你们都瞎了吗?还不快上!」 今日她打定了主意要教训秦盈盈,所以买通了七八个健壮的太监和嬷嬷。 几人撸起袖子,朝秦盈盈围拢而来。 秦盈盈一看这架势,突然大喊:「我看谁敢!我有绝世武功,分分钟打断你们的狗腿!」 第6章 宫人们被她的气势吓住,一时怔在原地,谁都不敢上前。 秦盈盈心里发虚,如果他们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她八成讨不到好。 正僵持,突然听到两声猫叫。 秦盈盈抬眼一瞅,恰好是二豆的小猫友,大白和小白。 两只白猫经常去凤阁串门,对秦盈盈并不陌生,秦盈盈冲它们叫了两声,假装从袖子里掏小鱼干。 这个动作大白和小白十分熟悉,当即从墙上扑了下来。 墙头有些高,猫猫们很聪明,不会直接往下跳,常常会找一个缓冲点。 郑秀儿站在巷子口,刚刚好成了猫猫们的踏脚板。两只猫一前一后踩住她的肩膀,又轻盈地落到地上。 小白下来的时候没踩稳,伸出爪子勾了一下,好巧不巧把那枚价值不菲的珍珠耳饰挠坏了。 莹白圆润的珠子落到青石板上,弹了两下,磕出几道青灰色的划痕。 郑秀儿半张着嘴,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穿人的鼓膜:「啊啊啊该死的猫!我要宰了你们!!!」 两只猫齐齐打了个哆嗦,顾不上要小鱼干了,转身就跑。郑秀儿也把秦盈盈抛在脑后,拎着裙子去追猫。 秦盈盈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等着看好戏。 孟芸有些着急地去追郑秀儿。 猫猫们受到惊吓,自然要往窝里跑。 郑秀儿一路追到了隆佑宫。 她已经气疯了,根本没注意宫门上的匾额,更没看到身后的太监和嬷嬷畏惧地停了下来。 见她没头没脑地冲进隆佑宫大门,秦盈盈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有人杀猫啦!」 向太后正窝在暖阁里打盹儿,听到这句猛地站起身,匆匆往外走,「谁要杀猫?」 郑秀儿从小臭美,最宝贵的东西除了衣裳就是首饰,小白弄坏了她心爱的耳环,几乎等同于抓花了她的脸。 她气疯了,根本没看清问话的是谁,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是我!这该死的畜牲,我今天就要扒了它们的皮,抽了它们的筋!」 向太后眯着眼,面沉如水,「谁借你的胆子,敢来我隆佑宫撒野?」 郑秀儿这才认出阶上之人的身份,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傻在那里。 她吓得手脚发颤,第一反应就是搬出身后的靠山,「是、是太皇太后……」 向太后皱眉,「太皇太后让你杀本宫的猫?」 「不不!」郑秀儿终于清醒了些,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臣女不知这是太后娘娘的居所,臣女知错了,请娘娘看在、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饶过臣女这一回吧!」 她不提太皇太后还好,如今一提,反倒引得向太后不悦,「区区一个户部侍郎之女,都敢在我隆佑宫喊打喊杀,若今日饶了你,本宫将来如何在后宫立足?来人——」 「奴婢在。」立即有几个健壮的宫人上前。 「把这个丫头给本宫拖去训诫司,找几个有经验的,好好教教她规矩。」 「是!」 郑秀儿连哭喊都来不及,就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秦盈盈眨眨眼,她是想借向太后的手治治郑秀儿来着,原以为顶多罚个跪,骂两句,没想着把她送去那个什么司呀! 到底没什么深仇大恨,秦盈盈不想做得太过。 她悄悄凑到向姑姑身边,好声好气地说:「敢问姑姑,去了训诫司是不是要打板子?不会拿针扎她吧?上夹板、老虎凳什么的有没有?」 向姑姑扑哧一笑,「你以为是刑部大牢吗?只是教教规矩,禁足几日。放心吧,太后娘娘有分寸。」 秦盈盈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事情解决了,秦盈盈溜达着往凤阁走。 中途碰到孟芸,对方看着她,向来温婉的脸上绷着怒意。 秦盈盈挑挑眉,她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个两个都看她不顺眼? 她不想跟这个小丫头起冲突,干脆绕过她,从另一边走。 孟芸却不肯罢休,迈着小碎步追上去,拦在秦盈盈面前。 秦盈盈无奈道:「有事?」 「你是故意的。」孟芸挺着腰,仿佛一个正直耿介的斗士,「你故意用猫激怒秀儿姐姐,又故意把她引到隆佑宫,就是为了借太后娘娘的手罚她!」 秦盈盈点点头,「你说的对。」 她如此干脆的承认了,倒叫孟芸一愣,「你、你如此工于心计、构陷他人,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吗?」 哈? 她工于心计? 她构陷他人? 到底是谁先挑衅的? 这年头连正当防卫都不允许吗? 第7章 秦盈盈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个拎不清的小娘子白费口舌。 孟芸还是不肯放她走,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 秦盈盈不痛不痒地点点头,只想早点回凤阁。 早上和赵轩约好了去冰湖上玩,这时候他八成已经等着了。 孟芸还想再说,却被秦盈盈拦住,「我还有事,政治课就暂时到这吧。你要觉得没过瘾,不如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寄给我,好不好?」 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孟芸一阵气恼,「简直不可理喻!」 噗—— 这些小姑娘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要不是怕把人气哭,秦盈盈当场就要笑出来。她飞快地绕过孟芸,边走边努力憋着笑。 赵轩从树后走出来,敲了敲她脑门,「想笑就笑,憋坏了我心疼。」 秦盈盈白了他一眼,朝身后指了指,「这小娘子不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还真有几分国母风范。」 赵轩哼了声:「知人知面不知心。」 秦盈盈故意道:「多正直一孩子,还挺聪明。」 赵轩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居家过日子,还是傻点好。」 秦盈盈眨眨眼,「你说话就说话,看我做什么?」 赵轩挑眉,「你说呢?」 秦盈盈打他,「你就是说我傻呗!」 赵轩朗笑一声,「我就喜欢傻的。」 「你才傻!」 两个人打打闹闹,笑声渐渐远了。 孟芸故作镇定地走出巷子,立即躲到墙边,拍拍胸口,「吓死了。」 丫鬟不解,「娘子在害怕什么?」 孟芸道:「你方才没看到吗?我同秦小娘子说话的时候,官家就站在那棵大槐树后面。」 丫鬟倒吸一口凉气,「您既然知道,怎么还敢教训秦小娘子?万一、万一官家以为您刁蛮任性怎么办?」 孟芸勾了勾唇,难得露出几分傲气,「你懂什么。」 十月底,湖面结了厚厚的冰。 秦盈盈画了样子,请铁匠打出十来副冰刀,又请尚衣局缝出鞋面,接到一起就是大昭版的冰刀鞋。 秦盈盈把赵敏、大昭仪等人邀到凤阁,玩冰嬉、烤鹿肉,好好地热闹了一番。 就连向太后也过来凑了个热闹,向姑姑伺候着她换了冰刀鞋,赵敏和秦盈盈一左一右扶着她。 向太后踩在冰面上,摇摇晃晃,唉唉直叫。 宫人们掩着嘴偷笑。 向太后并不怪罪,她比旁人笑得更欢。 秦盈盈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滑冰,原以为自己会是全场最靓的仔。没想到,赵轩这个家伙再次发挥出「天道之子」的金手指,明明第一次上冰面,却无比娴熟,动作从容,还能潇洒地跳跃、旋转,惊艳得仿若羽生结弦。 秦盈盈差点扑上去。 更让人意外的是大昭仪。 所有人都以为大昭仪这般沉静的性子不喜欢这种活动,没想到她竟主动换上冰刀鞋,优雅地舞动起来。 容姑满眼欣慰,「娘娘小时候就喜欢冰嬉,一众皇子皇女,她滑得最好。」 那时候总有一个人护在她身边,从不舍得她受伤。只是,几年后也是这个人重重地插了她一刀。 大昭仪今日穿得素净,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反倒显出几分别样的风姿。 秦盈盈看看她,又看看赵轩,一脸坏笑。 正要说话,赵轩就拿鹿肉堵住了她的嘴,「好好吃。」 秦盈盈翻了个白眼,随便嚼了三两下,就把香滋滋的鹿肉吞进了肚子。 赵轩没再塞,怕她这个吃法伤了胃。 于是,秦盈盈有了说话的机会,「一起在宫里生活了十来年,你真对人家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赵轩言简意赅。 秦盈盈啧啧道:「每次你这么说话,八成就是有鬼。」 赵轩顿了片刻,道:「我不碰她,对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秦盈盈立即燃起八卦之魂,「怎么说?」 赵轩给她倒了杯山楂水,看着她喝下去,方才缓缓道出大辽和大昭仪之间的恩怨。 大昭仪是渤海遗民,她父亲一手创立了大元国,然而没坚持几年就被大辽所灭。 当年大辽国君下的命令是斩草除根,无论男女一个不留。后来先帝的介入,再加上大辽国内的派系斗争,大昭仪的命才得以保全。 大辽允许一个不受宠的大元王女苟活于世,却容不下为大昭皇帝诞下子嗣的她。 秦盈盈没想到大昭仪看似淡泊娴静的面容下竟隐藏着这样的血海深仇,还是永远都报不了的那种。 第8章 突然有点心疼她。 秦盈盈想着大昭仪的时候,大昭仪也在谈论她。 大昭仪穿着冰刀鞋玩了好几圈,后背出了一层汗,此时正在浴桶中清洗。 容姑往她滑嫩的肌肤上浇着热水,唉声叹气:「这下,娘娘更下不去手了吧?」 大昭仪还在回味着方才的畅快心情,唇边勾着浅浅的笑,「想来,用不着我下手了。」 容姑一顿,「娘娘此话何意?」 大昭仪讥讽一笑,「那位太皇太后想来已经找了把新刀。」 郑秀儿冲撞向太后,被带去了训诫司,打了十个手板,罚站规矩两个时辰,还要抄录《金刚经》一千遍,抄完之前不许出庆宁宫。 听说郑秀儿是一路哭着回的庆宁宫,回去之后就收拾东西,吵着要回家。后来太皇太后派人把她骂了一顿,这才消停下来。 宫人们都在偷偷议论,说郑秀儿得罪了向太后,又被太皇太后厌弃,做不成皇后了。 孟芸突然变得显眼起来,隐隐成了贵女中的领头人。 太皇太后时不时就把她召到宝慈宫,说说话,赏赐些衣料首饰。 孟芸惯会做人,并没有因为得宠就趾高气扬,反倒时常把得来的东西分给旁人,不仅贵女们有,那些在庆宁宫伺候的宫人也能分到一些。 一时间,没有人不夸她的。 这天,孟芸又从宝慈宫出来,路过福宁宫的时候,隐隐听到墙那边有人说话。 低沉的男声,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孟芸心头一动,不由停了下来。 墙内又有人说话,除了先前的那道男声,还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她认得这个声音,是凤阁那位。 孟芸扯了扯帕子,仰头看向墙内那棵落光叶子的凤凰木,缓缓吟道: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丫鬟不解,「娘子怎的突然念起诗来?」 孟芸瞄了眼宫墙,声音稍稍拔高:「这是范相公做的词。我瞧着这萧条冬日,忽有所感罢了。」 「好词呀!」 墙头上冷不丁伸出一颗脑袋,眉目如画,笑意嫣然,即便孟芸心内再酸,也无法否认秦盈盈的好相貌。 秦盈盈问:「小娘子去过边关?」 孟芸摇摇头,声音温柔:「我虽未去过,却时常听我祖父提起。我祖父少年时曾驻守北疆,如今亦不改报国初心,所以闲暇时候便同我们这些小辈念叨一二。」 这话其实是对赵轩说的。 虽然赵轩没露面,孟芸却知道,他此时就在墙那边。 她猜得没错,赵轩此时正亲手扶着梯子,免得上面那个调皮的丫头笨手笨脚摔下来。 秦盈盈扭过头,朝他挤了挤眼。 小娘子闲着没事站在福宁宫外吟诗抒情,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他听见。 既然人家不遗余力卖弄文采,秦盈盈乐得做一回雷锋,帮她一把。 于是,她配合地问:「小娘子能不能跟我说说,这首词讲的什么?」 孟芸心头一喜,缓缓言道:「范相公的这首《秋思》描述的是萧瑟悲凉的边塞景象,寄托了边关将士思乡忧国的情怀,我钟爱其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开阔苍凉的意境。」 她顿了一下,貌似好心地建议:「秦小娘子若喜欢,不如也去读读范相公的词,与那些情情爱爱的俗词艳曲到底不同。」 后面这句才是重点。 既让赵轩知道自己品味高雅,又不着痕迹地影射了秦盈盈不学无术,语气还无比真诚,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秦盈盈在心里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姑娘如果放在宫斗剧里,大概能活到剧情进展的三分之二处,还要往后一些。 自己好心好意帮她一把,没想到孟芸不仅不知感激还拿她做筏子,这就不能忍了。 秦盈盈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小娘子说的那些‘俗词艳曲’我还真没看过,莫非小娘子读过不少?」 「我——」孟芸面上一红,「我自然没读过!」 「哦……」秦盈盈拖了个长音,「没读过就知道不好,你可真厉害。」 「你——」孟芸捏着帕子,硬生生压下眼底的火气,换上一副笑脸,「姐姐教训的是,是我狭隘了。」 「我是独生女,当不得你姐姐。」秦盈盈微微一笑,「不过,你既然叫了我一声,我就教教你。《秋思》下阙有两句——‘燕然未勒归无计’、‘将军白发征夫泪’——这是在说打仗打半天也打不赢啊,若是让官家听到,你觉得他会高兴?」 孟芸当即白了一张脸。 第9章 秦盈盈扭头看向扶着梯子的那个人,「你说是不是?」 赵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配合地说:「如今国之中兴,应立足当下,莫无病呻吟。」 孟芸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眼中盈着泪,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还没开口,墙内便传来赵轩的声音:「好了,下来吧,不是说今日包饺子吗?」 「啊,差点忘了。宝儿她们肯定就早准备起来了,咱们快点过去。」 秦盈盈的身影消失在墙头,声音也渐渐远去,「你也得包,不然没的吃。」 「好。」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温和宠溺,是旁人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孟芸没忍住,泪珠一串串往下掉。 丫鬟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娘子若不吟诗就好了。」 「闭嘴!连你都要嘲讽我吗?」孟芸红着眼。 丫鬟吓了一跳,委屈地低下头。 怪不得爹爹一直说,有时候读太多书也不见得是好事,不用在正道上也白搭! 凤阁今日吃饺子,上上下下齐动手。 秦盈盈终于找到了赵轩的弱点——他不会包饺子! 赵轩力气太大了,小小的面片在他手里一下子就捏变形了,且形状巨丑,要么馅太少立不起来,要么馅太多撑爆了…… 秦盈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我看你就别挣扎了,不行就是不行,哈哈哈……」 「不行?」赵轩绝对不允许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 秦盈盈正捂着肚子笑,突然眼前一花,下一刻就被他抱到了腿上。 宫人们齐齐惊呼,一个个捧着脸,眼冒桃心。 她娇软的身体被他扣在怀里,他火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说出来的话冠冕堂皇,「我确实不会,不如你来教我?」 秦盈盈涨红了脸,「你别闹。」 「没闹,我在请你手把手教我。」说着,他的手便从后面伸过来,抓住她的。 十指交缠,中间夹着一个可怜的饺子皮,揉揉捏捏,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宫人们压抑着内心的尖叫,头深深低着,眼睛却拼命抬起来,瞄啊瞄。 官家真是、真是越来越不避讳了! 好刺激啊啊啊! 宝儿清了清嗓子。 宫人们立即接收到信号,像一群小仓鼠似的你挨我挤地出了内厨。 人少了,好办事! 秦盈盈急了,「你们干嘛去?回来!」 赵轩勾着唇,低低地笑:「你看,多有眼力。若我不做些什么,反倒辜负了这大好的机会。」 秦盈盈坐在他腿上,腰被他勾着,手被他攥着,越挣扎被抱得越紧,一气之下低下头,一口咬在他手上。 赵轩笑笑,唇瓣有意无意擦过白嫩的耳垂,「这么热情?好,换我了。」 说着,便扳过秦盈盈的脸,凑了上去。 眼看着两双唇就要贴到一起,小十一突然冲了进来,小木剑指向赵轩:「放开盈盈姐姐!」 赵轩瞬间黑脸。 其实,他没想在厨房里做些什么,只想逗逗秦盈盈。然而,这不代表他允许另一个男人挑衅自己,即使这个「男人」只有六岁。 「你要弑君?」他瞄了眼那支小木剑。 小十一眨眨眼,「弑君是什么?」 赵轩:…… 秦盈盈哈哈大笑,趁赵轩不注意逃出他的怀抱,冲到小十一跟前,「十一太可爱了,真是姐姐的小宝贝!」 小十一脸蛋红扑扑,一本正经地说:「姐姐是十一的王妃,十一要保护姐姐。」 赵轩:呵呵。 行,你可以。不仅想弑君,还想抢了你嫂子。 饺子上桌了,赵轩的脸还是黑的。 秦盈盈接连给他夹了好几个,他看都没看一眼。秦盈盈讨好地喂到他嘴边,他冷淡地偏开了头。 宫人们冏冏有神,破天荒呀,官家居然拒绝了娘娘! 秦盈盈大概明白症结所在,于是转过身,明确地告诉小十一,自己不会嫁给他。 小十一并没有很伤心的样子,只是忧心忡忡地说说:「可是,我想保护姐姐。」 「姐姐也想保护你。只是保护人有许多方法,陪你玩,让你开心,给你夹饺子吃,这些都是,不一定非要成亲。」 秦盈盈循循善诱,「十一应该有喜欢的小娘子吧?她是什么样的?」 小十一突然害羞起来,糯糯地说:「是、是穿着小花袄,脸蛋圆圆,会叫十一哥哥的。」 秦盈盈抿着笑,温声道:「你看,我一样都不符合,所以十一应该把王妃的位置留给心里的那个人。」 第10章 「可是姐姐怎么办?」小十一还是不放心她。 秦盈盈瞄了赵轩一眼,笑着说:「会有人保护姐姐的。虽然他有时候看起来凶凶的,总是变着法子占我便宜,是个傲娇鬼,别扭精,又霸道,还爱吃醋……」 赵轩揪住她,「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秦盈盈扬起下巴,「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你?」 赵轩甩开手,继续生闷气。 秦盈盈憋着笑,话音一转:「可是,他对我很好,有耐心,会疼人,允许我不守规矩,不管我要做的事有多惊世骇俗,有多少人反对,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秦盈盈刚发现的,赵轩这家伙居然是个「鉴婊神器」! 在她还没发现孟芸有问题的时候,赵轩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了,之前就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话。 秦盈盈的语气变得温柔:「他眼里只有我一个,容不下任何妖艳贱货。」 赵轩的脸色渐渐缓和。 他瞄了秦盈盈一眼,对上她眼中浓浓的笑意。 「行了,吃饭吧,饺子要凉了。」虽然依旧绷着脸,嘴角却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秦盈盈先前给他夹的饺子晾在旁边,早就凉透了,他拿着筷子去夹。 秦盈盈想给他换热的,他却把碟子端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吃完了。 宫人们抱着爪子兴奋吃瓜。 吕田还拿着一个小本本努力记着什么。 高世则往他嘴里塞了个饺子,顺便瞅了一眼—— 《神仙娘娘和傲娇官家的二三事》 官家和娘娘在内厨酱酱酿酿了! 十一殿下进去搅局了! 官家吃醋了,全程黑脸! 娘娘把官家哄好了! 天哪天哪! 神仙级别的「饭桌吵架饭桌和」。 就娘娘这哄人的手段,多少个官家都得躺平在她的凤床上! 高世则:…… 「好好吃饭。」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嗯嗯!」吕田就着他的手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三鲜馅大水饺,脸颊鼓鼓,手上不停,像只白白软软的小仓鼠。 其余宫人和他的状态差不多,面前的饺子凉透了都没心思吃,一双双眼睛往里间瞄啊瞄,冒着诡异的光。 高世则:…… 这凤阁,是不是风水有问题? 太皇太后病好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贵女们叫到宝慈宫,以赐宴为名开了个小会。 赵轩和秦盈盈也去了。 和上次赏菊宴一样,从座位安排上就能看出太皇太后的用心。 她坐于主位,赵轩在她右手边,左边是郑秀儿和孟芸,秦盈盈远远地坐在末席。 稍有不同的是,郑秀儿和孟芸的位置有了微妙的变化——先前是郑秀儿挨着太皇太后近,这次换成了孟芸。 太皇太后似乎十分欣赏孟芸,时不时就要拉着她说上两句。 孟芸表现得温婉知礼,时不时还能说句俏皮话,逗得太皇太后笑声不断。 郑秀儿可就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的时候从不掩饰,当着众人的面就拉了一张大长脸,一双水灵的眼睛时不时瞪向孟芸。 孟芸瞧见了,不仅不生气,还温言软语地关心她,问她:「秀儿姐姐这茶是不是凉了,可要妹妹为你换一盏?」 郑秀儿没好气地说:「用不着你假好心,有这心思不如讨好别人去!」 孟芸一僵,面上闪过明显的尴尬。 然而,对上旁人关切的目光,她又强装笑脸,一副明明很委屈却又顾全大局的模样。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一时间,没有不夸孟芸的。 太皇太后与高嬷嬷对视一眼,虽面上没显出什么,心内却有了计较。 秦盈盈静静地喝着汤,愉快地看着她们表演。 刚好,赵轩朝她看过来,秦盈盈咧了咧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赵轩微挑着眉,状似警告。 秦盈盈半点不怕,悠哉哉地夹起一块秋葵丢到嘴里。 赵轩也夹了一块秋葵,一边吃还一边盯着她,好像吃的不是秋葵,而是她那双粉嫩的唇。 秦盈盈瞪了瞪眼,转手夹了块红烧肉。 赵轩不喜欢吃肉,尤其是带着肥肉的五花。秦盈盈故意磕着牙齿,嚼给他看。 赵轩笑笑,也夹了一块,从容地放进嘴里,缓缓嚼。那从容的姿态,那侵略性的目光,分分钟让秦盈盈败下阵来。 输了,真输了。 这个男人,真是脸都不要了。 第11章 落在其他人眼里,不要脸的何止赵轩? 旁人不会说赵轩什么,只会说秦盈盈不知检点,公然勾引官家。 瞧着俩人公然打情骂俏,太皇太后的脸越来越黑。 吃完饭,喝了会儿茶,太皇太后要午睡了,众人识相地退下。 瞧着赵轩和秦盈盈一前一后离开宝慈宫,太皇太后的脸彻底拉下来。 高嬷嬷低声道:「看官家对这小秦氏的态度,明日殿上恐怕不会顺利。」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还真能成事了?」 虽然嘴上说得强硬,到底有些担心,转而道:「派去巩县的人回来了吗?」 「明日回。」 太皇太后道:「只要能拿到她假扮秦氏的证据,我看呈翊还有什么脸封她为后!」 此时,秦盈盈还不知道,太皇太后派人到秦小娘子的老家去翻她的老底了,正拉着赵轩讨论皇后的人选。 「我觉得太皇太后一定看上了孟芸,瞧瞧她今日对孟芸的态度,俨然已经把她当成未来孙媳妇了。」 赵轩勾了勾唇,「你这是在吃醋?」 「我吃什么醋?」秦盈盈好笑道,「就算我比孟芸还会做人,她也不会选我。」 赵轩笑笑,「这就对了,你眼里只要有我就行。」 秦盈盈扑哧一笑,「我眼里只有眼糊糊。」 「小丫头。」赵轩揪了揪她的小辫子,无奈又宠溺。 自从秦盈盈不用假扮秦太妃之后,头发不再梳成妇人的模样,而是垂下来一半,自然地披在身后,耳边旁边常常梳着几缕小辫子。 赵轩从此多了一个爱好,时不时就要揪一下,就像幼稚的小学鸡。 「中书省上了折子,恳求我在年前定好皇后人选,来年三月大婚。」 秦盈盈诧异,「这么急?」 这个时代,普通人家成个亲还要前前后后准备一两年呢! 「难不成是太皇太后的主意?」 赵轩点点头,「她说,过了年我就十八了,哪有皇帝十八岁还未大婚的,所以联合了中书省和礼部官员日日上折子,催我尽早下决断。」 秦盈盈撇撇嘴,气愤道:「半年前还说你年轻没定性,不宜尽早纳妃,这时候又说十八晚了,真是好话坏话都让她说了。」 瞧她气呼呼的样子,赵轩晃了晃指尖的青丝,「无妨,且让她催,我只会娶你。」 秦盈盈把辫子抢回来,说:「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赵轩轻笑,「现在问还来得及吗?」 「我不愿意!」秦盈盈哈哈一笑。 赵轩并未当真。 两个人往前走着,宫人们远远地坠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秦盈盈忍不住问:「既然太皇太后这么急,看来她那边已经定下了人选,八成是孟芸吧!」 赵轩摇摇头,「不一定是孟芸,至少表面上不会。」 秦盈盈皱皱脸,「这么明显的事,还有什么不一定的。要不要打个赌?」 赵轩好笑,「回回打赌,回回输给我,你还敢赌?」 「我这次一定不会输。」秦盈盈笃定道。 赵轩勾唇,「我这次要赌个大的。」 瞧着他不怀好意的笑,秦盈盈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着小话,不知不觉到了凤阁门口。 赵轩停了下来,温声道:「中午别睡太久,免得夜里睡不着。」 秦盈盈有些失落,「你要去勤政殿了?」 赵轩轻笑,「舍不得我?」 「才没有。」秦盈盈撇撇嘴,「赶紧走吧。」 赵轩笑意加深,「你若说句舍不得,我就不去了。」 「我才不要做祸水,快去做正事吧,勤奋的官家!」秦盈盈说笑着,把他往外推。 赵轩捏捏她的手,笑着离开了。 秦盈盈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躲在帘幔后面拍拍乱跳的小心脏。 刚刚那一瞬间,她确实,舍不得。 好像……就要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秦盈盈心里有点乱,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圈圈。 宝儿瞧见了,悄悄跟崔嬷嬷说:「娘娘是不是到了那个、那个特殊时期了?」 崔嬷嬷纳闷,「什么特殊时期?」 宝儿凑到她耳边,「就跟太后娘娘的猫似的,躁动不安,整夜嚎叫……」 崔嬷嬷脸色一变,「你个死丫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说,今日非得重重打你一顿不可。」 宝儿哇哇叫着,抱头跑走。 崔嬷嬷并不放过她,追着她一顿好打。 第12章 只是,手虽扬得高,拍到身上时却没留多少力气,逗她似的。 秦盈盈瞧着两个人你追我赶,坐在槛窗旁看热闹。 正笑着,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看什么?」 秦盈盈猛地转过头,眼睛闪着光,「你怎么回来了?」 赵轩挥挥手,叫人把奏折一撂撂摆到长案上,「这不是有人舍不得我吗,干脆偷半天懒,陪陪她。」 「切,说得好听,还不是换个地方批折子。」虽然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赵轩看着她,心内也舒畅,「若有美人在怀,这折子不批也行。」 「想得美。」秦盈盈丢给他一块柿饼,「你想做昏君,我还不想做祸水呢!」 赵轩咬了口柿饼,笑道:「看样子你是喜欢明君的,既如此,我便辛苦些吧!」 两个人笑闹一阵,秦盈盈亲自烧水沏茶陪着他,赵轩专注地批起了折子。 宫人们退到了东西暖阁,主楼这边十分安静。 赵轩看折子,秦盈盈就趴在桌边看他。 她的目光炽热而专注,半点不加掩饰。 赵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把批过的折子摆到她面前,「若无聊,便瞧瞧这个。」 「不好意思啦?」秦盈盈歪着头,调侃道,「你还会不好意思呢?」 赵轩盯着她,「傻丫头,若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秦盈盈吐吐舌头,老老实实看奏折。 她不看别的,只看赵轩用朱笔做的批文。 赵折的字很好,结构工整,极有风骨。 他不喜欢写行书,钟爱楷书,一笔一画透着严谨,就像他这个人。 看着他的字,再想想自己的,秦盈盈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少年宫和学霸同桌的日子——被吊打。 学渣就是学渣,不能看到除了网络小说以外的任何文字,一看就困,妥妥的。 秦盈盈趴在书案上,打了个哈欠,浓密的睫毛垂下来,一秒钟就睡着了。 赵轩无奈地笑笑,轻抚着她的头,「去榻上睡。」 秦盈盈半睡半醒,晃晃脑袋,往他身边凑了凑,「就眯一会儿……陪着你。」 猫儿一般柔软的身子贴过来,软软地说着小情话,赵轩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让她走。 他扯下架上的披风搭在她身上,右手垫着她的头,用左手批折子。 他翻奏折的声音很轻,生怕吵到她。 正值冬月,屋内烧着地龙,书案旁还放着火笼,厚实的帘幔密密地围着,这一方小天地暖得如同春日。 秦盈盈睡得沉了,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 赵轩心头一颤,无意识地在折子上写下四个字——岁月静好。 写完不由笑了。 这个折子刚好是郑州官员呈上来的,汇报沿河各村种植桑树的情况,大抵是些赞扬皇帝英明的话,还说当地百姓建了新屋,逃往他乡的流民也陆陆续续回归原籍。入冬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因为应对及时,无一人死伤。 赵轩在「岁月静好」后又加了句:「瑞雪兆丰年,唯愿黎民安。」 不久之后,郑州的官员看到这句话,竟湿了眼眶。 有英明的君主,何愁盼不来清平盛世? 太皇太后派去巩县的人第二天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对老夫妻。 其实,自从把秦盈盈接出来之后,赵轩就打点好了秦家村上下。如今问起来,众人只说秦盈盈磕了脑袋,被一位远房表哥接走治病。 秦盈盈在宫里假扮秦太妃的那段时间,赵轩还特意安排了人扮成秦盈盈的样子,时不时就要回马场转一圈。 秦小娘子家的马场距离村子很远,村民们偶尔远远地瞧见她,并未起疑心。 除了这对老夫妻。 他们在秦小娘子祖父的马场干活,可以说是看着秦小娘子长大的。原本赵轩已经将他们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谁知还是被太皇太后找了出来。 太皇太后问了他们一些话,更加笃定先前的猜测,随即命人将这对老夫妻看管起来,不许他们回去。 她得意地说:「那个小秦氏还真不是个安分的。这下老身倒要看看,呈翊那小子是想要人,还是要脸。」 自从上次因为荣王的事被赵轩摆了一道,太皇太后心里一直憋着个疙瘩,这回终于有机会报复回去了。 第二天早朝,太皇太后的人当堂提起选后之事,并力荐郑小娘子。 没错,太皇太后首先推出来的是郑小娘子。 紧接着,赵轩的人就提到了秦太妃的遗诏,又说起了秦太妃的功绩,然后把秦盈盈推出来,认为她才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第13章 两方争执不下。 赵轩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并不急,只静静地看着。 意外的是,太皇太后居然也不急,眯着眼睛像是在看热闹。 唯一一个真情实感着急的人反而是向太后。 她看向赵轩,低声道:「本宫知道你心里有秦小娘子,别说你,本宫也觉得那孩子讨人喜欢。只是,心里有是一回事,选后又是一回事,还是要选个家世显赫的才好……」 赵轩还没说话,太皇太后哼了一声,扬声道:「向氏这话说得没错,就算不求家世显赫,也得图个家世清白。呈翊,你确定那丫头是秦氏的远房侄女吗?」 赵轩抿了抿唇,没接她的话。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向太后大大咧咧道:「母后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人冒名顶替?」 太皇太后哼道:「是不是冒名顶替,查一查就知道了。」 她抬起下巴,看向朝臣,「不瞒各位,老身前些日子派人去了秦氏的老家一趟,原是想给那个小丫头的家人送些封赏,没承想这其中竟有隐情!」 众臣皆好奇。 有人带头问:「敢问娘娘,有何隐情?」 太皇太后没回答,只是看向赵轩,「呈翊,你也想让我在这里说吗?」 赵轩并不怕她,却不得不顾及秦盈盈的名声,哪怕一丝一毫的污点都有可能成为她登上后位的阻力,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绷着脸,看向许湖。 许湖忙道:「今日先到这里,退朝——」 众臣只能压下好奇心,依次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和赵轩一前一后进入偏殿。 向太后原本想留下给赵轩撑腰,却被太皇太后打发走了。 赵轩把侍候的宫人支到殿外,殿内只剩下祖孙两个。 太皇太后看了他好一会儿,长叹一声:「老身都没发现,你已经长这么高了。」 赵轩心情不好,语气也有些生硬:「有什么话,皇祖母不妨直说吧!」 「你真想听?」太皇太后嗤笑一声,「那个丫头何时离开的巩县,是被何人接走的,这九个多月去了哪里,想必你比老身清楚。」 赵轩毫不示弱,「那好,朕就问问别的——我母后因何而死,是何人所为,朕为何要将秦小娘子接入宫中,想必皇祖母比朕清楚。」 太皇太后愣了一瞬,明知道他是为了把水搅混,还是忍不住说:「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老身吗?」 赵轩道:「皇祖母当真毫不知情吗?不如去问问荣王吧,这件事想必他比朕知道得清楚。」 这些天,高世则奉了赵轩的命,从高家入手调查秦太妃中毒之事,查着查着就查到了荣王身上。 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拿来威胁一下太皇太后已经够了。 只要能护住秦盈盈,赵轩不介意打草惊蛇。 彼此都是聪明人,不用浪费口舌。 太皇太后黑着一张脸回到宝慈宫,「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叫过来!」 高嬷嬷劝不住,只得派人去了。 荣王很快就来了,跪在太皇太后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咬死了不承认。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太皇太后不免犹疑,「秦氏的死真和你无关?」 荣王哭道:「母后,您可别听了那小子胡诌两句就来怀疑儿子。您也不想想,秦氏住在西山行宫,儿子和她无冤无仇,闲着没事害她做什么?」 太皇太后盯着他的脸,暗自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荣王不敢同她对视,只佯装抹泪。 半晌,太皇太后阖上眼,疲惫道:「行了,你回去吧,这段日子好好待在府里,别惹事。」 「母后把儿子当成什么人了?儿子小时候母后还同父皇说,儿子是几个皇子里最老实的呢!」荣王不满地撇撇嘴,仿佛回到了孩童时候。 太皇太后想到从前,不由软下心,摸摸他的头,「去吧。」 荣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退出暖阁。 高嬷嬷亲自送他。 一出宝慈宫的门,荣王立即收了那副憨里憨气的模样,换上一张冷脸,「此事母后是如何得知的?」 「想必是官家查到了什么。」高嬷嬷把今日偏殿中太皇太后和赵轩的对话细细地说了一遍。 荣王脸色更差,「要知道他是这么个不省心的,早在七年就该……」 「王爷慎言。」 荣王哼了声,压低声音:「记住,秦氏的事跟咱们无关,没做过,也不知情,哪怕母后逼问都得这么说。」 高嬷嬷躬身称是。 荣王又道:「废帝之事,母后考虑得怎么样了?」 第14章 高嬷嬷叹了口气,道:「那日老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刚开了个头就被娘娘一通呵斥,哪里还敢再说?」 荣王哼了声,「真不知道母后怎么想的,大半个朝堂握在她手里,京城四十万禁军都听她的,还犹豫什么?西山那几个皇侄哪一个不比呈翊听话,非得留着他整日气自己不成?」 高嬷嬷轻声道:「王爷再等等吧。」 「等不了多久了。」荣王道,「既然呈翊那小子已经查到了本王头上,想必很快就要拿本王开刀了。」 高嬷嬷一惊,「那怎么办?」 「若是不想做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就只能先下手为强。」荣王话音一转,「母后那里,你多劝劝。」 「王爷放心,老奴定当尽力。」 荣王点点头,执起手朝她深深一揖,「近来天凉,乳母保重身体。」 「谢王爷挂怀。」高嬷嬷眼底闪过几分动容。 直到荣王走了,她还立在门边默默地看着。 眼前浮现出他小时候的样子,瘦瘦小小,红着小脸扎进她怀里。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年都是当亲儿子一样疼着,怎么舍得拒绝他? 与此同时,庆宁宫也在上演着一场闹剧。 朝堂上,太皇太后主张立郑秀儿为后,这让满宫的人惊掉了下巴。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以为郑秀儿失宠了,上到贵女下到宫人少不得怠慢一二,转而去巴结孟芸。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郑秀儿叉着腰,尖声讽刺:「前些天你们是如何对我的,现在都忘了吗?不是说我不配用这些上好的银丝炭吗,为何又巴巴地送来了?去巴结对门那个呀,理我做什么?」 几名宫人跪在阶下,垂着头,红着脸,上好的炭块撒了一地。 对门的屋子里,孟芸坐在桌旁,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若说这件事对谁的打击最大,无疑是她。 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对她几番示好,宫人贵女们处处巴结,她真以为后位就是她的了,虽然不像郑秀儿那般趾高气扬,却也难免飘飘然。 没想到,不过一个早朝的时间,便将她打回了原形。 这算什么? 太皇太后在耍她吗? 老天爷在耍她吗? 丫鬟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不是选了您吗?」 「我如何知道!」孟芸气得发抖,却要生生忍着。 自从入宫后,她一直在忍。 忍受郑秀儿的刁蛮,忍受秦盈盈的嘲讽,忍受贵女们的轻视,忍受赵轩的冷漠。 能忍的她忍了,不能忍的她也忍了,不过就是想为自己博个好前程,她错了吗? 为何上天要如此待她? 丫鬟安慰道:「姑娘不怕,大不了咱们就回家,奴婢瞧着这宫里也没什么好的。」 「不行!既然来了,我就决不会再回去!」那个家她已经待够了。 自从生母死后,她就没再把那里当过家,那个大宅子里没一个人真心待她,她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孟芸不由想起了赵轩。 他看秦盈盈的样子是那般温柔,他对着她笑,亲昵地捏她的脸,细心地择去她头上的落叶…… 午夜梦回,孟芸多少次幻想,如果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多好,如果他也能像对待秦盈盈一样对自己多好。 孟芸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她很快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婉模样。 她从容地站起身,朝郑秀儿的屋子走去。 郑秀儿正抓着黑炭砸门外的宫人,冷不丁瞧见她,立即指桑骂槐地讽刺了几句,还故意把黑炭块朝她扔过来。 孟芸不闪不避,任由炭块弄脏了衣裳,甚至砸到她的脸。 郑秀儿反倒愣了一下,「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孟芸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姐姐说笑了,眼瞅着你就要被立为皇后,就算要看也是看你的尊容,哪里来的笑话?」 这话无疑取悦到了郑秀儿,她的神色明显缓和了几分。 孟芸笑笑,抬脚进了屋子,反手把门关上。 郑秀儿觉得奇怪,却没赶她,「你有话对我说?」 孟芸做出一副熟稔的样子,嗔道:「我冤枉,姐姐需得还我一个公道。」 郑秀儿纳闷,「你冤枉什么?」 孟芸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姐姐争,也自知没这资格。我家世如何,姐姐家世如何,我模样如何,姐姐模样如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郑秀儿抬抬下巴,更为得意,「算你有自知之明。」 第15章 孟芸笑笑,话音一转:「姐姐应该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谁?」 谁比她家世好,谁比她长得好看? 孟芸伸出手,指了指凤阁的方向。 郑秀儿一僵,秦盈盈! 孟芸瞧着她眼中的怒意,再接再厉,「秦小娘子上有德仁太后的遗诏傍身,下有官家一力相护……今日朝堂上的情形想必姐姐已经知道了,若不是官家一心要立她为后,如今姐姐想必已经拿到皇后宝册了。她,才是姐姐封后之路上的绊脚石。」 郑秀儿还没傻到极点,警惕道:「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 孟芸不慌不忙,「一来是给姐姐提个醒,二来,我也有私心……」 说着,便红了眼圈,「我同姐姐自小交好,我家里的情况姐姐想必清楚,我求的不多,只希望留在宫里,哪怕做个宫女。我比旁人更盼着姐姐封后,等到姐姐将来执掌后宫,还能护我一二。」 看着她哭哭涕涕的模样,郑秀儿不由心软,立即忘掉了之前的不愉快,拉住她的手,「好了好了,别哭了,知道你这么想我也就不生气了。放心,以后我护着你,看你家里那些继母继妹的哪个敢欺负你!」 「多谢姐姐。」孟芸伏在她肩头,哭得悲切。 郑秀儿气恼道:「那个姓秦的,真想把她打一顿,丢出宫去!」 孟芸目光一闪,道:「她有官家护着,姐姐可不能轻易动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自己犯了宫规,私自外逃。」 郑秀儿切了一声,「宫里这么好,她怎么可能……」说到一半,眼睛一亮,「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孟芸不解,「姐姐知道什么了?」 「傻子。」郑秀儿白了她一眼,「还是不跟你说了,免得你坏我的事。」 孟芸温柔一笑,「别管是什么,都祝姐姐马到功成。」 郑秀儿拍拍她的肩,「放心,等我当上皇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孟芸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讥讽。 再说赵轩。 从紫宸殿出来后,他立即招梁淮入宫,询问秦家村的情况。 梁淮做事谨慎,在秦家村留了人手,刚刚已经收到了那边的飞鸽传书。 「是臣失职,百密一疏。早知道就将秦伯夫妇再送远一些,改名换姓。」梁淮一脸自责。 赵轩知道了来龙去脉,心里反倒踏实了些,「与你无关,皇祖母手里握的都是皇祖父从前的精锐,就连父皇都要避其锋芒。」 其实,就算没有那对老夫妻,太皇太后随便找来几个秦家村的人作伪证,也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风险极大。 除非把秦家村都灭口了,伪装成瘟疫或者贼匪打劫。然而,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出来,秦盈盈也不会让他这么做。 梁淮离开后,赵轩去了凤阁。 凤阁中正热闹。 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野鸡,正咯咯叫着,在冰面上惊慌地来回跑。 二豆摇着尾巴,欢快地追在后面。 宫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 秦盈盈和宝儿一前一后,堵住野鸡的路。 吕田拿着个小铜锣,一边给大伙加油,一边敲锣吓鸡。 高世则抱着剑靠在树边,一脸无语。 赵轩看着此等情形,摇头失笑。豆,豆,网。 一时间,所有担心、愤怒、无能为力全都消失了,看着心上人无忧无虑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世间没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 又是狗子又是铜锣,野鸡大概吓疯了,没头没脑地朝着秦盈盈的脸飞扑过去。 秦盈盈尖叫着捂住脸,生怕被抓花。 就在这时,赵轩飞身上前,一掐住鸡脖子,一手揽住她的腰。 可怜的大花鸡伸着脖子张着嘴,翅膀无力地扑腾着,眼瞅着就要被掐死。 宝儿连忙抓着鸡翅膀,把它解救出来,「这鸡一看就是野生的,不能吃。不如养起来,闲着没事还能揪根毛绑毽子。 鸡:…… 还是让我去死吧! 赵轩没在意鸡的想法,一心扑在秦盈盈身上。 秦盈盈方才跑得急,鞋掉了都不知道,雪白的袜子黏在冰面上,她还觉得挺好玩,一个劲儿笑。 赵轩黑了脸,「胡闹,冻伤了怎么办?」 说着,便勾着她的腿,将人打横抱起。 秦盈盈不仅不感激,还嫌弃他,「你那只手刚掐过鸡,不许碰我!」 赵轩冷笑一声,作势要把她扔下。 秦盈盈连忙勾住他的脖子,怂叽叽。 第16章 赵轩挑眉,「还嫌我掐过鸡吗?」 秦盈盈飞快地摇摇头。 赵轩哼了声,大步朝屋内走去。 崔嬷嬷打来温水,赵轩亲手脱去秦盈盈的袜子,把她的脚泡进木盆中。 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蹲下身,托起她的脚踝,细细检查有没有被冻伤。 秦盈盈惊住了,小巧的脚趾被他温热的大手细细搓揉着,红得仿佛要烧起来。 她反应过来,连忙往回缩,「别,你可是皇帝……」 赵轩按住她,笑道:「皇帝就不能给心爱的人洗脚了?」 「别乱说……」秦盈盈下意识反驳,语气却弱弱的。她想把赵轩拉起来,却被赵轩压住。 秦盈盈动作大了,水溅到他身上,赵轩无奈地瞅了她一眼,秦盈盈这才消停。 宫人们趴在门边,朝屋内探头探脑。 吕田兴奋地记在了小本本上,旁边还画着简笔画,激情极了。 秦盈盈小声恳求:「快起来吧,若传出去,你这官家的威严何在?」 「为了皇后,不要威严。」赵轩撩人不打草稿。 秦盈盈红着脸,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有一颗心是甜的,「你这样,让我怎么好好考虑?」 赵轩笑笑,「那就不要考虑了,早些答应。」 秦盈盈脱口而出,「不要。」 「真的不要?」赵轩深情地看着她。 「你别勾引我,说了我还没想清楚。」秦盈盈别开脸,不敢和他对视。 赵轩叹了口气,说起了早朝时的情形,还有和太皇太后的那番对话。 说完一脸忧郁地看着她,「连你都不和我一条心吗?」 明知他在装可怜,秦盈盈还是被他绕进去了,「怎么办,如果太皇太后把我赶出宫,你真要娶郑秀儿吗?」 赵轩挑眉,「这么看不起你男人?」 秦盈盈反驳:「你还不是我男人,别脸大。」 赵轩凑过去,堵住她的嘴。 他半跪着,视线刚好与她平齐,两个人之间夹着一个暖腾腾的洗脚盆,赵轩亲得毫无障碍。 他没有深入,只浅浅啄了几下。 秦盈盈脸上漫起红晕,「你不可以——」 赵轩再次凑过去,亲。 秦盈盈:「不行——」 亲。 「你——」 亲。 秦盈盈恼了,还要再说什么。 赵轩轻笑,「你是想让我一直亲你吗?」 秦盈盈红着脸,只得使出老套的招术,「三尺距离!」 赵轩笑笑,「明天的。」 说着,往盆里加了瓢热水。 温热的水漫过脚踝,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抚过每一寸皮肤。 秦盈盈咬了咬唇,软软地说:「明天,我也给你洗。」 赵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让你还。」 秦盈盈不由一怔,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她得到的爱太少了,所以每得到一分,就恨不得付出三分,生怕让对方失望。 她不肯答应赵轩,其实是一种逃避心理。 她担心这份爱会变质,会消散,所以第一反应是掐断它,让它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崔嬷嬷又端来一盆水,让赵轩也泡泡脚。 赵轩当着秦盈盈的面褪去脚袜,没把脚伸到旁边的木盆里,而是霸道地和她挤一个。 大脚压在小脚上,肌肤相贴,温柔缱绻。 秦盈盈紧张地蜷起脚趾,却没躲。 赵轩又往盆里加了两瓢水,几乎要漫出来。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秦盈盈的眼。 她突然想起一首歌——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走不动了, 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这是爱尔兰诗人叶芝创作的一首诗歌,是他献给友人的爱情诗篇。后来由赵照作曲,改编成了一首中文歌。 秦盈盈轻轻哼唱着。 赵轩看着她,眼底盛满深情。 他问:「和我一起变老,可好?」 秦盈盈说:「好。」 赵轩问:「和我一起变老,可好?」 这句话,几乎等同于求婚。 他没想到,秦盈盈会说好。 第17章 是的,秦盈盈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不,确切说,她早就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如今只是遵从自己的感情,不想再逃避了。 她喜欢赵轩,也被赵轩说动了,决定赌一把。 就算输了,大不了再离开。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至少曾经拥有过,不至于遗憾。 赵轩心情复杂。 欣喜,激动,甚至不敢确定。 他想再问一遍,又怕这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说:「开个玩笑,别当真。」 他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是在高兴,反而眼神沉沉地盯着秦盈盈。 秦盈盈拿手戳了戳他,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怎么,你还不乐意啊?」 赵轩这才开口,低沉的嗓音,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紧张,「丫头,你再说一遍?」 「什么?」 「说你想做我的皇后,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变老。」赵轩故意不用问句。 秦盈盈笑笑,认真地说:「我愿意试一试,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陪着你,心疼你,努力做到携手白头,好不好?」 「好。」这次轮到了赵轩来说,喉头发哽。 他托住秦盈盈的后脑,把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口,不让她看到他泛红的眼。 十七年的人生,他从来没有过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这个皇位都不是。 此时此刻,终于有了。 这个小丫头,这个自己放在心里的人,她说,愿意和自己携手白头。 赵轩暗自发誓,即使她不「努力」也没关系,由他去做便好。 他会准备好一切,让她一生喜乐,护她余生安稳。 赵轩抱着秦盈盈,双双倒在大床上。 他心跳得很快,目光深沉。 秦盈盈没由来的紧张,用调皮来掩饰,「脚还没擦,都是水,可别让宫人们觉得是官家尿床了。」 「不会,我会让他们知道,是你哭湿的。」赵轩伏在她身上,双手撑在她身侧。 强势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笼住,秦盈盈红着脸,不敢看他,「不行……」 赵轩凑到她耳边,低低一笑,「什么不行?」 「快起来,别闹了。」秦盈盈推他,却没多少力气。 赵轩亲了亲她红透的耳尖,「别怕。」 楼梯口传来一声惊呼,宝儿连忙止住脚步,将其余人拦在身后,还用很大的声音提醒:「不能进不能进,现在不方便。」 「哦哦哦。」宫人们「听说」地挤在楼梯口,一个个捂着嘴,眼睛睁得老大。 秦盈盈整个人都不好了,差点把赵轩掀下床。 赵轩捂着被她踢到了小腹,冷冷地扫向楼梯口。 宫人们立即转身,飞快地逃走了。 赵轩哄着小娘子,「别恼,他们走了。」 「该走的是你。」秦盈盈红着脸推他。 小小的力道,推在赵轩身上,调情似的。 赵轩压下身,轻轻地吻在她额上。 无比珍惜,仿若对待易碎的珍宝。 细碎的亲吻从额头到耳后,再到泛红的面颊,最后来到肖想已久的那处温暖,由浅入深,细细品尝。 秦盈盈依旧紧张,却没再推拒。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把自己交给他。 腊月将至,屋内却春意盎然。 两个人皆是动了情。 秦盈盈轻喘着,紧张得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赵轩硬生生逼着自己停了下来,头埋在她颈侧。 两个人相拥着,呼吸交缠,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 秦盈盈咬了咬牙,用蚊子似的声音说:「可以……继续。」 毕竟是个现代人,情到浓时,她也是期待的。 赵轩苦笑,「祖宗,你别招我。」 「我说真的。」秦盈盈故作大方。 赵轩抓着她的衣裳,嘶啦一声,撕扯开来。 秦盈盈吓了一跳,「你、你别激动……慢慢来,我、我……」 后面的话被赵轩吓了回去。 赵轩盯着她,眸底氤氲着不可说的情绪。 秦盈盈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仿佛被一头野兽盯上。 可不是么,赵轩此时就是一头饥饿至极的野兽,恨不得把身下的小娘子一口吞下。 「不行。」 最终,对这个小娘子的珍视战胜了身体的本能。 「不能是现在。」 要留着,留在大婚的那一天。 凤冠霞帔,天地为鉴,才不会委屈了她。 第18章 赵轩咬了咬牙,将她重重揽进怀里,贴得紧紧的,借此来弥补他的「重大损失」。 秦盈盈忍不住笑了。 她遇见了一个怎样的人啊? 明明可以坐拥天下之美,却愿意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真正将她放在心上,愿意为了她克制和隐忍。 笑着笑着,便湿了眼眶。 不管将来的日子如何,从现在起,她愿意抛却所有成见,信任他,依赖他,和他一起为了将来而努力。 三生有幸,遇见彼此。 这一晚,赵轩没有离开。 像寻常的夫妻那般,两个人一起洗了脚,帮助对方褪去外衫,并肩躺在床上,轻声聊着柴米油盐的话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秦盈盈半夜醒了一次,发现自己被赵轩抱在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 他的胸膛很宽,很暖,呼吸绵长,心跳沉稳,仿佛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让人心安的力量。 秦盈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 不经意碰到下巴,发现多了片青色的胡茬。 是个男人了,他的成熟她今天差点就见识到了。 月色中,秦盈盈不由红了脸。 她悄悄凑过去,偷偷在亲了他一下,然后像个偷腥的小猫似的,窃笑着闭上眼。 真好呀! 一切都很好。 第二天,秦盈盈是被赵轩亲醒的。 就像万千小说里写的那样,阳光明媚的早晨,被帅气多金的霸道总裁亲醒,睁开眼就是他宠溺的笑,还有八块腹肌。 秦盈盈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尖叫——她可比那些玛丽苏小说牛叉多了,亲醒她的不是霸道总裁,而是皇帝啊,坐拥天下的皇帝! 然后,她很快意识到一件事…… 「还、还没刷牙。」 赵轩无奈地捏捏她的脸,「不解风情的小丫头。」 「谁说的?我可‘解’了。」输人不输阵,秦盈盈当即圈住他的脖子,凑近他俊气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赵轩扬起嘴角,捏住她的下巴,试图加深这个吻。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响起一声重重的咳嗽。 崔嬷嬷站在床边,绷着脸看向他们。 宝儿躲在她身后,拿手捂着脸,指缝却大大地张开。 春盈盈脸上一红,想也没想就扎进赵轩怀里,完了还闷声闷气地解释:「我们什么都没干!」 赵轩低笑两声,胸膛震颤。 秦盈盈没好气地拧他胳膊。 崔嬷嬷也露出一个笑,难得温和。 宝儿扯扯她的袖子,指了指楼梯那边。 崔嬷嬷伺候着赵轩和秦盈盈穿好衣裳,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都进来吧!」 宫人们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跑进来,笑嘻嘻地说着恭喜。 赵轩心情不错,大手一挥,「赏。」 「谢陛下,谢娘娘!」宫人们笑得更真心了。 秦盈盈一脸茫然,咋回事儿? 赵轩凑到她耳边,笑着说了句什么。 秦盈盈俏脸一红,连忙解释:「没有,你们误会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就单纯睡了个觉。」 「哦~」宫人们拉着长音,一脸调侃。 秦盈盈:…… 我说的都是真的! 崔嬷嬷笑着问:「陛下,可需准备枣糕?」 赵轩点点头,「多蒸一些,给各宫送去。」 宫人们齐声欢呼。 第一次侍寝之后蒸枣糕,寓意早生贵子,这是正宫娘娘才有的待遇。 赵轩说多蒸一些,还要给各宫送去,无疑就是在明面上宣布对秦盈盈的重视。 凤阁上下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想,以后自家主子至少会是一宫主位,他们这些伺候的脸上也有光。 枣糕蒸好了,宝儿带着小宫人们送去各宫。 向太后给了满满一匣子赏钱,看样子挺高兴。 她喜欢秦盈盈,也希望赵轩早日诞下皇子,稳定社稷。 太皇太后虽然黑着脸,却也没说什么,还大方地给了赏钱。 大昭仪也很和气,不仅赏了银钱,还送了两匣子点心让宝儿带回去,说是给秦盈盈贺喜的。 宝儿偷偷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都是枣啊,栗子啊这些寓意极好的。可见,大昭仪是真心祝福秦盈盈。 起居舍人把赵轩留宿凤阁的事记在了皇帝起居录上,御医署那边留了底。 这样一来,秦盈盈就成了赵轩正式「临幸」的第一位后妃——以往,只有皇后才有这样的待遇。 第19章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皇宫。 两个小宫女悄悄地躲在凤阁门口,朝里面探头探脑。 宝儿瞧见了,一把抓住她们,「你们是哪个宫里的,为何鬼鬼祟祟?」 小宫女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说:「回、回姑姑,我们是庆宁宫的,是、是奉了郑娘子的命过来看看……」 「郑娘子?」郑秀儿? 宝儿切了一声,不用想就知道对方安的什么心。 她把两个小宫女训了一顿,没多为难她们,转身进了凤阁,气呼呼地向崔嬷嬷告状。 崔嬷嬷冷哼道:「既然嫉妒,那就叫她嫉妒个够。内厨还有一匣子枣糕,本来是给你这个馋嘴丫头留的,既然出了这事,你也别吃了,给庆宁宫送去。」 宝儿眼睛一亮,「还是嬷嬷有法子,只要能气到那个郑秀儿,我宁可不吃!」 说着,便乐呵呵地跑去内厨拿枣糕了。 她并不知道,那两个小宫人离开凤阁后,还有一番对话。 其中一个紧张得脸都白了,担心地说:「咱们这么说真能行吗?万一郑娘子将来成了皇后,追究起今日之事……」 「怕什么?」另一个哼了声,低声说,「庆宁宫小宫女那么多,谁知道是咱们做的?走个过场就能得十贯钱,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傻子才不做。」 原来,她们根本不是郑秀儿派来的,而是孟芸。 那两个小宫人是孟芸派到凤阁的,却故意栽赃给郑秀儿,目的就是激化秦盈盈和郑秀儿的矛盾。 郑秀儿想要赶秦盈盈出宫,只是这两天一直没动静,她不急,孟芸却急了,尤其是听到赵轩留宿在凤阁之后。 她就像个变态似的,认为自己的东西被秦盈盈侵犯了,发了狠地想除掉她。 这边,宝儿拿着枣糕去了庆宁宫,好一通显摆,尤其当着郑秀儿的面,把赵轩如何对秦盈盈好、凤阁上下得了多少赏钱一一说了。 郑秀儿气得砸了一屋子东西。 孟芸在旁边低声劝慰,只是她越劝郑秀儿火气越大。 郑秀儿恨声道:「原本我还在想拿谁开刀,这下不用想了,就是这个不知尊卑的丫头了!」 虽然郑秀儿是个草包,但郑家有钱有势,在宫里也颇有人脉,做起事来自然方便。 这些天,宝儿每天下午都要去隆佑宫,跟着向姑姑学画花样子。 这天,趁着秦盈盈午睡的时间,宝儿又拿上针钱篓子,一蹦一跳地出了宫门。 崔嬷嬷在身后嘱咐:「到了隆佑宫稳重些,别叫人小瞧。」 「知道了,一定不给嬷嬷丢脸。」宝儿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拿出了管事姑姑的派头。 崔嬷嬷还是不放心,「早些回来,别乱跑,免得娘娘惦记。」 宝儿嘻嘻笑着,已经走远了。 吕田坐在树杈上,笑眯眯地说:「我看是嬷嬷惦记吧?」 「一个不听话的臭丫头,我惦记她做什么。」崔嬷嬷整整衣领,抬脚进了屋内。 吕田挤眉弄眼,「明明就是惦记得紧,还不承认。」 高世则抱着剑坐在墙头,唇边勾着一丝笑。 这凤阁啊,意外的充满了人情味。 难怪官家乐意待在这里,就连他也舍不得换去别处。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正常情况下,宝儿晚饭前就会回来,没想到直到东宫敲了钟,小十一到凤阁蹭饭,宝儿都没见人影。 崔嬷嬷担心,派人到隆佑宫去问。 向姑姑说,宝儿早走了。 崔嬷嬷急了,连忙禀报秦盈盈。 秦盈盈也担心,把小宫人们都派出去找,还给让高世则到侍卫所打了声招呼。 然而,一直到天色擦黑,都没找到宝儿。 秦盈盈这下是真急了。 赵轩今日在勤政殿议事,一早叫人传话晚饭不过来吃。 秦盈盈顾不上许多,想着亲自去勤政殿请他帮忙。 谁知,刚走到半路,便碰到一个小太监。 天色暗,对方又低着头,秦盈盈没看清他的脸。小太监却直直地朝着她撞过来,秦盈盈刚要去扶,手里就被塞了张纸条。 秦盈盈意识到不对,匆匆打开一看,愣了片刻。 纸条上说,让她支开旁人,去后苑的那段矮墙。不许带人,否则宝儿性命不保。 当时,秦盈盈身边只有吕田。 小太监撞了秦盈盈之后,假装害怕逃跑,故意把吕田拉扯到地上。吕田正骂他,所以没有发现异样。 秦盈盈没让他看到纸条,只淡定地说:「我知道宝儿在哪儿了,回宫换件衣裳,我亲自去找她。」 第20章 吕田满心疑惑,一路追问。 秦盈盈故作淡定,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一定有人在暗中观察着她。 她猜得没错,此时,确实有不止一个人跟着她,还有人埋伏在凤阁附近。 高世则回来的时候便发现了,不过他没打草惊蛇。 那些人看着秦盈盈进了凤阁,很快又出来了,换了件深色的衣裳,还披着斗篷,戴着兜帽。 这些人一路跟着她,确定她按照纸条上说的去了后苑,贿赂了守门人,独自出宫。 宝儿就在离皇宫最北边的拱宸门不远的一间铺子里。 秦盈盈出宫后,郑秀儿安排的人也跟了出去。他们没进铺子,而是隐藏在约定好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发现里面亮起了事先约定好的信号,这才放下心,匆匆回宫复命。 事情这么顺利,孟芸不由惊讶。 郑秀儿却洋洋得意,「我父亲安排的人,还能差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凤阁,我倒要看看,那个狐狸精能有什么好下场!」 孟芸身形一晃,差点跌到地上,幸好被丫鬟扶住了。 郑秀儿瞧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孟芸支着额头,虚弱地说:「无事,想来是前两日染了风寒,起了烧。」 郑秀儿往她头上一摸,又摸了摸自己的,纳闷道:「不太烫呀……算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自己去就成,回头把好戏讲给你听。」 孟芸笑笑,「姐姐也要保重自身。」 「放心吧,今日倒霉的是她秦盈盈,又不是我。」郑秀儿骄傲地扬起下巴,大步出了门。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孟芸一改虚弱的模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这把刀,当真好用。 这时候已经到了酉正三刻,天黑透了。 郑秀儿趾高气扬来到凤阁,非要见见秦盈盈,说是向她讨教做枣糕的法子。 明显就是没事找事,崔嬷嬷自然不会让她进,只说天晚了,秦盈盈已经睡下了。 郑秀儿却不肯回去,在门口大吵大闹,口口声声说凤阁欺负人,她好心好意过来拜访,却连门都不让她进。 最后甚至惊动了太皇太后和向太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凤阁,询问发生了何事。 郑秀儿看到太皇太后,自认为有了依仗,干脆把话挑明:「回娘娘,方才臣女瞧见有人鬼鬼祟祟从后苑过来,以为是贼,便叫人捉住了。没想到,他身上还真带了一包金豆子。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些金豆子竟是一位娘娘赏的。」 宫里人都知道,秦盈盈有个元宝形状的荷包,荷包里常常装满了金豆子,高兴的时候就会赏给宫人几颗。 不光是凤阁的宫人,其他小宫人瞧着顺眼的也会赏,所以一说金豆子,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秦盈盈。 向太后眉头紧蹙,「你这话什么意思?」 郑秀儿被她罚过,心里存着怨恨,言语上也不甚恭敬:「既是宫里的娘娘,臣女忍不住多问了两句,没想到那人却说,那位娘娘时常夜里出宫,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与人私会呢!」 向太后倒吸一口凉气,怒道:「胡说八道!」 郑秀儿不甘示弱,「人就在外面,是不是胡说八道娘娘一问便知。」 向太后私心里自然是向着秦盈盈的,想也没想就将人叫了进来。她一心以为是郑秀儿胡编乱造,想着为秦盈盈洗脱冤屈。 没想到,太皇太后却摆了摆手,说:「不用这么麻烦。宫里的年轻娘娘就两个,一个在对门,一个在这里。去,把秦氏和大昭仪叫出来,自然能洗脱嫌疑。」 她之所以这么笃定,就是料定了秦盈盈不在。不然的话,她和向太后来了这么久,秦盈盈早该出来了。 果然,大昭仪很快就来了,秦盈盈却久久没有出现。 太皇太后派人都屋里去找,也没见人。 凤阁一众宫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郑秀儿愈加得意,「天哪,没想到她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娘娘,您千万不能姑息!」 太皇太后瞥了她一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郑家怎么养出这么一个蠢货? 虽然心里厌烦,她还是要配合着演戏,「来人,去宫外,把那个不要脸的浪蹄子给老身绑回来!」 「不要脸的浪蹄子?谁呀?」秦盈盈一脚跨进殿门,笑眯眯地看了一圈,最后落在郑秀儿身上,「我还以为说的是郑小娘子呢,这不人就在这儿嘛!」 郑秀儿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尤其是看到秦盈盈身边的赵轩时。 她颤着手,隔空指过去,「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21章 秦盈盈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不该在这儿吗?也对,早知道今日贵客盈门,就该早点回来。」说着便嗔怪般瞄了赵轩一眼,「都怪你,非拉着我点什么茶,明知道我点不好。」 赵轩微笑:「在我心里,你点得最好。」 郑秀儿彻底蒙了。 不对,这不对,剧情不该是这样的! 「你不是出宫了吗?怎么可能和官家在一起?」郑秀儿指着秦盈盈,大声质问。 「你怎么知道我出宫了?难道说,你一直派人监视我?」秦盈盈拿话激她。 「是又怎么样?」郑秀儿半点经不住激,「我的人亲眼看到你从后苑出的宫,还拿金豆子贿赂守门人。」 秦盈盈冷下脸,「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出宫?」 「当然是为了私会外男!」郑秀儿讥讽道。 秦盈盈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郑秀儿,你应该庆幸宝儿平安无事,否则我必不会放过你。」 郑秀儿被她的气势吓到,下意识后退两步。 就在这时,宝儿冲进来,一头扎进崔嬷嬷怀里,一个劲儿哭。 秦盈盈瞧着她,头发乱了,衣裳脏了,小脸白兮兮的,不由心疼,「嬷嬷带她下去休息吧,叫内厨做些暖身子的,给她垫垫。」 崔嬷嬷红着眼圈,顾不得太皇太后和向太后在场,牵着宝儿出去了。 吕田顺着墙根溜出去,想着能帮帮忙。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知道今日这一局算是完了。 向太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心不解,「轩儿,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回母后,今日之事,实属有人恶意陷害。」赵轩朝门招招手。 高世则和潘意各拎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丢在地上。这四人被打得好惨,鼻涕血水糊了满脸。 秦盈盈不高兴地嘟嘟脸,刚洗的地毯,白忙活了。 赵轩摸摸她的头,「明日给你换新的。」 秦盈盈惊奇,这家伙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赵轩笑笑,一脸高深。 这俩人公然打情骂俏,全然不顾殿中的紧张气氛。 太皇太后气得肝疼,面上却要强装镇定。 郑秀儿吓得两条腿都软了。 潘意上前,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说了。 原来,秦盈盈回到宫里后,说是换衣服,其实是用雀鸟给赵轩传了封信。 盯梢的人只看见凤阁没有人出来,却不知道还有不起眼的小雀鸟。 秦盈盈接到赵轩的回信,这才按照对方说的出了宫,去往那间铺子。 雀鸟速度很快,在盯梢的人看来只是换个衣裳的工夫,所以他们没有丝毫怀疑。 秦盈盈到达那间铺子的时候,潘意已经把人料理好了。 他是审讯的高手,没用大刑,三拳两脚就问出了暗号——一切顺利,左窗点一盏烛灯,右窗点三盏;事情有变,窗边只放烛台,不点燃。 所以,那些人在外面看到的信号其实是潘意放的。 眼线回宫后,火速禀报给郑秀儿。 郑秀儿以为事情成了,这才放心大胆地来到凤阁大闹。 她怎么都没想到,不仅宝儿被救了出来,那个提前安排好和秦盈盈「有染」的男人也被扣下了。 赵轩亲自出宫去接秦盈盈,然后带着人证物证一起回到凤阁。 不得不说,能布下这个局,郑家确实有几分手段,怎奈郑秀儿沉不住气,被秦盈盈反将一军。 那些宫里宫外的人只是拿钱办事,没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所以潘意一问,就全招了。 传给秦盈盈的纸条、关押宝儿的铺子、郑家用来买通宫人的器物一样样摆在太皇太后和向太后跟前。 郑秀儿再无辩驳的余地。 当天夜里,郑秀儿就被送回了郑家,向太后颁下懿旨,从今往后郑家女儿再不可入宫为妃。 郑秀儿的父亲和兄长也受了牵连,以勾连后宫之罪,贬官的贬官,发回原籍的发回原籍。 偌大一个家族,前一刻还做着皇亲国戚、加封三代的美梦,后一刻便遭受到皇家的雷霆之怒,全家老小灰溜溜回了老家。 说回眼下。 郑秀儿被送走了,凤阁的讨论还在继续。 向太后一阵后怕,「区区一个侍郎之女,如何能买通宫人,布下这么大一个局?难不成咱们这偌大的皇宫已经破成了筛子不成?」 赵轩不着痕迹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淡定道:「后宫有皇祖母与母后操持,必不会有大的纰漏。想来此事背后八成有人授意,与郑家里应外合。」 向太后皱眉,「谁会干这种事?咱们这后宫能说得上话的总共也没俩……」 第22章 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眯着眼,不承认,也不恼火,就像听不懂他们的言外之意,镇定地说:「这后宫确实应该清查一番。向氏,此事就交给你吧!」 说完便扶着高嬷嬷的手,走出凤阁。 向太后急了,「让我查?我怎么查?这不明摆着为难我吗?」 赵轩道:「母后若为难,此事不如交给儿臣。」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去查,该罚的该留的都由你说了算。我是管不了。」向太后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丢给赵轩,顿时一身轻松。 高嬷嬷小心翼翼地劝:「娘娘别动气,咱们不过在背后推了一把,原本也没想着能成。只是可惜了郑小娘子……」 「她有什么可惜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她!」太皇太后冷哼。 高嬷嬷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莫非,您属意的是孟小娘子?」 太皇太后阖着眼,没说话。 高嬷嬷却懂了,太皇太后是故意的,她把郑秀儿当靶子,用来对付秦盈盈,等到两败俱伤之后,再将孟芸推出来。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太皇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就是孟芸。 饶是高嬷嬷都不由暗暗心惊。 这可真是…… 倘若不是秦盈盈运气好,今晚之后,太皇太后这招真就成了。 凤阁内,宝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是因为害怕哭,而是因为自责。 她觉得都是因为自己不小心,着了坏人的道,才连累了秦盈盈。 如果娘娘没有那么机智,如果官家不是全心信任她,但凡中间出点岔子……宝儿想都不敢想。 「奴婢要去学武!」 宝儿抹了把泪,愤愤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坏人,奴婢就一拳打死他。就算打不死,奴婢还能自我了结,绝不成为娘娘的拖累!」 秦盈盈哭笑不得,「学武可以,但不是为了让你自我了结,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是保命为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宝儿鼓着小脸,「反正奴婢想学武。」 小十一自告奋勇,「我去跟崔教习说,以后让你跟我们一起学。」 「多谢十一殿下。」宝儿终于露出笑脸。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晚,秦盈盈主动把赵轩留了下来。 她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揪着赵轩的袖子,舍不得他走。 赵轩摸摸她的发顶,眉眼间皆是温情,「吓到了?」 秦盈盈立即摇摇头,又小幅度地点点头。 她不怕郑秀儿,只是担心赵轩,他每天都要面对这些吗?随时随地都有人在算计他? 郑秀儿设下这个局,为的是皇后之位。太皇太后在背后出力,为的是朝中的权势。这些人表面是在对付她,归根到底算计的是赵轩。 所有人都在庆幸解了这一局,只有秦盈盈在心疼赵轩。 赵轩揽住她温软的身子,轻叹道:「或许将来的路会更难走,就算你怕,我也不会放开你了。」 「有你在,我不怕。」秦盈盈抬起脸,认真地做出承诺,「将来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赵轩笑笑,将她搂得更紧,「辛苦了。」 辛苦你放弃喂马劈柴的逍遥日子,陪我面对这朝堂诡谲。 「也辛苦你了。」秦盈盈说。 辛苦你坚持承诺,为了我去承受这些本不该承受的。 将来的路,一起走吧! 赵轩得了向太后的授意,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到东西六宫。 所有和宝慈宫走得近的、明目张胆为太皇太后办过事的,要么扔到掖庭,要么直接赶出宫。 如果不是宝慈宫密得跟个水桶似的,他连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都不会放过。 太皇太后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气得接连砸了三个药碗。 朝堂上的选后之争还在继续。 所有人都认为,没了郑秀儿,秦盈盈就是唯一的皇后人选。 这些天,已经有不止一波人仗着从前和秦太妃的交情,进宫讨好秦盈盈。 就连礼部都在商讨,何时去巩县调取秦盈盈的族谱,加封三代。 没想到,就在这时,孟芸突然出了个大风头。 刚进腊月,又下了一场大雪。 太皇太后带着贵女们赏雪,没承想一个瓦片突然从屋顶滑落下来,差点砸到她。 千钧一发之际,孟芸挺身而出护住了她,自己的肩膀却被砸伤了。 所有人都在传,如果没有孟小娘子,那个积了雪的瓦片砸到的就是太皇太后的脑袋。 第23章 太皇太后大赞孟芸至孝,不仅给了孟家许多赏赐,还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她的德行,可堪为后。 第二日,便有官员在朝堂上提起此事,主张立孟芸为后。太皇太后顺势答应下来,转头便叫中书省拟旨。 赵轩却极力反对,祖孙二人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赵轩为了把水搅浑,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若祖母非要立孟氏女为后,那便自己娶她好了,朕绝对不娶。」 太皇太后当场气晕过去。 这件事在汴京城传遍了,连日来,茶楼酒肆没有别的话题,全在说这个。 临近过年,皇后的人选依旧没定下来, 赵轩和太皇太后僵持不下,前朝后宫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地里都在憋大招。 赵轩心情不好,秦盈盈亲自做饭哄他开心。 别说,她在厨艺方面颇有些天赋,又有许多新奇主意,今日用秋葵做个海鲜烩,明日炸盘凤尾虾,后日用萝卜雕一尾活灵活现的锦鲤,凤阁之中天天响起惊叹声,日日飘散着食物的香气。 临近腊八,相国寺在空地上搭上彩棚,开起了庙会。 高世则带着宝儿和吕田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带了各种吃的玩的,吕田还一个劲儿显摆,庙会多热闹多好玩。 秦盈盈羡慕得不行,求着赵轩带她去。 她如今身份变了,不像从前那样想出宫就出宫。 赵轩故意逗她:「出了凤阁,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皇祖母正愁抓不到你的小辫子,你还要拱着往上送?」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秦盈盈拽拽他的袖子,鼓着脸撒娇。 赵轩翻了一页书,似笑非笑,「办法倒是有,只是眼下口渴,不想说话。」 秦盈盈连忙跳起来倒了盏茶,讨好地送到他嘴边,「陛下,养胃驱寒的普洱茶,不凉不烫,刚好入口,您润润喉咙。」 赵轩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换了姿势,「肩有点酸。」 秦盈盈连忙绕到他身后,捏肩膀,揉脑袋,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赵轩依旧懒懒地坐在那里,半点出宫的意思都没有。 秦盈盈只得使出杀手锏,圈住他的脖子,软着声音撒娇:「陛下,官家,呈翊哥哥,求你了~就带人家出去玩嘛~」 赵轩瞬间缴械投降。 秦盈盈欢天喜地。 凤阁上下忙忙碌碌,为两人出宫做准备。 孟芸去后苑散步,特意路过凤阁,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总是意难平。 同样是争取皇后之位,为何她百般筹谋,心思用尽,秦盈盈却可以轻轻松松,坐享其成? 她天天幻想着秦盈盈掉进冰窟窿里淹死,或者被屋顶的瓦片砸死、被马车撞死,甚至求了两个巫蛊娃娃放在床垫下,日日诅咒。 所以说,这人啊不能瞎琢磨,更不能做无谓的攀比、嫉妒、痴心妄想,不然很容易变态。 两个人出宫去玩。 秦盈盈原本以为至少要变个装、易个容啥的,没想到,赵轩不仅没易容,反而大摇大摆地坐着銮驾带她出了宫。 帝王銮驾行在御道上,左右两边的长廊中摆满摊位。城防营没有清道,百姓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秦盈盈和赵轩坐一辆车,车帘半掩,百姓们隐隐看到她的身影。 大家小声议论:「那是谁?」 「听说是秦小娘子呢!」 「也姓秦?莫非是宫里说的那位……德仁太后的侄女?」 「可不是么,前几日官家在朝堂上和太皇太后吵架,为的就是她!」 「……」 銮驾没停,直接进了相国寺。 相国寺外面支着彩棚,摆着摊位,人潮涌动,寺内倒是十分安静。 三月初秦盈盈来过一次,为赵轩求了一串紫檀珠,还在佛前上了三柱香,祈愿赵轩平平安安,早日摆脱困局。 如今他虽未完全亲政,却也有了自己的势力,足以和太皇太后分庭抗礼,秦盈盈许的愿也算实现了一半。 今日,她权当来还愿。 照例上了三柱香,拜了三拜。 这次没再许愿,只默默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因为不想太贪心,也因为现在的生活已经让她十分满足了。 起身时,赵轩正看着她,手里拿着一串紫檀珠,同样刻着佛首和经文,和她送给赵轩的那串很像。 「这是你刚刚求来的?」秦盈盈笑着问。 赵轩没说话,只是拉起她的手,将散发着淡淡檀香的紫檀珠一圈圈绕在她手上。 「不是新求的,重阳时节便备下了。」 日日在佛前供着,听诵经文,沾染佛气,如今刚好满百日。 第24章 秦盈盈心头一动,九月初那会儿她还在十里堡和赵轩闹别扭…… 原来,赵轩一直惦记着她,即使她当时下定了决心和他分道扬镳。 突然有点愧疚。 秦盈盈环住赵轩的胳膊,小声撒娇:「在你送我的所有礼物里,我第二喜欢它。」 赵轩挑眉,「第一是……」 「那枝绒花。」她生日时他送的,是他亲手做的。 虽然有点丑吧! 赵轩勾唇,牵住她的手,「走,现在去买第三件。」 秦盈盈弯了弯眼睛,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同他手牵着手出了相国寺。 庙会上人很多,摊位五花八门,秦盈盈拉着赵轩这里跑跑,那里转转,瞧着什么都新鲜。 赵轩护着她,不让来往的人碰到。 侍卫们隐藏在不远处,暗中保护。 两个人穿的都是宫里的衣裳,百姓们一眼就瞧出来了。 大昭皇帝向来亲民,每逢年节都会与民同乐,是以百姓们见到赵轩并没有太过惊讶,但还是有些惶恐。 赵轩长得极高,气宇轩昂,眉眼间清贵无两,令人不敢直视。百姓们纷纷执手,跪倒一片。 赵轩笑着说了几句勉励的话,道:「今日庙会,朕与民同乐,诸位无需拘礼。」 大伙心内暗自感慨,少年天子,中兴之主,无疑是百姓之福。 有位花甲老人,拄着拐杖,笑呵呵问:「这位俊俏的小娘子便是凤阁的秦娘娘么?」 秦盈盈听到他的称呼,突然有点害羞,躲在赵轩身后,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赵轩揽过她的肩,朗声道:「正是,这是朕选定的皇后。」 老人家不住点头,「好极,好极!天生带着笑模样,是个有福气的,愿鸾凤和鸣,大昭永昌。」 赵轩笑笑,「借您吉言。」 旁边有个卖花的小摊。这个时节其他花木都凋零了,唯有梅花傲雪怒放。 卖花的小娘子匠心独运,选了几个素雅的高腰花瓶摆在摊上。瓶中斜斜地插着各色梅花,配着几束晒干的花枝,颇有几分意趣。 秦盈盈一看就喜欢上了,「娘子这花怎么卖?」 小娘子施了一礼,笑盈盈道:「若是娘娘想买,自然是不要钱的。」 秦盈盈挑眉,「这是为何?」 「这花有幸戴在娘娘头上,不用等到开春,我家那几棵梅树就被抢光了。」 小娘子长得俊俏,说话又伶俐,引得众人一阵笑。 秦盈盈瞧中了一枝红梅,赵轩接过花剪,剪下簪子那么长的一截,斜斜地插在她发间。 娇花配美人,相得益彰。 秦盈盈调皮,转身剪了枝腊梅,也给他簪上。男子簪花并不稀奇,只是这鹅黄的小花配着赵轩那张英武不凡的脸,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秦盈盈捂着嘴偷偷笑。 赵轩一脸宠溺,只要她高兴,便由着她。 这一天,两个人就像寻常小夫妻一般,看看花鸟,逛逛点心铺子,还坐在长条凳上就着胡饼吃了满满一碗鲜肉馅的大馄饨。 牵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庙会上还有其余夫妻,有新婚燕尔的,也有相濡以沫许多年的。 郎君们瞧着赵轩对秦盈盈如此珍视,也不由牵起了身边人的手。 娘子们大多害羞,红着脸躲闪。 郎君便说:「官家与娘娘都牵得,你我如何牵不得?」 短短一天时间,多少夫妻享受到从未有过甜蜜,夫妻和睦,万事兴旺。 赵轩和秦盈盈秀了场恩爱,无形中便成了百姓们的榜样。 大伙私底下都在说,就该是秦娘娘做皇后,毕竟是官家喜欢的人,为何还要硬塞一个孟小娘子? 人们不由埋怨起太皇太后,还有人把她编到话本里,写成拆散恩爱小夫妻的恶婆婆。 秦盈盈和赵轩回到宫里,带了满满一车礼物,除了各宫的主子,其余宫人也都有份。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样样透着民间的趣味,为的就是让这些久困宫中的小宫人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大伙确实很开心,就连宝慈宫的小宫女们都在偷偷议论。 「真希望秦娘娘做皇后,若她执掌后宫,往后咱们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谁说不是呢,你瞧瞧凤阁那几位姐姐穿的戴的,再瞧瞧咱们……」 这话好巧不巧被太皇太后和孟芸听到了。 孟芸勉强扯开一丝笑,温声道:「都是宫人瞎说的,娘娘别往心里去。若将来臣女有幸能留在宫中,给您打打下手,娘娘想必也不会如此辛苦。」 第25章 太皇太后正没好气,偏偏她还自作聪明。 太皇太后当即冷笑道:「你这意思是,老身管不好后宫,需得立你为后,让你替老身管?」 孟芸脸色一变,慌忙解释:「娘娘误会了,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太皇太后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回了屋。 孟芸就那么孤零零地跪在青石板上,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起身的时候,膝盖都直不起来了,还是被太监背回的庆宁宫。 之后的好几天,孟芸日日到宝慈宫请安,太皇太后一眼都没见她。 孟芸终于明白,寄在别人身上的体面是如何脆弱,仿若镜花水月一般,人家一旦收回去,她就什么都没了。 孟芸不思量自己的过错,一味把这笔账算到秦盈盈头上,即使病得昏昏沉沉都不忘把床下的小人儿拿出来扎上两针。 太皇太后派人去叫大昭仪。 大昭仪已经好些天没来过宝慈宫了,每次跨进这道宫门都没好事,甚至走这条路的时候都产生了生理性厌恶。 然而她不得不来,也不敢不来。 太皇太后交给她一包药粉,让她在腊八宫宴上放进秦盈盈的酒里。 不用问,大昭仪就能猜到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她断然拒绝:「毁掉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此事臣妾做不出来。」 太皇太后嗤笑:「没想到,你还挺清高。既然这样,老身倒要看看,你是想要她的清白,还是想要你自己的清白。」 说着,便拍了拍手。 高嬷嬷领进来一个人,大昭仪一见,一张脸瞬间惨白,「你、你怎么会在宫里?」 那人长得和大昭人没有什么区别,一开口,说的却是辽语:「是三王爷叫奴婢来的,奴婢本想混在宫中,暗中照顾公主,不料被大昭的太皇太后识破了身份。」 「不要叫我公主,更别说什么照顾!」大昭仪情绪激动,「你是他派来监视我的,对不对?如果有机会,还会带我走,是不是?」 对方没否认,显然她猜对了。 大昭仪瘫坐在椅子上,止不住颤抖。 她就知道,那个人不肯放过她,就算她逃到大昭,无声无息地活了十年,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我宁可死。」大昭仪红着眼,看向太皇太后,「我不会再去害人,干脆杀了我,我到地下去向父王赔罪。」 「死太容易了。」太皇太后轻描淡写地说,「你死了不要紧,大元王朝祖祖辈辈的皇陵都在辽阳,你说,若是让辽阳王知道你自缢而死,他会有什么反应?」 大昭仪浑身一震。 他说过,若自己不好好活着,他会……他会把父王和母后的棺椁挖出来,曝尸荒野。 大昭仪毫不怀疑,那个人绝对做得出来。 最终,大昭仪还是接过了那包药。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她是怎么想的,她已经没心了,只是凭着本能答应了太皇太后。 她强撑着出了宝慈宫,一步步走向昭云阁,每走一步就像走在刀尖上。 如果可以死的话,她真想死了算了。 可是,她连死都不能。 曾经护佑她、疼爱她,说要娶她为妃的那个人,成了她此生最大的威胁。 曾经接纳她、鼓励她,让她享受过短暂温暖的太皇太后,此时却如此逼迫她。 她的世界,似乎充满了背叛。 真不公平啊! 高嬷嬷问太皇太后:「您明知她如今和凤阁那位走得近,为何还要找她?」 太皇太后眯着眼,道:「辽阳王越发不知收敛,手都伸到大昭后宫了,还留着她做什么?」 「娘娘的意思是……一石二鸟?」高嬷嬷沉吟道,「她会做吗?」 「她会的。」太皇太后讥讽一笑,「你瞧,先前宁可去死,后来还不是把药接了。人都是自私的,就看筹码够不够。」 高嬷嬷目光一闪,趁机说道:「娘娘有此等谋略,不输前朝女主。」 太皇太后脸色一变,怒声斥道:「武氏窃国,不惜杀子杀女,你竟拿我比她!」 高嬷嬷当即跪下,哭诉道:「娘娘就算今日杀了老奴,老奴也要斗胆说上一句——您最近病了几次,哪次不是官家气的?娘娘何必拘泥于此?就算您自己无意皇位,换个人又有何妨?」 「就算娘娘不顾及自己,也要为荣王想想、为高家想想。若您一旦有个万一,荣王府和高家上下多少条人命,可都攥在了别人手里呀!」 太皇太后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低声道:「你让我想想……」 高嬷嬷暗自松了口气。 太皇太后动摇了。 腊月初八,宫中举办宴会,后宫妃嫔、文武百官及皇亲贵眷悉数到场。 第26章 秦盈盈正在试衣裳。 她想穿得好看一些,却又不能太扎眼,毕竟上面还有太皇太后和向太后。 刚好大昭仪来了,秦盈盈瞧见她身上水蓝色的褙子,笑道:「你穿得这么素,我要是穿得太过花枝招展也不像样儿。正好我有件淡青的,和你这件挺配。」 说着,便叫宝儿去拿。 大昭仪笑笑,温声道:「盈盈生得好看,合该穿得娇艳些,不必顾及我,要让官家喜欢才成。」 秦盈盈歪歪头,笑道:「我才不会为了他,我就图自己高兴。」 大昭仪眸光微闪。 只有倍受宠爱的人,足够自信,足够骄傲,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多么令人艳羡,虽然不是显摆,却又胜过显摆。 秦盈盈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落寞。 她犹豫了一下,坐到大昭仪身边,诚恳地问:「你想出宫吗?离开这里,找一个相知相惜的人,携手余生——如果你想,我去跟官家说,让他放你走。」 大昭仪张了张嘴,喉咙像是哽住了,半晌才说:「你想让我走?」 秦盈盈点点头,鼓励道:「你还这么年轻,有大把的日子等着你去过,没必要耗在这里。」 大昭仪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失败了。 她垂下眼,轻声道:「即使我不离开,也不会妨碍你和官家。」 秦盈盈扑哧一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想牵住大昭仪的手,却被躲开了。 大昭仪起身,淡声道:「手上觉得冷,这才想起来手炉没拿。你先去集英殿,别等我。」 秦盈盈瞧出她心里有事,没多问,只点了点头。 大昭仪不光手冷,浑身上下都冷透了,一路走回昭云阁,抑制不住地颤抖。 容姑给她暖着手,心疼道:「娘娘不是一向不用手炉吗?怎么今日冷成这样?」 「你当真以为我是去拿手炉的?」大昭仪冷冷地说。 容姑想到什么,不由惊了一瞬,「那药……娘娘不是不打算用了吗?」 大昭仪闭了闭眼,道:「我又改主意了。」 容姑欲言又止。 大昭仪心内亦是摇摆不定,急需吃颗定心丸,「你先前不是还劝我用吗,为何现在反而犹豫起来?」 容姑道:「娘娘,奴婢能看出来,您是真心想和秦娘子好。这药一旦用了,不说得罪了官家,您这唯一的知交也就没了。」 大昭仪道:「你没听到吗,她容不下我。」 容姑劝慰:「秦娘子未必是那个意思,兴许真像她说的,只是为娘娘的将来着想。」 大昭仪摇摇头,「你别这么说,我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我也不想怀疑她,可是偏偏是今日!偏偏今日让我听到那番话,你说,是不是上天在警示我?」 「容姑,人心是会变的,曾经那么护着我的三哥哥,为了救我不惜冲进狼群,不是也变了吗?上次我信了他,却丢了我的国,丢了我的家,这次我不能再轻信任何人了。」 大昭仪一字一顿地说着这些,其实并非说给容姑听的,而是说给她自己。 她必须说服自己,不能手软,不能赌人心。 腊八宴摆在集英殿。 大昭仪到的时候,瞧见秦盈盈在走廊的拐角处和一个男人说话。 秦盈盈没看到她,和对面的男人谈笑风生。 男人生得眉目俊朗,举止间颇有风度,看样子是位秉性温良的谦谦君子。 大昭仪不由多看了两眼,心情复杂。 其实这个男人是崔辰。 最近宝儿和小十一一起学武,总教习就是崔辰。 崔嬷嬷知道今日崔辰也会来,特意缝了一对束袖想让宝儿送给他,算是谢师礼。宝儿怕崔辰怕得要死,求秦盈盈转交。 因此才有了这一幕。 瞧见秦盈盈送了男人东西,大昭仪目光一闪。 容姑道:「娘娘说得没错,知人知面不知心。官家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还勾搭外男。」 大昭仪微抿着唇,没有反驳。 她转过身,想绕道走,不经意瞧见赵轩正站在走廊另一头,也在看秦盈盈和那个男子。 大昭仪捏了捏袖中的纸包,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吧,注定今日秦盈盈有此一劫,注定她要做这个坏人。 大昭仪提前走了,并没有看到秦盈盈和崔辰告别后一蹦一跳地跑到赵轩跟前,挽着他的胳膊笑眯眯地说着什么。 赵轩默默听着,一脸宠溺。 进殿之前,秦盈盈故意和赵轩拉开距离,并且让他板着脸,免得大臣们把她当祸水。 第27章 赵轩乐得配合她。 秦盈盈的位子和大昭仪挨着,她到的时候大昭仪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像平时那样温和地同她搭话。 她知道秦盈盈喜欢喝桑葚酒,亲手给她倒了一杯,同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容姑原想阻止,大昭仪却隐晦地摇了摇头。 秦盈盈并没有注意主仆二人之间的小动作,接连喝了好几杯。 大昭仪陪着她喝。 容姑叹了口气,对宝儿说:「劳烦顾姑姑替我照顾着娘娘些,我去内厨提个醒,给二位娘娘备下解酒汤。」 因为是大宴,除了太皇太后和向太后这样的长辈,其余人只能带一个宫人,所以秦盈盈和大昭仪身边只有宝儿和容姑,没有跑腿的小宫人。 宝儿一听,主动说:「我跑得快,我去吧!」 容姑故作迟疑,「这怎么好意思……」 「正好这些日子崔教习督促我练腿脚,我权当练功了。劳烦容姑姑帮我瞧着娘娘些,我很快回来。」宝儿笑嘻嘻丢下一句,便出去了。 容姑强笑了下,压下心头的愧疚。 秦盈盈察觉到不对劲儿,平日里喝上一壶都不会醉的酒,今日喝了几杯头便有些晕。 她想去找赵轩,然而手脚已经不太听使唤了,就连起身都不能。 大昭仪柔声问:「盈盈可是醉了?我扶你去歇息可好?」 秦盈盈摇摇头,咬字不甚清晰:「不对……要找,官家。」 大昭仪假意顺着她,「好,我扶你去找官家。」说着,便和容姑一起扶起她。 秦盈盈信赖地倚在她身上。 大昭仪却没带她去主位,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秦盈盈此时已经意识不清了,只能任由她扶着出了门。 彼时,赵轩正被几个武将围着,没看到她。 不远处的几位贵眷倒是瞧见了,只以为秦盈盈和大昭仪出去醒酒,没往深处想。 唯一动了心思的人只有太皇太后,看到秦盈盈离开,她扭头给高嬷嬷使了个眼色。 高嬷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娘娘放心,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太皇太后瞅了眼赵轩下首处那个空位,垂下眼,崔家那小子就自认倒霉吧! 那壶桑葚酒不仅秦盈盈喝了,大昭仪也喝了。 到了太皇太后事先安排好的东暖阁,大昭仪的药劲儿也上来了,和秦盈盈双双倒在床上。 容姑不免心疼,「那样的药,娘娘何必陪着喝?」 大昭仪喝得不多,比秦盈盈清醒许多,「不必担心,不是催情药,我把药换了。」 容姑松了口气,继而又有些担心,「娘娘换成什么了?太皇太后交待的事可还能成?」 「蒙汗药,顶多让她昏睡几个时辰……我到底不忍心。」大昭仪撑着额头,露出一丝苦笑,「像我这般摇摆不定的心性,注定做不成大事吧?」 容姑轻叹:「无论娘娘做出何种决定,奴婢都陪着您。」 大昭仪半阖着眼,道:「给我倒盏茶,要凉的。」 为了防止自己后悔,她身上没带解药,只能暂时用凉茶压压药劲儿。 刚刚精神了些,便有人进来了。 是一个健壮的太监,瞧着走路的姿势像是常年练武的。太监肩上扛着一个人,径直推门进了屋。 看到屋内有人,对方丝毫不惊讶,只一言不发地把人放到了床上。 大昭仪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果然是和秦盈盈在廊边说话的那名男子,太皇太后真是好算计。 太监出去后,进来两个婆子,上去就要解秦盈盈的衣裳。 大昭仪将她们拦住,「你们出去,我亲自来。」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说:「这是太皇太后交给我等的差事,怎敢劳烦娘娘?老奴——」 大昭仪打断她的话,强硬道:「行了,今日情形如何,你我心里都清楚,不必绕弯子,你们出去,这里交给我。」 嬷嬷自然不肯,还要纠缠。 大昭仪冷下脸,厉声道:「你们想死吗?当真以为官家不会追究吗?就算秦小娘子被赶出宫,参与此事的人能落到什么好?」 两个嬷嬷怔了怔,一时间犹豫起来。 容姑姑添了把柴,「嬷嬷们只管安心去领赏,不必在这儿守着,免得官家将来翻旧账。剩下的事自有我们主仆来做,我家娘娘早就看凤阁这位不顺眼了,必会亲眼看着她倒霉。」 嬷嬷们听了这话,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于是福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容姑送出去,确认嬷嬷们走远了,转过身无奈道:「娘娘这是何必?」 大昭仪看着秦盈盈,轻声说:「我配合太皇太后布下此局,却不能让她真被男子……容姑,把解药喂这位郎君吃下。」 第28章 此时,崔辰就在另一头躺着,催情药起了效果,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容姑确认道:「娘娘决定好了?」 大昭仪点点头,「只需让太皇太后看到她想看的,未必真要……发生什么。」 她的娘娘呀,到底是硬不下心。 容姑轻叹一声,从袖间掏出一粒丸药,喂催辰吃下。 解药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起效,崔辰身体燥热难耐,两只手放在衣领上,胡乱拉扯,眼睛却紧紧闭着,没醒。 看来,除了催情药,他还服了别的。 太皇太后向来喜欢摆布棋子,绑崔辰的、给秦盈盈下药的、过来布置屋子的、看到两个人「苟且」的,都是不同的人,而且表面看来都和宝慈宫无关。 这样的手段太皇太后用了不止一次,就像上次火烧西山寺,就算最后失败了,她也能干干净净地把自己择出去。 多亏了这一点,大昭仪才能插手,不然秦盈盈今日真要失身了。 秦盈盈昏迷着,眉心微蹙,不大安稳。 大昭仪伸出手,放在她的衣带上,又像烫到似的收了回去。 她闭了闭眼,流下一串泪珠。 今天之后,她就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了。 容姑催促:「娘娘,不能再犹豫了。」 崔辰反应越来越大,外面传来脚步声,这一切都像在催促她。 大昭仪狠了狠心,拉开秦盈盈的衣领。 秦盈盈锁骨上有一颗痣,大昭仪瞧见了,不由怔了怔。 她确定自己见过这颗痣,当时还在想,这颗痣长得真好,刚刚好在锁骨上扬的地方,这是富贵两全的命格。 是在…… 是在德仁太后身上! 崔辰翻了个身,离着秦盈盈更近了些,他的胳膊无意识地挥过来,想要抓住什么。 大昭仪下意识地挡了一下,不让他碰到秦盈盈。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踏上了楼梯。 容姑不由心急,「娘娘快些吧,太皇太后安排的人很快就要到了。」 「容姑,你过来——」 大昭仪把容姑拉到床边,指着秦盈盈的锁骨,「你说,有没有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痣?」 「没可能吧,就算位置差不多,要想一模一样也不太可能。」 确实如此。 除了锁骨上的小痣,秦盈盈胸口还长着一颗略大些的,先前大昭仪在德仁太后身上也见过,两颗痣位置、形状一模一样,只有一种可能—— 秦盈盈和德仁太后是同一个人! 电光石火间,大昭仪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猛地把秦盈盈的衣襟拢好,果断地说:「计划取消,盈盈不能出事,容姑,你把这位郎君带走,快!」 容姑蒙了,「娘娘,咱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可不能回头了!」 「太皇太后骗了我,盈盈对官家来说不是可有可无的人,更不是用来气她的工具,她是官家最信任的人,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大昭仪彻底明白过来。 当初,太皇太后出宫,向太后垂帘听政,向来低调的秦太妃突然大出风头,几次帮赵轩化解危局;之后,太皇太后回宫,为赵轩选妃,秦盈盈又手持遗诏,横空出世。 这一切绝非偶然。 秦盈盈不仅是官家心头所爱,还是他的合作伙伴,是他最信任的人! 所以,太皇太后设的这个局绝对扳不倒秦盈盈。官家一定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保下秦盈盈。 不管结局如何,太皇太后大可以抽身而出,倒霉的只能是她这颗棋子! 大昭仪匆匆一说,容姑当即惊住,连忙扶起崔辰就要往外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太皇太后安排的人眼瞅着就要到了,若此时出去定然会与他们撞上。 情急之下,大昭仪推开后窗,低声道:「从这里跳下去,底下是个湖,不会有事。」 容姑飞快地点点头,拉着崔辰就往外跳。 她已经顾不上自己会不会有事了,如今只盼着自家主子不会被官家报复。 容姑水性很好,大昭仪并不担心。 她连忙关上窗户,插好门栓,匆匆放下床帐,躺到秦盈盈身边。 对方刚好走到门边,没敢发出大动静,怕惊动里面的人,砸了太皇太后布下的局,只轻手轻脚地撕下一片窗纱,悄悄往里看。 大昭仪故意挑起床帐,又捏了把秦盈盈腰间的软肉。秦盈盈鼓了鼓脸,发生一声娇软的嘤咛。 来人看到一截交叠在一起的腿,又听到秦盈盈的哼声,伴着床帐暧昧的晃动,便觉得事情成了。 第29章 她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另一人连忙跑去复命。 大殿上,酒宴正欢。 赵轩几次看向秦盈盈的位置,发现一直没人。 宝儿也不在——她在回来的路上,被太皇太后的人拦住了。 赵轩坐不住了,让许湖去找。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大殿,扑通一声跪在向太后跟前。 向太后吓了一跳,认出这是自己宫里的二等宫女,没好气道:「你这丫头,做什么慌慌张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宫女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战战兢兢道:「娘、娘娘,奴婢方才瞧见……瞧见……」 「瞧见什么了?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宫女隐晦地看了高嬷嬷一眼,继而咬了咬牙,道:「奴婢瞧见凤阁那位娘娘和一个年轻的郎君在东暖阁厮混!」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向太后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胡说八道!居然诬蔑后妃,你可知这是何罪?」 宫女吓到了,哭道:「奴婢亲眼看到的,绝不是诬蔑,娘娘若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 向太后为难地看向赵轩。 赵轩已经站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高世则、潘意、赵敏等人匆匆跟上,皆是一脸严肃。赵敏忙不迭说着什么,不用猜就是在劝赵轩。 赵轩黑着脸,一言不发。 大臣及贵眷们面上震惊,心里八卦,疯狂地用眼神交流着。 太皇太后勾起一丝笑,语气故作严厉:「哪里来的丫头,竟敢编排到未来皇后头上。说,是谁指使你的?」 宫女忙道:「没有,没人指使,奴婢经过东暖阁,听到里面有声音,就好奇看了一眼……奴婢吓坏了,想也没想就来禀报主子。」 太皇太后理了理衣裳,慢悠悠道:「老身要亲自去瞅瞅,若有一丝不实,看不扒了你的皮。」 说着,便看向堂下诸人,「在坐的都不是外人,不如一起来做个见证吧!」 众人求之不得。 向太向忙道:「母后,这毕竟是轩儿的私事……」 太皇太后哼笑:「他不是要封那丫头做皇后吗?既是未来皇后,那就不是私事。」 说完,便带着众位女眷浩浩荡荡地去「捉奸」了。 想到方才赵轩一脸黑沉大步流星的模样,太皇太后心里无比畅快,从前在赵轩身上吃的亏,今晚可以一次性讨回来了。 不是捧在心尖上吗? 不是一心要封为皇后吗? 看吧,仅仅听到一个宫女的话,就急了。 说什么情比金坚,就算是金子,经过今日也要碎喽! 太皇太后并不知道,赵轩之所以会急,并非觉得秦盈盈会做出见不得人的事,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高估了太皇太后的底线,没想到她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是他百密一疏,让秦盈盈陷入这般肮脏的阴谋之中。 赵轩想第一个冲到秦盈盈身边,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会护着她,不让任何人看轻她。 想到秦盈盈正在经历的事,赵轩暴躁得想杀人。 为了看热闹,太皇太后走得很快,赵轩前脚进门,她后脚就带着人到了。 还没看清床上的人,高嬷嬷就厉声呵斥:「好一个秦氏,枉费官家如此看中你,你竟然做出这等伤风败俗——」 说到一半,高嬷嬷突然顿住。 帷幔掀开,众人看清了床上的情形。 一时间,阁中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哪里有什么野男人? 雕花大床上只有官家的两个妃子,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桌上摆着酒坛,散着淡淡的酒香,再看两位娘娘的脸,红扑扑,娇艳艳,显然是醉了。 一瞬间,赵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所有的担心和焦虑都烟消云散。 他解下外衫,裹在秦盈盈身上,转头看向身后众人。 众人齐齐往后躲,这下好了,热闹没看成,保不齐官家还得来个秋后算账。 太皇太后张了张嘴:「这……」 「这可真是误会大了。」向太后长舒一口气,恨不得拉挂鞭炮,好好庆祝一番,「都怪那个不长眼的丫头,看都没看清就胡说八道,回头就扒了她的皮!」 贵眷们忙笑着应和。 报信的宫女跪在地上,求助般看向高嬷嬷。 高嬷嬷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战战兢兢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心头火起,恨不得撕了大昭仪。 一定是她! 这个扶不起的软蛋! 第30章 「来人,把这间屋子仔细翻找一遍,衣柜里,床底下,看看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她对自己的谋划十分自信,认定这么短的时间,崔辰不可能出这间屋子。 赵轩冷声道:「皇祖母这是何意?」 太皇太后道:「自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赵轩警告:「皇祖母,适可而止。」 太皇太后不肯认输,冲着身后的人道:「还愣着做什么?搜!」 一众宫人齐声称是,手脚利落地翻找起来。 赵轩并不阻止,只让许湖去请医官。 他坐在床边抱着秦盈盈,心内无比庆幸。 幸好,她没出事。 如果有个万一,他不知道要怎样原谅自己。这一切的阴谋和危险都是他带给她的,她本不该承受这些。 赵轩再三庆幸,她没事。 太皇太后让人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别说男人,一根男人毛都没找到。 她不甘心,指向后窗,「去哪里——」 「够了!」赵轩冷声呵斥,「皇祖母还觉得不够丢人吗?」 太皇太后铁青着脸,道理站不住脚,就开始拿身份压人,「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赵轩不理她,只让高世则守住后窗。 他已经隐隐猜到了,如今能做的就是保住眼下的局面。 恰好,医官到了,为秦盈盈诊了脉,又尝了尝壶里的酒,躬身道:「禀陛下,娘娘中了蒙汗药,这才昏睡不醒。」 高嬷嬷失声道:「蒙汗药?怎么可能是蒙汗药?明明是——」 赵轩眸光一冷。 赵敏站出来,毫不客气地说:「怎么,瞧着高嬷嬷惊讶成这样,莫非两位娘娘不该中蒙汗药,而是别的什么?」 高嬷嬷豁出去了,就算没抓到现行也要把秦盈盈搞臭,「老奴只是觉得,两位娘娘衣衫半解,面色潮红,不像中了蒙汗药,倒像、倒像是承了云雨……」 「高嬷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向太后简直要疯了,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要把绿帽子往赵轩头上扣! 在场的官眷皆是大户出身,自小见惯了后宅里的阴私手段。见此情形,已然猜到了七七八八。 再看太皇太后和高嬷嬷的反应,呵呵,布局之人也有了。 众人不由咂舌,太皇太后真是体面都不顾了,为了一个皇后之位,竟然不惜在自己亲孙子头上扣绿帽子,还选了这样一个场合。 脑子坏掉了吗? 官家真可怜啊,这些年,被太皇太后压制着,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喜欢的小娘子,太皇太后这个做祖母的竟然脸都不要了,用这种下流手段害人,呵! 事到如今,已经没人看赵轩和秦盈盈的笑话了,都在心里编排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这个局原本是给赵轩和秦盈盈布下的,怎么都没想到丢人的会是自己。 赵轩冷着脸,沉声道:「皇祖母今日累了,劳烦母后送她回宫。」 「哦,是是,折腾了大半晌,确实乏了。母后,臣妾扶您回宫歇息吧!」向太后连忙上前,亲自扶住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不肯认命,向太后使了个眼色,赵敏和潘意双双上前,把她架住。 其余人也不敢再待,争先恐后地退下。 阁内只剩下自己人。 医官送上解药。 赵轩拔开瓶塞,在秦盈盈鼻子下晃了晃。 「臭……」秦盈盈在他怀里蹭了蹭,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看到赵轩,她反应了片刻,一下子红了眼圈,「酒,那壶酒有问题,有人要害我!」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赵轩拍拍她的背,心疼不已。 秦盈盈突然想到大昭仪,急道:「贞荣也喝了,她怎么样了?」 赵轩抿着唇,没说话。 他的脸色不大好,刚才看到太皇太后的反应,他已经猜到了大昭仪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秦盈盈窝在他怀里,没看到床里侧的大昭仪。 看着赵轩的表情不对劲儿,她顿时急了,「贞荣是不是出事了?她人呢?」 其实大昭仪早就醒了,此时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 她撑起身跪到床下,看了秦盈盈一眼,低声说:「对不起……」 秦盈盈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有些慌,扯着赵轩的衣袖,不知所措。 似乎有许多话想问大昭仪,却又不知道从哪句说起。 问她为什么要设计自己? 还是问她,先前的一切亲近都是故意为之? 第31章 大昭仪垂着头,静静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就算赵轩要杀了她,她也认了。 赵轩问:「原本应该在这里的人,是谁?」 大昭仪如实道:「今日在廊中同盈盈说话的男人。」 「崔教习?」秦盈盈一怔,「跟他有什么关系……」不用赵轩回答,她已经猜到了,「太皇太后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害我!」 还要牵扯上无辜的人! 此时此刻,秦盈盈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悲哀。 一国之母,执掌江山十余年的人,居然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对付一个晚辈,这真是…… 赵轩安慰般捏捏她的手,接着问:「皇祖母想让你下的不是蒙汗药吧?」 大昭仪如实道:「太皇太后给臣妾的是催情药。」 秦盈盈又是一愣,气得发抖。 赵轩抱紧她,亲了亲额头,「别怕,已经过去了。」 「可是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如果……」秦盈盈气哭了。 赵轩一下下亲着她,温声安慰。 大昭仪垂首听着,心内一片酸涩。 有人心疼,有人保护,真好啊! 秦盈盈泪眼朦胧,「是你破坏了太皇太后的计划吧?为什么要帮我?」 大昭仪苦笑着摇摇头,坦诚道:「我不是在帮你,只是为了自保。我为太皇太后做事是求自保,今日的选择也是。」 秦盈盈道:「可是你现在两头都讨不到好了不是吗?为什么改变主意?」 大昭仪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赵轩冷声道:「看在今日之事的份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宫里留不得你了。」 大昭仪惨然一笑,把她赶出宫和杀了她没什么区别,如果可以选的话,她宁可死。 她俯身,朝赵轩叩首——这是除了赵轩登基那天之外,她第一次向他行大礼,「若陛下念着今日之事,臣妾愿求一杯鸠酒。」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只要她不是自缢而死,那个人就不会发疯,或者说,没理由发疯。 秦盈盈皱眉,「你是在赌气吗?」 大昭仪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出宫。」 一旦踏出宫门,失去大昭的庇护,迎接她的将是比死还难受的境遇。 秦盈盈想到什么,突然说:「我知道了,你原本没想给我下药,是因为今天下午我说了让你出宫的话,你改变主意了,对不对?」 大昭仪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如果你不想出宫,为什么不直说?」秦盈盈神情有些落寞,「也对,你没理由信任我。」 「可是,我确实把你当朋友,和宝儿他们不一样,和温王妃也不一样,在这里,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她说的「这里」不是指皇宫,而是这个世界。 宝儿几人对她敬重多于友爱,温王妃只把她当成晚辈,只有大昭仪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我的吗?」秦盈盈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 大昭仪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秦盈盈别开脸,红了眼圈。 她把头搭在赵轩肩上,尽量平静地说:「就让她留在宫里吧!」 赵轩点点头,「好。」 秦盈盈吸了吸鼻子,看向大昭仪,「你不会跟我抢他吧?」 这话自然是在开玩笑,大昭仪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有感动,也有悲哀。 不是所有人都像秦盈盈一样好运,可以遇到官家这样男人,被疼爱,被保护,可以足够自信、肆意骄傲。 她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运气,从她决定投靠太皇太后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受到了上天的厌弃,不配得到友情和好运。 所以,怨不得别人。 「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如果你有了愿意携手一生的人,随时可以离开。」 秦盈盈无比诚恳地强调道:「说这个不是想赶你走,我确实觉得你还这么年轻,没有任何理由值得你在后宫虚耗一生。」 大昭仪哽咽道:「多谢。还有,对不起,先前是我误会了。」 秦盈盈叹了口气,玩笑般说:「算了,反正也做不成朋友了,就别这么客气了。」 她毫不顾忌地把头靠在赵轩肩上,软着嗓子撒娇:「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帮我报仇。」 赵轩笑笑,「好。」 不用她说,他也没打算这么轻易过去。 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赵轩从小到大被太皇太后坑过许多次,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反抗,不是没能力,而是不在意。 第32章 然而,一旦涉及到秦盈盈,他丝毫不会手软。 这位官家的雷霆手段,在这件事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命人大张旗鼓地搜查后宫,凡是有问题的物品一律清剿,凡是太皇太后的人全部处置。 带头搜宫的是许湖的徒弟,郑公公。 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郑公公带人搜到庆宁宫,其余贵女虽不满,却也没阻拦,只有孟芸反应特别大。 她抱着一个包袱,说:「你们搜屋子翻箱柜也就算了,这是我的贴身衣物,你们也要一一扯出来翻看吗?」 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娘子,郑公公不好硬来,特意叫来一个嬷嬷,好声好气道:「娘子勿怪,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孟芸冷着脸,强自镇定,「我知道公公的难处,也好,你只管报给官家,说我不让你查,明日我亲自到官家跟前领罚。」 话说到这份上,郑公公只能退了一步,特意看了眼她怀里的包袱,事后如实禀报给赵轩。 郑公公知道赵轩不喜孟芸,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奴婢瞧着,孟家娘子护那个包袱护得紧,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赵轩沉吟片刻,道:「让人盯着她,摸清那包袱里有什么。悄悄的,别打草惊蛇。」 指不定后面就能有什么用处。 郑公公应了声,又说起了宝慈宫的事。 趁着这次搜宫,赵轩直接把手伸到了太皇太后身边。 宝慈宫那些人,查到案底的依宫规处置,找了替罪羊的那些也没落到好。 太皇太后不是护着他们吗?没关系,来不了明的,那就来暗的。 那些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的人,突然像约好了似的一起倒霉——要么掉进井里淹死了,要么被屋顶的瓦片砸到头,要么出宫办事再也没回来…… 这些人跟了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没一个手上干净的,就算直接弄死都不冤枉。 短短两天的工夫,宝慈宫里里外外彻底换了血。 除了高嬷嬷,太皇太后的心腹一个不剩。 唯独她手中的暗卫赵轩没动,也不打算动。 那些暗卫是英宗的人,不姓高,做事有底线,赵轩并不忌惮。 太皇太后气得大病一场,醒来后直捶胸口,「真是反了天了,当年那个黄毛小子,如今敢骑到老身脖子上撒野了!」 从什么时候起,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 太皇太后皱眉道:「简直中了邪,自打那个贱人进了宫,咱们做什么什么不顺心,你说,她真有神仙手段不成?」 高嬷嬷道:「就算有,那也是妖法,怎么会是神仙手段?娘娘是中宫之主,出身高贵,岂是她一个山野丫头能比的?」 「确实是山精妖怪,瞧瞧把后宫都折腾成什么样了!」太皇太后咬牙道,「既然呈翊那般护着她,就别怪老身不客气了。让他在龙椅上多待一天,老身就少活一天。」 高嬷嬷心头一动,「娘娘的意思是……」 「就像你说的,先帝的皇子不止他一个,是老身从前太拘泥,钻了牛角尖。」太皇太后眯着眼,缓缓道。 高嬷嬷心头一喜,「娘娘如今想通了,也不算晚。」 荣王过来看望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正在发脾气,起因是小宫人熬的药太烫,用的药碗也不合她的心意。 自从换了这批宫人,她天天横挑鼻子竖挑眼,把对赵轩的气全都出到了宫人们身上。 事后,荣王对高嬷嬷说:「母后如今一病,越发沉不住气了,嬷嬷需得注意着些。」 高嬷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低声道:「王爷放心,娘娘的重要物件都是老奴收着,落不到别人手里。」 荣王点点头,「辛苦嬷嬷。」 高嬷嬷躬了躬身,目送着他离开。 太皇太后原本还想收拾大昭仪,然而有秦盈盈和赵轩护着,她想动手并不容易。 大昭仪回到昭云阁,像从前一样大门紧闭,打雷下雨都不出屋。偶尔想起和秦盈盈喝茶聊天的场景,最后都归为一声叹息。 凤阁中,秦盈盈办了个火锅局,一来是为了安慰宝儿,二来是为了招待崔辰。 那天宝儿被容姑骗走,后来又被太皇太后的人灌了迷药丢到冷宫,直到天黑了才醒过来。 等她回到凤阁,一切都结束了。 宝儿这次没有哭,而是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从那天开始,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上午跟着崔嬷嬷学宫斗,下午跑到校场练拳脚,好几天没个笑模样。 秦盈盈既心疼又好笑。 另一个倒霉蛋是崔辰。 好端端一个世家公子,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从读书到入仕没有任何污点,就连吃饭打嗝、睡觉说梦话这样的小瑕疵都没有。 第33章 然而,这次被赵轩和秦盈盈连累,积攒了十八年的好名声一夕之间全毁了。 先是在宫宴上被太皇太后的人放倒,谎称醉酒失态送入东暖阁,又被容姑抱着跳下窗户,寒冬腊月泡进冰冷的湖水里——幸好没结冰,不然还不知道会摔成什么熊样。 容姑为了躲避太皇太后的搜查,情急之下给他换上了女装。 高世则找到他们的时候,好一会儿没说话,身后的侍卫们笑疯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一通折腾下来,崔辰身体里的药劲儿散了大半,不然八成还得失身。 崔辰再进宫,见到秦盈盈难免尴尬。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赵轩这个醋坛子照样看他一百个不顺眼。 为了化解彼此之间的那点小疙瘩,秦盈盈就想了这个法子。 没有什么是一顿热腾腾的火锅解决不了的。 崔辰见了秦盈盈,深深地揖了一礼。 秦盈盈笑嘻嘻还了半礼。 崔辰又给赵轩行了一礼,再三强调那天自己全程闭着眼,什么都没瞧见。 赵轩绷着脸点了点头,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锅底烧开了,散着浓香的气味。 秦盈盈特意不让宫人们伺候,给他们在旁边开了一桌。用她的话说就是:「今天凤阁上下不讲尊卑,不管规矩,只求开心。」 大伙一阵欢呼。 吕田端着酱料兴冲冲跑过来,差点被花砖绊倒,幸亏被高世则抓住领子,只是刚刚调好的酱料却洒了。 高世则骂了句「笨」,转身把自己的给了他。 吕田边吃边笑嘻嘻地抱大腿,「我已经想好了,只要娘娘和陛下不嫌弃我,我就伺候他们一辈子。就算将来高嬷嬷出宫荣养,宝儿到了年岁嫁了人,我都不会离开凤阁。」 高世则嗯了一声。 他和吕田的想法差不多,将来潘意和赵敏成了亲,就会接手潘家的兵权,崔辰满腹经伦,走的是治国安邦的路子。 只有他,不想和高家有任何牵扯,也没什么大志向,有的只是这一身武艺,只要赵轩需要,他就会一直留在宫里,为他守着这座皇城。 若放在从前,宝儿听到这话八成要嚷嚷一句「我才不出宫,我要守着娘娘一辈子」,如今她却蔫蔫的,觉得自己没用,根本没资格待在秦盈盈身边。 崔嬷嬷往她碗里放了个鱼丸,「发什么呆?快吃吧,再不吃全被别人抢光了。」 「就让他们吃光吧,我没资格吃。」宝儿靠在崔嬷嬷肩上撒娇。 崔嬷嬷一边嫌弃她一边不断给她夹肉。 宝儿一口都没少吃。 秦盈盈喝了酒,来了兴致,带着大伙唱起了歌。她声音清脆,如百灵鸟一般,尤其唱起民歌既好听又有激情。 赵敏带头鼓掌,「我提议,今年的封箱戏就由你上了。」 腊月二十三,京城上千家瓦肆要联手准备封箱戏,说书、唱曲、杂耍、讲史应有尽有。 为了体现皇家的亲民形象,从开国皇帝起宫里也会准备一个节目,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头疼不已,演砸了全京城的百姓都要看笑话。 秦盈盈自然不会上当,「不如各宫都出一个,要丢人大家一起丢。」 潘意第一个支持,「这主意好,一听就热闹。」 赵敏不满,「你是哪边的?」 潘意嘻嘻一笑,「没事儿,这不还有我陪着你一起丢人现眼吗?」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丢人现眼?」 「你忘了上回——」 「不许说!」 两个人围着饭桌打闹起来。 二豆摇着尾巴,兴奋地汪汪叫。 两只小白猫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吃着宫人投喂的小鱼丸。 欢声笑语传遍六宫,大昭仪远远地听到了,只余一声叹息。 如今,这样的热闹已经不属于她了。 就着热腾腾的火锅,秦盈盈和赵敏拼起了酒,没喝多少就醉了。 醉了酒的秦盈盈特别放得开,非要拉着赵轩一起洗澡。赵轩差点就同意了。 秦盈盈洗澡从来不让宫人伺候,喝醉了更难搞,赵轩只能亲自在外间守着。 秦盈盈一边洗一边哼着歌,软软的声调,伴着时有时无的水声,撩得赵轩心头火热。 偏偏秦盈盈还不老实,软着嗓子撒娇:「官家,你在不在?」 「在。」赵轩声音微哑。 秦盈盈又叫:「陛下,你在不在?」 「在。」 「呈翊你在不在?」 「在。」 「轩哥哥,你在不在?」 第34章 「在。」 每次撒娇时,她都要这样叫上一圈。 赵轩不厌其烦地回。 叫完一遭,秦盈盈这才安生下来,好一会儿都没发出声音。 赵轩怕她泡在水里睡着,正要叫她,突然听到一声痛呼。 赵轩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氤氲的热气中,散着暖暖的馨香,池边趴着一个娇软的身子,鼓着脸,眼泪汪汪。 「摔了……」 赵轩眸光一暗,狠狠吞了下口水。 他扯下架上的棉袍,紧紧将她包住,不敢露出一丝娇嫩。 偏偏秦盈盈毫无自觉,柔滑的小手攀到他肩上,三分委屈,七分媚意。 「疼……」 「祖宗!」 赵轩咬咬牙,将人放到床上,大步朝外面走去。 宝儿迎面走过来,大叫一声:「陛下,您又流鼻血了!」 腊八宫宴的局虽然巧妙化解了,但还是有流言传出来。 无论古今,遇到这种桃色事件人们总喜欢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理解。在有心人的散播下,「秦盈盈和外男有染」在宫中私下流传着。 这天,秦盈盈在后苑碰到孟芸。 前段时间孟芸被太皇太后罚跪,回去之后就病了一场,好些天没瞧见人,秦盈盈差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 孟芸可没忘了她,尤其是病着的那些天,天天扎她小人儿。 她受了一回挫,心思变得更沉。 如今碰见秦盈盈,表面客客气气,却话里话外提到腊八那天的事。 「娘子真是好运气,不然这事真不知如何收场。唉,女儿家呀,还是名声最重要,若是换一个人恐怕现在早就活不成了。」 秦盈盈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跟你有关系吗?」 孟芸:…… 秦盈盈:「还是说,你在暗示我,让我去死?」 既然撕破了脸,孟芸也就不装了,压下声音阴恻恻道:「我说错了吗?做出这种丑事,你以为官家还会像从前那样宠你吗?呵,男人都是小心眼的,更何况他还是坐拥天下的官家!」 孟芸眼底闪过一道光,「那天的事就是埋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就算现在不说什么,早晚都会厌了你。」 秦盈盈挑了挑眉,冲着树上喊:「听到没,有人说你早晚会厌了我。」 「我敢厌了你吗?只求你别厌了我。」赵轩从树上跳下来,把风筝递给秦盈盈,看都没看孟芸一眼。 孟芸面无血色,如果知道赵轩也在,打死她都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她拼命镇定下来,想要挽救,「陛下……」 秦盈盈身子一扭,挡住赵轩,「你帮我拿着,我手冷。」 「手冷还放风筝。大冬天的,亏你想得出来。」这话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反而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秦盈盈环住他的胳膊,「不放了,回宫,让厨娘做砂锅面,好久不吃了——你身上怎么这么暖和?不行,你得给我暖暖手。」 赵轩把她的手裹进掌心,两个人像个连体婴似的离开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孟芸。 孟芸站在原地,泪珠在眼里打着转,眼底一片疯狂。 这些天,宝儿日日去东宫练武,比从前更加勤快。回来的时候经过庆宁宫,听到里面响着丝竹之声,特意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孟芸在跳舞。 「娘娘,庆宁宫的宫人们都在说,是孟家娘子到太皇太后跟前求的,还说她憋足了劲儿,日夜苦练,八成是想在小年夜里出风头,勾引官家。」 宝儿如今极其敏感,仿佛全天下都想害自家娘娘。 秦盈盈瞅了赵轩一眼,笑吟吟道:「那就让她好好准备吧,跳好了咱们就给点赏钱。」 这话一出,宫人们都笑了起来。 这不就是在暗讽孟芸是卖艺的嘛! 赵轩勾了勾唇,道:「不必把她放在心上,过些日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秦盈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好奇道:「你是不是打算收拾她?还是说,已经下手了?」 赵轩嗯了声。 秦盈盈:「你做了什么?」 赵轩瞧着她,轻笑道:「你想现在知道,还是留作惊喜?」 「说出来先让我高兴高兴。」秦盈盈迫不及待道。 赵轩稍稍俯身,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秦盈盈眨了眨眼,「会不会……有点损?」 赵轩勾起一丝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秦盈盈:「怎么办,我男人坑起人来都这么帅!」 赵轩挑眉,指了指自己的侧脸。 第35章 秦盈盈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 亲完想走,却不能了,赵轩将人勾到怀里,反客为主。 寒冬腊月,凤阁之中却是春意缠绵。 腊月二十三,赵轩再次宴群臣。 吃完这顿饭朝中便会休沐,直到正月十八才会再次开朝,就像即将放假的学生一样,文武官员都挺开心。 更何况,还能看到皇家准备的节目。 往常年份,多是妃嫔或公主表演,这次太皇太后点名让孟芸舞上一曲,等同于在宣布她的「皇室」身份。 众臣不着痕迹地看向赵轩,奇怪的是,赵轩竟然没有反对。 为了这场表演,孟芸可谓下足了功夫。 此时,殿中围起一圈屏风,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屏风缓缓拉开,六面战鼓围成一圈,孟芸立于中央,乌发高挽,手执长剑,金色的戎装包裹着纤瘦的身体,杀伐与柔美交织,确实很亮眼。 秦盈盈挑了挑眉,看向赵轩。 赵轩勾着唇,朝她举起酒盏。 秦盈盈哼了声,别开脸。 乐声起,孟芸熟练地挽了个剑花。 赵轩挑眉。 这是《秦王破阵曲》,当年秦太妃便是凭着这支舞得到先帝的心。 孟芸……呵! 她跳这支曲子,就是想引起赵轩的注意。 换成其他人,没准真就感动了,赵轩却不会。 心头已经有了朱砂痣,就再也容不下片粒微尘。 单说这支舞,确实不错,能看出来孟芸下了极大的功夫。明明是纤弱的身材,愣是跳出一种英姿飒爽的韵味,激情、力量、美感并重。 秦盈盈叹了口气。 这个孟芸,书读得好,女红厉害,会背诗,会画画,还会跳舞,长得也不差,若踏下心思找个真心相待的郎君,自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她,非要上赶着倒贴。 唉,好好的一个小娘子,怎么就不长脑子呢? 一曲毕,太皇太后带头赞了声好,众臣纷纷应和。 就连赵轩都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看上去还算满意。 秦盈盈撇了撇嘴,扭过身子不去看他。 孟芸冲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很隐晦,只有秦盈盈看见了。 她啧了声,用嘴型骂了句:蠢货。 孟芸脸色一变,继而一脸委屈地看向赵轩。 赵轩根本没看她,一双眼睛放在秦盈盈身上,清贵的眉眼染着淡淡的笑意。 孟芸咬了咬牙,很快调整好神色,红着脸向太皇太后献上一副抹额——靛青底,金线绣着「富贵花开」的图样,是她亲手做的。 这也是小年夜的传统,家里的晚辈给长辈送上亲手做的绣活,以示孝道。若太皇太后接了,就相当于承认了孟芸的「晚辈」身份。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放到了那副抹额上。 太皇太后露出慈爱的笑,「这些年老身跟前也没这么个贴心人,孟家这丫头,说什么老身也舍不得放出宫去了。」 说完,便看向赵轩。 原以为赵轩会像往常那样极力反对,太皇太后甚至已经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来堵他。 没想到,赵轩竟然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皇祖母若喜欢,便留着吧。」那口气仿佛在说一盆花花草草。 太皇太后精神一振,才不管是花还是草,当即便道:「既然官家都发了话,来人,传老身的口谕,择孟家女芸为中宫——」 「抓贼啊!」 「别让他跑了!」 尖利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太皇太后的话。 太皇太后腾地站起身,「哪里来的贼人,竟然偷到皇宫来了!」 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大殿,慌乱道:「是、是劫财的,想来是打算趁着主子们都在这边热闹,便悄悄潜入各宫偷盗财物,不料被潘侍卫发现了,如今逃到东边去了……」 「来人,去追。就算把六宫翻遍,也要把人抓住!」赵轩声音威严,一本正经。 侍卫们领命而去。 秦盈盈看着他,压下唇边的笑意。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孟芸还没起身,手里捏着那副抹额,指尖发白。 就差一点儿! 太皇太后还有半句就说完了! 为何偏偏在这时候! 她恨恨地看向秦盈盈,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这件事确实没那么简单。 不到两刻钟,那贼人便被押到了集英殿,一并带来的还有他在各宫所盗的赃物。 向太后惊呼一声,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的首饰匣子,宝儿也认出了秦盈盈装金豆子的大福袋。 第36章 赵敏、太皇太后、庆宁宫的贵女们都找到了自己丢失的贵重物品,最后只剩下一个黑漆木盒。 赵轩问:「这是谁的,没人领吗?」 孟芸扎着脑袋,极力克制住发抖的手。 赵轩又问了一声,依旧没人应。 潘意踢了贼人一脚,「这个从哪儿拿的?」 贼人瞅了瞅,讪讪道:「六局南边,庆宁宫。」 潘意啧了一声,又狠狠给了他一脚,「你倒记得清楚。里面放的什么?」 贼人道:「没细瞅,就是方才跑路时顺带的……应该是个宫女的屋子,怪穷的,翻了许久连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单单这么一个匣子压在床下,小的以为是宝贝,就拿了。」 赵轩淡淡道:「既然没人认领,那便打开。」 此话一出,孟芸唰的白了脸。 她身后的丫鬟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太皇太后觉出不对劲儿,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孟芸隐晦地给丫鬟使了个眼色,飞快地想着借口。 丫鬟却没顶住,哭道:「娘娘饶命,跟、跟奴婢没关系啊,这匣子是娘子放在奴婢屋里的,奴婢日日守着,怕得要死……」 向太后纳闷,「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吓成这样?潘侍卫,你去——」 「是。」潘意应了声,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一箭插在锁扣上。 只听「叮」的一声,锁扣弹开,木匣散成两半,从里面摔出一只花花绿绿的巫蛊娃娃。 向太后倒吸一口凉气。 贵女们吓得惊呼出声。 潘意挡在赵敏身前。 赵轩抬手捂住了秦盈盈的眼。 秦盈盈扒着他的指缝,好奇地看。 太皇太后面沉如水,声音里带上十足恼意:「孟氏,这腌脏物件当真是你的?」 孟芸连连摇头,无辜又惊慌,「不、不是,是她,是这个丫头诬蔑我!」 丫鬟吓傻了,也气坏了,哭道:「娘子,您为何颠倒黑白,这东西明明是您叫奴婢收着的!你怕再次搜宫,不敢放在您自己屋里,还说奴婢是您最信任的人……」 孟芸也哭了,比她还委屈,比她还气愤,「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我自问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 就在这时,潘意用箭尖把娃娃挑了起来,瞧着它身上贴的黄符,好奇道:「这上面是谁的生辰八字?」 「是太皇太后的!」丫鬟抢先道,「那日太皇太后罚娘子跪了两个时辰,娘子怀恨在心,故意做了这个娃娃诅咒太皇太后。」 「放肆!」太皇太后震怒。 「不,不是,她说谎!臣女怎么敢诅咒娘娘,明明是——」孟芸说到一半,猛地顿住。 「明明是什么?你说!」太皇太后眼前阵阵发黑,看都不看敢那个娃娃一眼,那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孟芸咬了咬牙,一力往丫鬟身上推,只说是她冤枉自己。 丫鬟不甘示弱,一股脑抖落出来,「那娃娃用的是十字绣法,整个庆宁宫只有娘子会,奴婢断断做不出来。若娘娘还不信,可以拆了娘子手上的抹额,里面也放着和娃娃身上一样的黄符!」 「拆!」太皇太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高嬷嬷一把从孟芸手里抢过那个簇新的抹额,嘶啦一声扯开。 果然,从里面掉出一个黄绢符,上面同样写着太皇太后的生辰八字。 孟芸惊得瞪大眼,「怎么可能?这个抹额怎么会……」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丫鬟,「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说,你拿了谁的好处,为何要如此害我!」 丫鬟任她揪着头发,不再吭声。 高嬷嬷沉着脸,细细检查了娃娃的绣工,果然和丫鬟说得一样,是孟芸的手艺。 赵轩和秦盈盈手拉着手,只管看戏。 是的,这一切都是赵轩布置的,丫鬟也是他安排的。 他并非平白无故陷害孟芸,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孟芸做了巫蛊娃娃,原本贴的是秦盈盈的生辰八字,一心要害秦盈盈。 后来郑公公搜宫,发现了孟芸的异样,赵轩叫人私下留意,知道了这件事,这才有了今天的安排。 娃娃身上的八字和抹额里的绢符都是孟芸的丫鬟换的,那些话也是赵轩让她说的。 丫鬟之所以愿意配合,是因为赵轩答应保她一命。她确实是无辜的,赵轩不会赶尽杀绝。 不用赵轩动手,太皇太后就把孟芸处置了。 说起来真是讽刺,两刻钟前太皇太后还要立孟芸为后,一转眼,孟芸便因「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害太皇太后」之罪被贬为贱籍。 第37章 太皇太后没让她死,而是命人削去她的头发,把她扔进了尼姑庵。为的就是让她到佛前赎罪,并日日夜夜替太皇太后抄经。 实际上,赵轩这个局并非天衣无缝,倘若太皇太后沉下心思好好地查上一番,自然能发现其中的漏洞。 然而,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思去查,或者说,根本不想查。 若说这个宫里谁最厌恶这些神神鬼鬼的勾当,太皇太后必得排头一个。当年,她经历过一次巫蛊之事,高家险些家破人亡,她自己也差点被人害死。 所以,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会放过孟芸。 花一般的年纪,就这么凋零了。 秦盈盈觉得可惜,却没滥好人,如果不是孟芸先起了害人之心,也不会有今日下场。赵轩的做法,顶多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事情了结了,赵轩和秦盈盈并肩走在长长的巷道上。 弯月如钩,照着这座古老的宫城。 两个人的影子映到地上,相互交叠。 一阵寒风吹来,秦盈盈打了个哆嗦。 赵轩展开披风,把她拢入怀中。 秦盈盈调皮地眨了眨眼,「这下,总没人再跟我抢皇后之位了吧?」 赵轩勾唇,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恨不得,今夜便娶了你。」 「想得美!」秦盈盈嘻嘻一笑,逃出他的怀抱。 赵轩拉着手,将人勾了回来。 夜风很凉,他的手很暖。 秦盈盈牵住了,便没舍得再放开。 将来的路,就这么一起走下去吧! 孟芸的事对太皇太后的打击极大。 她彻底撒开了手,不再管赵轩选后之事,庆宁宫的贵女们也悉数送回了家。 太皇太后又病了,秦盈盈跟着赵轩去看了一回,原本威严高傲的老人家,仿佛一夕之间就失了精气神儿。 一直到了除夕都没见好。 到底是长辈,赵轩取消了除夕夜的大宴,改在游船上宴请宗亲及重臣。 皇家的游船很大,总共有三层,布置得很漂亮,处处挂着彩灯,把整条船照得亮如白昼。 秦盈盈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像个土包子似的跑来跑去,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赵轩和大臣们坐在一起,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她身上,眼底笑意不减。 游船从金明池出发沿着汴河缓缓向东行驶,到了州桥附近便停了下来。 此时汴河两岸灯火通明,街上行人如织,家家户户都出来游街守岁。 相国寺响起清越的钟声,戌时将至。 宴席开始,众臣举杯敬赵轩,宗室们挨个向前,行礼问安,其中就有三公主赵淑。 秦盈盈发现,赵轩对赵淑的态度比从前更冷淡,赵淑的表情也很奇怪。 这次秦盈盈没把自己当外人,直白地问:「你和三公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是误会。」赵轩说,「母后中毒之事很可能与她有关,然而许叔亲自去问她还是不肯开口。」 秦盈盈看了赵淑一眼,低声道:「你为什么觉得和她有关?」 「母后毒发之前她曾去过西山行宫,并服侍母后吃下一碗百合羹。」 秦盈盈:「那她是不愿说,还是没说实话?」 「只推说不知。」赵轩哼了声,「不过是不想得罪幕后之人罢了。」 秦盈盈皱了皱眉,当初三公主早早没了生母,秦太妃养了她好几年,她如今的这门好亲事还是赵轩得罪了太皇太后为她谋来的。 怎么如今这么自私? 连她都觉得心寒,更别说赵轩。 大除夕的,秦盈盈不想让赵轩憋着气过年,于是笑了笑,说:「我给你表演个节目吧,保证比那个什么破阵舞好看。」 赵轩不由失笑,「你演的,都好看。」 「少拍马屁,这次我是认真的。」秦盈盈哼了声,当即起身,「你等着,我去准备一下。」 赵轩笑笑,由着她玩闹。 秦盈盈想演一个小品,不完全是心血来潮,其实早就有了想法,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一起演。 这时候临时找就更难了,对方必须读过很多书,就算做不到出口成章,至少得会背上几首诗词歌赋才行。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合适。 秦盈盈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宝儿把大昭仪请了出来。 自从腊八之后,大昭仪就没出过昭云阁,两个人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 秦盈盈有点不自在,别别扭扭地把事情说了,又道:「你如果不愿意,不用勉强……」 「我愿意。」大昭仪连忙说。 第38章 秦盈盈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 她抬眼看去,对上她温柔的目光,还有眼底隐隐的紧张。 秦盈盈忍不住笑了,「那好,咱们稍微对对词,到时候随机应变。」 「听你的。」大昭仪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对表演节目根本不感兴趣,她只是不想失去这个机会罢了。 如今秦盈盈愿意主动和她说话,别说只是表演节目,就算让她当众出丑都没关系。 赵轩专门腾出游船三层给她们当舞台,众人好奇地围观。 秦盈盈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套书生的衣裳,和大昭仪一人一套穿在身上,方巾一戴,书箱一背,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 尤其是大昭仪。她本就生得高挑,又饱读诗书,身上自有一股文人雅士的气质,不用开口,众人便能看出这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只是一身青衫洗得发白了,可见家中贫寒。 秦盈盈走的是搞笑路线,衣裳华贵,却胸无点墨,刚一出来便摇头晃脑地念了句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后面是什么来着?」 众人皆笑。 大昭仪无奈地摇摇头。 两个人演的是两个进京赶考的学子,路遇大雨,客栈满了,两个人只能挤一间房。 贵公子从进屋起就鼻孔朝天,滔滔不绝,显摆自家多么有权有势、住这么个小破屋子多受委屈。 书生看不惯,文绉绉地说:「祖上再有权势,不如自己进取,来日金榜题名,方为君子之志。」 贵公子瞥了书生一眼,吊儿郎当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要想金榜题名,念书没用,你得有人。」 「有人?有何人?还能找人替你去考不成?」大昭仪一手执着书卷,一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把那股文人的矜持与清高表现得淋漓尽致。 观众们不知不觉被她带了进去。 秦盈盈从书箱里掏出一叠纸,一张张拿起来在她眼前晃,「干谒诗,瞧见没?宰相府的敲门砖,我爹花重金买的。我爹说了,只要把这些诗拿给苏相看,今年的状元一准就是我的!」 苏相就在当场,听到这话不由失笑。 他一笑,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秦盈盈演上瘾了,装模作样地凑近大昭仪,神秘兮兮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你那干谒诗买得、哦不,写得再好,有个地儿也不能去。」 大昭仪配合道:「何处?」 「梁门大街,章太傅府上。你要敢去他家走后门,一准儿把你扔出来!」 众人哈哈大笑。 章淳摇摇头,扬声道:「看来,本官这严苛又不知变通的名声是坐实了。」 秦盈盈演着戏,还不忘插一句:「不不不,明明是清正耿介。」 观众们笑得更欢。 赵轩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支着下巴,浓浓的情意晕在眼底。 这个耀眼的小娘子,是他的。 一个小品,两个书生,迥然不同的出身,大相径庭的观念,切中时弊的科举话题,被秦盈盈和大昭仪演得诙谐有趣,逗得众人笑声不断。 笑完之后,又有深思。 有人想到了科举之弊,有人想到了当年求学的不易,还有那些心里有鬼的,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苏相执起酒盏,隔空敬向秦盈盈。 秦盈盈没推辞,满饮一杯。 赵轩在桌下握住她的手,眸中溢满深情,「多谢。」 他知道,秦盈盈演这个节目是为了他。 这段日子,他和太皇太后的对峙不光是选后,还有明年的恩科。 原本赵轩已经放出话,明年三月开恩科。太皇太后回宫后却压着诏令不肯下发,连日来赵轩没少为这事操心。 如今秦盈盈当着众臣的面表演了这段小品,嬉笑中暗含警示——门阀世家的时代已然过去,有真才实学的人理应获得机会。 在座的大臣多是进士出身,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加开恩科对于学子们的意义。就连高氏一派的官员都动摇了。 苏相方才当众敬秦盈盈酒,无疑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一表态,至少中书省这一关算是过了。 赵轩心内畅快,不由多饮了两杯。 三更鼓响,赵轩下了船,登上宣德门。 汴京百姓齐聚门前,听官家训话。 赵轩颁下两道诏令—— 其一,明年三月开恩科,各地赶考的举子可在官驿乘坐马车,住宿、吃食一律免费。 就算不能考上,也会择其优者入太学。 就算入不了太学,也会发放回家的路费,下次再考。 一时间,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第39章 在场举子纷纷红了眼圈,直呼得遇明主,三生有幸。 赵轩觉得,三生有幸的是自己。 有众臣辅佐,有爱人相伴,有这么多心存报国之志的年轻人,何愁国之不兴? 第二道诏令是一早就写好的,借许湖的口昭告天下—— 「卿等上表,请建中宫,朕以为,凤阁秦氏,柔明懿淑,肃雍德茂,与朕同心,可配中宫之位,可当皇后之尊。特命六部六局备举典册,以正位号……」 此诏一出,众臣皆是一愣。 这个诏令没有经过中书省,更没有经过翰林司,是赵轩亲自拟写,当着全汴京的百姓念了出来。 这不合规矩。 就在众臣犹疑之时,苏相执手,扬声道:「臣,谨遵圣谕。」 宰相都认了,谁还敢反对? 秦盈盈呆呆地看向赵轩,「这是什么意思?」 赵轩勾唇,「封你为后,求你嫁给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 秦盈盈傻掉了。 从前皇后皇后的说着,总有几分玩笑的意思,如今当真来了,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可乐意?」赵轩目光灼灼。 「乐意!」秦盈盈重重点头。 赵轩笑意加深,三生有幸,得遇佳人。 下了宣德门,赵轩和秦盈盈回到船上。 汴河中除了皇家的游船,还有百姓的船,以及教坊的花船。 小娘子们倚着栏杆,朝龙船上扔绢花,「给皇后娘娘添妆的,皇后娘北北娘别嫌弃。」 这是她们表达喜爱与尊敬的方式。豆,豆,网。 秦盈盈接了花,笑着回应:「不能白要你们的花,不如我给你们唱首歌吧!」 小娘子们纷纷拍手。 秦盈盈清了清嗓子,唱了首汴京小调—— 夷门江柳,帝王州。 宣德门下,汴京城。 龙津桥,朱雀门,一条御街到家门。 四水贯都,有美景。 繁台春色,铁塔云。 隋堤烟柳,相国钟,一敲至天明。 …… 凡是生在汴京城的小娘子都是听着这个调子长大的,不由轻轻地跟着和了起来。 一时间,汴河两岸,皆是娘子们柔美的歌声。 赵轩坐在船头,慢悠悠喝着酒。 今夜无月,却有满天繁星。点点星光一半映在汴河上,一半落入小娘子眼底。 赵轩瞧不见别人,眼中只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个。 得此佳人,三生有幸。 这个春天过得平静又忙碌。 说它平静,是因为太皇太后一直病着,高氏一族异常安静,无论是立后还是开恩科都没人跳出来阻止。 忙也是真忙,从中书省到礼部,既要为帝后大婚做准备,又要忙于即将到来的院试。 原本还有一件大事——赵轩的生辰,俗称「万寿节」。 当礼部在朝中提起时,赵轩果断地拒了,决定今年不过万寿节,把省下来的钱给填补给各地考生,让他们一路上能吃得好、住得好一些。 圣旨发下去,民间自是赞颂不断。 此次加开恩科,可谓举国欢庆。 要知道,每一次科考的机会对学子们来说都弥足珍贵,不仅仅是三年、两年的问题,因为一旦遇到国家大事,许多学子可能耽搁十几年都找不到出路。 为了照顾远一些的举子,恩科定在了三月初。 原本天气已经暖和了,谁知突然下了一场冻雨,一下子冷了许多。 后日便要开考,雨却没有停下的迹象。 赵轩负手而立,看着院中的红杏,眉心微蹙。 秦盈盈叹了口气:「花都冻蔫了,不知道考生们能不能熬得住。」 前两天,她好奇地跑到京兆衙门瞅了瞅,发现考舍又小又小简陋,连个门帘都没有。若是往常时候还好,如今冻雨一下,考生们不知道得病倒多少。 赵轩沉声道:「原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如今看来,只怕反倒耽误了。」 「不会的,」秦盈盈安慰他,「上次太皇太后压着没考,这次加开恩科,不知道多少人暗中努力,一定会好好答的。」 赵轩摇摇头,「这样的天气,原本有七分才能,恐怕只能发挥三五分了……仁宗朝时,数千落弟举子滞留京中,或因贫困无力还乡,或因落魄投河自尽,十年寒窗,数载奔波,毁于一张考卷。」 秦盈盈心头一惊,这是她不曾经历过的,甚至想都不敢想。在她生活的时代,即使有贫困的学生,也不至于此。 每年高考之后,各大门户网站都会转发一个通知,上面写着教育部的求助渠道,国家尽可能地告诉每一位考生,不要因为贫穷放弃读书的机会。 第40章 「你先前说落弟的考生会发放路费,让他们顺利返乡,就算不愿意走的也可以安置到善堂、幼儿园或寺院中,现在还算数吗?」 「自然算数。」赵轩并非说说而已,这笔钱就算户部不肯出,他也会从私库中出。 「那就贴出去,贴到宣德门,贴到京兆衙门,还要让城防营去每间驿馆、邸店通知,让所有考生都知道,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 赵轩眸光一闪,当即吩咐:「照此去做。」 高世则点头,「臣亲自去。」 离开之前,他执起手,向秦盈盈行了一礼。这一礼,是替所有考生行的。 「还有吗?」赵轩问。 「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让考生们免于寒冷,正常发挥。但是……」秦盈盈有些迟疑,「可能会耽误一些工夫,还会兴师动众。」 「你说,我让人去办。」赵轩果断道。 秦盈盈失笑,「我还没说是什么,你怎么知道能不能行?」 赵轩看着她,温声说:「你何时让我失望过?」 秦盈盈弯起眼睛,「那我就努力些,这次也不让你失望。」 三月初五,礼部试。 清晨,微雨寒凉,考生们在京兆衙门前排成长长的两队,依次验明身份,进入考舍。 为了避免夹带,众人皆穿着单衣,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偏偏连口热汤都不敢喝,因为出恭不方便。 这么忍饥挨冻,需得足足熬上三天,就像赵轩说的,就算原本有七分才能,也只能发挥出三五分而已。 等到所有考生悉数落座,钟声敲响,本该由主考官宣读试题。就在这时,一名穿着深绯色亲卫服的将官大步走入考舍,在主考官耳边说了什么。 主考官顿了一下,继而将试题放下。 紧接着,京兆府大开口门,三千亲卫一人抬着一个大肚炉子一个挨一个地放到考生们面前。 主考官站在二楼的监考台上,扬声说道:「这是官家赐下的取暖炉,外面的铁皮是由亲卫营的兵士们熔了身上的甲衣铸成,皇恩浩荡,尔等务必珍之重之。」 此话一出,考生们纷纷怔住。 他们愣愣地看向面前的大肚炉子,青黑色的铁皮,内里抹着一层泥胎,上面一个圆形的孔洞,旁边开着一个小烟囱。 此时,兵士们正往炉子里放煤炭,乌黑的石炭敲成鸡蛋大的小块,点燃之后,整间考舍都暖了起来。 考生们注意到亲卫军的衣裳,原本亮闪闪的甲衣不见了,如今只有一身深绯色的常服。 主考官说得不假,即使官家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用这么多生铁,这三千块铁皮,熔的是亲卫军的甲衣。 当真是皇恩浩荡。 所有炉子都烧了起来,每间号舍都暖和了,兵士们这才离开。走之前还不忘把敲好的小煤块放在炉子边上,方便考生添加。 这一届的考生,无论金榜题名、平步青云,还是落弟返乡、平凡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三天的温暖是沾了兵士们的光。 赵轩在位的几十年,也是大昭国文武官员相处最和谐的时期。 不仅不受冻,也不用挨饿。 到了饭点,宫中御厨赶着马车,载着一箩箩大馅包子、一桶桶栗米浓粥送到府衙,在小火炉上稍稍一热,就是一顿热腾腾的饱饭。 考生们一边吃一边偷偷抹眼泪。 就连监考官们都湿了眼眶。 恩科,当真是恩科。 整整考了三天,没有一个人因为伤寒中途弃考,也没有一个人支撑不住被抬出考舍。 胃是饱的,手是暖的,情感是充沛的,思维是灵活的,如果原本有七分才能,此时或许能发挥成八分。 交卷之后,考生们依惯例向考官行礼。 考官们肃立堂前,执手还礼。 考生们没有立即离开,这次还多了三礼—— 第二礼,向带给他们温暖的小火炉,还有做成这些小火炉的三千亲卫。 亲卫们就在衙外守着,雨丝落到身上,沾湿了绯红的常服,却没人抱怨一声。 举子们深深一揖。 兵士们执手回礼。 第三礼,向忙碌了三天的御厨,还有凤阁、隆佑宫、昭云阁过来帮忙的厨娘。 厨娘们聚于廊下,福身还礼,忍不住红了眼圈。这是第一次,她们如此明晰地得到读书人的尊重。 第四礼,考生们来至宣德门,冲着大庆殿的方向三跪九叩,拜谢皇恩。 秦盈盈坐在马车里,只看了一眼,便趴在赵轩肩头,呜呜哭。 赵轩轻抚着她的头,低声说了句「多谢」,声音亦是哽咽。 第41章 他做到了父皇一直在努力去做的事—— 天下民心,尽归帝王。 考完的第二天,刚好是赵轩的生辰。 秦盈盈问他想要什么礼物,赵轩说,科考场上的小火炉,就是她送给他最好的生辰礼。 这自然是不够的,秦盈盈决定亲手给他做碗长寿面,再烤个生日蛋糕。 烤箱一早就有,秦盈盈先前为了哄小十一,自制了一个土味烤箱,时不时给小十一烤两炉杯子蛋糕,让他拿到东宫和小伙伴们分着吃。 比较难的是打奶油。 没有电动打蛋器,只手动打发,好在秦盈盈在现代的时候就尝试过,需得用淡奶油,低温,快速搅动,多次加糖,糖加得次数多,牛奶更容易发起来。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着实不容易。 赵轩坐在门边,想进来帮忙,被秦盈盈拒绝了,「说好了亲手给你做,就没有让别人动手的道理。」 咬咬牙,继续干。 然而,几乎是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手酸得不像自己的了,还是不行。 秦盈盈快哭了。 赵轩笑笑,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缓缓搅动,「这样,也算是你‘亲手’做的。」 他贴在她身后,下巴搁在她头顶,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细白的腕子,缓缓搅动着盆中的牛奶。 雪白的牛奶渐渐变得绵软,透着香甜的味道,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秦盈盈忍不住红了脸,小声嘟囔:「已、已经差不多了,我自己来就好……」 语调软软的,像撒娇。 赵轩凑近她耳边,轻笑:「你这样,我怎么舍得走?」 秦盈盈脸更红了。 其实,她也不舍得他走。 最后,两个人一起合作搞定了那盆奶。 宫人们聚在窗下,看着两个人亲密的模样,挤眉弄眼。 奶油打好,蛋糕胚也出炉了。 焦黄的表皮,完美的形状,拿手一戳,松松软软。 婊花的过程也极其顺利,明明是最简陋的工具,秦盈盈却做出了最好的效果。 柔滑的奶油,洒着细细的抹茶粉。上面嵌着十八朵奶油玫瑰,十八颗坚果,十八种水果丁,庆祝赵轩的十八岁生辰。 近乎完美的生日蛋糕,无疑是秦盈盈烹饪史上的巅峰。 「你瞧,老天爷都赏脸。」秦盈盈洗好手,挑了一点奶油抹到赵轩嘴角。 赵轩勾着唇,伸出舌尖,缓缓舔去。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带着一点坏笑,明明是温柔的眼神,却偏偏透着掠夺的意味。 仿佛吃的不是奶油,而是……她。 秦盈盈的心没由来地漏跳一拍。 啊啊啊这个家伙,也太能撩了! 更能的还在后面。 秦盈盈塞给他一块蛋糕,本意是想堵住他的嘴,没承想,赵轩突然勾住她的脖子,亲了过来。 唇齿间残留着奶油的丝滑与甜软,轻轻啃咬,渐渐啄吻,分不清是奶油更甜,还是这个吻更甜。 宫人们抱成一团,似乎比正主还激动。 亲了亲了! 接吻等于大婚! 明天就想看到小皇子! 赵敏拉着潘意过来蹭饭,隔着窗户瞅了一眼,顿时红了脸,「这青天白日的,眼睛都给闪瞎了。」 潘意露出一个坏笑,「羡慕啊?直说啊,我也亲你。」 「滚!」 屋内,秦盈盈已经把赵轩推开了,红着脸,故作镇定地招呼大家吃饭。 除了蛋糕和长寿面,她还做了一桌子菜,都是赵轩爱吃的。 吕田带着小太监们把圣端宫的那张大圆桌搬了过来,大伙又能围着桌子一起吃了。 官家大寿,虽没有大办,官员们的贺礼倒是没省。 十里堡也送来两坛山楂酒,是去年秋天,秦盈盈亲手摘了泡起来的,这时候刚好能喝。 酒过三巡,突然就出了太阳。 温热的阳光照着红墙黄瓦,带来几分鲜活的气息。墙头的杏花被冻雨打蔫了,没关系,还会再开的。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 崔嬷嬷靠在墙根下,惬意地眯着眼,「果然是老天爷都赏脸。」 许湖笑眯眯点头,「官家和娘娘福泽深厚,天上的神仙也要给面子。」 吃完饭,赵轩带着秦盈盈去太皇太后宫里磕头。他过生辰,这个礼不能不走。 还没进屋,就听见太皇太后在发脾气,听着像是在骂荣王。 二人相视一眼,停下脚步。 第42章 太皇太后还在骂:「你说,从小到大,我是短了他的吃还是短了他的喝,怎的就那么眼皮子浅,这么大的事,他也敢掺和!」 如今宝慈宫里大多是赵轩的人,看到他们进来,宫人没急着通报,直到赵轩使了个眼色,守门的太监才扬声道:「官家来了!」 屋内顿时息了声。 两个人进屋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只是眉间还残留着一丝怒色。 赵轩只当没看见,神色如常地磕头见礼。 秦盈盈这些天跟着嬷嬷学规矩,做得有模有样。 太皇太后见到他们俩就没好气,不冷不热地说了两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秦盈盈和赵轩出了宝慈宫,相视一笑,那么压抑的地方他们也不想多待。 接下来,还要去见向太后。 两个人一边往隆佑宫走一边说小话。 「你说,荣王是不是又在背后搞事情?该不会是想害你吧?」 赵轩摇摇头,「若只是害我,皇祖母不会发这么大火。」 「只是害你?」秦盈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一脸不满,「他害你就是天大的事,什么叫‘只是’。」 赵轩摸摸她的头,笑了。 有人一心一意心疼着他,旁的人,他还在乎什么呢? 秦盈盈还在愤愤不平,「方才太皇太后刚才提到‘大事’,如今最大的事就是即将到来的殿试,你得好好提防,不能让他动手脚。」 「好。」赵轩温声应下。 说着话,隆佑宫就到了。 向太后知道他们要来,一早就备下茶水点心等着。 秦盈盈递上小蛋糕,「这是我做的,请娘娘尝尝。」 向太后瞧了一眼,没犹豫,当即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嗯,比你先前做的那个杯子蛋糕还香甜。你呀,哪来的这么多主意?」 秦盈盈笑嘻嘻地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的。」 「机灵鬼!」向太后点点她的脑门,笑得慈爱。 她转身接过向姑姑手里的荷包,递给赵轩,「别人家的小辈过生日,做爹娘的都要送金送玉,往前年份本宫没给过你,是本宫的失职,今年补上。」 荷包里有副金镯子,还有一对龙凤佩,显然是给他和秦盈盈两个人的。 赵轩很高兴,比自己得了礼物要高兴得多。 两个人真心实意地给向太后磕了个头。 之后又说起大婚的事。 赵轩道:「殿试之后就准备起来,太史局算了日子,今年就两个好的,一个在六月,一个在八月,正要请示母后。」 向太后道:「六月太赶了,大婚的喜服都做不好,恐怕委屈了盈盈。不如八月,不冷不热,无风无雨,正好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秦盈盈红着脸,点点头。 赵轩却闷着头,没吭声。 向太后纳闷,「看样子,你中意六月?」 赵轩抿着嘴,半晌才说:「就听母后的,八月吧。」 向太后万分不解,怎么说得这么不情不愿? 向姑姑一语道破:「官家定然是嫌八月晚了,巴不得明天就办了呢!」 这话当真说到了赵轩心坎里。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就连隆佑宫的猫都跟着凑热闹,咪咪喵喵地叫起来。 正笑着,吕公公苦着一张脸进来了。 向太后问他怎么了,吕公公还没说话,先给秦盈盈行了个礼。 「都怪凤阁这位娘娘,为何炉子做得那么好,宗亲们不好意思求到凤阁,又不敢叨扰太后娘娘,只能威胁老奴传话。」 一席话说得俏皮,众人又是一阵笑。 「本宫也听说了,那些大肚炉子比地龙还暖和,如今全汴京城的百姓都在夸,难怪他们眼红。」向太后笑笑,问,「说起来,如今科考完了,那些炉子还用得着不?」 秦盈盈道:「原本想给京中的善堂和幼儿园分一分,却也不急,如今天气暖了,冬天才能用上。」 向太后直率道:「那不如先给他们,幼儿园那边秋天再做新的。当然,不能白给,科考花了那么多钱,得让他们补上。」 秦盈盈不由笑了,这话说到了她心里。 她耍了个小心机,「请娘娘做主吧!」 「说你机灵,还真是。」向太后戳戳她脑门,当即道,「放出话去,谁若想要你就拿着本宫的牌子带他们去领,别告诉他们实数,只说是官家和未来皇后做的,叫他们掂量着给。」 这话放出去,谁都不敢往少了给,各家还得相互比较,生怕落到后面。 偏偏又不得不要,如今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炉子的事,还代表着体面—— 第43章 在太后娘娘跟前的体面、为家里老娘亲、老祖母尽的孝道,这些对那些宗亲官员们来说,可比钱重要得多。 最后,秦盈盈大赚了一笔,不仅把亲卫营的甲衣补回来了,还剩下好多。 她把钱分成两份,一份留给外地的举子们,让他们顺利返乡,另一份分给了各地的幼儿园。 如今除了三公主府,东西二京陆陆续续开起十来家幼儿园。其余州府竞相效仿,如今各地的幼儿园加起来不下百余个。 除了户部拨款,各地富商、乡绅纷纷解囊,孩童们的日子也算好过。 之前赵轩叫人在宣德门张贴皇榜,言明落弟的考生可到幼儿园中做先生,边教书边准备下次再考,不仅管吃管住,朝廷还会发放俸禄。 这些天一直有人在问,赵轩命各地府尹将幼儿园中所需教员的名额、要求一一写出来,再次张贴皇榜,公之于众。 考生们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考生们的卷子判完了,一旦皇榜张贴出去,不知多少人的命运将就此改变。 礼部试的成绩出来了。 殿试之前,入选的名单先送到了赵轩手里,赵轩批复之后才能张贴皇榜。 正常情况下,这个程序就是走个过场,皇帝日理万机,不会关注个别考生。然而,礼部低估了赵轩。 赵轩开恩科,除了为国家选拔人才之外,还有一个私心,那就是对付高家。 高氏一派的官员一旦被揪到错处,赵轩就会毫不手软地将其罢黜,这就需要不会被太皇太后拉拢的人填补空缺。 是以,赵轩一早就注意到几个家世清白又有才学的考生,打算重点培养。 让他意外的是,这几个考生居然一个不差,全都名落孙山。 赵轩脸色不大好。 秦盈盈也纳闷,「不然悄悄地把他们叫过来,或者派人去他们住的地方问问,看看是不是没发挥好。」 赵轩点点头,让潘意去办了。 没想到,潘意前脚刚出宫,后脚就出事了。 赵轩手里的名单,由礼部侍郎,也就是这次的主考官闫大人亲自拟定,交到赵轩手里还不到一个时辰,不知怎么的竟然传到了举子们手里,如今几乎是人手一份。 有人不服气,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一响,无论何时,皇帝和诸官都要开朝断案。 带头敲鼓的正是赵轩关注的那几人。 为首的姓徐名源,大名府人,家境贫寒,却颇有才学,如今看来不仅有才学,还有胆识、有骨气、有领导力。 徐源站在大殿上,面对大昭国这些顶尖的人毫不露怯,「学生贸然敲鼓,实属无奈,并非怀疑考官大人的判断,只是想求个说法,这份名单是真是假?」 主考官闫大人早就吓得冷汗直流,荣王脸色也不大好。两个人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儿,闫大人上前,道:「是假——」 「是真的。」赵轩说。 徐源知道是真的,方才在殿外等着的时候,赵轩的人已经和他通过气了,他知道了赵轩的意思,更有底气。 他不拿考试成绩说事,而是质问:「为何皇榜尚未张贴便流传出来?这其中是否有人暗通考官,徇私舞弊?」 「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你这是污蔑朝廷命官知不知道?」闫大人恼羞成怒,「名落孙山就是名落孙山,别以为闹上一场官家就会重用尔等!」 徐源不愠不怒,反倒行了一礼,道:「回大人,学生方才就说,并非质疑排名,只是好奇名单的来历——莫非,大人的意思是,名落孙山的考生就不是考生,名落孙山的考生就无权过问?」 「我——我没这么说,狂悖之徒,休得狡辩!」闫大人已然慌了。 赵轩沉声道:「徐生不质疑成绩,朕倒想质疑质疑了。以徐生的口才,为何连三甲都没进?」 闫大人:「这……」 「不然这样,」赵轩换了个姿势,看似随意实则强势,「潘意,你带着朕的口谕,到礼部走一趟,把这几个考生的答卷搬来,还有这几个……」 他往名单上圈了几个人名,都是高氏门下的,「朕要当场比对字迹。」 「是。」潘意抱拳,一刻也不耽搁,大步走了出去。 闫大人顿时瘫坐在地,脸色煞白。 任谁都看出来了,名单有猫腻。 潘意去得很快,当场捉住了一个想要放火烧毁档案阁的小吏,连同试卷一并带到殿上。 徐源上前,朗声道:「陛下,不用比对字迹,学生所做的文章大可以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复述一遍。」 赵轩沉声道:「准了。」 徐源开口,高声背诵。 苏相和章太傅负责查阅,二人双双黑了脸。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