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冬时》 第1章 罗生门(一) 1. “嘟——嘟——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目前无人接听,请稍后……” 空旷的客厅里,站在沙发前的林一罗再一次挂断了电话,她看了眼手机上拨出去的红色未接,从昨天晚上开始,到今早已经是56通了。 身后的餐桌旁传来了恶狠狠的质问声:“你去单位找过付衡了没有?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发话的人是她的公公,付大山。 林一罗转头看向他,神色显露出无奈和歉意:“爸,我昨晚就去过他的单位了,门卫说他一下班就走了,而且昨天是他生日不可能加班的。” 付大山心烦意乱地抹了一把额前垂落的发丝,另一只手则是不耐地敲打着玉石桌面,一边抖腿,一边骂道:“你连老公的去向都不清楚,怎么做人家老婆的?” “该找的地方我都找了。”林一罗的语气很无助。 “哼,要不是我今天来了,我看你还想把付衡失踪的事情瞒着我。”付大山说罢就站起身,从酒红色的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很快就拨通了:“喂?公安局吗?对,我要报警,我儿子付衡失踪了,从昨晚上就联系不上……” 林一罗静默地听着付大山的报警内容,她握紧了手机,余光瞥向悬挂在客厅里的婚纱照上,付衡的眼睛好像在审视般地凝望着她。 林一罗别开脸去,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霾。 当天中午11点43分。 县城交通岗中心的十字路口前,红灯闪烁在54、53、52秒…… 行人在车前的斑马线前不疾不徐地走过,坐在雅阁驾驶座上的男子推了推眼镜,忽然听见电话铃声在这时响起来。 声音很小,是华为系统的默认铃声。 可他拿过手机却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他困惑不已,正纳闷着,来电再次响了起来。 “喂,老婆啊。”他接通电话,发现绿灯亮了,一边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打转向灯朝右侧转去,“刚才是你给我打电话吗?不,我是说刚才。什么?你没打过?好吧,我一会儿就到了,你在饭店等我。” 挂断电话,他觉得奇怪地去找未接来电,没有显示未接电话。 “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嘟囔着,以为是自己电话坏了,随手扔去了副驾驶的蛋糕盒子旁。 可还没开出一段路,车尾后头突然传来奇异的声响,他一时迟疑,踩住了刹车,“砰——”,后头的车和他的车追尾了。 男子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的车主气急败坏地走了下来,他慌忙之中挂好挡,也赶快打开车门走下去。 “你怎么开车的啊你?突然停车也不打转向不打双闪的,这条路本来就不限速,你故意的吧你!” 他局促地走向车主,心想着要先道歉,但也担心自己的车有没有损伤,赶忙绕到后头去查看,竟发现自己的后备箱开了。 其他车辆被堵住了都无法前进,好多人骂骂咧咧地凑上来围观,追尾车主还在不停地指责,他还在检查自己的后车盖为什么会开。 只记得他今天根本就没碰过后备箱,正百思不得其解,人群中忽然有位女性叫道:“那后备箱里好像有只手!” 手?哪里来的什么手? 他没听明白,便看见交警已经介入了。 交警询问了追尾车主一番情况,大抵明白了是怎么造成交通事故的,但那追尾车主忽然变了脸色,有点害怕地望着他,压低声音同交警说:“他那车的后车盖一直没关严,我要不是想打量他后备箱里装的什么,也未必会撞上他的车……” 交警闻言,警惕地看向他,一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警棍,走上前来质问道:“后备箱里装的什么?” 他无辜地摇头:“什么也没有啊,都是我自己的一些东西,雨伞,毯子,还有我女儿的几个娃娃。” “掀起来。”交警示意后备箱的车盖。 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人群中竟发出一声尖叫:“是人!” 大家因此而开始乱了阵脚,本来在看热闹的年轻妈妈立即护住自己怀里的孩子,还有几对情侣满脸惊慌地向后退去,剩下追尾车主也不安地停在原地。男子循望着眼前的一切,竟发现自己被当作了一个恐怖的存在。 交警喊来了隔了一条街的同伴,二人推开他,还要鼓足勇气一般打开了他车子的后备箱。 赫然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是,竟是一具蜷缩着的男尸! 男子在唏嘘的呼声中望着自己后备箱里的尸体,这时,尸体手中攥着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和男子一样的来电铃声。 显示名字是“老婆一罗”。 2. 雅阁后备箱里发现男尸的消息很快就在县城里炸开了。 当时的在场群众很多,还有人录了视频发布在网上,朋友圈、短视频等社交软件上众说纷纭,才不过2个小时的光景,县内公安局也忙得不可开交。 死者付衡,29岁,县内烟草公司副经理,在单位工作7年,每年年底都会获得优秀干部的名誉,年轻有为,品行端正,下乡帮扶任务也永远冲锋在前。 谁能想到这样荣获“最美好人”、拥有大好前程的壮年男子会死在狭窄的后备箱中呢? 他的死因是窒息,脖颈上的勒痕明显,麻绳甚至已经嵌入了皮肤里。在发现他尸体的4个小时之前,他父亲就已经向公安局报案他失踪一事。 雅阁车主名叫谢诚,是付衡的同事,更是头号嫌疑人。 下午1点40分,彭鸣一进单位走廊就摘掉了帽子,他急匆匆地朝审讯室走去,早就等候着他的新人警察路杨赶忙跟上来:“彭队,都到齐了,就等你开始审讯了。” 彭鸣刚从案发现场回来,将手里的记录本交给路杨,拐了弯,叮嘱道:“要安抚好家属情绪,不能让事情发酵,市里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必须要尽快给出交代才行。” “明白。” 说话间,痛不欲生的哭泣声从走廊尽头的认尸间里传出,彭鸣停在门口,一眼就望见了扑在尸体白布上哭喊的中年男子。 路杨凑近彭鸣悄声道:“是死者的父亲,付大山,咱们县里很出名的那个开发商。” 第2章 罗生门(二) 彭鸣皱了皱眉头,这个付大山的名号在县内可不小。 他这会儿悲痛欲绝地嚎啕大哭,跪在尸体前声泪俱下,同时咆哮道:“哪个王八蛋吃了豹子胆,敢害我付大山的儿子!等我亲手抓到了他,我撕了他!” 妻子试图去扶起他,可他人高马大的,根本拉扯不动。 而对比之下,那位站在角落里的年轻女子就显得冷静多了。 她穿着米黄色的羊绒外套,黑色的高领针织衫裹着她纤长的脖颈,完美地展示出了她流畅的骨骼线条,以至于她的鬓发略显凌乱,也还是遮掩不住她极具攻击性的美貌。 她只是默默地哭泣,手掌轻捂着口鼻,泪水染湿了她的睫毛。 “彭队。”路杨在这时提醒了一句:“她就是死者的妻子,林一罗。” 彭鸣上前一步,走进林一罗的身边问了声:“付太太?” 林一罗恍惚地看向他,眼神显得飘忽茫然。 “您已经确定了死者的身份吧?”彭鸣的语气公事公办:“是您的丈夫,付衡,没错吧?” 林一罗又看向盖在白布下的付衡,神色痛苦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你来审讯室配合我们完成笔录,我需要知道你昨天晚上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3. 审讯室里的温度有些低,林一罗低垂着头,鼻尖微微泛红。 彭鸣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付大山在今天上午9点10分报案付衡失踪,而作为付衡的妻子在昨晚却没有任何表现—— “你不知道付衡失踪了么?” 林一罗仍旧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似的,她还未从付衡被害的刺激中缓过来,气若游丝般地回答道:“我昨晚一直在打他的电话,他前几个挂掉了,我以为他在忙工作的事情,可等到6点左右,我怕做好的饭菜凉了,就急着去他单位找他,结果他们都说他下班走了,但他没回家,他昨天不应该的。” 彭鸣和路杨互看了一眼,“不应该是什么意思?” 林一罗抽噎了几声,眼角的泪痕显得她更为楚楚可怜。 “因为……昨天是他的30岁的生日,我们早就决定要在昨天好好为他庆祝的。”话到此处,林一罗的表情越发痛苦起来,“他昨天早上去上班的时候还说会想办法提前走一会儿,谁会想到……” 低泣声充斥着空旷的审讯室。 路杨快速地记录着林一罗所说的一切。 彭鸣双手环胸,最后问林一罗:“你昨晚去他的单位寻人无果,回到家时是几点?” “我没有再回家了。” “你去了哪里?” “突然有事要处理,我一整晚都没在。” 彭鸣蹙眉道:“谁能为你证明?” “陈钰。”林一罗缓缓地抬起头,她看着彭鸣的眼睛:“付衡的前妻。” 前妻与现任竟能友好相处,这在旁人看来,也算是很炸裂的情况。 当陈钰坐在审讯室内时,她很平静地还原了昨晚的情况:“我知道昨天是付衡的生日,但我也是实在找不到人手了,我妈现在在住院,我爸要照顾她,朋友们都有家有业,临时找保姆不现实,我就只能拜托小林帮我这个忙了——更何况,我儿子也很喜欢她。” 彭鸣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陈钰,又转头看向身旁的路杨。 她和自己一样,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匪夷所思。 按照陈钰的说法,林一罗从付衡的单位离开后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和付衡的儿子林有希感冒发烧,她在开会走不开,要林一罗去她家里照顾孩子。 “我们小区的门卫和我比较熟,会帮我保管备用钥匙,小林来了直接去他那里拿钥匙就能进家门。你们要是不信我的话,问门卫也行,他昨晚看见小林进了我家。” 陈钰的语速很快,她是个把精明写在脸上的女人,很快就不留痕迹地提供了线索给彭鸣:“既然尸体是在那辆雅阁车上找到的,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谢诚吧?我听说,他最近一直都在和付衡竞争主任的职位,他的票选结果可不乐观。” “不是我!”10分钟后,谢诚才刚坐下,就拍案而起,他激动地喊道:“人不是我杀的!我根本不知道付衡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后备箱里!” “谢先生,冷静些。”彭鸣也跟着他站起身,抬了抬手,语气显露出威慑:“你现在也应该醒酒了,不要闹事。” 一听见“酒”字,谢诚的脸色顷刻间煞白。 彭鸣见他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回了椅子上,沉声道:“公职人员午休期间不准饮酒,但刚才检测出你的酒精含量显示你可是酒驾,大白天的还在上班,就喝上酒了?” “我……我不是上午喝的酒,是昨晚上喝的。”谢诚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最近失眠,不喝酒根本睡不着。” 路杨顺势会心一击:“因为竞选主任在民意上输给了付衡,借酒消愁后壮了胆子,便起了杀心吧?” “不!我说过了,不是我杀的人!”谢诚慌张道,“你们是警察啊,怎么能随口污蔑我这种安分守己的普通老百姓?一个主任的竞选而已,谁会为了那种事而杀人啊!” 彭鸣道:“在你的雅阁车后座纸箱里发现了绳索和付衡手机的充电机,你这要怎么解释?” 谢诚急得要哭出来了,他连连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警察同志,我真的是清白的,我没杀人!”说着说着,他无助地趴在桌案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由于谢诚的情绪已不受控制,审问只能中断。 彭鸣和路杨走出审讯室时,看到走廊里还坐着此案的相关人员。 他们都是经传唤而来到警局里做笔录的,因为在事发前一天与付衡都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相关线索需要向警方提供。 “让他们再等一会儿吧。”彭鸣看了眼手表,对路杨说:“5分钟后,换另一间审讯室,我先把这几份笔录拿回办公室。” 路杨点点头,她有些不明白地问了句:“彭队,既然谢诚是头号嫌疑人,你刚才为什么要第一个审问林一罗呢?” 彭鸣什么也没说,只摆了摆手,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而坐在走廊尽头的林一罗还未离开,她始终盯着彭鸣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开了办公室的门,她才站起了身。 第3章 他们,她们(一) 1. 作为一个被群山包围着的北方小城,这地方的工业地带令城镇显得极为落后。 户籍人口数量仅有32万人,包含了下头的8个乡镇居民。 从城头徒步走到城尾只需要2个小时,而在这种封闭、狭隘的小地方,命案并不常见,就连隔壁xx大娘家的女儿离婚了两次,都足以轰动整个县城。 所以,像一个公职人员惨死于后备箱中这件事在城内传开,仅需一个下午,或者,是2个小时。 大家奔走相告,眉飞色舞,有惋惜,有震惊,也有充满恶意的,俨然已经诞出了无数版本的作案过程。 还冲上了当地融媒体公众号的热搜新闻。 晚上8点16分,林一罗看到微信里跳出的消息页面,惊现的是付衡的死讯。 交通岗现场的围观视频被疯狂转发,链接题目为“烟草公司年轻有为副主任惨死于雅阁车内,凶手疑似竞选失败心起杀意?!”。 视频画面很清晰,能够看到谢诚被交警带走时的惊恐、无助,背景声音里还充满了群众的愤怒与质疑——“这活活地毁了一个家庭啊!肯定是抛尸途中被拦下来的,交警同志真厉害!这种丧心病狂之徒就该枪毙!” 视频只有15s,但由于没有给谢诚的脸打上马赛克,一经发布,可谓是在网络是激起了千层浪。 弹幕、评论铺天盖地。 “这也太绝了,听说是投票结果没那个副主任的多,直接把人给杀了。”(id小声说话) “我知道这个谢诚,前段时间不就闹出天天家暴打老婆的事儿嘛,他酗酒严重,就一酒蒙子!”(id跟着军哥混) “上面说的那个我也知道,家暴视频他老婆放出来过,我手上还有呢,谁要?”(id红唇小鸡仔) 墙倒众人推,舆论风声已经一股脑地吹向了谢诚。 林一罗扒拉着手机页面上的评论,蓝光投射在她面容上,显得她的脸色更加惨白。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坐着她一个,摆放在面前的是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乌冬面,她没有加热,因为热了会有味道,而付大山有她家的钥匙,突然冒出来的话必定会大骂她付衡都死了,竟然还有心思吃饭。 要找个借口换锁才行。林一罗在脑子里盘算着这件事,迅速地吃掉了面条,折腾了一整天,她饿坏了。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她看一眼来电人,接通:“怎么了?” “看见融媒体的公众号了么?” 林一罗说:“看见了。” “形势还算乐观?” 林一罗却道:“你高兴得还有点早。”说完这话,她拿着手机起身,走到落地窗旁,藏身到窗帘后头望向楼下。 8楼。 林一罗眯起眼,她能看见停留在小区路灯下的两名那警察。 按理说,头号嫌疑人已经确定,谢诚的犯罪动机、凶器都十分充足,她不懂这两个警察为什么还要继续追查其余的蛛丝马迹。 “有情况?”手机那一端的人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林一罗没有回答,只是叮嘱似的提醒道:“有希昨晚上一直在和我看电影,他还能记得电影名字吧?” “《魔女宅急便》。我和他强调过很多次了。” 林一罗说了句“我再联系你”,挂断电话,她紧贴着窗帘,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藏匿在黑暗中地盯着楼下。 2. 正在小区16号楼前被接受调查的是住在9楼的健身教练。 彭鸣与路杨先后出示了警察证件,又核实了他的姓名与身份。 “郭宇泽先生,在南台小区广场里做健身教练,对吗?”路杨确认道。 黑皮腱子肉的郭宇泽纠正了一句:“一对一的金牌教练。”他牵在手里的罗威纳时不时地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被他踹了一脚后老实了不少。 彭鸣的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他问道:“郭教练,昨天早上,你离开小区时有没有遇见付衡?” 郭宇泽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彭警官,今天下午在派出所里不是已经做完笔录了吗?怎么还来审问我啊,可不是我杀的人,我昨天一整天都在一对一训练的。” 彭鸣点头道:“我们是在按照程序来追查案件细节,请你多配合。” 小区里夜跑的居民在途经此处时打量起郭宇泽,他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位置,彭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跟着看了眼。 但不确定他是在看8楼,还是看他自己家的9楼。 “可以一边走一边谈。”彭鸣低下头时说。 郭宇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他率先打头走着,这才回答彭鸣:“我倒是理解你们警察办案,毕竟付哥是我的楼下邻居,但你们下午让我做笔录的时候怎么不一口气问完啊,我当时还想着要告诉你们我昨天和付哥打过照面的。” 彭鸣问:“具体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就早上上班嘛,我们都是8:30出门,经常能在电梯里碰见面,昨天也是一样,还聊了天。” “内容呢?” “很随意的闲聊,天气啊球赛啊,但我觉得他当时的心情挺好的,不过,脸色不太好,前一天晚上有应酬了,他说没睡好。” 彭鸣看了一眼路杨,她手里的录音笔把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等走到小区门口时,彭鸣向郭宇泽道了谢,表示他要问的暂时是只有这些。 郭宇泽牵着狗离开后回头一眼,看见彭鸣他们敲门走进了门卫保安的值班室。 负责夜班的是35岁的单身汉程宿,由于他白天一直在睡觉没有接到派出所打的电话,是唯一一个没有到场做笔录的相关人员。 由于彭鸣是穿着一身警服进来的,程宿识出他的身份,很有眼力见地赶紧站起身。但他并未表现出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 “值班室里的监控里能看见小区里所有的居民楼。” 在彭鸣提出想要调出付衡出事当天的监控时,程宿指着满屋子6个大屏显示器上的分割画面道:“我也是为了方便管理才在每一个显示器上调出四分之一图像,太小了也看不真切,我们这一期刚好24栋楼嘛,这样做都能看得到。” 第4章 他们,她们(二) 彭鸣打量着显示器上的画面,很快就找到了16号楼,图像的确十分清晰。 “昨天的24小时监控内容麻烦调出来。”彭鸣指了指第3个显示器。 程宿很配合的答应,坐到椅子上鼓捣了一会儿,忽然“嘶”一声。 彭鸣察觉到他遇见了困境,低头看向他。 程宿十分焦急地挠着头,一边疯狂鼠标一边嘟囔着:“不可能啊,每天都会自动导入前一天的监控视频,怎么找不到16号楼在昨天的监控内容了呢?” 路杨凑到程宿身旁,“你再仔细找找,是不是不小心删除了?” 程宿非常坚定道:“我碰都不碰这些,绝对不是我删除的。” 彭鸣双手环胸地皱起眉:“只有16号楼的监控消失了吗?” “对,其他的都能找到昨天的,你看,这上面清楚地显示着视频生成的时间和文件名呢。” 彭鸣和路杨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觉得蹊跷。 程宿立刻拿出对讲机,他交代在16号楼附近的安保人员去查看监控情况。 等待了漫长的5分钟后,对讲机那头终于传来“嘶啦”、“嘶啦”的声音。 程宿“喂、喂”地问了半天,安保人员回复道:“程哥,16号门口和走廊里的监控全坏了,也没有业主联系物业报修啊。” 程宿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彭鸣和路杨,神色有些尴尬。 彭鸣的眉头越发紧皱,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直到程宿忽然说出了另外一条线索:“其实不瞒两位,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在傍晚那会儿来让我调监控。” 这话一出,着实令彭鸣和路杨都面露惊愕。 竟然会有人抢先在警察之前? 程宿回忆道:“”我电脑当时打不开,就出去找人过来帮忙修一修,也不知道会不会那个人趁机删除了我电脑里的视频。” 彭鸣追问道:“你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吗?” “当然能,付大山嘛,就死掉的那个付衡的爹。” 3. 付大山是何许人也?县里头无论是有头有脸又或者路边扫街的,总归都听闻这个名字的事迹。 他早年赶上矿井工人大批量下岗,工作被买断后,迫于生计,他是县内首批下海经商的人物。 摆过路边摊,灌过液化气,早市的豆浆油条卖过,夜市的苞米也烤过,15年前总算是发现了商机,从包工头做起,竟也一路畅通无阻地闯成了开发商。 他长得人高马大,50岁之后尤其发福,常年穿着油光水滑的定制西装,大金表是劳力士的,出门在外总会抱着他养了10年之久的博美。 有人调侃说,他对狗儿子的感情比对亲儿子的都深。 “付大山开发的房产很多,但也有一些是烂尾楼,顶账来顶账去的,他手上可以支配的流动资金倒不见得有多少。”路杨翻看着带在手上的文件资料,都是和案情有关的,“而且我听说,他不仅仅是做明面上的生意,好像私下里也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八成是不满咱们的办案速度了。”彭鸣走出小区时,瞥一眼头顶上“南台小区”四个字,这楼盘就是付大山的,号称是县内最高档的小区,可卖出去的户数不算多,实在太贵。 “可嫌疑人不肯承认,而且咱们还在核实他的不在场证明情况,这连一天都还没有过去,他再如何急性子也得考虑现实。” 彭鸣刚想再说,电话却响了起来,是所里的座机号码。 “出什么事了?” “彭队,你们还在南台小区吗?” “刚出来,怎么了?” “太好了,您快回去小区里!5分钟前有南台居民报警到咱们所里,说是16号楼有人闹事,8楼802的报的警!” 16号楼。彭鸣猛地停住脚。 他记得很清楚,林一罗是住在16号801。 4. 当彭鸣和路杨赶至16号楼8层时,电梯“叮”一声打开,狭窄的走廊里聚集着几个围观的邻居,其中从802探头出来的夫妻朝彭鸣招招手,指着紧里面的801说道:“警察同志,你们快去救人吧,再晚点,小林都要被打死了。” 彭鸣一转头,果然看到林一罗瘫跪在走廊里。 她身后是大敞的房门,客厅里的灯光白寥寥,映照着她有些凄厉的模样。 鬓发凌乱,衣衫不整,脸颊上还有指甲血痕,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还在撕扯、打骂着林一罗,她那语气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味,“好啊你,有人看着你就装起了无辜是吧?刚才打我、骂我的厉害样子去哪了?都是因为你赖着不肯和付衡离婚才会闹出今天这种事的,就是你气不过,才杀死了付衡!” 此话一出,周遭看戏的邻居都倒吸一口凉气。 林一罗却一声不吭,任打任骂地低垂着头,那模样实在可怜得很。 路杨赶紧冲上前去抓着了打骂林一罗的人,斥责道:“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再闹,拘留你!” 那女子气喘吁吁地瞪着路杨,抹一把挡在眼前的卷发,她不服气道:“警察就能随便拘人吗?你们放着杀人凶手不抓,还让她在这里作威作福的,你们怎么为人民服务的啊?” 彭鸣将路杨拉到身后,又问面前这女子,“我们是接到寻衅滋事报警而来出警的,你现在扰乱了公安秩序,说明姓名和身份。” 那女子天不怕地不怕道:“我是付衡的女朋友,我是来为他的死伸张正义的!” 邻居们嗤之以鼻一句:“哼,做小三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看是她自作多情吧,人家付主任和老婆恩爱着呢,他那么端正的人品,怎么可能会在外面胡搞?” “是啊,可从来没听见他们夫妻两个吵过架,感情好着呢。” 那女子可不愿意听见“小三”这样的称呼,她一个劲儿地强调自己和付衡是爱情,付衡说过要离婚娶她的,分明是林一罗横在中间坏她和付衡的好事! “警察同志,我也不是难为人的,我今天来就是要为我的爱人付衡讨回个公道,他死得冤枉,你们必须把真凶绳之以法!”她指着林一罗咬牙切齿:“她才是真正的凶手!” 林一罗缓缓地抬起头,无辜的表情里找不出任何破绽。 第5章 他们,她们(三) 5. 在出现“小三”闹剧之前,彭鸣的确相信林一罗和付衡是一对恩爱的完美夫妻。 从小区里邻居的口中就能得知,他们的存在人人艳羡。 健身教练郭宇泽说:“付哥时常会和我炫耀的,嫂子每天早上都会准时把早餐端到餐桌上,她会掐算好每分每秒,确保他洗漱结束后,就把一颗完美的半熟蛋放在他的碗中。” 小区对面的茶室女老板李美辰说:“小林很擅长煮出恰到好处的半熟蛋,或者她也会煮全熟蛋,总之只要她先生喜欢吃的口味,她都会满足。” 住在802的夫妇说:“我们亲眼看到过的,小林早上都会亲手把公文包递给付先生,他的西装外套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为他准备好的漱口水隔三岔五地出现新味道,像是充满情调的小惊喜。” “他比较中意葡萄味道的。”林一罗说这话的时候,将两杯茶端到了彭鸣的面前,因为发现他盯着茶几上的几条漱口水,她才解释说:“付衡很喜欢这个牌子,这些都是他还没用完的。” 说完,林一罗坐在茶几对面的沙发上,握着手里的茶杯,仍旧是红肿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模样显得她更加柔弱。 彭鸣本来是没打算进来她家里的,但小三根本不肯罢休,一直吵着闹着,彭鸣只好拉扯开她们两个,把林一罗按回她家里后,又要路杨在走廊里对小三进行说服教育,必须要尽快处理好“扰民”行为。 已经过了10分钟,即便是在室内,也还能听见小三在门外振振有词。 林一罗当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警官,我不是来闹的。”门外的小三强调着:“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反正人已经死了,你们也不相信她是凶手,我还能怎么办?让她把钱还给我就行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付衡欠我的,不就是她欠我的嘛!” 原来是钱。 彭鸣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他喝了一口热茶,抬眼去打量林一罗的神色。 她此刻显得有些拘谨,为了遮掩,她始终低垂着头。 彭鸣也在这时打量起她的家。 说真的,他觉得这个家的气氛有些诡异。 空旷的客厅,白寥寥的墙壁,偌大的液晶电视,连一盆绿植都没有,干净整洁的仿佛没有多余的人味儿。 彭鸣用余光打量着阳台悬挂着的电动晾衣杆,心里感慨着:噢!这东西可贵死了,我老婆之前说死要买,都够我两个月工资,好不容易买完了她也嫌贵,不舍得晾衣服,整天摆着看。可这家不仅用着这么贵的晾衣杆,挂着的衣服都是名牌,那条格子围巾叫什么来着……什么巴……什么莉的。 彭鸣半天也想不出牌子名字,给自己折磨够呛,移回目光时,才发现林一罗的茶杯和拿给他用的是不同的。 她的要更讲究一些,像是她自己专属的杯子。 这种人在县城里可不多见,算得上是顶层了。 但在看见茶水上漂浮的碧螺春时,彭鸣终于明白这个家为什么会如此冷清。 没有小孩。 这对夫妻没生孩子。 年纪看上去也不小了。彭鸣放下茶杯,他已经喝了干净。 林一罗立刻起身来要帮他续茶,那惯性的动作像是女佣一样利落,可见她平日里都是这样伺候惯了付衡的。 “不用客气了。”彭鸣摆手婉拒,他颔首道:“付太太,现在冷静一些了么?” 林一罗似有一怔,她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手握着茶杯,另一只手捋过垂落在额前的发丝,露出的是方才被挠出血痕的脸颊,她点头道:“我没事,就是事情太突然了,我也没反应过来,还要给你们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啊。” “她和付先生的关系,你此前清楚么?” 林一罗猛地抬起眼,摇头道:“他们不是那种关系,我丈夫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她误会了,彭警官,她是想来讹钱!” 彭鸣一蹙眉:“讹钱?”马上又说道:“这么说来,你知道付先生欠了她钱?” “不……”林一罗似在斟酌着用词,“她是我丈夫的高中同学,去年秋天在同学聚会上谈起了投资项目,他们几个人一起试水了一阵子,但没成功,我丈夫也亏本了不少,她却不算完,一直把自己赔钱的事情都算在了我们头上。” “看来,她也不是第一次登门来闹了吧?” 林一罗吞吞吐吐道:“倒是第一次,以前我都没在场,就不知道了……” 这回答很狡猾,想要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但谁又能忍心在这种时刻来指责如此可怜的女人呢? 丈夫不仅有前妻和孩子,死后竟然还无端地冒出了一个小三,林一罗又死撑着面子地来维护着丈夫,真叫彭鸣替她觉得不值。 好在最后,路杨终于把人给劝说离开,“扰民”一事暂时解决,彭鸣也起身和路杨离开。 林一罗送他们到玄关门口时,很无助地问了句:“下次再出现这种事的话,彭警官,我能立刻联系你们来帮助我吗?” 彭鸣说:“你放心,我近期都会关注你这里的动向,她一出现,我也很快就会到场。” 林一罗疲倦的眼睛里这才露出了一丝安心。 等房门关上后,进了电梯,彭鸣问路杨:“用的什么招数把人支走的啊?” “别酸我了,彭队。”路杨无奈道:“那个自称是付衡情人的女人和我交涉的过程中一直咬定林一罗是害死付衡的凶手,我只能答应她调查林一罗,她才肯离开的。” “又没有证据能证明林一罗是凶手,只凭她身为小三的嫉妒心就能答应她调查?” “她也不是空口无凭。”路杨说,“付衡欠她钱的字据她都拍在手机里,没有带原件是怕会被林一罗抢走,她说付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抱怨林一罗坑他的钱,这对夫妻好像不是别人口中那样恩爱。” 彭鸣没吭声,唯一能确定的是,付衡生前的完美人设似乎在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开始崩塌。 “彭队。”路杨问出了彭鸣的心声,“难道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第6章 他们,她们(四) 6. 隔天清晨7点30分,距离付衡的死亡已经过去了整整22个小时。 警局里仍旧是忙碌得不可开交,因为谢诚的妻子带着公公婆婆来讨说法了。 由于谢诚是头号嫌疑人,就算他的妻子能提供不在场证明,可案件尚未侦破之前,他想要恢复自由仍需商榷。 谢诚妻子哭哭啼啼地求警局放人,三、四个民警与之周旋理论,原本还能好说好听,但她的公婆很快就蛮不讲理起来,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吵闹不休。 彭鸣起身将办公室的房门关上,隔绝了门外的嘈杂,重新坐回到办公椅上时,桌子对面的付大山已经点燃了一支烟,他递出烟盒,示意彭鸣:“来一根?” 彭鸣摇头拒绝,并指了指办公室里悬挂着的“禁止吸烟”警示牌。 付大山瞥了一眼,根本没有掐灭那烟的意思,反而是深深地吸进一口,说话间吞云吐雾:“小彭啊,付叔也没有催你的意思,但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抓凶手可不能耽搁,我儿子在黄泉路上等着闭眼投胎呢。” 面对着一大早上就来到警局门口堵着自己的付大山,加上昨天录口供的那一次,这才算是彭鸣和他的第二次见面。 但他已经一口一个“付叔”的自称,套近乎得喊着彭鸣“小彭”,这种倚老卖老的阵仗实在让人不适。 “付先生。”彭鸣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道:“案件还在调查中,很多细节——” 话未说完,就被付大山打断道:“你们要是觉得办案子麻烦,我来帮你们也行。”他虽然是笑着的,可表情和眼神都显露出了轻蔑之意,“都是在县里头住着的,小彭你应该也能听说过我,要是有难处,就和我吱声,我出马的话,比你好使。” 彭鸣余光落在付大山左腕上戴着的金表,礼貌地笑了笑,抬头道:“付先生,请相信我们警局的办案能力,现在是第二天——” 付大山又一次打断彭鸣:“小彭,你不会真的相信能有人为了竞选个主任就杀人吧?” 彭鸣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 付大山吸一口烟,比起昨天的歇斯底里,他这会儿看上去倒是平和了不少:“你们拘留的那个姓谢的也没什么大用,尸体虽然是在他车子的后备箱里被发现的,但也未必就一定是他杀的人,我今天特意来找你,就是为了提醒你要将视线转移到正确的目标上。” 彭鸣反问道:“付先生有何高见?” 付大山前倾身子,眼神里泄露出恨意,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些时候,越是看着老实的人,越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你年轻,可能还看不透彻,就像我儿子,他也是个被表面现象蒙混的傻孩子,否则,也不至于吃了今天这种大亏。” 彭鸣已经明白了他的暗示,既然他自己把话题带到了这里,彭鸣也就能顺理成章地问出那句:“看来,付先生已经找到了证据,譬如说是——事发当天晚上的南台小区的监控视频。” 7. 警局外的对街停着一辆银灰色的沃尔沃。 牌照是邻市的a,车子很新,漆也亮,坐在副驾驶上的林一罗一直盯着窗外,直到付大山从警局里走出来后,她才让陈钰把车开走。 “他不会发现的,我这车年初才提回来,他根本认不出这是我的车。”陈钰挂了档,缓速离开了警局门前。 林一罗问:“他这两天没有找你的麻烦么?” “他只顾着为付衡伤心,哪里会想起我来?”陈钰失笑,“就连有希都要被他们老夫妻两个给忘在脑后了,你也知道的,他们眼里只有付衡。” 等到远离警局附近后,林一罗才将车窗放开了一条浅浅缝隙,空调的热度令她有些头晕,扑面而来的冷风才能令她时刻保持清醒。 “付衡的葬礼你来参加吗?”她问陈钰。 陈钰反问:“你想让我参加吗?” 林一罗想了想,回道:“可能你不来的话,会比较好。” 陈钰点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警方大概还会再找到你。”林一罗将车窗关上,她的视线凝视着前方的路,低声道:“你要多注意那个姓彭的警官,他现在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陈钰困惑地看了一眼林一罗。 “昨天晚上出了点意外,和付衡之前搞到过一起的那个女人找来了我家。”林一罗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伤痕,“下手挺狠的。” 陈钰恍然大悟道:“是那个叫李虹的吧?” “对。” “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断断续续的,在我和付衡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就纠缠不清。”陈钰说到这,有些嘲讽地笑道:“真没想到她还挺仗义的,人都死了,还要为了他去和你理论一番。” “钱嘛,到底是个好东西,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陈钰没接这话,只是问林一罗:“你觉得谢诚还能坚持多久?” “他家里人都已经出来闹事了,他在里面也呆不久。”林一罗轻叹了一声,“才刚刚开始,麻烦事只会越来越多。” “别连你也说这种话吧。” 林一罗揉了揉眉心,等车绕过拐角后,她指了指靠近自己门口前的超市,“就在这停吧,我要进去买点东西。” 陈钰停下车,林一罗下车时并未和她有过多交流,甚至没有道别,两个人只有在彼此都认定的相对安全的空间里才能进行正常交谈。 一旦分别,便形同陌路。 林一罗看了眼面前的金龙超市,走上台阶去握门把时被静电刺痛了手,她皱皱眉,缩回手来,揉搓几下后,选择直接去推玻璃门,哪怕门上贴着的是个“拉”字。 超市这个时间的人不多,林一罗站定后张望一圈,看到自己要找的那个身影正在货架上点货。 收银员的小姑娘认出林一罗,立即喊了货架上的那个身影:“小朱,来找你的!” 那身影茫然地转回头,在撞上林一罗的视线后,他的神色略显局促。 林一罗则是露出微笑,她抬起手,同他轻摆几下,她的确是来找他的。 第7章 良弓藏(一) 1. 23日8点13分。 这个时间的早餐店里仍旧是人满为患,尤其是金龙超市旁只有这么一家“春妮早餐”,林一罗和小朱在门口挤了好一阵子才寻到空位。 店里最出面的是猪肉馅儿的小馄饨,便宜,量也大,小的8元,大的也才12。 林一罗和往常一样,点了份小份儿,葱蒜和香菜都放。 小朱就很讲究了,他不要蒜,连香菜也不要,只准备加辣油。 店员朝后厨喊了声一大一小,大的什么都不要,小的正常吃。接着又回过头,笑眯眯地说了句:“本店今天有活动,情侣转发朋友圈配文好吃不贵可以赠送两碗鸡蛋羹——”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朱打断道:“我们不是情侣。” 店员噢了一声,再不多说,又去迎接下一波顾客。 林一罗掰开一次性筷子,瞥小朱一眼,“发个圈不就能免费吃到鸡蛋羹了吗?你最近手头又不宽裕。” 小朱一脸“不吃嗟来之食”的正气,“那怎么行?我穿着工作服呢,真被这家店误以为我和你是情侣可就麻烦了,我手头就是再不宽裕,也不能为了个鸡蛋羹惹祸上身。” 林一罗的嘴角轻轻地挑起,似有讥笑之意。 这表情落进小朱眼里,令他蹙起眉头,刚想开口,两碗小馄饨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还把辣油放在了桌案上。 小朱的确饿了,他昨晚上就没吃饭,超市的工资底薪很低,1200,其他都要靠卖货提成,像是这样一碗纯肉馅儿的小馄饨在他看来,都是珍宝。 可转念一想,天底下哪里会有免费的三餐? 他犹豫地隔着热雾看向对面坐着的女人,冷不丁地悄声问道:“不会是出了什么烂事儿吧?” 林一罗已经埋头吃起了小馄饨,很烫,可她觉得吃烫的食物才最过瘾。 “说话啊。”小朱急起来,他压低了声音,生怕被隔壁位置的客人听见,“你突然来找我,肯定事出有因,是不是——和他有关的事情?” 林一罗咽下嘴里的食物,她只回了小朱一句:“先吃饭。” 小朱到底是年轻,总归是沉不住气。他年纪快比林一罗小一轮了,正赶上大三实习期回来老家做兼职,想着能多赚几个钱是几个,偏偏又遇见了林一罗。 “姐。”小朱小心翼翼地看着林一罗,“你是清白的吧?” 林一罗抬起眼。 “警察——”小朱贼眉鼠眼地看了一眼周遭,确信无人在意他们之后,他才继续说:“警察昨天来超市里问了很多人,每个人被问的都不一样,但他们也都问你和他的感情是不是好的。” 林一罗哦了声,不以为然地安慰小朱道:“你不用这么担心,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可我——”话到这里,小朱像是不敢多说。他挣扎半天,只能愤恨地长叹一声,发现碗里的馄饨有些坨了,便心疼地拿起勺子开始吃起来。 两个人接下来都没有开口,吃饭的过程很沉默,直到林一罗吃光了碗里的食物,她才打开自己的手包,拿出了一枚车钥匙。 小朱一眼就认出了那车钥匙的牌子,他猛地抬起头,问林一罗:“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放在你那里更安全。”林一罗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她早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谁也不会去猜疑你——你觉得呢?” 2. 正如林一罗所言,小朱这个人看上去实在无糟点。 他高高瘦瘦的,身上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脂肪,像杂草一样胡乱丛生的厚实头发,还有那清澈纯净的眼神,怎么看都只是个还没经过社会毒打的男大学生。 林一罗是在半年前与他重逢的,他那会儿刚回到县城实习,还不是做超市点货员的工作,而是帮着南台小区的保安在各个单元里楼巡逻。 那天刚巧是16号楼的7楼住户家里被楼上漏水了,小朱帮着排查,首先排查的就是8楼的林一罗家。 付衡当时在市里开会,家里只有林一罗一个人在,小朱按响门铃后,自报是小区保安人员,林一罗从室内电子显示器上看到对方穿着保安制服,这才打开了房门。 第一眼,她没有认出他。 毕竟儿时的记忆相对模糊,成年后的大家都各奔四方,谁会想到能在此重逢? 是小朱在检查水管时听见林一罗订的外卖到了,外卖员询问她是不是“林一罗女士”时,小朱愣了愣神,他回过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在她也看向他的时候,他试探着问了她的名字。 二人是从那一刻才彼此相认。 “唉,我那天真不该和你搭话的。”小朱总是会为此懊恼、后悔,“要是装作不认识你,一切也就和我无关了。” 话虽如此,林一罗总是会以一句“我们两个从前对你可不薄,尤其,是她”而让小朱哑口无言。 到了这会儿,看着搁置在自己面前的车钥匙,小朱犹豫了许久,他试图拒绝,对林一罗说:“你别害我。” 林一罗面不改色,“这本来就是你拿给我的。” 小朱急了,“是你让我帮你做的!我、我是听你安排才拿了这个!” “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又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听我的安排?”林一罗这话竟显露出蛮不讲理之意。 偏生在这个时候,金龙超市的两名店员也走进了早餐店,他们看见了小朱,一边打招呼一边走过来。 小朱生怕他们发现蛛丝马迹,赶忙抓过桌子上的车钥匙塞进了自己的制服口袋里。 “我说在店里怎么没看见你呢,原来是早就跑这来吃早餐了啊!”店员们说完这话,才看见小朱对面的林一罗,毕竟不熟,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送上个客客气气的笑脸。 林一罗恰时起身,她非常和善地做出“请”的手势,示意两名店员坐在自己这桌,“我吃完了,你们是同事,坐一桌吃吧。”接着又对小朱道:“我去结账了,你慢慢吃。” 第8章 良弓藏(二) 小朱和同事目送林一罗去了收银台,见她扫码离开后,有同事问小朱:“是不是就是她啊?昨天死了老公的,那个住16号楼的?” 小朱点点头,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只能盯着自己碗里坨成一整块的馄饨。 “你俩咋认识的?她之前也老来超市找你。” 小朱皱皱眉,用来搪塞众人的借口是一致的,“她来超市买东西,要我给送,她给我跑腿费,我不是缺钱嘛,她和很多人一样,都想帮帮我。” 同事们倒是知道小朱急着赚钱,念叨着几句别太拼了大学生,年纪轻轻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之后就急着点餐吃饭,再没人去在意林一罗和小朱之间的微妙了。 3. 走出春妮早餐店的林一罗并没有回家。 她来到公交站,很快就等到了5路车,走上去投币后,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抬头看了眼贴在车窗上方的站点信息,到达付衡的单位还需要6站。 烟草公司并不会因为一个员工的死而停摆,哪怕对方是部门副主任。 当彭鸣和路杨来到烟草公司的大门时,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打卡上班,即便看到两位穿着警服的男女出现,谁也没有表现出诧异的神情。 路杨小声说了句:“烟草公司的工资高,但人情可挺冷漠啊。” 彭鸣面不改色地走在前头,低声道:“咱们是来查案的,不必在意无关的琐事。” “可这地方怎么连个电梯都没有?这么大一个公司,是咱们县城内唯一一个高收入的企业了,怎么也得投资建设一下内部环境啊。” 正说着,两个人已经爬到了4楼,有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已经站在缓步台上等候了。 她衣着得体,装扮不俗。蓬松的卷发散落在胸前,眉毛是纹的,有些过时的柳叶眉,鼻子也垫过了似的,精致得离奇,红唇左上角一颗小小的痣,倒显得有三分风情、七分温婉。 “两位一定是彭鸣彭警官与小路吧?”她依次握过两人的手,并微笑着侧身带路道:“周经理等候多时了,这边请。” 路杨凑近彭鸣,不满地嘟囔着:“她喊你就是彭警官,到我这就成了小路了,真够势利的。” 彭鸣嘘她一声,跟着女人走进了挂有“经理室”牌子的办公室。 刚一进门,身着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便从真皮椅上站起身,非常热情地握住彭鸣的手,表示自己实在是抽不开身,不能去警局里做笔录,反而是要两位登门来取证,实在是惭愧。 “周经理言重了,本来也应该是我们来你这调查案情。”彭鸣落座后,继续说,“昨天您在市里不方便赶回,今天能有时间就最好不过,大家都希望尽快结案。” 周广志叹一声,说了句是啊,然后坐回到了椅子上。他熟练地一抬手,吩咐站在门口的女人说:“徐主任,倒两杯茶。” 女人立刻笑盈盈地去取备好的茶水,周广志指了指她背影说:“我女主管,姓徐。” 他的语气颇为炫耀似的,就好像觉得自己有这样漂亮的女主管是件得意事。 可彭鸣全然不在乎这些,他关注的只有案情,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周经理,关于被害人付衡的事情,想必你也听闻了一些,我有必须要了解的细节——谢诚是否曾在竞选主任一职失败后曾扬言要杀了付衡?” 这问题实属直接,周广志的神色明显变了变,他战术性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随后才说:“还有这事吗?我倒是没听说。” 路杨虽然年轻,却也十分敏锐,她察觉到周广志是想把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便开口道:“周经理,我们在来之前已经调查过您公司里的个别工作人员了,他们的扣紧很一致,都表明谢诚曾经说过那句话。” 周广志笑了笑,那笑意显露出几分油滑,“真要是说过,那也一定是气话,他们都是年轻人嘛,又都上进,有竞争失败的情况很正常,但谁也不可能会为了这种小事就闹出人命,你们说对不对?” 彭鸣反问道:“看来周经理是从个人角度出发的了,您似乎相信谢诚是清白的。” 周广志立刻摆手道:“彭警官,我没有任何意思,发生这种事对我公司的影响已经很大了,县城就这么一丁点儿地盘的地方,这事儿很倒霉了。” “案子还在调查,我们是需要周经理来配合我们提供线索,这样才能尽快结案。”彭鸣用标准的官方说法继续道:“而您是单位的负责人,假设付衡和谢诚之间真有矛盾的话,您肯定也会知道个一二吧?” “不知道啊,我对整件事都毫不知情,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真是害苦我了。”周广志无奈地哀叹一声。 “难道他们两个就没有在竞选之前和你透露过什么吗?” “彭警官,你也是领导层的,肯定也明白管理级别不好做,名额有限,资源就这么多,现在都怕出事,我肯定也是主张公平竞争的,谁和我透露什么我都不会答应。” 彭鸣立刻追踪道:“是谁和你透露过?” 周广志犹豫了片刻,这次说道:“其实,是付衡。” 彭鸣蹙起眉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周广志说道:“他很看重这次的升职,毕竟也是到了分水岭的年纪,30出头,都想再进一步,他在民主考核之前曾经来和我商量过选票的事,想让我帮忙做做工作。” “既然如此,付衡的选票结果并非完全透明?” “不,他的确是被民意选中的。”周广志正色道:“他本来就是副主任,平时也团结同事,在单位的人缘、口碑都好,谢诚酗酒成性,家庭也不够幸福,和付衡是比不了的,群众的眼睛那么雪亮,这些都是考核的因素之一。” “付衡的口碑好……”彭鸣双手环胸,不得不说出:“那么,李虹这个人,您有印象吗?” 周广志摩挲着下巴,“是在我后勤部门工作的,徐主任负责那边。” 第9章 良弓藏(三) “关于李虹,您了解多少?” “员工的事情我很少多嘴去问,但出于我是她的上级,多多少少还是要关心她的生活情况。”周广志说:“我只清楚她前些年离婚了,那之后工作状态一直不太好,我为了照顾她,才把她调去后勤,工作量相对少一些。” 彭鸣问:“那她平时和单位同事的关系怎么样?” “她这个人性格有些特别,人长得漂亮,傲了些,自己家条件也挺好的,不合群,没听说谁和她关系特别好。”周广志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她和付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彭鸣解释道:“昨天晚上,她曾到付衡的妻子家中闹事,声称自己是付衡的情人,而付衡欠了她不少钱——”说到这,他看向路杨。 路杨接话说:“通过我的询问,她表明付衡欠了她足有三十万。” 周广志一头雾水,“这么多?”很快又觉得不可信,“不太可能吧,以付衡的家庭背景,他没必要和李虹借钱,就算借,也绝对是事出有因,虽说付衡现在意外死了,但也不至于会拖欠她钱不还,这其中有一定有什么误会。” 看得出周广志是非常相信付衡人品的,他口中的付衡确实是个优秀的属下,不管是从谢诚还是李虹做突破口,都不能撼动付衡在周广志眼中的人设,更别说让他提供出负面的线索了。 彭鸣忖度着他的态度,很快便提出:“我们能去付衡的办公室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周广志立刻拿起座机,他按了内线,喊来了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交代他道:“你带这两位警官去付主任的办公室。” 那个年轻人有些愕然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行动。 周广志有些不高兴地皱眉道:“怎么的?有什么问题?” 年轻人赶忙摇头,笑道:“没什么,经理,就是觉得今天挺巧。” “巧什么巧?” “刚才已经有人来去过付主任的办公室了。”年轻人说,“她特意来给付主任收拾遗物。” 彭鸣迅速站起身来,“刚才来的人是谁?” “付主任的爱人。”接着又困惑地看向周广志,“经理,不是你让我给她开门的么?我听见她给你打电话了啊。” 周广志又愤怒又茫然地站起身来,他斥责年轻人胡说,转头又对彭鸣义正言辞道:“彭警官,咱们一直都在这办公室的,你也看见了,根本没人给我打电话,我可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年轻人不懂周广志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他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整个人显得非常无措。 彭鸣不再与周广志多说,只是同那个年轻人道:“先带我们过去吧。” 年轻人连连应声,推门出去,打头在前。 4. “她整理东西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了,因为我和付主任是一个部门的,但办公室不在一起,我在隔壁,他的钥匙放在我这里一把了,周经理在付主任出事后也交代过我,要是需要打开他办公室的话,我就要负责这件事。”年轻人挠了挠头,“我的确听见她给周经理打了电话,不然我也不可能会给她开门的。” 彭鸣走进办公室,他观察着室内的布置,一张红木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体机电脑,椅子是普通的旋转椅,还是很低调的布艺款,连真皮的都没选用。 再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骏马图,图上配着“天道酬勤”的楷书,彭鸣凑近去查看印章,他听见身后的年轻人说道:“是咱们县内最有名的书法协会会长写的字,王宝森老师。” 彭鸣闻言,有些惊讶地转过头,“那位王老师轻易不写字送人的,我托人要了好久都没如愿。” “付主任的人脉好多呢,咱们单位也就他一个人拥有王宝森的字画。”年轻人说这话的语气,颇有些得意,可很快又感到遗憾道:“可惜了,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彭鸣又看了一眼面前悬挂的字画,稍微动了动,想要查看画的后面,但钉枪刺得深,字画很牢固,彭鸣只能作罢。、 路杨则是发现办公桌上的相框照片被取走了,她同那个年轻人示意道:“林女士带走的只有相框里的照片吗?” 年轻人回忆道:“她带走的不多,只说是比较重要的遗物,除了照片,还有付主任抽屉里的笔记本,再就是他放在档案盒里的荣誉证书。” 彭鸣的确发现柜子里少了一个档案盒,其他标签2021、2022和2023年的盒子都在,他问道:“她只带走了2024年的档案盒?” “对,因为付主任今年得了很多荣誉证书,她说要带回去做个念想。” “她还说什么了?” “再没什么特别的了,我看她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就没敢多问。”年轻人在这时斗胆问彭鸣道:“警察大哥,不会真的是谢诚杀的人吧?” 彭鸣回道:“案子还在调查中,谢诚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 年轻人却蹙眉道:“可是谢诚的老婆好像刚怀二胎,他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杀人呢?” 彭鸣一怔,追问道:“二胎?” “对,上个星期听谢诚说的,但前三个月不稳,他不让我往出说,也是闲聊时说漏嘴的,他还说他老婆嫌他工资低不肯生呢,但他一直想要个儿子,万一这胎是呢,他每天都很积极上进了,和之前的状态完全两个样儿。” 这一番话令彭鸣陷入了沉默,他眉头越发皱紧,接着,要路杨拍照了付衡的办公室,然后便告别了烟草公司决定离开。 听说他们要走了,周广志还特意从楼上下来送人,发现他们是开着警车来的,就要门卫把两箱土特产往后备箱里搬。 “就是个小小心意,不足挂齿,辛苦两位警官跑一趟,往后还得麻烦两位呢!”周广志满脸堆笑,极尽谄媚。 彭鸣并不与他撕扯,但也没有道谢,在把警车开出烟草公司后,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周广志离开了,才下车把后备箱的两箱土特产搬下来,敲了敲门卫的窗户,放在了门卫的门前后,才重新上车。 发动车子后,路杨同彭鸣说了句:“这个周广志给人的感觉太油滑了,谁也不打算得罪,他嘴里压根听不到真话。” “商人嘛,又是他的属下之间出了问题,他当然怕给自己惹麻烦。”彭鸣的手指敲了几下方向盘,他沉默了几秒,对路杨说:“你现在联系林一罗。” 路杨立刻拿出手机,问道:“彭队,是让她去警局还是?” 彭鸣犹豫一下,忽然问:“现在几点了?” “10点45。” “那就找个吃饭的地方吧,正好一起吃个午饭。” 路杨有点摸不准彭鸣的意思,可她的优点是不多嘴,选了一家有包厢的饭馆后,她联系了林一罗。 5. 不巧的是,店员负责的预订出现了乌龙,彭鸣常去的那家面馆的唯一一家包厢已经订出去了,等他和路杨到了之后才发现只有散台可坐。 店员很是愧疚地致歉,还说要额外赠送小食来做弥补。 路杨倒是觉得散台也无所谓,但林一罗等会儿来了的话,散台会不方便谈话。 正杵在门口时,林一罗已经推门进来了,她进两个人都站在收银台前,自然有些困惑。 而彭鸣和路杨下午还要回去警局上班,没有过多时间耽搁,就选了一个角落里的散台位置,并征求林一罗的同意。 “我都可以的,听二位的。”林一罗的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的笑容。 彭鸣就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林一罗循着他所示意的散台位置走去,路杨跟在她身后,三个人先后坐定,店员拿着菜单来点餐。 “他们家的羊杂面是招牌。”彭鸣推荐,但又很注重细节地问林一罗:“但女同志可能不喜欢羊肉的膻味儿吧?” 林一罗慢条斯理地回道:“我没什么忌口的食物,也从没觉得羊肉有异味儿,大家能吃的,我都能吃。” 这话听着很有意思,路杨觉得她在不动声色地反击彭鸣的“性别歧视”。 实际上,彭鸣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像林一罗这样讲究的女性不会对羊杂面感兴趣,毕竟,她戴着的手表是蓝气球,围巾是gi,羊绒大衣的牌子他没看见,但也应该价格不菲。 当他解释了自己的这种看法后,林一罗微笑道:“彭警官这么有品味,说明你也是个讲究人,既然讲究人都能吃羊杂面,我更是不会搞特殊了。” 于是,3碗羊杂面打底,彭鸣追加了一盘牛肉火勺,还有一盘凉拌小海兔。 等待的过程中,彭鸣也没有兜圈子,他巧妙地说起了自己邀请林一罗吃午餐的原因,“其实,我和路杨今天去了烟草公司,听说你是在我们之前去过的,离开的时间也都差前差后,我想,你肯定也还没吃午饭。” “多谢两位警官请我吃午饭。”林一罗全然不去提自己去过烟草公司的事情,“我这两天几乎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能有你们两位陪着我,我这顿一定能多吃些。”她的神色显露出几分落寞,眼角的憔悴也是用粉底厚厚地盖住的,她时不时地会用手掌遮掩口鼻来打哈欠。 彭鸣将一次性餐具打开后,先递给了林一罗,并问道:“听说付衡在单位里获得了许多荣誉证书吧?” 林一罗点点头,苦笑道:“都是一些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我宁愿他平庸无为,总好过被人嫉妒。” 彭鸣没有做声,路杨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道:林一罗这话好像在催促彭队结案似的。 毕竟嫌疑人已经确定是谢诚,彭鸣却还在寻找着更有力的线索来证明谢诚就是真凶,这个过程对于林一罗来说必定是极其漫长的。 短短一天一晚,如同一千零一夜。 羊杂面在这时被端了上来,浓重的羊膻气瞬间包裹住了林一罗,她微微蹙起眉头,视线落在面汤里漂浮起的羊油和羊血上。 彭鸣瞥她一眼,他没立刻去吃面,太烫了,而是同林一罗商量道:“关于你带走的他的档案,能让我查看么?” 林一罗缓缓地抬起眼,看向彭鸣。 “我没有别的意思。”彭鸣的语调很平和,“你身为被害人的家属,带走他的遗物是很正常的,警方没有干涉的权利,只不过,其中有一些线索只有警方才能够明晰。” “就只是一些个人荣誉证书和个人资料。”林一罗说,“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拿给你。” “方便的话,吃完午饭可以吗?” 林一罗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又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些对你们这样重要,我只想着自己了,而且我之所以这样急迫地去拿回他的遗物,是担心会被销毁——”说到这,她忽然噤声,迅速低下头去,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其实彭鸣已经感觉到林一罗在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带进她的棋盘上,彭鸣只是不懂——她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你为什么觉得他的档案会被销毁?”彭鸣认为,林一罗就是在等他问出这句话。 林一罗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她像是有难言之隐,忽然间惶恐地看向身后的玻璃窗。 彭鸣和路杨也随她的视线一并看去。 窗外并没有特别的光景,都是一些裹着羽绒服的行色匆匆之人。 林一罗转回头的时候,脸色仍旧十分难看,她的紧张不像是演的,彭鸣能看到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迹。 “付衡其实……他其实这次的竞选失败了。”林一罗的声音压得很低,她鼓足了勇气告诉彭鸣:“我之所以拿回他的档案,就是为了替他继续隐瞒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付衡在民意选举上动了手脚?” “不,不是他。”林一罗试图解释,“付衡是个很好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他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彭鸣似乎隐约地明白了什么,他试探性地问了句:“能请你仔细地和我说一说么?” 林一罗没有正面回应,她垂下眼,望着面前的羊杂面,只说了句:“面要凉了,吃饭吧。” 第10章 良弓藏(四) 6. 在林一罗的描述里,付衡是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他年轻,英俊,有学识,有文化,对待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见解。 从学生时代起,他一直担任着领导者的角色,高考时期的数学成绩是县内第一,名副其实的单科状元。到了大学里,他的样貌和品行更是令他如鱼得水,一直到大四都连任学生会主席的头衔,但凡是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都会赞不绝口,他最大的缺点—— “可能就是他的家庭了。” 这会儿已经结束了午饭,彭鸣和路杨又来到了林一罗的家里。 比起上一次的空旷,彭鸣发现林一罗事先点了香薰,再加上空调没关,客厅里暖洋洋的,令他觉得有了些活人的气味儿。 她好像早就料到他们会出现了。 这个念头在彭鸣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听见林一罗喊自己“彭警官”,便赶忙抬头回应她的视线。 她已经将付衡的档案盒拿了过来,盒子里装着的荣誉证书和个人资料表很多,其中就有竞选考核的民意选票空表。 彭鸣拿在手上,看见表格上面只打着日期,是付衡出事前的3天。 “也就是说,在20号当天就已经出了选票结果。”彭鸣喃喃自语。 路杨发现空表有三张,中间还夹着许多2寸证件照,底色不同,白的、蓝的红的都有,但红的所剩不多,只有一张,她说:“看来选20号当天,付衡的照片就已经贴在了选票结果表格上,拿走的红底子的。” “公示期一般是一周。”彭鸣发现了端倪,“还未公示就已经填写这种任免表格,连照片都上交了,这的确是不合规矩。” “我刚才说过了,付衡也是迫不得已。”林一罗在这时叹气道,“他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会有人不高兴。” “谁?” “我公公。”林一罗连说起这个称谓,都显露出了惧色。 7. 付大山这样的人物会做出何等勾当,彭鸣其实也是能猜出三分。 但像是能控制单位内部选举这种事,尤其是民意,多少还是有些困难的。 彭鸣斟酌着林一罗的话语,又想到她刚才说过付衡“唯一的缺点”,问道:“在你看来,付衡的人生是被控制的吗?” “是操控。”林一罗轻声纠正,她的眼里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语速极为缓慢,尽管细声细语,听上去却如窗外天寒地冻似的凛冽,“对于机器、物件和一些仪器来说,操控更为合适,因为不带有感情,只是为了完成个人的欲望与目的,是为了突出强权和自我意志。” “但付衡是付大山唯一的儿子啊。”彭鸣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失笑道:“怎么会像你说的这样残酷?” “血缘未必是挡箭牌。” 彭鸣放下手中的表格,“我也有女儿,我很清楚父亲对孩子的爱,等你有孩子的话就会清楚的。” 林一罗反问道:“彭警官的意思是,我没有孩子,就不懂人情了吗?” 彭鸣可没有这个意思,他觉得话题有些聊远了,不能被林一罗牵着鼻子走,试图回到正轨时,路杨忽然发现了档案盒里的照片。 “这照片上的男孩是你们的亲属吗?”路杨将照片抽出来,示意林一罗指认。 彭鸣也凑过去看,照片上只有男孩一个人,穿着运动短袖,球服号是13,他怀里捧着篮球,笑得格外开心,看上去大概7、8岁。 “是付衡的外甥。”林一罗顺势将那张照片接过来,她垂眼望着男孩的面容沉声道:“付衡很喜欢他,这是今年夏天时他亲自拍的照片,我想他会希望我把这张照片烧去给他的。” 彭鸣从林一罗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丝无奈和嫉妒,就好像付衡对外甥的重视引起了她的不满。 待路杨将档案里的一些个人资料部分拍下来后,二人起身离开。 临走时交代林一罗保持讯息畅通,等进了电梯,彭鸣对路杨说:“先去档案局,我要查看一下付衡的履历。” 出了小区,二人刚要上车,有几个小男孩结伴从彭鸣面前跑过,他们嬉笑疯闹,险些撞在彭鸣身上。 彭鸣盯着那几个男孩的背影出神,路杨喊他一声,他却没有理会。 直到看着其中一个男孩走进了小区对面的茶室,他才皱起了眉头。 “茶韵”。 彭鸣向前走了一步,他打量着茶室的牌子,很快就放下上车的念头,大步流星地朝着那茶室走去。 “彭队!”路杨连声喊着,她好不容易追赶上去,还没等发问,就见茶室的大门刚好打开,老板娘李美辰正捧着一盆茶渣子,她撞上彭鸣的视线,神色略显错愕。 男孩则是从她身后探出头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彭鸣。 8. 茶室里,一杯清茶被搁置在彭鸣的面前,他抬手拒绝道:“谢谢,但我不是来喝茶的——”他看一眼那个坐在角落里做功课的男孩,再转眼望着面前的李美辰问道:“那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李美辰回答道:“他是我儿子。” 彭鸣蹙眉道:“那么,他和付衡是什么关系?” 李美辰有些错愕地眨了几下眼睛,实话实说道:“付衡和我前夫有些远亲,他总说我儿子是他外甥,但实际上根本没什么血缘关系。” “你在上次做笔录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说明这件事?” 李美辰很无辜地说:“你们也没有人问我啊,这种事也要回答?这是私人生活,我儿子和他的死又没关系!” 她的声音有些大,引起了孩子的注意。 李美辰立刻转头安抚他一句:“没事,你做你的作业,别偷听大人谈话。” 男孩乖顺地低下头去。 李美辰重新回过脸,她像是不明白彭鸣和路杨来到茶室的意图,“两位就是来问这件事的吗?” “李女士,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付衡这孩子没有血缘关系,他是不会把孩子的照片珍藏这的。”彭鸣认定李美辰没有说实话,“不要试图蒙混警方,你要把自己知情的一切都如实道明。” 第11章 良弓藏(五) 李美辰看了看彭鸣,又看了看路杨,她觉得这两个人是联合起来咄咄逼人的,立即就委屈起来,但又不想被自己儿子听见这边的谈话,她忽然转头命令儿子说:“去里屋写作业,把门关上写!” 男孩一脸茫然,但也不敢耽搁,迅速收拾好了作业本朝里面的房间跑去。 只听“咔嚓”一声响,李美辰探头看了一眼,确定房间锁好之后,她才重新面向彭鸣和路杨抱怨起来:“我就是一个开茶室的,本本分分做我自己的生意,有什么是需要蒙混你们警方的?再说了,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别的事情是我认为没必要说的,我也有我自己的隐私!” 彭鸣指出道:“你隐瞒了自己和付衡之间的远亲关系——” “那是我前夫和他有远亲关系,关我什么事?”李美辰的个头较小,样貌温柔,但发起火来也不是好惹的,她有理有据地推脱道:“如果不是因为付衡死了,你们也就不会调查到我的茶室,我更不必和你们交代我离婚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光彩的,我需要主动和你们汇报吗?” 彭鸣沉默地凝视着李美辰。 她将双手环在胸前,与第一次相见时的温和态度相比,这一次才仿佛是她的真实性情,“彭警官,我就是个做小本买卖的,你与其盯着我,还不如去调查付衡的老爸呢,他只手遮天,可比我这种人物厉害多了。” 路杨有些不满她的语气,忽地站起身来,“李女士,我们是来调查案子的,还请你端正态度来配合。” “我已经尽我所能地配合你们了。”李美辰扬起下颚,“是你们今天盯上我儿子找上门,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就算我儿子真的是付衡的外甥又怎样呢,和付衡被杀死有关联吗?” 路杨被怼得哑口无言,她只觉得面前这个小个子女人像极了蛮不讲理的泼妇,根本没道理可言。 彭鸣也在这时站起身,他对李美辰颔首道:“你说得对,李女士,是我们冒犯了,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的生意。”说罢,他对路杨使了个眼色,示意离开。 路杨愤愤地看了一眼李美辰,在她理直气壮的注视下,路杨随着彭鸣走出了茶室。 一出了门,路杨便抱怨起李美辰的态度嚣张,竟敢这样对待执法办案的警察。 彭鸣却说:“其实,我早就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而且你不觉得整件事都显得很刻意么?” 路杨听不懂彭鸣的话。 “我们才刚刚从林一罗那里看到孩子的照片,这孩子就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而李美辰表现出的情绪激动像是早就料到我们会出现。”彭鸣觉得事情很混乱,他虽然能察觉到这种变化,却捋不清棋局的走向,心烦意乱间,他掏出了烟盒,几次打火,火苗都因瑟瑟寒风而落。 他只好站定,拢起手掌护住火苗。 这一次,星火才点燃了香烟。 北方的冬季寒冷、干涩,站在室外超过1分钟,都觉得鼻孔里的毛细血管要被冻裂了。 彭鸣这会儿能感觉到自己的鼻腔里有淡淡的血腥气,他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向自己夹着香烟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红。 “上车吧,彭队。”路杨也冷得缩起了肩头,“不是要去档案局嘛。” 彭鸣站着没动,路杨回头看向他。 “我记得,李美辰的前夫是个司机?”彭鸣眯起眼。 路杨冻得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是啊,前天在警局里做笔录的时候,咱们问婚姻情况时她说过自己的前夫是个司机。” 彭鸣这才缓缓地抬起脚,他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先去打开空调,接着改变了计划。 “先去罐头厂。” 路杨困惑地看着他:“哪个罐头厂?” “红河镇的那个。”彭鸣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道:“她说过,她前夫目前是在那里的罐头厂做司机。” 9. 当门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林一罗打开了房门。 出现在门外的是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女子。 林一罗依靠在门旁,她双手环在胸前,眼神轻蔑地打量了一番李美辰,嗤笑道:“你这身行头是做什么,做特工?” 李美辰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口罩下面的声音显得支吾不清:“你一眼就能认出我?” “认不出才怪。”林一罗侧过身,示意她进来。 李美辰一进屋就摘掉了帽子和口罩,她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迫不及待地告诉林一罗:“他们刚刚才从我茶室离开,那个姓彭的警官一进来就盯着航航看,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特别敏锐。” 林一罗不急着回复她,只是走进厨房,拿起玻璃水壶倒一杯热水。 李美辰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如同表忠心一般地说道:“我都是按照你告诉我的去做的,包括让航航特意中午回来茶室这件事,要不然,他中午是可以在学校教室里午睡的。” 林一罗仰头喝下半杯热水,剩下的半杯在手里晃了晃,转手递给了李美辰。 李美辰全然不介意那是她喝剩的水,立马接了过来,还迅速喝了一口,并对林一罗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林一罗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轻蔑,她绕着李美辰审视一番,冷漠地问道:“你这话说得真有趣,好像为了我而牺牲了你儿子的午睡是件要让我感谢你的事。” 李美辰讪笑道:“我怎么会有那个意思呢?小孩子嘛,就算一天不睡也不要紧,他身体又那么好,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心疼他的。” 林一罗不在意她是否违心,站定在她面前后,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道:“你这几天不要去见你前夫。” 李美辰困惑的“嗯?”了一声。 林一罗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在警告她:“不要妄想破坏棋局,不要插手我决定好的事情,更不要动你的恻隐之心,你救不了他,他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李美辰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但她很快就展露笑颜,向林一罗保证道:“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要我怎样都行。” 第12章 瞒天过海(一) 1. 23日下午2点20分。 尾号270的警车停在了红河镇山里红罐头厂的大门前。 门卫很严格,就算是警车也不能进入院内,这是为了工人们的安全着想。 彭鸣与罐头厂的***素不相识,从门卫那里要来了电话号码后一直拨打不通,而没有***的准许,不同情面的门卫愣是不能放彭鸣他们进去厂内。 “就算你们是警察也不能不按规矩办事啊,我是负责看门的,真把你们放进去了,出问题了算谁的?”门卫振振有词,“我可以让你们在我这小屋子里暖和暖和,但要是想见人啊,得厂长通知我,我才能放人,不然,你们就等着要见的人下班出现吧,咱都互相体谅。” 路杨不得不夸赞门卫:“要是全天下的工作人员都能像您这样认真,各大单位的安全隐患可能会杜绝在萌芽了。” “小姑娘也不用给我这老头戴高帽,咱就是赚点工资养家糊口的,问题别出在咱手上就行。”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彭鸣觉得也只能等下去,但他没有见过对方的模样,必须要和门卫确认道:“你们这里的司机有几个?” “两个。” “年龄都不相上下吗?” “有一个年轻的,三十来岁。” 彭鸣立刻说:“等这个司机出来时,请您帮我留意他,我要找的人就是他。” “姜南?”门卫眨了眨眼,非常好奇地问道:“他出啥事儿了?警察找他干啥?他犯事儿了?” 彭鸣笑着摇摇头,“不,我只是需要和他了解一些必要的情况。” 说话间,厂楼里有人朝大门口这边走了过来,门卫眼尖,指着那人喊道:“姜南!他就是,我给你们喊他!”说罢就推开窗户,扯着嗓门唤道:“小姜!过来,有人找你!” 被唤作姜南的男子身形高大,他留着半长发,半扎在脑后,手里掐着半支烟,眯着眼睛朝门卫的窗子里打量。零下30度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咖啡色的皮夹克和黑色的羊绒衫,皮靴的底子很厚,显得他整个人更加壮硕了。 他推门走进来,挑眉问门卫:“啥事儿崔叔?” “来来,警察同志。”门卫示意道:“他就是姜南。” 彭鸣向姜南伸出手:“你好,彭鸣,县公安局。” 姜南狐疑地回握他的手,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也和路杨握手示意后,听见彭鸣问他:“你曾与李美辰是夫妻关系,对吗?” “怎么了?”姜南皱着眉,表情充满警惕。 看来,没有找错人。 彭鸣说:“我们最近负责调查一起谋杀案,需要你来提供线索——烟草公司的付衡,你应该了解吧?” 姜南的神色明显变了变。 “他生前涉嫌非法小额贷款,资金链上出现过你的名字,方便的话,我们借一步说话。” 这一次,不仅是姜南,连路杨看向彭鸣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震惊。 2. 其实,在李虹当晚大闹林一罗家中之后,彭鸣就独自回到警局里加班调查,他调出了李虹在派出所备案的个人资料,又联系社区问出了李虹如今的家庭住址,也通过人脉在当晚明晰了李虹的银行信用度情况。 同样的,付衡的这些情况也被彭鸣了解并掌握。 而通过调查,李虹在三大银行的信用额度已被列入“黑户”,从朋友的口中能够得知,黑户的定义比较宽泛,但一般来说,是信用卡或贷款逾期欠款未还,不良记录体现在了征信报告上。 连续三个月逾期或是累计六个月逾期,就已经会被银行列入黑户名单。 李虹被列入黑户刚好是三个月前,也就是说,如果付衡没有死,她就不会成为黑户,资金链也就不会断掉。 她因为付衡被害而无法还上贷款,这使得她怒火中烧,才会冲到林一罗面前示威,其根本目的,是为了要钱、还款。 “付衡生前和李虹共同参与小额贷款,其中也有涉嫌诈骗的嫌疑,而从他遗物里搜寻到一些相关人士的名单,你的名字很靠前。”彭鸣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上去十足威慑,他怀里抱着警帽,姿势较为放松,与对面正襟危坐的姜南形成了鲜明对比。 门卫的小屋子里开着的是小太阳电暖风,调到的是最高档,令姜南热得连薄薄一层的皮夹克都脱了下来。他挽起羊绒衫的袖子,露出的是左腕佩戴着的名贵手表。 彭鸣觉得这块表的款式有些眼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姜南扯了扯毛衫的高领,反手抹掉额头上的细汗,下三白的眼睛里自带着轻蔑,“我以为你找我是为了我前妻的那些破烂事,要是无中生有这些的话,我可不奉陪了。” 门卫这会儿不在屋子里,因为意识到要谈的内容不是什么好事,门卫很自觉地站在门外等候,而姜南担心他会把今天这事儿添枝加叶地在厂里传播开来,就急着要走。 “你不必担心袒露事实会给你的前妻造成负面影响。”彭鸣提高了音量。 姜南猛地停住脚。 彭鸣的手指轻轻地敲打了几下警帽,很快,指腹游走在帽檐边缘,他扔出鱼饵:“她和姜航都不知道你在做的勾当,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警方也不会紧抓着你的过往不放。” 姜南握紧了双拳,他回过身形,紧抿的嘴唇显露出怒意。 彭鸣缓下声音:“毕竟你和付衡是远亲,这种事情发生在亲属之间是很常见的,擅长诈骗的人决不是初犯,他们能言善道,普通人很难分得清其中虚实。” 路杨紧紧地盯住彭鸣,她总觉得他在引导姜南走进设下的局。 可警察是不能引导任何人做出违背自我意志的口供的,路杨忽然很担心这起案子的走向。 彭队有他自己想要的真相。路杨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别以为付衡的死和我有关,也不用套我的话,我们是远亲不假,但根本没那么亲。”姜南像是懒得和彭鸣废话似的,“你与其来问我,不如去问李美辰,她比我知道的可多得多!” 第13章 瞒天过海(二) 最后那一句话充满了阴阳怪气,明显是在讽刺。 彭鸣仿佛看到了狐狸尾巴在地上缓缓拖行,他试探般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前妻与付衡之间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一说到这个,姜南可就来劲儿了,他回过身,再不急着走,而是以一种很得意的语气说道:“我那个前任老婆可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了,付衡也不是,俗话说的话,鱼找鱼虾找虾,不管是猪狗还是牛马,咋都是要物以类聚,你们与其来调查我,还不如盯准了她,她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彭鸣问道:“怎么,她也和你一样都在付衡的资金链上么?” 姜南嗤笑一声,“警察同志,可别把我与她相提并论,我那顶多就是给付衡点儿面子,配合他创创业,但我前妻就不同了,他和我老板家的儿子可都是实打实的倾囊相助。” 意外的线索得以收获。 彭鸣眼神中闪过一丝凛冽:“你老板家的儿子——姓宋?” 姜南唇边的笑意更深:“你很了解嘛,警察同志,事先做好功课了吧?我可什么都没告诉你,我还得继续在这厂子上班呢,你别害我丢了工作。” 但事实证明,彭鸣从姜南嘴里得到的已经足够多。 他站起身来,对姜南点头道:“谢谢你的配合,有需要的话,我会再联络你。” 等到从罐头厂离开后,路杨一脸茫然地跟着彭鸣坐上警车,她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问:“彭队,你什么时候知道付衡涉嫌非法小额贷款的?” “我不知道。” 路杨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彭鸣将启动车子的同时说:“我只是在李虹出现后的当晚调查了一些相关情况,但手上的线索有限,得到的反馈也很少,所以我只能试着从对方嘴里诈出细节。” 路杨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根本就不确定付衡是否涉及非法行为,完全是为了从李美辰的前夫那里诈取蛛丝马迹。” 事实证明,彭鸣成功了。 “我们目前得到了更宽泛的线索。”彭鸣盯着前方的柏油路,路面结冰了,必须小心行驶,他丝毫不敢大意,可眼神里却亮起了光,“付衡死前曾与罐头厂厂长的儿子有过资金上的来往,就说明数额绝不会小。” 路杨品味着彭鸣的话,她缓缓地点头道:“这些事我们此前都不清楚,是通过李虹的出现才找到了这些痕迹,而且真的有问题的话,就说明杀死付衡的凶手的确另有其人。” 彭鸣沉下眼,他已经有80%确信谢诚是遭人陷害。 但眼下还是需要更多的证据。 尤其是他非常疑惑,绕出这么大的圈子,真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正疑惑着,彭鸣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就接通电话,那边传出的是哭诉声,“彭、彭警官吗?是我,林一罗,我要报警——” 3. 对于彭鸣来说,这无疑是异常忙碌的一天。 从红河镇回到县内已经是下午4点整,他与路杨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林一罗的小区,乘坐电梯到了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刚一靠近,就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咒骂。 “你|他|妈|的|跑去都周广志都说了什么?他今天中午特意打电话给我,还劝我不要太在意付衡生前的事情,让我看开!又说你今天去了他们单位把付衡的遗物都带走了,把你夸奖得天花乱坠,肯定是你和他说了有的没有的!” 付大山气势汹汹地挽着袖子,他的金表在昏暗的客厅里闪着灿灿金光,大手一挥,粗鲁地指着林一罗痛骂—— “妈的,你他妈别以为谁都和付衡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他就算现在死了,你也休想得到一分钱,只要我付大山还活一天,我们老付家的家产就不可能改姓林!” 紧接着,就是摔碎物件的声响,“噼里啪啦”的巨响伴随着林一罗的尖叫声响彻楼梯间,彭鸣和路杨急匆匆地推门而入,眼见付大山有抡起拳头的架势,路杨先彭鸣一步冲上前去,出手利落,一把按住付大山的肩头将这壮硕的老汉压去了墙壁上:“别动!” 付大山做梦也没想到像路杨这样纤瘦的姑娘会制伏他这样的大块头,以至于自己的手臂被她掰得“嘎吱嘎吱”响,他只能夸张地叫痛,引得彭鸣出面解决道:“路杨,放手。” 路杨愤愤不平道:“不能放,他刚才要打人!” “冤枉啊,我一个老头子,上哪打谁啊!真冤枉啊!”付大山哀声喊叫,根本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路杨气不过地加大了手上力道,付大山更为夸张地惨叫起来,彭鸣一把按住路杨的手,“听我的,不要闹事。” “警察同志快放手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我血压高,心脏也不好!” 路杨怒气冲冲地甩开付大山,付大山连声哎呦着坐去沙发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去掏裤子口袋里的药瓶,装模作样的架势倒是一流。 林一罗趁着这个功夫从地上站起了身,她用手掌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强颜欢笑地看向彭鸣,并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在同他使眼色。 彭鸣猜想她是害怕被付大山发现是她报的警,再看向客厅的地面上一片狼藉,她大概是没少吃亏,而付大山见外人来了,还是警察,自然要换上他的面具脸孔,演戏一般地吃了颗救心丹,抚着胸膛哀声低呼,直到彭鸣说出“付先生,付衡的案子有了新进展”的时候,他猛地坐直了身形。 “我们联系到了付衡生前的一些知情人。”彭鸣走到付大山的对面坐下来,“从他们提供的线索中得知,付衡生前涉及过非法贷款,真凶很有可能另有他人。” 付大山几乎是瞬间就否决道:“不可能,我儿子不可能做违法的事!” “付先生如果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联络付衡的情人,她应该会和你说明一切。” 第14章 瞒天过海(三) “什么情人?”付大山变了脸色,他紧皱起眉头,“小彭,凡事要讲证据,你是做警察的,是为人民服务的,可不能乱说话!” 彭鸣看向路杨,路杨心领神会地拿出手机,李虹大闹的那晚在当时就被录下了视频,她大喊着自己是付衡情人的画面呈现在付大山面前,这令他像是见了鬼一样地跳起来,呵斥道:“污蔑!这纯纯污蔑!” 站在彭鸣身边的林一罗抬起眼,以一种蔑视的眼神注视着付大山。 他正大言不惭道:“我儿子,呵,那可是县城中年轻有为的佼佼者!谁不知道付衡是我付大山的儿子,我们爷俩儿都是行得正坐得端,黄|赌|嫖|那些事下辈子都不可能和俺们沾边儿!”接着,又指向路杨手里的视频,“这女人无非是想来讹人的,反正人也死了,她说的是真是假谁能知道?付衡还能死而复生和她理论吗?能让男人在死后还背一身腥,都是家里的这个无能!” 矛头再度指向了林一罗,她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惶恐,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几步。 付大山咬牙切齿地瞪着林一罗,他最见不得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要是做老婆的知冷知热,男人怎么可能死得不明不白?总盯着我儿子的那些钱,恨不得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全部都给吞入自己腰包,这样的蛇蝎女人简直问题最大!” 林一罗的眼眶立刻就红了,她手指颤抖地捂向口鼻,如同下意识的动作。 在场的彭鸣与路杨也是非常自然地对她产生了同情。 尤其是路杨,脸上写满了“这女人都够可怜的了,老公才死,小三来闹,公公又要家暴,麻绳专挑细处拧是吧”的打抱不平。 林一罗也颇为真诚地同付大山解释道:“爸,我知道你痛苦,可我的心里也不可能会比你好受……付衡出了事,我比谁都要难过,可终究是死者为大,他生前的事情就不要再去追究了,我不想他单位的同事要一直在背后议论他的种种……” 话到此处,她哭出声来,极其痛苦地看向彭鸣,恳求道:“彭警官,也请你们不要再抓着付衡的过去不放了,不管他做错过什么,我都相信那不是他本意,请让他安息吧!” 这话听上去可不算舒服,彭鸣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背,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一罗又对付大山说道:“爸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去付衡的公司了,我这次该拿的都已经拿了回来,就算是他们经理要来家中慰问,我也会避而不见,除非他们一定要送花篮来参加付衡的葬礼……那位周经理说了,会让付衡体面的入葬,他会送百合和黄玫瑰,都是付衡生前最喜欢的花,还会帮着爸来安排宾客的……” 她像是在故意激怒付大山。 4. 彭鸣下意识地去打量付大山的神色,果然,他铁青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上前几步,但很快就停下了脚。 付大山当然不会第二次上当。 他很清楚林一罗这种软塌塌的挑衅是为了陷他于不义,他不会被她耍弄,只因这两名警察在场。 付大山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很快就换上了意味不明的笑脸,看了看彭鸣,又看了看路杨,点头示意道:“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陪两位了,再会。”他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从额前打出个老派的敬礼手势,就好像他还把自己当作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年纪。 待到他拿起外套走出了门去,林一罗才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她像是瘪了气的软皮球,已经毫无生命力。 路杨刚想上前去扶起她,却听到彭鸣那没有丝毫感情温度的问话声:“付太太,不,是林女士,你报警的目的就是让我来看这一出莫名其妙的戏目吗?” 林一罗茫然地抬起头。 彭鸣面不改色地望着她:“如果你选择相信警方,就应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毫不隐瞒地告诉我,而不是把警察耍得团团转,你太不真诚了。” 林一罗连连摇头道:“彭警官,我没有……” “没有什么?”彭鸣眯起眼,语气也变得不留情面,“没有故意将我引去那间茶室,还是没有让我替你去找到罐头厂的线索?” 林一罗表现出的困惑十分真实,她试探地问道:“罐头厂?那里有什么线索?是和付衡的死有关的吗?” 彭鸣狐疑地蹙紧了眉头。 他心绪很复杂,既怀疑林一罗不够真诚,又找不出她表情中的疑点。 难道她真的一无所知? 可在他出现之前,房门是虚掩着的,而她当时与付大山之间的对话也仿佛刚刚开始,好像一切都是在等着彭鸣到来,林一罗的算计可以用精准二字来形容。 然而,此时此刻的林一罗却是一脸的无辜,她仍在恳求彭鸣:“彭警官,请你告诉我新的线索,也许……也许我可以帮上你的忙,你一定要相信我!” 彭鸣并不相信林一罗。 但他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桩普通的谋杀案。 他必须在鱼钩上系好香嫩可口的鲜肉,为的是吸引到更大的鲨鱼浮出水面。 “红河镇罐头厂宋厂长的儿子和付衡是旧相识这件事,你清楚吗?”彭鸣抛出了他的鱼饵。 林一罗握紧了双拳,她知道彭鸣在此刻恨不得拿着显微镜来观察她的神情变化,她要表现出的是疑惑与惊愕,并轻声、缓慢地回答道:“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付衡的朋友里并没有姓宋的人。” 彭鸣盯着林一罗看了一会儿,问道:“你确定吗?” “我很确定。” 彭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客厅里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静可闻针。 电子门铃的音乐声在这时响起。 吓得林一罗打了个寒战。 第15章 瞒天过海(四) 5. 在“雨中曲”的音乐里,林一罗略显慌张地站起身,她似询问般地看向彭鸣,在征求他自己是否可以开门。 彭鸣当然做出“请便”的表情。 林一罗是个很注意仪表的人,她在去开门之前还迅速地照了眼地毯旁的穿衣镜,确定得体后,才去握住了门把手。 彭鸣发现她没有去看电子可视器,也不知道她是因为家里有人在才放松大意,还是平时就没有这种安全防范的习惯。 房门缓缓地敞开,走廊里的声控灯被对方的跺脚声唤醒,昏黄的光线下,出现的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子。 林一罗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问了句:“程队长?” 程宿瞬间浮现出的是一抹谄媚的笑容,可当他的眼神越过林一罗,看到客厅里站着的彭鸣与路杨后,他的笑容霎时褪去,神色显露出局促与拘谨。 “有事吗?”林一罗客气地问。 程宿咳嗽几声,像是在清嗓子,他说:“有居民反映你们家一直有人吵个不停,物业派我来看看情况。” 林一路露出了极为歉意的神色,路杨在这时走上前来说:“没事了,你回去吧,这有我们警察呢。” 程宿便同彭鸣与路杨点头示意,哈腰的动作很熟练,“都惊动警察了啊,这16号楼的业主也真是不讲究,都是邻居住着的,咋能动不动就报警呢。” 彭鸣盯着程宿躲躲闪闪的眼神,他总是刻意表现出他的油滑,但用力过度,反而显得人品不端。 程宿也不再多说,留下一句“没事了就行,那我回去交差了”便关门离开了。 林一罗转身回到客厅时,彭鸣问她:“你们走廊的监控修好了吗?” “我不清楚。”林一罗摇摇头。 彭鸣又问:“这个保安经常会像这样挨家挨户地敲门吗?” 林一罗想了想,“好像每隔一个星期他就会巡楼,是个非常认真工作的人。” 既然这么认真工作,怎么还会弄丢了事发当晚的监控视频? 彭鸣觉得此事极为古怪的时候,林一罗忽然唤了他一声,“彭警官。” “什么事?”彭鸣看向她。 “你刚才说付衡认识的那位姓宋的朋友,他真的是姓宋吗?” 彭鸣不明白林一罗的意思。 她犹疑着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似的,“我不太确信……但我知道付衡出事的前一天曾经去见过一位老朋友,当时很晚了,我问起过对方是谁,他只说是学生时代就相识的人。”说到这,林一罗顿了顿,接着才说:“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不是姓宋。” “你见过对方?” “我没见过,付衡和那个人很少联络,只有出事的前一天才提起过那个人,我记得……应该是姓冯。听付衡说,他们是大学时的校友。” 彭鸣记下了林一罗的这一番话,他似乎已经有了打算。 而林一罗打量着他此刻的神色,唇边牵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知道,彭鸣会按照她的推波助澜去寻找每一个细小的线索,从他开始怀疑谢诚不是真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走在了林一罗的棋盘上。 黑子落,白子移。 步步,为营。 6. 当晚午夜12点20分,彭鸣还泡在办公室里整理案情。 他把付衡被害当天直到尸体被发现的所有过程、死因和嫌疑人被抓的节点都重新复盘。 付衡是在20日上午10点失踪的。 而早上8点左右,与他产生过短暂接触的人分别是他的妻子林一罗、同进电梯的邻居郭宇泽,他还去了地下车库,取了自己的车,路过金龙超市前停了下来,去选了一罐红牛。 那天收款的人是店员小朱。 是10点之前见过付衡的第三个人。 据烟草公司的员工描述,付衡当天没有出现在单位,11点的时候,他打来电话推迟了原本他要召开的部门会议,而那次的会议,内容是重新划票选举主任。 见会议召开不成,谢诚一气之下离开,比下午时间提早了20分钟。并且下午没有再上班,他买了酒,回家借酒消愁。 下午2点,付衡走进了茶韵,茶室门口的监控拍下了这个画面。 李美辰说,为了尊重顾客,她的茶室包厢里没有安装监控,只有大门外、收银台前有。 可这两个监控都没有拍下付衡离开的画面。 “他那天是从后门走的。”李美辰的笔录显示:“很多客人喜欢从我茶室的后门离开,我两个月前新买了一条小狗,养在后门的笼子里,是条罗威纳,叫阿宝。” 这也就是付衡身上检测出狗的毛发的原因。 李美辰没有撒谎。 当天夜里,付衡没有回家,林一罗联系不上他,又不敢贸然报警,她替陈钰照顾孩子的同时,也得到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隔天11点50分,交警在谢诚的雅阁车后备箱里发现了付衡的尸体。 尸检报告显示付衡的死因为心脏骤停,脖子上的勒痕与车子里的绳索如同障眼法,是凶手扔出的迷雾弹。 “绳子缠绕在死者脖颈之前,死者就已经死了。”法医给出的鉴定结果是:“但间隔时间非常短暂,也许是凶手想要制造出死者是死于窒息的假象,可不能保证死者是不是因凶手的恐吓、殴打造成的心脏骤停,因为死者腿上的旧伤上面覆盖着新的刀伤,很明显在死之前曾与凶手发生过争执。” 付衡的左腿上的确有旧伤,但结疤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了,彭鸣曾询问过林一罗关于这道伤疤的事情,林一罗表示自己不知道,那是她与付衡认识之前的伤疤,付衡不肯说。 倘若真正的死因与脖子上的勒痕是两码事的话——彭鸣坚信凶手决不是一个人。 而眼前摆放着的都是付衡的档案资料,厚厚一沓,彭鸣企图从中找出他想要的答案。 无论是少年时期、成年时期还是青年时期,付衡档案上的证件照都是板板正正的模板式二寸照,红底,白衬衫,干净的笑容,整洁的仪表,是那种人群中吸引视线的核心人物。 以至于他的小学、中学、高中乃至于大学和读研时期的毕业照都在彭鸣的手上。 第16章 瞒天过海(五) 虽然办公室的彩印机坏了,这个时间,彭鸣只能打印出黑白的照片来做比对,毕竟年头有些久远,照片在电脑上的分辨率不够清晰。 彭鸣发现付衡的个子一直很高,拍毕业照几乎都是站在最后一排的中间,唯独大学和研究生的照片是在第三排的c位,他的笑容一丝不苟,像是对着镜子练习过很久很久的产物。 彭鸣在照片的名字里寻找着姓“宋”的人,的确如林一罗所说,付衡的同学里姓宋的极为罕见,中学里有一个,又是女生,不可能会是厂长的儿子了。 但是姓冯的在研究生的照片里有一个。 彭鸣比对之后,找到了这个“冯宋烁”,他站在付衡的身后,眼神含笑,个头比身旁的人都要高出一些,肩膀很宽,脸却很小,乍一看上去比付衡还要漂亮。 彭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他只是觉得无论是付衡,还是这个叫做冯宋烁的,都长得油头粉面,是学生时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就会让女生疯狂迷恋的类型。 “冯……姓冯。”彭鸣摩挲着下巴,他揣摩着这个姓氏,林一罗曾说过付衡出事的前一天是去会面姓“冯”的老友。 有趣的是,这人的名字里也有“宋”的姓氏。 “你们两个的关系应该很好吧。”彭鸣打量着付衡与冯宋烁在照片里的短袖,同款的拉夫劳伦,一个是白色,一个是藏蓝色,连领口处的细小条纹都一模一样。 7. 拉夫劳伦的衬衫被整烫机处理得没有丝毫褶皱。 林一罗正系着衬衫的纽扣,裸粉色的指甲轻轻碰触着领口,她对着镜子欣赏着身上的这件男士衬衫,嘴角上扬,冷笑道:“也就品味还不赖了。” 她拢了拢海藻般蓬松的卷发,转头看向衣帽间的柜子,里面挂着数不清的不同色系的衬衫,都是付衡生前的收藏品,其中有两件是林一罗送给他的,他只喜欢这个牌子,总说只有这个马标才能配得上他。 “衣服和人一样,都得是好马,用着才方便。”他用这话评价过林一罗,眼神里的玩味令林一罗刻骨铭心。 可眼下说这话的人再也用不上他的这些“好马”了。 林一罗觉得十分讽刺,她又挑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藏蓝衬衫搭配的毛线裙也是黑色的,就连口红也只是象征性地涂了豆沙色,是为了让一切色调都黯淡无光。 毕竟,今天是付衡的葬礼。 是林一罗为她的丈夫举办的葬礼。 邀请函是在昨天上午就发出去的,受邀前来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是烟草公司的人。 但林一罗觉得,肯定会有闻讯而来的“不速之客”,她不知道自己的鱼饵是否能引出大鱼,但鉴于“付衡死了”这件事是个开端,接下来必然会有无数个漏洞被她发现,被彭鸣发现,又或者是,自行引爆。 时间是凌晨5点,作为未亡人,林一罗是最早出现在殡仪馆的。 负责与她交接的一直都是副馆长,是位干练的中年女子,她按照林一罗的交代布置了灵堂,付衡的遗照选用了最大的相框,确保宾客一进来就能看到付衡那张黑白的人脸特写。 林一罗很满意,她认为这种冲击力会很震撼,尤其是,对付那种总是和她对着干的恶徒。 而她希望的,总不会令她失望。 当受邀参加葬礼的宾客逐一到场时,付大山和他的几个手下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林一罗那会儿正在感谢周广志的到来,有他出现,烟草公司的中层也全都到场了,可谓是给足了未亡人颜面。 当周广志的手轻轻地搭在林一罗的肩头时,她意识到这个油腻的老东西没安好心,也许是做贼心虚,付大山大喊一声吼,他吓得立即缩回了手掌。 林一罗缓缓地侧过眼,看向了挡在灵堂门口的恶徒。 8. 付大山做梦也没有想过今天会是付衡的葬礼。 现在是付衡被害的第三天,满打满算都不够72个小时,真凶还没有找出,案子也没有结,他是要求把人放在殡仪馆的冷柜里的,直到警方找出凶手之前,谁也不能动付衡一下。 可偏偏没人理会他的要求。 林一罗更是敢私自背着他为付衡操办起了葬礼。 有知情人将电话打到付大山那里时,他还在睡梦中,妻子杨小凤抱怨着是哪个要死的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付大山也骂骂咧咧地接通电话,听了几句后就全无睡意,整个人几乎是鲤鱼打挺般地从床上跳起来的,他一边咒骂一边去穿衣服,根本来不及同杨小凤解释,人已经冲出了家门。 整个黑压压的灵堂里,只有付大山穿着亮黄色的西装。 有宾客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他不得体的装束,周广志走进那些宾客中间,挤眉弄眼地咕哝道:“别说了,小心被他听到,那可是付大山,付衡他爸。” “爸。”林一罗见付大山来了,立刻迎上前去。 她是以笑脸相待的,可笑意吟吟的模样却彻底激怒了付大山。 他明知她是故意的,更明知受邀而来的宾客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可他真的要气炸了,开车来的路上,他已经骂了无数次,刚一进灵堂,又看见付衡的遗照像展览板一样摆在门口,黑白的笑容,停滞的生命,像是在嘲笑他付大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 他风光了半辈子啊,如今功成名就了,却连唯一的宝贝儿子都保护不了! 付衡是他心尖尖上的肉,死得不明不白,姓林的|骚|货又背着他要把付衡火化,他付大山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这会儿见到林一罗,付大山到底是爆发一般地抡起手掌,打在了她的脸颊上。 “啪”的一声,再伴随着“咣当”的巨响,林一罗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付衡的那张巨幅遗照上。即便她耳朵嗡鸣,可她仍旧保持着理智,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全部都压在那相框上面,顺势一倒,照片上头的玻璃摔碎在地,稀里哗啦的玻璃碎片盛放在她身下,像一朵长满了利刺的地狱之花。 第17章 瞒天过海(六) 灵堂里有宾客尖叫起来,也有宾客关切地扶起林一罗,并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伤口。 周广志带头的男性们都忙着去拦付大山,还好言相劝着“付老哥、付老哥,看我的面子,咱们家丑不外扬,有什么事等葬礼结束了再说”、“是啊,先好好送走了付衡,人不能一直放在冷柜里头冻着啊”。 “送什么送?”付大山与他们撕扯起来,“杀人凶手还没找到,我看谁他妈敢把付衡给火化!老子今天就守在这了,没老子同意,谁都别想动付衡!” 林一罗被付大山的吼叫声吓得全身一震,她的恐惧传递给了身旁搀扶着她的人,对方立即发现她的脖颈和左手虎口处正在流血,不禁惊呼出声。 林一罗后知后觉地皱起眉,伤口很深,这会儿血流不止,有人慌忙找来了一些纸巾来按压伤口,还有人已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付大山却还在指着林一罗的鼻子大骂,骂她遭了报应,连付衡也不愿意被她摆布了,精神失常的疯女人! “精神有病的可人不是我吧。”林一罗却忽然抬起头,她不卑不亢地望着付大山,掷地有声地抛出一句:“爸,这几天把付衡冻在冰柜里的人是你,不肯让他入土为安的还是你,我不忍心让他一直呆在冷冰冰的柜子里,你为什么总要来害付衡呢?” 此话一出,如惊天霹雳。 在场的众人都默契地停滞了三秒钟的呼吸,直到有人开始掏出手机拍摄起这现场画面后,付大山才发现事态有些失控。 他神色恍惚地看向众人,他们都在盯着他,那些眼神或惊恐、或同情、或嘲笑,手机的摄像头就像是在放大他的伤口,令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林一罗却以受害者的口吻来当众控诉着他:“你和付衡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好,要不是有我在中间为你们两个协调至今,你们恐怕都要做不成父子了,他总是要和我说起你如何虐待他的精神与意志,学生时代是,成年之后还是,你连他死了也还不放过吗?” “你、你闭嘴……”付大山的气焰开始渐灭,为他拉扯着宾客的手下也不安地打量起老板的表情。 林一罗步步紧逼地质问道:“付衡出事的前一天,你和他争吵过,你打了他,怕他会记恨你,才会在他生日第二天来我们家里找他,你口口声声喊着有人害了他,但你们争吵的时候,我可是亲耳听见你骂他的那句‘我迟早杀了你这个畜生’。” “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付大山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他的脖子青筋暴起,脸颊也憋得通红,而周遭人的视线似凌迟般的酷刑,他一把推开拦着自己的周广志,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余光飘忽不定地再次落在林一罗的身上,他很想掐死她、打死她,又或者是痛骂她一番。 可他现在不敢那样做,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他不得不退出灵堂,只能丢给林一罗一句:“我不同意你火化付衡,你要是敢违背我,有你好看!” 眼见付大山带着他的人走了,这闹剧算是告一段落。 救护车很快也停在了灵堂外,林一罗原本还在和宾客表示自己不要紧,但脖颈上流出的血已经染花了她藏蓝色的衬衫,众人扶着她上了车,医护人员紧急为她处理了伤口,在关上门的前一刻,林一罗看见了赶至的副馆长。 她歉意地对副馆长说了句:“不好意思啊,葬礼要取消了,我公公他——” “我明白。”副馆长点头示意,“我们是不会违背家属意愿的。” 林一罗再不多说,救护车的门缓缓关上,她瞬息万变的脸孔隐于暗寂。 9. 林一罗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时,已经是40分钟后的事情了。 她脖颈上的伤口很深,缝了针,覆上了纱布,左手的虎口也被同样消毒处理。 医生来到病房时她刚刚睡醒。 “感觉好些了吗?” 林一罗看了一眼还剩半袋子的营养液,回答道:“好多了。”又问道:“还需要消炎针吗?” “还有一袋药要给你用,但需要询问你的过敏史。” “我没有过敏药物。” 医生拿出收费单和责任书,“那让你的家属在这上面签个字吧,都是常规程序。” 林一罗本想打电话让陈钰来帮忙签字的,刚想开口和医生说等等,谁知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戴着黑色球帽的男人,他很熟络地靠近林一罗的病床,俯身关心道:“没什么事了吧?刚才在灵堂里可吓坏我了。” 林一罗狐疑地蹙起眉,她打量着帽檐下的那张脸孔,浓眉,桃花眼,无情无义的薄唇,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他刚才出现在灵堂了吗? 林一罗竟没有这份印象。 “要签字吗?”他起身的时候很自然地接过医生手里的单子,“我签就行,我是她朋友。” 林一罗没有阻拦,当医生拿着签完字的单子离开后,男人立即去关上了病房的门。 白寥寥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回过身形,对林一罗笑笑,长腿迈向她对面的空床坐下来,“你怎么这么盯着我?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热情?” 林一罗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低声问了句:“我们,认识吗?” 他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着拢住膝盖,挑眉道:“不应该吧,付衡从来没和你提起过我?但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可是特意来随份子钱了,像我这种长相又不是随处可见的,你心里头肯定会记得我。” 林一罗沉默地看着他。 他则是摘掉球帽,用手指抓了抓发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反正付衡都死了,你如今想怎样都行,就算是马上开始一段新感情,他又能把你怎样?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林一罗懒得与他废话似的,抬手就要去按床头上的铃。 他不慌不忙地阻拦道:“你不会想让多余的人出现的。” 第18章 瞒天过海(七) 林一罗盯着他,手指按下去。 他嗤笑一声,嘀咕了句“付衡的老婆真不听话”,接着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林一罗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把照片从信封里拿了出来,炫耀似的竖起来,呈在林一罗面前。 “照片里的人眼熟吗?”他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里充满了恶意。 林一罗强压着内心的愤怒,她只瞥了一眼照片,就立刻移开了视线。 他却催促道:“你仔细看看啊,别不敢面对,照片的人是你自己啊,又有什么怕的?”说着,他还用手指示意照片上的细节,“我调查过你当时穿的这身衣服,是保险业务员,你看,名牌上还有你的编号,是2849。” 林一罗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这才露出了相对满意的神情,对林一罗说道:“你是不是以为过去的事情不会有人发现?付衡蠢,每个人都会和付衡一样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林一罗的表情虽然有故作冷静之嫌,但她还是能够用漠然的假笑掩藏住慌张的心神,“你手里的这张照片,不能证明任何事。” “你可真够嘴硬的。”他感到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咂舌道:“我已经去这家保险公司核实过你的编号了,2849,你曾经的名字可不是‘林一罗’,如果我把这些事告诉警方的话,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把放在付衡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来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眼睛像是捕猎时的鬣狗一般,死死地锁定着林一罗。 充满了消毒水的窄小病房里寂静如斯,林一罗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剧烈起伏的心跳声。 直到敲门声响起,她惊醒般地抬起头,护士从门外探进身子,询问道:“3床按铃有事吗?” 男人回头对护士说:“没事,按错了。”接着看向林一罗,“对不对?” 林一罗歉意地笑了一下,对护士说:“不好意思,我按错了,让你白跑一趟了。” “没关系,那半个小时之后我再来给你换一袋药。”护士关上了房门。 男人重新看向林一罗时,她神色愤恨地瞪着他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倒也不废话,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摩挲几下,直截了当道:“钱。” 林一罗也是干脆:“你要多少?” 男人“嘶”了一声,假装很为难似的说道:“我这个人不是贪得无厌的,无非是想要替付衡出口恶气罢了,你骗他这么久,他恐怕到死也不知道你曾经是做什么的,身为他的老朋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怎么也要让你受到些惩罚才行。” 林一罗不屑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可她还是表现出了较为惶恐的模样,再次问道:“你到底要多少?” “5万。”他将一张卡片扔到林一罗的床上,“第一笔。3天内打到我的账户。” 林一罗拿起那张卡片,是他的开户行和户名。 在看见“宋烁”两个字的时候,林一罗险些没有忍住内心的狂喜。 她等了这么久,垂钓了这么久,终于有鲨鱼咬上了尖钩。 可她不能过早暴露,一定要耐心地等待自己锋利、尖锐的鱼钩刺穿鲨鱼嘴中的肉壁,让钢丝鱼线牢牢地嵌入鱼肉之中,防止这条狡猾的鲨鱼逃跑。 宋烁。 林一罗抬起头,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彭鸣很快也会发现所谓的“冯宋烁”与“宋烁”,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在那之前,林一罗必须要让自己棋盘上的黑子开始攻势。 10. 付衡的葬礼仿佛只是一个噱头。 闹剧过后,他的尸体继续被冻在殡仪馆的冷柜里,无非是付大山大闹灵堂的视频在朋友圈里广为流传罢了。 视频画面里,他怒扇林一罗耳光、害她摔倒在付衡遗像前的景象格外惊心动魄,只见他指着林一罗咒骂的嘴脸凶神恶煞,恨不得要将柔弱的儿媳撕成碎片生嚼了入腹。 “妈的。”付大山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内容,咬牙切齿地嘀咕着:“被这|贱|货|摆了一道。” 刚刚榨好果汁的杨小凤端了一杯给他,也不忘阴阳怪气地说起风凉话,“都告诉你多少遍了,管你自己的脾气,年过半百的人了,被她一个小毛孩子次次惹怒,这下好了吧,全县都在看你老付头儿的笑话。” 付大山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嘴上并没有反驳,端起手里的果汁一口闷掉,喝完就起身去穿外套。 “你要去哪?”杨小凤问:“不吃早饭啦?我这锅里还煮着粥呢。” “吃什么吃,不饿。”付大山在西装外面套了件灰色的羽绒服,穿上皮鞋后回了句:“我去办公室处理这些事,妈的,今天必须让他们都把视频给我删干净了。” 另一边在反复看这视频的人是彭鸣,他凌晨3点才小睡了一会儿,这几天都泡在单位里加班,没想到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样戏剧性的东西。 “一天不结案,付衡就得冻在殡仪馆里,付大山也不知道是真爱他儿子,还是在装深情父亲的人设给外人看。”路杨把买回来的早餐包子搁在彭鸣的办公桌上,瞥一眼他手机里的视频连连咂舌。 “你相信林一罗在操办葬礼之前没有与付大山商量吗?”彭鸣问道。 路杨却说:“我感觉这个林一罗是个做事挺稳妥的人,怎么可能会擅作主张?摆明是付大山不把她当人看,这当众都能打她,私下里不一定怎么残害她呢。” 彭鸣蹙眉道:“付大山虽然脾气不好,但他本身也是个体面人,当众打儿媳这种事可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彭队,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林一罗跳过他这个做爹的给付衡办葬礼激怒他吧?她哪会那么蠢,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当众挨一顿揍,多丢人啊。” “可所有人会更加同情她。”彭鸣截图了林一罗里在视频中说出的重点内容,“她无非是想要借着这个特殊的环境来向众人传递讯息,‘付衡遭受父亲的操控’、‘付衡活得并不快乐’、‘付大山要对付衡的死承担部该承担的责任’。” 路杨默然了片刻,而后有些踌躇地开口道:“照彭队这样说,林一罗的心机可就太恐怖了。” “怎么,难道你一直认为她是她表现出的那样人畜无害?”彭鸣望着路杨的眼神里露出“小姑娘,你还是嫩啊”的嘲笑。 路杨有些不服气,她觉得彭鸣就是不相信漂亮女人是好人,他存在有色眼镜。 彭鸣也不与路杨理论,他拿起肉包子吃一口,含糊不清地交代路杨道:“等会儿和我一起去趟第一高中。” “去那干什么?” 彭鸣拉开抽屉,里面放着都是两个通宵收集的资料和照片,最上面的那一张是付衡高中的毕业照。 “去调查案子。”彭鸣说。 第19章 瞒天过海(八) 11. “付衡啊,那可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了,那届高考他的数学分数是全县最高的,是我唯一教出过的单科状元。”说这话的人是付衡高中的班主任,他已经年过五旬,再过三年就可以享受退休生活了。 一听警察是来调查付衡学生时代的档案,班主任回忆起往事,自然把付衡夸得天花乱坠,“这孩子一点坏习惯没有,按理说条件好的人家总是会培养出一些恶习,但付衡是例外,他几乎没有缺点。” 彭鸣看一眼在身旁负责记录的路杨,接着问班主任道:“您有没有关注过付衡的私生活呢?譬如,交友方面。” “交友啊……那会儿都是些小孩子,高中生之间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再说他是班长,和每个同学都处的不错,倒没见他特别亲近谁。” “您再仔细回忆看看,肯定有那种比普通同学要近一些的朋友。”彭鸣示意摆在桌子上的毕业照,“您看,这个叫做李虹的,您有印象吗?” 班主任拿出老花镜戴上,他隔着镜片还要眯眼打量照片中的女生。 清汤挂面的脸庞,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班主任恍然大悟道:“噢!李虹,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唱歌跳舞很好,就是不爱学习,她当时和付衡是同桌,两个人倒是关系不错,怎么了?” 彭鸣说:“目前来看,李虹和付衡被害的案件有所关联。” “这怎么可能?她个女娃娃,又是个爱美的,哪里会涉嫌这种命案。”班主任这话充满了传统意味,他将男女性别分开来看,并且认为女性是在各个方面都不被期待的性别。 彭鸣也不多解释,他此番前来的目的只有:“能把当年的花名册拿给我看吗?” 虽说有些年头了,但学校的档案室里都存放着各级毕业生的档案资料,班主任带着彭鸣和路杨去找了一阵,拿出那本有些泛黄的2013级毕业生花名册。 “因为咱们这是重点高中嘛,每年毕业都会做这么一本精装的册子,照片和录取学校都在个人的那张信息表下头,也是为了他们多年后召开校友聚会时方便找回青春记忆。” “我可以带回警局吗?”彭鸣询问。 “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带走。”班主任拿出了档案室的记录本,“每个人借出时签字并留下电话号码,归还时再签一次名字就可以了。” 彭鸣将花名册交给路杨后,他拿过签字笔在记录本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期间也看了一眼前面几个借走花名册的人。 上个月月底31日,2013级的花名册也被借出过。 彭鸣看到姓名栏签的是“宋烁”两个字,但却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班主任察觉到彭鸣的疑问,他也感到奇怪地蹙起眉:“这个人没留电话啊,值班的老师怎么会让他拿走的呢?”接着催促彭鸣,“快看看花名册里有没有缺失的页数,万一被撕掉了哪张可不行,要调监控追查这个人要回的。” 路杨翻看了一番花名册,完好无损,没有被撕毁的痕迹。 班主任松下一口气,但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彭鸣一定要好借好还。 等到彭鸣拿着花名册离开后,他和路杨说起了那个宋烁。 “他是付衡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同学,冯宋烁,宋烁,这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 “那他究竟是姓宋还是姓冯,会是罐头厂厂长的儿子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我分析,他和付衡两个人的关系一定是很亲近的朋友。”彭鸣示意手中的花名册,“而他借走了付衡高中时期的校友录,也是在对他的死感到疑惑。” 路杨点头道:“彭队,这也能说明问题,付衡的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谋杀案,背后肯定有很大的说头。” “他没有留下电话号码。”彭鸣蹙起眉头,语气有些不悦,“他料到我们会来这里,也说明我们晚了一步。” 也许出现偏差的环节,就是彭鸣曾坚信付衡不是死于谋杀的那一瞬。 12. 这会儿下起了雪。 飘飘扬扬的雪花已经在校园操场上铺满了薄薄一层白。 彭鸣的警车停在校外,他和路杨出去校门时戴上了警帽,而路杨怕雪水浇湿手里的花名册,就把本子塞进了自己的羽绒服里。 当彭鸣坐进驾驶座时,车内冷得令他的手指都伸展不开,迅速打火并开了空调暖风,他呵出一口气,仿佛都能结成冰。 路杨冻得直搓双手,她抱怨着:“天气预报可没说今天下雪啊,早知道我穿一条厚点的秋裤了。” 雪花遮挡了前窗,彭鸣打开雨刷器清理视野,但雪花渐渐褪去,彭鸣从雨刷器中间看到了对面的街道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戴着同样黑色的球帽,嘴里衔着烟,正在望着街这边的彭鸣。 但当雨刷器再次从前窗扫过时,有一瞬间的视野模糊,彭鸣眨了个眼,再看向对面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 “彭队?”路杨困惑地循着彭鸣的视线看过去:“你在看什么呢?” 第20章 瞒天过海(九) “没什么。”彭鸣转了方向盘,摇头道:“看错了。” 宋烁低着头朝前走,他抬手捏住剩下的半支烟,弹落了烟灰后,又吸进一口,吐出的烟雾融进白寥寥的雪色中。 他加快脚步,拐进了高中门口对面的小胡同里,狭窄的泥路横着老鼠的死尸,已经被冻僵了,他余光瞥了一眼,将抽剩的烟头扔到了死老鼠身上,雪花落灭了火星,他又吐了口水,走出胡同后,面前的是副食菜市场。 推开门的刹那,热气扑面而来,冷热交替的那一刹令他的鼻腔发涩,他吸了吸鼻子,关门往里头走去,一路上都是两侧小贩的招呼声:“想吃点儿啥啊小伙,刚烀好的肘子来点儿不?” “今早上刚到货的刀鱼!条条新鲜!” “整点儿酸菜啊?这天炖大鹅老香了!” 宋烁理也不理他们,只顾着朝最里面的摊位走去。 那是卖牛肉的摊子,瓷砖砌成的台子上铺着刚解完的牛头、牛肉和一些内脏,角落里的老式录音机里放着《大悲咒》的灵歌,而台子后面的小太阳暖炉四周围着一圈人,都是附近摊位的菜贩和过往的顾客,他们在看摊主下象棋。 宋烁挤进来喊了摊主几声,对方只顾着棋局,根本没听见他的动静。 直到他冲上前去一把将棋盘给掀了,众人才发现他这么个人,有几个还急头白脸地和他吼起来。 “谁啊你,干什么啊,这棋下得正精彩的时候呢!” 宋烁不和他们吵,只管盯着坐在红色塑料凳上的摊主。 那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赶忙劝走了众人,等人都走光了,他才满脸谄媚地凑近宋烁赔笑道:“小宋啊,今天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挺长时间没见了哈,叔这里有牛肉,给你切一块腱子肉带走吧!” 宋烁不想被市场里的其他人看见,他按住那人的肩头往小屋子里走去。 老头子也是快60岁的人了,根本跟不上年轻力壮的青年人的脚步,几乎是被拖着进去屋里头的。 把门一关,反锁上,宋烁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和我装什么蒜?拖拖拉拉的多长时间了,让你办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好!” 老头子瑟缩着脖颈直往后躲,颤抖着嘴唇回道:“小、小宋,你听叔解释,这不才入冬嘛,叔前几天病了,高烧得厉害,才好起来没多久,不是故意耽搁你的——” “啪”! 宋烁的另一只手直接打到了他的脸上。 他“哎呦”地惨叫了一声,宋烁又是一巴掌掴上去。 老头子哀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这就给你办,今天就去!” “你个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就打电话,我看着你打。”说罢,宋烁用力地推开他,用狠戾的眼神威胁他现在就掏出手机。 玻璃门外在这时来了顾客,敲门示意要买牛肉。 宋烁气急败坏地回头吼一嗓子:“没空,不卖了!”” 老头子有些心疼地看着顾客离开,这都一上午过去了,他还没开张呢。 宋烁回头来对他吹胡子瞪眼睛:“愣什么?打啊!” 老头子只得找出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了拨通键。 13.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林一罗正在客厅里收那件洗干净了的衬衫。 领口的血迹已经看不到了,她叠好后准备拿回衣帽间,并没有着急去接通电话。 因为那个专属铃声是属于她父亲的,突然打给她,必定是有事要来烦。 等到这通结束,没间隔5秒,就响起了第二遍。 林一罗不紧不慢地走去餐桌旁拿起手机,盯着来电显示上的“老力”皱起眉头,犹豫许久,终于接通。 她甚至还没开口,那边就骂起了难听话:“你是聋了啊?我打给你好几遍了也不接,要死啊你!” 林一罗直接选择了挂断。 但他很快又打进来,林一罗故意错过3通才去接第4通。 果然,他这回的态度有所转变,就算是隔着手机也能听得出他笑声中的谄媚:“你看你,还生气了,和自己亲爹可不能真生气。” 林一罗冷声道:“你有什么事情?” “没事情就不能打给你啊?你把你爹想成什么人了?” “不说我挂了。” “你别挂!我说!”老力挺无奈地哀叹一声,“别连你也欺负我啊,我是老了,没用了,但好歹是你亲爹吧,你现在发达了想不认老子了?不请我去参加你的婚礼也就算了,现在你老公死了,全县人都知道,就我这个当岳父的一无所知,我不要面子吗?” “没人知道我是你女儿,也没人知道你是他岳父,你不用担心面子问题。” 老力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那什么,我看你也挺忙的,就不找你出来吃饭了,等我这边有空了就送几斤牛肉给你那头,你没事可以炖着吃,你看我放哪好?还是放门卫那?” “你直说吧。” 老力只好直截了当道:“借我点儿钱吧,年底了,摊位需要资金周转,不用多,就5万。” “你摊位的租金怎么要这么多?” “一交得交3年的,不交齐就租给别人了,唉,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和你张嘴,都多少年了,爸哪次求过你啊?” “那你这次也别求我了。”林一罗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温情可言,“我拿不出5万块,你不是最擅长赌钱了吗,这次也去试试看运气吧。”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并迅速关机。 老力再打过去已经没用了,他一脸呆滞地看向等在身后的宋烁:“她关机了。” 宋烁怒极反笑,他摘掉自己的球帽,愤恨地扔去一旁的破旧沙发上。 老力被他这样子吓坏了,连忙求饶道:“小宋你听我说,她现在肯定是真的没钱,要是有钱了不会不借我的,她不是那样的孩子,她真的心疼我!” 宋烁正要收拾老力,拳头都抡了起来,老力抱头蹲下的瞬间,宋烁感觉到自己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短信的声音。 他立即撇开老力,掏出手机去看,竟然是钱款到账的提示信息。 2万块。 她真的打给他钱了。 尽管不是他开价的5万,可这一刻,宋烁的眼睛还是亮了起来。 第21章 西西弗斯(一) 1. 老人们常说一句话,十羊九不全,一全坐殿前。 在老百姓的眼中,羊年出生的孩子不吉利,尤其是女孩,很容易就孤寡终生,命相不好。 但如果有这么一头羊是例外的话,那她一定会坐在殿前,君临天下。 彭鸣翻看花名册的时候,他发现李虹的实际年龄有出入,是改过岁数的,册上写的是1995年生,可公安局备案的户口年纪却是1991年。 “整整改小了4岁呢。”路杨说:“彭队,那她和你一样,都是属羊的。” 彭鸣点点头。 路杨又说:“我比你刚好小一轮,但我是阴历腊月的生日,所以我是属马的,我妈为此开心不已呢,她们那代人都不喜欢让孩子属羊。” “你小小年纪,封建迷信可要不得哦。”彭鸣教导起路杨:“全天下属羊的可不止我一个,更何况,我可不觉得我的人生因为属羊而变得糟糕,你看,我家庭美满,事业晋升,没有任何影响。” 路杨很会见风使舵:“那彭队就是十头羊里坐殿前的那一头。” “都说了让你别迷信,咱们做警察的,哪能信这些没有科学依据的玄学?” “我也不是信这个,虽然我没啥信仰,可也不算是无神论者,我觉得世间万事万物还是有些玄学在的,譬如付衡这种令人摸不到头脑的案子怎么就偏偏落在彭队手上了?”路杨说得头头是道,“县内最难缠的付大山就是阻碍着咱们破案的绊脚石,按照常理来说,案子还没侦破,他怎么就能把人给冻到殡仪馆的冷柜里?那都不合规矩,可谁能拦得住他啊,手眼通天的。” 彭鸣沉默不语,他潜意识里也认同路杨的这一番话。 但他并不认为十羊九不全的命相会因这一场案子而一语成谶。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路杨还在继续说着:“就前天那个发在朋友圈的视频吧,这么快就都清理干净了,要不是我及时存下来,现在都找不到视频源了,付大山的能耐可真是超乎我想象。” 这话似乎点醒了彭鸣,他思虑片刻,指着花名册中的李虹的照片说道:“她父母是农民,靠种地为生,而她的年纪是在高中时期更改的,这可不是普通农民能够做到的事情。” 路杨困惑地看着彭鸣,等他把话说下去。 “而你刚刚说付大山大有能耐,付衡与李虹又是高中同学,虽然付衡现在人死了,可李虹却自曝自己是付衡的情人,我可以推断出当年为李虹更改年纪的人怕是付大山。” 路杨觉得很有道理,她缓缓点头道:“要是他们的关系从高中时期就这么好,说明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付衡很有可能在和他两任妻子的婚姻里也仍旧出轨。” “外人口中那样完美的一个男人,竟在死后被接连曝出丑事……”彭鸣摩挲着下巴,“这样看来,恨他的人可不在少数,又何止一个谢诚。” “彭队,拘留谢诚的时间已经超了,如果我们现在的证据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的话,必须要放人了。” “他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尸体在他的车里被发现本身就是证据确凿,要想还他清白不是一件易事。”彭鸣叹气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不能放人。” “可也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能证明人是他杀的啊,他老婆还怀着二胎,让个孕妇整天去上访这件事,对咱们局里的口碑不利。” “你觉得把这么个嫌疑人放了的话,就对咱们的破案有利了吗?” 路杨哑口无言,彭鸣把早已经写好的报告和申请打印出来,要路杨先拿去行政那头盖局里的公章,“盖完章之后拿给我,我去和张局说明情况,要暂时再拘留他一阵子。” 路杨顺从地照做,她很快就从行政的办公室里盖章回来,彭鸣拿着报告交代路杨:“你准备一下,我和张局说明这件事后咱们就出去,要和李虹核实相关情况。” “收到,彭队。” “换便服。”彭鸣提醒道:“行动会方便些。” 他不想要引人注目。 2. 自从付衡死后,李虹就没有再上过班了。 她欠了很多钱,不止一个债主,催债的人已经开始跑来单位里讨债,她不敢露面,就一直称谎生病,还要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在偏僻的小饭馆里会面。 信封里装着一沓子钱,被她从桌子上推给对面的人,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现在就这些。” 宋烁打开信封口,粗略地数了一遍里头的张数,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就这么点儿?你耍我啊?” 李虹“嘘”他一声,抱怨着“你这么大声干啥”,接着又环顾四周,确信周围没人在意他们之后,她才对宋烁说:“我都和你说了,现在就这些,你拿了就快走人。” “你也好意思?打发要饭的呢?”宋烁嘴上不满意,手里可是忙不迭地又数了一遍钱,接着对折了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嫌弃地看着李虹说:“在屋子里还戴什么墨镜,有病吧你。” 李虹懒得和他解释,她不仅戴着墨镜,还戴着毛线帽,殊不知这样更惹人注目。 “你最近别给我打电话,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咱们之间在联系。” “你以前可不敢这么和我说话。”宋烁舔了一下自己左脸颊内的唇壁,盯着李虹的眼神显露出几分怒色,“我现在落难了,连你这只不值钱的|臭|母|狗|也敢对我汪汪乱叫了。” 墨镜很好地掩盖住了李虹恨不得杀人的眼神,可她再如何不爽,也知道不能激怒宋烁这个疯子。 母狗总比疯狗强。她心里这样想。 店里的服务员在这时把两个人点的饭菜端了上来,反正是要李虹付账的,她手头拮据,只点了酸菜炖粉条和两碗大米饭,连小咸菜都吝啬了。 第22章 西西弗斯(二) 宋烁很看不上李虹拿这么个菜来对付自己,他可不是那种会考虑对方处境的人,打了个响指,喊来了服务员,要了份酱牛肉。 服务员不怎么耐烦地看着这两个抠抠搜搜的人:“大份36,小份22,要大要小?” “小份!”李虹立刻定下,“就他自己吃,我不吃肉。” 宋烁挑衅地看向李虹,话却是对服务员说的:“要大份,吃不了可以打包。” 服务员朝后厨喊了声:“大份酱牛肉!” 李虹气不过地盯着服务员离开,又看向一脸不以为然的宋烁,她有些委屈地抱怨道:“你何必把气撒在我身上呢,我算老几啊?都是付衡留下的烂摊子,我还是受害者呢,你划拉我能划拉去多少呢,大不了我命都抵给你,死了倒落个清净了。” “我要你这烂命有屁用?我要钱。” “那你少吃一份酱牛肉,我不就能多攒点钱给你了嘛。” “闭嘴吧你,给你脸了。”宋烁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该还我的钱还了,咱们之间就相安无事,我也不想总和你见面,晦气。” 这话刚撂下,门外进来了新客人。 服务员询问了声“里边请!几位”,对方回道:“我找人。”接着指了指角落那边:“就是那桌。” 宋烁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第一眼没有认出对方,而第二眼的时候,他几乎是愣住了。 李虹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懂怎么会在自己家楼下的小饭馆里遇见她。 而她,竟然还十分自然地走了过来,坐到了宋烁和李虹的餐桌旁。 “两位已经开始用餐了吗?”林一罗微笑着打量二人,见他们面前摆放的米饭都没有动过,就自问自答道:“看来是还没吃,我赶得正巧。”接着,她抬手对服务员交代道:“麻烦这桌追加一碗米饭和一套餐具。” 宋烁感到惊愕地看向李虹,眼神在问:她是找你的吧?她不可能找我啊! 李虹也像是傻掉了,她不久前才去林一罗的家里闹过,这女人总不会是来和自己报复的吧? 但……她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林一罗最先看向的是宋烁,她笑着问道:“你收到钱了吧?” 宋烁警惕地回望着她,虽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可有李虹在,他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就小声警告林一罗一句:“这地方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怎么,你和她不都是付衡的朋友吗?”林一罗表现得不以为然,又转头看向李虹道:“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事情要互相隐瞒吗?” 李虹用冷笑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张,她回道:“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我可听不懂,再说了,你今天主动来找我,是打算把欠我的钱都还了吗?”然后她对宋烁说:“只要她把钱一还我,我立刻就能还你了,问题都在她身上。” 宋烁立即同李虹使起了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林一罗察觉到他们两个之间的端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原来你们真的都参与了非法贷款。” 宋烁纠正她道:“你不要乱说话,我可不知道什么非法贷款的事,她欠我的钱是正当途径,更何况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林一罗并不生气,只笑笑,再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两份透明的档案袋,分别递给宋烁和李虹。 袋子里装着的是照片。 宋烁出入李虹家中、李虹频繁地进出银行、以及她和许多不同男人去酒店的侧影…… 李虹目瞪口呆。 宋烁也感到震惊。但他最先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对林一罗说:“跟踪他人可是犯法的。” 林一罗云淡风轻道:“这是放在付衡书房里的照片,我最近翻找他的遗物时发现的,你们就算要定罪,也只能把罪定论在死人头上了。” 付衡跟踪他?宋烁瞬间就受到了林一罗的离间。 毕竟这些年来,付衡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宋烁,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有利益,要不是付衡突然死了,宋烁的资金链因此断掉,他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悲惨境地。 付衡的死令很多人都在一夜之间一贫如洗,当然不仅仅是金钱问题,宋烁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从付衡手上拿回来。 而眼下,林一罗主动送上门来的这些照片无疑给他开了好头。 他觉得这女人实在是又蠢又笨,不过是刚刚威胁她要给钱,她就真的乖乖地打来了1万块,有了好的开头,宋烁觉得接下来的钱也不是难事,甚至都不需要再用暴力去威胁她那个酒鬼亲爹了。 更何况,连付衡生前跟踪过他的照片都被她拿来了,就说明她掌握着付衡的那个“书房”,而宋烁真正想要的东西,就在那个书房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虹的声音打断了宋烁的思绪。 他抬起眼去看,发现李虹将墨镜推到了头顶上,露出的两只眼睛一个乌青,一个红肿,鼻梁也是紫黑的,而她已经顾不得颜面,紧锁眉头质问起林一罗照片的事情:“你拿这些照片来能说明什么?现在谁不知道能ai合成,你分明就没安好心,想害我!” “只要我把这些给警察,他们对照着照片上的这些男人去调查就会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勾当。”林一罗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难道你以为跑来我家里大吵大闹就会让人相信你的污蔑了吗?你就从没想过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警方盯上你吗?” 李虹望着林一罗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愕。 酱牛肉在这时被端了上来,还有林一罗追加的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三人默契地闭上了嘴,服务员搁下盘子的动作出奇的慢,宋烁不耐烦地抖起了腿,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服务员的手,那双粗实、黝黑的底层人的手忙着收拾桌上用过的纸巾与撕毁的餐具**膜,临走时还折返回来,摸了摸茶壶的温度,觉得不算凉,就没有添水。 第23章 西西弗斯(三) 直到服务员走远了,宋烁心底的烦躁感才稍稍淡去。 林一罗再次对李虹说道:“你认为是我杀了付衡,你有证据吗?但你与付衡曾涉及过的贷款项目,我可是清清楚楚。” 李虹听罢,明明心里已经打鼓,嘴上还要逞强地反问:“那你有证据吗?你怎么能证明我做过什么?就凭这些照片里的男人?他们会那么蠢,把自己也陷进去吗?” 李虹攥紧了手里的照片,她的嘴唇在颤抖,脸色也变得惨白,她气不可遏地对林一罗说:“你是嫉妒我和付衡之间的关系,你嫉妒他一直更爱我!比起你和陈钰,我才是他十多年来唯一的稳定伴侣!” “差不多行了!”宋烁忍无可忍地呵斥李虹,“管好你的嘴!” 李虹猛然间惊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不该说的事情,局促的神色显露出了悔意。 林一罗唇边的笑容在这时已然全部褪去,她像是不愿再听李虹说出和付衡的过去,站起身来留下一句:“我把他留下的照片交给你们了,作为交换,请你们也不要再参与我的生活。”说完这些,她低垂下头,逃一般地匆匆离开了。 宋烁不满意李虹的表现,数落她道:“你早晚要因为你这张嘴吃亏!”然后就跑动收银台那里要了个餐盒,着急忙慌地把酱牛肉都塞进盒里后就跑出了小饭馆。 剩下李虹满心后怕地重新打开档案袋去看那些照片,她一张张地铺开来,仔细地比对检查,很怕她那连自己都不想看到的一幕被拍到。 她太过于专注,连彭鸣和路杨走进小饭馆时都没有察觉。 他们按了李虹家的门铃,由于没人开门,才决定来楼下吃口午饭,结果却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虹。 彭鸣来到她身后,和她一起盯着桌子上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后,彭鸣指着左上角的那一张说道:“这个做贷款的公司原来是叫做小钱包吧,老板去年就已经进去了,看这情形,你是常客了?” 李虹恍惚地抬起头,在看见彭鸣的刹那,她吓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3. 林一罗故意放慢了脚步。 她在等宋烁追上来。 很明显,她在门口磨蹭着,但她但是瞥见了从对面过来的彭鸣和路杨,也知道他们会选择这家小饭馆,毕竟李虹家楼下的就餐选择很少,林一罗背过身去,不想和他们打照面,所以选择了另一条路朝前走。 大概过了10秒钟,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一罗这才加快了脚步,直到宋烁大步流星地拦在了她面前。 她抬头看着他,他发现她的鼻尖红了。 不知道是被冷风冻的,还是被李虹的口无遮拦刺激到了。 宋烁虽然很喜欢看女人哭,可他对付衡的女人没兴趣。从以前就是,只要是付衡沾手过的,他根本连看都懒得看,哪怕对方是九天仙子。 要不然因为林一罗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也懒得和她产生交集。 一个死了老公的寡妇,十里地开外都能嗅到她身上的晦气。 “你怎么找到我的?”宋烁俯视着她,眯了眯眼,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竟然连我都能找到”。 “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林一罗拢了拢羊绒大衣的领子,“我只是来找李虹,从饭馆的玻璃窗外面看见你和她在一起,我也感到很意外。”她困惑地问道:“你和付衡有金钱上的往来吗?不然,你怎么会认识她?” 宋烁觉得好笑,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指出:“你明明带了两份档案袋,其中一个装着的照片都是有关我的,还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这也太假了。” “我昨天打款给你后就整理好了这份资料,也一直放在我的手提包里。反正总会遇见你的,只要见到你,就可以把属于你的照片还给你。” 她是真蠢还是装蠢? 宋烁狐疑地蹙起眉头。 她拿着照片来威胁李虹还情有可原,可在他的面前暴露出她有这些照片的事情,不就等于告诉他“她拥有付衡生前与死后的一切”吗? 对于一个孤家寡人的丧夫女子来说,这种行为实在不够聪明。 可接下来,林一罗的话却令宋烁有些混乱。 她说:“我答应给你的那些钱我一定会尽快的,3天之内有些急,但我绝不会食言,只要你能信守承诺,我就会按照说好的数额来做。所以——你不必再去找我父亲的麻烦,我和他,其实不熟的。” 宋烁绷紧了下颚。 她……竟然知道他和老力之间的往来? “|妈|的,肯定是那老东西背着我告诉你的。”宋烁咬紧了牙关。 “他没有告诉我,他也不敢。”林一罗轻笑了一下,反问他:“你应该也很了解他这个人的秉性才对吧?” 比起反问,这更像是质问。 宋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心里有疑惑,但却不能被她察觉,于是,他很快就舒展开了眉心,笑着对林一罗说道:“我对那些事情没兴趣,我只在乎钱,你要做的,就是把属于我的那些钱都付清。” 林一罗立刻就明白了,“付衡欠你多少?” “你把5万全部给我之后,我才会告诉你。” “你不是付衡的高中同学。”林一罗试探着问道:“而你却与李虹相识,从我看来,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也不算普通,除了钱,你们没有其他能够认识的契机。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因为付衡而结识的?”说话间,她无意识地去抓住了宋烁的手腕,用很真诚的眼神追问他:“付衡究竟和她在一起多久了,你是不是都知道?” 哦,原来是这样的女人。 宋烁心生轻蔑,这种类型的他见多了,空有美貌,缺少智慧,被男人骗得团团转,到头来只在乎男人是不是真的爱她。 “你想知道?”宋烁问这话的语气显出了几分轻佻。 林一罗很坚定地点头,甚至还抛出了甜头—— 第24章 西西弗斯(四) “只要你告诉我,我会额外付你钱的,我知道你需要钱。” “这里太冷了,不是说话的地方。”宋烁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手,转身站到街边去拦出租车,并邀请林一罗道:“找个能给我热一热酱牛肉的好馆子,你先请我吃饱饭。” 4. 对于彭鸣来说,李虹手上的这些照片是意外收获。 如果不是长期跟踪,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得到这些证据。 彭鸣此番前来只是为了从李虹口中打探她与付衡高中时代的关系细节,没想到竟在其中一张照片里看到了去年获刑的小钱包老板朱某。 “我想你应该了解过构成非法放贷经营罪的条件,未经监管部门批准或超越批准的范围放贷、以营利为目的、两年内向不特定的单位或个人以借款或其它名义出借资金10次以上、年利率超过36%、个人非法放贷数额累计在200万元以上,或违法所得80万以上,又或者——”彭鸣将手里的照片重新放到桌案上,他盯着坐在对面的李虹,语气平静道:“造成借款人或者其近亲属自杀、死亡或者精神失常等严重后果的。” 李虹紧紧地盯着彭鸣,她有些不高兴地反问道:“警察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害死付衡的吗?” 路杨在这时接话道:“李虹女士,当晚在林一罗女士的家门口,是你口口声声地喊着他们夫妻欠你钱,以至于惊动邻居报警,你的目的就是想让警方知道付衡生前从事放贷行为,而你与他不仅仅是情人关系,还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李虹觉得可笑,她也的确笑出声来,表情有些不屑:“我才是受害者,是他从我这里借走了钱一直还不上,怎么就成了我和他合作?我可不知道他用这么些钱究竟去干什么了,都是他老婆的主意,我一无所知。” “你借给他多少钱?” 李虹犹豫了一会儿,“80万。” 彭鸣问:“普通工薪阶层怎么会有这些钱呢?你又这么年轻,才29岁,家中父母均无业,你是通过正当途径获得这些资金的吗?” 一听说自己父母“均无业”这句话,李虹露出惊愕的眼神:“你调查我?我又没犯罪,你们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查我的背景?这叫侵犯他人隐私,我起诉你们!” “那么,与有妇之夫维持着长达十年不伦关系这件事,就不算犯罪了吗?” 李虹试图狡辩:“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和付衡在一起十年?是,我和他的确是情人关系,可那都是在他还没有结婚之前的,他老婆才是破坏我和付衡之间的罪魁祸首。” 彭鸣轻飘飘地回道:“想要证明你和付衡的关系长达十余年并不难。” 李虹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彭鸣则是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将5分钟前收到的录音内容播放给李虹听。 是她亲口说过的那句——“你是嫉妒我和付衡之间的关系,你嫉妒他一直更爱我!比起你和陈钰,我才是他十多年来唯一的稳定伴侣!” 一瞬间,李虹愣住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林一罗那个贱人竟然录了音,并且,还发给了警察做证据。 眼见李虹神色大变,彭鸣又调出手机里的照片,把花名册里她的证件照、出生日期以及户口上的真正出生年月都一一呈现给她。 “你改了年纪,但是,在高中之前,你初中与小学的年纪都未曾被修改过,而且你初中三年级一共读了三次,虽然是农村学校,可去当地学校调查就会找到相关档案。”彭鸣不动声色道:“李虹女士,这个社会虽然存在不法分子钻空子的行为,可永远都不会存在侥幸脱罪的情况,只要是真相,就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李虹的喉咙哽咽,她将架在头顶上的墨镜重新遮挡在双眼前,低头看着面前的酸菜粉条汤,都已经坨了,白瞎这18块钱一份的菜了。 彭鸣则是向她发出最后的邀请:“和我们回去警局一趟吧,需要你说明和付衡之前共同盈利过的贷款问题。” 李虹沉默了片刻,俨然没有了此前的嚣张,她说:“我想先吃完饭。” 彭鸣点点头,同意了。 李虹喊来服务员,要她把凉了的酸菜汤加热,又点了一份特色乱炒,她像是对彭鸣和路杨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最喜欢吃的菜就是乱炒,从高中时就是了。” 5. 宋烁觉得,女人这种生物,只愿意听见她们想听的,至于真相是什么,她们根本不在乎。 所以,他也不明白付衡研究生毕业后是怎么想的,匆匆忙忙地结了婚,原因是陈钰未婚先孕,在宋烁看来,付衡还算精明,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他自己想结婚。 但和陈钰没过几年就离了,本以为付衡这次能吸取教训、维持钻石王老五的单身人设逍遥一阵子,结果一年不到,又和眼前这个姓林的女人结婚了。 宋烁真是搞不懂毕业后的付衡是不是疯了,也许分开太久,他和付衡的人生轨道已经发生了分歧,可他内心深处仍旧怀念在学生时代的“同谋”行动。 以至于如今的宋烁时常会觉得孤独。 但环顾眼下用餐的环境,他心里头还是十分满意的。比起李虹选的那种穷酸的小饭馆,这家是县内较为高档的西餐厅,他的酱牛肉已经凉得透透的了,虽然这东西本来就是冷盘儿,可他就是喜欢吃热的。 在西餐厅里让店员用微波炉转一转酱牛肉实在是挺丢脸的事,宋烁是个根据环境、情况来行事的人,他压根不打算打开那盒酱牛肉,而是点了牛排,三分熟。 “我和那个李虹不熟,她欠我钱,我只是找她催债的,至于她和付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能告诉你我认识付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宋烁一边说,一边切了块牛排放进嘴里咀嚼。 林一罗发现他很擅长用刀叉,眼神便一直盯着他切肉的动作。 第25章 西西弗斯(五) 三分熟的牛排色泽鲜红,刀刃切断肉丝,流淌出粘稠的血水,林一罗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么,宋先生和我丈夫是什么时候相识的呢?” 宋烁猛地抬起眼,“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宋先生——” “谁告诉你我姓宋?” “你银行的账户名不就是‘宋烁’两个字吗?”林一罗有些困惑。 “那是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没法改。”宋烁低下眼,他望着盘子里的血丝,不以为然地叉起刚切好的牛肉吃下,“但我不姓宋。” 林一罗端起白开水轻抿了一口,她故意不去追问他姓氏的问题,只继续问道:“关于我丈夫和你之间的事情,你们是朋友?什么时期的朋友?” 宋烁不太相信地打量着林一罗的神色,略一眯眼道:“你和付衡结婚也快两年了,他从来都没有和你提起过我?” 林一罗很真诚地摇了摇头。 宋烁冷笑一声,什么也不再说,埋头吃饭。 林一罗则是轻声地再问:“如果我还想多问李虹的事情,你会生气吗?” 宋烁本来是很嫌弃和女人讲这些婆妈事的,但由于付衡的不仁,他当然也要不义,立即说道:“你问,我不生气,想问什么都行。” “你和付衡认识的时候,他和李虹是情侣关系?” “不是情侣。”宋烁用一种极尽暧昧的语气坦言道:“他们是‘|炮|友|’。” 当林一罗感受到宋烁企图破坏付衡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时,她露出满意的微笑,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发展成男女朋友呢?反正他们那个时候谁也没有固定对象吧。” “看来你真把付衡当成一个完美的丈夫了。”宋烁对此嗤之以鼻,“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为什么和理所应当的事情呢,男人就是那样,不想定下来或是没看上任何人的时候,只解决性需求就行了,没什么特殊原因。” “可他们维持了那么久的关系。”林一罗的神色既有惋惜,又有悲戚,“没有爱情夹杂其中的话,双方谁也不可能坚持至今吧。要不是我丈夫被害身亡,他们一定还会偷偷地继续着这种关系。” 宋烁品味着她这番话,他觉得有点诡异,便问道:“你早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林一罗笑着点了点头,“知道。” 宋烁咀嚼牛肉的速度慢下来,他皱起眉头,“你知道还和他结婚?” “那不然,你以为像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我呢?”林一罗竟然没有半点伤怀,反而很是自傲地说:“能嫁给付衡这样的人,是我的荣幸,我才不会盯着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缺点不放呢。” 这女人真邪门儿。 宋烁感到晦气地又切了一块牛排,这一块的血水比较多,肉连着筋,嚼起来有些费劲。 如同他现在糟透了的人生。 6. “我和付衡是高二上学期分班分到一起的,选理科的女生不多,我当时也是觉得理科不用像文科背得多才那样选的,整个班级里52个人,只有10个女生,资源这东西,从来都是物以稀为贵。” 李虹坐在审讯室里,她的面前亮着白炽灯,明晃晃的,刺得她眼珠子发酸。 “你更改年纪一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谁帮你操作的?”彭鸣问。 李虹皱皱眉,“彭警官,这事儿和付衡的案子有关联吗?”她似乎不想提起自己的私事。 “请回答我的问题。” 彭鸣的声音很平和,但却透露出一股威慑,令李虹不得不回应道:“我不想被高中同学知道我初三多读了几次,所以……就一直求着付衡帮我这个忙。” “付衡当时和你一样,都是高中生,有什么能力来为你做这件事?” 李虹的眼神显露出迟疑。 路杨拍了拍桌子,“问你话呢,回话。” 李虹抿着嘴唇,她不满路杨的态度,便故意拖延起来。 路杨可不惯着她,直接说道:“你不说的话,我来替你说——你用你的身体来做交换,以此来换取更改年纪的利益。” 李虹终于重新开口道:“我没交换,你说话注意点儿。” “以个人手段来谋取利益的行为都叫做交换,付衡平白无故就会为你做这件事吗?”路杨的语气当仁不让。 李虹说:“他自愿的,是他提出来的,难道就不能是他有求于我,非得是我有求于他吗?” 这句话透露出的线索令彭鸣心头一震,他稍微直起了身形,试探般地问李虹道:“你曾经握有他的把柄,对不对?” 李虹内心很挣扎,也很矛盾,她和付衡牵扯了这么多年本就是为了利益,如今人也死了,她必须要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才能安稳度过余生。 可她又怕说得多了,这群警察更不会放过她。 “李虹女士。”彭鸣的嗓音钝重、低沉,如同在引导李虹进入深渊的伊甸园的蛇,“你可以说出付衡的过错,只要,那是事实。” “你们就会放过我吗?”李虹刚问出这句话,就失笑道:“我说这种蠢话干什么,你们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怎么会在乎我的死活。” 路杨错愕地拧起眉心:“你什么意思?谁会对你造成人身伤害?” “你们难道没看见我脸上的伤吗?”李虹忽然就来了火,她猛地拿掉自己的墨镜,指着眼眶的青肿和对面的两个人喊起来:“就是因为付衡,我现在已经变得这么惨了,钱被骗光不说,连人也要在他死后受罪,他就是个混蛋!他早就该死了!” 这操作可和她之前去林一罗家里大闹的说辞截然不同了。 彭鸣和路杨互相看了一眼,再看向李虹时,她又恼怒又悲愤地流下了眼泪,嘴唇也颤抖起来,“我就不该遇见他的,他骗了我那么久!他答应过我的事情没有一件做得到,除了帮我改过年纪,就只有这么一件!其他的……他……他宁可娶那么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那女人绝对有问题,她是想来陷害付衡、把付衡的那些丑事都公之于众的!” 第26章 西西弗斯(六) 彭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丑事?” 李虹心一横,咬了咬牙,“付衡挪用过单位公款的,他们单位的经理之所以会把竞选主任的名额给他,是因为他也参与了付衡私下里做的勾当,他们在一条船上,你们去调查那个姓周的就知道他们曾经私自用过多少公款了。” 即便李虹表现得对付衡恨之入骨,可彭鸣的直觉认定她没有说实话。 她只是为了哄骗自己才扔出了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绣花枕。 枕里装的是棉花还是稻草并不重要,她仍旧想要保护付衡,哪怕付衡已经死了,她还是要把他生前的秘密都死死掩埋。 唯独有句话刺激到了彭鸣的神经。 林一罗打算把付衡的丑事公之于众。 从葬礼视频就可以隐隐感受得到,林一罗已经开始行动了。 不,或许更早,她的棋盘早就布置妥当,连彭鸣这颗棋子的动向也在暗中受到她的牵引、推移。 而他对林一罗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仿佛他在明处,她在暗处。 可除了知晓她是付衡的未亡人之外,谁又真的清楚她的来历? 彭鸣忽然有些恍惚,他意识到自己追寻案件的突破口在最初就发生了偏差,他过于自信,甚至从没怀疑那个样貌无辜的女人。 是啊,她究竟是谁? 7. “说了这么久,你的话题都是围绕着付衡。”宋烁这会儿已经吃完了他三分熟的牛排,拿起纸巾擦拭嘴角的动作很得体,与他粗鲁的行为举止极不相称。 他吃饱喝足后,情绪也平稳了许多,说话的速度都缓慢了,“你还没有说过你自己的事情,你比付衡小?还是同岁?” 林一罗的手指沿着杯口轻轻地滑动,她方才点了一瓶红酒,这会儿喝完了半杯,脸也微微泛红起来。她另一只手托着脸颊,声音很轻地回了句:“我和他同岁,生日要比他小3个月。” “那咱们都一个年纪。”宋烁的眼睛游走在她的五官上,“周岁29,虚岁30。” “我腊月的生日,还没过周岁,所以还是28。” “那我比你大整整11个月了,我正月生日,像我这个人,做什么都喜欢抢在前头。” 林一罗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眼睫。 现在是傍晚,西餐厅的装潢本就是欧式的,光线极暗,餐厅风格是烛光路线,再这种晕黄氤氲的氛围中,好像连一只狗都会显得风情万种。 宋烁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有股经过雕琢的性吸引力,比她漂亮的多的是,比她富贵的也不少,但她表达言辞时的那种恰到好处的迎合令他觉得很舒服,以至于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父母呢?也是县内本地人吗?” 他主动聊起了私事。 林一罗觉得这比自己想象中的鲨鱼咬钩时间还要快。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别的男人跑了,留下我和我父亲生活。”林一罗无奈地叹息一声,“我想他是贷款贷到你那里了吧,所以你们才有交集。” 宋烁跳过她父亲的事,随意问了句:“他那种人能抚养你长大吗?” “除了你之外,也没人知道我有那样的父亲。”林一罗说:“付衡也不知道。” 宋烁笑了笑,“就只有你和你父亲一起?” “在我20岁之后,只有我和他。” “那之前呢?” “还有我妹妹。”林一罗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观察宋烁的反应。 他只是心不在焉地问了句:“哦,你有妹妹啊,亲的?” “对,亲生妹妹。” 他惯性地揉搓了一下鼻子,“她和你一样漂亮吗?” “可惜她已经去世了。”林一罗嘴角旁的笑意褪去,眼底浮现出冷淡的寒光。 宋烁只说:“那真可惜。” 林一罗重复着他的话:“是啊,真可惜,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宋烁再没有去接这话,他开始查看手机消息,蓝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露出他眉宇间的漠然。 他并不在意林一罗死过妹妹。 也根本,不关心是怎么死的。 林一罗抿紧了嘴唇,她抬起头,看向餐厅棚顶的壁画,上面画着的是西西弗斯在推石头。 绑架过死神的人,却在最后被惩罚要永生活在重复、无尽的绝望之中。 林一罗能回想起失去她的那一天,就是这样永无止境的雪夜,消耗殆尽的不止是她的生命,还有林一罗生而为人的良知。 8. “姐!” 身后传来了呼喊声。 林一罗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孩露出笑脸,她快速地跑上前来,从林一罗的面前跑过,迎上走在前头的高个子女性,并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姐妹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灯火通明的超市里。 林一罗驻足在原地,她像是有些失神,白雾呵气从口中呼出,视野逐渐朦胧。 一辆沃尔沃在这时停在街边,按了几声喇叭,林一罗方才醒过神。她转头看过去,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陈钰朝她侧头,示意上车。 林一罗绕到副驾驶旁打开车门,先把手提包放进去,人再进去。 陈钰带着她驱车离开,林一罗能够从后视镜里看到身后的那道身影并没有走远。 “就是他吧?”陈钰也瞥了一眼后视镜。 林一罗点点头,眼里渗透出恨意,“是他。” “物以类聚。”陈钰嘲讽地笑道:“都是一群人模狗样的。” 林一罗盯着镜中身影,眼神逐渐黯下,一如窗外死寂般的冬夜。 宋烁掏出烟盒倒出一支,咬在嘴里打火点燃,他望着沃尔沃消失的方向,唇边笑意越发深陷。 有意思。 付衡的前妻和现任竟然可以在他死后相处得这么融洽,看来,林一罗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可他很快又有了另外的情绪,一想到如今的处境,他仰头吐出一口烟雾,不甘心地咒骂道:“妈的,我他妈都沦落到要靠女人来拿钱了。” 但,他从以前不就是靠女人得钱的吗? 老本行罢了。 宋烁眯着眼睛又吸进一口烟,甩落烟灰后,他转身走进夜色,很快就与黑暗融为一体。 第27章 刍狗(一) 1. 林一罗永远都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她站在村子的最前头,手里捧着黑白遗照,照片里的年轻姑娘笑得明媚灿烂。 林一罗苍白着一张脸,她恍惚如游魂,被身边的村民推着往前走。 他们的话语里夹杂着方言,劝慰着林一罗:“老力家的大闺女啊,要想开哈,二闺女到寿了,这以后孝顺你爸的任务只落到你各个儿身上,得支棱起来往前走。” “咱们村里的大家伙多扎几个狗圈给二闺女,你就放了心,咱们这些人都能让她在下头的钱够用,不愁的。” “元宝也都烧过去,她到了底下不愁银两过河,孟婆和阎王爷都不能难为她。” 林一罗其实听不真切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除了那些味道刺鼻的火烛在熊熊燃烧外,她好像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了。 直到跟着队伍绕着村子走了一圈,人被送进当地的殡仪馆里火化,林一罗才看到花圈和刍狗都被一同焚烧了。 那天的记忆里全部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 直到所有的过程都结束,林一罗仍旧舍不得离去。 她想再陪陪她。 可她的声音却在林一罗的耳边响起,她说道:“姐,你得走了。” 林一罗缓缓地转过头,看到她坐在自己身边,脸孔被黑暗遮挡着,看不清她的容貌。而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她累了,但是不想拖累林一罗,抬起手轻轻推了林一罗一把:“往前走吧,别回头了,姐,你要往前走。”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 林一罗很艰难地回答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牵挂,我会往前走。” 她一直都在努力地逃出那一天的困境,她知道自己不能原地踏步。 要往前走,必须往前走。 只不过—— 她有时会因为想念而沉迷在这里不愿离开,无非是回来原地看她一眼,每次都说着这是最后一眼了,但已经有了千百次的“最后一眼”,林一罗询问她:“我只是偶尔回来看看你,可以吧?” 没有回应。 没人回应。 林一罗探出手去想要触摸身边的那道身影,可手臂突然落空,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房间里一片黑暗,窗帘遮挡着光线,她躺在床上失神片刻,转手拿过手机看了时间。 凌晨2:10分。 已经好久没有梦见过她了。 好像冥冥之中自己的行动都被她掌握着。林一罗明白她比自己还要在意自己的人生,可事到如今,根本没有回头路。 “你也要我往前走的,不是吗?”林一罗喃喃自语,她没了睡意,从床上爬起身来,身侧的位置早已冷冰冰的,如今的她,是所有人眼中可怜而孤独的年轻寡妇。 再加上有那样一个强势戏多的公公,她似乎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得到了众人的同情与怜悯。 没有人怀疑她,就连警察也只是被她的身份迷惑,而不是将她列入嫌疑人的阵营中。 她披着红丝绒的睡衣走进付衡的书房,打开灯,从书桌、藤椅前走过,来到隔间,用钥匙打开了反锁着的小门,推开之后,是一个仅有5平米的密室一般的小屋子。 可这5平米的空间被林一罗物尽其用。 四面白墙上贴满了照片、资料和一些旧报纸的报道,墙角下头也堆满了她多年来搜集的战利品,其中,还有一本县内重点高中的2013级花名册的复印册。 她走到最宽阔的那面墙壁前,盯着中间的付衡研究生的毕业照。 重点人物都被她用红色马克笔圈了出来,一共有4个。 她拿过一只黑色的笔,摘掉笔帽,在付衡的人头上打出了一个叉。 下一个,是站在付衡身后的人。 林一罗沉了眼,她转头看向小桌子上摆放的相框,相片里是曾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笑容。 她只有在看见那个笑容的时候,眼神里才能泛起一丝对人世的眷恋。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一串字迹:2017年9月1日,丞童成为大学生的第一天,和姐姐合照纪念。 林一罗的记忆也在这个瞬间被眼前的照片带回了2017年。 2. “姐!姐!这边!”丞童站在校门口焦急地和林一罗挥手,她时不时地张望着大部队的方向,生怕自己会错过进校门的吉时。 林一罗为了送她到大学报道,特意穿了一套板板正正的正装,连头发都挽成了一个低鬓在脑后,显得既成熟又可靠。 “你别急呀,得先找到你报道的区域,看通知书上写的了吗?”林一罗替妹妹拖拽着行李箱,她刚刚把箱子上挂着的小兜子摔掉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捡起来,丞童已经在催促她快点跟上。 “写了,你看,会计学就在校门口进去的第三栋楼,标着b区,11:30就截止上午的报道了,咱们可别等到下午。”丞童要拽过自己的行李箱来分担,林一罗说什么都不肯。 “你别碰!箱子怪脏的,弄脏了你的新裙子!” “那我拿这个小包,姐你给我。” “拿什么拿,你手里都拎着个行李包了,快走快走,用不着你。” 丞童心疼地看了一眼林一罗,她看到姐姐的鬓发里头都湿漉漉的了,这个时节是秋老虎,尤其是快到中午这会儿,热得厉害,丞童很担心林一罗会中暑,有些歉意地说着:“姐,等报道之后,咱们就去吃午饭,我请你吃,暑假我打工存了一些钱的,咱俩中午在食堂吃好的、吃凉快的!” 林一罗无奈地笑笑,宽慰她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年轻力壮的又不累,怕什么?热就热点儿呗,谁不热啊?再说了,等你报道之后我还得送你去寝室,咱们第一天来的,一定得挑个好床位,要住四年呢。” 第28章 刍狗(二) 丞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床位肯定都是贴名字了,我住哪都行。” “那怎么行?你在家里好说话就算了,在外面可不能老实巴交的。管他们贴不贴的,咱们先到的,把名字给替换了,先到先得。” “还得是姐,姐的办法就是多。” 姐妹二人穿过林荫小道一路绕去b区,果然见到举着“会计学”的学生会干部在忙碌。 丞童的眼神瞬间亮起来,林一罗赶快放下手里的行李箱和小包,她拉过丞童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这一身淡藕色的连衣裙是林一罗特意为了今天给她买的,刚好盖住膝盖,很得体很青春,裙摆叠出星星点点的碎花,点缀着宝蓝色和石墨绿,裙子的纽扣则是赤红的珍珠,一颗连接一颗,映衬着秋初的燥热。 丞童那修长的脖颈上沾染着点点滴滴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珠光。林一罗赶忙掏出纸巾为她擦拭掉了汗迹,又把额前垂落的发丝捋去她耳后,接着才露出满意的笑脸:“不错,很漂亮,我妹妹最优秀!” 丞童一下子红了脸,她数落了林一罗一句“老王卖瓜”,接着赶快拉着她朝报道区走,念叨着他们还有10分钟就午休了。 那天,她们两个匆匆忙忙地跑到“会计学”的牌子旁,将录取通知书拿出来,又在戴着遮阳帽的学姐的指导下填写了表格。 丞童很认真地写着一笔一划,一旁的几个学姐还夸赞她“字写得漂亮,人也长得漂亮,是我们这一上午接待的最漂亮的学会计的”。 林一罗站在一旁感到很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丞童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学会计的,在林一罗心中,妹妹是最聪明、最优秀的孩子。 哪怕丞童只比林一罗小4岁,只有4岁而已。 但对于丞童来说,林一罗不仅仅是姐姐,更是母亲,是朋友,是她的精神支柱。 20分钟后。 林一罗已经带着丞童来到了女生宿舍楼里。 计划有误,寝室里已经来了两个女生,她们占领了最好的床位,就只剩下靠门的两个床位了。 林一罗想要和她们协商换床,但丞童发现她的意图,立刻拉住她摇头,小声说道:“姐,我住哪都行,靠门的也挺好,离厕所近。” “靠门冬天冷,你本来就痛经,总吹冷风更难受。”林一罗可舍不得她遭罪,“我又不能天天在这里陪着你,你不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吗?” 两个人正说着,紧里头床位的女生走了过来,她先自我介绍了一句:“你好,我叫张月。”接着打量了姐妹两个,发现丞童更年轻后,试着问了句:“你是丞童吗?” “我是。”丞童点头,笑着伸出手,“你好。” 张月握握她的手,又看向林一罗,既吃惊又羡慕地说了句:“不会是丞童的妈妈吧?这么年轻?” 林一罗说:“我是丞童的姐姐,家里人都很忙,我来送她上大学,反正离家也近,你家是哪里的?听口音不像是省内的。” “我家在南方,我爸妈和弟弟送我来的。”张月看向自己的身后,但他的父母似乎只忙着观赏寝室里的洗手间和床铺,还用方言和她弟弟讲着些很私密的话,林一罗一句都听不懂。 张月有些讪讪地回过头来,重新看向丞童时,很热情地说道:“你要是不喜欢靠门的床位,咱们两个换吧,我刚才倒不是故意偷听的,但你姐姐说你不能着凉,你住里面的床铺,离门远一些会好的。” 丞童连忙拒绝道:“谢谢你,但不用了!我冬天多盖毯子就行!” “你不要客气,咱们以后就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好同学了,都离开了家里,本就应该互相帮助,我从来都不痛经的,可以和你换。”张月的样貌很友善,月牙一样的眼睛显得十分纯善,“我是自愿的,你不要有压力。” 丞童不想占人家便宜,但林一罗立刻接下了这好意,她非常亲昵地握着张月的手说道:“那就谢谢你了,以后我家妹妹也得多麻烦你照顾,女孩子互相有个伴儿就有帮衬。” 张月连连点头,“放心吧姐,我会和丞童好好相处的。” 等到收拾完了寝室,林一罗和丞童一起去校内食堂吃饭时已经是下午1点的光景了。 这会儿不是吃饭时间,用餐的人并不多,姐妹两个一人要了一份凉面坐在靠窗附近吃,林一罗不厌其烦地叮嘱着丞童: “我还能在这里和你呆两天,就请假这么几天,我工作你也知道。你吃这个,我不爱吃这种鱼丸,你小孩子爱吃。对了,你多和那个张月在一起,她看着还挺稳当,后面进来的那个和之前咱们进去都没打招呼的那个就少接触,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丞童吃进一口凉面,眨巴着眼睛问道:“她们两个怎么招惹到你了?” “你看长得和小狐狸的那个,她妈妈可宝贝她了,又是给她铺被褥又是给她擦桌子上的厚灰,她就靠在门边直勾勾地看着,活像个监工。”林一罗撇撇嘴,又说道:“还有高个子穿个露脐装的长头发,一进寝室就忙着拍视频,一点礼貌都没有。” 丞童倒是不以为然:“大学生嘛,都有个性,姐你不懂。” 这话一说完,气氛有些尴尬。 丞童立即意识到自己欠考虑,赶忙解释道:“姐,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你急成这样干什么?”林一罗很宽慰地笑了,“你又没说错,我确实不懂大学生,我也没读过正了八经的大学。” 丞童低下头,叹气道:“那是因为妈当年接走的是我,如果她接走了你,你也可以读大学的。” “我又不是学习的料,你也不是不知道。”林一罗不想说这些,她把自己认为的丞童喜欢吃的配菜都夹给了她,只忙着让她填饱肚子,“你多吃点儿,你们学校这食堂饭菜还真挺不错,平时上完课就来食堂吃,吃完就回宿舍,好好学习,将来去个好地方做会计,你的人生都是亮堂堂的。” 丞童点点头,但看向林一罗时,她像是有些难过,眼眶微微泛红。 林一罗明明看见了,也不戳破,只是很温和地说了句:“离家里也很近,客车1个多小时就到了,我不忙的时候就常来看你。” “不忙的时候你多休息。”丞童埋下脸,“你工作累,我没事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一罗余光瞥见丞童又开始吃面时,就知道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林一罗松下一口气,轻声说了句:“等你十一放长假回来,我带你回村子去吃老式油炸糕。” “刘家糕点只在过节才做油炸糕吧?” “国庆节也是节啊,肯定会有的,我和他们提前说好。” 丞童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林一罗也和她一起笑了。 哪怕2017年的她们一个22岁,一个18岁,也还是能因提起油炸糕而满心喜悦。 在精神与钱财都十分贫瘠的童年时期,她们姐妹两个的人生里好像能拥有一点点甜,都会开心上好几天。 油炸糕的红豆馅儿绵密甜腻,热腾腾的香气包裹着她们,弥补了当时的苦涩岁月。 第29章 刍狗(三) 3. 1995年出生的林一罗本应该是独生子女,毕竟计划生育在那个年代进行得如火如荼,尤其是寒冷的北方地区。 往前数30年,县城的经济远不如如今发达,那会儿的信息是闭塞、落后的,很多人的思想都老化的如同是水泥管子里的铁锈。 譬如林一罗的父亲。 他一心想要儿子,打从林一罗刚出生时,他就心灰意冷,总觉得人生没了奔头,毕竟那会儿是独生子女政策进行到极致的时期,他身为厂里工人是必须要响应“独生”号召的,也就只能回家埋怨老婆不能像别人家那样生出个大胖小子。 结果转过年来,厂子开始了末位淘汰制的下岗热潮,他很不幸地成为了下岗的那一个,而他竟也没有和厂长去闹,只坐在车间里抽了一下午的烟,第二天拿着遣散费回去了家里,他可以生二胎了。 在岗人员必须坚守独生政策,而下岗了就成了无业游民,他事业失意,总得让儿子来弥补人生的缺失。 老婆那时也想哄他开心,毕竟他支撑着家里的经济,还得指望他去想办法赚钱,既然想生个二胎,生就是了,给大闺女添个伴儿也好。 周围邻里都劝她要想清楚。 “他说啥就是啥啊?让你生就生?那要是生出来不是儿子呢?还能给塞回去?” “问题是拿啥养啊,这都下岗了,迷上生儿子的歪门邪道了,先让他把烟酒戒掉再说!” “不过小力那人也就是爱喝点儿酒,别的毛病也没啥,长得也俊,生就生吧,也许真能是个儿子呢,他就收心了!” 那时的老力还被叫做小力。 他年轻时是有副好皮相的,厚密的头发,浓黑的眉眼,又高又瘦,肩膀却是宽的,两条腿格外直,尤其是冬天一到,穿上那年头刚流行起来的长款皮衣,连街道居委会上了年纪的女阿婆看他都看得眼睛发直。 林一罗的母亲俊萍就是贪图这副色相而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了他。 不管是小力还是老力,赚钱都不是他的能力,但是一提起吃喝赌,他就来劲儿了,能讲得头头是道。 俊萍还总是以一种非常庆幸的语气和邻里们维护着他:“好在他不嫖,喝点酒也不算什么,孩子现在小,花不了多少,家里都紧着他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俊萍怀上第二个的时候,瘦得几乎没人能看出她又有了。 别说买营养品的钱了,就连生孩子的钱都未必够用。 俊萍的父母住在邻村,他们看不下去女儿受罪,就提着笨鸡蛋、猪头条来照顾。可俊萍还有弟弟和妹妹没结婚,父母也不可能总是救济她,他们的日子也紧紧巴巴。 “当初就说了,这男人不能嫁,你看看你现在的日子过的,还说什么他是在厂子里上班的早晚能分到房,现在连工作都弄丢了,你又怀了个,接下来的日子咋过啊?” 面对父母的唉声叹气,俊萍总是能把事情往好处想,她一边在给父母煮面条,一边劝慰着他们:“他说了等生了儿子,他就再出去找个赚钱的活,开大车赚得多,他到时候去跑长途,不会饿着我和孩子。” 话虽这样说,当时才只有3岁的林一罗已经要帮俊萍忙东忙西,摆放碗筷这种事都是她来踉踉跄跄地做,外公外婆来的时候还能心疼孩子哄一哄,可等他们一走,林一罗要忙的可不仅仅是这点小事。 她在俊萍的使唤下可以在厨房里帮忙,剥蒜、择菜、递油瓶……她已经成了母亲的好帮手。 可即便如此,俊萍还是总会对她说出那句:“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你爸爸会开心,工作就能好好干,我也就不用再生第二个了。” 仿佛一切都成了林一罗的错。 这其实令林一罗在小时候就觉得不痛快,不舒服,但她太过年幼,并不懂得该如何将这份心情去命名。 直到妹妹出生,对,林一罗的父母生出的又是一个女儿。 那天是下雪天,和林一罗一样,妹妹也出生在腊月。 距离过年还有21天,小力在俊萍进产房之前非常迷信地揭了个碗——其中一个碗里装着打出的鸡蛋液,另一个碗里装着花,用这种方式来算孩子的性别。 小力挑了很半天,揭了左边那个碗。 看到的是一朵塑料假花。 小力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他母亲讪笑着打圆场:“也不一定准,可别先自己膈应自己。” 但2个小时后,产房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护士抱着孩子出来对小力说:“家属来抱孩子,恭喜得了位千金!” 这在小力听来哪里是恭喜,分明是诅咒、是嘲笑,是世上最脏最恶毒的话! 林一罗其实记不太清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原本一直跟在产房外,因为全家都来了,她没人哄,就只能跟到医院。 第30章 刍狗(四) 后来长大了一些,是听邻居总会说闲话,他们说“老力当天都没多留,俊萍被推出来的时候,连他人都找不到了,气跑了”。 那时的小力已经变成了老力,原因是多年来的酗酒恶习使他加速衰老,他并不珍惜他的容貌,才30出头就开始脱发,以至于林一罗10岁那年,他看上去已经像是 50岁的糟老头子。 4. 丞童6岁时,俊萍连夜跑了。 谁能想到白天的俊萍带着丞童出去吃了顿小笼包,是为了最后给她庆祝一次生日呢。 那天的林一罗在学校里上数学课,她其实根本不记得丞童的生日,因为姐妹两个都是腊月生的,前后只差了3天,为她们过生日的从来只有俊萍一个,也都是把两天捏在一起,在林一罗的生日当天也对丞童说句“生日快乐”。 6年来,林一罗习惯了自己的生日当天就是丞童的生日,在俊萍还陪伴着她们的时候,她压根不在意这些既无用又填不饱肚子的仪式感。 而丞童只记得那天的小笼包是她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顿饭,因为俊萍告诉她:“童童,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要记住,生日这天要吃好吃的,要好好地庆祝。” 脏兮兮的包子铺里人满为患,母女俩挤在角落里的小桌子上同吃一屉,丞童忽略了俊萍眼眶上的伤痕和嘴角的淤青,也没有去细究母亲眼里的热泪是何原因,她只记得牛肉馅儿的小笼包十分烫嘴,但又香又美味,她顾着往嘴里塞,压根没注意俊萍隔在脚边的行李包。 “妈,给我姐也带回去几个吃吧,我想让她也吃。”丞童唯独惦记着林一罗。 但俊萍身上的钱不够了,只能省下自己那份让丞童带回去。 母女二人手牵手走出包子铺时快到傍晚了,寒冬腊月,天黑得很快,丞童的小手里提着装有两颗小笼包的塑料袋,另一只手被俊萍紧紧地握在掌心。 可走到胡同口后,俊萍就停住了脚,她看着丞童,嘱咐她道:“以后要听你姐姐的话,姐姐不要你做的事情就不做,要懂得心疼姐姐,你们两个要互相照应。” 丞童乖巧的“嗯!”了一声,仰起冻得发红的小鼻头,真诚地问着俊萍:“妈,如果我一直听姐的话,我们两个乖乖的,爸是不是就不会打咱们了?” 俊萍再不吭声,但丞童听见她吸了吸鼻子,然后,她推开了丞童紧抓着她的手,最后说了句:“你在胡同口等姐姐放学回来,她就快回来了,你别自己走胡同,太黑了,听到了吗?” 丞童仍旧是回应了“嗯!”,她眼睁睁地望着俊萍提着行李袋朝空无一人的村头跑去,寒冷的雪夜很快就淹没了她枯瘦的身影。 那是丞童第一次被抛弃。 可好在,姐姐比痛苦先来到她身边。 林一罗骑着自行车回到胡同时,正见到丞童小小一只瑟缩在寒风中。 “童!”林一罗跳下自行车,哪怕是经过结冰的地面也能安稳落定,她推着比她都要高半个头的二八横梁自行车走到丞童面前问道:“大冷天的,你站在外面干啥?” “我等姐呢。”说着,丞童献宝似的把已经凉透了的小笼包举到林一罗面前,“妈给咱们买的,牛肉馅儿的包子!” “咋就只有两个啊?”林一罗催促着丞童一起回家,路上还问着:“妈呢?她先回家了?” 丞童摇摇头:“妈刚才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丞童说,“她提着一个很大的包,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棉袄,还要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回家。” 当时的林一罗还没有意识到俊萍已经抛下她们了,但其实她长大成人之后也不恨俊萍当年那样狠心的一走了之。 倘若家里有一个像老力那样的男人,任何女人都会受够了的。 就像林一罗带着丞童刚刚踏进家门,迎面就得到了被用力丢出来的酒瓶子。 林一罗倒是躲闪开了,可丞童慢一步,酒瓶子剐蹭到她的额头,“砰”一声,索性没有砸出血,但也令她疼得直哎呦。 还没等林一罗去查看她的伤势情况,老力已经醉醺醺地骂道:“都死哪去了?几点了不知道啊?怎么不做饭?做饭的那个死了啊?!” 屋子里连灯也没开,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照进来。 林一罗勉强能够看见地上躺着的都是喝空了的酒瓶,啤的白的都有,老力是酒就行,从不挑。 不过,他挑剔下酒菜,要顿顿有点肉星儿。 “你俩哑巴啦?问你们话呢,你妈死哪去了?”老力前脚骂完,后脚就给自己倒上一杯继续喝,结果第二杯时没有拿稳,导致酒瓶子摔碎在了地上,半瓶酒就这样洒了。 林一罗和丞童靠在门边,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酒瓶“咕噜咕噜”地滚到她们脚边,丞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响,老力立刻问道:“拿的什么?” 丞童立刻把袋子藏到身后,不吭声。 老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丞童大声喊着:“你聋了还是哑了?说话!” 林一罗赶紧把丞童护到自己身后,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没、没什么,就是个普通的塑料袋,我拿给她玩儿的。” 这话刚落,老力上前来就打了她一巴掌。 屋子里静悄悄的,死寂令人背脊发凉。 丞童抓紧了林一罗的外套衣角,她胆怯地欲言又止,但老力的声音总是让她不敢多说一句。 “我教没教过你,和我说话之前要先叫‘爸’,你多大了还不懂规矩,你妈平时都怎么教得你?” 林一罗低着头,她以为和往常一样,用沉默就能消除他的愤怒。 可今天的老力弄洒了酒,又没见到俊萍的人影儿,他气不打一处来,抽下自己腰上系的皮带,在手里打成两扣,一把抓过林一罗,像是在恐吓一般地质问道:“你知道不把我放眼里的后果是什么不?你也敢和他们一样瞧不起我,是不?” 第31章 刍狗(五) 林一罗连连摇头,她怯懦地咧嘴笑笑,试图哄劝老力:“爸,爸!我不敢了,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爸你饶了我这次,我发誓,肯定没下次!” 老力却猛地一皱眉头,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最恶心的就是你这副嘴脸,和你妈一个死出。”说罢,他钳住林一罗的脖子往墙壁上一按,扬起手里的皮带朝她身上打。 “姐!姐!”丞童的喊声撕心裂肺,她也顾不得藏着小笼包,只管壮着胆子上去拉扯老力,却被他一脚踹开,塑料袋里的两颗包子滚落出来,老力瞥见后,瞪着丞童骂道:“小崽子你别急,削完了你姐我就来收拾你!” 林一罗忙对丞童喊了声:“快跑!” 丞童舍不得林一罗,再加上外面天寒地冻的,能跑去哪里呢?她只能抱着老力的腿哭求着:“爸你别打姐了,你谁也别打了,我们听话,都听你的话!” 老力嫌烦地又踹了她一脚,6岁的孩子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压扁了那两颗白团团的小笼包。 丞童一个鲤鱼打挺似的翻过身,她看着被压得又脏又扁的小笼包,眼泪大颗大颗坠落,她伏在地上开始放声痛哭,爆发一般地喊着:“那是我妈买给我吃的,我特意留给我姐的,我护了这么久,护了一晚上!” 也是因为这一番话,老力停下了手中的皮带,他回过头,问了句:“你刚才说,是谁买给你的?” 5. 仿佛是在那一刻,老力才意识到俊萍跑了。 那天晚上,他丢下两个孩子跑出家门,飞奔向包子铺和老板打听白天的情况。 正忙着打烊的老板一见是他,表现得爱理不理,平日里的老力总是赊账欠钱,整条街的邻里都烦透了他,嘴上自然没有好听的话:“你婆娘带着你家小崽子来俺们店里吃了顿包子,还多给了20块钱,算是替你交了上顿的酒钱,我看她手里提着个大包儿,八成是不想要你了,人这会儿早都跑没影了,这都是你平日里老揍人家的报应,你活该啊老力。” 老力气得整张脸涨红,作势要抡起拳头揍人。 老板的儿子从里屋冒出头来,人高马大的模样立刻就把老力给吓走了。 他一边退出包子铺一边委屈地嘟囔着:“他妈的卖包子的都有儿子,老子凭什么没儿子,死婆娘生不出儿子早该滚了,给老子腾地方!” 话虽如此,他还是小心眼儿地跑回家里翻找起柜子里的值钱物件儿,发现结婚时买给俊萍的金戒指不见了之后,他破口大骂地吼了一晚上,什么难听话都骂了,还把所有关于俊萍的照片都撕了个稀巴烂。 等到第二天早上,老力拍醒了蜷缩在餐桌下面的林一罗和丞童。 她们两个不敢回屋子,只得穿着棉袄靠在一起睡了一晚。睁开眼睛见到老力,她们也是满脸惊惧。 但老力醒酒了,就和个好人一样了,他甚至记不得昨天自己打过人,哪怕满地的玻璃瓶子碎片足以证明他的恶行,但他总是以一句“我不记得了”来做搪塞。 “老大,老二,走,爸带你们出去吃早餐。” 老力穿上棉服,还破天荒地把地上的罪证都扫了个干净。余光瞥见林一罗脸上的那几道伤痕,他也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又贪玩摔了吧?都是大孩子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林一罗不敢吭声,丞童也紧咬着嘴唇,表情十分委屈。 老力带着她们两个去了露天的豆浆油条摊,热乎的豆浆配油条,一顿早饭就解决了。 林一罗喝豆浆的时候不喜欢放糖,丞童却喜欢喝甜兮兮的,老力只喝豆腐脑,好在一家摊位都能解决众口难调,但老板却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老力:“就你们三个来吃啊?孩子妈呢?” 老力只笑一句:“她回老家了,和家里人商量着出劳务赚钱。” “呦!俊萍真能耐啊,现在出劳务可时兴了,老力你有福气,等俊萍赚一辆桑塔纳给你!” 老力跟着一起哈哈笑,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好像在描述一桩真实的谎言。 林一罗那会儿不懂他为什么要撒谎,她和丞童的妈分明是跑了,不要他们了,可老力对此只字不提,连她都看得明明白白,老力却偏要自欺欺人。 是在大一点之后她才意识到,老力并不是死要面子,他从知道俊萍跑了之后就决定要在将来狠狠地敲上她一笔。俗话说的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邻村就是俊萍的老家,祖坟都在,她那老爹老妈可跑不掉。等俊萍落脚了,肯定得赚钱养活她自己吧?到那时候,他就要从俊萍爹妈那讹钱来,休想让他一个人拉扯两个崽子,他可不吃这哑巴亏。 林一罗倒是觉得,俊萍早该跑的。 像老力这样的男人,不仅不配做父亲,连丈夫都不该让他当。 “好吃吗?” 林一罗愣了愣神,抬头看向面前的老力,他笑得和颜悦色,让人觉得心里发怵。 “爸问你话呢,豆浆油条好不好吃。”老力示意她的碗,“你都没吃多少,是不爱吃还咋地?挑上食了呢,你还得给你妹妹做榜样呢。” 林一罗是根本吃不下,她全身都疼,尤其是胃和腹部那里,被皮带抽得狠,一咽下食物就会抽痛,导致她不敢多吃。 老力还想再说,丞童立刻拿过林一罗的碗,筷子夹起泡在豆浆里的油条,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这下子,老力才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掏出烟盒取出一支,一边点烟一边说:“对,爸带你们出来吃好吃的,可不准剩下,都得吃光喽。” 丞童的两颊被食物撑得鼓鼓的,她很认真地咀嚼、咽下,再端起豆浆全部喝完。 老力若无其事地坐在冷风里抽着烟,转头对老板说了句:“这顿先记账啊,下次一起给你。” 老板虽不情愿,可一想到俊萍都去出劳务了,老力很快就能有钱了。 “等俊萍回来了得好好对人家啊老力,你还得指望俊萍给你赚钱养孩子呢。” 老力嘿嘿一笑,林一罗觉得他眼睛和鼻子都皱起来的模样格外猥琐。 第32章 佛陀与魔(一) 1. 上午8:10分,彭鸣这天是从家里来的。 调查案子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家里睡到自然醒。 妻子为了给他补充能量,早餐特意煎了两个荷包蛋让他吃,还用破壁机现打了一份五黑豆浆,盯着他全部喝完,“你都这个年纪了,要保护好发际线,别为了工作累坏了身体。” 彭鸣很听老婆的话,吃饱喝足后,他换上警服出门,送孩子去学前班。 临走时,他还会与老婆吻别。 把女儿送到老师的手里后,他看了一眼手表,7:50整。 到警局时,刚好8点10分。 停好了车,他来到一楼门卫处准备取今天的报纸,门卫老周立刻迎上来:“彭队长,有给你的资料。”说罢,就把一份档案袋递给了他。 “哦,谢谢啊。”彭鸣接过,却发现档案袋上没有快递信息,便问道:“是谁送来的?” “我还真问那人名字和单位了,可那人说事先和你打好招呼了,还说不便透露,我就没多嘴再问。” “好,知道了。”彭鸣拿着档案袋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边走边解开袋子上缠着的尼龙绳。 当他看到袋中的内容是照片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 是五张照片。 第一张,是付衡坐在昏暗的室内,灯光有些迷离,像是夜店场所,他身边坐着的男人像是他的朋友,而桌子上堆满了狼藉的酒瓶与香烟,穿着裸露的女子的腰身几乎挡住了二分之一的镜头。 第二张和第三张、第四张都是人体照片,呈现出的是身体的某个部位。手臂、大腿和脖颈,清一色的淤青、红肿和血痕,其中手臂那张还残留着被烟头烫出的黑紫色圆孔。 最后一张则是付衡抱着小孩子从茶韵里走出来的抓拍。 彭鸣一眼就识出那是李美辰的儿子。 只不过,照片中的孩子要比现在的年纪小上一些,彭鸣下意识地翻过照片看,果然有手写的日期——2020年3月4日。 彭鸣敏锐地皱起眉,这些照片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可实际上,分明是非常直白的举报。 他立即收起照片,转身回到门卫对老周说:“周叔,把今早的监控调出来。” 门卫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要看是谁给你的照片吧?”边说着,边走到电脑前开始查监控。 当找到从门口进来的那个身影时,门卫指着屏幕说:“就是他,彭队长,他说和你是老相识了。” 彭鸣眯着眼睛打量着屏幕,他发现早上7:30分拿着档案袋走进警局的人没有任何遮掩,既没戴帽子,也没有戴口罩,正大光明地推开大门进来,就好像知道彭鸣一定会调监控来看似的。 对方发出了讯号。 彭鸣为此而觉得匪夷所思,因为,对方甚至穿着工作服,离开的时候被监控拍到了衣服背面的印字—— “移动公司”。 彭鸣迅速地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很快便想到了和移动公司有关的人。 陈钰。 她是县内移动公司的经理。 看来,这讯号枪是她安排发射的了。 2. “这个人不是我们移动的。” 陈钰看过视频图像后,将手机递还给彭鸣,语气十分平和,“我们这是分部,工作人员不算太多,再说我已经在这里工作5年了,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确不是我们的人。” 坐在沙发上的路杨说道:“可他穿着的是你们移动的制服,会不会是后勤的工人?” 陈钰说话的时候,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后勤的工人师傅一共就5位,而且他们只有在上门服务时才会穿制服,也不会穿视频里的这种——看着像是很多年前的衣服,早都淘汰更新了。” 彭鸣明白了陈钰的意思,他将手机揣回到了上衣口袋里,又问道:“陈女士对自己部门的工作人员都非常了解?” “当然了,这也是我工作职责的一部分。” “那么,您对员工家属的情况了解多少呢?” 陈钰立刻就否决道:“彭警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向你保证,公司里的员工制服是不会带回家中的,就算更新淘汰后的旧制服也不准私自利用,我们有相关规定。” 彭鸣挑了挑眉,表情中透露出了自己的困惑。 陈钰接下来的话就显得顺理成章了,“我在任期间都是严格按照规定来执行工作条例的,倘若这制服是员工家属私自挪用的,也一定不是发生在我在任期间。” 彭鸣自然会问:“陈女士知道上一任的经理是谁吗?”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其他具体的就不了解了。”陈钰回答说,“付衡生前和他的关系很好,上一任是付衡父亲的忘年交,我想彭警官可以和付衡的父亲了解相关情况。” 又是付大山。 彭鸣觉得无论是林一罗还是陈钰,都在有意无意地把警方推向付大山。 而且,陈钰从最初就没有表现出“认定谢诚是凶手”的坚定,不如说,她更想将彭鸣带进一种她营造出的价值观里——付大山是个可以为所欲为的人,她想让彭鸣认定这一点。 尽管彭鸣不知道陈钰和付大山之间有何过节,但他的信仰永远都是真相,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之前,一切单方面的说辞都是个人喜好,并不能带他找到他想要的真相碎片。 更何况,彭鸣并不喜欢下棋。 他现在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陪女儿拼图。 由于女儿粗心,弄丢了原始参照图,以至于彭鸣和她现在两个人都很棘手,只能凭借着推敲和试探才能知道每一块拼图的走向。并且在拼完全图之前,彭鸣根本猜不出成品的全貌。 就好比是付衡的案子。 彭鸣必须依靠自己的努力来寻找出每一块拼图,哪怕要经历无数次的碰壁。思及此,他伸出手,示意路杨将带着的文件交给他。 他已经换掉了原先的牛皮纸档案袋,而是改用了自己惯用的蓝色档案袋。 一张满是淤青和烟头疤痕的照片被彭鸣拿出,询问陈钰道 第33章 佛陀与魔(二) “陈女士,请问照片中的人,是你吗?” 陈钰先是一愣,飞快地看了一眼照片,摇头道:“不是我。彭警官为什么要这么问?” “确定吗?” “当然确定。”陈钰失笑一声,立即将自己手臂的毛衫袖子向上挽了挽,露出的是光洁的皮肤,她说:“你看,我的手臂上可没有照片里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 “原来陈女士也觉得这些照片触目惊心。”彭鸣松出一口气,他把其他几张类似的照片也都拿了出来,站起身来,一张张地摆到陈钰的办公桌上,“我今早上看到的时候,也被吓得够呛,还以为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看来不管是谁都会在看了这些东西后感到不适。” 陈钰并不想仔细地去看这些血淋淋的照片,匆匆扫了几眼后,就把照片推还到彭鸣面前,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彭警官的意思是,那名穿着移动公司制服的人把这些照片拿到警局的?” 彭鸣点点头,“还指名道姓地嘱咐门卫交给我。”说到这,彭鸣又将另外两张照片也拿了出来,“最有趣的是,和这些触目惊心的照片放在一起的,还有付衡是主角的两张。” 这一次,陈钰拿起了那两张照片比对起来,她的眉头渐渐蹙起,神色也有所改变。 变得,不悦。 彭鸣打量着她的表情变化,试图从她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新的小块拼图,便娓娓道来般地说道—— 3. “2020年的那张照片里,付衡怀里抱着的孩子是茶韵老板李美辰的儿子,此前我调查过,这孩子的大名叫做姜泽,年纪的话,应该比付有希大一点,是付衡非常疼爱的远亲家的外甥。再看第二张,时间是2018年12月,按照推算,那年的付衡还有半年研究生毕业,出现在照片里露出半个身子的女子大概率不是从事正当职业的人,虽说成年了出入夜店算不上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但我想说的是,参与聚众|淫|乱|却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陈钰垂下眼,她将照片放回到桌面上,有些不太明白彭鸣的意思:“彭警官,你刚刚从照片中分析的这两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彭鸣笑笑:“陈女士是死者的前妻,对不对?” “对。”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二位离婚的真实原因吗?” “性格不合,感情破裂。” “并不是因为出轨,或者家暴?” 陈钰猛的抬起眼。 彭鸣的嘴角虽然噙着笑意,可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在追求真相的路上,本就要摒弃人情味道,而彭鸣想要的,就只有不加任何修饰的、最为原始的真相。 “彭警官。”陈钰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我知道你很想要破案,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尽快找到害死付衡的凶手,毕竟他是我孩子的爸爸,我也不想他死得不明不白。但请你不要试图把我这个局外人拿来做你破案的踏脚石,我拒绝回答任何有关我上一段婚姻的问题,那是我的私事,请谅解。” “李虹这个人的存在,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彭鸣无视陈钰的要求,反而是乘胜追击一般地问道:“在你与死者的婚姻续存期,李虹与之仍旧维持着情人关系,这是你选择离婚的原因之一吗?” 陈钰的眼神有些躲闪,她端起桌子上的白水喝了一口。 “丈夫出轨多年,可能还不止一个情人,你心里不恨他吗?没想过要让他付出代价吗?”彭鸣的追问显露出几分急迫,“尤其是,他如今又多出了一条家暴的嫌疑。” 陈珏深深地吸气,她强压住情绪,冷静地回答彭鸣:“我不恨他,我选择了远离他,我只和他间有个孩子,为了孩子我不会做任何蠢事,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答复。” 路杨也在这时站起来,她恳求彭鸣道:“彭队,就算是为了案子,也不能揭人家的伤疤,我相信陈女士是无辜的,她还有孩子要养大,不可能会杀人的!” 彭鸣无奈地看向路杨:“你添什么乱?” 路杨走到陈钰的桌子前将那些照片都一一收回到档案袋里,由于同是女性,她更能体会到陈钰的心情,向陈钰点点头后,她转回身对彭鸣说:“彭队,今天就到这里吧,陈女士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那个人的确不是她公司的,咱们回去吧。” 彭鸣沉下脸,他不再多说,同陈钰颔首示意后,留下一句“我们会再联络你的”便带着路杨离开了。 出了移动公司的大门,上了警车,路杨这才问起彭鸣:“怎么样彭队?我刚才表现得真不真?她会不会信啊?” “如果她私下里肯和你联系的话,就说明她相信了咱们刚才的戏码。”彭鸣说,“反正她对我的警惕可不是一丁半点儿,只能让你来打破她的防线了。” 路杨有些兴奋地说:“我老早就想体验一把碟中谍了,要是她真能相信我的话,我对破案可就立大功了!” 彭鸣要她先别高兴太早,围绕着付衡身边的这一帮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眼下的拼图还需要一片一片地寻回,彭鸣深知任重而道远。 然而,就在彭鸣将警车开出一段距离时,他无意间从后视镜发现身后有道身影走出了移动公司。 彭鸣忙要路杨回头去观察,路杨转头去看,有些愕然道:“彭队,是陈钰,她没开她的那辆沃尔沃,而是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你看清出租车的尾号了吗?” “看清了,367。” 彭鸣决定从前路绕过去,这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跟上那辆出租车。 他一路挑节省时间的小路穿梭,10分钟后,终于会入了主街,路杨一眼就看到前面隔着一辆电动的就是那辆出租。 “彭队,看这路线,陈钰是要去南台小区啊。” 付衡的前妻和未亡人竟然三番五次的私下会面,彭鸣觉得实在奇怪。 但他控制着车速,一定不能被陈钰发现自己的这辆警车。 第34章 佛陀与魔(三) 4. 为了不让自己的此次“出警”显得刻意,彭鸣在到达南台小区后又磨蹭了10分钟才下车。 今天的值班门卫不是程宿,但见到穿着警服的彭鸣和路杨,对方也乖乖地打开了大门。 彭鸣找上门时,林一罗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哭泣。 屋子里一片狼藉,墙壁上的婚纱照也遭到了破坏,陈钰顾不得安慰她,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恐吓信,都是打印出来的内容,言辞激烈,不堪入目。 林一罗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她哭诉着:“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我一再地退让,为什么就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陈钰弯腰捡起地上一张又一张的恐吓信,这才劝起林一罗:“别哭了,住在附近的邻居听到你这样哭,又要报警了。” “她们要是能替我报警,我倒要感谢他们。”林一罗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孔,“陈姐,你说我该怎么办?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她说这话的声音很大,并不怕人听见。 相反的,她更怕没人听见。 陈钰沉默地看着她,两个人之间忽然就陷入了寂静。 窗外的风号啕地撞击在玻璃上,今天的冷风大得离奇,天色也阴郁,怕是要有一场暴雪降临。 她们两个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门铃声终于响起。 林一罗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迅速从沙发上站起身,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但也没有完全将泪水拭去,似乎是故意留下泪痕,她问了一声:“谁?” 门外传来彭鸣的声音:“林女士,是我,彭鸣,还有路杨。” 5. 和彭鸣所预想的不一样,他以为陈钰在见到他时会显露出几分慌张。 事实证明,陈钰没有任何心虚,即便她1个小时之前还在接受彭鸣的调查,可此时此刻,她仍旧是一副配合“二次调查”的模样,还站在林一罗的面前,似要替她来说明情况。 “不好意思,她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还是由我来替她解答吧。”陈钰说完这话看向林一罗,试着问了句:“行吗?” 林一罗的双手捂着脸,她恍惚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背过身去坐到餐桌的椅子旁,甚至都没有和彭鸣与路杨二人打一声招呼。 彭鸣凝望着林一罗轻微起伏的肩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脆弱的模样。 这个女人在平日里都是维持着美丽而体面的形象,就连在认尸的那一天也没有表现出崩溃的迹象。 彭鸣便好奇起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这屋子里满地狼藉,很明显是入室抢劫。 “丢失了重要物品么?”彭鸣问陈钰。 “没有,我替她检查过了,保险柜里的东西都在。” 彭鸣蹙眉道:“你知道她家保险柜的密码?” 陈钰不动声色地回话道:“这个保险柜是我当年留给付衡的,我试之前有想过他会改了密码,结果还是用的老密码。” 彭鸣没说什么,视线落向陈钰手里拿着的一沓子信件。 “恐吓信。”陈钰交出彭鸣,“已经涉及到人身安危了,我们也正考虑要报警。” 彭鸣接过来快速地浏览了一番,内容令人感觉不适,再加上屋子里制造出的这种残破景象,很难不让人怀疑下一步就会在林一罗的身上凿出几个血窟窿。 “有可疑对象吗?”彭鸣将手里的信件拿了几张交给路杨,示意她做样本带走。 陈钰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餐桌旁沉默着的林一罗,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彭鸣察觉到陈钰的担忧,便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陈钰怅然地叹息一声,她告诉彭鸣:“我怀疑,是付大山。” 话音刚落,林一罗忽然转身对她开口道:“陈姐,别说了,这事儿我不想再提了,他会报复的!” 这一番话有些语无伦次,可林一罗脸色苍白,那副极度惶恐的模样令彭鸣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多久了?”彭鸣问。 林一罗恍惚地抬起头。 “你承受这些事有多久了?” 林一罗垮下了肩膀,她艰难地说出:“从他闹过付衡的葬礼之后……” 路杨听罢,直感到背脊发凉,她喃声道:“可那些视频都已经被删掉了,现在连源链接都点不开,付大山就算记仇也该有个分寸,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陈钰听见路杨这样说了,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也不是背后论人是非,就算他不是我从前的公公,也好歹是位长辈,我实在不想评判他的为人。但眼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令人无法接受的行为——”话到此处,她转向彭鸣:“彭警官,你也亲眼看到了这些,总不能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吧?” 彭鸣也觉得有些丢面子,毕竟他曾经对林一罗许诺过会保护她的安全,但李虹来闹、付大山又接连威胁恐吓,实在是让他心里不痛快,便点头道:“我会调查清楚这件事的,绝对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陈钰无奈道:“要是不限制他出行的话,他肯定不会就此罢手,说不定很快就会按照恐吓信里的内容来做,真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林一罗的脸色越发惨白,她颤声说着:“他、他就是想吓唬我罢了,他不可能会真的做出来,一旦我有什么闪失,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他害的,他……他不要命了吗?” 陈钰神色冷漠道:“他要是怕这些,他就不是付大山了。”接着,她再次对彭鸣道:“彭警官,你所看到的这些都是证据,你一定要想办法控制他的无法无天。” 付大山在县城里号称手眼通天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他能垄断县内所有楼盘自然不是凭运气,“黑白通吃”是他的本事,在他面前,彭鸣一个小小的办案组队长实在是不够谈。 可无论是葬礼视频中的内容,还是今日的入室破坏与恐吓信,都足以让彭鸣心生怒意,这是赤裸裸的霸凌,是两个地位不平等的人之间的悬殊对抗。 第35章 佛陀与魔(四) 但凡有一丝良知的人,都会同情林一罗的遭遇。 然而,良知在恶行面前,又能撑得了多久呢? “这是什么?”路杨忽然发现地面上有一颗亮晶晶的珠子,她俯身捡了起来,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打量道:“好像是透明的小球。” 林一罗和彭鸣一同看向她手里的珠子,是彭鸣率先开口道:“一看你小时候就没玩过这东西,我们叫弹珠。”他回头问林一罗:“你比我小几岁,你们那会儿叫什么?” “我们叫玻璃弹珠,都是差不多的叫法。”林一罗站起身,她走到路杨面前拿过那颗泛着水蓝色的玻璃弹珠,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是付衡的收藏品,他有很多这些玻璃弹珠,原本都是放在书房里的。” 陈钰瞥一眼那珠子,低声说了句:“他之前只有一盒。” 林一罗叹息道:“我认识他时他已经有两盒子了,还拿出来和我炫耀过,说是现在很难收集到这些色泽的玻璃弹珠,他花高价寻到的。”说罢,她转头望向敞着门的书房,书柜中的精装书堆满一地,她无奈道:“他们竟然连他的小收藏品都不放过,这些都要拿走。” 彭鸣却感到奇怪:“没有撬开保险柜,反而是拿走了两盒子玻璃弹珠?” 林一罗和陈钰也对此感到困惑。 彭鸣决定将这仅剩的一颗弹珠带走,征求了林一罗的意见,在得到同意的答复后,他和路杨打算回去警局做记录。 按下电梯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彭警官!” 彭鸣回头去看,见是林一罗追了出来。 她神色匆忙,连外套也没有披在身上,像是鼓足勇气般地对彭鸣说道:“我很感谢你能答应为我去调查这件事,付衡的案子还没有一定,你已经很忙了,还要为我的事情费心……” 彭鸣客气地笑笑:“这是我们的职责,林女士不必想太多,你要多注意安全,一旦察觉到危险的讯号,一定要马上联系我,你可以随时拨打我的私人号码。” 林一罗感激地点点头,她目送彭鸣和路杨走进电梯里,在大门合上的前一刻,林一罗急匆匆地说出:“彭警官,你们要保护好自己。” 彭鸣略一眯眼,电梯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紧,林一罗那充满了忧愁与不安的双眼被关在了铁门之后。 6. “噼里啪啦——” 一盒子的玻璃弹珠被碰洒到了地上。 宋烁气急败坏地俯身去捡,他骂骂咧咧地把弹珠都捡起到盒子里,粗略地目测了数量,觉得差不多后就立刻扣上了盖子,把装有弹珠的透明罐扔进了自己的帆布背包。 这会儿是晚上8点,他正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打算去城郊或是乡下避避风头。 桌子上的手机不停震动,他看也不敢看,忙着把要带走的证件、现金、钥匙、水杯还有换洗的衣服往包里塞。 最后是绝对不能忘记的——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探手摸出了一把匕首。 好久没碰这东西了,他盯着刀柄看了一会儿,“啪”一声展开刀身,动作娴熟且利落,合上刀刃后扔进了斜挎包。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去冰箱里拿出了一袋牛奶,看日期是今天过期,但眼下是非常时刻,他也不在意这些小事了,咬开**的一角喝了几口后,餐桌上的手机又开始振动。 他迅速抓过手机强制关机,同样扔进背包里后,他迅速出了门。 没有电梯的矮房楼已经很少见了,他暂住的这地方就是其中之一。好在他手长腿长,个子也高大,顺着步梯连蹦带跳地跑下去,却在2楼时忽然停住身形。 他听见单元门里有人进来,不止一个,对话声让他感到疑惑。他谨慎地透过扶手向下面张望,发现是“那帮人”。 一共有4个人,穿着轻便行动的衣服,一看就是老手了,他们之间相互嘀咕着,像是在研究后续,宋烁吓得大气不敢踹,他悄悄地后退着走回了4楼,轻手轻脚地开门回到屋子里,他坐到椅子上平复了一会儿,接着又赶快跑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偷偷观望外头。 楼下停放着一辆银色面包车,没有打车前灯,守在车旁的司机是个胖子,捂着件军大衣在抽烟。 宋烁认得他,他是那帮人的专用司机了。 这令他心中一沉,靠在窗旁默然了许久,但也很快就下了决心——他将斜挎包背到身后,转身绕到厕所的窗户旁,他探出窗外张望,后楼只有丛生的杂草和垃圾桶,而窗旁有铁管,他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二话不说地爬出了窗户。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踩着阳台、顺着铁管爬下楼,倒也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当他跳到垃圾桶上的时候,那帮人从楼跑到了面包车旁,询问司机有没有看到人出来。 胖司机张望着四周,扯着嗓门道:“哪|他|妈|看到什么人了,你们跑上去抓人的来问我啥啊?可别赖我把人放跑了,连个鬼影儿都没见到。” “妈的,来晚了一步,他住的屋子里没人在,跑了!” “可我看冰箱线儿是才拔的,后屁股还热着呢,人肯定没跑远。” 宋烁紧靠在墙壁,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生怕被这帮人发现了自己,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有要离开的意思,也不知道哪个要死的忽然说了句:“刘哥,他会不会藏在哪里呢?这地方就这么两栋矮楼,除了大门就是墙,他想跑也得经过咱们面前的大门啊。” 被唤作刘哥的人脸颊消瘦,一双细长的眼睛分不清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他沉默片刻,忽然命令手下的几个人:“去楼后找!” 宋烁吓得睁大了眼,他心跳如鼓,只能用力地把斜挎着的帆布包的包带系紧在腰上,确保装在里头的东西不会丢失或是掉落。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下来。 一股烟味儿钻进鼻腔里。 第36章 佛陀与魔(五) 宋烁缓缓地侧过脸去看,胖司机站在他的面前掐着手里的烟,轻蔑地问了句:“大少爷,你咋还躲在垃圾桶旁边了,不臭啊?” 宋烁对他龇牙一笑,绕过垃圾桶走出来几步,趁着胖司机想要回头喊人的功夫,宋烁迅速出拳,一下子砸中了胖司机的太阳穴。 他连哀呼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踉跄着退后几步倒在地上,宋烁则是利用这个时机飞快地朝大门跑去。 等在车边的刘哥几人看到了宋烁从面前疾驰过去的背影,丢下手里的烟头大骂一声道:“追!妈的,别让他跑了!” 7. 夜晚9点,林一罗在整理家中的狼藉。 地上的碎片和被摔倒的盆花泥土都已经打扫干净,只剩下别弄脏的窗帘和沙发上的布艺罩子需要清洗了。 陈钰早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已经离开,她还需要去学前班接儿子。 而林一罗忙到现在还没有吃完饭,好在她也不饿,但打算叫一杯热饮喝时,拿起手机却看到了一条未读短信。 30分钟之前发过来的,她没有听见提示声,短信号码也像是虚拟号。 点开内容看,是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 “想知道付衡生前的秘密吗?” 林一罗皱起眉头。 而很快的,又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付衡可不是什么完美的丈夫,你一直都被他欺骗,知道吗?” 林一罗回复了信息,她追问对方是谁,但是,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玄关处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准确一点来说,不是敲门,更像是砸门。 “砰砰砰——”、“砰砰砰——”! 空旷的客厅里只有林一罗独自一人,她望着砖红色大门的眼神显露出错愕。 这个时间了……会是谁? 她迅速将手机里的通讯录调出,选中了彭鸣的个人号码页面后点开,然后紧握着手机缓缓地、轻轻地走向门口。 如果有危险,她能够联络的人必须是彭鸣。 “砰砰——” 门外的声音没有停止的意思。 林一罗悄悄地打开电子监视器,想要看清楚对面的脸。 可一旦敲门声停落,声控灯也会短暂地归于暗寂,唯有等待下一次的敲门声响起,光亮才会照清那人的面容。 然而,诡异的是,声控灯亮起的瞬间,显示屏上竟没有出现任何身影。 敲门声也恰时消失。 门外似乎没人在。 就在林一罗屏住呼吸的瞬间,再度响起的竟是门铃声。 “叮铃——” 林一罗的背脊紧绷地僵直,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砰”、“砰”、“砰”。 林一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她握住门把一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没有人。 但低头一看,有血迹滴落在门口。 汗水顺着林一罗的太阳穴流淌下来,她伫立了很久才俯身去观察那几滴大小不一的血块。 还没有凝固,像是刚刚才出现的。 林一罗心中的警报猛地拉响。 然而,突然有一道黑影从门后窜到了她的面前,林一罗太过震惊,连惊叫都没有发出口,就看见带着黑色棒球帽的男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怕,是我。”宋烁的脸颊上还沾染着血迹,他的嘴角有淤青,手掌的骨节上也有血痕,他压低了声音说:“你帮帮我,先稳住他们,求你了。” 林一罗惊魂未定地盯着他,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叮”,她侧眼去看,电梯停在了8楼,铁门打开的瞬间,最先出现的是一张瘦削、刻薄的中年男子的脸孔,他抬起眼,落向林一罗的视线充满了阴郁戾气。 8. 恶意究竟有没有尽头? 一个人该有多坏,才会把属于自己的灾难转移到无辜之人的身上呢? 当追债的那帮人接连走下电梯,按照层级的站位挤在走廊里后,宋烁已经躲到了林一罗的身后。 为首的瘦脸男子见到这情景嗤笑一声,他像看垃圾一样地打量着宋烁,轻蔑道:“你都混成这德行了,竟然要躲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后头,难怪你亲爹说什么都不肯认你了,小老婆生的玩意儿就是硬不起来。” “我的钱都在她这里,你管我要也没用,你管她要,她给你!”宋烁同他们示意自己面前的林一罗,恨不得把麻烦事都甩到她头上。 瘦脸男子的视线再一次落到林一罗脸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将林一罗从上至下地审视一番后,冷不丁地问了句:“你他谁啊?相好的?” 林一罗很快就搞清楚了目前的状况,自己身后的是逃债的,自己面前的是催债的,而她被宋烁硬生生地推向了火坑边缘。 对面共有5个人,看这情形,方才已经把宋烁往死里揍了一顿,所以,不能保证他们就一定不会打女人。 “我不是他的谁。”林一罗回应面前的瘦脸男子。 对方满意地笑了,他一抬下巴,示意宋烁道:“还不快点给老子滚过来,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你他妈要点儿脸,别麻烦老子总揍你,撒楞儿的还钱!” 就在宋烁面露绝望之际,林一罗再次对瘦脸男子开口道:“但他欠你的钱,我会替他还给你。”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瘦脸男子更是不敢置信地笑道:“真是鱼找鱼虾找虾,疯子的相好也有精神问题,你知道他欠我多少吗你,还得起吗你?” 林一罗面不改色地问道:“他欠你多少?” 瘦脸男子伸出2个手指头。 “20万?”林一罗问。 “200。”瘦脸男子咧嘴一笑,“怎么样,你还帮他还不还?” 林一罗小声嘀咕了句“这么多,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瘦脸男子压根没把林一罗放在眼里似的,正要再开口,林一罗却向他承诺道:“这样吧,你给我一些时间,我把钱筹够了就还你。”说完,她就回过身推开宋烁,找到搁置在门口小柜子里的盒子,里面放着几张银行卡,她拿出一张建行的看了看,然后走回来,递给了瘦脸男子。 第37章 佛陀与魔(六) 催债的5人默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尤其是瘦脸男子,他接过银行卡,一脸懵地看向林一罗。 “这张卡里有3万块,本来是我要给他的钱。”她略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宋烁。 刹那间,宋烁立刻明白那是自己的封口费,他条件反射般地窜起一股怒火,可那火苗很快就自行熄灭了。 都这种生死关头了,他还在乎什么封口费? 而且就算他当初索要的封口费到手了,也是要还债的。 一想到这,宋烁也只能闭紧了嘴,少说点,安全些。 “你们先拿走吧。”林一罗继续对瘦脸男子说:“我知道这个钱数在你们眼中微不足道,可我现在只有这么多,总比他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好,是不是?” 瘦脸男子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林一罗不给他说难听话的机会,再道:“要是实在觉得少,那就还给我,再把他人带走吧,这事儿从此就和我没关系了,只要他能有钱还你们就行。”话一落,她就毫不犹豫地从对方手里把银行卡抽了回来。 “你等等!”瘦脸男子一把抓住银行卡,再转手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给了林一罗,“这上面有我的联系电话,我给你2个月的时间,你把钱筹到了就打给我,我上门来取钱。” 林一罗低头看着名片上的字迹,只有“刘强”二字和一串手机号码。 她收下了,又问:“需要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吗?” “用不着。”刘强一摆手,“我现在知道你家在哪里,也知道你长什么样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想找你比吃饭都容易。”说罢,他打了个响指,带着他的兄弟们走人。 进电梯之前,刘强恶狠狠地瞪了宋烁一眼,抬手比出个枪的手势对准他额头,口型是一声“砰”。 电梯门缓缓合上,宋烁看着红色数字跳动起来,7、6、5……一直到1,他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 “要进来吗?”林一罗指着自己暖烘烘的客厅。 宋烁恍惚地看向她,像是仍旧有些惊魂未定似的,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跟着林一罗走进屋子里,她反手关上了门。 “咔嚓”。 一切归于沉寂。 9. “嘶——” 林一罗抬眼看他,“疼了?” 宋烁紧蹙眉头,嘴硬道:“不疼,你继续。” 林一罗便接着用手里蘸着碘伏的棉签为宋烁清理脸颊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眉骨、左眼眶、鼻梁和嘴角,还有脖颈以及右手背,宋烁受伤的地方可不少,两侧肋骨附近也疼得厉害,林一罗在拿出家用医用包时曾问过他要不要去医院。 “不去。”宋烁当时一口拒绝,“我没钱,也没医保,去了报销不了。” 而这会儿是夜晚10点,林一罗简单的清创后,就用现用的一些医用纱布贴在他的伤口上。 处理好这些后,她起身去冰箱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给他。 “没有热水喝吗?”宋烁说,“常温水也行。” 林一罗看了看他,就算满脸是伤,他也还是不准自己的仪表狼狈,连头发都一丝不苟的整理过,黑色的高领毛衫也仿佛是新熨过的,半条褶皱都没有。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问他:“你一定没吃晚饭吧?” 宋烁有些不理解似的眯起眼,脸上写满了“现在是问这话的时候吗”的质疑。 “我也没吃。”林一罗云淡风轻地说:“我煮点小馄饨吧,可以放点紫菜和海米,汤是热的,你不是想喝点热乎的嘛,正好可以喝汤。” 宋烁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说了句:“好。” 他不擅长说“谢谢”、“对不起”和“再见”这样能够表达自我与建立亲密关系的词汇,更何况,他也没有遇到过像林一罗这样奇怪的女人。 在他的认知中,女人是消遣。 和生牛肉、酒、烟是一样的,不能缺少,但也不会成为主食,多用于打发时间,以及满足一时兴起。 他寻找的女人也都是能够让他感到放松、愉悦的,和付衡一样,他们会挑选外表美丽、性格温顺但是家境贫穷的女子,这样才能突显他们上位者的价值。 而林一罗之所以让他觉得奇怪与不适,是她太过顺从了。 普通女人在面对200万欠款时肯定会想办法撇清关系,就算肉体再如何合得来,可涉及到天价利益时,没有哪个女人会全盘接下。 尤其,他和林一罗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他又在此前威胁过她,而她何必选择心甘情愿地“帮助”他呢? “疯子。”宋烁小声地嘀咕出这两个字。 厨房里油烟机的响声令他有些心烦意乱。 脸颊与嘴角旁的伤口痛得厉害。 他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背,寡不敌众的伤痕令他现在弯曲手指都十分吃力,偏偏是右手受了伤,待会儿要怎么吃馄饨呢? “我给你把汤晾凉了再喝吧,你手受伤了,不方便用筷子,我拿勺子给你。”林一罗在这时从厨房里稍微探出身,以一种“请示”般的语气来和宋烁商量。 宋烁条件反射地回了她一句“知道了”。 林一罗笑着点了一下头,她重新回到厨房里,将细碎的海米撒入了冒着热气的煮锅里。 这女人才刚刚死了丈夫,会不会在孤枕难眠的时候感到空虚寂寞呢? 宋烁盯着她的侧影猜测起来。 一般人会把威胁过自己的男人带进家里吗?宋烁眯起眼,心想着她是真没脑子,还是有她自己的盘算? 可她能有什么盘算? 宋烁轻蔑地笑了。 不过是个寡妇罢了。 10. 宋烁曾记得付衡刚与她结婚的那阵子晒过圈,尽管他们平日里根本没有联系,可扒拉到彼此的朋友圈时,宋烁也会已读,但不赞、不评论。 付衡当时晒了林一罗为他做了生日餐的照片。 她捧着亲手做的生日蛋糕,笑容甜腻,甚至带着几分愚昧。 可付衡的配文却显得有三分真心的意味了。 “我美丽妻子的爱与手工蛋糕。” 第38章 佛陀与魔(七) 宋烁当时差点吐到手机屏幕上。 谁会想到付衡这种人能说出这种酸臭的情话?真以为娼妓能从良、野狗能做人? 但自打付衡和她在一起后,朋友圈里充满了回归家庭的人夫氛围,每天晒的不是早餐,就是她做早餐的模样,完美的半熟蛋,或者是完美的全熟蛋,又或者是完美的煎蛋,她好像能满足付衡喜欢的所有口味。 尤其是漱口水的出现。 在付衡死去的前三天里,他还发过一条朋友圈,是在炫耀她新买给他的漱口水。 其实付衡对味道是很敏感也很重视的,尤其是口腔里的味道。 从宋烁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几乎每天都要用至少3条漱口水。 宋珩倒是能理解这种癖好。 毕竟口感好的漱口水在嘴巴里含着是一种享受,甜而不涩,香而不腻,一如用舌头去与年轻女子的嘴巴缠绵时的感触。 “漱口水的条数,就是你今天用过多少的数量吧?”宋烁曾这样打趣过付衡。 付衡当时回敬他的是一个充满了蔑视的笑容,“彼此彼此。” 思绪忽然断掉了,宋烁缓缓地睁开眼,他觉得自己的|裆|下|有了|反|应|,心里也开始毛躁,他条件反射地抓过身后挂在椅子上的外套,盖住了自己的双腿间。 他强迫自己去想一些没兴致的事,好在那些事不少,他很快就平息了邪念。 等到重新睁开眼睛时,林一罗已经打开了餐厅的灯。 宋烁在看见她的那一瞬有些震惊。 因为,她不知何时换了一条黑色金丝绒的连衣裙,领口很大,白皙的肌肤与胸前春光皆一览无遗。 宋烁愣了。 林一罗十分自然地将两碗馄饨摆放在了餐桌上,宋烁的那碗放在了付衡的位置,她拉开椅子,邀请道:“我做好了,温度也适中,来吃吧。” 现在是夜里11点。 宋烁有些吃力地从木椅上站起身来,他的腰腹疼痛不已,捂着腰侧缓缓地走到餐桌旁,他刚坐下,林一罗就将腌制的小菜端到了他面前,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裙摆荡漾出的弧度步步生莲,也在不经意间荡到了宋烁的心尖。 付衡老婆的身材挺好的。宋烁脑子里在瞬间闪过这念头。 那裙子很修身,玲珑曲线被包裹得淋漓尽致,再加上她乌黑如海浪般的卷发在腰间摇曳,宋烁干咳一声,他嗓子发紧。 林一罗余光瞥向宋烁,见他闪躲着移开了视线,她心中的笑意就更深了一些。 泥潭里果然只有肮脏的蟾蜍。 林一罗坐到宋烁的对面,她语气轻柔地关心他:“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我想到你现在毕竟是有伤口的人,就没有放虾仁,是发物嘛,用海米来调个味儿就行了,你尝尝看。” 宋烁没吭声,只点了下头,他右手拿勺子有些疼,其实是想放弃的,为了一顿饭,不至于让自己受伤的手难受。 可他能感受到林一罗一直期待地看着他,她在等他的回复。 宋烁觉得就算是回报她那张银行卡也该忍痛吃一口馄饨。 汤的味道不算浓,紫菜和海米的味道提了鲜。说实话,宋烁很久没有吃到这样朴实的饭菜了。可他又觉得诡异,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穿着彰显曲线的漂亮裙子为他煮晚饭,该不会是在饭里下毒了吧? “怎么不吃了?”林一罗问道:“你怕我下毒啊?” 宋烁猛地抬起头。 林一罗觉得好笑,她喝了一口碗里的汤,轻声道:“杀人是要坐牢的,我可不想坐牢。” 这话简直莫名其妙,就好像她真的很想杀了他一样。 “我可没有得罪过你。”宋烁失笑一声,“就算我手里有你的秘密,可你现在已经答应帮我还钱了,咱们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你那位恐怖的公公。” 林一罗的眼里闪过一丝黯光。 她感受得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加入了她的棋盘,并且,他试图咬住她利钩上的鱼饵,也试图展现他的孔雀开屏。 宋烁也清楚自己的缺点并不多,他是几个人中最精明的一个,无论是付衡还是其他两个人,都比不上他的精明与缜密。 不然为什么死的会是付衡,而不是他呢? 付衡作孽太多了。 而宋烁的缺点就只有这么一个罢了,除此之外,他堪称完美。 只不过,这个缺点也最为致命。 好色。 林一罗内心冷嘲起他的破绽,她又喝了一口汤,反问道:“你也认为我公公是个恐怖的人?” 这个“也”字很妙。 “说明你一直活在他的威慑之下。”宋烁眯起眼,他的视线游走在林一罗的脸上、脖颈间,最后,落到她胸前的雪白里。 “其实我倒没有觉得他有多么可怕。”林一罗企图表现出“好儿媳”的逆来顺受的形象,只叹息一声:“是付衡和他之间的关系一直很恶劣,我既然和付衡结婚了,就必须要和他保持统一阵线才行,哪怕我并不认同他对他父亲的那份敌视。” “付衡是典型的富家子弟,钱财不缺,家庭关系僵化,从我认识他那会儿他和他爸就那样。” 林一罗试探着问:“你和付衡很早就认识了吗?” “挺早的。”宋烁说出了实话:“小学就认识了。” “那么早?”林一罗惊讶道:“你上次不是说,你们只是在大学期间才成为朋友的吗?” 宋烁吃了口馄饨,“我说的话,你不能全信。” “能和我说说付衡从前的事情吗?”林一罗以一种期待又崇拜的眼神看着宋烁,“他以前总是和我说他没什么朋友,也说自己的学生时代无聊得很,他是怕我知道他的一些情史吧?” 宋烁笑了,他在美色面前也不忘记提出交换条件:“你要是让我住在你这里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付衡过去的事情。” “躲债?” 宋烁以沉默来回复。 林一罗想了想,“好吧,我可以暂时收留你住在这里。” 宋烁眯了眯眼,“成交。” 林一罗的眼睛盯着宋烁戴在胸前的佛像玉石,轻声说了句:“付衡也有个类似的。” “哦,你说这个?”宋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翡翠佛像,“用来挡灾。” “所以,做付衡的朋友必须要有佛像戴在身上了?” 宋烁凝视着林一罗的眼睛,“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知道付衡的事啊?难道你就不怕真实的付衡会让你失望吗?” “你怎么就知道你所了解的他,就是真实的呢?”林一罗微笑着。 宋烁却意味深长道:“我可太了解他了,比你,比他爸妈,都要了解百倍。” 第39章 彷徨的人(一) 1. “你到底叫宋烁还是冯宋烁啊?” 那是付衡和宋烁之间出现的第一句开场白。 小学5年级的时候,宋烁从乡下转进了县内的实验小学,原因是他妈妈终于被他爸爸的大老婆允许一起生活。 可所谓的一起生活,也不过是单独为他们母子俩买了一套房子,是实验小学附近的二手房,但由于是学区内,宋烁的妈妈也表示满足。 他妈妈叫冯丽,他爸叫宋威,他生下来就叫做宋烁,可惜不能用这个名字上户口,就只好跟他妈一直姓冯。 学生时代起,无论是小学、中学还是高中,亦或者是到了大学,老师们介绍他时都是以“冯宋烁”做开场白,学籍和户口本上的名字令人们在最初并不了解他是罐头厂厂长的儿子。 准确说,他是没名没分的庶子。 但那年代发生这种事也没什么离奇的,他爸一直想要儿子,原配生了两胎都是女儿,再加上他爸那会儿刚接手家里的厂子,人有些飘,就在外面认识了黄花大闺女的他妈。 没有学历、没有见识又没有背景的三无女子,却拥有年轻的肉体和美丽的脸孔,他爸只用了几百块钱就让她跟定了自己。 连她那村里的父母也不介意他爸在城里有妻有女,反正闺女到了20在村里就是老姑娘了,搞不好要嫁给瘸子拐子,能有他爸这样一个有钱的大老板看上,还能给钱,未婚生子又怕啥?反正孩子大了,也能平分财产的。 可惜宋烁3岁的时候,他爸的原配又生出了儿子,这导致他妈一度失宠到长达两年都见不到他爸,直到宋烁到了上学年级,村小师资有限,他爸也不舍得自己的儿子一辈子窝在小村沟沟里,就游说了原配好长时间,总算是能同意娘俩也搬进了县城。 宋烁成为实验小学生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付衡。 2. 老话说的好,豺狼虎豹,气味相投。 鬣狗只要嗅到彼此的尿骚味儿,就会识出对方和自己是同道中狗。 即便那个时期的宋烁还只是个皮肤黝黑、脸蛋泛红、乡音浓重的城乡结合产物,可他有样学样的本事快,尤其是付衡的出现激活了他爸留在他血液里的“恶”的基因。 用五百块钱骗黄花闺女生儿子的男人会是什么好东西? 不管他究竟是姓冯还是姓宋,总之,面对付衡当年提出的疑问,宋烁反而是充满优越感的回答:“我爸是红河镇罐头厂的厂长,我名字里有宋也有冯,我爸说这样能躲罚钱。” 付衡在回家之后似乎把这事和他爸付大山学了,隔天一早上,付大山就亲自开车送付衡上学,还亲自把当年很流行的三叶草球鞋送给宋烁一双,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头,“小宋啊,以后多和我家付衡在一起玩,我和你爸爸也一起吃过饭的,等改天你们全家都来我家做客,叔叔让家里的阿姨给你做澳龙吃。” “这球鞋很贵吧?”宋烁过后问过付衡。 “还行吧,我爸现在有钱了,这对他都是小意思。”付衡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颐指气使的模样,他还有点瞧不起宋烁似的,“怎么,你爸没给你买过这种球鞋吗?” 被付衡那种轻蔑的眼神和嘲讽的语气所激发出来的羞耻心是宋烁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他下意识地撒谎道:“买过啊,是我不爱穿,我穿这样的鞋就显得太高了,以前总有女生以为我是初中生,她们老要和我处对象。” 好像受异性欢迎的人才能在同性中拥有地位与价值。 付衡莫名的相信了宋烁的吹嘘,又或者是,他们两个的绑定打从一开始起就是因为气味儿的相似。 即便是小学生,也拥有着自己的三观。 付衡从小就希望自己“完美”,而宋烁,他想要成为凌驾于“完美”之上的人。 从付衡相信并对他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目光时,宋烁就在知道,他只需要在付衡的面前扮演猪的角色,就可以与虎同行。 他不在意狐假虎威是贬义词,他只想要在新环境里获得一席之地,越原始的领域里,越需要彰显自己拥有的底牌。 付衡,就是宋烁的底牌。 到了6年级新学期开始,经过了一个假期的洗礼,宋烁的皮肤融入了本地的颜色,没有风吹日晒和玉米地里的奔跑,他的肤色逐渐褪去了黑红,再加上个子又长高了不少,他开始被班里的女同学注意起来。 那些如同自我催熟的水蜜桃们已经觉醒了两性意识,她们被原始的感官催促着去接触那些高大、英俊、开朗的异性。 即便只有13岁,但也被叫做豆蔻年华。 宋烁的身边开始聚集起类型不同的异性,学习委员、文艺委员,又或者是隔壁班的副班长,学舞蹈的、会唱歌的、练古筝的,她们热衷到班级门口来喊宋烁的名字。 个头比宋烁矮一些的付衡头一次体会到了被忽略的不爽。 哪怕他是仅次于宋烁的存在,可大家还是会先关注到宋烁,其次,才是付衡。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了下学期,付衡虽然慢了些,但身体的变化在期末开始之间发生了飞跃,他的肩膀宽了,声音也变了,明显的喉结证明他开始褪去男孩的稚嫩,属于宋烁的异性缘已然被付衡平分。 宋烁盯着坐在教室里第三排的付衡,眼神显露出嫉妒之色。 他们之间的友情很怪异,充满了攀比和压制,连争抢异性的标杆都一再拔高。 表面上,他们称兄道弟,是班上难以被他人融入的双人小团体。 可实际,两个人都对彼此充满不屑,但他们两个都不愿意解绑利益共同体。 人总是喜欢划分群体、阶级和地盘,班上只有50个人,但好像可以分出180派。 分出派别的标准都是不同的,成绩、样貌、家境、还有打球时的帅气,以及在同学之间的话语权。 第40章 彷徨的人(二) 宋烁知道自己的地位相对靠前,因为他有长相+厂长爸。 但付衡似乎是领头羊,即便宋烁不愿意面对与承认这个事实,可付衡是独生子,他爸爸是开发商,连班主任在对待付衡时都会存在优待。 付衡是天之骄子这件事并不是宋烁口是心非就能够撼动得了的,他嘴上不承认自己比付衡差,可心里却非常清楚彼此之间的悬殊差距。 尤其是临近期末时,班里新转来了一个绰号叫“三金”的男生。 3. 三金叫张鑫,这个绰号很显而易见。 他是县内下头最远的那个乡镇转来的,原因是他在乡镇中心校排名第一,除了语文少3分外,其余科目都是满分,是特别引进重点来参与小升初提高升学率的。 他被班主任领进班里的当天就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但不是因为他优秀的成绩,而是他奇怪的行为。 三金有小儿麻痹症,说话的时候会面部抽搐,眨眼的频率也比正常人多好几倍。他个子奇矮,6年级的学生了,他却只有一米四的身高,皮肤黑得像是炭,四肢僵硬,走起路来如同关节破损骨质疏松的老人。 在他没出现之前,班级第一是宋烁的位置,但期末前的摸底考试成绩一经发布,三金遥遥领先宋烁17分夺走了第一名的宝座,宋烁排行第二,导致原本是第三的付衡也被推到了第四名。 这成为了宋烁对三金不满的唯一理由,他开始带头孤立坐在自己后排的三金,渐渐地,班上的同学也都加入了迫害的队伍。 三金因小儿麻痹跑不起来,被众人嬉笑追打的时候总会笨拙地跌倒在地,有人将桶里的凉水浇到他的身上,然后集体大笑。 三金对此充满了恐惧,总是惨叫、反抗,但得到是更加暴力的对待。 宋烁原本对迫害三金的行为乐在其中,可付衡却说了句“你得感谢三金啊小宋,不是他,就是你了”。 起初,宋烁没明白这话的含义,他以为付衡只是在开玩笑。然而,当他看到三金黝黑的皮肤、局促的眼神以及浓厚的乡音,他忽然意识到三金就是曾经的自己。 在付衡眼中,宋烁始终都是那个村里来的土包子,是永远都得不到原住民发自内心的尊重的。 可越是如此,宋烁反而越怕自己会沦落成下一个三金。 他骨子里的不安无法自愈,更无法被消除,只能靠自己去寻找能够获得安全感的方式。 那就是向付衡表决自己的忠心。 他将对付衡的嫉妒、不满和厌恶都藏在了内心深处最隐蔽的角落,剩下的目的就只有从付衡的嘴里抢夺到象征利益的食物,哪怕,是残渣。 “三金要是还在咱们班,小升初最后一次模拟考我肯定进不了前三。”当付衡这样说的时候,身边立刻有人提议道—— “让三金滚出咱们班,让他滚回村子里。” 说这话的是付衡的跟班,虽说他们在付衡身边的地位次于宋烁,可只要付衡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替代宋烁。 而宋烁,想要成为付衡身边永远不会被换掉的存在。 “让他参加不了考试不就行了?”宋烁说。 付衡看向宋烁:“他告诉班主任怎么办?” “他不敢的。”宋烁非常肯定,“他害怕咱们,只要和他说好这件事,他肯定不会来抢风头。” 付衡想了想,重新开口道:“我爸说了,这次我要是能恢复前三名的话,他会奖励我去香港玩一趟。”说到这里,付衡停顿片刻,然后抬眼看向宋烁笑了笑,“要是你能帮我这次,我会让我爸也算你一个,没几个钱的,他要是听到我想和你一起去,他肯定能同意出钱。” 周围的几个跟班都向宋烁投来了羡慕的眼神,他们都觉得宋烁是最为靠近付衡的那个人,无论他们如何谄媚也得不到宋烁这样的待遇。 原来,被付衡选择是一件充满了优越感的事情。 宋烁开始享受起这种感觉,并当众承诺道:“放心吧,我肯定能让他考不成。” 3天后,是小升初前的最后模拟考时间。 考试当天,三金的座位是空的,班主任说他生病了来不了,坐在第三排的付衡回过头,对第五排的宋烁露出了满意的笑脸。 宋烁在那一天特别开心,甚至为了也让付衡更开心,他故意答错了一道数学题,以此来最大限度地放水,好让付衡可以安稳地回归前三名的位置。 一周后,模拟考成绩出了。 付衡考了第二名,宋烁排名第四。 他在付衡的面前表现出非常难过的样子,还说自己成绩考砸了,他爸肯定会大发雷霆。 付衡却很高兴,他根本不在意宋烁是用什么方式让三金缺考的,他也懒得问,只是邀请宋烁道:“中学咱们还一个班吧,我和我爸说一声,他会想办法。” 宋烁感受到付衡碾压式的俯视,以至于他那别扭的自尊心总是试图挣扎:“我和我爸说也行的,他也能——” “但你不是没上你爸这边的户口吗?”付衡露出同情的表情,“你和你妈现在住的地方只是小学的学区房,中学那边要看户口本的,就算你爸现在给你办到他的户口上也得需要时间吧?” “他是厂长,他能行——” 付衡再一次打断他:“不就是罐头厂的厂长嘛,好像还是个乡镇的,未必能像我爸一样和县里的那些人说上话吧?反正你就听我的,咱俩就在一个班,相互都有照应。” 宋烁不再多说,他的看法在付衡眼中,根本就不重要。 上课铃声响起,付衡起身往自己的位置走去,转身对宋烁说道:“再过一个假期咱们就是中学生了,有你和我一起的话,中学肯定比现在更有意思。” 付衡认为的有趣,对其他人来说,却是地狱。 第41章 彷徨的人(三) 4. “听你这么说的话,你们从小学的关系就非常好了?”林一罗的声音将宋烁拉回了现实。 他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女人,她饶有兴致地瞪着他继续说过去的事情,宋烁却显得有些心虚。他移开视线,口是心非道:“小时候的感情比较真实,我和付衡的感情的确是很多年了,没人比我在他的心目中重要。” 林一罗企图看穿宋烁的灵魂一般,她低声问道:“既然你是他最重要的朋友,那他一定会愿意和你分享他的秘密吧?” “当然了。”宋烁也怕被林一罗看穿自己,非常努力地掩饰道:“我们是朋友,彼此之间没有秘密,我们是平等的,是相互需要的。” 他强调“平等”二字的模样很刻意、很用力,林一罗觉得十分滑稽。 “原来如此,的确是平等的朋友。”林一罗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她轻笑一声,略微歪过头,眼神蒙昧地望着宋烁:“那你一定无条件地信任他,以至于被他拉下水。” 宋烁神色一变,他有些抵触这个话题,并没有接茬。 林一罗慢条斯理地说着:“我了解付衡的为人,倘若不是足够信赖的伙伴,他是不可能会带着对方一起赚钱的——尽管,他害你亏了所有财产。” “不,和他无关。”宋烁嘴硬道:“投资嘛,肯定有赚有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他说什么我都信?我有我自己的考量,他已经左右不了我了。” 林一罗循循善诱般地引导着他:“你是说,他曾经左右过你?” 宋烁猛地攥紧了手指。 “付衡的确是很喜欢控制一切的人。”林一罗的语气很淡然,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大概是他父亲的教育让他有很强烈的逆反心理,以至于把这份情感投射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亲近的人,像他那样的个性,在学生时代一定伤害过很多人吧?”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宋烁沉下脸,他望着林一罗的眼神有了几分怒意。 林一罗立刻表现出无辜的模样,“我说错了吗?对不起,我只是胡乱猜测的,我不是有意要刺痛你的。” 这一次,宋烁失笑出声,“我有什么好被刺痛的?你是和付衡的婚姻生活不合吗?他死了之后你就想要声讨他?从我这个他生前的朋友的嘴里得到你想要听的什么?他从前交过多少女朋友,睡过多少女人,还是给她们散过多少钱财?” 林一罗直截了当地说出:“我想知道他睡过多少女人。” 宋烁愣了愣。 林一罗毫不躲闪,她死死地盯住宋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刚才也说过了,你们是没有秘密的朋友,既然你们一直在一起,这种小事总该清楚吧?” 宋烁感到不可理喻,什么样的女人会问这种问题? “你知道了又怎样,我随便编出个数字骗你,你又能怎样?他人已经死了,你如何对证?” 林一罗却十分自信地回答道:“你不会骗我的,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被付衡迷惑过的人,你难道不想从付衡的口里得到你未曾得到过的真相吗?” “付衡已经死了!” “就是因为他死了,真相才更加重要。”林一罗眼里的笑意更深,“你怎么就知道他曾经告诉过你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的呢?” 宋烁的神色逐渐从惊愕变成困惑,在他感到彷徨时,林一罗再一次问道:“付衡究竟和多少女人睡过?你最清楚的,不是吗?” 宋烁逐渐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差一点被林一罗牵着鼻子走,他这个人好像总是会以“顺从”来处理他想逃避的冲突。 等清醒过来后,理智战胜了色欲,他凝视着面前这个显露出焦躁的女人,反问道:“你是在意他睡过你之外的人,还是他睡过的女人里,有你在意的人?” 林一罗神色一凛。 宋烁的玩笑话更显现他恶劣的本性,“他是睡了你姐,你妹,还是你妈?” 林一罗怒到极致,反而笑了,她充满感激地对宋烁道:“狗果然是狗,幸好我从来没有抱有一丝幻想,你的确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没有白费。” 宋烁不以为然地盯着她,他甚至冷嘲道:“怎么,难道连我也和你的家人有关系吗?不会这么巧吧?” 他毫不在意,全不记得。 就好像那鲜活的生命只是他眼里的一条虫,碾碎就碾碎了,无关痛痒。 为什么这种人还可以好端端地活着呢? 林一罗不止一次向上帝、佛祖质问过。 回应她的仿佛只有那一句——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地狱空荡荡,恶魔人间现。 5. “莫贪荣华把家忘,中与不中早还乡。君去求官,妾奉高堂,若得富贵,莫弃糟糠……” 老式收音机里的戏腔咿咿呀呀地唱,“娘子但把宽心放,卑人怎能变心肠?但愿题名金榜上,夫妻到老地久天长。” 2017年10月。 国庆节的第一天。 林一罗站在院子里晾衣服,听见屋里飘荡出的京剧曲子,她打量着敞开的小窗子问了句:“你听什么呢?翻来覆去一直这个唱剧,从你前两天回来就一直听。” 屋子里的丞童回应她道:“《铡美案》嘛,又名《秦香莲》,再名《明公断》。” 林一罗抖落着手里的衣服,撇撇嘴,“那我喜欢《明公断》这名字,听着就很厉害,我可不想听那些情情爱爱的,什么糟糠妻的,不好听。” 丞童隔着窗子笑了笑,她吃了一口手里的油炸糕,含糊不清地说:“姐,这唱的是陈世美为负心所付出的代价,没有情爱故事。” “最好别有。”林一罗晾完了衣服,走进屋子问丞童:“晚上想吃什么?” 丞童举起手里的油炸糕,“我吃这个就行。” “这是吃着玩儿的,哪能当饭吃?”林一罗看了眼手表,“现在3点多了,我收拾收拾,咱们晚上出去吃吧,新开了一家斑鱼府,我同事昨天给了我两张优惠券。” “不去了吧。”丞童说,“新开的地方很贵的。” “怕我破费啊?”林一罗挑了挑眉,笑道:“心疼我的话,你就好好学习,毕业好自己当老板来养我。” 第42章 彷徨的人(四) 丞童很认真地点头,“姐,我报名加入学生会了,都说进去那里能更近距离地接触导师,也会比其他人多获得机会,十一假期回去就能揭晓名单。” 林一罗念叨她回家了就不要总惦记学校里的事情了,催她赶快去换身衣服,都在家里穿了整整两天的睡衣,哪像个青葱少女? 等到都收拾好了,4点整的时候,林一罗和丞童姐妹二人挽着手出了家门,住在胡同对门的刘大娘买菜回来,一见丞童就笑开了花。 “呦,老力家的二闺女回来啦?大学放假了吧?”刘大娘凑上前来将丞童好一番打量,一双眼睛直发光,“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带劲,这小腰条儿,这小脸蛋,真待人亲!” 丞童礼貌地喊了声:“刘大娘。” “姐俩儿这是要出门去哪啊?”也不等人回答,刘大娘就自顾自地炫耀起篮子里的豆角子,“别出去了,来大娘家里,做排骨豆角给你姐俩儿吃!正好你大龙哥也快下班回来了,好久没见他了吧?一起吃饭叙叙旧。” 林一罗当然知道刘大娘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皮笑肉不笑地转了话题道:“大龙今年也25了吧?还没讨老婆吗?大娘你也真是的,早点给大龙寻个厂妹,好给你们老刘家生个大胖孙子啊。” 刘大娘有些尴尬道:“这厂妹哪行?那都没学历,咋能配上俺们家大龙啊?什么护士、幼师都一堆上杆子俺们大龙的,可大龙就喜欢高学历高素质的,要是漂亮点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厉害啊刘大娘,都会用上成语了,像你们家这样的书香门第,的确是要大学生才能配上。”林一罗笑得虚情假意,眨巴着眼睛说:“可你没听说吗,丞童最近不想念书了,她打算休学和我一起来卖保险了!” 刘大娘一听这话,吓得立刻询问丞童:“真的假的?老力二闺女,那么好的大学你不念,你怎么能和你姐一样卖保险?” 丞童咧嘴笑笑,她可不擅长撒谎,只能最大限度地说了句:“我……我觉得卖保险也没什么不好的。” 刘大娘可不允许,急得跺起脚来:“傻孩子啊,咋能胡说八道,你是咱们胡同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毕业了就能出人头地,你不能犯糊涂啊!” 丞童一脸局促,她求助地看向林一罗。 林一罗直接问刘大娘:“那这排骨炖豆角还让我俩去吃你家吃了不?” 刘大娘支支吾吾起来,林一罗哈哈大笑,她拉过丞童和刘大娘摆摆手,“刘大娘,快留着排骨给大龙吃吧,我们两个女娃,哪配吃肉呢?”说罢,就朝胡同外头走去。 丞童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对林一罗说,“姐,她好歹是长辈,这样逗她不好吧?”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她家那个傻大龙,也配打你的主意?”林一罗翻个白眼,“他家从以前就嘲笑咱们家生了两个女孩儿,不像她,一炮打响,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们说他们的呗,咱们不听不就完了。” “你啊,不要总是替别人着想。”林一罗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起丞童,“这世上不是你觉得对就是对的,流言蜚语能把人害死,你得强硬地对待那些欺负你的人,必须让他们立刻就知道你的底线。” 丞童微笑了下,小声说了句:“哪有那么多坏人啊,姐,学校里挺安全的,同学们人都很好。而且我也不去招惹那些有钱的和当官家的孩子,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毕业。” 听丞童说这话的时候,林一罗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其实不希望妹妹把人划分出阶级,也不想让她认为自己生存的环境不如别人。 可事实如此,不是遮掩就能够改变得了的。 每每这个时候,林一罗都会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想着幸好、幸好,当年让丞童离开自己身边是正确的,至少自己给不了丞童的,那个人能给。 “你准备在我这待几天?”林一罗问道。 “可以到5号。” “那你几号回学校?” “7号下午。” “6号回去她那里?” 丞童点点头:“要回去的,她说6号要一起吃顿饭,李大夫也会带着他孩子一起。” 林一罗沉默了,她很清楚丞童口里的这个人是不会问起自己的。 “姐。”丞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打算见见她吗?” “不见了。”林一罗的语气很平和,“以后有的是机会,但我现在不想见。” 丞童也不多嘴,姐妹两人朝着吃晚餐的店面前行,不算远,再走个10分钟就到了。 可在二人商量着要吃什么鱼的时候,林一罗的电话响起来。 是座机号码,她以为是客户打来的,没想到接通后,却是派出所。 “你好,这里是天桥派出所,你是丞力的女儿吗?” “我是。”林一罗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请问,出什么事了?” “你父亲在公共场合斗殴滋事,请你来一趟派出所吧。” 6. “都是卖鱼的,价格也都是按照进价加码的,怎么就他家比我便宜3块钱,都是同样的鱼,这不是祸害我吗?我本来是好好和他理论说清这事,咱谁都比起幺蛾子,正常卖鱼就完事儿了,那他骂我,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让他个毛孩崽子骂?” 林一罗和丞童来到派出所时,老力正在和民警掰扯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坐在他身旁的是个30岁出头的花臂鱼贩子,头顶寸草不生,脸上横肉疯长,可这样的壮汉也挂了彩,还是鼻梁瘀血,一看就是老力惯用的招数,他打架只会打人鼻子。 “那你也不能打人吧?”民警无奈地看着老力。 挂彩的壮汉也控诉道:“这老家伙上来就打人,要不是看他岁数大,我肯定饶不了他。” 老力听不得这些,“嗖”一下子站起身来。 “民警同志。” 林一罗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她看也不看老力,只管走过来和民警点头哈腰:“我是刚才接到你电话的——” 第43章 彷徨的人(五) 民警立即“哦”了一声:“来接人的是吧?”他指了指左边的行政办公室:“你去那里交罚款吧,之后再来做个笔录。” 林一罗点头应好,她转身离开后,留下丞童一个人面对满脸是伤的老力。 这还是她国庆假期回来第一次见到父亲。 老力一见丞童,瞬间就来了精神,他甚至都不觉得脸上的伤口痛了,赶忙拉过丞童和民警炫耀起来:“警察同志,这是我女儿,名校大学生!我女儿学习成绩可好啦,从小就是班级第一名,高考时的英语成绩是全市第一,都不是全县,是全市啊!” 民警也的确对丞童表现出了赞许的神色,但丞童却不习惯这种推崇,尤其是那位挂彩的鱼贩冷嘲热讽了一句:“名牌大学了不起啊,有那样一个爹,这辈子都难出人头地。” 这像是一根锋利的刺,扎进的不是丞童的胸口,而是拿着收据单走回来的林一罗的心窝。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民警身边,把交好罚款的单子给到对方手上,得到允许后,她立刻催促老力起来走。 结果那挂彩的壮汉还不算完,指着自己的鼻梁索要赔偿,老力气不过地吵着自己的脸上还一堆伤呢,谁给他赔偿啊?! “你女儿不是名校大学生吗?奖学金肯定多吧,这么点儿医药费还拿不起啊?拿不起你还吹什么吹,我看连名牌大学也是你吹出来的。” “你个王八羔子你再说——” 还没等老力骂完,林一罗一把抓住他抬起来的手,她狠狠地瞪他一眼,转头看向那壮汉冷声道:“说话注意点儿,你和他之间的事情你们两个自己清算,少扯上别人,小心我把你鱼摊子卖死鱼的事儿举报给市场局。” 这话果然管用,那壮汉只敢小声嘟囔几句便低下了头。 林一罗则是带着丞童和老力出了派出所,她走在最前面,身后的老力还在大声豪气道:“他不就是欺负我没儿子嘛,要是我儿子也长得像他那样膀大腰圆的,他还敢和我俩叫板儿?” 没人理他。 “老二你毕业了就结婚,找个家庭条件好的独生子,凭你这学历,没钱的咱看都不看!” 还是没人理他。 “反正毕业了再找对象也不急,大学里的不行,但是要遇见条件好的也可以处处,咋都得结婚生儿子,不然人生不完整,趁着自己最漂亮的时候就得赶快把自己的人生大事给考虑好,这女人啊最重要的还是得——” “你有完没完?”林一罗忍无可忍地停下脚,她回过身瞪着老力,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怒气,“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像个正常的父亲吗?” 老力很无辜地眨了几下眼,他不懂自己错在哪,可面对如今已是家里经济支柱的大女儿,他也不敢像从前那样说骂就骂,但还是为自己辩解道:“我这告诉你们的都是好话,除了我当爹的,谁还能和你们说这些?咋还成了我不正常了?我看你一天只想着卖保险,你才不正常呢。” 林一罗瞬间火冒三丈,丞童立刻拦在二人中间,生怕他们会像从前那样动起手来。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丞童打量着林一罗的脸色,见她已经没有了笑容,便知道老力的话戳痛了她。 而老力连问女儿们是不是饿着肚子的话都没有,只管走上前来去抓林一罗的背包,没皮没脸地笑着说:“这个月刚开始,你发的工资先借我用用,等我赚了钱就还你!” 林一罗刚想阻拦,老力已经找到了她的钱包,抽出全部的5张钞票后不满道:“怎么就这么点儿?”一发现拿不到预想中的钱,他开始露出真实嘴脸,甚至质问起林一罗:“才发工资嘛不是,你钱呢?不会都自己花了吧?” “你还给我!”林一罗伸手去抢钱包,老力连忙跑出几步,骂骂咧咧几句“天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把钱都弄哪去了,生闺女就是赔钱货”之后就踹起钱,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一罗想去追,丞童赶紧拉住她劝道:“算了吧姐,我看他好像是中午的酒还没醒透,你惹急了他要吃亏的!” “他把我钱包也拿走了!”林一罗气得已经语无伦次,“我才换的新钱包,上个月的钱包就被他给弄丢了,他这个畜生!” 哪家人的女儿会毫无愧疚地痛骂自己的父亲是畜生呢? 可丞童并不觉得林一罗目无尊长,毕竟在她眼中,自己的父亲真的很不适合成为父亲。 也难怪母亲当初会狠心地离家出走了。 和这样的男人生活一辈子的话,简直就是在炼狱中煎熬。 以至于林一罗从不信任婚姻,而丞童也在有意无意间和对她表示过好感的男人们保持着距离。 除了,那位她打从心底里佩服的学长。 7. 那天晚上,姐妹俩没有吃得成心心念念的斑鱼府。 钱被老力抢走了,还是丞童身上的零钱够两个人买了煎饼果子。 坐在公园里,面前是半大男孩子成群结伴地骑着自行车你追我赶,还有一些夜跑的男女追着晚风前行。 林一罗和丞童讲起小时候的事情,都是些糗事,但长大了回想,却别有一番滋味。 丞童本是很认真的听着,可期间总会有手机消息跳起,她不得不暂且放下和林一罗的聊天去回复。 林一罗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如同是蜜桃味儿的荷尔蒙,她余光瞧见丞童的眼角流淌出甜蜜的粉红色。 “大学里怎么样?” 丞童这才放下手机,转头看向林一罗,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挺好的,每天上课下课,去食堂吃饭,我都是按照姐的要求去做。” 林一罗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已经把她看穿了一般。 丞童躲闪开视线,低下头去,默默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晚饭。 “他叫什么名字?” “谁?” “别装傻。”林一罗撞了一下丞童的肩膀:“我可看出来了,你一晚上都没放下过手机,回来家里的这几天也总会偷偷出门接电话。说吧,他是不是和你一个班的?也是学会计的?家是哪的?” 第44章 彷徨的人(六) “姐,我……我真不知道你在说谁。” “好吧,你既然不想说,我也识趣,不问了,免得你心里讨厌我。”林一罗佯装伤感地叹了口气,“就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你才去大学一个月,就开始有事瞒着我了。” “姐,我真的没什么事瞒着你。”丞童不得不解释道:“他就是我的一个学长,现在读大四,总是会在学生会里遇见,我有不懂的事情他都会告诉我,而且他正准备考研呢,哪有别的心思啊。” “照你这么说的话,他人还挺好的?” “他比较关照我们这些大一的,我和他有联络是因为都是老乡,他也是咱们县内的。” 林一罗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咱们县里就只有你能考去邻市那种名牌大学呢,没想到还有别人?” 丞童笑出声来,“当然有好多同乡了,每年高考都会有很多人考上那所大学,光他们大四的就有不少咱们县城的,乡镇里的也有,大学里优秀的人很多很多,我觉得我不算什么的。” “可你永远都是我认为的最优秀的人。”林一罗的语气很真挚,她一直都把妹妹当做是自己的骄傲。 丞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我得更努力才行,这学期我想拿奖学金,日后也想考研,考校内的研究生会容易一些。” 林一罗表示无论丞童做出怎样的决定,只要是正确的,不,就算是错误的,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尽可能不要早恋。”这是林一罗对丞童的唯一要求。 “我没早恋。”丞童义正言辞道:“真的就只是学长,而且他那么优秀,追捧他的人一大堆呢。” “他叫什么名字啊?”林一罗还是很好奇。 “他姓冯。”丞童说,“但他关系好的人都叫他宋烁,也有人说他姓宋,他们还说他爸爸是红河镇罐头厂的厂长。” 林一罗的表情就渐渐地变得严肃起来,她总觉得无论是有钱人还是当官的,都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当然,和丞童也不是。 “你会处理好这些关系的。”林一罗还是选择相信妹妹,“我知道你有分寸。” 丞童回了她一个坚定的笑容,“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放心吧。” 8. 太静了。 宋烁睁开双眼,黑暗之中,他适应了这份沉寂后,转头打量起室内的一切。 这个家就像是个鬼屋,没有人气,更没有声响,连水龙头都关得死死的,根本听不见水滴声。 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凌晨1点,他静因为这种恐怖的死寂而失眠到了现在。 “妈的……”宋烁咒骂一声,翻了个身,猛地被眼前凸起的影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枕头。 他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来,干脆不睡了。 屏息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如同沉浸的海渊,宋烁觉得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个空间里。 他想起晚上的那顿馄饨算是不欢而散的,即便他的问题充满了挑衅,可林一罗并没有和他发火,她只是端走了他面前的汤碗,哪怕还剩大半碗馄饨,她也只是同他平静地说道:“谢谢你和我说了些付衡的过往,有机会的话,我会请你继续和我聊他的事情。你今天累了,先休息吧,睡客房可以吗?” 当然可以。 他现在没地方可去,身上的钱加在一起都不够五百块,吃了这顿没下顿,亲爹还躺在医院里半瘫一样,他那该死的大老婆防贼一样防着宋烁娘俩儿,他总得想办法先活下去才行。 人生真是无法预料,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副惨兮兮的田地。 可眼下,不正是好机会么? 宋烁猛地看向紧关的房门,他何必要顾影自怜起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是目的。 于是就趁着这死寂下了床。 他没穿拖鞋,怕制造出声音,光着脚踩在地热砖上,他握住门把,轻轻转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 客房在东侧,林一罗的房间在南侧,中间隔着偌大的客厅。 宋烁借由月光打量着这栋房子,他眼神游走在墙壁上的每一幅壁画、桌上的每一束花,以及柜子上的每一处摆设,渐渐地心生一丝怨怒,冷哼着暗道:这些年,我们这几个人活得不尽人意、东躲西藏,付衡倒是成家立业,有妻子,有工作,有着社会地位,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凭什么呢?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长大的,一样在名校里意气风发,凭什么他在死了还会被人这样惦记? 宋烁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 哪怕付衡现在死了,从前被他压迫的那种屈辱感也仍旧没有消除过分毫。宋烁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总觉得这些应该是属于他的,是付衡抢走了他的人生。 一想到这,宋烁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他必须要找出自己要的那份东西,便开始在客厅里翻找起来。 凭付衡那种多疑的人,是不会把“那东西”放在显而易见的地方的,他一定会选择非常安全、非常隐蔽的角落。 保险箱。 宋烁立即想到这个家里是有个保险箱的,他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 可不知道密码的话也无济于事。 宋烁意识到想要得到“那东西”必须要足够耐心才行,毕竟他需要从林一罗的嘴里获得密码。 他站在保险箱面前,眯着眼睛打量起这玩意儿放置的位置,明目张胆的,根本不打算防备任何人。 他试着按了几个数字,随便选择的,当然不可能会打开。 但发出的刺耳的警报声却害他背脊一凛。 他很怕会惊醒林一罗,找到停止的按钮按了几次,警报声终于停了。 宋烁松下一口气。 谁知身后传来“啪”的一声。 门廊的小夜灯亮了起来。 宋烁缓缓回过头去。 林一罗站在小夜灯的开关旁,她穿着白色的睡裙,整个人消瘦得像是刚从深渊中爬出的鬼魂。 宋烁心中惊恐,表面维持着讪笑,下意识地对她扬了扬嘴角,问道:“你也睡不着?” 第45章 死去的家(一) 1. “都这个时间了,睡不着吗?” 那声音在头顶响起时,丞童的手里还捧着红烧牛肉味儿的泡面。 她寻声望去,宋烁正从操场的楼梯上走下来,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嘴角的笑容被星光衬着,像是在发光。 丞童有些惊讶。 已经夜晚10点了,同学们几乎都在寝室里洗漱,毕竟还有40分钟就会熄灯,寝室大门也会封上。 她之所以在操场的椅子上坐着,是因为不想让泡面的味道熏到室友,而且她们寝室忘记交电费已经被停电,她身边还放着一本统计学的试题,打算吃完面要练个半小时的。 就在她还出神的时候,宋烁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但是没有坐下,瞟了一眼她手里还剩一半的面,有点嘲笑似的:“这都几点了,夜宵啊?” 原本不觉得什么,但被他这样一问,丞童忽然觉得今晚的自己十分寒酸,想辩解,却哑火,好在他又说:“我寝室里太吵了,学不进去,出来闲逛一会儿。” 丞童点点头,问了句:“学长月底也有考试?” “准备考研嘛,几乎天天都是考试。” 这会儿有两个跑步的大长腿女生经过这边,眼神流连在宋烁身上,其中一个女生还小声地和同伴兴奋道:“那是大四的宋烁学长,咱们可得跑的好看点儿!” 宋烁看了她们一会儿,然后才坐在丞童身边,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挣扎着一般问出:“你的统计学怎么样?” “还好吧。”丞童回答道:“我才刚刚大一,又刚发完国庆假回来,其实还没有收心学习。” “可我听你们导员说你的随堂小考几乎都是满分,你在你们这届很出名了。”宋烁的手肘支撑在椅背上,手掌撑着太阳穴,侧脸睨她:“你学得这么好,不考虑考虑别的发展吗?” 丞童有点困惑:“别的发展……是什么发展?” “一些兼职收入。”宋烁盯着她的眼睛,“你统计学这么好,数学也好,市里很多高中生需要一对一家教的。” 丞童意味深长地念叨了声:“家教啊——” “可以赚钱,也可以多认识一些人脉。”宋烁他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同情的意味,甚至苦口婆心的:“大学是交朋友来的,多找些乐子不好吗?你才刚刚大一,总是学习多没意思,听学长的,学长是过来人,不会害你。” 丞童想了想,“那我考虑看看,可以吗?” 宋烁笑笑,“当然可以。”这话刚刚落下,他便抬起手伸向了丞童的头发上,轻轻地捻掉了一片落叶,又很体贴地为她把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笑意更深一些,“你把头发扎成马尾会更漂亮。” 也许是因为他举手间的幅度有点大,衣袖中的洗衣液的味道挥发出来,味道不算太浓,有点槐花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一同蜿蜿蜒蜒地钻进了丞童的鼻腔里。 她隐隐地意识到,学长的衣服大概不是自己洗,而是有人替他洗,这洗衣液的味道很像是自己室友用过的。 虽然很在意,可她又不敢贸然去问,所以只是说起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学长的老家是在红河镇吗?” 宋烁的脸色因此变了变。 “是习惯红河镇的水土吗?” 林一罗的问话令宋烁如梦初醒。 2. 他恍惚地望着站在夜灯下的女人,竟有那么一刹那从她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脸孔。 可那怎么可能呢?宋烁嘲笑自己花了眼,她们两个之间唯一相同的,就只有都是“女的”这一点。 “什么红河镇?”宋烁朝旁边走了几步,尽可能的远离保险箱,并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林一罗:“红河镇怎么了?” 林一罗没什么表情地回道:“你自己说过的,红河镇那个罐头厂的厂长是你父亲,我以为你是不适应县内的水土和环境,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还睡不着了。” “啊……对,我晚上的时候和你聊起过。”宋烁抹了一把脸,“没什么水土不水土的,我就是躲债久了,有些睡不踏实,换了地方更是不好睡,本想出来找杯水喝的,谁知道撞上这东西了——”他示意那个保险箱。 林一罗的视线随着他看过去。 保险箱密码区域还闪烁着红色的灯光,输入密码三次错误就会被锁死24小时。 林一罗没有戳穿宋烁,反而是走上前来叹息道:“付衡活着的时候很重视他这个保险箱,连我都很少靠近,他会不高兴。” “可你是他老婆啊。”宋烁试探地问道:“难道连你也不能分享他的密码?” 林一罗略微侧过脸,她望进宋烁的眼底,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空灵而缥缈:“他不能和我分享的事情有许多,就算是夫妻,我也不够了解他,甚至,不如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亲密。” 这话令宋烁觉得莫名的毛骨悚然。 他蹙起眉头,斟酌着用词替自己开脱道:“我和他就只是学生时代走得近一些,毕业之后很少联络了,你看你都不清楚我的存在呢,可见他早就已经忘记我这个人了。” “他死去的前一天,你不是打过电话给他吗?” 林一罗并不执着,她只下意识地问了句“是吗”,然后就决定去厨房,对宋烁说道:“我拿水给你喝吧,正好我也是出来喝水的。”接着还找出了一个新杯子,放到餐桌后倒上温水,她抬头看向宋烁:“以后你可以用这个杯子,只有你来用。” 这话等同于在暗示宋烁——这将是专属于你的杯子。 宋烁忽然觉得自己从她嘴里撬出密码也未必是件难事,他甚至觉得她对自己有好感。 虽说,她是付衡的女人。 可如今是非常时期,宋烁倒也不介意吃付衡盘子里剩下的肉。 反正,他和付衡从前就很少分得清楚许多东西,无论是用的、穿的还是食物,总归都是交换使用。 一个女人而已,更何况,这女人还算有几分姿色,又比较年轻,宋烁不觉得亏。 第46章 死去的家(二) 3. “老板,你要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隔天上午9点整,付大山坐在办公室里抬起手,接过了手下为他找来的档案。 文件袋是一些信息表、个人情况和不同时期的照片,但主角都是同一个——林一罗。 付大山翻看着一张又一张的档案,眉头越皱越深。 因为这和他两年前调查林一罗时得到的内容几乎毫无分别。 “我不是让你们去找点有用的回来吗!”付大山来了火气,猛地将手里的文件扔去了面前站着的人身上。 白色的纸张如同雪花乱飞,手下赶忙俯身去挨个捡起来,整理好之后小声小气地说道:“老板,这都是尽全力去找来的……” “3天了,整整3天,就找来这些破玩意?”付大山气得站起身来怒骂:“你们吃屎的啊你们!白拿我的钱做不出点有用的事情来,还不如我养的狗!” 一听“狗”字,角落里趴着的罗威纳犬立刻竖起了耳朵。 她已经是只成年犬,皮毛油亮,身形威猛,稍微直起脑袋来都够那两个手下肝颤的了。 “老板,我们真的没半点含糊。”其中一个手下无奈道:“她自从和咱们公子结婚后就没上过班,也几乎没有什么人际网,调查起她也只有从前的那些事了。” 另一个手下也附和道:“是啊老板,从前的那些你都早就清清楚楚,根本没新花样儿。” 付大山忽然陷入了沉默,他双手掐着腰,紧抿着嘴唇在红木柜前面来回踱步。 那条大狗浑浊的眼睛游走在付大山晃动的身体上,时不时地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付大山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便重新趴了下去,再不吭声。 而付大山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替儿子报仇。 首先,必须要找出真凶。 姓谢的那小子根本没那个胆儿,他私下里也找人去威胁过谢诚的老婆,想从她嘴里撬出有用的线索。 结果与他预料中的一样,姓谢的除了平日和老婆抱怨几句付衡之外,根本没有计划过杀人的痕迹。 用他老婆哭天喊地的话来说:“我老公一没背景二没钱,家里还有孩子老人要养活,他疯了吗他去杀人,工作会丢,他人进去,孩子将来也考不了编,他不可能会害孩子人生毁了!” 更何况处理尸体这件事付大山也不是不懂,杀人在先,处理在后,做这两件事的,也未必会是同一人。 所以,付大山一直怀疑着林一罗。 当年她与付衡结婚时,付大山就非常不好看好她。 阶级不同,没钱没根儿的,就只有长得漂亮。 可年轻好看的姑娘一抓一大把,就算付衡离过婚、有孩子又怎样?只要是他付大山的儿子,就算离婚八次,那也是婚恋市场里的稀罕物。 谁知道付衡那会儿就和鬼迷心窍了一样,说什么都要和那姓林的结婚,以至于帮着她在资料上做了很多手脚,付大山当时根本调查不出她的真实底细。 可怜付衡尸骨未寒,那个贱货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别的男人! 付大山一想到这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停住脚,猛地拿起桌面上那些照片中的一张,其中就有男人出入付衡家单元楼的罪证。 要说那栋单元一共22户人家,付大山清楚每一个人的模样,唯独这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他从来没有见过。 而要不是他的手指是去按8字开头的门牌,付大山也不会猜测他和林一罗有瓜葛。 可惜没有拍到他的脸。 “跟了3天,连脸都看不到?”付大山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两个草包。 二人支支吾吾的,很是为难道:“老板,这男的也就这几天才出现,还就下楼过两次,凑近了怕打草惊蛇,但我们保证再跟一阵子,肯定能拍到他的长相。” 付大山懒得和他们废话,抬手将人给挥赶了出去。 剩下他独自一人后,他开始对比起手上的这些照片。 每张照片上都有日期时间,付大山发现这男人在昨天上午9点按上8的门牌便再没离开过单元楼。 付大山沉下眼,他迅速起身,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出了办公室。 他决定去杀个措手不及。 4. 林一罗在家里收拾付衡的衣物时,听见门外传来密码锁响动的声音。 她立即拿起手里的衬衫站起身来,走到客厅时,恰好就看见付大山推门而入。 林一罗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付大山看也不看他,甚至连鞋子也没脱就朝付衡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空无一人,他又去翻找柜子里。 将原本收拾得整洁的衣柜倒腾得乱七八糟后,他又走出来去书房、厨房、次卧、客房和洗浴卫生间,每到一处就要翻箱倒柜。 林一罗有些看不下去了,可她又不敢与付大山发生正面冲突,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轻声问了句:“爸,您……您找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帮您找。” 付大山觉得怪,实在是怪,怎么可能没有男人在这个家里? 他使劲儿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一边儿嗅还一边儿朝阳台走去。 林一罗的眼神里闪过厌恶之色,可她生生地忍下了这份不悦,只等着付大山折腾够。 不仅是阳台,连榻榻米的那间房里也没有半点异样。 付大山铁青着一张脸回过身打量四周,婚纱照已经被取了下来,墙壁上只剩下曾挂过巨幅相框的方方正正的痕迹,地砖上也有裂缝,他因此而蹙起眉,心里骂道—— 一群不知轻重的废物,都说了不能破坏原有设施,这房子的装修本来就贵,再说了,这都是他儿子住过的地方,哪能真下狠手?吓唬吓唬她个女流之辈就行了,真是没脑子的。 “爸。”林一罗鼓足勇气似的稍微凑近一些,虽惧怕,却还是微笑道:“我、我去沏茶给您喝吧,家里还有付衡留下的大红袍,他向来记得你爱喝这个。” 这话在付大山听来,无异于诛心之举。 第47章 死去的家(三) 而林一罗根本没有发现付大山的脸色越发难看,还在慢条斯理地说着:“付衡以前就总是叮嘱我,您来家里做客的时候,一定要用大红袍招待。倒也不是说别的茶不名贵,而是您在发家之前就喜欢喝大红袍,还总说人不能忘本,每次喝到大红袍,就能想起自己不容易的时候——” “说够了吧?”付大山打断了林一罗,他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俨然是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 林一罗的表情瞬间变得惶恐,她像是害怕会遭到攻击一般地蹲下身子,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连声求饶道:“是我说错了!别动手,爸,求您别打我!” 付大山一脸错愕,他看不明白她在搞什么鬼,弯下身去抓住她的手臂,想要把她从地上拉扯起来。 可就在他的手掌触碰到她肩头的刹那,林一罗干脆坐倒在了地上。 那画面很容易被误会成是付大山将她推倒的,哪怕付大山一头雾水。他下意识地追上前去要抓人,林一罗却惊慌失措地爬在地上,她表情狰狞,披头散发,表现出的状态十分夸张。 刹那间,付大山的手掌停在半空,他忽然醒悟般地看向客厅里的种种布置,试图找到摄像头。 林一罗则是莫名地发出了尖叫声,这声音很快就引来邻居的敲门声,隔壁的妻子一边拍门一边喊着:“小林!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又有人来闹事?你等着,我这就报警!” 付大山可没时间和警察周旋,更不想又被拍下视频来,他心觉晦气,转头愤恨地瞪了一眼林一罗,转身便急匆匆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邻居正在拨通110,见付大山出来了,她认出他是林一罗的公公,立即喊道:“你别走!肯定是你又来找小林麻烦了,你等我找警察来评理!像你这种为老不尊的人就该被教育教育!” 一石激起千层浪,8楼住着的另外一家住户也打开门走了出来。 不仅如此,楼下与楼上的邻居也开始出现,他们都颇为愤慨地打量着付大山,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付大山回想起自己在付衡的葬礼上所经历的一切,深知自己又被林一罗陷入了舆论之中。 他生怕再一次被录下视频,表情尴尬地打量着周遭,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实在觉得没面子,竟是匆忙地找到电梯,迅速钻进去按了1。 隔壁邻居赶紧去看林一罗的情况,她脱掉鞋子,也来不及穿拖鞋,光脚跑到林一罗身边安慰她,还奉劝她赶紧换锁,这样的人必须让门卫追回他的门卡。 “是啊,这都什么年代了,咋还能用那样的人?”6楼的邻居也控诉道:“咱们这个单元的业主都联合起来,一同控诉他,不准这种外来人员到咱们这单元楼里来闹!” “说得对,家家都有孩子,他那种人太危险了,要是物业不同意,咱们就联合拒交物业费!” 9楼的郭宇泽也在现场,他听着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的,还有人一同看向他,他也赶快表态道:“我听大伙的,少数服从多数,我一个人住肯定随着大家,你们决定了就行,我没意见!” 林一罗整理了自己的头发、衣服,起身时还有些优柔寡断地说道:“可他毕竟是我公公,这房子也是他买给我和我丈夫的,我有什么权利换锁、阻止他来自己儿子的家里呢?” “你老公都死了!”住在隔壁的妻子恨铁不成钢地对林一罗叹气道:“再说这房子是他买的不假,可房产名字是谁的?是你老公还是他的?” 林一罗缓缓抬起头,语气平静地说了句:“是我的名字。” 在场的人们都有些惊讶。 各自交换了眼神,都觉得林一罗“人不可貌相”。 就连郭宇泽也表现得格外震惊。 林一罗和付衡连个孩子都没有,这么大的房子竟然就写了她的名字?那和赠与有什么区别?要知道这是县内最高档的小区,一平的价格和省会房价差不多了,他郭宇泽只租得起,这辈子都没敢想买到手的事情,可—— 林一罗竟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套房产。 170平方米。 昂楼的楼层,全款的房照。 郭宇泽艳羡地打量着室内的中式装修,他忽然就沉默地抿紧了嘴唇。 “小林。”隔壁邻居在这时劝慰起林一罗,“既然房照是你的名字,那事情就更好办了,你有权行使你身为户主的权力,换了锁,你也消停,大家也太平,对不对?” 尽管林一罗表现得很犹豫,可她看见其他人也都认可她换锁的决定,她只好点头道:“好吧,那就当是我为了大家。” “你放心,我们会陪你一起去找物业,让他追回你公公手上的门卡,大不了让物业给咱们单元的楼宇门门锁也换了,他休想在进来打扰大家伙。” 其他人也附和说:“就是,他上次还牵着一条又大又凶的狗进来咱们楼里,吓得我家小孩哭了好久!” “人家小郭是讲究人,带他的狗在小区里散步都带着嘴罩,恶犬哪能不注意点儿,咬到人怎么算啊?” “反正不能让那人再进咱们楼了。” 林一罗的唇边逐渐漾起了一抹笑容,她回应道:“是啊,不能再让他出现了。” 5. 10分钟后,邻居们都各自散了。 只有郭宇泽还站在林一罗的家门口。 她抬头看向他,二人眼神相撞,林一罗对他点了一下头。 郭宇泽也不多说话,转身从步梯上了楼,不出一会儿,就带着宋烁从楼上下来了。 宋烁进了林一罗家里,郭宇泽才开口和林一罗说道:“那……我走了。” 林一罗颔首,算是回复。 房门关上。 宋烁摘掉了他的黑色棒球帽。 “老头子搞突袭呢。” 林一罗却笑道:“但你这次运气很好。” 那是因为宋烁当时站在落地窗前向楼下张望,他亲眼见着付大山气势汹汹地朝16号楼走来,不用多想,肯定是来“查岗”林一罗。 第48章 死去的家(四) “替儿子看着老婆,也没错。”宋烁挑了挑眉:“可见是怕你偷人吧?” “人们都是以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别人的。”林一罗的语调仍旧平缓无波,好像没什么能惹怒她,她也不会轻易动容,只是以理智的口吻来描述着发生的事实,“每个人都是自我的,就因为自我,才会造成伤害,譬如,付衡的死。” 提及付衡的死,宋烁的心里总是会“咯噔”一声沉落下去。 “说句真心话,我其实挺难接受付衡就这么死了。”宋烁冷嗤地笑出来,像是自嘲,也像是嘲讽付衡。 “看来你们的感情的确很深厚,毕竟学生时代的朋友是最真挚的。” 宋烁黯下眼神,附和着:“是啊,感情深厚得很。” 深厚到他恨不得把付衡从冷柜里拖出来揍醒,至少把那些亏损的钱还给他再去死。 “不过你可以放心地住在这里了,我公公这样一闹,已经惹起了民愤,我过几天也会换锁,他再没办法私闯民宅了。” 宋烁没吭声,他虽然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是巧合——想必付大山自己也没有料到会惊扰到这么多住户,可宋烁却并不清楚林一罗用了什么招数来达成了目的。 没错,她的目的就是借众人之口来顺理成章地完成换锁行为。 如果只是凭她一个人的力量与付大山周旋,必然没有胜算,但民意如此,付大山考虑到自己的面子也不会与群众敌对。 也许,林一罗并没有宋烁想象中的那样蠢。他脑子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直到林一罗忽然问他:“付衡只有你一个交心的朋友吧?” 宋烁抬起头,看向餐桌旁正在沏茶的女人。 她今日未施粉黛,连口红都没有擦,素面朝天的容貌显露出几分憔悴,可就是这份颓靡之态衬得她更为柔弱。 宋烁低下眼,从手里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重新抬眼,示意自己手里的烟。 林一罗没有纵容他:“不要在室内抽烟,我们需要约法三章。” 宋烁略有迟疑,他将手里的烟放回烟盒,问了句:“另外两章是什么?” “不可以带女人回来。” 宋烁撇了下嘴。 “还有。”林一罗看了眼左边,“不可以进付衡的书房。” 宋烁很痛快地回了个“好”。 林一罗便为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了餐桌旁的付衡的位置。 宋烁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他没立刻端起茶,只是俯视着林一罗,“你刚才问我什么?” “约法三章的事?” “不,那之前的问题。” 她想了起来,“我是问你,付衡在学生时代是不是只有你一个最好的朋友。” “怎么?他不止没有和你说起我,连其他人也没提起过?” “倒是说过读研时候的两个人。”林一罗回忆道:“好像有一个姓韩,另外一个姓胡。” 宋烁的眉头一瞬紧蹙。 林一罗困惑地看着他:“看来,你认识这两个人?” 宋烁却否定道:“我不认识。”顿了顿后,又说,“付衡和他们也不熟,你记错了。” 林一罗不再追问,她感受到宋烁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晚饭吃什么?”她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轻笑道:“我做些好吃的吧,这几天一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吃晚饭,有人能来陪我吃,我很开心。” 宋烁想了想,“有酒的话,最好。” 6. 世俗对于善良的人总是相对宽容。 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譬如死了老婆的青年才俊,邻里们会劝他早点再找一个,年纪轻轻的总不能独过余生。 无论男女,只要温和、谦逊,那就是邻里眼中最善良的好人。 好人怎么能孤寡终生呢? 尤其是林一罗这样挑不出分毫缺点的寡妇。 “其实小付才刚走,我们这些外人是不该多嘴的,可是啊小林,你这么年轻,还没到30岁呢,要对为自己的事情考虑。” 最近,邻居们一见到林一罗就会劝起她来,他们都不希望她沉溺于悲伤。 此时此刻,就连她在菜市场里买晚饭食材时,平日里总和她打交道的菜贩大嫂都会苦口婆心道:“看你这两天也出来买菜了,心情好多了吧?我们家小军都很担心你呢,时常和我问起你好不好。” 这话要传递的主要讯息是,小军是单身,虽然已经40岁了,但是无婚史,哪怕月收入只有3000块,也还是可以打起寡妇的主意。 “谢谢关心,我没事。”林一罗只有嘴角在笑,眼睛里毫无波澜,“只希望能尽快结案,我丈夫才能放心地去永享极乐。” “你年纪轻轻的信佛啊?” 林一罗扫码付款后,提着菜离开时回道:“人人都信佛祖。” 连恶人都企图戴着佛像的玉牌来挡灾,她为何不能指望佛祖来实现自己唯一的夙愿呢? “你去买菜啦?”才刚到小区门口,值班室的程宿见到她,立刻拉开了窗子,“进来坐坐,暖和会儿吧?” 林一罗温和的笑笑,婉拒道:“不用了,今天温度还好,不是很冷。” 程宿仍旧表现得殷勤,关了窗子又开门走出来,非要帮着林一罗提菜,“你这么多拎着怪重的,我送你回去。” “谢谢,真不用,再5分钟就到了。” “和我就别客气了,你这身边现在也没个人照顾你,我能帮你分担点儿是点儿。” 他一把抢过林一罗手里的塑料袋,转手关上了值班室的门。 小区里有保洁见到了林一罗,眉开眼笑地打着招呼:“出去啦?哎呦买这么多菜啊,今天要招呼客人吗?” 一听这话,程宿立即看向林一罗,她面不改色地回应说:“没有客人,我一个人吃,多做些存起来。” “唉,一个人不容易啊。”保洁还不忘拍一拍程宿的马屁,“还得是咱们程队长怜香惜玉,帮着拎东拎西的。” 程宿笑道:“小林现在自己一个人住嘛,咱们都是一个小区的,互相帮助很正常。” 第49章 死去的家(五) 等到把人送到单元楼门口时,程宿还想着要提着大包小包上电梯,说什么这么重林一罗提不过来。 好在遇见了给超市送货的小朱,他推着购物车,车上还有空余,就对程宿说:“把东西放到我车里吧,我正好给9楼送货。” 接着又装作和林一罗不熟似的问了句:“姐,你家几楼?” “8楼。”林一罗拿出门卡。 程宿心里觉得小朱坏了自己的事,表面上却也不能表现得明显,只好把手里的东西都放进了那辆购物车里,眼睁睁地看着林一罗和小朱进了单元楼里。 电梯里,小朱按了8和9的楼层。 林一罗低声说道:“原来你是真的给9楼送货。” 小朱看向她:“我可没有撒谎的习惯,姐。” “叮”的一声。 电梯先停在了8楼。 林一罗将购物车里的3个装得满满的塑料袋拿下来后走了出去,她没和小朱道别,小朱抬手去按关门的按钮,在电梯门严丝合缝之前,他好像看到林一罗的房门里有一双男人的手来接过她的袋子。 小朱略显错愕地皱起了眉头。 7. 林一罗的家里藏了一个逃债中的男人。 宋烁不能随便下楼,连平日里抽的烟都是林一罗给他买回来。 这会儿的他正翻找着林一罗带回来的袋子,除了烟、牛奶这种他需要的必需品,还有一个东西是他点名的。 “你怎么就买了一盒?”宋烁拿在手里,不满地回过头。 林一罗脱下羽绒服,系上了围裙,她一边系扣子一边反问宋烁:“一盒不够吗?你现在还有机会用这东西吗?” “一盒里才3个啊,你至少也给我买5个一盒的吧。” 林一罗不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走进厨房时说了最后一句:“别忘了约法三章的第二条。” 宋烁沉默着揣下那个小方盒,他本来打算今天晚一点出门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会有人注意到他,那会儿会方便他行动。 但盒子里就这么几个,他一想到要省着用,也就没了今晚要出去的兴致。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 宋烁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球赛,不一会儿,他就闻到了饭香气,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面的女人正在尝试菜色的味道。 雾蒙蒙的白色热气中,林一罗像是隐匿在云海里的飞天仙子。 其实宋烁不止是在这个瞬间,其他很多莫名的时间里,他也会心生歹念。 她一定很空虚吧?失去了丈夫,又没有孩子,也没见她有其他男人,她夜晚是怎么熬过去的?她只是不好意思表达出来吧? 思及此,宋烁的眼神从她的小腿一路爬上她腰肢,再蜿蜒着游向她扎着低马尾的耳后。 白皙的肌肤仿若细腻的瓷器,好像稍微用力揉一揉,就会泛出嫩红色。 宋烁闭上眼,不算痛快地骂了句,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林一罗在这时走出厨房,打开了一瓶红酒倒上两杯,“你说过要喝酒的吧?我买了这个,也买了啤酒,崂山可以吧?” 宋烁兴趣不大,回了声:“你倒真是会过日子,至少也应该买个卡斯特。” “我不太懂这些,平时都是付衡买。”她倒好了酒,就回去厨房里把做好的菜端了上来。 宋烁是在这会儿才消去了身体的反应,他起身走到餐桌旁,发现已经摆满了一桌子菜,生腌虾,糖醋鱼,炒青笋,冷盘酱牛肉,还有彰显刀工的三文鱼薄切片。 宋烁直接拿起了一片放在嘴里,品尝起来是中段,入口即化,稍微带有一丝凉意的温度也刚好,他看向把米饭盛好拿来的林一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三文鱼?” “你喜欢?”林一罗显然并不清楚他的喜好,“我只是不知道买什么菜好,但是一般做下酒菜的话,三文鱼很适合。” 宋烁心里暗道一句:付衡选她结婚也不是毫无道理。 这一次,他还是坐在了付衡的位置上。 林一罗先举起红酒示意,宋烁凝视着她柔和的笑脸,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看出他的迟疑,林一罗唇边的笑容便更深了一些。 她的估算果然没错。 对付宋烁这样的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就和当初的付衡一样。 可宋烁也很清楚,温柔刀,刀刀见真血。 他不认为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 就算林一罗承诺会为他还债,可他现在还不能确定她的目的。 如果只是怕他将她的过去抖落出来,那她只需要拿出他要的封口费就可以了。毕竟,他手上的也只有那几张照片,就算刨出了一些旧事,现在的她,还会在意付大山如何看待她吗? 付衡连这栋房子都给了她—— 假设这房子能变卖,宋烁的债款一定能够还清。 一想到这,他忽然就有了兴致,再看向林一罗的时候,他觉得她今天好像比平日漂亮许多。 “付衡他爸来闹的那会儿我听见了,那些邻居都在问你这套房子的户主名字。”宋烁夹了一片三文鱼,蘸了一点芥末送进嘴里,“其实他们也都用不着多问,你能住在这里,就证明你是拥有这栋房子的人。” 林一罗却表现得不在意这些,轻叹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人,才是最重要的。”说完这话,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紧接着,又为自己倒上半杯。 宋烁没说话,他感受到她的情绪不算好。 付衡出事以来,她一直都克制着自己的悲伤,想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得体”的模样。 但也许,她的崩溃将是一触即发。 8. “我和付衡认识的时候,他刚离婚不久,看上去挺落寞的,就算是感情破裂的婚姻,可归根结底也是一场大型伤害,无论是被动离婚还是主动离婚的那个人,都不会好过。” 林一罗已经喝了3杯红酒,她开始酒意醺然,说话的语速也变得缓慢。 她开始和他说起自己与付衡相遇时的每一个细节。 “在第一眼印象中,我所看到的付衡是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他高大、英俊、彬彬有礼,整个人既清爽又光鲜,我不理解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女人舍得放手的,可我也打从心底里感谢陈钰。是她放弃了付衡,才有我之后的位置。” 第50章 死去的家(六) “就像你说的,我之前只是个普通的保险业务员,我出身也不好,无父无母,是被姥姥一手带大的,最初与他相识时,我会不自觉地产生自卑感,他拥有所有,而我,一无所有。” 宋烁耐着性子听她说这些,竟出奇地不觉得烦闷。 大概是想要讨她欢心似的,他竟然附和起她来:“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拥有了付衡,他的,就是你的。” “他确实给了我很多……”林一罗的眼神开始变得飘忽,她逐渐回想起了和付衡在一起的点滴,语气流露出怅然:“而我现在能为他做的,就是让案子尽快了结,让真凶认罪,付衡才能安息。” 宋烁为自己的空杯子倒上了啤酒。 水声注入杯底,漾起,停止,气泡的簌簌响声包裹着他,耳边回荡着林一罗绝望的诉求:“我不懂害死付衡的人为什么不肯认罪,明明都做了残忍的事情,却又不肯承认,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毫无廉耻之人?” 宋烁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半,混杂着酒精的气体卡在喉咙间。 窒息感令他有瞬间的晕眩,眼前闪现的是零星的过往碎片。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那些,迅速摇了摇头,那些画面又都消失不见了。 林一罗却压低了声音,她对宋烁倾吐着内心的悲伤:“我想知道凶手是怎样把付衡折磨死的,他死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我想让凶手对他的所作所为愧疚、道歉,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 宋烁因她的这番话有些如坐针毡,他背脊窜起寒意,只能又喝一口啤酒把情绪压下去。 “人死了就是死了。”他终于开口回应她道:“谁也没办法,你想再多,也是无用。” “可我不喜欢他一直被冻在冷柜里。”林一罗的情绪渐渐失控起来,她颤抖着嘴唇,眼含泪水,痛苦地说道:“一想到他还被冻在那里,我就很难受,为什么是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死亡降临时,没有任何征兆与原因。宋烁明知如此,却还是在听到林一罗为付衡喊不公的时候心生动容。 他抬起头,看到她缓缓地以双手捂住了脸颊,无声地哭泣起来。 宋烁沉默着。 他曾经也有过女朋友,尽管他总觉得只要是发展到了床上,男人和女人之间也无非就那么点儿事儿。 再澎湃的情愫也会逐渐变了味道,他也是在交了几个女朋友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适合绑定式的亲密关系。 他膜拜自由,不限制自己的欲望,可同时也会羡慕付衡拥有这样一个在其死后还能念念不忘的女人。 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会有人为他这样动情地落泪吗? 而当他清醒过来时,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抱住了那个女人。 他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颤动的肩头和压抑的啜泣。 宋烁记不得自己选择抱住她的初衷,他只是觉得,他应该这样做。 佛像玉牌抵在二人中间,隔着彼此的胸膛,仿佛将善恶分开两边。 林一罗却在这时睁开了双眼,蒙着水雾的眼珠里黯淡无光,哪怕自己此刻被温热的肉体环抱着,她的神情却漠然得可怖。 因为,于她而言,这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而她要做的觉悟,唯有避免与恶人一同粉身碎骨。 9. 那天是27日。 是她的忌日。 林一罗每年都会带着她生前最喜欢吃的食物来到墓前,把保温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有炸茄盒、鱼香肉丝和蒜香排骨,还有一碗蛋花汤。 她从小时候起就喜欢喝。 然后便开始打扫墓碑上的灰尘,再烧点纸钱和元宝,紧接着打开两罐碳酸饮料,一罐倒在墓前被冻的硬邦邦的土里,另一罐摆在她的遗照下面。 最后,她拆开了来的路上买的烤红薯,还热乎着,袅袅热气飘散在干涩寒冷的午后,林一罗望着黑白遗像上的明媚笑脸出神许久。 今天的温度很低,零下32摄氏度。 她只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脚底有些僵。 可即便如此,林一罗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不过是想要多陪一会儿她。 直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有人站定在距离她有两、三米的雪地上。 皑皑雪色泛着灰蒙,阴郁长空镶嵌着几朵污浊的矮云,那人喊了一声林一罗原本的名字。 林一罗怔了怔,那名字令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飘忽感,寻声望去,看见了面前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中年女子。 二人视线交汇,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是林一罗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她最后看了一眼墓碑前的遗照,双手揣进羽绒服外套的口袋里便打算离开。 经过中年女子的身边时,林一罗再次被她喊了名字。 林一罗停住脚步。 中年女子转过身,她无奈地长叹一声,试着邀请道:“我们能找到地方坐着聊聊吗?或者,去我的车里。” “没什么可聊的。”林一罗拒绝的很干脆,抬脚欲走。 “那你就现在听我说几句,就几句。” 林一罗放慢了脚步。 中年女子叹息道:“我没别的意思,我承认之前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但你我之间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呢?而且——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林一罗抬起头,她张了张嘴唇,一团白色的呵气如云似雾,她回头看向中年女子,以一种沉着而坚定、但却极为破碎的语气回应道:“我走不出来。” 中年女子的嘴角不自觉地垂下。 林一罗的鼻尖泛红,很真诚地告诉她,“她死的时候,我也已经一起死了,你不必担心我,我是个从地狱里回来的人,我不怕烈焰焚身,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中年女子还想挽留,林一罗已经退后几步,她决绝地转身,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 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得下过去的。 因为过去的伤口一直豁开来,明晃晃地摆在林一罗的面前。 腐臭流脓,永不愈合。 属于林一罗的冬天大概永远都不会停止,干涩冷硬,没有一丝温情。 她知道日子还得继续,有人欢笑,有人离合,有人家破人亡,有人高朋满座。 可她对丞童的死,无法释怀。 第51章 极夜列车(一) 1. 28日上午9点,彭鸣出现在了茶韵茶室里。 随着电子音的“欢迎光临——”响起,李美辰非常热情地出来迎接客人,谁知见到的是身穿警服的彭鸣,她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就隐退了。 “请问现在方便谈话吗?”彭鸣的语气公事公办。 李美辰察觉到他是来者不善,可也只能点头道:“这会儿还没有客人来喝茶,进里屋说吧。” 彭鸣跟着李美辰走进写有“高山屋”的竹门包厢,屋子里的桌椅、茶具都古色古香。 茶韵的店员不多,只有两个,李美辰喊来了一个倒茶,彭鸣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我不是来喝茶的。” 李美辰就示意店员先出去。 店员也懂事,走的时候关上了门。 包厢里只有彭鸣和李美辰两个人,桌子上的茶壶里装的是白开水,早上起来灌好的,李美辰就为彭鸣倒了一杯。 彭鸣说了声谢谢,然后从文件袋里取出了一份资料,顺着桌面推到了李美辰的面前。 比起上次表现出的泼辣,李美辰在看见这些资料的瞬间就暴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你和付衡小学、中学以及高中,都是同校没错吧?” 铁证如山,李美辰根本无法反驳。 彭鸣又说:“而李虹是你的表姐这件事,你刻意隐瞒的原因是什么?” “我……”李美辰犹豫了几秒,然后才回答道:“我没有隐瞒,你们也没人问过我,再说这些事你们只要调查就会知道,我上哪里能隐瞒得住呢?” “但你的沉默间接造成了破案的拖延。”彭鸣的语气里有隐隐的怒意,“如果你是故意这样做的,说明你有妨碍警察办案的嫌疑,你要付刑事责任。” 李美辰可觉得自己无辜得很,“彭警官,你这样说就是冤枉好人了,我为什么要妨碍你们办案呢?我与你在这之前根本都不认识的,我何必影响你的工作?” “也许你想要妨碍的人不是我。”彭鸣双手环在胸前,审视般地盯着李美辰的眼睛,“你想要妨碍的人,是付衡。” 李美辰有一瞬间的怔然,很快就失笑道:“彭警官,我为什么要妨碍付衡呢?” 彭鸣的眼神落向李美辰手中拿着的照片,“你很清楚原因,李女士,如果我来说明的话,你可能真的会因妨碍警方执行公务而被麻烦缠身。所以,你现在还有机会来为自己辩解,你可以自己说出口。” 李美辰试着控制住局面,她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我其实和李虹的关系不好,虽然有点亲戚关系,可就像付衡和我前夫那样,很少联系,根本不想提起这么个人。县城里嘛,很容易就会冒出个远亲,但实际上也没什么交集。” “你想要遮掩什么?”彭鸣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美辰迅速抬起脸,摇头道:“我没有要遮掩的事情,我和付衡就是同校过罢了,其他的根本——” “你既然和付衡同校过,就清楚他的交际圈。”彭鸣蹙起眉头,“为什么要误导我们去红河镇找到你的前夫?你想要我们见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前夫,而是另有他人,对不对?” 李美辰垂下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彭鸣料到她不可能会这么简单就承认,于是拿出来付衡小学和中学的班级花名册。 在之前的调查里,彭鸣之所以没有发现痕迹,是因为小学和中学的毕业照上并没有那个人的存在,这令他误以为付衡和那个人就只是大学时期才相识。 可李美辰前夫的暗示,再加上红河镇罐头厂厂长有私生子一事确是事实,私生子究竟是姓冯还是姓宋已经不重要,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和付衡是相识多年的旧友,却在付衡死后毫无音讯。 “我已经找过那位宋厂长,他对自己有私生子一事并不隐瞒,可惜他现在根本联系不上这个私生子,因为对方欠款了,正在躲债中,原用的手机号码也报停。”彭鸣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问李美辰道:“而李虹是你的表姐,她也是被付衡欠了钱,这个宋烁又和付衡有多年的交情,每个人的钱都和付衡有关系,这可不是简单的巧合吧?” 李美辰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可她仍旧坚持自己的答案:“彭警官,就算你问我这些我也没办法给你任何结论,我说过的,我和李虹没有过多联系,就算我和付衡一直同校,也不代表我一定认识他的朋友。” “那这个,你要怎么解释?”这一次,彭鸣从自己的手机里调出照片,是付衡抱着李美辰的儿子出入茶室的抓拍。 如果这张照片只有付衡和小孩,倒也没什么可疑的。 偏偏李美辰也站在茶室门口,而付衡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是去触摸李美辰的脸颊,李美辰毫不躲闪,似乎早就习惯他这样对待。 李美辰望着照片的眼神逐渐变得惶恐,她还在试图挣扎:“这……这能说明什么?” 彭鸣很平静地告诉她:“李女士,为了尽快破案,我会不惜动用一切方式来让案子尽快了结。更何况,居民的dna和指纹属于人员信息提取,这些都在县内信息资料库里,是用来破案的线索。而能检验出结果的,不仅仅需要血液与尿液,毛发也可以成为生物样本。” 李美辰感到头皮发麻。 2. 彭鸣收起手机,他细细端详着李美辰的表情,以极为平缓、理智的语气说道:“上一次我来到茶室,也见过你的孩子,他身上的头发是很好的样本,也确实帮助我完成了dna的验证。” “和孩子无关!”李美辰终于开口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 “我当然知道他是孩子。”彭鸣说,“可你是他的母亲,有一些事的确需要你来承担。譬如,这间茶室是如何来的?我打听了门市的价格,价格可不菲。” 第52章 极夜列车(二) 李美辰不安地看向彭鸣,她不得不为自己辩解道:“我的茶室和付衡没有关系!这都是我商贷买下的,他的钱没有用在我这里!” 彭鸣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茶叶盒,上面贴着售价,零售价格599一罐。 他笑道:“其实想要让不干净的钱变得清白,只要通过合法手段来洗掉赃款自带的污浊就可以了。” “彭警官,付衡生前所做过的事情真的和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茶室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李美辰无奈道:“我究竟要怎样说你才能相信我?” “现在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从一开始就在说谎。”彭鸣的眼神沉下,冷声问道:“李女士,你需要告诉我的是,付衡被害的前一天,究竟有没有来过你的茶室?” 李美辰非常肯定地点头:“他的确来过,后门的监控你不是看过吗?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连监控都能作假!” 彭鸣指出:“监控里的背影并不能充分说明情况,现在,需要有人能够为你证明。”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虚掩的门外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能证明。” 彭鸣和李美辰一同转头去看,见门缝里透出半张脸。 李美辰立刻站起身,她握住门把将门打开,站在门外的人犹疑着不敢迈步。 彭鸣对他点头道:“进来说。” 郭宇泽非常拘谨地推开了包厢的门,他走进来之后,向彭鸣恭敬地点了下头。 彭鸣做出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 郭宇泽与李美辰非常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各自落座,彭鸣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不太一般。 “不好意思啊彭警官,我不是有意听你们谈话的,我今天刚巧路过茶室,想进来买盒茶叶,来找老板的时候刚好在门口听见你们说的最后一句。”郭宇泽脸上的歉意很真诚,但他身上飘散出的烟味儿却十分浓郁。 这么冷的天,在走来茶室的路上一直抽烟? 可他的手看上去没有一点冻过的痕迹,不红不白,总不会是带着手套抽烟吧? 还是说,他站在门外徘徊了很久,这期间心烦意乱地抽了几支烟来决定究竟要不要推门而入? 彭鸣眯起眼睛,他等着郭宇泽说出接下来的话。 郭宇泽看出彭鸣眼里的催促,他咳了几声,端正坐姿道:“是这样的,彭警官,我那天也在茶室里喝茶,所以,我能为李老板证明付哥确实来过这里。” 彭鸣蹙眉道:“你只说过你是当天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遇见过付衡,从未提起你和他曾在茶室里偶遇过。” 郭宇泽为难地挠挠头,“唉,当时我确实不想说这件事,我是怕……怕小区里的人知道了,要说闲话。” 闲话? 彭鸣品味这两个字的意思,忽然间就懂了什么。 他看向郭宇泽和李美辰之间刻意保持出的一段距离,如同是欲盖弥彰。 “原来如此。”彭鸣失笑一声,“你不敢说出实情的原因,不仅仅是顾及人言可畏吧?” “我没有目的,我没有!”郭宇泽的情绪略显激动起来,“彭警官,我、我是因为害怕付哥他爸,我很怕!” 彭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郭宇泽长叹一声,表情有些痛苦地说道:“我这几天其实一直都吃不下睡不好,总怕自己没有把全部事实说出来会惹麻烦,但一想到付哥他爸那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付大山光是来闹我楼下的嫂子就好几次了,他对儿媳都那样,要是知道我们的事情,他还不得活活扒了我的皮啊?” 彭鸣追问:“你们的事情是什么?” 李美辰在这时看向郭宇泽,试图阻拦道:“小郭,别说了!” “纸包不住火的,姐。”郭宇泽看了一眼李美辰,又看向彭鸣,他鼓足勇气道:“付哥发现了我和她之间的事,他那天来茶室,就是为了约我见面,也威胁我,让我离开她。” 彭鸣有些惊讶,他下意识地去看李美辰,她躲开了眼神,沉默的模样已经是一种默认。 “彭警官,如果我和你说出实情,你会保护我的对吧?”郭宇泽近乎哀求地询问彭鸣,“你不会让我出事的,对不对?我不想死,我还年轻呢,我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他口口声声都在说“死”,令彭鸣觉得他不可理喻。 但转念想到郭宇泽惧怕着的人是付大山,又有些理解了对方的恐惧。 “现在是法治社会。”彭鸣试图劝慰郭宇泽冷静下来,“就算他是付大山也不敢猖狂,你不用担心——” 话未说完,就被郭宇泽打断道:“彭警官,你难道不知道付大山可以摆平很多连神仙也做不到的事情吗?曾经有个案子很轰动的,那案子就和付大山有关。” 李美辰按住了郭宇泽的手:“够了,你别再说下去了,没人问你那些——” “什么案子?”彭鸣却认真起来,他追问郭宇泽:“几年前的案子?” 郭宇泽犹豫了许久,他几次张开嘴都是欲言又止,在彭鸣保证不会将他说的一切透露给其他人后,郭宇泽才说出来:“是6年前的一桩案子,和付哥有关,但都被他爸付大山给摆平了,彭警官你那会儿可能还不在县内工作,所以不知道这个案子,可你回去警局里打听的话,一定会有人告诉你始末。” 彭鸣心里盘算了一下,6年前的他的确还没调回到县内,他在下头的乡镇公安派出所,那地方较为偏远,当时对县内的事情了解不多。 可隐隐的好像也听说过一些,只不过并没有过多关注罢了。 “你刚才说,那个案子和付衡有关?” 郭宇泽点点头:“我听说,是付哥的学妹,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那个学妹最后被判入狱一年,出来不久之后就自杀了。” “自杀……”彭鸣重复这两个字,表情显露困惑。 第53章 极夜列车(三) 李美辰则是悄声提醒郭宇泽:“你听说的准吗?可别乱讲。” “我可没乱讲,那学妹的名字我都听他们说过,当时还觉得那名字挺特别的,一直记着。” 彭鸣鬼使神差地问道:“她叫什么?” “丞童。” 3. 生于1998年初的丞童如果今天还活着,也才只有26岁而已。 案子发生在6年前,她死的时候刚好20岁,大好青春,意气风发,竟然是自杀身亡。 而6年前,付衡应该还在读研一,他和丞童是同校,一个是大学生,另外一个是研究生,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却没头没脑地闹出了人命。 老江说起这些时,正在吃着彭鸣特意买来的锅包肉和地三鲜,作为独居的退休老警察,老江很少自己做饭,要么下馆子,要么买现成的,有时候连楼都不爱下,就打电话给曾经带过的徒弟捎饭来。 彭鸣就是他退休之前的最后一个徒弟,4年前,彭鸣刚刚调来县内,老江那时是队长,但因为脾气不好和过于固执而总被居民投诉,导致最后丢了片区,还被免了头衔,退休时只是普通警察,局里很多人都墙倒众人推,谁也不多瞧他一眼,连退休时的送行饭都没人张罗。 只有彭鸣念及恩情,一直喊他师父,退休时,也只有彭鸣和妻子在家里设宴,款待了老江。 “其实我早就不爱干了,那些脏活累活都往我身上丢,我可不爱伺候那帮祖宗了。”老江嘴里塞满了肉块,用筷子催着彭鸣:“你也吃啊!愣着干啥,这么多菜呢,我一个老头能吃多少?我又不是吃剩菜的人,扔了浪费。” 彭鸣点点头,端起盒饭时问道:“师父,你是因为那案子才辞去队长职务的吗?” “你说那个大学生的案子啊?”老江不以为然道:“和那没关系,我就是单纯看不上那群自以为是的狗东西。那案子当年是我负责的不假,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那个大学生就想不开自杀了。” 彭鸣问道:“你还想找出真相吗?” 老江忽然停顿了咀嚼,然而,仅仅只有3秒,他又立刻扒起盒子里的饭,丢给彭鸣一句:“找个屁真相,我一个退休的老头子,60岁的人了,还管什么真相不真相的,过我清闲日子不好啊?” 彭鸣低下头,他慢吞吞地夹一口饭送到嘴里,又一次提起了那个大学生:“师父,你要是愿意的话,和我说说那案子呗。” “没啥好说的。”老江继续吃肉,好像吃得开心了,还吧唧了几声嘴巴。 彭鸣不吭声,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老江瞥他一眼,提醒道:“年轻人别老盯着案子,多考虑考虑怎么提升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你有老婆孩子,得为他们考虑,不像我,老哥自己,没有惦记。” 彭鸣猛地抬起头来:“师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因为案子才和师母分开的?” “电影看多了啊你,说这些不着调的,吃饭吃饭!” “师父,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和付大山牵扯上,我也没打算去惹他那样的人。”彭鸣义正言辞道:“我就是想知道真相,每个人都有权利去追寻自己的信仰。” 老江朝垃圾桶里吐了一粒沙子,“呸,硌牙了。” 彭鸣叹口气,默默吃饭。 “6年的老案子了,人也死了,案子也结了。”老江咽下嘴里的肉,忽然和彭鸣说起了案情:“那个大学生叫丞童,因为爱慕同校的研究生学长付衡而对其纠缠,结果因爱生恨,她捅了付衡一刀,导致付衡腿部伤害达到二级伤情,可丞童却反咬一口,告付衡强奸未遂,但证据不足,最后是丞童被判故意伤人罪进去了一年。” 这话音落下后,窄小的老房间里陷入了沉寂。 小太阳的暖风“呜呜”地吹着,听上去竟有些哀伤。 “那她出来后——”彭鸣重新开口道,“就自杀了?” 老江放下吃空的塑料饭盒,把一次性筷子也搁在了盒子里,“对,自杀了,本来是名校生,进了监狱失去了一切,没了学历,声名狼藉,很快就跳楼了。” 彭鸣听出老江在说起这案子时有着隐隐的不甘,他的眼神也变得飘忽,好像回忆起了当年的光景。 “师父。”彭鸣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案子有不公平的地方?” 老江转回浑浊的眼,落在彭鸣脸上,他警告道:“你别乱猜,也别乱搞正义,不该碰的案子别碰,你要记住,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的,很多事情咱们普通老百姓碰不得。” “师父,我们不是老百姓。”彭鸣很认真地说道:“我们是警察,是为老百姓伸张正义的,如果连我们都碰不得,还有谁能去碰这些案子呢?” 老江的眉心猛地一紧,这话几乎在瞬间就把他的身体拖拽回了过往。 6年前的他还是在职的刑侦队长,他身上还穿着警服,肩上还有着荣誉,面对不公与黑暗时,他也像彭鸣这样执着过。 但换来的是什么? 老江瞬间就清醒过来,他抿了抿嘴唇,看着茶几桌上的残羹剩饭,沉声告诉彭鸣:“人生不是靠义气活着的,你要知道咱们都坐在列车上,只不过,是一趟《雪国列车》。” “总不能因为这趟列车开往极夜,就害怕得不敢去争取了吧?”彭鸣站起身,“师父,有些事,必须是我们这样的人去做。” “彭鸣,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彭鸣的语气很坚定,“不去做,才会后悔。” 4. “也就是说,那个郭宇泽说谎的原因是害怕付大山会找自己麻烦,毕竟咱们的dna检测报告显示李美辰的孩子是付衡的,而郭宇泽和李美辰之间又是那种关系。”路杨整理着彭鸣带回来的信息,连连咂舌道:“他们这个小区里的住户怎么这么乱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彭鸣则是指出关键之处: 第54章 极夜列车(四) “李美辰和李虹是表亲,付衡和这两个人都是校友,又都有那层关系,可想而知并不是只有她们两个和付衡之间有瓜葛,毕竟,这个叫做丞童的女大学生的案子说明付衡很有可能牵扯了很多类似的事情。” “强奸未遂?” 彭鸣想了想,理智地分析道:“也许,可以把未遂两个字去掉。” 路杨不太确信地摇摇头:“彭队,不是我说啊,就凭付衡这种人生历程,名校毕业,富家子弟,相貌端正,他犯得上去强奸吗?” 彭鸣看向路杨,有些无奈地说道:“正因为有你这样的想法,才会把深陷绝境里的人逼到炼狱。” 路杨却很苦恼地说道:“可是这个女大学生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付衡强奸,尤其是未遂这种事,很难取证的,所以她才会输了,这是导致她自杀的直接原因吧?” 彭鸣耸耸肩,“没人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自杀的,可能是名校入狱造成的落差,也有可能就是想不开,总之人死了,死无对证,谁还会去追究这些?” 路杨盯着彭鸣说了句:“你啊。” 彭鸣不接这话,只是问路杨:“我让你去查的东西都找来了吗?” “当然了。”路杨把资料递给彭鸣,“但信息很少,都是一些学校里的档案。” 彭鸣接过资料翻看起来,内容的确不多,就寥寥几页。 他盯着丞童大学时期的二寸证件照,惋惜地说了句:“年轻漂亮又才华,可惜了啊。” 路杨说:“彭队,我也看了一下她的资料,亲属栏里一直都填的母亲。户口那页我也调了出来,家里只有她和她母亲两个人,户主就是她母亲。” 彭鸣盯着户主“刘俊萍”的名字上盖着“离婚”的公章,又看了看她目前的住址。 新区金海经典。 “是县里新开发的别墅区啊。”彭鸣有些意外。 “她母亲的条件好像挺不错的,毕竟能住在别墅那边。”路杨的语气里有些艳羡,“那些别墅房是6年前建成的,刚开始售出时的价格简直恐怖,可她家竟然住在那里,这样的生活条件有什么想不开是要自杀的呢?” 彭鸣却从这一条住址信息里嗅出了诡异的味道。 “也许我们最初的追查方向就是错误的。”彭鸣喃喃自语般地说道:“谢诚只是凶手的替罪羊,凶手真正想要让我们查清的是付衡生前的所作所为,而我们现在已经被带进了凶手的棋局里。” 路杨不是很懂彭鸣的意思:“可是,彭队,我们的任务就只是找出害死付衡的凶手,谢诚是最大的嫌疑人,我们也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啊。” 彭鸣蹙眉道:“真相背后的,才是真相。” “彭队,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我们要改变追查的方向?你是打算去了解6年前的这个案子吗?”路杨表示不理解,“这和咱们现在负责的案子也没关系吧。” 彭鸣没有回答,他只是将丞童大学时期的个人信息表折叠起来,揣进了自己制服的口袋里。 5. “有希!” 热闹的操场铁门后,付大山热情地呼喊着门内玩球的孙子。 重点小学的间操时间要比其他学校长,也更重视孩子们的户外运动。 这会儿是上午10点整,户外活动才刚刚开始10分钟,付有希听见爷爷的呼喊声后,他没有立刻跑到铁门旁,反而是充满警惕地盯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付大山隔着铁门的栅栏满面堆笑,极尽谄媚地说道:“怎么了,有希,不认识爷爷啦?快过来爷爷这里,爷爷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零食!”他把手里的巧克力做诱饵,拿在手里像逗狗一样地逗弄着小孩。 有希毕竟是孩子,总算是有了点兴趣。 他捧着怀里的皮球慢吞吞地走向付大山,生疏地喊了声:“爷爷。” “来,有希,拿着好吃的。”付大山的手臂穿过栅栏的缝隙,把一板巧克力塞到了有希的手里。 有希说了声谢谢,付大山催他打开吃一块。 “我还没洗手。”有希将巧克力揣回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妈妈说了,吃东西之前要先洗手。” 付大山夸赞有希真是乖孩子,这么听妈妈的话,“是不是妈妈不让有希来和爷爷见面的啊?所以有希最近都没来爷爷家里,奶奶都想死有希了。” 有希摇摇头,“妈妈工作忙,没时间带我去找爷爷奶奶。” 付大山继续笑着问:“有希不会撒谎的,对不对?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是不是啊?” “当然了,老师从来不准我们说谎,谁说谎谁就是小狗!” “那爷爷问你——”付大山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有希平齐,“妈妈忙工作的时候,都是谁在照顾你呀?” “一罗阿姨。” 付大山一怔,很快又问道:“你的一罗阿姨经常去你和妈妈的家里吗?” “最近没有了,但之前经常来。可她们都不会陪我玩,只是在一起聊她们的事,我听着觉得无聊,很快就睡着了。” 付大山的眼神沉下,果然和他猜想的没错。 他的前儿媳和现儿媳总是会背着他儿子计划坏事,否则就凭林一罗单枪匹马的,怎么可能会把付衡害得这么惨? “陈钰……”付大山咬牙切齿地念着这名字,心中暗道:当初她和付衡结婚就是不情不愿,要不是当时已经怀了有希,她肯定要掀起波澜。如今被她遇见林一罗了,这两个人等于是一拍即合,再加上有个孩子在中间做掩护,她们两个等于是如虎添翼。 就在这时,操场上传来呼喊有希名字的声音,小孩子转头去看,发现是老师在召集孩子们排队。 “爷爷,我要回去了。”有希转身就要走。 付大山赶忙抓住他,急匆匆地问道:“爷爷最后问你一件事,你爸爸出事的那天晚上,林一罗真的在你家里陪你吗?” 有希皱起眉头:“我不记得爸爸什么时候出事的,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第55章 极夜列车(五) 小孩子似乎对死亡的概念很模糊,也许直到今日,付有希也没搞清付衡是死了还是活着,反正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相对淡薄——付衡不算喜欢他,他感觉得到。 “就是你一罗阿姨去你家陪你的那个晚上,这个月发生的事情,你总有印象吧?”付大山努力想要唤起有希的记忆。 有希皱皱眉头,他急着回去老师那里,不怎么耐烦地告诉付大山:“一罗阿姨从来没在我家里住过,她就算来陪我,也会等我妈妈回来后就离开,她不住我家。” “你没骗爷爷吧有希?” “骗人是小狗!”有希用力挣脱付大山的手,飞快地朝队伍里跑去。 付大山望着有希跑远的背影,他缓缓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惊愕变成了恍然。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付大山愤恨地咬着牙,他先是嘲讽地笑了,接着像心神不宁的狗一样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他掏出手机,迅速地拨打出了一串号码。 “你现在去给我做一件事。”付大山命令道:“对,去找他们领导,提我的名字,让他想办法把人支走。” 6. 晚上8点左右,林一罗接到了陈钰打来的电话。 她那会儿刚刚洗完澡,包着头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听到陈钰在电话里说的内容,她皱起眉:“半个月?” “确实有些突然。”陈钰很没办法地说道:“市里来的文件,必须要出一个中层,其他两个一个要陪生孩子的老婆,一个老妈住院了走不开,那只能是我了。” 林一罗想了想,不得不叮嘱陈钰:“你要多加小心,这种时刻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陈钰说:“有希我已经送到我妈那里了,毕竟我要走上半个月,没人在孩子身边不行。你那边自己多注意,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要立刻打给我,好吗?” “好。”林一罗还要再说,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上忽然映出了身影,她条件反射地赶忙挂了电话,敲门声也恰时响起。 “我还没洗好。”林一罗提高音量道。 “我不是催你的,我不急着洗。”宋烁映在门上的影子黑暗而高大,他沉声道:“我是想问你,我能不能穿付衡的衣服?换洗的那些还没干。” 林一罗沉默了片刻,隔着眼前的折扇磨砂玻璃门,她回应道:“可以,只要尺码合适的话。” “我和他身材差不多,尺码也一直都一样。”宋烁说完,便转了身形。 他朝着衣帽间走去,视线却并不是盯着柜子里的衣服,毕竟隔壁的房间,就是紧锁着的书房。 宋烁站在将两个房间隔开的壁画前,是等人高的油画,竖版的《乌鸦群飞的麦田》。 画中色调是梵高擅长的金黄色,大片大片的铺开,却诡异地充满了不安和阴郁感,大概是乌云密布的天空死死地压住了麦田,一群低飞的乌鸦似乎要拉扯着麦穗落入深渊。 宋烁不喜欢这幅画,他也不喜欢梵高。 林一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很漂亮吧?” 他转回头,看到她穿着白色的浴衣,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珠,正裸着双脚站在他面前。 宋烁的眼神沉了沉,很快就从她白皙的脚背上游去她的脖颈,接着,再爬上她的脸颊。 林一罗不以为意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付衡喜欢这幅画,他说金色的麦田很美,凌乱的鸦群也很壮烈。” 宋烁顺着她的视线再一次看向身后的油画,他眯了眯眼,沉声道:“我喜欢席勒。” “可他的品行不够端正。” 宋烁却说:“他只是顺从欲望罢了。”接着,他重新看向林一罗,微笑着问了句:“如果我想把这里的壁画换成席勒的画,你会同意吗?” 林一罗的表情看不上任何破绽,她回应道:“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我不反对。” 宋烁的笑容里显露出满意,他说:“我会找个时间回去租的房子里,那里放着席勒的画,等夜再深一点。” 有些人,只配在深夜中行走。 7. 夜晚11点,付大山还坐在办公室里。 他望着铺满了桌面的照片和资料,手指摩挲着下巴,紧皱的眉头始终都没有舒展。 与之前不同,这是下午得到的最新的照片。 虽然付大山知道自己的时间充足,毕竟支走了陈钰,林一罗就少了帮手,他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能去解开谜团。 尤其是新得到的这几张照片里,林一罗穿着的是保险业务员的制服。 上面不仅有她的编号,还有曾用名。 付大山盯着那个名字:艾程。 这明显是个假名。 可付大山只能以此作为突破口去调查名字背后的来历。 想来也是蹊跷,在从前调查林一罗的时候,付大山根本没有找出这些线索,他料想当时是付衡从中动了手脚。 竟为个女人来蒙骗自己的亲爹。 付大山抬手捏着眉心,他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既痛恨付衡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导致惨死,又为自己不能立刻揪出凶手而感到愤恨。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付大山一想到林一罗的脸就充满了怒火,他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墙壁上挂着的“君子廉洁”的毛笔字,嘴里振振有词着:“就是这个女人的出现,一切才都乱了套。” 她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 8. “你是什么人啊?” 在宋烁即将走出小区大门时,值班室的程宿拉开窗子,喊住了他。 这会儿快午夜12点了,家家户户都黑下了灯,宋烁本以为值班室里没人在,谁知道杀出个程咬金,巧了,这个保安队长还真就姓程。 “你是住这个小区里的吗?从来没见过你,我可是从这个小区建成之后就一直当队长,16栋楼的这些业主我都能认个脸熟。”程宿为此而十分得意,他上下打量宋烁一番,不屑道:“可你,是哪跑来的?” 宋烁打从住进这个小区里,几乎没有出过门。 第56章 极夜列车(六) 唯一两次夜行也没有遇到过这个难缠的,他心想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遇见这种可笑又可悲的小人物,挺有意思的。 “我是来探亲的。”宋烁根本就不把程宿这样的蝼蚁放在眼里,回答的语气也是高高在上。 “探亲?哪个楼的?登记了吗?”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没人让我登记。” “我问你哪个楼的。” 宋烁不以为意:“16号楼。” 程宿追问道:“几单元?几楼?” “1单元,801。” 程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的神色变化可逃不过宋烁的眼睛。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个老男人对付衡的老婆有想法。宋烁像是窥探到了黑暗秘密的一块缺口,竟为此而感到兴奋地笑了出来。 9. 1. 30日上午9点整,小雪。 气温零下31摄氏度,湿度只有35%。 路上的行人时不时地摘下口罩干咳,但冷风又会顺着呼吸道钻进肺子里,也只得把口罩重新挂在耳朵上。 新区坐落在县城的东边,由于是别墅区,周遭空旷,背靠群山,僻静得有些过了头。 彭鸣已经按了7次门铃,在他和路杨认定主人不在家时,终于传来了从屋里打开门锁的声响。 开门的是位非常年轻的女子,她穿着家政工作服,戴着一次性无菌口罩,半个身子都藏在门后,困惑地打量着彭鸣和路杨,“有事吗?” 彭鸣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件,“我们来找刘俊萍女士。请问她在吗?” “找刘姐有啥子事啊?”姑娘虽年轻,话说多了就显露出了浓重的方言,她眼神里充满警惕,俨然是不喜欢彭鸣和路杨的这身警服。 直到她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小莉,你在和谁说话?” 被唤作小莉的姑娘立刻回话道:“刘姐,他们说自己是警察,说是来找你的。” “找我?”随着声音落下,一位端庄的中年女子从暗处走到了门口,即便是在自己家中,她也穿着精致的高跟鞋,走起路来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如同水滴溅碎在石块上的声音。 她看上去50岁出头,浓密的波浪卷发散在胸前,颈上的珍珠项链不俗,样式别致的胸针也彰显品味,她看了看彭鸣,又看向路杨,虽然不知他们的来意,还是友善地侧身邀请道:“外面冷,有话请进来说吧。” 彭鸣和路杨点点头,随她进了屋内,宽敞、明亮的客厅颇有些富丽堂皇之景,她要小莉给两位拿了客用的拖鞋,还客气地问道:“咖啡可以吗?或者,是喝热茶?” “不必麻烦了,我们只是来简单地问些事情。”彭鸣换上拖鞋后,看了一眼把自己的鞋子拿到柜子里的小莉,他有些不适应这种“阶级感”。 在县城里,其实大家的经济水平都是接近的,至少在他的人际圈子中,都是一些工薪阶层,从不会出现这种明显的压迫感。 可这位刘俊萍女士不同,她的一举一动都很刻意,恨不得要将“优越感”三个字刻在脸上。 “小莉,那就磨两杯咖啡吧。”说罢,她对彭鸣笑笑,“总归是要坐下来谈的,让二位干巴巴的坐着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彭鸣不再拒绝,他和路杨随着刘俊萍一起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刘女士,我们是县内公安局的警察,我姓彭,彭鸣。”接着示意身旁的路杨,“她是民警路杨。” 路杨对刘俊萍点了点头。 刘俊萍便站起身来,依次和两位握手,重新坐下时问道:“二位来找我是有何指教?” “谈不上指教。”彭鸣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二寸照片,搁到面前的玻璃桌面上,“我们今天来的目的,是想确定——她是刘女士的女儿,对吗?” 刘俊萍低头去看,神色间并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对,她是我的女儿。” 彭鸣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刘俊萍不会痛快地承认。 毕竟没人愿意提起这么多年前的案子,尤其死者是她的女儿,无疑是被迫翻开伤口展示旧疤。 “关于6年前那桩案子的另外一个当事人付衡先生,刘女士是否已经听说——” 刘俊萍点点头,她接下彭鸣的话:“我听说了,他死了。” 彭鸣和路杨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看向刘俊萍时,听见她再次开口道:“你们今天特意来我家找我,大概是想问6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是的。” “这对你们的新案子有帮助?” “我认为是的。”彭鸣知道想要说服刘俊萍告诉自己当年的事情,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刘女士,死者付衡和您女儿当年的案子相关,而目前涉及付衡案的嫌疑人一直不肯承认他杀了付衡,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就此结案,所以才需要寻找更清晰的线索与更有力的证据。” “可你们身为警察,找不到证据和线索是你们的问题,为什么要来关注我女儿的案子呢?”刘俊萍的微笑显出三分冷漠。 彭鸣沉声道:“难道刘女士不想知道丞童死去的真实原因吗?” 这话一出,刘俊萍的脸色微微一变,可她很快就平复了神情波动,并回应彭鸣道:“我女儿是自杀,这就是她死亡的真实原因。” “但当年的案子涉及到强奸未遂。”彭鸣的语气逐渐变得强硬,“想必您也清楚,能被举报强奸未遂,就说明对方不止一次犯过类似罪行,只不过是此前没有人举报成功过,而丞童与付衡之间的纠葛很有可能就是这次破案的关键,希望您能配合——” 刘俊萍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彭鸣:“彭警官,我女儿已经死了,死人是要安息的,她不是你破案的工具,还请你们放过她。” “你们”这两个字让彭鸣感到错愕,他试探地问道:“刘女士,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来和你打听6年前的事情吗?” “当然有了。”刘俊萍轻笑一声:“总会有人想要从死人的身上获取利益,彭警官不也是么?” 彭鸣缓缓地皱起眉头,他终于察觉到了这位中年女子的话语里蕴藏着怒意。 第57章 怒斧(一) 1. 6年前,负责丞童案件的警察是在警局里拥有着极高话语权的老江。 他虽然只是队长,但多年来破了很多案子,带出的徒弟也有不少,就连那时的公安局长也在他手下干过,他自然是局里的红人,拿到的案子有很多都是能够为他增加名气的,是他自己不愿意丢下队长的职务,只因这种活跃在一线的日子令他拥有成就感, 他习惯了百姓们的追捧,更享受着年轻警察的崇拜。 然而,丞童案就成了他的滑铁卢。 谁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为什么辞去了他最为重视的队长职务,更没人知道他甘愿提前半年退休的真实原因。 在丞童自杀后,他也一并交代了自己的职业生涯,狼狈、落寞地退休归隐。 “已经退休的人,却总是会来追问我是否真的安葬了我女儿,你不觉得很恐怖吗?”刘俊萍提起老江显得格外嗤之以鼻,她甚至冷嘲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怀疑母亲害死女儿?” 一直沉默的路杨听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试着与刘俊萍沟通道:“刘女士,我想江警官只是不甘心丞童的案子是以她自杀为了结,他说不定是想要帮你们查明真相的——” “真相?”刘俊萍似被这二字触动,她长叹一声,“真相就是我女儿已经死了,而我这个母亲的确教育失败,我没能让她好好地正视这个社会,没有教她如何反抗不公。” “刘女士,你口中的不公是指什么?”彭鸣试图引导刘俊萍再多说一些。 “彭警官,你与其来问我这个无能的母亲,不如去问问那位江警官为何在这6年里不间断地打威胁电话给我。”刘俊萍站起身来,喊道:“小莉,送客人。” 小莉立即走上前来伸出手臂,礼貌地请彭鸣和路杨离开。 事已至此,彭鸣也不能硬赖着不走,只好带着路杨出了大门,临走时想要再交代刘俊萍几句,哪知小莉用力地关上了门,俨然不留情面。 “看来她对6年前的结果很不满啊,彭队。”路杨无奈地撇撇嘴,一边朝警车走去,一边叹息道:“不过试着站在她的角度上,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那么优秀的女儿死了,强奸未遂的人却没有为此付出代价。” “既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强奸未遂,就说明这件事不成立。”彭鸣打开警车驾驶座的门坐了上去。 路杨困惑地看着他:“彭队,你之前还说过出现强奸未遂这种事就表明肯定不止一个受害者,现在怎么又替付衡说话了?” “我没有替任何人说话,我只是在陈述所有的事实。”彭鸣打了火,开了空调,开车驶离了新区。 “但从刘女士这个态度来看,她肯定是不满——”路杨话刚说到这,却忽然收了声。 因为他二人透过车窗看见了一名站在矮树旁的年轻女子。 树是枯树,女子独身一人,手里提着滚轮行李箱。 彭鸣疑惑道:“这附近也没看到有出租车和公交车,她一路走来这里的?” 路杨也回头去看:“看着背影有些眼熟呢。” 可两个人也都没在意,车子越开越远,路杨和彭鸣絮絮叨叨地说着:“彭队,你要是真觉得6年前的案子和付衡的案子有关的话,咱们回去就一起再找江警官试试,像刘俊萍说的,他真要是总打电话给她的话,这其中一定还有蹊跷。” 彭鸣蹙眉:“她收到威胁,为什么不报警?” “会不会是觉得警察和警察是一伙的,报警了也没用呢?” 彭鸣接下她的话,“这足以说明,6年前的案子与付衡的案子是相连的,不然,凶手也不会把咱们引到6年前的案子上。” “你的意思是,是凶手故意引导咱们追查6年前的案子?”路杨惊愕道:“彭队,凶手就在咱们身边吗?” 彭鸣肯定道:“当然了,做过笔录的那些人里,一定有真正的凶手。” 就在彭鸣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来电是虚拟号码,他接通后,对面传来了处理过的声音:“不要再插手6年前的案子。” 彭鸣一怔。 那尖锐的声音继续说:“你要是再多管闲事,你会后悔的。” 3. 林一罗挂断电话后,别墅的门终于打开了。 小莉从门后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哪位?” 林一罗将手里的滚轮行李箱交给小莉:“把这个拿给刘俊萍。” 小莉眨眨眼,接过行李箱时问了句:“你认识俺刘姐?你是刘姐的啥人?” 林一罗并不回答,只交代道:“你给她就行,她知道是我给的。”说完这话,她转身就走。 “那……不进来坐会儿啦?”小莉假情假意地客套了一下,见林一罗头也不回,她也就提着箱子回去了屋子里,抬手关上了门。 然而就在林一罗刚走出3分钟,别墅大门再次敞开,刘俊萍喊了她一声。 她停住脚,缓缓地回过头去。 也许是新区环山,总是有蒙蒙雾气在眼前萦绕,那如梦似幻的迷雾搁在林一罗和刘俊萍之间。 刹那间,令林一罗恍惚间回到了那个俊萍曾经离家出走的雪夜。 在那个她还年少的夜晚,丞童手里提着的凉透了的小笼包令她意识到母亲可能抛弃了她们,她其实并没有立刻带着丞童回去家里,而是要丞童先去胡同口的小卖部里暖和,她则是骑上她的二八大梁自行车,飞快地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冲去。 那晚的雪渐大,风也硬,迎面吹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林一罗飞快地骑着车,她怕赶不上,怕见不到最后一面,更怕日后没有俊萍在的日子。 而且今天是丞童的生日啊,至少给丞童好好地过一个生日,这么多年来,丞童都还没有真正地享受过属于她的生日呢,俊萍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至少……至少把丞童带走吧! 带丞童离开炼狱! “吱呀——” 一个急刹。 第58章 怒斧(二) 林一罗望着眼前呼啸而过的绿皮火车,每一节车厢里都灯火通明,可匆匆离去的铁皮厢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绝望的她,乘客们忙着穿梭、闲聊、小睡……靠在窗边的人们也只顾着凝望雪夜,哪里会注意到脏兮兮的自行车,和车座上渺小如蝼蚁的少女? 她像是被遗忘在了孤寂的深渊里,直到火车开走,留下的,只有冷酷的残风。 等她落寞地推着自行车回到胡同口时,丞童飞快地推开小卖部的门跑出来,她满脸笑容,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林一罗的手,“姐,我们回家吧!” 就好像害怕林一罗也会撒开她,丞童死死地攥着姐姐的手,像是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时的林一罗突然就意识到,从今以后,她必须要承担起照顾丞童的责任,俊萍走了,就只有她和丞童相依为命了。 4. 20年前,2004年4月。 距离俊萍离开已经过去了3个月,丞家的姐妹二人渐渐地习惯了目前的生活。 那年的丞童已经过完了6周岁的生日,毛岁是7岁了。 林一罗实际比她大4岁,是1994年出生的,可家里当时困难,为了晚上学,老力就磨朋友给林一罗改小了1岁,户口本上就成了1995年。 俊萍离开那年的春天格外冷,到了4月末,也还没有脱掉棉服,而丞童的小花袄已经短了不少,老力也没钱给她换新的,他心安理德地泡在酒馆里玩扑克,根本不管两个女儿的吃喝拉撒。 10岁的林一罗在那时上小学二年级,她上学晚,是班里年纪最大的,个子也是最高,老师经常要她和男生一起做力气活,把她当牛一样使唤。 她的学校离家很远,因为只有那所学校不需要订校服,还是厂房一样的教学楼,旱厕,冬天要烧炉子取暖。 好在林一罗习惯了在家里烧火,到了班级里,她也是把柴火烧得最旺的那一个。 春末又下了一场雪,伴随着淅沥小雨一同坠下,连绵不断地落入脚底处那些深灰色的,不规整的石砖缝隙里。 林一罗放学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往家赶,抬头时会看到了无云痕的空中飞过结伴而行的鸟群,说不出名字,只见它们飞进了血红的火烧云里。 等到骑车回了羊肠胡同里的家,丞童正蹲在大门口用木棍和泥巴。她还没到上学的年纪,自从俊萍走了,老力也没钱给她教托费,索性就扔在家里了。 林一罗喊她一声,她立刻亮起了眼睛,姐姐长姐姐短地跑过来围着,还帮忙把自行车推进了院子里。 等进了屋,丞童肚子叫得咕噜噜,林一罗赶快去灶台下面烧火,她一边往里头扔柴火一边下了决心,等暑假一到就想办法去赚小钱,帮附近的大娘大爷运纸壳、捡空瓶子都行,说什么都要存钱买个电磁炉,做饭炒菜都方便。 可明天的菜钱都是问题,老力根本不留钱给她们两个,人也找不到,他已经3天没回家了,林一罗和丞童今晚的饭还是赊来的馒头,热一热就能吃。 对门的刘家做的排骨,肉香都飘进了林一罗家里,丞童贪婪地闭着眼睛嗅着味儿,在林一罗把热好的馒头递给她时,她还特别满足地说着:“姐,就着肉味儿吃馒头,就好像真的吃到了排骨一样!” 林一罗听着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能做的就只是把自己的馒头再分出来一点给丞童,怕妹妹吃不饱,更怕妹妹吃不好。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忽然有人砸起了大门,吓得林一罗猛一激灵,站起身张望窗外,铁门那头传来咒骂声:“开门!丞力你他妈的还钱!少他妈装死!把门打开!” “姐……”丞童不知所措地抓紧了林一罗的手。 林一罗也很不安,虽然这种事在家里也早都是见惯了的,可那会儿有俊萍在,沉重的扁担还未掉落在林一罗的肩上。 如今家里只有她来撑起门户,她才10岁,站起来还不到成年男子的胸口,她心里当然会惧怕。 可敲门声越发急促,要不是铁门,早都被他们砸烂了。 到了最后,眼见有人从墙头爬了进来,翻身落地,从里面把铁门的栓子打开,外面的那几个像蝗虫一样挤进了院子里,大声豪气地骂着老力全家。 林一罗赶紧拉着丞童藏到厨房的灶台旁,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 谁知厨房的门被一脚踹开,讨债的人冲进来就破坏起了锅碗瓢盆。 扔铝盆儿、铁盆儿都不要紧,眼见着喝水的瓷杯子要被摔了,林一罗心疼地喊了一声:“那个不能摔!” 丞童吓得缩起了肩膀,林一罗则是挡在她前面,虽然怯懦,她也还是要护住妹妹,甚至尖着嗓子和4个成年男子对峙起来:“我见过你们,你们之前也来我家里找过我爸,但他不在家,你们要找,得去喝酒的地方找!”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小丫头像是一只在拼尽全力疯叫的小狗,还嫩着呢。 “妈的这丞力也叫个男人,让个丫头片子给她挡事儿。”有人嗤嗤笑起来,转身对为首的男人说道:“铁哥,咋整啊?找一圈了,就俩小孩儿在家。” 为首的那个男人姓李,李铁。寸头,长脸,中等个儿,那年也才20出头。 在林一罗的第一眼印象里,他是个眉清目秀的流氓,那么冷的天还穿着露脖子的外套,薄薄一件,裤子和鞋子都脏兮兮的,好久没洗过了似的,他和其他人比画着手语,林一罗根本看不明白。 丞童紧紧地贴着姐姐,她怕得默默地流着眼泪。 李铁也瞧见了丞童可怜巴巴的模样,再看一眼林一罗,她仍旧是劲劲儿地昂着脖子,好像谁真的会怕她一样。 他又是几句手语,并且,打算转身离开。 其他人不理解地阻拦他道:“干啥啊铁子,丞力那王八犊子欠咱们多少钱了,咋也得给他点儿教训了,这俩小孩随便抓一个让他给钱,要不然就不还孩子,得让他尝尝苦头了!” 第59章 怒斧(三) 李铁用力地拍了那人的脑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们就走。 剩下的人虽然不服,也得听他的话,骂骂咧咧地跟着走了。 在出去厨房之前,李铁蹲下来把他们摔到门口的饭盆捡起来,放到了灶台上。 林一罗绷紧了神经,直到他们走出了院子大门,她才稍稍放松,赶快跑到铁门探头去看,一帮人真的在胡同里走远了。 她总算是能安心下来,结果一抬头,看到院门前的小道里挤满了看戏的邻居,尤其是对门的刘家,假惺惺地说了句“老力大闺女,别怕噢,出啥事儿了就喊俺们家大龙,大娘和大龙一起帮你”,转头就和其他邻居议论说: “那群人是放贷的,一个个都是地痞流氓,吃人不吐骨头,死能祸害人了。” “刚才进老力家叮咣地作了一顿,这会儿就都走了,我看最前面的还提了提裤子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俊萍人都跑了,她的俩女儿不也得学她的那些活儿啊?” 都以为小孩子家听不懂,但那些恶毒的话如蜜蜂屁股上的尖刺,毫不留情地攻击着林一罗。 也是从那天开始,胡同里对丞家多了些天花乱坠的充满了恶意的诽谤。 渐渐地,连胡同里的小孩也都躲着林一罗和丞童走了。 原本还和俩人很亲近的刘家大龙也会在林一罗走出对门院子时说一句:“我以后不能带你和丞童打沙包了,我妈不让。” 他说这话时没有任何愧疚,也不觉得自己不对,就好像他已经相信了大人们口中的污浊,也认定了讨债的人没有伤害林一罗和丞童,肯定是有猫腻的。 似乎女性在任何事情上的成功、幸运都会被归功于她们的性别,而男性打从脱离母体时,就已经是成功的存在,女性做成了男性做不成的事,就成了“她肯定是靠别的方式”。 连老力都会旁敲侧击地问起林一罗:“你到底做了啥让李铁乖乖离开了啊?他那人可不好对付,别看他年轻比我小,下手可狠着了,你倒是厉害哈,他还挺听你的话呢,这几天都没咋上门来催债了。” 林一罗那会儿正在厨房里剁鱼,是村头住着的崔叔特意送来的,他最近总是很殷勤地往丞家跑,时不时地就会送来一些菜和肉。 菜板被剁得“咯噔”、“咯噔”直响,老力不仅没打算来收拾鱼,还懒散地坐在灶台前抽烟,事不关己地嘟囔着:“可惜我不是个女人啊,这年头,还得是女人好办事,再小的娃娃只要是女的,都比我这种大老爷们儿能得好处。” 林一罗盯着自己手里的菜刀,她死死地握住刀柄,握得骨节都发白,直到门外传来呼唤她的那一声“姐”,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一抬头,见到丞童站在门外,她朝林一罗露出纯粹的笑脸,是这样毫不设防的笑容让林一罗无数次地在人生岔口选择了正轨。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菜刀,低头看一眼剁掉的鱼头,血淋淋的,翻着白眼。 十字路口,欲望与诱惑。 有人选择成佛,有人选择成魔。 林一罗从俊萍离开后的雪夜里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选择。 她不选佛也不选魔,她只选她妹妹。 5. 在丞家被铺天盖地的谣言包裹的那段时间里,只有崔叔那个老头子待姐妹两个比平日里还好。 他是个比老力还要大几岁的老头子,老婆生3个,都是干巴巴的儿子,他以前就总说自己想要个女儿,可惜那会儿政策落实得严,四胎根本不允许。 所以他格外关照丞家姐妹,尤其他是县里钢厂的车间主任,逢年过节发了吃的喝的都会偷偷地拿给姐妹两个。 本以为胡同里的邻居都疏远了丞家,崔叔也要避嫌。 可他非但不同流合污,还总帮着林一罗照看丞童。 丞童觉得崔叔是个很温厚的人,永远都笑呵呵的,连句重话都不说,就仿佛是老力的镜像,她心里时常会觉得:崔叔要是她爸爸就好了。 只不过,她很不喜欢崔叔身上的臭味儿,是那种酸呼呼的十分冲鼻的味道。 “比韭菜盒子的味儿还冲人。”抱怨这话的人是林一罗,尽管丞童心里也这么觉得。 可她还是劝说林一罗不要这样认为,崔叔人很好,对她们也好,这样说他太过分了。 “我又没当他的面儿说,我就和你说而已。”“那也不要说出来,姐。”6岁的丞童甚至还叹了口气,“崔叔对咱们好,咱们该感谢他。” 林一罗觉得这是两码事,感恩和嫌恶是可以同时发生的,她这天在家午睡完,就准备好了一杯放了一点点盐的白开水给丞童,要崔叔来的时候给他喝,盐能去去他嘴里沤烂的臭味儿。 丞童有点踌躇,担心这样做会不会伤人。可她向来听姐姐的话,也就答应了下来。 等到2点多,崔叔提着一兜子苹果来了,他献宝似的赶紧洗了一个给丞童吃,要她留出另外一个给林一罗,剩下都要藏好,别被老力发现了。 丞童开心极了,是非常红润的富士苹果,这种在冬天里卖的很贵,她立刻把塑料袋里的苹果都藏到了自己和林一罗睡的小床下面,转身时,看见崔叔拿着洗好的苹果送了进来,还反手关上了小屋的门。 “来,二闺女,吃叔给你洗好的苹果,脆脆甜甜的,贼拉好吃。”崔叔坐到丞童床边,硬把苹果塞到她手上。 丞童虽然着急吃苹果,却也没有忘记林一罗交代的事,跳下小床,拿过柜子上放着的盐水递给崔叔。 “哎呦,二闺女真乖,还给叔准备水喝。”崔叔笑眯眯地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张嘴说话时的那股味儿的确淡了些,丞童松了口气,甚至还默默地在心里夸了自己姐姐真厉害。 “二闺女今天的头发是姐姐给扎的吗?”崔叔伸手摸了摸丞童的头发,还把她给捞到自己身边环抱着,上下打量着她,凑近了问:“姐姐平时都和你在家做什么呀?” 第60章 怒斧(四) 丞童屏住呼吸,味儿虽然淡了,也还是有,她要等味儿散一些再开口回答。 谁知崔叔捏了她鼻子一下,还非称呼她是小鼻子、小脸蛋儿,令丞童隐隐感觉不太舒适。 “咋不吃苹果呢二闺女,叔特意拿给你的,快吃吧。”崔叔催促着。 丞童点点头,她还是感谢崔叔对自己好,双手捧着苹果啃起来。 “好吃不?”崔叔问。 “好吃。” “给叔吃一口行不?” 丞童是嫌弃的,她很不想让崔叔的牙齿咬在她的苹果上头,可苹果是人家带来的,丞童只能把手里的苹果递到了他嘴边。 崔叔立刻在丞童咬过苹果的牙印儿处啃了一口,汁水溅到了丞童的手背上,害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嫌恶,即刻表现在了脸上。 “哎呦,二闺女是不是不高兴了?嫌弃叔脏了吧?”崔叔很是抱歉地抓过丞童的手背,“叔给你弄干净。”说罢,就亲上了她的手。 老力从不会亲丞童,无论是手还是脸,老力只有打丞童的份儿。 但俊萍和林一罗也不会这样亲丞童,她们最多是抱抱她、摸摸她,也只是抱她的肩,摸她的头,哪里会像崔叔这样顺着她的手一路亲去她的脸,还把她幼小的身躯使劲儿地往怀里揉。 丞童开始觉得难受,她说着“崔叔,崔叔我不喜欢这样,崔叔你放开我”。 那臭烘烘的老头子哄骗似的嘘丞童一声:“二闺女乖,叔这是疼你,叔最疼你了。” 力量的悬殊使得身为孩子的丞童根本无法抵抗成年的男性,她怕得全身都在颤抖,委屈地呜咽出声,心里想的只有姐姐、姐姐,救救我。 也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姐妹连心这种事,好像人们总是喜欢神化血缘带来的羁绊。 那天的林一罗上课上到一半就坐不住,她总觉得家里灶台的柴火没有灭,又或者是大门没有锁好,她脑子里全是这些家务琐事,煎熬了半节课后,她终于举手站起来,和正在上语文课的老师谎称自己吃坏肚子了,要去厕所。 老师准许后,她捂着肚子出了教室,一到走廊就开始飞奔,她从学校的后门翻了出去,很多小孩子在那时偷跑离校都这样干。 那天她没骑自行车,原因是前天下了大雪,路面结冰,实在骑不动,她是一路跑回家里的,一眼就看见院子大门果然没关,她心里暗道:幸好啊幸好,得亏我赶回来锁门,要不然坏人进了家里就完了。 可转念又想到崔叔早上说过今天会来照顾丞童,是他忘记锁门了吗? 林一罗困惑地朝自己和丞童的小屋子走去,房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是……压抑的哭声。 林一罗惊了惊,她飞快地推开房门,竟见到崔叔正在扒丞童的衣服。 一见到林一罗,丞童如见救星,立刻伸出小手呼救道:“姐!” 老头子也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去看,发现林一罗真的回来了,他脸色惨白,像是被抓包了一样不知所措。 林一罗懵了几秒,最多3秒,反应过来之后,她飞快地冲出小屋子去隔间的厨房,胡乱摸到劈柴火的斧子,再飞快地跑回来去砍那姓崔的老头子。 做贼心虚,崔叔不是不敌一个10岁的黄毛丫头,而是她疯了一样地胡乱挥砍斧头,他再如何占据性别力量也要害怕惊雷一般的利斧。 “大闺女你冷静点儿,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都是误会!”崔叔妄图解释,又不敢放声讲话,生怕引得邻里发现。 林一罗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她举着斧头拦住他去路,就好像要同归于尽一样的狠绝,非要让斧头在他脑袋上凿出个血窟窿她才能罢休。 丞童则是坐在小床上呜呜的哭,她的小棉袄已经被扒掉了一半,裤子还未来得及被褪下,但已经吓了个半死,连哭泣的嘴唇都颤抖不已。 林一罗痛骂崔叔不要脸,烂货色,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出骂,都是老力曾经骂过俊萍的,她倒是在这会儿全部用上了。 崔叔求林一罗别喊了,小祖宗哎,差不多行了,又没得手,至于闹得满胡同都知道吗!他以后还要做人的啊! “你现在怕了?你欺负丞童的时候是这么想的吗?她才只有6岁!你简直不是人,你是畜生!是烂肉烂心的脏虫!”林一罗骂着骂着就哭了,眨眼的功夫抹了一把脸。 也就是趁这光景,崔叔迅速出手夺下了她手里的斧头。 到底是10岁的孩子,力气拼不过,智谋也欠缺,林一罗的斧头被夺走后,她人也很快就被崔叔按在了地上。 老头子把斧头扔去一边,骑在她身上开始掐她的脖子,非要把她给制得服服帖帖。 丞童见状,她来不及再哭,慌慌张张地爬下床去救姐姐。 但人太小了,拉扯不动崔叔,几次去扯他的手都被推搡开,只好转身去找那地上的斧头。 可惜她比林一罗小4岁,力量不够,即便能握起斧头,却挥不出去,往崔叔身上一扔,除了砸得他疼了一下之外,分毫没伤。 林一罗却是个打不服的硬骨头,崔叔再怎样威逼利诱,她也是拳打脚踢地挣扎,指甲挠破了崔叔的脸,血糊糊一样,惹得他几个大耳刮子撇下来,林一罗也挂了彩。 就在二人撕扯得不亦乐乎时,头顶上忽然响起了“扣扣”几声,是敲门框时会发出的声响。 林一罗和崔叔都停下手来,循声看去,房门旁站着一条瘦高身影。 6. 林一罗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来讨债过一次的李铁。 当然,他这次来也是为了讨债,只不过却看到了非常震撼的场景。 他嚼着嘴里的口香糖,一脸嫌弃地盯着崔叔,比画了几个手势,很简单的哑语,林一罗都能猜出他在说什么。 是“|畜|生”、“垃圾”、“王|八”那一类的骂人词汇。 崔叔这会儿才是真正的面如土色,他缓缓地爬起身,讪笑着同李铁说了句:“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你就装作今天什么也没看到,行不?” 第61章 怒斧(五) 李铁往地上啐一口,从门框旁直起身,眼神轻蔑地走向崔叔。 崔叔连连后退,退到墙根了,不能再退,他竟是“砰嗵”一声给李铁跪下,合拳求道:“放老头子一条生路吧,我刚才肯定是被鬼缠身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放了我这次吧!” 林一罗趁机爬起身来,她把丞童也扶起,然后拽着妹妹跑去院子里,她要确保自己和妹妹是安全的,更要确保危险出现时,她们能第一时间跑出家去。 隔着窗子,林一罗看到李铁根本不理会崔叔的苦苦哀求,他甚至把自己嘴里的口香糖拿了出来,抻长的黏糊糊的白线被他用力地按进了崔叔的嘴巴中,林一罗想,他一定是嫌崔叔嘴臭。 崔叔表现的很听话,面对强势的年轻男子,身强力壮、孔武有力,他根本不敢造次,全然不像他对待林一罗和丞童姐妹二人时的歹毒嘴脸。 他这种人最为可恶,欺软怕硬,拜高踩低。 李铁也没惯着他,他是哑巴,但他不是聋子,听烦了直接抡起拳头朝崔叔脸上砸下去。 像砸核桃似的,他的拳如利斧,一下又一下地把那张衰老的脸孔砸成了青紫色的花。 等他从屋子里出来时,林一罗下意识地把丞童护到自己身后,她瞧见他两只手的骨节上都是鲜红的血水,温度低,一冻便凝固了。 他甩了甩手,不以为意地看了眼林一罗,另一只手比画出手势,是电话的意思。 林一罗看懂了,她摇头说:“不能报警,没人会信小孩的话。” 李铁指了指自己,仿佛在说,他是大人啊,他可以作证。 林一罗却犹豫地皱起眉,还是摇头。 也没人会信流氓的话。 李铁看出她眼里的躲闪,也就明晰了自己的身份。也对。他点点头,不恼怒也不否定,打算离开时,他掏出裤子口袋里的两块大大泡泡糖,一块红色的,一块黄色的,分别递给了林一罗和丞童。 救下孤女一般的两个小孩的人,偏偏只有人人避之的流氓。 7. 老力可不是会放过这种好事的人。 他的人生里只有两件事最重要,酒和赌。 而这两件事都需要钱。 本来他那晚也没想回家的,打扑克赌个一晚上他都不当事儿,只要能赢钱,根本不觉得累。但7点来钟的时候,他听见送盒饭的进屋和牌友说笑话似的聊了句:“你们看见老崔没?也不知道被谁揍了,我刚才看见他捂着个围巾偷偷摸摸地往医院去,一喊他,吓得他差点蹲在地上。” 牌友笑哈哈,老力也跟着笑,有人问了句:“都要去医院了,被揍的挺严重啊?” “那可和个血糊糊一样,鼻青脸肿的,我看门牙都掉了。”送盒饭的撇嘴道:“他那么老实巴交的能得罪谁?怕不是又被那泼妇老婆给教育了一通,谁让他老实人蔫咕心,一见小姑娘就直眼睛。” 老力对这些没啥兴趣,探手接过一盒饭,掏钱给了10块,正要开盒吃,也不知道谁嘀咕了句:“我看老崔今天提着一袋子吃的去丞家院子里了,他啥时候被揍的呢?” 这话刚落,牌友的眼睛就都聚集在了老力身上。 他刚吃了几口,发现都不出牌,一抬头,撞见好几双诡异的眼睛。 “咋了?出牌啊!”老力不满地抱怨几句,众人也就都无关痛痒的继续打牌。 可老力后反劲儿一样地合计起他们刚才的那番话,忽然就坐不住了,他迅速扒拉完盒饭,支吾不清地和牌友说道:“妈的今天这菜发馊,我这肚子来动了,你们打吧别等我了!” 7点的夜色黑漆漆,深冬冻得下巴都要掉了,老力瑟缩着肩膀一路跑回了家里,暖气片给屋子里烘得缓和和的,老力推开林一罗和丞童的房门,看见姐俩儿正围着小圆桌吃面条。 见他回来了,都有些惧怕似的赶快站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喊了声“爸”。 老力看她们两个和没事儿人似的,蹙起眉,心中暗道是自己想多了? 可低头一看,地上残留着血迹,他用力地嗅了嗅屋子里的味道,尽管已经经过处理,可他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林一罗擦了擦嘴巴上的面条汤,她其实不知道该不该和老力说出今天发生的事,她很怕结果是会挨老力一顿胖揍。 但老力今天却一反常态,他竟满面笑容地哄起了林一罗。 “大闺女今天在学校里怎么样啊,老师讲的都听懂了吗,回家来和妹妹吃面条吃得饱吗?没吃饱的话,爸带你们出去吃好吃的,把今天发生的事儿都和爸讲讲。” 林一罗不清楚老力这是在唱哪出,她一脸错愕,还在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 反倒是丞童被老力的油嘴滑舌骗了个明明白白,她先是“哇”一声哭出来,接着就扑到老力跟前儿说起了白天发生的事。 见丞童哭了,林一罗的委屈也直冲脑门儿,尤其是老力偏在这时充满疼惜地说了句:“哎呦,大闺女咋还掉上金豆豆了,快别哭,别哭了。” 林一罗到底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砸下来,她把丞童没说清的那些细节也都一五一十地讲了,还求老力道:“爸,以后我都不想他上咱家来了,我怕他再欺负人。” “妈的!他个活畜生!”老力气得破口大骂,他将丞童推开,交还给林一罗,接着就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发现角落里的斧头后立即抓起来,和林一罗立誓道:“闺女你等着,爸这就去给你们两个出了这口恶气!” 林一罗看着老力跑出家的背影有些心情复杂,她既想要让老力为自己和妹妹报仇,又害怕老力没有深浅地闹出人命,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很开心老力这次能去出头。 就好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父亲了。 可实际上,那晚的老力只是夹着斧头做做样子罢了,他的目的就只是钱而已,追着线索去了医院里,他果然找到了在急诊处缝针的老崔。 老崔见他来了,就和见了鬼一样的惊恐,但还没等开口,老力就笑眯眯地伸出手,比出了一个数字。 “我要的可不多吧,老崔。”老力笑意更深。 老崔惶恐地看了眼诊室里的医生,赶紧拉着老力去了外面。老力很是仗义地推搡起老崔,“有话说话呗,拉扯啥啊,一会儿我这咯吱窝里夹着的斧头被你弄掉了。” 老崔的脸色一会儿变白一会儿变红,他好不容易把老力带到了走廊的偏僻处,这才敢开口道:“就这一次,给完你钱,咱之间就不许再提这事儿了。” 老力皮笑肉不笑的:“好说,我丞力可是个说话算数的,拿人钱,嘴巴严。” 第62章 兄与妹(一) 1. 在林一罗的记忆里,父亲这个角色很虚无、缥缈,也模糊。 他更像是个代号,因为存在着,不能被忽视,但又让她觉得他不如从来没有出现过。 其实第一次的背叛并不是俊萍的不辞而别,林一罗知道她是不得已才撇下自己和丞童的,倘若有其他选择,俊萍也不会那么决绝。 可老力不同。 他明明有选择,却还是背叛了林一罗。 在他可以拿着斧头去威慑、教训崔叔的时候,他偏偏把斧头锋利的那一端对准了他的女儿们。 利用她们去换取他想要的金钱,他甚至心安理德到笑颜逐开。 “女儿也还是有用的嘛。”老力在那段时间里总是会把这句玩笑话挂在嘴上,还会大发慈悲地数出几张小额的钞票递给林一罗和丞童,要她们买点自己爱吃的。 然后,他就会长时间的没了踪影。 这一次他走的很久,长达一个月。 林一罗去他经常喝酒、打牌的地方找过数次,都是杳无音信。 有牌友说他和一个女的跑了,有人说他是拿着钱去外头赌大的了,也有人说他被李铁那帮人给抓住打折了腿,谁让他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 常被赊账的面馆家老板还趁机问林一罗:“你妈妈咋还没寄钱回来给你们?不是说去外面赚大钱了吗?你爸是不是想她了跑去找了啊?” 如果俊萍真能打钱回来倒好了,林一罗有时也会盼望生活条件可以得到改善,因为丞童快要到上学的年纪了,她担心妹妹会和她一样延迟读一年级。 要是也成为班里最高的、总坐到最后一排该怎么办? 每次被问年纪都是班里最大的,个子也是最高的,其他同学总会盯着她看,难道丞童也要经历这些吗? 为什么老力一点都不关心丞童就要上学的问题,还有他哪来的钱跑走的?谁给了他钱? “听说是你崔叔。”对门的刘大娘有一天神神秘秘地抓过林一罗,看似体恤,实则打探,她死死地盯着林一罗的眼睛问道:“大娘问你,前阵子在你家院子里闹得特别凶的那次,是不是你崔叔欺负你们姐妹俩了?你爸去找他讹钱了,对不对?” 林一罗的神色渐渐变得惊愕,她天真的以为老力那次带着斧头离家是为了给她们出头,到头来,却是利用她们姐妹两个换了赌博的本金。 “胡同里的人都议论着这事儿呢,但你刘大娘和他们不一样,我可是向着你们姐妹俩的。”刘大娘紧抓着林一罗的手,她满眼期待地追问道:“你和大娘说真话,被老崔得手没?你和二闺女谁被那老头子祸害了?” 林一罗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关心与体谅,她从刘大娘浑浊的老眼里只看到了轻蔑、嘲讽与窃喜。 不仅仅是这条羊肠子胡同,就仿佛全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巴不得她出了丑事,好让这些过腻了无聊日子的人们得个机会开怀大笑。 这一刻的林一罗觉得反胃、恶心,她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什么也没说,转身从恶毒的老妇面前跑开了。 她想着要去找到老力,她要问清楚,他究竟有没有替自己和丞童出头。 而最后一个有可能找到老力的地方,就只有李铁那里了。 2. 俗语总会说,人分三六九等,肉有五花三层。 尽管那时的林一罗还不叫做林一罗,可她很清楚自己是在最底层的那一块干巴巴的发柴的瘦肉,没有脂肪,不香不臭,是可以任人宰割、肆意切分的连筋头子都不配有的肉片。 以至于她走出自己的羊肠胡同都会没有安全感,她习惯了被泥土掩埋,被泥沟环绕,唯独不习惯去看头顶上的天空。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找到了李铁的住处。 他住在胡同外的另一片矮房院子里。 听说那里是石油工人们的家属院,小小的一栋院子里也分出了层级,最里头的那户就是李铁家,而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兄弟也都是家属院里一起长大的,他们早早就辍学,整日游逛着,打打架,收收钱,像是方圆十里的鬣狗群。 他们之中最大的就是李铁,22,是头子。他有个姐姐,还没嫁人。还有爷爷,70好几了,瘫子。全家5口挤在一户小房子里,惹得他母亲从早骂到晚,骂家里小,骂嫁了个穷光蛋,骂日子过的没盼头,骂该嫁人的不嫁该死的不死,却唯独不敢骂李铁。 因为她是山东逃荒到东北的,对生男孩一直有着入魔般的执念。 就因为李铁是个男孩,她什么都由着他、任着他,再加上他能在外面弄回来钱,也别管是不是正当途径得到的,她也觉得儿子厉害,家里都靠儿子过日子。 更何况,他是后天哑的,被他爸带去石油单位里不小心掉进了水泥池子,捞出来的时候泥巴糊住了嗓子,差点堵得喘不上气儿,从肺部穿刺挤出水来,才捡回一条命。 他是从那会儿说不出话来的。 所以他只是哑巴,不是聋子。 而其他3个跟在他身边的也不是打手,是从小一起摸爬滚打的发小。李铁的存在之于他们,也如同吸油纸,吸来的都是一些有混混潜质的,还都是看港台电影长大的那一类,总幻想能靠自己的拳头打出新的天下。 其实老力欠的也不是李铁的钱,李铁压根儿没有大钱,他是替放贷的老板去收钱,发小们跟着他,他打谁,发小们就一起上。 当林一罗找到这里时,李铁正和其他几个人坐在院子里打牌。 桌子下面放了两个小太阳,除了前面是空着的,后头和左右都围起了塑料布挡风,也就比屋子里面要宽敞不少。 李铁是背对着大家坐着的,他手里拿着牌,嘴里叼着烟,刚打出一张a,对面的人就发现了他身后走来的小孩。 “谁啊?”那人眯了眯眼,盯着林一罗打量了会儿,嗤嗤笑道:“铁哥,她来的是你家,肯定是找你的吧?你私生女都这么大了吗?” 第63章 兄与妹(二) 李铁立刻转头去看,隔着嘴角旁升起的袅袅烟雾,眼前是白茫茫的黑色,还有一抹瘦小、拘谨的身影。 他眉头稍微舒展开一些。 林一罗明明怕的要死,却还是嘴硬地问他:“我爸呢?” 3. 李铁最初根本没有认出林一罗,他脸上写满了“哪跑来的破孩崽子,管谁要爸呢”的嫌弃。 可桌旁有人嘟囔了句:“是老力家的姑娘吧?她是来找老力的。” 李铁这才恍然地在心里“噢”了一声,抬手捏着半支烟弹落烟灰,伸出食指示意林一罗靠近些。 林一罗抓紧了外套衣角,她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李铁没耐心地一把抓住她衣领,直接将人给拖拽到了跟前儿。 其他几个人嘻嘻笑,个个儿都吞云吐雾的,嘴里念叨着“铁哥别欺负小孩儿啊,哪有抓人家女孩衣领子的”。 你来和我道谢的啊?李铁松开林一罗的时候比画出了这样意思的一句话。 林一罗后知后觉地说了声:“谢谢。” 李铁很不满意,抓起她两只手看了看,挑起眉毛,那意思是:空手来的? 林一罗用力地甩掉他的手,她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外套口袋,关心的只有:“我爸人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李铁觉得好笑,转头和其他人交换了眼神,立刻有人丢话道:“我们把你爸给大卸八块了,扔河里喂鱼了!” “你瞎说!”林一罗回怼道:“大冬天的这么冷,河面都结冰,水里哪还有鱼?” 一群人反而起哄着笑她:“河里头没鱼,总有蛤蟆吧,就当是喂蛤蟆了!” “别瞎说,蛤蟆才不稀罕吃老力的臭肉,白给都不吃!” “蛤蟆还挑食啊?蛤蟆连粑粑都吃,哈哈哈……” 李铁也跟着笑,他把最后半截烟抽完,按灭烟头在桌子上的易拉罐里,本想着继续打趣林一罗的,就探手再去抓她。 谁知道她应激一般地大叫一声,然后就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美工刀,特别短,但是匹配起她的身高和手掌的大小,又显得特别合适。 坐在李铁身旁的小弟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捂着胸口:“真吓人啊,我好怕,可别杀我啊!”一边说还一边摆出举手投降的模样,语气极尽讽刺。 李铁也嘲讽地看着林一罗,他那眼神大概是觉得这个单枪匹马闯来他家里“救父”的小孩只是在虚张声势,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还非常挑衅地站起身来凑近她,一副“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拿这削铅笔的小刀做出啥名堂”。 “你别过来!”林一罗双手握着美工刀,“再过来,你、你会后悔!” 李铁又走近她几步,林一罗的鼻尖已经冒出汗珠,她鬼使神差地将美工刀用力一挥。 “滋啦”一声。 惊起了塑料布棚子里坐着的小弟们,他们有些惊慌地喊了声:“铁子!” 滴答滴答。 血珠顺着李铁的左手背流淌下来。 那一刀划破了他的外套,也伤到了他的皮肉。 李铁皱皱眉,错愕地看向林一罗,她不留情面地用刀刃继续指着他,几乎是命令道:“我爸到底在哪,告诉我!” 他怎么就忘记了呢?这小孩那天可是握着斧头去砍老崔头子的,她有什么是不敢的呢? 然而,接下来的声音不仅煞风景,还非常滑稽。 林一罗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得很大声,她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4. 铁饭勺在瓷碗里游走起来的动静而略显刺耳。 林一罗忙着扒碗里的蛋炒饭,红色的美工刀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搁着一颗有点烫的白煮蛋。 李铁坐在圆桌的对面盯着她吃饭,身后坐着的几个小弟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的小床上,正在看租来的vcd电影《风之谷》。 屋外的中年妇女是李铁的妈妈,她时不时地探头进来看,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匆匆瞅一眼抛开,然后再悄悄来看。 李铁也懒得搭理她,把没扒皮儿的白煮蛋推给林一罗,示意她快点吃完。 “现在扒不了皮儿。”林一罗嘴里塞满了饭,支吾地说着:“烫手。” 小弟们不乐意地数落一句:“小点儿声说话,听不见电影对话了。” 林一罗继续埋头吃饭,那饭碗是李铁平时用的,量足,她全吃光了,用手背抹掉嘴巴上的油,探手去试了试鸡蛋的温度,两只手掂量着扒出来,鸡蛋冒着热气,她放在嘴边吹了吹,大口吃起来。 李铁挺嫌弃地看着她狼吞虎咽,她爸欠的钱还不上不说,她还跑来吃白饭。 等鸡蛋都吃完了,李铁母亲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敲门进来后,一双眼睛打量着林一罗,不怎么友善地说道:“哪家小孩啊跑来我们家里,你爸妈知道吗?这天都多黑了,家里人不担心啊?” 李铁比出个手势,要她少来管自己的事。 母亲无奈道:“你要是领个和你岁数差不多的回来我还用得着操这心吗?小毛孩子有啥用?我可没闲钱给你伺候童养媳。” 有个小弟丢过来一句:“这小孩的爸找不见了,她爸欠铁子老板的钱,小孩来找爸的。” “爸不见了找李铁有啥用,李铁又不是她爸。”李铁母亲白愣了林一罗一眼:“快吃完,吃完回家去,大晚上的在俺们家好说不好听。” 林一罗迅速把剩下的鸡蛋塞进嘴里,她从塑料凳上跳下来,临走时不忘揣起自己的美工刀,还回头和李铁摆了摆手,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要是看见我爸了告诉我,我妹妹上学需要家长去学校证明一下。” 李铁抬了抬手,意思是他知道了。 林一罗转身离开,她像是习惯了独自在夜色里行走,从不会觉得寸步难行。 反倒是李铁踹了脚其中一个小弟,侧了侧头,示意他送人回家。 小弟嘟囔着“就知道使唤我”,然后不情不愿地起身跟上了林一罗。 5. 讨债不杀人,打男不打女。 这是李铁做事的准则。 哪怕老力已经欠了许多钱,李铁也没骚扰过他的两个女儿。 第64章 兄与妹(三) 反正骚扰也没用,李铁早看出老力根本就没长心,女儿是死是活对他的影响都不大,反而是对李铁的影响不算小。 林一罗尝到了蛋炒饭的甜头,很快就把妹妹也带来一起蹭饭。 但也不会白吃,两个小孩会帮李铁洗碗、洗衣服和洗袜子,也会懂事理地给李铁的母亲打下手。 原本他母亲是很反感的,平白无故多出两张嘴吃饭,简直莫名其妙。 然而林一罗并不吃白食,再加上老力这段时间生死不知,姐妹两个手上没钱,该赊账的地方也都赊了遍,为了生存下去,她们只能赖皮赖脸地在李铁家里赚口饭吃。 而且林一罗很勤快,杀鱼、择菜、洗牛肚,她人虽小,干起活来不输大人。李铁家里从来没人帮母亲做饭,李铁的姐姐夜班回来已经很晚,根本帮不上家里忙,反倒是林一罗的出现让李铁的母亲轻松了不少。 “那小孩也怪可怜的。”李铁母亲也在私下里和儿子感慨起林一罗的处境,“才那么大一点儿就得在家里做牛做马的,又当爹又当妈,全靠她拉扯着她妹妹,还把妹妹养得油光水滑的呢,真不赖。” 李铁没吭声,他也吭不了声,只坐在厨房里头抽烟,等烟抽没了,他才站起来和他母亲打出手语:你有没有认识的安全点的饭馆、面馆一类的地方?把她介绍过去洗洗碗,赚点闲钱,她妹妹要上学,需要钱。 母亲老大震惊地打量着李铁:“咋?你还真把她的事儿当成自己事儿了?哪有敢要童工的地方,被人发现一举报,就废了!” 所以才要安全的地方,得认识的,知根知底的。 “我哪认识那些地方,你天天在外面晃悠,你自己给她找个赚闲钱的地方。” 李铁撇撇嘴,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那些地方都不适合小孩子,不够安全。 “有啥不安全的啊?”他母亲一边和面一边说:“你以为她那样的孩子还是什么娇惯娃吗?早都摸爬滚打惯了,你莫不如多教她一些看家本领,反正她也不是念书的料,早学明白社会上的习性还能多混口饭吃。” 话糙理不糙,虽说是歪理,但也有三分真道理。 李铁自那天起把她带去了自己平日里看管的地界儿,都是一些村口小卖部,里屋放着老虎机,很多人来也是图个乐子,赌得不算大,多数是怡情。 而且为了躲避法律制裁,李铁的这3台机器都不搞赢钱那套,而是赢积分,在小卖部里兑换一些物件儿,再去大超市里充值积分,赢了积分可以兑换礼品、小玩具或是一些饰品。 小卖部和超市都会给李铁回扣,也就成了干净钱。 李铁教林一罗如何算积分、记积分和数人头,要记住每一个来玩的人的充值积分数额,适当的克扣一些同等价位的礼品额度,譬如牛奶、酸奶、咖啡这些不算积分,每个月只有10号、20号恢复积分,林一罗必须牢记扣除这些积分的时间和对应礼品,如果她自己能想办法算明白积分的差值,李铁会让超市直接兑换出现金,他会当做是额外的补贴送给她。 除此之外,小卖部的人每个月会给林一罗500元作为工资,毕竟雇其他人照看老虎机也要一千出头。本来也没人愿意用小孩来做这事,被人看见了可糟了。 是李铁表示林一罗嘴巴严,不会往外说,而且他们之间有点亲戚,就当是照顾他面子了。 “啥亲戚啊?她不是东边儿胡同里丞力家的大女儿吗?”小卖部的老板直言不讳。 李铁让林一罗喊他哥。 林一罗很听话地喊了声:“哥。” 李铁立刻对老板比着手语,听见了吧,她叫我哥,现在开始就是亲戚了。 小卖部老板扁扁嘴,“啥亲戚都敢认,老力那个狗皮膏药你也敢沾,小心他有借口不还你钱。” “他敢不还我哥钱,我第一个不让。”林一罗笑眯眯地拍起李铁马屁,“是不?哥,咱们才是一伙的。” 李铁很少笑,他哑,黑脸,长得一副让人惧怕的模样,可在那天,他露出了笑容。 6. 一转眼到了年底,老力回来的时候,丞童已经是读上学前班了。 是秋天的时候办理的手续,李铁和他的几个兄弟送丞童去的学校,新书包的钱是林一罗靠“工作”存下来的,外型是很漂亮的hello kitty。 那会儿的老力耍没了钱,回家是想再讹老崔一笔的。 可惜老崔不认账,还说他大闺女可了不起了,跟着放高利贷的在小卖部里玩老虎机,她可有的是钱。 老力做梦也没想到林一罗会和李铁那样的人搅和到一起,气急败坏地回去家里想要揍她一顿,一进门就见到她在堆柴火。 半年不见,她长了些个子,眼瞅着就要11岁了,她身上的棉袄也短了点,倒是下巴变尖了些,开始长出了大姑娘的模样。 她见到老力也不惊讶、不喜悦,好像习惯没这个人了一样,低头继续码柴火。 老力发现屋子的门被粉刷过,窗户也糊上了塑料布,这都是男人干的活,肯定是李铁那小子来帮衬的,老力立刻来了火,冲上去一把抓住林一罗的头发就开始打。 “妈的你个不要脸的小烂货!你才几岁就给老子丢人现眼,老子这么几天没回来你就成精了,看老子不打烂你这张皮!” 那些拳头如猝不及防的骤雨一般落在林一罗身上,她躲闪不及,一时之间只能任凭老力打骂。 屋子里的丞童听见动静,她飞快地跑出来,见此光景,她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即扑上来撕扯老力,喊着:“你放开我姐,放开她!再敢打她,我就报警!” “妈的你个兔崽子吃里扒外,从谁那学的这破烂话,还敢让警察来抓老子!”老力一脚踹倒了丞童,瞪着眼睛骂道:“你急什么,边儿去等着,我一会儿就揍你!” 而林一罗早就受够了老力的暴行,他除了失踪和打人,根本就一无是处。 第65章 兄与妹(四) 她满心愤恨地反抗起来,奈何力量不够,更是惹得老力大打出手。 直到一声哀呼响起,叫的人却不是林一罗。 是老力被从身后钳制住了手臂,正疼得连连求饶。 林一罗这才看到制伏了老力的人是李铁,他死死地按着老力的臂膀,哪怕他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也显露出了他的愤怒。 这样的人渣怎么配做父亲呢! 李铁狠狠地踹了老力一脚,老力踉跄着栽倒在地,转头看见来人是李铁,他原本还凶神恶煞的嘴脸立刻变得谄媚,双手拱成空心拳拜起来:“得饶人处且饶人,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不打她了,你别气,别气!” 这话从一个做父亲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诡异,李铁甚至觉得生理不适,他往老力的身上啐了一口,又踹了他一脚,老力赶紧爬起来,像只老虾米一样弓着身往院子外面退,一双手护着自己的头,紧说着:“我走我走,别气了哈,我这就走!” 李铁目送老力的背影,他本来是想追上去要钱的,但丞童喊的那声“姐”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回头看着姐妹两个相互搀扶着站起身,彼此拍落着对方身上的泥土和灰尘,相依为命的模样让李铁总是心生同情。 就好像是狗市卖的幼犬,三四个叠在铁笼里取暖,无辜而迷茫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懵懂和怯懦,李铁每次都会在狗笼子前头驻足许久。 30元一条,50元两条。 买回去怎么处理呢? 养大一条狗也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是像他这样的人。 可也不好总去主人面前去逗弄狗崽子,它们终究是要和主人回家的,他不过是铁笼前的过客,除了留下一些香肠,也做不了别的了。 林一罗抬头看向李铁时,他侧头示意去外头。 “干啥?”林一罗说,“我打算做饭呢,我和我妹还没吃晚饭。” 出去吃。李铁两只手比在一起,做出大碗的动作。请你俩吃牛肉面。 丞童看懂了他的意思,毕竟他不止一次请她们吃过面。 “我想吃!”丞童开心地笑起来,她看向林一罗:“行吗?姐?” 林一罗点点头,说了句当然行,便牵着丞童和李铁出门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风很凉,钻进衣领子里头惹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又快要到腊月了。林一罗和丞童的生日也快到了。 “又要长一岁。”林一罗在路上小声嘀咕,“真好。” 李铁看她一眼,听见姐妹两个的对话:“姐你想快点长大吗?” “想。” “我也想。” “你马上7岁了,毛岁是8岁,就快能读小学了。” “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将来给姐买很多碗牛肉面吃。”说到这,丞童探出小脑袋对李铁说:“也给你买。” 李铁眼里闪过惊愕,他像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纯粹且直白的感情,尤其是在过马路的时候,林一罗很自觉地牵住了他的手,还让丞童去旁边牵他的另一只手。 “有大人领着安全些。”林一罗说。 丞童也附和道:“对,大人领着过马路就不怕。” 狗崽子总是不怕疯犬,它们会摇着尾巴凑在疯犬身边表示友好,哪怕其他成年的野狗在嗅到疯犬的味道都会退避三舍。 但愿他能保护好两只年幼的狗崽子。李铁微微叹息一声,回握了她们两个的手。 7. “你数钱的方式是在什么地方学的?”宋烁盯着林一罗的动作,蹙眉道:“有专人教过你?” 林一罗点好了数额才回答他:“都是小时候学的了。”说完,她把手里的一沓钞票递给他,“一共1万3千4,你先拿去给那些人,反正还没到和他们约定的时间,剩下的钱我会再想办法。” 宋烁迅速收下了钱,他想着今天选个时间出门去把钱给那帮人,这会儿是早上7点,他看了眼手表,决定8点出门。 林一罗在这时飞快地写了一张收条,“签你的名字吧。” 她已经在付款方写好了自己的姓名。 宋烁浏览了收条上的内容,并没有陷阱,他也就放心地签上了名字。 待把收条还给她时,宋烁以一种很随意的语气问了句:“小区的那个姓程的保安队长和你很熟?” 林一罗摇头道:“不熟,怎么了?” “没什么。”宋烁沉下眼,“随口问问。” “你一会儿就出去吗?” “对。” 林一罗站起来找到他的棒球帽,回到他面前时戴在他头上,“小心一点,不要让人看见你。” 宋烁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显露出一丝不悦,但还是答应道,“我知道。” 林一罗轻笑了笑,为宋烁整理了一下毛衫的领口,动作娴熟且自然,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淡淡的馨香。 是铃兰的味道。 8. 距离过年还有15天。 大学早都已经开始放寒假了,空旷的校园里只有灰白的雪堆与枯败的老树,身穿便服的彭鸣走在前头,路杨在他的身后忙着给校园景色拍上几张照片,追上来的时候指路道:“彭队,左面那栋楼是,我来之前都查过位置了。” 彭鸣便转身走向左边的赭石色教学楼。 现在是上午9点,他和路杨到达这里用了1个小时零30分钟的车程,也通过查找坐班时间得知会计系的导员在今天值班,彭鸣不会扑空。 推开教学楼的大门找到办公室的规划图,彭鸣看到导员办公室在3楼。 但是没找到电梯,两个人决定爬步梯上去。 在2楼遇见了一位保洁阿姨,她向彭鸣投来审视的目光,但也没有多问。 等彭鸣和路杨找到挂有“导员室”的屋子后,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应答声:“进。” 彭鸣推门而入,看到窗台前站着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一株红艳艳的盆花浇水。 “您好。”彭鸣问道:“请问您是刘友刚刘导吗?” 中年男子回过头,他40出头,鬓角却已经花白,而一双眼睛仍旧炯炯有神,身型也十分清瘦,蓝衬衫和灰色马甲显得他是个规规矩矩的知识分子。 第66章 兄与妹(五) 见到彭鸣和路杨,他略显茫然地点头道:“我是刘友刚,二位是?” 彭鸣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报出了名字,又介绍了路杨。 刘友刚立刻点头问好,他客气地请二人坐下,又亲自把刚刚烧好的养生茶端了过来,“我正好煮了养生茶,是大枣枸杞和野菊花一起熬的,冬天喝着暖身,二位尝尝。” 彭鸣道了谢,也请刘友刚落座。 彬彬有礼的男子在二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手里端着白瓷杯,无论是杯口还是杯身,都没有一丝污垢,看得出是个非常整洁干净的人。 “不知两位警官特意来找我,是因为什么要紧事呢?” “是这样的。”彭鸣的语速平缓,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县内近来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死者名为付衡,曾是刘导学校毕业的研究生。” 刘友刚“哦哦”地点着头,但回应的却是:“研究生那边我不太了解啊,我只负责本科这一块,而且也只是会计系的导员,一天天的实在是忙,其他系的交集都很少,也接触不到本系之外的人。 “您的意思是,您从没听说过付衡这个人?” 刘友刚歉意地摇头道:“对不起啊,真没听说过,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彭鸣却道:“您刚才也说过,只对本系的学生有了解,是吗?” “是的。” “只要是您系里的学生,不管是新生还是毕业生,都了如指掌吗?” “不敢说得这么肯定和绝对,但只要是我带过的,都会有一些印象。” 彭鸣试探着问道:“那么,丞童这个名字,您应该不陌生吧?” 刘友刚的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只有握着杯子的手掌换了个方向,他回答道:“我记得丞童,她应该是2017届的,7年前的学生了。” “关于她自杀的事情,您了解多少?”彭鸣直接切入主题。 刘友刚无奈地叹息一声,“警察同志,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当时也很详细地和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察解释过,我就只是一个导员,学习的事情能够插手一些,至于学生的私生活,我真是不清楚。” “刘导,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也决不是在翻旧账。而且案子已经了结,就说明当时的被害者家属也认可了结果,我们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地来重新调查——”彭鸣顿了顿,忽然提高了音量,“我只是想了解丞童在学校里的为人、口碑和她在校园里的一些遭遇,至于她的私生活,你可以不清楚,但她既然曾经是你的学生,你一定清楚她是怎样的人。” “其实,无论是导员还是导师,了解的也都是一些表面现象。”刘友刚试图回忆着过往,“而且丞童这孩子不是很爱说话,她和我这个导员的交集还真是不多,和系里同学们的关系也很一般,大家对她的行径都很模糊,要不是她出了那件事,大家可能都要忘记了系里有她这样一个人。” 刘友刚的描述十分隐晦,但彭鸣听得出,他并不认可丞童。 “您清楚她的家庭环境吗?”路杨在这时问道。 刘友刚回答道:“她家庭环境有些复杂,我对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她的继父曾经来到学校找我行贿,目的是想要为她在学生会里买个一官半职,这种行为实在是不可取,也可能是我拒绝的方式不太聪明,导致她继父对我们系都怀恨在心,还闹出了一些风波。” “照这样说,丞童的生长环境有些复杂了。”彭鸣低声道。 刘友刚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做我们这份工作的都已经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你们警察同志和我们还不同,我们就比较难了,总是要燃烧自己来成全孩子们。就算是大学生,也都是价值观还未形成的年轻人,和家人闹了矛盾想不开的,也有很多。所以现在都重视起家庭教育了,这也是为了杜绝惨剧的二次上演。” 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把丞童的死亡原因带到家庭因素上,彭鸣不悦地蹙起眉头,这样的说法令他觉得很不舒服。作为校方,尤其是一线的导员,实在不应该将责任推脱得如此干净。 “的确,家庭教育是很重要,学校重视心理建设也很重要。”彭鸣紧盯着刘友刚的眼睛,沉声问道:“刘导,可以把丞童当年的同班同学以及室友的名单交给我吗?” 刘友刚愣了一下,很快就点头道:“可以,我现在打开电脑调出来给你们。” 9. 约莫过了10分钟,刘友刚就将打印出来的两份资料递给到了彭鸣的手上,“这就是当年的会计系所有学生的名单,丞童在1班,我加粗的那部分就是,她的室友名字我也用红笔圈了出来。” 彭鸣看了眼资料,交给路杨后,他起身向刘友刚表示了感谢。 “客气了。”刘友刚也站了起来,“要是还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联系我,电话号码我写在了材料的后面。” 彭鸣对刘友刚表示了感谢,与路杨走出办公室还没几步,刘友刚便追了出来。 他站在楼梯的缓步台上喊住彭鸣:“警察同志,我送你们吧。” “谢谢,但不必了,我们开车过来的,您不用这么客气。” “那我送两位到门口。”刘友刚是穿着羽绒服出来的,他飞快地下了楼梯,非常热情地为彭鸣和路杨推开教学楼的玻璃门,一路上还问起了付衡案子的进展情况。 “我虽然和付衡没有什么交集,但他在那届里的研究生里是很出名的,人品好,又优秀,是导师们眼中的好孩子。”刘友刚极为惋惜地叹气道:“真是可惜了啊,好人总是没有好报。” “您认为付衡是一个好人吗?”彭鸣说话间呼出了一团呵气,很快就凝结成了薄薄的霜雾。 刘友刚不仅认为付衡是个好人,还是个优秀的好人。 彭鸣又问:“那您觉得丞童呢?她是好人吗?” 刘友刚的语气变得模棱两可,“这个嘛,我不好评价,我不够了解她。” 彭鸣再不言语,直到来到了警车旁,他和路杨二人坐进车里,刘友刚弯着腰同他们挥手,直到警车驶出很远,彭鸣从后视镜中还能看见刘友刚站在原地。 第67章 旁观者们(一) 1. “嘟——”、“嘟——” 电话尚未接通的忙音持续了很久。 就当彭鸣快要放弃的时候,对方终于接通了电话。 “您好,哪位?” 彭鸣不由自主地直了直身形,他问道:“请问是李柏女士吗?” “我是啊,你是谁?” “我是原清县公安局的警察,我叫彭鸣。” 那边明显有所迟疑,接下来的问话也充满了警惕,“警察打电话给我干什么?而且原清县……我也不是那里的人啊。” “您和丞童是大学同学,对吗?”彭鸣盯着手里的资料,他的视线落在室友名单的第一个名字上,刚好就是“李柏”二字。 “丞童?”对方的语气里显露错愕,并且有些语无伦次道:“啊……是大学同学,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同学了,早都毕业了,这人和我们也没关系了啊。” 她说“我们”。 彭鸣眯了眯眼,问道:“方便的话,能空出时间见一面吗?我们可以去你现在的住址,多远都可以。” “我还得带孩子呢,根本就没时间,再说你们见我干什么呀?我和她根本不熟,你们问错人了,问别人吧,哎呀不好意思我孩子哭了,先挂了啊。” 还没等彭鸣再挽留,电话已经被无情挂断。 一旁的路杨示意彭鸣打给下一个人。 室友名单上的第二个。 “您好,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 彭鸣挂断话筒,等了几秒后,他再度拿起,打给最后一个。 第一通响了三声后,就被按掉了。 彭鸣等了一会儿,又打过去第二次。 还是被按了。 “看来有些棘手啊,彭队。”路杨看出彭鸣的脸色有些难看,便很有眼力见地递给他一杯咖啡,安慰道:“我新带来的拿铁,味道还不错,你喝喝看。” 彭鸣没心情,接过了就搁到了桌子上,他一直盯着座机,正想着隔个5分钟再打过去。 谁知片刻后,座机忽然响起来,彭鸣以为是其他的报案电话,接下来打算转线时,对方率先问道:“您好,请问刚刚有人打过电话给我是吗?” 彭鸣一怔,立刻上翻了座机的来电显示,的确是第三个人的手机号码。 “对,是我打的电话。”彭鸣的眉头几乎是在瞬间就舒展开来,他问道:“是张月女士吧?” “我是张月,请问您是?” 彭鸣再度介绍了自己,也再次询问对方是否认识丞童。 对方沉默了半晌,以至于彭鸣以为电话断掉了。 他“喂?”了几次,张月终于回应道:“我在听,不好意思,您刚刚问的是丞童吗?” “是丞童。”彭鸣一字一顿地问道:“她是你曾经的大学室友没错吧?” 张月的叹息声从话筒里传出,她回答道:“对,我和她是室友,但也只有大一的时候是,之后就——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她在6年前自杀了。” “其实我打给你的目的就是想要了解她自杀的原因。”彭鸣提出请求:“你看看要是方便的话,我们能不能见上一面?时间你来定,我随时都可以去你的住址。” 又是长久的沉默,彭鸣很怕她会拒绝,不得不说道:“你放心,没人会知道我见过你,我只是有一些问题想要知道答案,见了这次面之后,我也不会再打扰你。” “我知道的也不多。”张月终于开口道:“你就算问我,也问不出你想要的线索。” “但至少你和丞童是室友,肯定要比其他人了解她。” “她独来独往的,说实话,我和她的关系很普通,不如说大家和她的关系都很一般,而且事情也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有我的生活,实在不想再被过去的事情打扰了。” 张月的这一番话显得很矛盾,她既说不了解丞童,又怕会被过去打扰,这令彭鸣更加坚信她知道一些内幕。 “张月女士,我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你不想提起我也能理解,但丞童的案子涉嫌目前的一桩谋杀案,我作为本案的负责人需要很多线索来破案,希望你能配合。”彭鸣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虽说是发生在我们本县的案子,可死者是母校的研究生,据我所知,死者和丞童在多年前有过过节,而你作为丞童的室友,必定会知晓蛛丝马迹。” “研究生……”张月困惑地问道:“难道被害的人是——” “付衡。”彭鸣说:“你对这个名字应该并不陌生。” “竟会是他……”张月似乎很惊讶,她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确定是他?” 彭鸣笑道:“这种事不会错的。”顿了顿后,又问:“方便告诉我你现在的住址吗?要是不方便透露,也可以选个见面的地方,再敲定时间。” 张月犹豫了片刻,终于妥协道:“好吧,那要是你们能来的话,我就在原清县东边的小城市,顺安。” 彭鸣知道这个地方,还不算远,只比邻市的车程多出20分钟而已。 “没问题,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周六吧,我周六有时间。” 那就是3天后。 彭鸣逐渐露出了笑容,他答应下来:“好,周六上午11点,顺安市的火车站门前见,可以吗?” 张月迟疑了一下,回应道:“可以。” 2. 事情原本进展得还算顺利。 彭鸣当天加了个班,他准备好了一些相关资料,也要路杨调好了班,确保两个人在周六都能去见张月。 晚上7点左右,局里只剩下彭鸣一个人,他关了电脑后打算回家,但座机在这时响了。 是师父老江打来的。 “师父,什么指示?难得打到我座机上。” 老江在电话那端问道:“你上次送饭来给我的时候是不是把钥匙带在我这了啊?我昨天收拾屋子时发现的,栓这个卡通小狗的钥匙串是你的吧?” 彭鸣这才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看了一眼,还真的少了一小串,是开家里门的那几枚钥匙,他这两天几乎都住在办公室里,所以才没有发现。 第68章 旁观者们(二) “是我的,师父,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丢了。” “一天天的只忙着你的工作,做你老婆可真得心大。”老江数落了几句后说道:“你现在在哪呢?我给你送去吧,反正我在外面,晚饭也还没吃,你吃了没?” “我刚好也还没吃,请师父一起吃晚饭吧。”彭鸣说:“我在警局,师父你看来这里方便不,要是不顺路,我开车去接你也行。” “不顺路也得顺路,你等着我吧,我可不想坐你的警车去吃晚饭。”说完就挂了电话。 老江是个急性子,彭鸣才换下制服没多一会儿,老江就已经找来了他的办公室。 想必他刚才就一直在警局附近了。 “给。”老江把拴着小狗挂件的钥匙扔给彭鸣,“你今晚可得请我吃点好的,我特意送钥匙来给你。” “没问题,师父你想吃啥都行。” “烤肉,我爱吃牛肉。” “走,我带你去新开的那家老式碳火烤肉,最适合冬天吃。” 很久之后的某个深夜,彭鸣回想起老江那天的不请自来,也始终觉得那是寻常的师徒之间的酒肉之夜。 和曾经一同共事的那些年一样,只要和老江在一起,彭鸣就总是会格外放松。 亦师亦友,忘年之交,老江看似轻狂直爽,心思却格外缜密,每当彭鸣与他倾吐工作上的难心处时,他总是会给出会心一击。 就像是这一次,彭鸣没有丝毫遮掩地同老江讲起了自己去过丞童母校的事情。 “也不怕师父笑话我,但我都能和您说这些,就已经做好了被嘲笑的觉悟。”彭鸣夹起烤盘上被油烤得“滋滋啦啦”的一片牛肉,放进干料里打了滚儿便送入口中,他被烫得捂着嘴,支吾着说下去:“我觉得6年前的那个案子很蹊跷,师父你当初也负责过那个案子,说不定是被人从中动过手脚的。” 老江夹起凉拌海带丝的筷子停了一下,抬眼看向彭鸣:“怎么说?” “我还没证据,目前只是直觉。”彭鸣总算是把那片烫嘴的肉咽了下去,“但也许很快就会得到一些线索。” 老江一筷子的海带丝吃进嘴里,他眯了眯眼睛:“你联系这案子当年的相关知情人了?” “要说师父就是师父呢,我都不用说,你都猜出我的肠子打了几个结。” 老江却不太看好这件事:“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太一意孤行了,把我老头子的劝告当耳边风是吧?” “我哪敢啊,师父可别冤枉我。” “那你为什么还是要去追究一个已经了结的案子?”老江叹息道:“那是和你无关的事情,已经都尘埃落定了,你何必去给自己好端端的日子增加麻烦?没苦硬吃,想赢个年底的优秀考核啊?” “市里催得紧啊,我想早点破了付衡的案子,至于年底优秀不优秀的——”彭鸣也不能说是毫不在意,但毕竟要面子,嘴上也只能轻描淡写:“有挺好,没有的话,我也不难受。” “我看你真是有些急功近利了。”老江眉头一蹙,“彭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彭鸣有些苦涩的失笑,这次,他看好了烤好的一块鱿鱼,可惜筷子滑,几次都夹不上来,只得用勺子按住鱿鱼,再用筷子顺着烤盘边缘扒拉到盘子里,他自嘲似的说:“师父,人是会变的,你带我的那会儿我还年轻,才从乡镇上来,总觉得好好干就能出人头地。但现实是大家都在好好干,没一个不拼了命的争夺有限的资源,我不比别人跑得快点,咋能改变现在这种瓶颈似的人生呢?” 3. 其实在很多人看来,念完了书回了老家,有份稳定的工作已经是上层人,毕竟在小地方能够选择的工作实在不多,除了体制,似乎只有一些朝不保夕的散活。 彭鸣是警校毕业的,同学们选择回老家的并不多,他们天南海北,各自展翅,有的早早创业已经财务自由,有的和他一样选择了稳定的工作,但现在已经是正科头衔,工资也比他多出好几倍。 而他呢,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心里头那点毕业时带到社会上的野心和骄傲早都已经被工作的琐碎消磨得一干二净,能说不想再更升一步吗? 怎么可能不想。 是人都有私心,他不是例外。 他老婆的家庭情况和他一样,没什么背景,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外来百姓,赚的都是辛苦钱,他和老婆结婚的时候是全家一起凑的首付,按理说小县城的房价不算高,可现实就是普通人的一生是很难有存款的,因为赚得少,根本肥不起腰包。 再加上他有女儿,学区划分不会因为他是警察就格外优待,他有很多现实里的问题要通过办案来解决。 “年底得个优秀考核,对我明年的提职和提薪都会有很大帮助。”彭鸣和老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本身很要面子,可老江是他的师父,他不认为师父会笑话他,“我已经35岁了,师父,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老江能够理解他的处境,沉默许久后,他喟叹道:“俗话说的多,投胎很重要,富家子弟一生无忧,寻常人家老路奔波,可怎么急,有些东西不能碰,就是不能碰,别干那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儿。” “我也就是撞撞运气。”彭鸣嘴上不抱希望,心里也还是希望能借由案子一鸣惊人,“付衡这案子不是普通的案子,他爸是付大山,影响力在县城里是有的,我要是真能破了这案子,别说县里,市里也会高看我一眼。” 话到此处,彭鸣端起面前的啤酒,对老江说:“你就祝福我吧师父,等我真能再上一步,人生也就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欲壑总难平。”老江用自己的啤酒杯撞了一下彭鸣的,“实现了这个心愿,还有下一个心愿,总被世俗累身,永远都不会有满足的那天。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和软肋,你是警察,你懂得这其中的微妙。” 第69章 旁观者们(三) 彭鸣却轻笑一声:“师父又错怪我了,我这样的普通人不过是为了生存,可从不会因自己的私欲而迫害任何人,对比起那些富家的黑心肠,我这也不算是什么了,他们做过的那些,才配得上罄竹难书四个字。” 老江不再多说,默默地喝下一口啤酒,冰镇过的很解渴,可以解烤肉的腻。 4. 周五晚上,彭鸣破天荒的没有加班。 老婆很高兴他终于舍得空出时间来陪自己和孩子,特意做了拿手菜色来“庆祝”。 女儿更是开心不已,她已经有整整4天没见到过彭鸣了。 毕竟他早出晚归,有时干脆回都不回,完美地错过了女儿的日常作息。 “爸爸,明天是周六,你能在家陪我和妈妈吗?”女儿满眼期待,彭鸣的确很久没带家人出去散心了。 “对不起啊卓卓,爸爸明天有工作上的急事,等周日好不好?” 女儿有一瞬间的失落,尤其是听到“周日可以”这句话后,她明显没了兴致,埋头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发表了不满:“你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没有一次说话算数。” 彭鸣哑口无言,老婆在这时盛好饭递给他,也抱怨道:“你明天又要加班啊?这公安局离了你是不能正常运转了还是会都得被清退啊?我这报着初三毕业班呢,也没像你这样三两天头回不来家。” “非常时期。”彭鸣解释道:“等案子破了就好了,我就有时间陪你们了。” “你的案子还能有尽头?”老婆早都习惯了他的这套说辞,坐到餐桌旁摘掉围裙,略有不满道:“咱们就是普通人,能好好地过日子就行了,为了工作搭进去自己的生活,我觉得不值得。” 彭鸣没吭声,低头吃饭,忽然听见老婆对女儿说了句:“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昨天就都准备好了。” “明天我送你过去,结束了之后我再去接你,你认真学啊,能报上这个兴趣班可不容易,本来人数都满了,特意求人挤出了个空位给咱们。” 彭鸣这才抬起头,有些困惑地问老婆:“什么兴趣班?” “学围棋的。”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报名的?” 女儿一边吃菜一边替母亲回答道:“周一时妈妈想和你商量,但是打你电话打不通,报名的老师又在催,妈妈只好先给我报上了。” “倒也不贵,培养卓卓一个爱好,下棋总比拼图好吧,拼图那么累眼睛。”老婆说完这些就开始默默吃饭。 彭鸣意识到自己在家庭里的参与感越来越少,这个家就算没有他好像也可以正常运行。 哪怕女儿刚才问过他周六是否可以同玩,也仿佛是没有怀抱希望的。 实际上,家人们都有各自的安排,唯有他为了自己的追求疲于奔碌。 好像只有工作的成功能给他带来成就感与价值感。 等到吃完了饭,彭鸣负责洗碗,他难得在家吃上一次,总想要做点什么,老婆却无论如何都不准他插手,还说他根本不知道碗筷要放在什么位置,只会连累她再重新归置。 彭鸣只好退出厨房,想着去陪陪女儿,却发现小孩的房间墙壁上早已经挂起了完成的拼图。 女儿这会儿正在翻看围棋书,彭鸣进屋走到她身后也没有引起她注意。 彭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不好打扰女儿,就替她关上了房门。 厨房里是老婆刷碗时放水的哗哗声。 彭鸣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已经有些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地掏出烟盒与打火机,又赶忙收了起来,这么久回家一次还要抽烟,肯定又要惹人嫌。 就这么沉默地坐了许久,老婆终于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彭鸣还在,她竟有些困惑地问了句:“你今晚不用回去单位吗?” 彭鸣愣了一下,连忙说:“今晚不用,我在家。” “哎呀。”老婆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不知道你今晚有空,还以为你和以前一样不回来,同事昨天找我窜今天值班我就答应了,我现在得回去学校,不能陪你了,你看卓卓愿不愿意出去散步,你们父女俩去吧。” “没关系,你忙你的,不必在意我。”彭鸣起身送她来到门口,帮着拿包的模样多少有点讨好的意思。 老婆像是来不及了,接过包就出了门,连再见也没和彭鸣说。 大门关上后,彭鸣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坐回到沙发上,想着今晚该如何打发时间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外地号码,他想到自己把私人电话留给过张月,而尾号也有些眼熟,他立即接通,果然是张月打过来的。 “彭警官吗?我是张月。” “你好,张女士。”彭鸣以为她是想要确认明天的见面时间,哪想到她却是为难地开口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彭警官,我明天无法和你见面。” 彭鸣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出什么事了?没关系,我们可以改天再见,等你忙完——” “彭警官,以后也不能见面,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别人无关,求求你放过吧。” 根本不给彭鸣挽留的机会,电话被无情挂断。 彭鸣一头雾水地看向手机,通话时长仅11秒,等他再拨打过去,对方已经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这更加令他认定自己的猜想没错。 付衡之所以突然死亡,一定和6年前的丞童案脱离不了关系。 他必须要揪出凶手,更要挖到真相。 5. 周五晚上8点钟,路杨已经坐在了彭鸣的警车上。 她刚洗好的头发还没干,正包着干发帽,衣服也是胡乱套上的运动服,连要追的剧和螺蛳粉都准备好了,谁能想到会突然接到彭鸣的接班夺命call? “那个张月也真是的。”路杨满肚子怒火,“说来说去,都怪她临阵退缩,明明答应好的见面,又突然变卦,把咱们当成什么了?” 第70章 旁观者们(四) “所以我才要当面去问她原因。”彭鸣的双手紧握方向盘,他疾驰在高速公路上,这样可以更快到达顺安市。 但想要在顺安市那么大的地方找到张月可不是一件易事,这个时间的市公安局怕是已经下班了,他想着只能厚脸皮地利用自己的人脉来求当地警方帮忙找人,一定要完成这次会面。 “彭队,小心超速。”路杨时刻提醒彭鸣,她很少见彭鸣这样心神不宁。 但像张月这样耍人,连她也感到非常不痛快,破坏了她美好而难得的周五夜晚不说,指不定连周末双休都要搭进去了。 正唉声叹气着,彭鸣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 路杨赶快帮他拿过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发现来电显示是一串虚拟号,猜测是骚扰电话。 可彭鸣却要她接通,这种节骨眼,他总还盼望着张月能够改变主意。 路杨听从他的吩咐按了绿色的接听键,举起手机凑到他耳边,电话那端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他沉声说道:“彭警官,我劝你不要太狂妄了。” 彭鸣皱紧眉头,路杨也听见了内容,她确信这声音是被处理过的,除了性别,根本分辨不出年龄大小,更没办法猜出对方究竟是谁。 “你想说什么?”彭鸣强压愤怒。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别人的底线,这可不是聪明的做法。要想安稳地度过余生,你在下一个高速口折返,放弃你的决定,否则,我保证你会后悔。” 彭鸣神色惊骇,连瞳孔都猛地收紧。 路杨更是震惊地张大了嘴,她条件反射地看向后车窗,但后面并没有车辆跟随,前方除了一辆大型货车外也看不见多余的车子,电话那端的人是如何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的? 可彭鸣非但不理会对方的威胁,还要路杨挂断电话。 等到错过了下一站的高速出口,那电话并没有再打过来。 “什么东西啊这人,神叨叨的,等回去咱们局里我就要找监察那边把这号码查出来,这种威胁分明是涉黑!”路杨十分愤怒,她扯掉干发帽,抹了一把垂落的发丝,表情很是愤慨。 然而,本以为接下来可以顺利到达顺安的,可10分钟后,彭鸣的电话再度响起。 这一次,名字显示出的是分管张局。 彭鸣一蹙眉,要路杨接通后打开外放。 张局公事公办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彭鸣,不管你现在在哪里,都要立刻给我回来,我在警局里等你,你尽快。” 彭鸣刚开口说了声“张局”,那头就打断道:“我不想听你的理由,你今晚要是敢一意孤行,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电话挂断后,彭鸣心烦意乱。 路杨听见了张局说的全部,她余光瞧见彭鸣铁青着一张脸,自然不敢多嘴。 直到下一个高速出口出现后,彭鸣咬咬牙,到底还是下了高速。 6.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宋烁从破败的出租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搬着一幅蒙着灰布的画框。 他很宝贵这幅画,但由于是横版的,他已经在担心回去林一罗那里如何搁置在只容得下竖版的空间里。 刚走出楼群,他就发现出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宋烁的鼻子比狗还灵,他立即嗅出危险的味道,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想要跑,没想到车窗在这时降了下来,车内的人对他说:“你抱着那么大个东西怎么可能跑得起来呢?上车吧。” 宋烁犹豫不已,那人笑道:“法治社会,不用怕,我不吃人。” 说罢,就命令司机:“你下去帮他把那个大东西放进后备箱里。” 司机走下车,上前来接宋烁宝贝的壁画。 “放不下吧。”宋烁不愿撒手。 司机说没问题的,找好角度就行。 眼见司机将壁画放好在后备箱里,宋烁只能认栽般地坐上了轿车。 “吃晚饭了吗?”身边的人问。 宋烁点点头:“吃了。” 对方抬手看了一眼金灿灿的劳力士,“都这个时间了,那就一起吃顿夜宵去吧。狗肉汤怎么样?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狗肉了。” 宋烁尴尬地扯动嘴角,笑了笑,回复道:“好。” 7. 夜晚11点的警局里死寂沉沉。 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是28度,太低会冷,太高会热,这个温度刚好适合冬天的室内。 彭鸣站在红木办公桌前,他目不斜视,双手负在身后。 椅子上的张局沉着脸,他第四次对彭鸣说:“坐下。” 彭鸣仍旧拒绝道:“开了太久车,只想站着。” “不是彭鸣,你非要和我拧着来是不是?”张局很是无奈地质问道:“这对你自己、对我、对整个局里有什么好处?你想过没有?” 彭鸣瞥一眼他,漠然道:“不好意思,张局,我听不懂你的话,能不能说得直接点?挺晚了,我还想快点回家陪陪孩子。” “你还知道你有孩子啊?”张局气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做起事来怎么能这么不计后果?咱们平时开会时也总强调,要做正确的事,要一切为了群众,你呢?搞起个人主义来了?” 彭鸣困惑地眨了几下眼睛,他思考了这一番话,却想不明这话的含义:“张局,我想请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您这样恼火?还有个人主义,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案子,我是在查案——” 话没说完,张局就抬起手,示意他不要顶嘴,“彭鸣,我这是看在一直和你搭班子的情面上才给你今晚的机会,你告诉我,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彭鸣理所应当地说道:“当然是继续查案啊。”说到这,还有点不满道:“要不是张局非强迫我回来,我这会儿说不定都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了。” “砰”! 张局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彭鸣高声道:“你简直胡闹!你这是在给我、给你的同事和警局里的所有人找麻烦!你得感谢我还没有把这事汇报给局长,否则,你就得被免职!” 第71章 旁观者们(五) 彭鸣一头雾水地反问:“张局,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儿?我做什么了惹你这么生气?免职?凭什么免职我?” “彭鸣。”张局手掌按在桌面上,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听我的,别再关心付衡案之外的案子,那不是咱们要管的事,你只需要把害死付衡的凶手抓出来就行了,你现在要做的只有这个,至于其他的,别问,别管,那些和你无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张局,这世间不存在没有原因的事情,就算你要让我听你的,你也得让我听得心服口服,否则我恕难从命。” 张局气得脸色煞白,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平息了情绪后才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只要你给我一个足以信服的原因。” 张局转身在办公室里踱步几遭,又站到窗边去望了一会儿夜色,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时,他伸出手,“把你的警官证交出来。” 彭鸣愣了。 张局抬眼看向他,重复道:“交出来。” “张局,你不能这样做。”彭鸣不服道:“我没做错任何事,你没有理由强迫我交出警官证。” “纪律条令的第七条第六项,违反规定擅自使用侦察手段侵犯公民合法权益,就凭这一条,你就要受到处分。”张局长叹一声,“现在我只让你把警官证交出来,处分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彭鸣还想再为自己辩解,张局不给他任何机会,只劝道:“彭鸣,我这是为你好,等过了这段时间的风口浪尖,我以后会补偿你的,你就先听话,别自找苦吃。” 想起张局打给自己之前的那通电话,彭鸣猜测受到威胁的不止是自己一个,很有可能连张局也在对方的掌握中。 如此手眼通天之人,彭鸣还真想见识见识。 可他眼下能做的,也只有拿出自己的证件,搁置在了张局的面前。 “你休息几天吧。”张局迅速拿走了证件,他沉声道:“好好冷静几天,局里这边不用担心,我会和你手下的那些人说你家里有急事要处理,你尽管放心吧。” 彭鸣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愕、不悦,“张局,你的意思是,你要把我的案子交给别人来做?” 张局没有正面回答彭鸣的问题,他只最后说道:“彭鸣,你现在只需要休息,其他的事情不是你要考虑的。好了,回去吧。” 彭鸣站着没动。 张局催促道:“走。” 彭鸣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他握住双拳,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 路杨还在走廊里坐着等他,见他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她赶忙起身去迎。 “彭队……” “路杨。”办公室里传来张局的声音,“你进来。” 路杨只得听从命令,她一边走进办公室里,一边回头看了眼彭鸣的背影,他已经越走越远,留下一地暗寂的脚印。 8. 林一罗倚靠在落地窗前,她盯着手机屏幕,那条短信已经是许多天之前发过来的了。 最近都没有再收到对方的任何信息。 也试过发送给对方,但好像都遭到了拦截。 这也说明,只能对方想发给她的时候,她才能收到。 林一罗再次读起之前那条短信的内容—— “想知道付衡生前的秘密吗?” 她不禁觉得好笑,付衡的秘密,她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只不过,他们每个人的陈述都充斥了谎言,无论是死去的付衡,还是活着的宋烁,他们以为用谎话就能蒙骗过去,殊不知真实的一切都被林一罗握在手里。 然而时机尚未成熟,林一罗必须要再耐心等待才行。 她嘴里不满地念叨着:“他真慢啊,取个壁画要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但也许,他又在撒谎,去做的也是那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丑事。 思及此,林一罗极尽讽刺地上扬起嘴角,她点开手机的相薄,找到的是一张男女合影。 清俊的男子对着镜头露出的是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他身边站着的年轻姑娘也非常甜蜜地笑着。 假设宋烁在她的手机看到这张照片的话,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林一罗竟有些期待了。 但一想到就是因为遇见了他,丞童的人生才彻底偏离轨道,林一罗的眼里就流淌出了恨意。 从始至终,这个男人都是罪魁祸首。 可他却表现出旁观者的模样来冷漠地注视着他亲手造就的深渊。 “畜生。”林一罗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眼睛死死地盯着照片里的宋烁,“和付衡一样,都是不配为人的畜生。” 9. 谁能想到这样小的县城的邻市,竟会有百年历程的名牌大学呢? 县里很多家长的梦想都是可以让自己的孩子考入邻市的名校,考生们也都废寝忘食地努力拼搏,只为金榜题名。 而且离家又近,出行方便,日后的就业选择也大。 当年的林一罗总是给丞童灌输报考邻市大学的理念,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方便回家,也方便林一罗去市里探望她,更何况好大学的费用也不高,但奖学金又多,加上历史悠久、建设也好,还是名牌,简直是首选。 丞童在报考之前还为此有些迟疑:“姐,那所大学虽然好,可都是一些当官家和有钱人的孩子去读,他们太爱攀比了,我不太喜欢他们之间的那种氛围。” “大学里谁还管谁啊,你就安心学你的习拿你的奖学金,不和他们发生交集不就行了。” “但在高中时,有资源都会先给他们用,我不想大学时还要和他们争抢资源。”丞童说 :“人都很势力,我还是想去公平的环境。” “你用成绩打败他们,就是最大的公平。”林一罗总是把丞童当做自己的骄傲,她始终觉得丞童是最出色的,就算那些富家子弟再如何超车,他们也比不上丞童的分数。 也就是在林一罗的劝说下,丞童才报考了邻市的大学。 以她的分数可以选择的名校非常多—— 第72章 旁观者们(六) 也因为成绩优秀,她被分到了1班,在刚入校那会儿就得到了整个系的注意。 而这个学校的军训是安排在国庆假之后的,10月20日开始,会有为期10天的军训,学生会的大四干部会分配给各个班做副班导,丞童的1班是最好的班级,被分配到的也是当时大四学长里很有威望的宋烁。 新生们对大四学长总是有滤镜般的迷恋,尤其是相貌堂堂又成绩优秀的准研究生——宋烁很有可能被保研,有两个名额可以在本校直接读研,等到来年,他就是研一了。 另外一个会被保送的,是分配给2班的副班导。 付衡。 10. “丞童,你看。”身边的张月撞了一下丞童的肩膀,悄悄提醒她:“付衡学长刚才在看你。” 丞童这会儿正和班上的同学们一同躲在树荫下乘凉,她循着张月的视线望向前方的遮阳伞下头,刘友刚、宋烁和付衡正在和教官们闲聊,他们手里拿着冰镇过的矿泉水,无论是额头还是衣襟上都没有汗水,令丞童心生羡慕道:大四的日子真惬意,得知能保研之后的日子更是快乐加倍。 “真好啊,有些人生来就不费吹灰之力。”丞童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 张月和她的脑回路完全是两条线,丞童在意的是未来发展,张月更关注两性吸引,“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人家我在和你说付衡看了你好几眼。” 丞童对此并不感兴趣,她摘下帽子扇风,无所谓地回了句:“你看错了吧。” “真的,我真看见他看你。”张月非常坚定地说道:“而且2班和咱们的训练场地都不在一起,他却总是来咱们1班这边,一定是想吸引你注意。” 丞童失笑道:“电视剧看多了吧?怎么说的这么神?人好好一个学长被你描述得像个流氓似的。” “我哪里把他说成流氓了?我这分明是在说他一定是觉得你漂亮,而且你在咱们系这么出名,他们又是大四,肯定也都听说过你,宋烁不就总是格外照顾你嘛。”张月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他们两个又是一个寝室的,私下里肯定也议论过你,就和咱们议论他们一样。” “付衡不是有女朋友吗?”丞童蹙起眉头,“有女朋友的人怎么还会看别的女生?他女朋友还在他身边呢。”说着,就抬了抬下巴,示意阳伞下黏在付衡身旁的学姐。 张月不屑地撇撇嘴,“她啊,我听说他俩是从大二开始处的,她看付衡看得可严了,但我觉得付衡对她早没那个意思了,都是她天天赖在军训场地不走,她又不是哪个班的副班导。” 丞童提醒张月道:“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别老付衡长付衡短的,付衡和你有啥关系?” “唉,那我就是崇拜他一下嘛,谁让人家完美呢。”张月望着付衡的眼神可不仅仅是憧憬,分明是迷恋。 比起那些,丞童望了一眼酷热的太阳,她现在只想吃一根雪糕。 好几个男生欢呼雀跃地冲上前去,他们从纸箱里拿出一些回来分发给其他人,剩下的则有付衡亲自捧着雪糕箱拿来。 仿佛是预谋好的一般,但他在努力掩饰自己的预谋。以至于为了不那么明显,他先给了其他几个女生,然后是张月,最后,他拿着雪糕来到丞童面前,递给她:“来,学妹,请你吃的。” 丞童接到手上,很客气地说道:“谢谢学长。” 付衡的微笑恰到好处,他的眼神落在丞童脸上停顿了几秒,在被人察觉之前,他捧着空空如也的雪糕箱朝阳伞下走去。 最后一根雪糕是留给丞童的。 在付衡走远之后,张月发现了端倪,她盯着丞童的雪糕说了句:“童童,你的和我们的不一样,你这个是单买的,我们都是统一的德氏绿豆。” 丞童打量自己手里拿着的雪糕袋,上面写着“梦龙”两个字。 张月说这个牌子的雪糕很贵,一根顶普通雪糕7、8根。 丞童第一次知道雪糕还分牌子,她很少关注这些事,打开袋子咬一口,凉凉的,瞬间降下了体内的燥热。 再加上一阵秋风拂面,她倒是觉得此刻拥有了难以言喻的自由与快乐。 而教官也都等大家吃完了雪糕才列队,距离午休还有1个小时,大太阳底下的踢正步实在难熬,多亏了刚才那根雪糕,丞童这会儿很清醒,她悄悄瞥一眼阳伞那边,宋烁和付衡都还没走。 他们似乎在聊有趣的事情,皆是眉开眼笑。 但丞童的关注点都在宋烁身上。 她看到他今天的黑眼圈有些重,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已经被保研还要拼命学习吗? 直到宋烁也看向丞童,她赶紧收回视线,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踢腿。 宋烁看了一会儿丞童,回过头时,发现付衡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了?”宋烁问。 “她刚刚在看你。” “谁?” “装什么糊涂?”付衡嗤笑道,“你清楚得很。” 宋烁的确在装糊涂,可又有几分得意似的,他战术性地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重新盖紧盖子时问付衡:“晚上他们新生要练大合唱,你去吗?” “全体会计系的新生?” “对啊,年年的嘛,老节目了。” 付衡的眼睛又飘去丞童身上,她在人群中很好发现,皮肤白,身形瘦,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力争做到最标准,连踢腿都绷得笔直,付衡眼神一沉,唇边笑意意味不明,他回应宋烁道:“去。” 一旁的女朋友凑过来揽着付衡的手臂:“我还在这里呢,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去不去?” “你有什么好去的,我们是去当副班导,看着新生练习,你以为是去玩啊?”付衡不耐烦地甩开她,“天这么热,别挨这么近。” 女朋友不敢惹付衡不高兴,无论他提出怎样的要求,她都言听计从。 宋烁一直看着他们两个,他能发现付衡总是会看去丞童的方向。 的确,丞童是会计系里综合条件最为出众的那一个,比她漂亮的没有她成绩好,比她成绩好的没有她漂亮。可宋烁却觉得不是他多心,丞童应该是对自己有意思的。 而要是他先得手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有趣。 宋烁忍不住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第73章 鬣狗(一) 1. 大学生活像是五彩缤纷的万花筒。 对于丞童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她很享受,可同时也抱有敬畏心理。 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和姐姐视频,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姐姐,再听姐姐聊工作上的如意或是不顺。 由于聊得太忘我,每次都要聊上2个小时左右,以至于室友们都以为她偷偷交了男朋友。 “真的不是老家的对象?”室友李柏总是会对此刨根问底。 “都说了是我姐。”丞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对床的王曦酸溜溜地说:“童童和咱们都不说真心话的,就只和张月一个人要好,张月肯定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正在椅子上化妆的张月赶紧探头来解释:“那真是童童的亲姐,开学那天我见过的,人长得又瘦又美,童童照她姐的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丞童很骄傲地认同道:“那是,我姐,别说是我们胡同了,就是在我们县城里,那都是首屈一指的美女。” 王曦又酸了起来:“做美女真好啊,不像我,长得其貌不扬,根本尝不到童童的生活有多么快乐——这才刚开始军训,3班就有人开始托我打听童童的联系方式了,听说是3班班长对童童有意思。” “谁啊?啊,那个长得挺黑的南方人?”李柏哼一声,“他就算了吧,长那样也敢追童童,不自量力。” “说到男生啊——”张月一边盯着镜子涂睫毛膏一边问丞童:“前天在树下乘凉那会儿,2班有个男生来要童童的微信号了,是吧童童?你给他没?” “当然没给了。”丞童理直气壮道:“我才不想给陌生人联系方式。” “哈哈。”李柏笑出声,“童童就和恋爱绝缘体一样,她满脑子只有学习,还真没听说谁到了大学里还废寝忘食地背书,2班男生真可怜,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要号码,结果却遭到无情拒绝。” 丞童不以为然,她已经开始穿军训服准备去站排了:“那就是他的事情了,我又不该为了他的那份勇气而牺牲我的个人情感。” 王曦却说:“试试嘛,童童,给人家一次机会,万一日久生情呢。” 丞童很干脆:“我不要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是浪费生命。” “可他喜欢你啊,享受被喜欢的感觉也不错。” 张月撇嘴加摇头:“被不喜欢的人喜欢着,也不见得是一件开心事。” 丞童忽然心中一动。 她忽然联想到了自己。 如果说,她不喜欢被不喜欢的人表白,那她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同样不喜欢这种感受? 哪怕告白的人再怎样付出,在对方看来也都是累赘。 “但童童现在又没有喜欢的人,干嘛要故步自封?”李柏追问道:“童童,你有喜欢的人吗?” 丞童没说话,她岔开话题,对张月说了声:“月,走了,早点去教学楼集合,马上就得开始练习合唱了。” 张月涂好了口红站起身,跟着丞童一起出去了寝室。 这会儿是傍晚6点钟,集合的时间是6:20,丞童提前了20分钟到场,但她发现她和张月不是最早的,3班和4班几乎都已经到齐了。 早到可以选位置,前排有椅子可以坐,后面就都要站着了。 可早就来组织纪律的宋烁见到丞童后,立刻走上来和她小声说了句:“靠窗那边的两个椅子是我特意留出来的,你带你室友过去坐吧。” 丞童感激地对宋烁笑了笑,拉着张月找到椅子坐下。 张月靠近丞童耳边说道:“宋烁他这个人只有对美女的态度不一样,他做咱们班的副班导快2个月了吧,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就对你不一样。” 丞童嘴上没回应,但她心里却有窃喜。 又过了10分钟,全系人都到齐了,宋烁和其他几个班的副班导也都聚在了一起,付衡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他换下了白天穿的衣服,这件薄荷色的短袖显得他更为乍眼,许多女生都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尤其是张月,魂都要被付衡勾走了。 丞童拽了拽张月的衣角,蹙眉道:“你是有男朋友的。” 张月却嘻嘻一笑:“他又不知道我在学校里的事情,再说我也就是看看、过过眼瘾,还不行吗?” 丞童还想再说,宋烁却在这时喊了她名字。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你会指挥吗?”宋烁问道。 丞童有些无措地站起身,她没听清,只是“嗯?”了声。 3班的女副班导对丞童重复起宋烁的话:“问你会不会指挥呢,大合唱需要出个负责指挥的,你形象好,来试试看吧。” 这一番话无疑为丞童招来了许多嫉恨,很多同系女生也是心有不服的,凭什么好事都只给丞童?难道其他人的形象就不好吗? “可我不会指挥。”丞童只能实话实说。 “没事,也简单,等教合唱的老师来了和她学学,你能行的。”宋烁走上前来拉过丞童的手,硬是把她套在了这件任务上。 2. 那天的合唱歌曲是红歌,拍子和节奏都不算难,声乐老师教了丞童如何指挥高低两个声部,还夸赞她学习能力强、上手得快。 一旁的付衡对声乐老师说:“她可是这届新生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将来前途无量。” 声乐老师也对丞童投来赞许的目光:“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这可真是十全十美了。” 丞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乐老师又和她练习了几次,第一晚的大合唱便结束了。 时间是8点整,同学们鸟兽群散,张月跑来找丞童一起回去寝室,没想到宋烁却问她们两个:“你们吃晚饭了吗?一起吃点吧。” 付衡也主动加入进来:“我请客,走吧。” 张月一听这话,立即来了兴致,不问丞童的意见就答应下来:“好啊,正好我们也没吃呢,那就要麻烦学长破费啦。” 第74章 鬣狗(二) 可丞童还想回去复习统计学,她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是宋烁察觉到她的心思,便小声说了句:“很快就会吃完的,就当给我个面子,行吧?” 他都这样说了,丞童也不能扫大家的兴,只好点了点头。 结果到了食堂,这个时间竟然还有很多人,几乎都是结束了合唱来吃晚饭的同系同学。 不止人多,视线也多,丞童能感到大家都在盯着她看,因为她是和宋烁、付衡一起来的,哪怕也有张月在,可大家的视线还是锁定在了她身上。 位置是付衡选的,连请客的饭菜也是他定。 但他很绅士地事先问了丞童与张月的口味。 张月装模作样地说着:“我听学长的,学长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丞童就比较自然了,她本来就想快点吃完回去寝室,直接在窗口点了份米线。 付衡见状,就和窗口阿姨要了4碗肥牛米线。 可惜丞童不喜欢吃牛肉,等米线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看着那些油腻的肉片有些发愁。 坐在她身旁的宋烁看出她的为难,巧妙地为她化解尴尬道:“最近减肥吗?不吃肉?” 丞童顺势点头道:“最近是不怎么吃肉。” “那我帮你吃?” 丞童松下一口气般地说了声好。 宋烁刚要动筷子去夹,付衡却不满道:“你那筷子都碰过自己的碗了,再碰人家小丞的碗,恶心不恶心?” 丞童有些惊讶地看向付衡,像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态度和宋烁说话。 但宋烁并不恼怒,反而习以为常一般的赔了个笑脸,“那我再去拿一双公用筷。” “不用麻烦了,学长。”丞童立刻说,“我的筷子还没碰过,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夹给你。”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宋烁这句话说得有些暧昧。 对面位置的付衡因此而抿紧了嘴唇。 插不上话的张月打量着几人的表情,她不敢吭声,只好默默地吃起了米线。 丞童正给宋烁夹肉片,付衡说了句:“小丞,别偏心啊,也夹给我点儿,雨露均沾。” 宋烁赶紧对丞童说:“我这些就够了,剩下的都给你付衡学长吧。” “剩下的”这几个字让付衡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碍于丞童在,他也没有明显表露。 反倒是宋烁对此沾沾自喜,就好像占了付衡上风似的。 这一餐快要吃完的时候,过来了另外两个大四学长,他们是宋烁和付衡的室友,刚好聚齐了四人寝。 “这么巧?也吃晚饭呢?”先打招呼的这个是韩文尧,他看了一眼丞童和张月,端着手里的餐盘坐了下来,笑着问宋烁还有付衡:“是你们请学妹吃还是讹学妹请你们啊?” 付衡懒散地看他一眼:“谁让你坐过来了?” 韩文尧自说自话道:“你俩周六啥安排,信息系要打友谊赛,你们得来参加。” 另外一个叫胡义的学长也坐下来,也是说着自己的话题:“妈的今天累死了,刘友刚那个懒货非抓着我给他录新生成绩。” “你这炒面能不能别放这么多辣椒?”宋烁盯着胡义的盘子皱起眉,“看着都不舒服。” 胡义则是问韩文尧:“周六比赛几点?” 韩文尧还在和付衡说:“打一场吧,我都和那边的人说好了。” 四个人完全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可又能自然地聊着自己要说的事情,直到付衡的视线忽然落到丞童身上,问了句:“你们明天要干什么?” 明天是周六。 “我要去——” “我们什么安排都没有。”张月抢在丞童之前回答,她以非常期待的表情回应了付衡的眼神,满脸都是讨好。 丞童皱起眉头,她拽了拽张月的手臂,张月却不以为然地小声和她说:“反正就明天一天,这是拓展咱们人际关系的好时机。” 丞童可不想要什么人际关系,就差把“要去你自己和他们去”这话说出来了。 偏偏宋烁在这时对丞童说:“我们明天会打球赛,你们来的话,我会给你们留出前排的位置,适合看赛。” 丞童很难拒绝宋烁,但她还是心心念念着图书馆的学习,便勉强退一步道:“我明天上午不行,有安排了。” 付衡立刻接话道:“比赛都是下午,你下午来就行。” 丞童只好缓缓地点了点头。 约莫9点时,宋烁提议把两位学妹送回女寝,韩文尧与胡义说自己还有事,先撤退了。 于是,只有宋烁和付衡两个人把丞童还有张月送去了女生宿舍楼楼下,一直看着她们两个进去,他们才离开。 3. 等到回了寝室,李柏和王曦都很八卦地询问起两个人:“合唱结束后你们是和宋烁还有付衡一起去食堂的吧?刚才也是他们送你们回来的吧?都聊了什么?这种好事也不叫我们一起,真不够意思!” 张月得意扬扬地坐回到自己的床铺下面开始卸妆,小表情十分骄傲:“学长还邀请我和童童明天去看他们打球呢,可没见他们邀请别人,是吧童童?” 丞童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惹得李柏和王曦越发嫉妒地尖叫起来。 “张月!”尤其是李柏,一把抓住张月的肩膀摇晃起来,“你在校外有男朋友的,你要对他忠诚!去看球赛的事情换我!” 张月嬉皮笑脸地推开李柏,“谁说我要咋样了?就是去看个球赛而已,我啊,这都是借童童的光,摆明了是宋烁学长想追童童。” 一提到这个,全寝室都来了精神,立即七嘴八舌起来: “宋烁对童童的确不一样,从军训开始就很明显,他还主动去和教官要求更改列队的位置,让童童在中间一些,这样免得被太阳晒。” “但我看付衡好像也总找机会和童童说话,他是不是也有那个意思啊?” “怎么可能,付衡有女朋友了,宋烁还名草无主呢。” “听说宋烁家里挺有钱。”张月看向丞童,笑着说道:“他爸可是一个乡镇的罐头厂厂长,手下不少工人,现在又被保研,那一毕业就是社会上层,童童,你可要把握住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第75章 鬣狗(三) 丞童什么也没说,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手机,看到林一罗在10分钟之前曾发给自己微信消息。 “结束合唱练习了吗?天黑的话,要和张月一起回寝室,不要自己单独行动。” 丞童敲下一串回复:“已经结束了,我一直和小月在一起,姐你不必担心我,今天没加班吧?按时吃饭了吗?” 发送之后,一直过去了半个小时都没有收到回音,丞童猜想林一罗一定又在和客户应酬,她的工作性质就是那样的,根本逃离不掉酒桌文化。 丞童之所以这样努力学习,也是为了能在学校里获得更多的资源,这样在大学毕业时就可以应聘到高薪职位,就可以换她来照顾姐姐了。 而宋烁已经保研,说明他和导员、导师的关系都不赖,如果能和他走得近一些,对自己似乎也会有帮助。 更何况,她并不反感宋烁,甚至也对他有隐隐的好感。 比起付衡的傲慢,宋烁为人要谦卑许多,丞童也在这时起了私心,如果真能借助他的人脉和资源得到导师们的关注,自己将来一定也能顺利保研。 如此说来,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是在这个时候,林一罗发来了消息: “我刚完成一个单子,今晚喝得不多,还算顺利,你早点睡吧,我也要休息了,晚安。” 丞童微笑一下,回复了一个卡通小狗的晚安表情。 4. 林一罗每个月的工资并不稳定,底薪很少,全都要靠业务和提成。 虽说学费和住宿费都是俊萍出的,但林一罗很倔强,她和俊萍谈好了,会负责丞童4年的生活费。俊萍当然也同意,毕竟姐妹两个人的感情深厚,她就算是亲生母亲,也不能试图霸占丞童。 “你不要心疼钱,吃喝穿我供得起你的,好好读书,开心生活,这可是你考上的名校,一定要不留遗憾的享受。”林一罗总是这样叮嘱丞童。 她每个月会给丞童2000块的生活费,但丞童会压缩使用,每餐都很算计,尽可能控制在800元,剩下的钱会偷偷存起来,到了年底时会还给姐姐做“新年红包”。 她很心疼林一罗赚钱不易,其实也委婉地劝她不要记恨俊萍了,就让俊萍拿全部生活费好了。 “反正,她有钱。”丞童的双标很明显,对林一罗是体谅,对俊萍,是使用。 “她的钱是她的,我给你是我愿意的,我可不想让她觉得我们离开她活不了。”林一罗较劲儿似的说:“那么多年都挺过来了,她别想现在出现拿几个钱就把过去给弥补了。” 就算林一罗总要丞童吃好喝好,可丞童也不想过度消费。 酸奶喝2元一杯的就够了,食堂的饭菜窗口很健康也很便宜,不必去吃其他个人承包的那些菜色,又贵,又没营养。水果的话,她选择一天1个苹果,买够一周的囤起来,洗发水和牙膏她用的也很省,就连沐浴露也是想起来才用,更别说护肤品了,她就只有一支25元的洗面奶而已。 “天啊,童童,你可真是天生丽质了,洗脸就这么对付,连个水乳都不擦,得亏你底子好!”张月总是很羡慕,毕竟她总要提前1个小时起床来化妆,否则就不敢出门见人。 譬如周六一大早,张月6点就起床了,她要洗头、做发型、化妆、选衣服,折腾下来都已经中午12点了,丞童在食堂吃完午餐回来,见她还没试好要穿的衣服。 “我给你带了杯豆浆。”丞童放到她桌子上,“你不是说一天不吃饭嘛,喝点东西总行。” 张月道了声谢,盯着镜子里的腰身不满道:“我要是再瘦点就好了,难怪我男朋友总说我腰上的赘肉多,穿这样显身材的针织裙立刻就暴露了出来。” 丞童却道:“你这样刚刚好,看着很健康,他自己才是个胖子。” 张月看一眼丞童,眨眨眼:“你怎么都不打扮一下?不会就穿昨天这身衣服去看球赛吧?” “这身穿着舒服,换来换去太麻烦了。” “你这身也太没女人味儿了,就算宋烁对你有意思,你也得稍微回应点儿才行啊,否则人家还怎么继续给你暗号啊?” 丞童觉得张月说的也有道理,最起码的尊重应该要有,就从背包里拿出了林一罗送给她的一管名牌口红,是要到特殊节日时才可以使用的。 她淡淡地涂了一层,倒是显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 张月站在她身后露出羡慕的笑容,忍不住说道:“我要是宋烁,我也会喜欢你的。” 丞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合上口红盖子,什么都没说。 其实她总觉得自己和张月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但她并没有任何轻视对方的意思,只是认为彼此的思维走向不同。 张月更在意异性对自身的看法,而丞童关注的是自我的感受。 她并不在意宋烁是不是对她有好感,即便她的确不讨厌宋烁,可男女之情不是唯一的两性维系,丞童更渴望在彼此尊重的基础上能够给予或是得到对方的引领。 然而,宋烁却不是这样想的。 不如说,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想法可笑至极。 那天下午,当丞童和张月一起来到信息校区的球场时,宋烁不满的是丞童毫无女人味的衣着。 刚换好球衣的付衡走到宋烁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朝这头走来的丞童,撇嘴笑笑:“普通短袖,不修身的牛仔裤,是挺让人没兴致的。” 宋烁却口是心非道:“是吗?她那脸可是原装的,哪都没动过,也没抹粉儿,干净。” “哪干净?”付衡的语气轻挑:“你试过了?” 宋烁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压了一团怒火,他不动声色地回应付衡的视线,慢条斯理道:“很快,这学期我会拿下她的。” 付衡轻蔑地笑道:“我倒要看看咱们两个谁出手更快。” 第76章 鬣狗(四) 5. 丞童不喜欢看篮球,就算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观赛,她也不觉得开心。 张月倒是很兴奋,眼睛紧紧地盯着球场上的付衡。 丞童托着下巴出神,她时而望一眼天空,时而看向球场,倒是觉得渐渐染红天际的夕阳余晖洒照在青春的容颜上很美丽,球场上的喃声们连同发丝与鼻尖都散发出鲜活的生命力。 宋烁在投球之前会看向丞童,然后炫耀似的和她比划着口型,示意他要得分了。 丞童也不由地紧张起来,直到宋烁的球投进了篮筐,她才松下一口气。 也许那个观看球赛的夜晚是丞童大学生涯里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时光,空气中有股甜腻的青春气息,甚至令她有种自己会一直这样年轻、开心下去的错觉。 等到中场休息时,宋烁会自动自觉地走到她的面前,低下头,配合她的角度,然后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仿佛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她,那种不加掩饰的深情令很多人都看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端倪。 付衡站在球场中央望着丞童和宋烁旁若无人的亲昵模样,他沉下眼神,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学长。”身边传来一声轻唤,他转头看去,张月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喝这个吧,我刚买来的。” 付衡探手接过来,指尖故意触碰到张月手背的肌肤,他俯身凑近她说了声:“谢谢啊。” 张月的笑容很羞怯,尤其是付衡的邀请让她更加受宠若惊—— “明天有事吗?”付衡说:“我们寝室打算去新区那边的营地里烧烤,你要不要一起去?” 张月本能地想要答应,可想到明天约好了男朋友,只好遗憾地拒绝道:“不好意思啊学长,我明天有约了,等下次可以吗?” “可以啊。”付衡拿出手机,“咱们先交换个联系方式,等下次有机会我再约你。” 张月立刻掏出手机加他,付衡在这时又问道:“你没有男朋友吧?” “我有男朋友。”张月不想撒谎。 付衡笑笑:“有男朋友也没关系。” 他这话意味不明,张月没多想,拿着联系方式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却发现丞童不在,宋烁也不见了人影。 问周围的人,他们说丞童被宋烁拉着去买饮料了。 6. 买饮料只是个借口,宋烁的真正目的是要在今晚就和丞童捅破这层暧昧的窗户纸。 他自认自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只需要再推她一把就行了。 两个人在后操场的小卖部里买了两瓶可乐,一瓶冰镇的,一瓶常温的。 宋烁很直截了当地问丞童:“我要是让你做我女朋友的话,你答应吗?” 丞童惊讶地看向他。 宋烁失笑道:“你怎么这个表情?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有意思?” “我……”丞童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她没想到宋烁会这样直接,“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至少还要再接触一段时间,你才会说出这句话的。” “看来你是觉得我太心急了。”宋烁无奈道:“就不能先在一起,然后再慢慢地接触吗?” 丞童犹豫地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宋烁很紧张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问道:“难道是我误会了?你对我,没那种想法?”还没等丞童回应,他就自顾自地说道:“可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只要我对你足够好,你早晚也会喜欢我,先试试看好吗,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我们就分开,我绝对不会纠缠你。” 宋烁表现出的样子实在是太真诚了,真诚到丞童真的觉得他是个懂事理、知进退的人。 哪怕丞童并没打算交男友,毕竟姐姐的叮嘱时刻回响在耳边,大学里不要被情情爱爱困住手脚,要多钻研专业,要有自己的规划。 可就像宋烁说的,如果不合适也可以分开,丞童觉得并没有拒绝他的必要。 更何况,她也担心自己的拒绝会得罪他。 “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学习,我知道你把成绩放在第一位。”宋烁看出她的动摇,乘胜追击道:“眼下我已经确定保研,我可以陪你一起学习,要是你有想选修的导师,我也可以推荐你过去,他们都和我挺熟的。” 诱惑分很多种,权色交易,等价交换,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首先要摸准对方的需求,再投其所好——宋烁深谙此道。 丞童与他相比,道行实在是颇浅了。 她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地被他牵着鼻子走,缓慢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宋烁的追求。 就这么一个球赛,一瓶可乐,一场空口无凭的美好承诺就把丞童的心俘获。 宋烁得意地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比付衡先拿到赛点,只要他再略施小计,就能试验丞童是不是真的“干净”了。 毕竟世间最干净的地方,只有处女的那片森林。 7. 丞童成为宋烁女朋友的这件事很快就在系里传开了。 但散播消息的人决不是丞童,她曾问是不是宋烁说出去的,宋烁承认道:“当然是我自己说的了,主权只能由自己宣布,就像狗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撒尿做标记一样。” 他从前的言辞是这样粗俗的吗? 丞童第一次感到他的说法让她不适,但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苛刻,没有人是完美的,就算是宋烁也不是毫无缺点。 她眼下苦恼的是该不该和姐姐坦白这件事。 背着姐姐交了男朋友让丞童心里十分愧疚,她从没有任何事瞒过林一罗,偏偏在遇见宋烁后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而且宋烁的亲密举动也令丞童感到不舒服,就好像迫切地想要确定关系一样,宋烁时常与她发生肢体碰触,又或者是在送她回到寝室楼下时拉过她的手去亲吻她的嘴唇。 周围有很多同学经过,丞童尴尬地想要躲闪,宋烁却不会顾及她的感受,巴不得所有人都看见他们亲热似的,临走之前还会在她的脸颊上用力的亲上几口。 第77章 鬣狗(五) “童童,你们已经那个过了吗?”寝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在时,张月试探着问道。 “那个?”丞童一开始没理解。 张月就扭捏地撞了一下丞童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丞童迅速地红了脸,她用力摇头道:“怎么可能,我才答应和他在一起,连手都没牵!” 张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可女寝楼好多人都看见他在楼下亲过你,大家都以为你们已经做了该做的,结果连手都没牵?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啊。” 丞童板着脸孔,她义正言辞道:“我明确拒绝过的,也不喜欢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做,可他不听我的话,论力气,我也不是他对手,但我会让他注意的,我们的确什么都没发生。” 张月挺无奈地说了句:“虽说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开放了,可有些事情吃亏的还是女生,他们倒是马上就要去读研了,可咱们还得在这四年呢,口碑很重要的。” 丞童当然知道这些,也的确是有一点气恼。 然而每次与宋烁相见时,他又都会信誓旦旦地保证再也不犯,绝不在人多的地方让她尴尬,他一定会控制住自己。 一见他这样,丞童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太严格了。 他到底是男性,总不能用女性的思维去衡量他,便有些抱歉地说道:“我是还没有准备好,再给我一些时间。” 宋烁嘴上说着不急,但背后里的行动却让丞童得知后瞠目结舌。 那是二人发展成男女朋友的第2个月,12月份的时候,丞童在教学楼里复习期末要考试的内容。 黄昏正浓,周末的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原本和张月约好了7点再去吃晚饭的,可张月痛经在寝室里睡觉,丞童就决定结束学习后带餐回去寝室。 还有几页数就要完成时,门外忽然传来讲话的声音,对方的语气很暴躁,夹杂着许多脏话,推门而入时,他发现了教室里的丞童,神色略有变化,忽然就改变了态度,对着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后就挂断了。 丞童礼貌地对他点点头:“付衡学长。” 付衡收起手机,他没料到会在这遇见丞童,但他的表情总是能够很好地收放自如,这会儿已经露出笑容,全然不似方才的恼火,甚至还很温和地问她一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这里比较安静,我来学习。”丞童解释道。 付衡反手将教学楼的门关上,他站定片刻,抬脚走向丞童身边后,指了指空着的位置:“我能坐吗?会不会打扰到你?” “没关系,请坐。”丞童说,“我也差不多学完了。” 偌大的教室里有那么多座位,丞童并不理解付衡为什么偏偏选她身边的来坐。 可又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拒绝,对于学校里有威望的学长,她心里是害怕得罪的。 “宋烁呢?”付衡以闲聊的轻松语气问起:“他今天没陪你吗?” “我和他说了今天要复习考试的内容,他怕打扰到我,就说在寝室里打游戏了。” “我刚从寝室里出来,他一整天都没在,是不是骗你的啊?” 丞童摇摇头:“他不会骗我的,他从不骗人。” 付衡觉得有些意外:“你这么相信他?”说着,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有那么好吗?” 丞童以为付衡是在开玩笑,毕竟关系好的朋友总是会相互揶揄,尤其是——宋烁和付衡这种从小就在一起的挚交。 “他挺好的。”丞童很认真地说,“而且付衡学长不也是认可他,才一直和他做朋友的吗?” 付衡没回应,眼神落在丞童握着笔的手上,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背说了句:“你是左撇子啊?” 丞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付衡却握得很紧,盯着她的手背蹙起眉:“手怎么回事?有伤口。” “数a4纸时不小心割破的。”丞童用力地拽回了自己的手。 付衡笑了一下:“你的手可真嫩,a4纸都能划破。” 丞童抿了抿嘴唇,她觉得教室里实在太静了,而且只有她和付衡两个人在,气氛一度变得诡异。 她想找到合适的机会离开,正费心地盘算着理由,却忽然感到耳边一热,付衡的吐息拂在她脸颊,他的声音如同蛇的身躯一般滑溜溜的,拼了命地想往她耳膜里钻。 丞童全身窜起了鸡皮疙瘩,听见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和宋烁,已经睡过了吗?” 8. 丞童身形一震,她死死地握住双手,不敢置信地侧过脸,望着近在咫尺的付衡。 太近了。 近到他的嘴唇几乎与她的贴合。 丞童不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付衡察觉到她的意图,手掌直接按住了她的后脖颈,用力地按着,低声说:“他可在寝室里不停地炫耀和你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什么姿势,多长时间,他非常细致地和我们说过了。好像,你还挺享受的吧?” 最后一句话激怒了丞童,她奋力挣扎着推开付衡,气喘吁吁地喊道:“我们没有!” 付衡看着她的眼睛,竟是笑着反问:“你的意思是,他不可能说谎,那说谎的人就是我了?” 丞童强压着内心的惊慌与愤怒,她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好不容易平复心绪后,她轻声回应付衡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宋烁不会是说出这种低俗话语的人,也许付衡学长是把他和寝室里的其他人搞错了。”说完,她飞快地整理了桌面上的书本,看也不敢看付衡的说了声:“我先走了。”便大步朝门口走去。 然而,在走到门前,她直接去推,立刻发现推不开,低头一看,竟见门锁被划上了。 丞童错愕地打开门锁,她走出去的时候心里充满困惑,忍不住猜疑道:究竟是风不小心把大门吹上的,还是付衡进来时锁了门? 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不。一定是她想太多了,不能朝偏的方向去考虑问题。 丞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第78章 鬣狗(六) 她打算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忘掉,一定不能多心,他是宋烁的室友,更是朋友,必须要好好相处。 否则,宋烁夹在中间会很为难的。 然而,等回到了寝室里,丞童发现张月竟然已经在吃饭。 见她回来,张月对她说:“你也买饭了啊童童,真不好意思,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是付衡学长听说我在寝室里不舒服,就特意要帮我买饭送来的,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快结束学习,想着一会儿再联系你。” 丞童有些迷茫地将两份饭菜放回到自己的桌子上,张月非要把饭钱转给她,丞童说:“也没有多少钱,你下次再请我吃早餐就行了。” “一码归一码,该还要还的,你花了多少?” “才6块7,我只给你打了一个素菜和一份饭。”丞童瞥见张月桌子上的饭菜,是很周到的红枣粥和一些甜食,她忍不住嘀咕道:“他考虑的这么细致入微吗……” 张月也很感动地说:“是啊,我男朋友都不会像他这样周到体贴,我都要哭了。” 但想起付衡在教室里表现出的模样,丞童还是不得不提醒张月一句:“可他没理由对你这样好吧,你有男朋友,他这样做有点没边界。” “可能是因为我和你在一个寝室,而你又在和宋烁谈恋爱,他才会对我好一些的。”张月很享受这种关照,她忽然想起:“对了,付衡学长问咱们这周末有没有时间,他说他们寝室想和咱们一起聚会。” 丞童犹豫道:“那要等李柏和王曦回来后问问她们才行。” “她们肯定闲得很,主要看你的时间。”张月期待地盯着丞童:“总拒绝学长也不好吧,偶尔去放松放松可以缓解学习压力的,你觉得呢?” 丞童想着反正宋烁也会一起去,倒也没什么不妥。 “好吧。”她松了口。 张月开心道:“那我立刻回复付衡,他还等着我回话呢!” 丞童知道张月很崇拜付衡,但她还是时刻以自己的男朋友为主,并没有丝毫打算背叛男朋友的想法。 毕竟张月和男友从高中就在一起,男友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也为了她而从老家过来这边,在家里的帮衬下开了间校外的烤肉饭小店,张月周末也会去帮忙,全校都知道他们一毕业就会结婚,是感情很稳定的一对情侣。 所以,明明已经清楚这些,付衡为什么总是三番五次地利用学长的职权与身份来邀请张月外出呢? 怎么偏偏就是张月? 丞童为此感到不解,但她又觉得也许真的只是一起玩乐,还是不要把事情考虑得太复杂了。 哪怕她的直觉明明没有错。 9. “周末?” 丞童接到林一罗的电话时,刚好是她和宋烁说好周末要参加聚会之后。 “怎么了?”电话那端的林一罗好像察觉到了丞童有些为难,“你这周末有自己的安排了吗?” 丞童犹豫片刻,只好说:“不好意思啊,姐,和同学说好了要一起逛街,昨天就约好了。” “那好吧。”林一罗倒也没多想,“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想让你周末回来在家里好好休息。但你要是和同学们玩得开心,我也不会硬要你周末回家的。” 丞童不满自己说了谎,可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林一罗说起宋烁,只好先瞒着。 “姐,那我周末就和同学们在一起了?” “你都答应人家了,当然得言而有信。”林一罗问道:“张月和你一起去吗?” “不止是她,全寝室都一起。” “那我就放心了,人多一些安全。” “我们天黑之前就回学校,肯定安全。” “不要喝陌生人递给你的水,也不要吃陌生人拿给你的食物,必须要提高警惕。”林一罗再三叮嘱,“最近的新闻总是说大学生出了事闹自杀的,看得我心惊胆战。”话到这,她忽然说:“我要挂了,有客户的电话进来,有时间我们再聊。” “好。”丞童挂断电话,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生宿舍楼,宋烁刚好准时下来。 他们约好一起吃晚饭,宋烁问她想吃点什么,丞童说了句随便。 “怎么?今天心情不好?”宋烁问道:“刚刚我在楼上看到你一直坐在下面打电话,和谁打的?” “我姐。” “你有姐姐?”宋烁惊讶道:“第一次听你说。” 丞童并不想和宋烁聊起林一罗,在她的认知里,还没有得到林一罗认同的宋烁算不上是自己人,也就还不配和自己谈论自己的家人。 更何况有件事始终令丞童耿耿于怀,她试探般地问宋烁:“你在寝室里经常会和付衡他们聊天吗?” “当然会了。” “无话不谈?” “那倒没有。”宋烁说,“无非是谈球赛和学校里的事情,男生之间的话题不就那么回事儿嘛。” “你会和付衡谈起我吗?” 宋烁没有一丝迟疑地回答:“不会。” 丞童盯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破绽,可他表现得很真诚,令她决定相信他没有说谎。 “你为什么会和付衡成为朋友呢?”丞童忍不住问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话。 “他怎么你了?”宋烁敏锐地看出丞童对付衡的不满,“你好像不喜欢他。”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是学长,又是你的朋友,我很尊敬他。”丞童话锋一转,“可我总觉得他这个人有些说不清,让人觉得危险。” “他又不是野兽,哪里危险了?”宋烁不以为意,“像付衡那样的人是所有人都愿意巴结的对象,我能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是件幸运事,就连报考这所学校都是为了和他继续维系友谊。” “照这样说,你好像为了他牺牲了很多。” “不能说是牺牲,是追随。”宋烁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他沉声道:“人都是慕强的,我也不例外,谁都希望自己能和优秀的人做朋友,哪怕他会有一些不尽人意的缺点,但人无完人,只要大方向正确,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丞童看一眼宋烁,有些嘲讽似的说了句:“你真像是他的信徒。” 然而宋烁却欣然接受道:“他拥有能让人狂热的资本。” 丞童蹙眉:“是什么?” 宋烁笑了笑,“欲望。” 第79章 羔羊(一) 1. 2月初,距离过年还剩下8天。 彭鸣这天早上醒来觉得和平常没什么分别,但在老婆眼中却有不同,因为他这几天回家很早,陪孩子学习,接她下班,还会和她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老婆虽然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也还是很享受能有丈夫陪伴在身边。 市场里的菜贩也格外新奇地打量着彭鸣,开玩笑道:“原来有老公的啊,还以为是个单亲妈妈呢!” 彭鸣也意识到自己对家庭的疏忽,好在老婆很好哄,一起买菜都可以让她开心很久。 等到了早上起来,她还会为彭鸣准备好早餐,担心他上班迟到,她早早就把饭菜晾好,还替他熨平了警服上的褶皱。 “你今晚加班吗?”她把衣服递给他,眼神里有些期待,“我爸妈很久没和咱们一起吃饭了,要是你今晚也不忙工作的话,和他们聚聚?” 彭鸣接过她递来的警服,点头道:“可以,我今晚不忙。” 老婆还不太确信似的:“真的?” “最近市里催得不紧,案子也需要证据,局里给我的时间充足,我也不想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彭鸣尽可能让自己的表述显得可信,他按了按老婆的肩头,真诚地说道:“正好可以多陪陪你和贵女。” 老婆娇嗔地撇撇嘴:“那我就再信你一次,要是还敢像以前那样突然跑去加班,我就和你离婚。” “这次肯定不会的。”彭鸣的笑容里显露出苦涩,“我订个饭店,晚上好好和爸妈吃顿饭。” 说完这些,老婆催促彭鸣快吃早餐去上班,她则是去喊女儿起床。 彭鸣坐到餐桌旁不紧不慢地喝粥、吃咸菜、扒开白煮蛋,吃饱后去漱口、洗脸、穿上警服。看一眼手表,刚好8点,出门之前他和老婆道别,关门后进了电梯,按了“1”。 在5楼有人上来,邻居看到他打招呼道:“上班啊?” 彭鸣点头道:“对,上班。” “警察真辛苦哈,天天早出晚归的,但我看你最近几天都能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彭鸣笑了笑:“是啊,快过年了,不那么忙了。” “多亏了你们才能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做警察的忙惯了,要是突然闲下来肯定不习惯吧?” 彭鸣没回答,只是笑了一下。 电梯在这时停在了1楼。 邻居率先走下去,彭鸣紧随其后。 他穿过中庭,从南门走出小区,绕到接到两旁的车位,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警车,猛然间想起他最近几天都没开那辆车,只好顺着原路折返,想回去地下车库取自己的私家车。 但又想到老婆可能会开,他再度转身,出了小区,迎面刚好停下公交车,他走了上去。 车身悠悠荡荡,乘客稀少,彭鸣望着窗外雪白,也不知道今天该去哪里。 这是他被停职的第3天。 老婆并不知道这些,他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 局里除了路杨打过电话给他,其他人并没有任何表态。 他也能够理解,墙倒众人推,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走得太近。 曾经的推杯换盏、恭维夸赞好像都是假的,在他被收回了警官证、无限期停职的那一天起,好像才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原形。 不过是暂时休息罢了,就已经有很多人以疏离的态度来对待他,平时一口一个“彭队长”的其他组员丝毫没有关心他的情况,仿佛只有路杨一个人在叫不公。 也幸好还有路杨,她是唯一不停地发消息问彭鸣什么时候能归队的人了。 现实本就不是孤胆英雄的电影,他又何必为自己唏嘘。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彭鸣恍惚地醒过神,司机正回头看着他,木然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情感起伏。 彭鸣赶忙站起身下了车。 待公交车驶离,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郊区。 冷风如钝刀一般割着脸颊上的肉皮,彭鸣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警衣外的羽绒服,他将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顺着板油石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从郊区走回到县内少说也要1个多小时,冷归冷,可他也眼下也没有别的事能做,中途遇见面馆进去吃个午饭,一上午的时间也就熬过去了。 而走着走着,他面前出现了别墅区。 彭鸣这才想起,丞童的母亲就住在那里。 2. 别墅区里的绿化是清一色的假花、假树苗,即便是在寒冬之中也能显出翠绿,与别墅区外的萧条之景形成了天差地别的对比。 彭鸣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别墅区的把守很严格,要出示证件才能开门。 可这次他走到别墅区外,发现人行通道的小门是敞开的,值班室里也没有人在。 彭鸣觉得这倒是对自己有利,毕竟他现在没有证件在身,就顺着小门走了进去。 刘俊萍家是靠里头的倒数第三栋,还没等走到门口,彭鸣就远远地看见刘俊萍家的别墅外站着一个有些奇怪的男人。 之所以说他奇怪,是他在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毛衣开衫,虽然戴着围巾,可露出脸的脸颊都已经冻得青紫,下身的休闲裤也泛旧了,配的一双皮鞋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他正一个劲儿地按着可视对讲机上的门铃,好不容按通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让刘俊萍给老子开门!反了她了,看我今天不把她揍得跪地求饶!”接着就是“嘟——嘟——”的忙音,别墅里的人根本不理睬他。 他继续跺脚大骂,一边骂一边在地上寻找石头,捡起一块还算大的就准备砸玻璃。 彭鸣走近他时,他已经扔出去一块,但没砸中。 正欲再寻第二块时,彭鸣喊住了他。 老力寻声望向彭鸣,本来还想骂他多管闲事,可瞥见彭鸣羽绒服里的警衣时,老力迅速丢下了手里的石头。 “警察同志,别误会。”老力满脸堆笑地弯着腰:“我这就是闹着玩儿的,吓唬吓唬她而已。” 第80章 羔羊(二) 彭鸣走近他一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50来岁的中年男人,鼻强耳弱,两腮无肉,高低眉,下三白,单从面相来看就让人感到不太舒服。 “吓唬?”彭鸣反问道:“你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应该知道‘恐吓’、‘威胁’都是要被拘留的吧?” 老力立刻摆手道:“不是恐吓!不是!警察同志,你不知情,这是我们的私事,她是我老婆,我们闹别扭而已,真不是什么大事儿!” 老婆? 彭鸣猛地蹙起眉头:“你是刘俊萍的丈夫?” 老力连连点头道:“是啊,我俩是夫妻,她现在发达了不认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想着哄哄就行了,谁曾想她还没完没了了——” 彭鸣没心思听他啰嗦这些,打断他并追问道:“你姓丞?” “啊,是,警察同志咋知道的?” “丞童是你的女儿?” 老力有些迟疑,但还是回应道:“她……是我女儿,但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彭鸣握紧了双拳,他就像看见了希望一般对老力说:“有时间吗?我请你喝杯茶,或者,喝咖啡,你选。” 3. 上午10点钟,林一罗正在搅拌着自己刚刚磨好的咖啡。 她回头看了一眼卧室和书房之间的壁画,已经换成了席勒的裸女画像。 这幅画里的女子很年轻,肤色却仿佛是沼泽般泛出绿色,全身一丝不挂,唯独眼睛流淌着血红,正翘起一条腿凝视着前方。 林一罗喝了口咖啡,她欣赏着画中女子,觉得肌肤上浮现的红如同道道伤痕。 宋烁在这时从客房里走出来,他才刚刚睡醒,左眼的淤青已经消去不少。林一罗看向他的时候抬了抬手里的杯子,算是打了招呼。他没什么表情,径直走进了卫生间上厕所。 却没有关门。 他撒尿时没有关门的习惯。 “好点了吗?”林一罗问道。 宋烁迷迷糊糊地回了句:“好多了。” 他搬着席勒的画回来的那天脸上带着新伤,嘴唇也裂开了口子,照例是林一罗帮他处理了伤口,但她没问他原因,他本来也不打算说。 “是催债的那些人干的吗?”林一罗在这天才问起。 宋烁没回话。 她端着咖啡杯转过身,稍微靠近卫生间。 宋烁在这时提上裤子,按了冲水箱,一回头就看见林一罗站在门外。 他瞬间睡意全无,甚至有些恼火道:“你什么癖好,喜欢看男人上厕所啊?” 林一罗不以为意地笑了,她下落视线,盯着宋烁的某个部位观察了片刻,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宋烁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那个部位,心里竟然较起劲来:她是在拿他和付衡比较? “臭女人。”真是总让他感到火大。 宋烁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她回去的地方是卧室,准确一点说,是她曾经和付衡的爱巢。 而挨着卧室的壁画已经换成了他喜欢的席勒。 宋烁沉下眼,他在心中冷嗤道:早晚会让她和画上的裸女一样,毕竟付衡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原本就该是属于他宋烁的。 而回到卧室里的林一罗则是打开自己的手机,她发现彭鸣至少有3天没有联系过自己,案件似乎进入了停滞阶段。 这令她有些不安。 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端倪? 还是说,她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呢? 林一罗的眼前闪过付大山的脸孔,她咬紧牙关,眼含愤恨。 这条路并非畅通无阻,她早有觉悟。 4. 上午10点30分。 郊区附近有一间门面破败的狗肉馆,叫做“白记”。 店铺年头很久了,少说30年,墙壁都已经灰白,满地干涸的血液泛着紫黑色,铁笼里还拴着不少大狗,一个个的相互交叠着蜷缩,即便有毛发护体,在这寒风之中也免不了瑟瑟发抖。 彭鸣没有选择,这周遭根本没有其他能落脚的地方,也只有这里还算暖和。 尽管桌子都脏得发黏,即便开了灯,室内也十分昏暗,狭窄的空间里只摆放了4张桌子,老板和店员坐在最前面的桌子上择菜、用铁棍串肉,彭鸣和老力则是坐在最后面的那一张桌子等饭菜上来。 由于彭鸣不吃狗肉,他只要了个素菜和米饭,老力不挑食,借机蹭一顿狗肉汤可是件美事,反正是这警察主动请他吃饭。 “这也没啥人来,上壶热水咋还这么慢。”老力不满地嘟嘟囔囔,装腔作势地使唤服务员快点拿热水。 服务员提着一壶热水搁在了他们的餐桌上,老力忙为彭鸣倒上一杯,“快,趁热喝,暖身子。” 彭鸣望了一眼热气腾腾的开水,再看向迷蒙白雾对面的老力,他手里掐着刚刚点燃的烟,贪婪的眼神令彭鸣很难把他和刘俊萍联想成一对夫妻。 “你既然是刘俊萍的丈夫,为什么没有和她在同一个户口上?”彭鸣直奔主题。 老力这才坦白道:“唉,不瞒你说,我俩早就分开了,但是那年代不兴离婚啥的,一直没办过手续,她如今在外面靠上有钱老头发达了,穿得人模人样了,以前她就只配在家里给我做饭,哪像现在,真弄的和个富太太似的。” 彭鸣提起面前的水壶,为老力的杯子倒了热水。 老力受宠若惊地点头示意。 彭鸣想要从老力嘴里得到的,都是无法从刘俊萍那里获取的信息,便循序渐进地问道:“你们分开后,丞童是和你一起生活?” “和我生活了几年。”老力吸进一口烟,再缓缓地吐出烟雾,“后来刘俊萍有了钱,就跑回来和我抢孩子。” “她带走了丞童?” 老力点点头。 “丞童是几岁开始和她一起生活的?” 老力努力地回忆道:“应该是12岁吧,还是13岁的,记不清了,反正是10岁之后。那孩子学习好,脑子聪明,好好培养是能出息。但她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刘俊萍再怎样挑拨我们父女的关系,她也还是会偶尔回来看看我,后爹对她再好,咋能比得上我这个亲爹?” 第81章 羔羊(三) “这么说来,你足够了解丞童了?” “那当然了,她可是我亲闺女,刘俊萍狠心撇下一家子跑了的时候,那不都是我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孩子拉扯大的?世上最了解丞童的人就是我了,她那孩子就是——”说到这,老力的表情忽然显露出痛苦,他长叹一声,悲戚道:“就是太犟了。” “那她自杀这件事,你也清楚前因后果吧?” 老力瞥一眼彭鸣,竟也不愿意提起过往似的,他沉默了许久。 彭鸣给他平复的时间,直到狗肉汤被端上来后,彭鸣才再次问道:“能不能和我说说她自杀的原因呢?” 老力惦记着狗肉汤,嘴里嘀咕着这好东西必须趁热吃,赶紧给自己盛了一碗后,他反问彭鸣:“警察同志,你咋要问我女儿的事情呢?她都死了6年了,还有啥是你们警察不清楚的吗?” “她的死和我最近负责的一桩案子有关联。”彭鸣实话实说道:“想要侦破如今的这案子,我要了解丞童的死因。” 老力皱眉道:“又不是我女儿参与了如今的案子,你问她的事能有个啥关联?” “你是丞童的父亲,难道不想知道当年真正的真相吗?” 老力不以为意道:“人都死了,真相不真相的,谁能清楚?除了丞童自己,外人都是旁观者,连我这个做爹的也不清楚她究竟有啥想不开的,好不容易都出来了,再好好做人呗,那么年轻,有啥大不了的。” 这一番话让彭鸣觉得诡异,仿佛在老力眼中,丞童的死只是因为过于脆弱,是抵抗不了社会的有色眼镜。 “你身为她的父亲,更应该关注她死前曾遭遇过的‘强奸未遂’事件吧?” 老力喝了一口狗肉汤,竟是回道:“那为啥是她遭遇了强奸未遂,而不是别人呢?” 彭鸣愣住了。 老力咀嚼着吃进嘴里的狗肉,有条有理地说道:“当年的事情我也和丞童学校的导员交涉过了,其实那孩子就是不够听话,我早都告诉她出门在外,不要惹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吃亏是福,多包容一些就是了,再说了,人家也没咋地她,是她自己捅了人刀子,这肯定是她的不对了。” 彭鸣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沉声问道:“你作为父亲,没有思考她为什么要挥出刀子吗?” “太偏激了,太犟了。”老力翻来覆去还是那番他自认为正确的理论,“读书读傻了,不懂变通,结果还是她自己吃亏。” 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描述令彭鸣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窒息。 他想到自己也有女儿,却无法想象用“偏激”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女儿是出于何种心态。 仿佛丞童的死并没有让老力的生活出现任何变故,彭鸣在老力的表情里找不到提及丞童时的悲伤,可一顿狗肉的交流并不是全无所获。 至少彭鸣更加确信了丞童的死有蹊跷。 只不过,这将会是漫长而坎坷的寻求真相的路。 5. 付大山大病初愈的当天,就吩咐司机开车带他去一个叫做中寨村的地方。 他整整病了5天,说不清是什么毛病,反复高烧,吃了吐,睡了醒,折腾到医院挂了几天水,人才勉强撑着出院。 杨小凤也怕他真得了大病,时不时地劝慰他:“别老想着儿子了,人已经走了,咱们没死的还得好好活,你咋也得想想孙子,至少咱们还有孙子呢,把那当成念想和盼头吧。” 孙子又不是儿子。 付大山心里始终是膈着根刺。 他近来总要梦到付衡,尤其是生病的这几天里,夜夜都要看见付衡坐在自己床边,他觉得一定是儿子来给自己托梦了,在催他尽快把凶手找出来,付大山暗暗发誓:说什么都要让儿子安心地转世投胎。 而他现在要去的村子,就是这些天派人去搜寻来的最新线索。 那地方就在县城外,背靠最近的一个乡镇,开车也就20来分。 付大山半躺在车子后座上,手里拿着的是村子里的住户信息。 一共也就十几户人家,就算是挨家挨户地问都用不上多长时间。以至于付大山有些怀疑地问副驾驶上的手下:“这就是你找到的最准确的了?” 手下是个瘦脸的中年人,姓贾,总被付大山喊“贾子”。 他回过头来点头道:“老板,这上面肯定是准准的,在你住院的这几天里,我们可以说是掘地三尺,连人社局那边的人都联系上了,他们负责翻查的档案,错不了。” 付大山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咳嗽几声,把住户信息揣进上衣口袋后闭目养神。 等到了村口,车子停下,小路很窄,不太好进去。 “倒一倒,挨着边儿往里开。”贾子指挥司机。 “这村子建设得不行啊,泥路硬邦邦的,都没人管。”司机一边抱怨一边倒车,好不容易挤进小路,必须要驾驶得足够谨慎才能不刮到两侧的枯树。 付大山在这时睁开眼,他打量着窗外,发现对面的山上虽然被白雪覆盖,却也能看出种植过榛子。 “这村子也不算穷,有榛子就有出路。”付大山嘀咕着,“没人修路也只能说明村里和县里的关系不好。” 又或者,这是个排外的村子,很多小村庄都是自给自足,内部封闭保守,也不愿意外来人打扰。 但这些都不是付大山在意的,他今天找来这村子的目的,就只是要翻出林一罗的身家背景。 既然调查来的线索显示她的老家在这里,那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而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来,付大山懒洋洋地掏出电话接通,听了几句后,他立刻坐直了身形。 “妈的。”付大山愤恨地骂了句,他对着手机命令道:“给他点苦头吃吃,必须把他按住,还能反了他了。” 6. 中午12点40分,彭鸣在和老力分别前交换了联络方式。 老力感谢了好几次他的狗肉汤,夸张地谄媚着这是他这辈子喝到过最地道的。 第82章 羔羊(四) 彭鸣对老力这样的市井人物并无过多好感,心里也为丞童拥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唏嘘。很多时候,让受害者走向死亡的最关键的那步,往往都是身边最为亲近之人的推波助澜。 可惜的是彭鸣仍旧是无法从老力这里触碰到案子的核心,他目送老力上了公交车后,便独自一人顺着郊区路边的枯树走回县内。 晌午的气温有所回升,风虽冷,却不至于刺骨,他摸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呵气与烟雾一同呼出。 卖烤红薯的三轮车从身边叫卖着驶过,穿着荧光黄制服的环卫工人在路边兢兢业业地扫雪,掐着文件的年轻人奔走在各个单位之间,就连成群结伴的狗也目标明确地在垃圾堆里寻骨头。 唯独彭鸣无所事事。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好像除了追寻案子,其他的一切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偏偏路遇关卡,道道险阻,他被圈在通电的铁网里,连行动都被限制。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彭鸣绝望之际,羽绒服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 他错愕地皱了下眉,这三天来几乎没什么人打电话,谁会在这种时间打给他? 彭鸣看了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像是骚扰电话。 他挂掉了第一通。 3分钟后,第二通打了进来。 彭鸣又一次按掉。 哪知对方锲而不舍地接着打来,彭鸣有些不高兴,在第五通的时候,他迅速接听,张嘴就问候了对方全家。 经过处理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是诡异的电子音:“警察骂人不犯法吗?” 彭鸣猛地一怔。 那声音再次开口:“就算没了警官证,你好歹也还穿着警服,在大街上闲逛又骂人,实在不合乎身份吧?” 彭鸣头皮发麻,他立即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周围有任何可疑人士。 对方是谁? 在哪里? 竟可以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 “你是什么人?”彭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追问道:“你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不用在意我是谁,这些和你都没关系。”那人继续说:“你只需要乖乖听话,别再试图插手你不该碰的事情,除非,你想让自己的人生更加凄惨。” 彭鸣瞬间懂了,自己之所以会沦落至此,全部都是这个人在背后搞鬼。 “你在怕什么?”彭鸣冷笑一声,激将道:“是怕我查出丞童死去的真相和付衡的案子有关?还是说,当年的案子本身就有问题?” “我说过了,和你无关,你只需要关好自己的事。”那声音冷漠得近乎残酷,“彭警官,你是有女儿的人,对不对?” 彭鸣茫然地站住身形,他听见对方平静的威胁道:“你女儿还小,又无辜,还是别让她过早地见识到社会的险恶比较好,你觉得呢?” 彭鸣破口大骂,奈何电话已经被对方挂断,等彭鸣再拨打回去,对方已经进行设置,成了空号。 彭鸣气喘吁吁地坐到路边的石凳上,他一时之间还难以平息怒火,血液仿佛都集中在头顶,耳边嗡鸣声作响。 以至于手机震动了许久,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恍惚中摸出手机去看,老婆已经打了3个未接来电。 彭鸣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掌心里黏着湿漉漉的汗水,他深深吐息,调整好情绪后,他回拨了老婆的号码。 “喂,彭鸣!”老婆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电话,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语无伦次道:“你、你现在人在哪里?你在单位吗?” 彭鸣吓得握紧了手机,他以为老婆发现了他的事情,正想着该如何辩解时,老婆已经说出:“你快来卓卓学围棋的地方,她老师刚刚打电话给我,说卓卓中午休息结束后就一直没回来上课,这会儿都快2点了,找了整栋楼也没找到孩子!” 彭鸣脑子里“嗡”一声巨响。 他站起身的刹那竟觉得眼前发黑,双腿也瘫软,好不容易站定了脚,老婆的哭泣声又传进耳里,他只记得仓皇间告诉老婆让围棋班的人调监控,然后他便迅速地朝前跑起来,直到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他飞快地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彭警官,你有个女儿,对不对?” 那句话如梦魇般死死地缠住了彭鸣,他坐在车上身形颤抖,从太阳穴流淌下来的汗水砸碎在手背上,滴滴凉意,不寒而栗。 7. 人生好像怎么选都不能满意。 因为没有回头路,因为只能向前走。 可做出选择的人永远都不知道选的答案究竟是对,还是错。 明明脚下是路,面前是门,推开却发现等待自己的是无尽深渊。要是不幸摔得粉身碎骨,人们时常会用“运气不好”来做选择失误的总结。 于是纠缠着自己的执念就成了“如果当初没有那样做,没有那样选,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直到此刻,彭鸣也无法分辨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的脑子里很乱,几乎是一路梦游般地找到了围棋班。 推开那扇玻璃门,老婆和围棋老师一同转过头来看向他。 老婆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便留下泪水,她委屈地走过来,彭鸣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里,围棋老师解释监控里并没有拍到卓卓离开这栋楼的画面。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竟会凭空消失不成? 现在已经是下午3点40了,孩子还是没有找到,整栋楼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老婆已经近乎崩溃边缘。 “8楼和9楼是围棋班的范围,只要一上课,两层楼的大门就会锁上,这都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着想。”围棋老师无奈地说道:“而且没有老师陪伴的话,孩子们也不会私自乘坐电梯,就算乘坐也没用,老师们才有卡扣,而步梯的安全通道也是锁着的,下课时间都不会开,只有放学时才会打开。所以……卓卓现在究竟会在哪里实在是没有头绪。” 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彭鸣很清楚,可他也清楚谁都不能伤害他的家人,便追问围棋老师:“两层楼的每个角落都找过了吗?卫生间?还有其他房间,都找了?” 第83章 羔羊(五) “全都找过了,真的没有。” 老婆忍无可忍地和彭鸣说:“咱们报警吧!再耽误下去吧,我真怕——” 彭鸣愣了愣,他有些犹豫,毕竟女儿的失踪事出有因,他猜到是和自己有关,倘若就这样报警的话,会不会激怒对方? “彭鸣,你还在等什么?女儿不见了啊!”老婆又气又急,也顾不得彭鸣同意与否,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机要报警。 彭鸣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能报警!” 老婆惊恐地瞪圆了双眼。 彭鸣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老婆信服,他艰难地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我亲自回去警局,我去带人找。” 围棋老师立刻说道:“是啊,卓卓妈,你老公就是警察,还报什么警啊,他回去一动员就行了!” 老婆怔怔地放下手机,她人已经乱了阵脚,有些神志不清了,只能不停地嘱咐彭鸣:“那你要尽快找到卓卓,我真怕她有危险,她不是一个会乱跑的孩子,你一定要带人找到女儿!” 彭鸣用力地握了握老婆的手,留下一句“随时打给我”便匆匆地离开了。 8. 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是彭鸣做梦也没有料到的。 他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方,也从没觉得对方会做出这种偏激的事情。 最熬心的是,他不敢确定对方的下一步走向,因为他截至目前所做出的选择,全部都已经错误。 他不敢选了,也不敢试了,除了平安找到女儿,他别无他求。 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求助呢?他是个被停职的人,就算和张局说了这件事,张局就一定会帮吗? 走投无路之际,彭鸣能够联系的只有路杨。 “彭队,你一定要冷静,事情明摆着是个陷阱,你不能中了对方的计。”路杨试图劝慰彭鸣,毕竟近来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许多针对彭鸣的麻烦,路杨很怕彭鸣会冲动。 “我很冷静,我没事。”彭鸣大步流星地走在去和路杨碰面的路上,他虽然嘴上逞强,可却总觉得身边经过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 好像每个人都有可能陷害他。 “彭队,我现在已经到了,你慢慢来不要急,注意安全。”路杨说,“而且我刚刚联系了文化宫的主要负责人,他们说围棋室虽然只占用8楼和9楼,但楼下或者楼上的工作人员也是有钥匙能够直通那两层楼的,我们可以逐一排查审问,也许……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带走了卓卓。” 路杨的话似乎给了彭鸣提示。 他忽然站定身形,脑子里闪过一道身影。 文化宫1楼的超市里,卓卓每次都喜欢和门口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互动。 那是个穿着雪宝玩偶装的人,因为卓卓很喜欢艾尔莎和安娜,对雪宝也格外衷情,所以总是会为了看一眼雪宝而进超市里买零食。 虽说老婆每天都会叮嘱卓卓绝对不可以和陌生人走,但如果,对方是雪宝的话…… 彭鸣背脊发凉,但同时也心生希望,他对路杨说:“你来文化宫,我要回去那里,1楼超市门口见。” 路杨不明其意,不过还是立刻答应了下来。 彭鸣则是折返回去,他加快脚步,比起愤怒,他现在只想确认自己的疑虑:倘若他的想法是对的,那就代表对方很有可能早就监视起了他的生活,连他女儿的喜好都了如指掌,同时又从未被他察觉到过端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可是警察,谁敢监视警察的生活?!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彭鸣赶到文化宫的超市里时,他疯了一般地环顾四周,这个时间段的顾客很少,货架前店员也没有几个。 彭鸣一处处地找,他甚至喊起了女儿的名字。 店员觉得他表现怪异,便好心地上前来询问:“这位顾客,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彭鸣没找到穿玩偶装的人,急切地问店员道:“你们店里的玩偶呢?穿雪宝衣服的呢?” 店员反应过来,指着最后一趟货架后面的共用休息椅说道:“雪宝的工作人员在休息——” 话没说完,彭鸣就匆匆找了过去。 店员担心他的状态,喊了其他几个店员一起跟上了他。 彭鸣顺着货架一直往前走,隐约听见了小孩子的嬉笑声,他心跳加速,几个大步迈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雪宝怀里看画册的女儿。 女儿这会儿还没有注意到彭鸣,正非常认真的和雪宝读着画册内容,雪宝时而做出夸张的崇拜模样,硕大的脑袋贴在女儿背部,让人觉得生理不适。 “卓卓……”彭鸣恍惚地喊出女儿的名字。 听见他的声音,女儿抬起头,笑着喊了声:“爸爸!”紧接着就从雪宝的身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向了彭鸣。 彭鸣俯身抱住女儿的那一刻竟双腿发软地跪在了地上,他紧紧把女儿搂在怀里,心中巨石放下的瞬间惹得他眼眶发红,这种失而复得令他嘴唇发抖,脑子里不停地承诺道今后一定要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陪女儿,他要对女儿更好,要弥补从前的失职。 而穿着工作服的雪宝也在这时凑了过来,他挥舞着又短又粗的手臂,试图把画册还给卓卓。 彭鸣却在雪宝触碰到女儿的刹那心生敌意,抱起孩子质问他:“你为什么带走我女儿?你到底是什么人?” 雪宝茫然地摇着脑袋,彭鸣气不打一处来,他积压了许久的怒火,暂时将卓卓放在地上,叮嘱她不许走远,就在这里等着。 卓卓点头答应。 彭鸣转身就抓住雪宝的玩偶装,他恶狠狠地将雪宝往后推,直到推去柜子上无路可退,“你拐走女童,我可以起诉你的,我会让你进监狱,让你在里面尝尽苦头!” 店员们不安起来,生怕惹出是非,有人赶快跑去找店长,也有人喊着要报警。 第84章 羔羊(六) 而其中一个店员看到彭鸣羽绒服里的警服,小声嘀咕着:“他就是警察啊,但警察也不能打人啊!” 雪宝在这时摘掉了自己的玩偶装脑袋,本尊是个20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他无措地和彭鸣解释道:“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诱惑女童?我是看这小孩一个人在超市前面徘徊怪危险的,才把她带进我们店里等大人来接!” 其他店员附和道:“是啊,我们有监控可以作证!” 彭鸣不信这套,还想再骂,卓卓跑过来抱着他的腿喊道:“爸爸不要打雪宝!雪宝是好人,是我要和雪宝一起玩的!” 店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调监控出来就都知道了,用证据说话!” 路杨也在这时赶来,她找到彭鸣,赶忙上前来将他和雪宝分开,由于她穿着警服,店员们自然认定她和彭鸣是一起的,便催她去看监控。 “彭队,我先和他们去查看监控。”路杨虽然还不太明白状况,可她知道凡事都要有事实为证,临走之前还牵走了卓卓,生怕孩子再丢了。 彭鸣这会儿也渐渐消了气,他松开面前的工作人员,转手掏出手机打给老婆:“卓卓找到了,在文化宫1楼的超市里。” 9. 当天,彭鸣的老婆在见到女儿的那一刻几乎开心地昏厥过去,她抱着孩子放声大哭了许久,好长时间才冷静下来。 他们都以为孩子丢了,连最坏的结果也在脑子里闪现过,所以重新见到安然无恙、没有少斤缺两的女儿,老婆自然是喜极而泣。 彭鸣则是和路杨盯着监控上的画面反复观看,卓卓是在中午11:50的时候在1楼超市门前徘徊的,那会儿围棋室的教师带着学生们在8楼的员工餐厅里用餐完不久,会有20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 卓卓就是在那会儿跟着其他同学一起坐上了8楼电梯,再由老师带领到楼下放松。 期间老师被围棋室的负责人打了电话,要她上去一趟,临走之前,老师将回去8楼的另一枚卡扣交给了1楼的门卫,要他在15分钟后催促围棋班回去上课。 卓卓就和另外6个同学在楼下玩耍,直到有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监控里。 彭鸣立刻要店员按下暂停键。 “不能放大画面吗?”彭鸣皱着眉头,除了这双皮鞋,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身高和长相。 店员摇头道:“就算放大也只是放大截图,拍不到的地方显示不出来。” 对方一定早就观察好了监控的位置,分明是故意躲避监控拍摄到样貌的。 等再开始观看监控,彭鸣发现卓卓先是被那双黑皮鞋领到了一旁的盲区,约莫有10分钟之后才重新出现。而那个时候,门卫正拿着卡扣送学生们回去8楼,他并不知道少了卓卓,谁也没发现,同学们都急着回去围棋室上课。 卓卓独自一人站在超市门口有些无措,穿着雪宝玩偶装的工作人员看见了她,卓卓是因此才被领回了超市里。 这就是有关卓卓全部的监控内容,店员对彭鸣说:“情况就是这样的情况了,我们也没人撒谎,主要是不知道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就想着先在超市里等着,总会有家长来找。” 彭鸣的老婆在这时抱着卓卓走进了监控室,她很感谢店员对卓卓的照顾,店员则是有些无奈地对卓卓说:“小朋友,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们你是8楼学围棋的,我们打电话给你的老师就好了,你爸爸妈妈就不用急成这样啦。” 老婆以一种既宠溺又埋怨的语气数落了卓卓一句:“是啊,卓卓,你怎么不告诉人家你要回楼上学围棋的呢?” 卓卓扭捏道:“我想和雪宝玩儿。” 老婆也不忍心多说,抬头看向彭鸣,叹息道:“好在孩子已经找到了,我先带她回家,剩下的交给你处理吧。” 彭鸣应下,送她们母女出去超市后回来,先是感谢了店员帮忙调出监控,又对穿着雪宝玩偶装的工作人员道了歉。处理好了这些之后,他才和路杨一同离开。 “幸好是虚惊一场,彭队。”路杨也为此而松了一口气。 彭鸣不作声,他认为这并非是侥幸,而是给他的一次警告。 “你觉得丞童真的是自杀吗?” 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路杨整个人都错愕地愣住了。 彭鸣神色凝重,他若有所思地紧蹙眉头,走在路上的脚步也略显沉重。 “如果她真的是自杀,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害怕什么?谁害怕?”路杨一头雾水,“彭队,你怎么忽然就从卓卓的事情跳到丞童的案子上了?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吗?” 彭鸣绷紧了下颚,从他开始负责付衡的案子起,冥冥之中就有人在将他引向6年前的案件,当他认定这两桩案子有所重叠时,阻拦他触碰真相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以至于到最后要让他停职,甚至,不惜威胁到他女儿的生命安全。 他们在怕。 正因为怕,才用最原始的手段来回敬他。 目的是希望他也害怕,从而老老实实地放下这件事。 “我们一定是做对了什么。”彭鸣冷静之后,已经渐渐地看清了事情的脉络与走向,“想要找出害死付衡的凶手,就必须要了解丞童的全部案情,否则,付衡的案子很有可能会出现冤情。” 路杨问道:“彭队的意思是付衡有冤情,还是我们现在怀疑害死付衡的嫌疑人有冤情?” 彭鸣看向路杨,沉声道:“草草结案,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话虽如此,但彭鸣眼下正在被停职,路杨也被分去了其他小组,她不得不提醒道:“现在负责这案子的人已经换成3组了,彭队你也知道王队只媚上,他根本不在意真相,可能局里的意思就是要让他从谢诚嘴里审出漏洞然后定罪,所以这次才交给他做。” “谢诚不会认罪的。”彭鸣非常肯定。 “为什么?” “因为,杀人的根本不是他。”彭鸣说:“就算是羔羊,在面对一群威胁到自身生死的豺狼时也会奋力抵抗。” 路杨似乎察觉到了彭鸣的意图,她试探着问道:“彭队,你该不会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查案吧?” 彭鸣没有回应,他只是拍了拍路杨的肩膀,对她点头道:“路杨,谢谢你,你要保护好自己,等一切好起来的时候,我们再叙旧。” 第85章 投名状(一) 1. 下午1点整,也就是在彭鸣找到卓卓的3个小时前,林一罗收到了一张照片。 付大山的背影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照片里,而看他周遭的场地环境,像是在林一罗的老家中寨村。 这个老东西真够执着的,可算被他找到了地方。 林一罗咬牙切齿地抿紧了嘴唇,她在手机上按下消息并发送,很快就收到了两个字:放心。 她很清楚这两个字之于对方的含金量,这么多年来,只要他许诺了“放心”二字,事情必定就会办得滴水不漏。 林一罗稍微松了一口气,刚存下那张照片,房门就被敲响。 她缓缓地回过头去,问道:“什么事?” 宋烁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我刚刚不小心把u盘踢进付衡的书房门缝里了,你能帮我打开书房拿出来吗?” 林一罗不由地沉下了眼,心中暗嗤:还以为狐狸尾巴会夹得久一些,到底是憋不住多长时间,才这么几天就开始漏出骚味儿了。 雄性狐狸的骚气,远比雌性的体味儿浓重多了。他们都是靠这些小伎俩来完成求偶过程,连雄鸟的羽毛都要比雌鸟艳丽,所以林一罗早就提醒过她的,必须要小心美貌的雄性。 皮相是他们所拥有的通往上层领域的砝码,一个英俊迷人的年轻男子往往没有真心,这是他们用外表和恶魔进行的交换,目的是为了蛊惑那些迷失在森林里的温顺小鹿,拔下它们的皮,割下它们的角,再取它们的血肉,做他享用美食的温床,用毛皮为他抵御严寒,以尸骸垫高他脚底,送他平步青云。 可怜的妹妹。林一罗在这一瞬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她的脸孔,尤其是那双纯善的鹿眼,怎能不被奸恶的狐狸盯上呢? 好在天公开眼,兜兜转转,狐狸总会落在猎人的手上。 林一罗从床上爬下去,穿上拖鞋,打开床柜的抽屉,拿出了一把钥匙。 就像蓝胡子所拥有的,她这把也是泛着金光的铜匙。 林一罗举起钥匙看了看,透过钥匙的圆孔,仿佛猎人端起了步枪,盯紧了准星。 当宋烁还欲再敲的时候,房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他的拳头停落在半空。 林一罗出现在他面前,无奈地示意自己手里的钥匙,对他说:“我只帮你这一次,付衡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不能因为他死了就破坏他的规矩。” 宋烁眯起眼,他听到林一罗刻意加重了读音:“规矩,就是规矩。” 刹那间,宋烁心中燃起了无名怒火。 他感觉自己在被她高高在上的审视,尤其是她模仿付衡的口吻,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其实是一文不值的。 “怎么了?”林一罗察觉到他神色有变,关切地问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他当然不舒服,是心理上的。 但还是假情假意地笑了笑:“我没事,打开书房吧,我急着用u盘。” 林一罗点点头,转身看向对面的房间,书房与她的卧室只隔着一幅裸女的壁画。 “咔嚓”。 钥匙插进锁孔里,向左转动三下,书房的门开了。 林一罗抬脚走进去,只一步,就踩到了地板上的u盘。 她向后侧过身,示意宋烁捡起来:“是这个吧?” “是。”宋烁盯着u盘,却没有动作。 林一罗反问道:“不捡起来吗?你不是急用吗?” 宋烁迟疑了片刻,他垂下眼,只能选择在林一罗的面前卑躬屈膝,探手将u盘捡起。 林一罗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她轻声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可被再随便掉了,付衡可不太喜欢有人进他的书房,就算是我也不例外,所以,下次不能再靠近这里,我们都要遵守他的规矩。” 宋烁握紧手中的u盘,他完美的笑容显露出近乎残酷的冷漠,“我明白,就算他死了,也没人能破坏他的规矩。” “就因为你明白事理,他才选你做身边人的,不是吗?” 宋烁神色一凛,笑容也褪去三分,他猛地低下头,什么都不再说,转身便要离开。 林一罗却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胡义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宋硕猛地僵住身形。 “你昨天洗澡时,我看到你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来电人就是这个名字。”林一罗转过身,盯着宋烁的背影继续道:“但我曾经听付衡说起过,这个人是他学生时代时曾带他险些误入歧途的坏种,他对这个人一直恨之入骨,可为什么你会和他有联络呢?” 宋烁平静地回答:“他是我和付衡的室友。” “但他是个恶人。”林一罗走近宋烁,慢条斯理道:“付衡说过,他在研三那年因为涉嫌强奸而被学校除名,研究生文凭也没有拿到,你怎么还会理这样的人呢?” 宋烁的眼神在此刻显得有些复杂,他沉默许久,再次开口时巧妙地回应了她的疑问:“同学之间的情份还是有的,付衡对他也不错,不过,也都是表面情义,人终究不是草木,总会恋旧。” “真有趣。”林一罗笑道:“他口中是坏种,你口中,却成了恋旧。” “我先回去客房查找u盘里的资料了。”宋烁最后说完这句,便快步钻进了客房。 徒留林一罗站在原地,她脸色骤然沉落,没有一丝怜悯。 2. 下午2点整,是发生在彭鸣找到卓卓之前的2个小时内的事情。 付大山正带着他的人挨家挨户的敲门,每当有村人开门,他就会把手里的照片拿给对方看。 已经问了无数次的“认不认识这个女人”,回答他的都是乡音极重的“步银得”。 “妈的,这地方怎么这么多外地人,也不是北方口音啊,哪个沟沟里跑来的外地户,还在北方地盘儿上扎根儿了,这么多年都改不掉口音,难怪窝在这破烂地方受穷。”付大山对这个村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嫌弃,他盘算着要买了这块地皮,把这些人都给清理走。 第86章 投名状(二) 一群底层的烂虫,穷得让人发呕。 等敲开第7户的门,是条羊肠巷子胡同里的人家,大门刷得蓝漆,看上去要比之前的那几家富裕不少。 开门的是个老大娘,年过六旬,但身子骨看着还挺硬实,说的也是普通话,她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人,充满防备地问道:“干啥的?” 付大山在门外抽着烟,贾子举起手里的照片问道:“来打听个人,见过这上面的这位吗?” 大娘眯眼看了看,“看不清。” 贾子都快将照片贴到她脸上了,大娘不愿意地推开他的手,“不是近不近的事儿,我老花眼。” 付大山在这时踹了贾子一脚,贾子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打点费,并示意大娘。 大娘瞥一眼信封,转头喊了声自家老头子:“给我把老花镜拿来!” 老伴儿慢吞吞地递来了个花镜盒子,大娘打开戴上花镜,重新看向贾子手中的照片,犹豫地皱起眉头。 “姑娘长得挺俊呢,看着面熟。” 贾子追问道:“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吗?” 大娘把照片递给身边的老伴求助:“咱们村子里有这样的姑娘没?我就觉得在哪见过,但她是谁家姑娘呢?” 老伴蛐蛐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照片,挠头道:“肯定不是咱们胡同里的,会不会是对街石油家属楼那边的啊?长得挺像老李家的那个大姑娘。” 贾子得到线索便收回了照片,转而将打点费用交给了两位,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后,便和付大山一同离开了。 问了半个小时,总算是有了些眉目,付大山为此颇为得意,他一边走在前头一边轻蔑地说道:“像是这种生存条件的人,给他们仨瓜俩枣就能为咱们所用,无非都是些见到蝇头小利就眼开的底层爬虫。” 贾子连声称是,他倒也不是恭维付大山,而是他真的认可付大山的处世哲学。 尤其在原始的底层社会里,最管用的除了力量,就是钱,混得不好的人根本听不懂大道理,也不信来日方长,他们只在乎即刻就能得到的回报。 而付大山打量着周遭景色,废弃的厂房连成片,乱石埋在灰色的雪堆里,没有人来清理街道,三轮车随意停放,臭水沟冻结成冰,他心中的怨恨越发深重,暗道着:付衡竟然会娶一个这种鬼地方出身的女人,亏我让他读名牌大学还托了人脉保他读研,他可真是自轻自贱! 正想着,贾子的声音将付大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老板,前面就是了,我看有个指示牌,上面写着石油家属楼。” 付大山点点头,顺着小路往坡上走,的确有一栋白色的小楼,两个单元,也就不到30户人家。 楼下还有个家属院,但经过了动迁改造,放眼望去只有3户人家住着。 付大山手里掐着剩下的半支烟,示意贾子先从院子里开始。 院门是敞开的,贾子率先走进去。 脚步声引起了院里大黄狗的警觉,它呜咽一声站起身,狂吠着就要朝贾子冲来。 贾子并不惧怕,大黄狗是被铁链拴着的,他瞥了一眼那粗重的链子,继而站在院内高声问道:“有没有人在家?” 不出片刻,屋子里便走出了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子,她双袖挽起,端着一盆热水正要泼在地上,抬头见到贾子和门外站着的付大山,她不以为意地说了句:“他不在家,去肉厂里找他吧。” 中年女子大概是把他们认错成了旁人,贾子则是立刻询问道:“是这样的,我们在找一户姓李的人家,这附近有吗?” 中年女子泼完了水,嫌弃黄狗叫得吵人,凶狠地训斥几句后才回应贾子:“我家就姓李,咋了?” “您家有个女儿?” “对啊,你咋知道的?” 付大山听见这话后,也走进了院子里,贾子便拿出照片给中年女子看:“这是您女儿?” 中年女子端着水盆走上来看了看照片,摇头道:“不是。” “您确定?” “我又不傻,我自己的女儿我能认不出来吗?”中年女子失笑道:“我姑娘比照片上的岁数大,都嫁人生孩子了,这姑娘岁数还小呢,根本不是一个人。” “那您认识照片上的人吗?或者,您在这村里见没见过有这个人?” “我们这年纪的看年轻姑娘都长一个样,问我也没啥用,你找我儿子去问吧,他认识的人多。”中年女子热情地指引道:“出了这院子一直往北面走,后山山脚下有个绞肉厂,去那找我儿子。” 付大山和贾子就像被踢皮球一样地踢来踢去,在得知中年女子的儿子叫李铁后,他们就朝绞肉厂方向去了。 3. 没有了警官证,彭鸣的行动受到了很多限制。 在找回卓卓的那一刻,他明确地意识到自己不能任人威胁家人的生命安全,而老婆还蒙在鼓里,她并不知道他如今的处境,彭鸣更是不敢和她多说一个字,免得她会胡思乱想。 下午回到家里后,老婆已经把卓卓哄睡了,听见他回来的声音,她走出卓卓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怕吵醒女儿,她讲话的声音很轻:“我和我爸我妈说了,晚上不出去吃,让他们来咱们家里吧,也能帮咱们做饭。”她叹口气,“主要是今天折腾到现在,我也没事先预约个饭馆,主要也是没心情出去吃。” 彭鸣说:“都听你的,要吃什么我出去买菜。” “不用了,他们会买完带过来的,一会儿就能来了,你在家陪我一起等他们就行。” 彭鸣点点头,脱下外套想去挂起来,老婆抢先他一步拿走挂去了阳台上,嘴里说着有些脏了,哪天要给他洗一下。 其实彭鸣有很多次想要和老婆坦露实情,尤其是她对他越好,他就越愧疚,但他还是忍住了。 门铃在这时被按响,岳父岳母提着肉菜来了家里,一见彭鸣,他们格外开心,总觉得好久没这样团聚了,他们说着彭鸣瘦了、工作太忙,今天一定要好好给他补充营养。 第87章 投名状(三) “卓卓呢?”岳母问道。 “卓卓刚学完围棋有些累,在房间里睡觉。”老婆并不打算说起白天的事情,她满面笑容,看不出丝毫破绽,打开父母带来的袋子道:“这么多好菜啊,还有黄花鱼,今晚是打算给我们露一手了吧?” 二老对自己的厨艺极有信心,去卫生间里洗好了手就直奔厨房,说黄花鱼是给彭鸣准备的,他爱吃清蒸的,排骨在家里都已经炖好了,糖醋给他们的女儿和卓卓吃。 老婆也进去厨房帮忙,彭鸣负责扒蒜、择菜,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平凡普通的生活了,他竟怕是南柯一梦,醒来又要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虚实边缘。 老婆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中途走出厨房来到他身边,似劝慰般地轻声说了句:“难得在家休息,就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了,你的价值又不是被工作来衡量的,我和卓卓都很需要你。” 彭鸣愣了愣,有些错愕地看向她。 老婆只对他笑笑,转身回去了烟火袅袅的厨房。 彭鸣低下头,看着菜盆里绿油油的豆角,他重新拿起了一根,折成两段,心想着这样才好下锅。 4. 人生是柳暗花明。 彭鸣那边在热火朝天地享受着世俗的温馨,付大山在这边奔走于萧条的村落里。 路边小卖部的门口聚集着4、5个裹着棉袄的七旬老头,个个头戴针织毛线帽,其中一人的手里还捧着老式收音机,传出的评书声音震耳欲聋: “唐三藏一行四人来到那充满煞气之地,只见客栈隐匿在幽绿花藤下,其色泽诡秘,颇有蹊跷,孙大圣眼见前方来了个打扮古怪的书生,背着书筐,衣衫褴褛,迎面便来哭诉前头有妖,长老们莫要再行,免得被吃得血肉不剩……” 贾子听得有些背脊发凉,尤其是那几个老头的眼神呆滞,直勾勾地盯着他和付大山,叫人瘆得慌。 付大山还偏偏要把话给说到明面儿上来:“还真别说,评书里讲得挺像咱俩现在的情况,朝着人烟稀少的荒野山村尽头走着,还是去什么绞肉厂,听着就不怎么对劲儿。” 贾子讪笑道:“巧合,都是巧合。” “你身上戴点儿红的东西没有?”付大山掀开自己的西装外套,露出腰上系着的红带子,“辟邪辟煞用的,来这样的地方得事先做准备。” 贾子掏出钥匙串上系着的桃木剑,“我一直都戴着这个在身上,我妈给我求的。” 付大山认可地点点头,还说这桃木剑质地不错,下次记得给他也求一个。 二人正说话间,一声刺耳的哀鸣从前方传来。 付大山循声望去,发现已经到了那中年女子口中说的绞肉厂。 工厂里的机器运转声嗡鸣,烫掉毛的肉鸡在扔进绞肉机之前难免会挣扎着惨叫。 其实也就是很普通的厂房,红屋顶,白门面,两侧架着一些铁笼,里面圈的肉食鸡和出栏的猪。 除了味道冲鼻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付大山示意贾子去里头找个管事的人出来问问看,他怕味儿熏脏了自己衣服,就在外头等着。 贾子顺着厂房上的挂牌指示一路找到了写有“厂长办公室”的房间,敲了敲门,没人应声,他直接转动门把手推门。 竟推开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他走进去找了一圈,又问了几声,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但中间有隔门,他再次敲了敲,接着直接推门而入,还是没找到人。 只好继续朝前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这厂房的每个房间都是互通的,但也不是水泥砌成的,更像是临时搭建的防风棚。 贾子很快就来到了堆满绞肉机的工厂加工地带,二十几台机器正疯狂运转着,巨大的噪音淹没了一切声息,贾子穿梭在其中,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直到有人从身后碰了碰他的肩膀,吓得他猛地转回了身。 付大山这会儿正在工厂前踩灭烟头上的火星,他觉得贾子进去里头的时间有点长,几次回头去查看情况也没见贾子的身影。 他有点不耐烦,也顾不得这里味道大,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厂房里。 5. 门铃声响了第三声,林一罗打开了房门。 李美辰立刻顺着门缝挤了进来。 她摘掉口罩时煽动了几下鼻子,小声嘀咕了句:“你家里有股味儿。” 林一罗反手关上门,重新坐回到餐桌旁,也邀请李美辰坐到对面,对她说:“他刚刚出去了,你不用担心。” “他去哪里了?”李美辰有些错愕地皱起眉头:“你就让他那么乱跑,能行吗?” “就算我不让,他就不会偷偷跑了吗?”林一罗端起面前的水壶为李美辰倒了杯热水,“不可能彻底限制对方的行动,只能尽可能的掌握。” “但像他那样的人实在狡猾。”李美辰的表情有些凝重,她抬眼看向林一罗:“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林一罗的手指顺着自己的杯沿轻轻滑动,水光映在她脸颊上,浮起一层淡薄的光晕,她平静地回答道:“我还没有了解另外两个人目前的行踪。” “你可以再用同样的方式将他们引出来。”李美辰说,“鲨鱼只有嗅到血腥气才会露出水面。” “总要试试他现在的忠诚度才行。”林一罗抬起眼,“只要这一次的试验成功,我才会开始将手里的线放长。” 李美辰不知道她的打算,因为林一罗并不会什么都坦白,而李美辰也只是协助,知道得太多反而对自己不利。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道:“你交给他任务了?” “不算是任务。”林一罗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白开水,“只是想确信他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更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早被付大山收买了。” 李美辰不再多问,而是把林一罗找她带来的东西从背包里拿出,搁置在了桌子上:“这是你要的。” 第88章 投名状(四) 林一罗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笑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搞到手。” “用你告诉我的方式去做还算顺利,但估计只能用这一次。”李美辰让她清点一下数额,“你点点看,至少够应付这次了吧?” 林一罗快速地点了一遍钞票,回应了一句:“足够。” 李美辰打量着她娴熟的点钞动作,有些好奇地问了句:“你在嫁给付衡之前是做什么的?” “你觉得呢?” “擅长点钞的人都和银行有关联。” “那你就当我曾在银行工作过吧。”林一罗的语气漫不经心,她看了眼手机时间,看向李美辰的眼神里充满了提醒的意味。 李美辰很懂事理,她立即站起身,临走之前留下句:“你近期要是有事联络我的话,可以偶尔来我的茶室,那两个警察这几天并没有出现过,他们似乎对我放松了警惕。” 林一罗微微蹙起眉头,她好像是在这一刻才发现彭鸣的确有长达3天没有联络过自己。 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林一罗陷入沉思,以至于李美辰离开了都没有察觉。 想来这段时间里的确发生了不少意外,先是陈钰被派去外地培训,再来是彭鸣突然陷入沉寂,这明显不是纯粹的巧合。 林一罗握紧手机,没有任何未读消息。 而眼下,也许,死一般的寂静才是最好的回应。 6. 北方的深冬一过4点就会被黑暗吞噬。 仿佛刚刚还是明亮的白昼,只一眨眼,夜幕随凛冬同至。 绞肉工厂里的机器虽在有序地运转,可头顶却没有灯光亮起。 付大山只能举着手机的电筒来照明,他喊了很多遍“贾子、贾子”,但声音都被机器的嗡鸣淹没,没人听得见他的呼喊。 他想着要穿过这一片运行着机器的工厂,还没等走到一半,脚下被硬物绊倒,他踉跄了一下,手机掉落,“只砰”的一声,电筒的光也灭了,周身陷入一片黑暗。 付大山骂骂咧咧地弯下身去摸手机,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他赶紧直起身,心想着自己身上还有打火机,不管怎样,得先有个光。 结果抖落了口袋里的所有东西,烟盒、钥匙和口香糖之外,偏偏找不到打火机。 付大山气得跺了几脚,尤其是身边的机器正在疯狂地绞肉,他根本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被绞了进去。 然而,就是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耳边有什么东西扫过,像是衣料,又像是头发,他吓得绷紧了后背,衬衫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妈的。付大山在心里咒骂道:什么烂地方,装神弄鬼的! 可凭他的性格,不管是是,都不可能容忍对方骑到自己的脑袋上! “谁在那?”付大山高声喝道,“出来!” 没有人回应。 除了嗡嗡作响的机器,就只剩一望无际的黑暗。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忽然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在他脸上,吓得抬手去挡,竟是一个巴掌呼到自己脸颊。他要气炸了,挽起袖子做出迎接的姿势,等那东西再出现时,他一定要死死地抓住。 可惜他没等到那机会,因为脖颈处忽然一阵剧痛,像是绳索收紧! 付大山条件反射地去抓向那绳索,可脚下被使了绊子,他整个人摔倒在地,只能任由对方利用绳索把他在地上拖行! 对方的动作很快,力气很大,付大山来不及挣扎,他死抓着绳索却使不出力气,双脚不停地在踢踹着,仿佛在试图勾拽住什么障碍物来解救自己。 可惜的是光滑的地砖上根本没有任何能承载他体重的物品,他甚至能感到对方是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几次都拉扯着他的身体撞在坚硬冰冷的机器上。 他的背部、胯部都被这种力道撞得剧痛不已,等到额头刮在尖锐的铁板上,血腥味儿立刻涌了出来,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没命,但抓着绳索的双手就是死死不肯松开。 就在他觉得自己近乎奄奄一息地要失去意识时,对方用力地将他扔到了一台机器旁,脖子上的绳索才刚刚松了一瞬,他就感到双脚和双手被另外的绳索紧紧地捆绑了起来。 付大山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太黑了,而且他察觉到对方戴着胶皮手套,仿佛真的打算在这里做掉他似的,令他既错愕又困顿地问了句:“我和你无冤无仇的,杀人要坐牢,你……你这是图啥?”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付大山还要开口再问,迎来的却是一记重拳。 紧接着是第二记,第三记,数不清的拳点如暴雨般落在他的眼睛、鼻子和太阳穴上,血水逐渐流进了付大山的嘴巴里,他在心里计算着拳头打下来的时间,终于等到下一拳的时候,他猛地张开嘴,恶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手。 即便隔着胶皮手套,也足以在那只手背上留下切入皮肉的牙印。 对方一脚踹开他,发出“嘶”地一声。 付大山记住了这个声音,他企图利用这个机会爬起身,哪知对方已经提起角落的铁棍,一把抓住他的左腿,用力地敲了下去。 付大山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吼叫。 就在附近的贾子猛地转过身来,他听见了付大山的喊叫声,顺着声音来源处寻找着,一边喊着“老板”一边推开了几扇门,奈何眼前漆黑一片,他不得不摸索着墙壁寻找灯的开关。 总算找到一个凸起,他按下之后,工厂里瞬间灯火通明。 贾子适应光线后张望起四周,猛地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付大山,他的大腿、腰部的衣服都已经破碎严重,连同手臂也皮开肉绽,满地的血泊映着他那张几乎血糊糊的脸孔,令贾子惊恐地跑过去查看人是不是还活着。 还好,有鼻息。 贾子赶忙将付大山搀扶着扛起,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而那双眼睛也没有察觉的是,在工厂的窗外,一双举着手机的手将这一切都录得清清楚楚。 第89章 投名状(五) 7. 凌晨1点40左右,林一罗因听到开门声而睁开了眼睛。 她的睡眠很浅,从床上直起身形后坐了一会儿,可以听见自己的房间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林一罗翻身下床,轻轻地握住门把,将房门敞开一条缝隙,借由客厅里的月光,她在昏暗之中看见宋烁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坐在餐桌旁。 他刚刚从外面回来,天寒地冻的深夜,他却满头大汗。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发,令他整个人显得很狼狈颓败。 他双手支撑着太阳穴,像是在平复心绪,以至于太过沉浸在自己的境遇中,连林一罗走到面前时也没有立刻发现。 “你才回来?”像是担心吓到他,林一罗的问话声很轻。 可还是让宋烁全身一震,他错愕地抬头看向她,恍惚了许久才回应道:“啊……对。” “找到我拜托你去见的人了吗?” 宋烁犹豫地皱了皱眉,他摇头道:“没有。” 林一罗叹口气,“是吗,看来不巧,他最近可能没在村子里。” 宋烁紧抿着嘴唇,他不打算说出实话。 林一罗能够看出他的坚决,竟是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没关系,等下次我听到他会回来的消息,你可以再去一次,他算是我和付衡曾经共同的朋友,在他那里存了我们的一些钱,我本以为你这次去是可以拿到的。”林一罗安慰宋烁:“下次也可以,反正他老家就在那个村子里。” “你不是说那个村子很小吗?”宋烁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小?”林一罗想了想,“我很久没去过那里了,之前都是和付衡一起去,现在变成什么样我还真的不太清楚,怎么了?” “不,没什么。”宋烁的嘴巴咬得很死,他绝不打算说出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林一罗等了足足有3分钟,二人之间的气氛沉寂的诡异,直到林一罗率先问出:“你该不会是在那里遇见了什么人?” 宋烁一愣,愕然地抬起头。 “看你的状态好像不太对。”林一罗探出手去,关切地握住了他搁置在桌案上的手腕:“出什么事了?你可以和我说说的。” 宋烁欲言又止,但几次哽咽后,他还是坚定道:“没事,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说罢,他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低着头朝客房走去了。 林一罗望着他走进黑暗里,如同一条已经被拔掉了毒牙的蛇。 瘫软、无力、没有了斗志。 而他的守口如瓶成了最完美的投名状。 林一罗知道自己赌赢了,他没有质问,没有猜疑,而是一言不发地选择站在了她这边。 即便林一罗很清楚他一定会录下视频,像宋烁这样的人,狡猾谨慎,绝对会为自己留下完美的后路。 可那与林一罗无关,她需要的就是他的沉默,毕竟他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会在那个村子里看见那一切。 因为,是林一罗要他去村中的,特定的时间,遇见特定的人,他当然知道绝非巧合。 这是一次试探,他主动进入了她的棋局。 8. 凌晨3点钟,彭鸣隐约听见有人敲门。 他艰难地撑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卧室紧关的房门,本想翻身再睡,但敲门声没有停下的意思,“笃笃”、“笃笃”,是一种必须要引他出现的执着。 彭鸣长叹一声,心想着会不会是哪个酒鬼喝醉了敲错了门。 但睡在身旁的老婆好像根本没听到声响,甚至没有丝毫醒来的意思。 彭鸣不想敲门声吵到家人,就翻开被子走下床去,他决定去看看门外是谁。 “笃笃”,“笃笃”。 彭鸣越发靠近玄关,那声音越发清晰。 他加快了脚步,睡意也逐渐消散,先是点开电子可视器去看门外的身影,奈何灯光昏暗,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彭鸣只好问了声:“谁?” 没人回应。但可以听见“叮”一声响,是电梯打开的声音。 彭鸣意识到对方是因为他的出现才立刻离开的,他感到困惑地打开门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他迅速看向电梯的升降数字,已经显示到了4楼,对方果然跑得及时。 恶作剧? 彭鸣虽然生气,但想着总归没有大事,就打算关门回去房间,结果房门却被门口的一个硬物卡住。 他低头一看,发现有个黑色的箱子放在门口。 彭鸣皱起眉头,他伫立了很久才俯身去打开那个箱子。 箱子里面有一缕长发,被放置在透明的密封袋里。 彭鸣翻看着箱子里的东西,除了这个,还有一些照片,都是人体的某个部位,肩膀、腰部、大腿……每一个部位上都是血淋淋的伤痕。 再然后,是一幅相框。 其中的照片是两个年轻姑娘的笑脸,她们坐在餐桌前和生日蛋糕合影,照片的左下角还写着“丞童为张月庆生,2017年11月9日”。 彭鸣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心。 这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非常好,全然不像刘友刚所说的“丞童和同学们处不好关系”。 而张月拒绝见面的言辞躲闪也足以证明她藏着不敢说出口的真相。 彭鸣将相框放回箱子里,他迟疑着要不要将这些东西搬回家中。 他实在不能再经历一次失去卓卓的恐慌,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家人陷入危险境地。 可箱子里装着的是靠近真相的线索,他若在这时放弃,今后的人生是不是要不断地低头、妥协? 挣扎了片刻后,彭鸣还是决定捧起箱子回去家中,反手关上了房门。 9. 被毒蛇咬过一口后,聪明的人会收敛锋芒,并尽可能地绕开危险的灌木丛,且行走的要格外小心。 比起自身的安全,彭鸣更在意的是家人。他不停地叮嘱自己要提高警惕,要比之前谨慎一百倍、一千倍,更不能随意相信任何人。 所以,他决定只依靠自己的力量来靠近真相。 待到天色蒙亮,6点30左右,彭鸣睁开了眼睛,他几乎一夜无眠,老婆在1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起床去厨房里忙碌,他实在是疲乏,一直挣扎到这个时间才爬起身。 第90章 投名状(六) 出了卧室,他先去卓卓的房间里看了一眼。 女儿还没醒,彭鸣轻手轻脚地关上她房门,转身时看到老婆已经把早餐摆在餐桌上,催促他道:“你快去洗漱,然后吃饭,上班不要迟到了。” 彭鸣乖乖照做,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面容,拿起电动刮胡刀,他想把自己收拾得精神点儿。 等做完一起回到餐桌旁,老婆抬头瞥他一眼,夸了句:“你今天心情不错吧,人也干净清爽了不少。” 彭鸣有些错愕地看向她,“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你前几天有些萎靡不振,我猜是你工作上出了些麻烦,也不好多问,但看你现在已经调整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她一边说,一边把煎得刚刚好的荷包蛋夹到了彭鸣的盘子里。 彭鸣没说话,低下头默默吃饭。 整顿早餐很安静,老婆率先吃好,她要去叫卓卓起床,彭鸣在她起身时喊住她,和她交代了句:“我今天晚上可能不回来了,你们两个吃吧,不要等我。” 老婆回头看他一眼,点点头:“又要加班了吧?知道了,你忙吧,家里有我,不用你操心。” 彭鸣露出感激的笑容。 8点钟准时出门的彭鸣还是穿着警服,外头罩着件轻便的夹克,今天温度有回升,他拿走了家里的车钥匙,和老婆说他今天用车。 想要去顺安找人也不是一件难事,彭鸣早在停职的那天起就私下里调查张月的住址。 那会儿他还可以使用单位的内网,在离开警局之前他已经留了后路,只想着某一天要独自去找张月问个清楚。 要不是险些弄丢了卓卓,彭鸣怕是不会醒悟的这么快。 他早该这么做的,拖拖拉拉只会让蜉蝣盯上,他必须速战速决。 走便道到达顺安需要1个小时零40分钟,约莫10点钟,彭鸣的车子驶进了顺安市区。 通过张月的电话号码可以联系到她所在的社区,彭鸣也是用内网查到了她的大概住址,在城南一带。 原本还不确定能不能找得到人,但昨晚上得到的照片很关键,他知道了张月的长相,只需要拿着照片一路打听就可以了。 这是非常原始的排查方式,如今的彭鸣只能用这个办法。 好在遇见的都是些热心肠的人,他们看了彭鸣手中的照片,知情的都会为彭鸣指路。 就是有一些邻居不太确定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张月,举棋不定地说道:“这上头的还是个小姑娘哩,也不知道你说的张月和我们认识的那个是不是一个,反正你先去前面那个小区里看看,张月家好像就是住那里。” 来到小区后,彭鸣又给面馆老板看了照片,老板倒是一眼就认定道:“是张月,她结婚时我还参加了,那会儿她就长这个样子,现在人是胖了些,但眉眼都一样,你到旁边的那个果蔬超市里等一会儿,她每天中午下班都会去买菜,你就能见到她了。” 彭鸣道了谢,走到隔壁的“禾源果蔬超市”里。 这个时间的顾客不多,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好11点。 彭鸣闲逛了一会儿,他其实并不确定能否等到张月,但到了这一刻,他竟毫不急迫,这种奇异的耐心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而门外在这时传来熟络的闲聊声,几个店员和老熟客打着招呼,嘴里说着“孩子今天不是你自己哄了啊”。 “今天送去她奶奶家了,我能解脱一天了。” “张月真有福气,婆婆抢着带娃,都把你给闲胖了。” 听见“张月”的名字,彭鸣迅速转头去看。 10. 第一眼时,彭鸣根本没认出挑选西红柿的人就是张月。 和照片上截然不同,她不再是垂落的长头发,而是便于活动的齐耳短发,看上去有些年龄感,人也微胖,不过双颊红润,气色倒是很好,混迹在一群妇女店员中也看不出相差的年岁,只觉得她是个普通的市井妇人。 如果和丞童是同学,也不过是26岁的年纪,倒显得过于成熟了。 但仔细看的话,眉眼还是清秀的,个头也不可能缩水,白白净净、人又高,单从外表上来看,也说不清是哪里有变化。也许是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和羞怯,变成了欧洲油画里穿梭在麦田中的淳朴农妇。 “张月?”彭鸣走到她面前,低声问道。 张月抬头看向彭鸣,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我是,你是哪位?” 彭鸣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忽然感到了释然,向张月伸出手,“我是彭鸣。” 张月有一瞬的呆滞,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恍惚地握了握彭鸣的手,整个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毕竟,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外地的警察竟然真的会追到她如今的住处来。 “有时间吗?”彭鸣示意超市对面的一家“锅包肉”饭馆,“我请你吃午饭,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张月踌躇地抿紧了嘴唇,周围有店员向她这里投来诧异的眼神,她心神不宁地对彭鸣说:“就去对面吧,我时间不多,你有话要快说。” “好。” 二人一同走出果蔬超市时,店员喊张月道:“你不买菜了啊?进来一圈啥都没带走呢,晚上不得给你老公做饭吃吗?” 张月回过头,讪讪一句:“一会儿再来买,这遇见了个熟人,先招待他一下。” 像张月这样嫁到北方的外地姑娘也不少,她老家是南方的,家里孩子多,她是老大,又是女儿,从小并不受重视。 但如今的生活却是令她十分满意的,独生子的丈夫,有退休金的公婆,去年又生下了孩子,她已经完成了普通人一生该达成的世俗指标。 所以,她很怕自己这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会被破坏,以至于在面对彭鸣时,她有些气恼地质问道:“不是说过不能见你的吗?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彭鸣看出她的窘迫与局促,仿佛他的出现会为她带来巨大的麻烦。 “我只是想来和你确定,你当初答应我们见面却又反悔的原因——”彭鸣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张月,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 第91章 玻璃珠子(一) 1. 陌生的地方总是有利于开始新的人生。 过去的好坏无人知晓,一切都将从新起算,除了名字不变,再没人能知道她曾经经历了什么。 而这些都是张月得来不易的,她不允许无关紧要的人来破坏她的宁静。 “我没反悔。”张月缓缓地抬起头,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并以一种淡然的神色来回应彭鸣的视线,“是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情,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 彭鸣料到她会这样,便拿出手机,把上次和她的通话记录放了出来。 录音里录下了张月答应见面的事实,但这对张月没用,她根本不在意。 “这能说明什么呢?”她不以为然地反问,“警察先生现在是想强迫我吗?” “不,你误会了。我没有任何强迫你的打算。”彭鸣试图说服张月:“实不相瞒,我已经见过了你们当年的导员,还有丞童的父亲,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了一些。” 张月警惕地蹙眉道:“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彭鸣敏锐地察觉到张月很在意自己从那两个人的口中获得的信息,而这也成了彭鸣能够拿捏张月的鱼饵。 “他们说了很多。”彭鸣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你和丞童的事,还有,付衡。” 在提起“付衡”这两个字的瞬间,张月的脸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果然,问题的核心和付衡有关。 彭鸣本来也是碰运气的,没想到真的被他歪打正着。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记得付衡的。”彭鸣说。 张月的眼神开始闪躲起来,但她还在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平静与自然。 好在服务员在这时把点的餐送了过来,特色招牌锅包肉一盘,配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还垫了个凉拌拍黄瓜做免费赠送的小菜。 彭鸣与张月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服务员离开后,彭鸣才再次开口:“关于付衡被害死亡这件事,你多少也已经耳闻了吧?” 张月并不感兴趣,她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和大学时期的同学没什么联系,什么都没听说。” “但付衡遇害的案子,是由我来负责调查——”彭鸣盯着张月的面部表情变化,一字一顿地说道:“与他相关的人都要完成笔录,张月女士,你是有义务来接受调查的,还请你要配合。” “我怎么可能会是和他相关的人?”张月立即撇清关系,“你说我和我丞童是室友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和付衡——”她甚至都不愿意提起这两个字,表情一度变得扭曲,“我和他根本就没有交集,我还是那句话,他的事情我不知道。” “既然他的事情你不想说,有关丞童的事情你总不能用‘不知道’来搪塞了。”彭鸣的语气沉下来,他花费近乎两个小时的单次车程来到顺安,可不打算空手而归,“咱们直截了当一点,丞童遭遇的强奸未遂案件你了解多少?” 张月还是摇头:“我不知道具体内容,丞童没有和我们说过。” “你不想说的原因是什么?” “我没有不想说,我是真的不知道。” “企图强奸她的人是付衡吗?” “我不知道。” “涉嫌整个案件的人只有付衡?” “我不知道!”张月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发现周围有客人看向自己,她又慌张地低下头去,痛苦地恳求起彭鸣:“彭警官,算我求你了,不要再问我这些了,我只想过普通的生活,也许你觉得我很不是人,竟然总是想着逃避,可我不想变成丞童,我想活着,你放过我吧!”说完这些,张月迅速站起身。 彭鸣也跟着站起来,但她不给他阻拦的机会,飞快地跑去收银台结了账,然后就逃似的跑了出去。 彭鸣落寞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张月的背影了,他才重新坐下来。 锅包肉的味道闻着很香,不吃可惜了。 彭鸣掰开一次性筷子,配着米饭吃起肉。 服务员在这时走过来为彭鸣的水杯里添茶,搭话似的问了句:“你是张月的朋友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 2. 彭鸣抬头看向服务员,是个面相憨厚的小伙子,20郎当岁。 “哦,我是路过这里来看看她,老家不在这。”彭鸣答道。 “你可是警察呢。”小伙子的视线停留在彭鸣羽绒服里的警衣上,颇有些高看的意味,“我第一次知道张月还认识你这样的人,她平时就在家带孩子做做饭,吃她男人的喝她男人的,谁能想到她还能有警察朋友。” 彭鸣温和地笑了一下,“你和她很熟啊?” “熟啊,太熟了。”小伙子撇撇嘴,“她老公之前就是我们这的厨子,后来跳槽去别的饭店了,嫌我们家给的少。她和她老公处对象那会儿总来我们店里,但她八成对我没印象,她眼睛是往上看的,只顾着和我们老板攀谈。” 彭鸣示意他坐下来,“要是不忙的话,方便聊聊吗?” 小伙子自来熟地坐到彭鸣对面,“你想聊什么?” 彭鸣说道:“我想知道张月现在的家人的名字、工作地点。”又怕对方生疑,他巧妙地圆全道:“张月这个人就是要面子,怕我带着礼物去登门探望她家里人,她不愿意占人便宜,所以都不肯告诉我这些。” 小伙子丝毫没怀疑彭鸣的话,他很随意地说道:“张月老公现在就在两条街开外的天香府炒北方菜,他爸妈都退休了,但在对面小区里开了个小卖部,就是那个小区——”他指了指门外的“北翠华府”四个字。 彭鸣回头看了看,笑道:“张月现在的生活条件不错啊。” “你也这么认为哈?都说她是野鸡变凤凰,飞上枝头了,不然就凭她家那种条件,咋可能找到独生子,人家还真就挑独生子嫁呢,眼光刁得很。” 第92章 玻璃珠子(二) 彭鸣总算是听出这股子酸味儿,故意戳破道:“你追求过张月,失败了?” 小伙子被拆穿了心里的秘密,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怎么高兴道:“我、我可不稀罕她,没结婚之前是长得还可以,但生了孩子之后胖得和俄罗斯大妈似的,而且她弟弟妹妹太多了,找了她可等于养活了一家子人,我妈说,她老公触了大霉头才会娶她。” 彭鸣笑笑,他吃光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起身时同小伙子了道了声谢。 小伙子有点懵,“谢我干啥?” “当然是谢谢你给了我张月现在的信息。”彭鸣说:“老朋友相见,一定要登门拜访才能好好叙旧。” 其实彭鸣觉得自己的这种做法有些卑鄙,利用心理战术来让张月动摇。 他按照小伙子的指引来到了北翠华府,很快就找到了张月公婆的小卖部。 公婆一看就是质朴的人,听彭鸣说和张月是朋友,很热情地在小店里招待起了他,还打电话给张月要她下楼来。 等张月一头雾水地出现在小卖部时,她见到彭鸣的表情可不算好看。 “小月,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起过有这样了不得的朋友啊?”婆婆笑眯眯地给彭鸣端了好茶来,还指派老头子去买菜:“人家特意远道过来的,小月你也是的,不和咱们说一声,提前准备些好菜才是待客之道,反正现在也不晚,老伴儿你去掂量几个硬菜。” 公公套上羽绒服打算去菜市场,彭鸣阻拦道:“不必客气了,我今天只是路过这里,不能留太久。”他的眼神落在张月身上,“就是来看望一眼老朋友。” 张月绷紧了神经,她汗如雨下,压根不敢和彭鸣对视。 公公却一定要留客:“吃了再走,我们儿媳的老家离得远,这边也没她的什么朋友,你是贵客,哪有不吃顿饭再走的。”说着就疾步出了小卖部。 张月见状,猛地灵机一动,对婆婆说道:“妈,爸一个人拿不过来太多吧,要不你也和他一起去,我在这陪他就行了。” 婆婆觉得有道理,赶忙换上衣服要去追老伴儿。 彭鸣看穿张月的心思,还挽留她婆婆道:“外面天冷,您就别去忙乎了,在屋子里暖和吧。” 婆婆忙着追赶老伴儿,叮嘱张月好好招呼彭鸣就匆匆离开了。 小卖部里只剩下彭鸣和张月二人时,张月既愤怒又无奈地问起他:“你究竟想干什么?有你这样阴魂不散的吗?” 大概是她的声音太大,吵醒了里屋刚被哄睡不久的女儿。 婴儿啼哭起来,张月心疼孩子,赶紧跑进里屋把孩子抱出来哄。 襁褓里的女婴很快再度进入梦乡,张月望着女儿的表情也格外柔和,彭鸣打量着她这模样,忍不住说道:“你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过去似乎与你再没有任何关系,可有的人却不像你这样幸运了。” 张月轻轻地拍着女儿柔弱的身体,她并没有被这句话触动,甚至辩解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谁也帮不了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揪着一个死人的案子不放,你想让活人也变成她那样痛苦就甘心了吗?” 彭鸣不满张月的这种态度,他一改温和的嘴脸,竟是冷漠的威胁起她—— 3. “你可以选择继续保持沉默,也可以选择对真相视而不见。”彭鸣沉声道:“只是你身为与丞童自杀案有关的人却可以高枕无忧、心安理得地过着现在的生活,就要有总有一天会失去这些的觉悟。就凭你与丞童一同庆祝生日的照片我便知道,你和她的关系非同一般,你一定知情。” 张月没吭声,她紧抿着嘴唇,眼神有些飘忽。 彭鸣站在小卖部的门口,他望着门外的小区景色,慢条斯理道:“现在虽然是冬天,但也不难看出这小区有绿化带,春天时一定满园飘香吧,像是这样的小区不仅管理一流,物业费也高,还是学区房,对小孩将来上学都有帮助,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可见你公婆对你也是相当不错。” 张月仍旧沉默着。 彭鸣继续说道:“他们年纪大了,又都是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想必也不会把事情想得太糟,我也不愿意和无辜的人谈起6年前的案子,他们没必要为你的遮掩买单,可你作为仅有的知情人而选择逃避,我也只能用你的处世之道来回敬了。” 听到这里,张月不安地看向他,终于开口道:“你不要和我公婆提起这件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老公也不知道,他们对我的过去——” “那就要看你怎么处理这件事了。”彭鸣打断她的话,回身看向她时,他嘴角旁的笑容显露出了几分无情,“如果你愿意和我坦白,我不会再插手你现在平静安宁的生活。” 张月的眼神里透露出绝望,她极尽痛苦地叹息一声,“如果我和你说出来的话,你会替我保守秘密吗?” 彭鸣毫不犹豫道:“当然。” “可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张月如同被逼迫的走投无路的羔羊,她眼里闪烁着泪光,颤抖着嘴唇说道:“一旦你知道了过去发生的一切,你就拿住了可以随时摧毁我如今生活的把柄,而他们……他们要是也不放过我的话,我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彭鸣略有困顿地皱起眉头。 张月咬牙切齿道:“我不想变成丞童那样的下场,我还有孩子要养,我有我的责任要尽,你们总是自私地追求真相,难道不管现实生活,不管自己的家人了吗?” “我也有女儿。”彭鸣和张月坦诚道:“他们也对我的女儿出手过,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担忧。” 张月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彭鸣刚要再开口,小卖部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张月的公婆回来了。 二老推门而入,伴随着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彭鸣立刻闭上嘴,张月也换上笑脸迎接公婆。 第93章 玻璃珠子(三) “买了这么多啊?”张月看着地上摆满的大包小包,“辛苦爸妈了。” “辛苦啥呀,招待客人是应该的嘛!”婆婆对彭鸣说:“小彭晚上就在家里吃,让你尝尝咱们顺安人的手艺。”接着又交代张月道:“给石涛打电话,让他晚上早点回家,给小彭弄几个拿手好菜!” 张月支吾的应下,余光看向彭鸣,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意,张月猜不出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唯一清楚的是,今晚将会是她极其煎熬的一夜。 4. 那天晚上约莫5点钟,张月的公婆一家人就忙里忙外地准备好了满满一桌子菜。 张月的丈夫李石涛也特意请假赶了回来,可见他们重视张月的朋友,也就是重视着张月本人。 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彭鸣能够感受到他们很满意张月的学历和样貌,还说自己的儿子不如儿媳,中专毕业只能做厨子,而张月是名校生,肯在家全职带孩子已经很让人感动了。 “小彭啊,多吃菜。”张月的婆婆不停地给彭鸣夹菜夹肉,又问起:“你和小月是啥时候的朋友啊?大学还是老家的?听你没他们的当地口音,那就是大学的朋友吧?” 彭鸣看一眼张月,很自然地应付起来:“对,我是高她几届的,那会儿她经常来学生会帮忙,我们因此而熟悉起来的。” 李石涛对张月刮目相看道:“从没听说过你大学里还帮过学生会的忙,你都说在学校里不怎么出寝室的,藏这么深啊?” 张月讪笑道:“也没帮什么忙,就是打打表格什么的,不值得一提。” “张月是个很优秀的人。”彭鸣说,“她团结同学,也经常帮助导师,大家提起她都是赞不绝口。” 张月闻言,沉默地垂下了眼睛。 婆婆略显兴奋地问道:“小彭再和我们多说说小月的事呗,她在大学里都有什么样的朋友?” 张月一惊,试图阻拦:“妈,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也记不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 “难得遇见你远道来的老朋友嘛,当然想多了解你的事情了。”婆婆很是真诚地说道:“小月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有时候我们都怕是不是不够了解她会让她受委屈。” 李石涛也感兴趣地问道:“是啊彭警官,你和我老婆是大学里认识的话,那你肯定也知道她的朋友,下次和他们一起来咱们家里吃饭,对了你和他们都还有联系吗?” “大家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彼此工作忙碌,也很难见到一面。等有机会的话,一定会想办法聚一聚。”彭鸣丝毫没有透露任何有关张月过去的只字片语,整个晚餐的过程更是没有提及过丞童半个字,只是回复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这也令张月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由于晚餐的氛围很好,彭鸣能够理解张月胆战心惊的原因,谁都会想要守护这样的家庭环境,彭鸣也很清楚自己对张月过于咄咄逼人,而在晚饭结束,全家都开始收拾桌子的时候,彭鸣将张月喊到了客厅的角落里。 “我一会儿就要离开了。”彭鸣的声音很低,他也不想给张月带来过多的麻烦,“至于今天我来找你要问的事,你可以认真考虑好了之后再联系我。” 张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彭鸣,她本以为他不问出个究竟是不会罢休的,说不定,还会在她的公婆和丈夫面前威胁她,让她陷入两难绝境。 谁能想到,他竟然真的会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 “我也仔细地想过了,你说的没错,过去的事情确实都已经过去,为了一个案子而毁了你如今的平静,的确不公平。”彭鸣低叹一声,“是我心急了,作为警察,我必须尊重当事人的决定。” 张月的神色有些犹豫,比起彭鸣此前的强硬,如今的柔软反而令她心生愧疚。 也就是在这时,公婆准备好了水果招呼彭鸣,张月不便再和彭鸣多说,就以看孩子为由先回去了房间里。 她不再像晚餐时那样死死地盯着彭鸣,生怕他会和家人说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她也不敢过于放松,只回房间带了几分钟,将孩子哄睡着了,她又急急地来到了客厅里。 而这会儿的彭鸣已经穿上羽绒服外套打算走了,李石涛负责送他下楼,张月当然也要一起。 由于彭鸣是开车来的,加上晚上并没有喝酒,他还是可以开车回家,就要张月夫妻留步。 张月欲言又止地看着彭鸣离开,也许是出于良知道义,她在最后还是追上了彭鸣的车。 丈夫李石涛以为他们是有什么朋友之间要说的话,知趣地不去打扰,一直等在后头。 彭鸣没有熄火,他从车子上走下来听着张月简短地说了几句。 二人之间的对话仅有几十秒,张月很快就回到了丈夫身边,头也不回地跟着李石涛进了小区大门。 彭鸣站在原地,他从张月口中得到的线索是—— “彭警官,如果你想知道丞童究竟是怎么死的,比我找我,你去找她姐姐更有用,因为……因为她姐姐一定还没有放下丞童的死,她会帮你的。” 原来,丞童还有一个姐姐。 彭鸣为此而感到震惊,他很快就联想到曾在刘俊萍的别墅区外看到过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 尽管不知为何会想到那个画面,可直觉告诉彭鸣,那天出现的身影,一定就是丞童的姐姐。 5. 张月说,丞童的姐姐叫做丞爱。 但这个名字在丞童死去的第二年就仿佛消失了一样。 老家的人说她是承受不了妹妹自杀的打击远走他乡,也有人说她很有可能是也偷偷地死在了什么地方,毕竟她们姐妹两个感情很好,没了丞童,做姐姐的丞爱似乎很难活得下去。 可事实上,彭鸣从未在和丞童有关的资料上看到过“丞爱”这两个字,无论是丞童的户口本还是个人档案,都没有显示她有姐姐。 第94章 玻璃珠子(四) 这令彭鸣百思不得其解。 就好像这个丞爱不想被发现,她躲了起来,并在暗中窥视着一切。 黑暗之中,林一罗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她刚才睡着了,这会儿摸过手机看了时间,原来才是夜里的9点10分。 很快就看到了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点开来看,内容是: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不能放过我呢?” 林一罗看了眼对方的备注姓名,是张月。 这个名字在如今看来,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林一罗也曾无数次地后悔过,为什么偏偏当初就要丞童选择和她在一起做朋友。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样的话,丞童或许不会坚信张月是她为丞童选择出的最合适的朋友。 都怪她。林一罗咬紧牙关,她虽然不能原谅张月,可最不能原谅的,仿佛还是她自己。 时间回到2017年的周六聚会前夕。 在丞童第一次和林一罗撒谎后,她决定和室友们“心安理得”地去参加付衡组织的聚会。 室友们也总说丞童太听姐姐的话了,现在哪里还有大学生不能在外头过夜的?难怪丞童不敢和姐姐说交了男朋友,真要是说了,姐姐一定会杀到学校里把宋烁给骂跑。 “童童现在可是和学校里最出名的学长之一在一起,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李柏对着镜子收拾自己时,还颇有期待地说:“今晚去聚会,我要多和他们寝室的另外两个人说说话,搞不好也能近水楼台。” 王曦却说:“可我听说他们寝室另外的那两个学长有些花,和其他系的好多新生都暧昧不清,没有付衡和宋烁的口碑好。” 张月也跟着说了句:“能和学长们一起聚会就挺好的了,你们不要让童童在中间难办,别给她丢脸。” 其实,丞童认定了的人,她就会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无论对方是对是错,是杀人还是放火。 人们总会沦陷于偏爱,丞童会选择宋烁,也是因为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而且她也觉得宋烁值得她这样相信,毕竟她提出过的对他不满的意见后,他都在很努力的改正。就连送她回来寝室楼时也不会再不顾她感受地亲吻,这令她越发觉得他是可以被引领的。 只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不无道理,丞童对付衡有不满这件事,倒是从没和宋烁提起过。 上一次在教学楼里的那次尴尬独处,令丞童发觉付衡身上的道貌岸然,以至于她在出发聚会前不得不提醒张月一句:“你不要和付衡走得太近,尤其是今晚。” 张月立即说道:“哎呀,你又来了,就是一起聚会吃个饭,我什么也没多想。” “我是怕他多想。” “他有女朋友的,我也有男朋友,你真的别想太多了。” 张月越是不以为意,丞童就越是要叮嘱她提高警惕。 “你为什么对付衡的偏见这么大?” 丞童没有回应,她不认为自己对付衡是偏见,她觉得是付衡本身就有问题。 快到4点的时候,室友们都已经整装待发,但丞童穿的还是很素,另外三个都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都要给她找出一条漂亮的战裙。 丞童嫌麻烦,推推搡搡的不肯就范,可惜一不敌三,最终败下阵来,只好任凭另外三人给她打扮。 一条丝绒面料的黑色包臀连衣裙,配上黑色过膝长靴,再戴上同色系的贝雷帽,为了避免色调沉重,李柏拿出自己很喜欢的碎钻小项链戴在丞童脖颈上,又给她涂了砖色口红,整个人显得洋气又漂亮。 李柏感到惊艳地夸赞:“真好看。” 丞童却感到浑身不自在:“这也太隆重了……我不想穿成这样。” “隆重什么啊笼罩!”李柏一把按住丞童,“你平时打扮得得和个修女似的,要是早像今天这样穿,别说宋烁,全系男生都要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你看张月,她今天打扮得和只火烈鸟一样,全身都散发着荷尔蒙。” 张月得意道:“年轻时一定要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 5点整,宋烁发消息给丞童,说是付衡和韩文尧会开车来接她和她的室友们,他和胡义先去聚会那边准备自助烧烤需要的食材。 听说那个地点是胡义家里的旧院子,他是本市人,家里房产很多,院子也是父母给他用来招待朋友们玩乐的场所。 张月很是艳羡地说了句:“有钱人真好,连朋友都是有钱人,资源和人脉都能在内部得到转化和共享,难怪他们的人生总是那样顺遂。” 丞童虽然知道自己不是有钱人,可她也从不会因为贫穷而去羡慕谁。 她的精神是富足的,所以无论何时都不卑不亢。 等到寝室楼下传来了车子按喇叭的声音,丞童带着室友们一起下了楼。 来了两辆车,付衡开了辆迈腾,韩文尧的是辆捷豹。 见到丞童的瞬间,付衡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张月率先说道:“付衡学长,丞童今天是不是很漂亮?” 付衡笑了笑,眼神扫过每一个女生,语气温和地回道:“你们都很漂亮。”说着,便绅士地打开车门邀请女孩子们上车,丞童却拉着张月坐到了韩文尧的车上。 李柏和王曦则是坐进了付衡的车里。 丞童是在有意和付衡保持着距离,当然付衡也是感觉得到的。这是造成他今晚不太痛快的原因,可又不能被人看出来,这也是他伪善的地方。 6. 大约过了1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两辆车先后抵达了胡义家的院子。 这院落从外面看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场地也大,很适合露营和自助烧烤,甚至于是还有马厩,只不过里头养的不是马,而是两头母鹿和一头鹿崽。 胡义说是家里养着玩儿的,他小外甥喜欢,偶尔会来看看。 宋烁那会儿正在烤架前点火,他很擅长做这些,见付衡带着丞童他们回来了,他笑着打了招呼,还夸赞丞童今天的裙子很漂亮。 第95章 玻璃珠子(五) 丞童走到他身边与之相视一笑,低声说着要一起帮忙。 两个人默契的样子落在付衡眼中,他的脸色因此而沉了沉—— 就好像是看见碍眼的脏东西一样。 “在看什么呢?”韩文尧走过来时,将烟盒里的一支递给付衡。 付衡顺势接过来衔在嘴边,韩文尧习惯性地为他点了火。 “没看什么。”付衡缓缓地吐出烟雾,并没有移开视线。 韩文尧循着他看的方向瞥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付衡的心思,咬着香烟说道:“吃惯了腻人的荤味儿,想尝尝爽口菜了吧?” “别乱说。”付衡满不在乎道:“我对穷酸的芋头咸菜没兴趣。” 韩文尧倒是觉得那两个围在另外一个烤架旁的几个女生很水灵,他提议道:“个子高点的、微胖的那个挺不错,我记得叫张月吧?她不是一直都挺迷你的吗?看那样子也挺好处理的,不能有麻烦。” 付衡吸进一口烟,这一次,他没回应,但也没否定。 “嘶。”韩文尧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他下意识地看向头顶,发现是树上笼子里的蛇把窝里的蛇皮拱了出来,他不满地对烤架那头的胡义喊道:“你能不能把你家的这些破宠物都先放屋子里,这蛇有毒没毒啊,掉我身上东西了。” 胡义是几个人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他听到动静跑过来,抬头看一眼树上的笼子道:“小蛇还没长大呢,牙上干净着,放心吧,没毒。” 韩文尧不满地嘟囔着:“正常人谁养蛇啊,养大了干啥?毒死人吗?” “啤酒呢?怎么没看到几瓶?”付衡问胡义。 胡义转头找了一圈,很自然地使唤起宋烁:“去仓房里拿喝的过来,水果和零食也拿一些!” 宋烁说了声知道了,他并不认为这是“使唤”,反而很习惯在四人团体里充当跑腿的角色。 丞童怕他一个人拿不过来,主动说要跟着他一起过去。宋烁却把烤得半熟的烧烤交给她,要她留在这里帮忙处理。 丞童只好答应。 只不过,就算她此刻低着头,也还是能感受到前方那道不怀好意的视线。 其实不止是付衡,丞童始终相信物以类聚是有科学依据的,但她唯独认为宋烁和他们不同。 自打教学楼里的那次“冲突”后,丞童每次听到付衡的名字都会觉得心里一阵抖。 他是四人之首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父亲的财力与实力,还和他家里有着很大背景的亲戚有关。就连系里的书记也对他很关照,保研之前成为优秀干部是通过了好几个层面的一致考核的,没人敢找付衡的麻烦,不如说,巴结他都来不及,所有人对他都是笑脸相迎,他就像是象牙塔里的国王,主宰着许多人的喜怒哀乐。毕竟他有个黑白两道都很畅通的父亲,这样的人就算交不下,也得罪不起。 再说韩文尧,是寝室里年纪最大的,因为复读过,要大个2岁。但他并不是因为有钱才和付衡他们走得近,他是真的学习成绩很优秀,更何况,他是离异家庭,听说他妈妈从事的职业很不堪入耳,他爸爸在他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进去里面了。而支撑他衣食无忧的是他的舅舅,无论是今天开的捷豹、穿的celine外套,都是出自舅舅之手,据说他一毕业就会去国外发展,所以在学校里的都是一些露水情缘。可架不住很多女生一厢情愿地飞蛾扑火,甚至于被他录下黄色小视频都没有任何怨言。当然,这都是听李柏她们说的。 然后,是第三人,胡义。 他个子很高,人清瘦,远看像是个竹节虫,细看能瞧出五官生得很精致,有种冰岛地带长大的厌世感。也可以说是他的成长环境过于富庶,他得到了太多,以至于早早就获得满足,才会充满了空虚。他眼镜下面的双瞳总是无神不对焦,唯独在看到女人的时候能亮起光来。他好像比任何人都热爱女人,也许连付衡都要对他甘拜下风。可以说手机里的那些图片、还有寝室里挂着的那些裸画都是他送给大家的,他对此总是能讲得头头是道,偶尔还会在朋友圈里写上一篇小黄文来抒发自己的诗兴。 最后的成员,就是宋烁了。 他简直就是这些人中最正常的一个。除了私生子的头衔显得不那么光彩外,他为人热情,性格开朗,不端架子,脚踏实地,无论是口碑还是人品都没有缺点,甚至于有女性在场的时候,他都绝对不会吸烟,脏话也从未说过,导师们有忙不完的事情丢给他,他从不抱怨,组织校内活动却是任劳任怨的,很多时候还要为付衡擦屁股,连韩文尧和胡义的个人生活问题也要劳烦他来解决,他像是无所不能的,也像是另外三个人的保姆。 他似乎从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 丞童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尊重他的择友,毕竟用宋烁的话来说,“他们手里都拥有可以为我提供帮助的人脉,我不吃亏”。 可丞童心里也会有所疑问:如果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变成用利益来划分的话,宋烁认为依附他们可以换取价值,那对于他们而言,宋烁的手上又有什么筹码呢? 7. 通往院后仓房的小路两侧黑漆漆地,因为载满了小树,没有及时修剪整齐,乱树横生的样子颇有些鬼手之景。 晚秋时节本不该再出现虫鸣,可不知名的昆虫叫声此起彼伏,尽管气若游丝,却也听得恼人。 真奇怪,都已经这个时节了,却还是热的背脊和衣衫都贴到了一起。 夜深人静,空气胶着。宋烁两手提着满满的塑料袋往回走时,明显觉得燥热。 路灯坏了,脚下漆黑,他走得很慢,以防摔倒。 直到眼前有手电筒的光芒扫过来,他眯着眼睛抬头去看,见是丞童举着手机。 宋烁有些惊奇似的问:“你怎么找来了?” 第96章 玻璃珠子(六) “来帮你一起拿回来。”丞童接过他一只手的袋子。 “沉吧?”宋烁试图抢回来,“哪有让你提着的道理。” “不沉。”丞童躲开他的手,“提得动,我就是为了帮你才来的。” 宋烁下意识地问了句:“有谁看见你过来找我了吗?” 丞童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没人吧,应该被谁看见吗?” 宋烁摇摇头,回了句;“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能被付衡看到的话,会令他更为得意。但宋烁也时刻告诉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付衡的嫉妒心很可怕,刺激到他脆弱敏感的神经也不好收场。 “你是坐付衡的车来的?”宋烁才想起问这件事。 “没有。韩文尧。” “只有你坐韩文尧的车?” “我和张月。”丞童看向他:“怎么了?” “付衡开车比较稳。”宋烁说,“你坐他的车我会比较放心。” 丞童没再说什么,她开始加快脚步,宋烁也配合着她的速度,两个人很快就回到了院子里,胡义见宋烁拎回来了东西,就拉着韩文尧过来帮忙摆放。 李柏和王曦则是捧着水果去洗,她们还把一些饮料、酒水分给了在一旁闲聊的付衡与张月。 丞童忙着摆盘,只余光瞥了一眼张月的所在,她正和付衡聊得很起兴,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根本顾不上这头。 那天一直忙碌到7点才吃上烧烤,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很好。 胡义是个很懂浪漫情调的人,期间选了很多曲子来放,喝到兴起时,还打开了院子里特制的灯光,蓝,橙,黑,紫,像电光一样,和歌曲的鼓点一同噼里啪啦地砸在耳膜上。 丞童记得当晚有一首歌是很复古也曾红极一时的《call your girlfriend》。 call your girlfriend it is time you had the talk give your reasons say it s not her fault but you just met somebody new…… 大家都喝了不少,也不知是谁先提起跳舞的,当丞童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付衡拉着张月在灯光下舒缓地扭动起身体。 张月的双手环在付衡的肩膀上,在那彰显暧昧的氛围中,付衡的手掌也开始游走在张月的腰肢间。 丞童打量着这一切,她的眼皮有些沉,明明只喝了一杯调和酒而已,她却有些上头。 “累了?” 宋烁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丞童抬头去看,他坐在她椅子的扶手上,距离她很近,正低眼睨她。 “就是有点困了。吹会儿风就会好。”丞童揉了揉眉心。 宋烁低垂着眼睛,他微微俯低声音,在她耳边很轻很轻地说:“外面风凉,我带你去屋里休息,困了就睡一会儿。” 丞童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她恍惚地点了点头,宋烁顺势捞起她的手臂朝院子的里屋走去。 接下来的事情她记不真切了,好像沾上枕头很快就睡了过去,宋烁再和她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可关灯,以及他离开房间时的合门声她却都能清晰的记牢。 仿佛心里有非常强烈的安全意识,一定要听见这些她才敢睡得踏实。 万一他留在自己房间里的话,她说什么都不会如此放松地睡去。 这晚的丞童睡得很沉很死,她很久没这样睡饱过了。 四人寝室里难免会有些杂七杂八的动静,而她睡眠总是很浅,只有独自一人时才能踏实的睡。 她没有做梦,也没有中途睁眼,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她看见房间里空空荡荡,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凌晨5点20。 8. 丞童是第一个走出屋子的,外面很静,她第一反应是大家都还在睡。 第二个反应则是,昨晚是因为她睡着了,其他人也都留宿在这里了吗? 院外长廊的角落里堆满了酒瓶子,应该是在她睡着之后又进行了很久。 丞童揉了揉眼睛,想找到卫生间洗个脸,顺着铺满木板的走廊往前走时,鞋底子沾到了黏糊糊的液体。 是昨晚吃剩的烧烤酱吗? 丞童皱了皱眉,移开鞋子,在木板处用力地蹭了蹭,稍微低头去看地上的液体,颜色很深,看起来脏兮兮的,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棚顶,树上的笼子里盘着一条细弱的小蛇,一动不动,像是枯萎的枝桠。 总归不可能是蛇嘴里的黏液吧。 丞童正想着,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她回头去看,走出来的人是打着哈欠的韩文尧,他似乎没看见这边的丞童,背对着她抻了个懒腰,又对着房间里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就又第二个人出来,是胡义。 他像是还没睡醒,吸弄了几下鼻子,也不小心踩到了丞童刚刚踩中的那团黏液,他低声咒骂了几句,然后就和韩文尧一起朝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丞童也因此改变了方向,她觉得跟着他们才能找到卫生间。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的确是去卫生间的,只不过丞童要在外面等他们用完。 卫生间的门可以从里面反锁,他们磨蹭了近乎半个小时才出来。 一开门就见到了丞童,韩文尧竟是满面错愕。 丞童指了指卫生间里头:“我能用了吗?” 韩文尧愣了愣,赶忙转头看到:“你快点,丞童在外面。” 里面的胡义似乎加快了速度,他胡乱系着腰带的声音窸窸窣窣,不出片刻就走了出来。 丞童什么也没多想,在他们两个离开后就进去了卫生间。 然而她反锁上门后才发现,最后用过的人没有冲水。 马桶里残留着奇怪的东西。 丞童来不及看清,满心嫌恶地按下了水箱按钮。 9. 6点20分左右,走出卫生间的丞童循着人声找到了院子里最大的那一个房间,不算是客厅,但有张很大的桌子,她出现的时候看到李柏、王曦都坐在桌旁,宋烁也来了,他迎上丞童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丞童点点头,环顾一圈后没看见张月,她错愕地看向李柏,对方摊手,表示自己也没看见。 “张月呢?”丞童转头询问宋烁,“她昨晚住在哪个房间?” 宋烁困惑地眨了几下眼,反而是问起了韩文尧他们。 “我昨晚喝多了,倒头就睡,不知道其他人的事。”韩文尧说。 胡义则是问大家:“有人要喝咖啡吗?水烧好了。” 王曦在这时小心翼翼地说了句:“说起来,一直都没看见付衡学长……” 话音落下的瞬间,室内的气氛有些凝结。 丞童迟疑了片刻,忽然转身朝门外走去,她说:“我去找张月。” 宋烁追到门旁:“她搞不好还在睡呢,你等她醒了就会来这里的。” 丞童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她只知道她必须要立刻找到张月,一分钟也等不了。 第97章 声色犬马(一) 1. 人究竟是生来为恶,还是一点点坏掉的,在付衡的身上可能会体现出轨迹与端倪。 1995年,杨小凤生下了付衡,那个时候的付大山并不在身边,他忙着去灌液化气,趁着年关多赚一些口粮养活全家老小。 上有一对八十岁的父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就算付大山那时年轻力壮,也还是会被生活的重量压得情绪暴躁。 尤其是付衡刚出生就喝不进母乳,一喝就会闹肚子,必须要喝奶粉,一罐好多钱,付大山根本买不起,以至于付衡饿了很多天才吃上一口像样的奶——实在是隔壁邻居看不下去,半夜三更要被孩子哭醒,这才送给付大山一罐奶粉让他别饿着孩子。 付大山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别人待他好,他并不会记恩,反而是觉得对方在瞧不起他的处境。 以至于他觉得付衡的出生不是时机,他那会儿本不想要孩子,想给父母养老送终后再考虑生孩子的事情。 然而付衡的降生令他的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一连数年的苦日子反要付大山把不满都迁怒到付衡身上,“狗崽子”成了付衡3岁起就总要听见的称呼,以至于成年后的付衡在听见有人骂一声“狗崽子”时,都会习惯性地回过头去。 他对自己的成长道路充满了困惑与自信。 这两者看似矛盾,却完美地体现了付衡原生家庭中的异常。 杨小凤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她利己,虚伪,只要不耽误她打牌和吃喝,其他事情她总是能做到睁只眼闭只眼,就连付衡小时候尿裤子她也视而不见,风吹吹就干了,她总这样说。 但如果付衡饿了、哭了会影响到她打牌,她就会把付衡绑到麻将桌的腿儿上,再给他的嘴巴贴胶布,直到她想起来还有这个儿子的时候,付衡的嘴巴才能正常呼吸。 可即使如此,付衡也宁愿和母亲在一起,而不是跟在付大山身边。 毕竟那时的付大山挣扎在温饱线上,他从凌晨3点就出家门,一直要忙到半夜12点才回来。 建筑工地、液化气、运肉、帮屠宰场杀牛……没有付大山没做过的,只要给钱,多累多苦他都不在意。 底层出身的人想要往上爬,就必须不把自己当人,当臭虫、当蛆、当猪,总是不是人,这样才能尽快出头。 所以,5岁的付衡不过是想吃一口付大山带回来的猪头肉,遭到的却是一记狠辣的耳光。 原因是付衡竟然把自己当做了人,而在付大山眼中,只会吃,还不能付出任何劳动的付衡不过是个物件,他不可以有自己的要求,必须要顺从,至少在他能为家里做事时,他才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日子虽然没有维持特别久,但真正发生改变,也是在付衡快要上学之前。 8岁前夕,付大山终于时来运转,他做上了包工头,得到了他的第一个项目。 付家的生活是从那时起开始变好的,有了房子,有了车子,三天可以吃一次肉,身上的毛衣不再扎脖子,付衡甚至拥有了人生中第一辆辅助轮自行车,哪怕他那会儿已经8岁了,可他还是对那辆四轮小车爱不释手。 他骑着小车去了很多地方,家门口的小河、石桥、树林,追逐着拥有泛着蓝色光芒的翅膀的蝴蝶,他捡着夕阳在树叶间筛落下来的斑驳不断地向前骑行,独自一人的石路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自由。 而在林中深处,他被树枝上掉落下来的螳螂砸到了头,随手一抹,才发现那是两只螳螂,它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其中一只的肚子又鼓又大,而另一只螳螂已经没有了头,大肚子的那只还在不停地咀嚼着另一只残破的身躯。 付衡吓了一跳,他向后一躲,两只螳螂掉在地上,但他没有离开,静默地盯着其中一只把另一只全部啃食干净,然后,他发现剩下的那只螳螂在开始产卵。 他仔细地观察着整个过程,足有20几个卵排成了2到4列,那些卵泡像是黏液一般的分泌物硬化成的,粘附在地上的石子、叶片和泥土中,每一颗都晶莹剔透,在夕阳的光照下泛着璀璨金芒。 付衡忽然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戳破了其中一颗卵。 “噗”。 卵破了。 再去戳第二颗。 又破了。 他轻而易举就能破坏幼小的生命,只因为他觉得这样很有趣。 2. 付衡开始迷恋可以发光的东西。 明亮的,白皙的,美丽的,泛着光泽的物体。 卵。 珠子。 新的衣服。 中学时期的付衡逐渐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别人艳羡的一切。 付大山赚钱越多,他在同学们眼中的地位也就越高,因为钱会为他买来名牌鞋子、会为他选择最好的座位、更会为他挑选利于他学习的同桌。 他不再是那个曾经为了想要吃一口猪头肉而挨耳光的5岁的付衡,他就快要15岁了,他能支配许多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人与物。 就像是那些明亮美丽的眼神从他的脸上流淌而过,他意识到那些人对自己充满了兴趣。 准确说,是那些女性。同龄的学校里的女性。 当他发现她们拥有发光的物体时,他便把自己的爱好从卵和珠子上,转移到了她们那里。 可是最初几次的体验并不能用喜悦来形容,他似乎没得到要领,因为她们怕痛,无法给他带来戳破卵泡时的那种自由与快感,他一度觉得烦躁,总是会怨恨她们明明拥有着漂亮的可以发光的眼睛,却不能给予他想要的释放。 第98章 声色犬马(二) 那种释放就像是付大山曾掐着他的脖子逼问他数学成绩为什么只考了87分,又或者是杨小凤在输了几轮牌时发起了火,在幼小的他的嘴巴上糊了整整四层胶布时的窒息,好像只有在濒死关头才能让他感受到体内有疯狂的欲念要爆炸,他急切地想要抓住那种求生的欲望,令他无数次地把这些情绪反射在她们身上。 被他掐着脖子的时候,她们就会露出惊恐的眼神。 仿佛曾经对他的迷恋、崇拜都在那一刻清醒得破碎了。 从她们闪着光的眼睛里,付衡看到了失望。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眼神,他害怕别人对他失望,也恐惧自己回到过去,他不想面对“狗崽子”和猪头肉,也觉得那些耳光不是打在脸上,而是烙在了血肉与皮肤里。 而在这种时候,为了保护那份扭曲的自尊,付衡会选择用暴力来抹杀面前的绝望。 唯有强烈的刺激才能满足他的感官需求,中学,高中,他都是这样过来的,随着年龄增长,他的阈限值需求也越来越高,尤其是到了大学之后,他在名校之中不再是唯一优秀的人,这里汇集了太多有权有势的同龄者,他必须也参与竞争才能确认自己的出类拔萃。 付大山虽然已经是老家首屈一指的开发商,可那毕竟只是在老家,当付衡感受到了大学里带来的那些微小的、又随时存在的落差时,他急于让自己跳跃到佼佼者的位置,这种压力促使他要寻找更多更大的发泄口,同时,两性关系也是大学里非常重要的成人价值。 仿佛更受异性欢迎的那个人会占领同性地位中的奇妙高度,哪怕这个人不是最有权的,也不是最有钱的,可综合条件结合在一起时遥遥领先的话,这个人就将会成为最受关注的。 付衡的大学四年都在努力稳固自己“最受关注”的头衔,挑选最漂亮、最出色的女性做稳定女友,这样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同性眼中证明自己的魅力。 可私下里,他热衷于狩猎,打着“被对方无可救药的吸引”的旗号得手了一个又一个的拥有着玻璃珠子眼瞳般的姑娘。 尤其是那些柔弱的、贫穷的、无权无势,但却美丽、虚荣的年轻女人,是付衡捕食的目标。 她们本身就崇拜着付衡这样的男人,明知他有女友,也还是会妄想与他维持着亲密关系的同时,有机会能有取代他女友的位置。 社会中的资源本就稀少,优秀的“性”资源,更是难能可贵。 付衡之所以能在大学里坐上食物链的顶端,只是因为他擅长掌控那些惧怕、好奇与迷恋的目光。 每一双眼瞳都是他的战利品,装满了透明的罐子。 一颗又一颗的玻璃珠,逐渐积累成山,凝聚成了同性眼中的钦佩。 只要是他想得到的,没有成功不了的,而他想要甩掉的,也绝对不可能惹祸上身。 毕竟那些姑娘都是经过他千挑万选,软弱是最好的底色,谁会敢得罪一个在名校里拥有威望与名声的上位者呢?即便她们被抛弃后会满心愤恨,可恐惧如针线一般死死地缝上了她们的嘴巴,她们只会哀求付衡不要把她们的事情说出去,甚至,她们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而记录着她们罪证的照片、视频,都会成为付衡与他的小团体炫耀的玻璃珠子。 “这个不错啊,胸|型好看”、“但是没有上次那个白,皮肤得好,太粗了摸着手感不行”、“爽就完了呗,黑的白的不都得尝尝”……这些对话是付衡寝室里的日常,从韩文尧到胡义,最后,是宋烁,他们每个人都品鉴过付衡手机里的猎艳过程。 当然,他们是一个团体,彼此信赖、掩护,也时常,会合作。 分享猎物是狼群的美德,谁也不能违反内部的规矩,从付衡的目标锁定在丞童身上的那一刻,宋烁就知道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3. 每年的新生入校都是一场秀女甄选,付衡一早上就会游走在各个的报名处,他会记下每一个漂亮的、朴实的、眼睛闪闪发亮的大一姑娘。 韩文尧和胡义更像是他的参谋,帮着挑选出一些符合团体喜好的来做特别时候的狂欢菜色。 而丞童恰巧就是那个让他们这个小团体都嗅到了肉香味儿的玻璃珠子。 来到会计系报到的当天,她穿的那件连衣裙格外土气,站在报到处桌旁的付衡一眼就瞧见了她骨子里的穷酸。 即便那条连衣裙价格不菲,可穿在她身上就是不合适,她绝对是那种出身糟糕,但又具备脱离底层的拼搏精神,费劲全身力气跻身名校,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目标就是出人头地。 她活得过于用力,黑亮的头发都透露着一股子倔强。 这种顽强的生命力令付衡觉得非常新鲜,尤其是她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恐怖,像是打了一层蜡,付衡恨不得将它们抠下来。 从第一天开始,付衡就已经注意到了她。 以至于韩文尧最先看穿付衡的鬼心思,煽风点火般地说:“不行啊老付,这个看着就棘手,硬骨头,不好啃。” “打个赌?”付衡挑眉:“看我多久啃上这块硬骨头。” 韩文尧笑笑:“我赌你一辈子都啃不到。” 这可不在付衡的讨论时间内,他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转头问身旁的胡义:“你赌不赌?” 胡义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在报名处填表的丞童,撇嘴道:“没个一年半载不好说,最快也得5个月吧。” “就3周。”付衡向来自信,“军训之后,我就给你们看她的视频。” 海口过早夸下,不曾想好几个3周过去,付衡连和丞童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几次,更是在最后被宋烁捷足先登。 他选中的猎物,竟遭到了截胡。 第99章 声色犬马(三) “付衡先看上她的?”宋烁曾在寝室里表现出非常明显的恶意,“我还真不知道,要是报名那天我也在的话,肯定就把她让给付衡了,但现在是不是来不及了?全校都知道我和她的事情,晚一步了。” 就算付衡厌恶极了宋烁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可当着寝室里另外两个人的面,他也不能表露出自己内心几欲喷出火的嫉妒。 好在韩文尧提醒宋烁道:“别忘了规矩啊,宋烁,你赢一次就行了,但要是没有一直锋芒下去的能力,你就得遵守规矩。” 胡义也说:“吃独食影响团体感情,对吧?” 宋烁看了看他们两个,又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付衡。 付衡背对着宋烁,一言不发,直到听见宋烁说出那句“我知道,不会少了大家的份儿,再等等,等我找到合适的机会”时,他的眉头才稍微舒展开一些。 4. 其实付衡很恼怒。 他无数次地对丞童发出了信号,譬如,邀请她进入学生会,这是权利的吸引。 再譬如,时常夸赞她的成绩和能力,再暗示她会把她引荐给优秀的导师,增加她日后的保研概率。 可这些并没有换来付衡想要的回报,以至于他不过是在教学楼里与她独处了一次,她都表现出了嫌恶的模样。 这对付衡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看他的眼神、她躲避他的动作、以及只忠诚于宋烁,种种加在一起,足以令付衡怒火中烧。 一个不识抬举的年轻女性想要被毁掉,于付衡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可就是因为他想要雪耻,想要让她为曾轻视过他而感到歉意、愧疚、懊悔,才要继续给她认识到问题的机会。 而张月,成了付衡报复丞童的工具。 5. 时间回到聚会结束的第二天早上7点。 丞童已经在偌大的院子里找了足足20分钟。 每一个房间、小厅,就连院后的仓房她都找过了,根本没有发现张月。 打她的电话她也不接,丞童猜测也许是她的电话没电了,但比起这些,她担心的只有她现在是否安全,毕竟,她眼前总是会闪现出付衡的脸孔,这令她不寒而栗。 直到她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长廊里的最后一个房间,迎面撞上的是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 她一怔,抬头去看,猛地瞪圆了眼睛。 竟是付衡。 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丞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也不敲门就进别人的房间?” 丞童忙退后一步,低头道:“不好意思,我急着找人……” 付衡像是刚醒不久,头发还有些凌乱,他没把丞童的话放在心上,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反手关上门,顺着长廊朝前走着:“都7点了,肯定都醒了,想要找人去前面的大厅找。” 丞童站在原地没动,她试图透过玻璃门朝屋里张望,像是要确定付衡的房间里还有没有别人。 “你在看什么?”付衡停住脚,回头盯着她。 丞童略显迟疑地看向他,“没什么。” “你要找的人不会是在我房间里吧?”付衡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讽刺,他忽然走回到丞童身边,重新打开自己的房门,示意道:“进去看看?” 丞童透过门缝能够看到屋子里面空无一人,她立刻摇头道:“不用了。”接着就打算快步离开,哪知付衡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非要拉扯着她进去看个清楚。 丞童有些不高兴地挣扎起来,好不容易甩掉付衡的手,她瞪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与敌意。 付衡觉得有趣,笑了一声:“你怎么一见我就怕成这样?我又不吃人。” 丞童却道:“我不是怕你,我也知道你不吃人。”她看他一眼,“吃人的是野兽,你又不是畜生,对不对?” 付衡的笑意僵在嘴角。 丞童再不多说,对他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 等到回到了大家都在的小厅里,丞童一眼就见到张月已经坐在了王曦和李柏中间。 她不由地松下一口气,立刻跑过去喊了她一声。 张月闻声抬起头来,只匆匆地回应了丞童的视线,便又低下头去。 丞童觉得她有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妆容和平日里一样精致得体,可脸颊上的粉抹得很厚,像是在刻意遮盖什么。 昨天来的时候她编着很漂亮的鱼骨辫,但这会儿已经披散在肩头,好像没有梳过,显得有些凌乱。而且她的外套不见了,这种天气裸露着臂膀会很冷,丞童走到她身边问了句:“你怎么不穿外套?” 张月恍惚地“嗯”了声,并没回答。 王曦在这时小声对丞童说:“她刚才来了这里就一直不说话,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吧,毕竟喝了那么多酒。” 李柏关心地摸了摸张月的额头,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温度,嘟囔道:“你的有点烫啊张月,不会是感冒了吧?” 突如其来的关怀令张月的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动容,她动了动嘴唇,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脚步声忽然传进来,紧接着就是付衡的声音,她就如同应激一般地绷紧了背脊,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你怎么才醒啊?”韩文尧最先给付衡递了杯咖啡,“喝点这个,醒醒酒。” 付衡接过来抿了口,头也不抬地和其他几人说着:“早饭订了么?我有点饿了。” 胡义便立刻看向宋烁。 “还没订。”宋烁赶忙问付衡:“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在附近的店铺点餐,很快就能送过来。” “我都行,你问问女士们吧,听她们的意见。”付衡瞥向桌旁的四个女生。 张月就仿佛是感受到了付衡的视线,她脸色惨白地握紧了双手,五官表情都显得有些扭曲。 丞童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刚想要问,张月却忽然捂住嘴,“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好在什么也没吐出,一早上没吃饭,胃里并没有东西。 张月难受地又呕了几声,丞童担心地扶住她:“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不去医院!”张月激动地大喊。 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诡异。 第100章 声色犬马(四) 众人都陷入了沉寂,大家都默契地不再开口。 尤其是以付衡为首的那几个人,他们都神色各异地盯着这边的张月,直到丞童觉察到他们的视线并一一回应他们后,这几个人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神。 情况不太对。 丞童紧锁眉头,她试着安抚张月:“要是难受的话,咱们就先回去学校吧,我叫个车,好吗?” 张月却不敢开口回答。 丞童催促般地又问了一遍,张月仍旧没有做声。 直到付衡的声音传来:“老韩,你送她们几个回去学校。” 韩文尧愣了一下,很快便回应:“行,我送她们。”接着对丞童她们几个说:“就委屈你们四个就挤一挤,都坐我这一辆车回去算了。” 丞童立即扶起张月跟着韩文尧走出小厅,途径宋烁身边时,她看见宋烁对自己比了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这会儿的丞童也顾不上宋烁,匆忙地点点头。 由于张月人不舒服,丞童就让她坐在了副驾驶,起码能宽敞点。 她和王曦、李柏三个人挤在后座,关门之后,车子便驶出了院子。 丞童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她看到付衡站在院子的大门前望着他们离开。 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看谁。丞童嫌恶地皱起眉。 “怎么了?”身旁的王曦问。 “没事。”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儿?”王曦捏起鼻子。 丞童嗅了嗅车子里的味道,“什么味儿?我没闻到。” “腥臭味儿。”王曦捂着嘴。 王曦的声音非常小,丞童确定只有距离她最近的自己才能勉强听清。可韩文尧却非常迅速地打开了车窗,尤其是张月所在的副驾驶,他将车窗降到了最低。 丞童时不时地瞥向前座的张月,她侧着身子靠在椅座上,一声不吭,也不知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 而那股淡淡的腥臭味儿的确在车窗打开不久之后便消失了。 当然,这是王曦说的,丞童始终没有闻到过那味道。 6.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上午9点,韩文尧把人送到女寝楼下就急匆匆地离开,他中途被付衡交代要带饭回去院子。 王曦和李柏要去食堂吃饭,丞童打算陪张月先回寝室再说。 “不然给你们带饭回来吧。”王曦提议,“我们吃饭就买回来,你俩稍微等会儿。” 丞童倒是同意,但张月执意不吃,她没胃口,回了寝室后就爬上床铺一头栽倒,甚至还把被子蒙上了。 “你不洗个澡吗?”丞童问。 没有回应。 丞童以为她是真的不舒服,想着补睡一觉之后会好,也就不再多嘴。 约莫10分钟后,王曦和李柏就带着饭菜回来,她们没有注意到正在睡觉的张月,嗓门很大地和丞童说:“我们两个本来想吃完再买回来的,但一看都9点多了,你肯定要饿坏的,就干脆都打包回来大家一起吃了,童童你爱吃炒粉吗?可以尝尝我的。” 丞童笑着道谢,三个人热火朝天地打开饭菜摆好,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张月根本无法入睡,她在床上用力地翻了几个身,以此来发表自己的不满。 床铺下头的三人听见这动静,立刻懂事地闭上嘴,谁也不敢再大声说话了。 “她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啊。”李柏小声嘟囔着,“一早上就阴沉个脸,这会儿都回来寝室了,还闹情绪。” “可能来那个了吧,她早上说肚子疼。”王曦说。 “好了,大家趁热快吃吧。”丞童坐到椅子上开始吃饭,她的确很饿,大口地吃起了饭菜。 期间收到宋烁发来的微信,问她是否已经安全回到学校。 丞童腾出手回道:“到了,放心吧,我刚才在吃饭,忘记告诉你了。” 宋烁很快就问:“你朋友还好吧?” “她好像不太舒服,现在睡着了。”丞童有点疑惑宋烁为什么要问起张月,他平日里几乎都是无视张月的存在,便顺势问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是付衡问的,毕竟是他组织的聚会,当然要确保你们都能玩的开心才行。” 丞童也没多想,这话题也就告一段落,她继续吃饭,而王曦和李柏商量着一会儿去市中心买冬装,问丞童要不要一起。 “我白天打算学习,就不去了。”丞童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上铺的张月,见她没什么动静,心想着大概是睡着了。 7. 丞童是在10点和王曦、李柏一起离开寝室去图书馆的。 她打算下午再回寝室,至少让张月安静地睡一觉。 上午过得很安静,宋烁没有再联系过丞童,丞童也很少主动联系他。 中午简单地吃了一个面包,丞童继续复习考试的内容。 由于太过入迷,她学到天黑才意识到已经傍晚5点了。 王曦打电话说她和李柏要在市中心吃晚饭,就不回来陪丞童吃饭了。 丞童独自一人回去寝室,心想着张月要是醒了的话可以一起去食堂,结果刚一打开寝室的门,发现屋内漆黑一片,她本以为张月还在睡,可开了灯,竟发现张月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你……你醒啦?”丞童吓得不轻,她将背包放在自己的桌子,困惑地打量着一言不发的张月,“怎么也不开灯?” 张月嗫嚅着回了句:“忘记了。” “饿吗?要不要出去吃饭?” 张月摇摇头。 丞童正打算再开口时,张月的手机响了,可她看了一眼就立刻挂断,丞童听出那个专属铃声是来自张月的男朋友。 “怎么不接他电话?”丞童试探地问:“你们又吵架了?” 张月又不说话了。 丞童有点没来由的生气,她忍不住抱怨了句:“你今天有点奇怪,从聚会的院子里回来了就魂不守舍的,昨晚上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一早上找不到你人,我还挺为你着急的。” 谁料话刚说完,张月就忽然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丞童满面惊愕,她反应过来后走到张月身边,见张月因抽泣而剧烈地抖动着肩膀,那样子就和癫痫患者一样,实在是有些吓人。 第101章 声色犬马(五) “小月……”丞童不知所措地搬来椅子坐下,她不安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张月抽噎了一会儿,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爬起身,双手捂着脸,极尽艰难地哽咽着:“我……我们,是不是朋友?丞童,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我们当然是朋友啊,你是我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丞童的语气和眼神都十分坚定,“我肯定会相信你的。” 张月无助地看向丞童,她几乎要崩溃了一般地流着眼泪,绝望地恳求丞童:“如果所有人都嘲笑我、疏远我,你也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丞童,你不会弃我不顾的,你会站在我这边的,是吗?” 丞童用力地点头:“我站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我们是朋友。” 张月似被这句话触动,她痛苦地咬着嘴唇,挣扎片刻后,终于对丞童坦白道:“我……我被付衡强奸了。” 丞童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她先是惊怔,随后是诧异,紧接着变得愤怒,到了最后,她握紧了双拳,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8. 张月有些神志不清,她的情绪很复杂,委屈、羞耻、迷茫与惊恐,以至于她的描述无法彻底还原昨晚发生的一切。 “其实我……我也是不好意思拒绝他一直灌我酒,我怕他不高兴,也不想让他觉得我不懂事,人家只邀请了咱们来聚会,多喝点儿就喝点儿吧,反正我想着大家都在,也不会怎样的。”张月断断续续地说着:“但是,到最后我真的有些醉了,就想去厕所……他说他陪我去,然后我们从厕所出来后,不知怎么就到了一个房间里,具体的我记不清楚了,他说他喜欢我,让我和男朋友分手,他也会和女朋友分手的,这样就能和我在一起了……” 丞童紧抿嘴唇,她的指甲都快要嵌入皮肤里,强压着怒火听着张月说下去。 “说真的,我其实是有点开心的,像他这样的人说喜欢我,我当然也会兴奋。但……但他说完了喜欢就开始动手动脚,我发现不对,不想他脱我的衣服,就试着要离开那个房间。可是他一把就将我拉了回来,非常用力地把我按在床上,他力气那么大,我根本不是对手,我……我有些害怕了,只好求他不要这样,他根本不听我的,完全就是硬来,我稍微挣扎一下,他就打我……”说着,张月就将自己的大腿露出来,把触目惊心的伤痕展现在丞童的眼前。 那些伤痕就像是烂掉的四月桃花,一朵朵地点缀在张月细嫩的肉皮上,大腿里侧、外侧以及小腿都染着斑驳的血红,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这些鲜艳的猩红也没有褪色。 丞童感到头皮发麻,她的身上不受控制地窜起一层又一层的寒意,鸡皮疙瘩不停冒出,张月颤声控诉着:“不止是大腿,我的肚子、胸部也都受了伤,他……他好像根本没把我当人来对待,我越是哀求哭救,他就越要狠狠地打我,那期间我好像昏过去了,等到再次醒来时,房间里还有……还有其他人……” 丞童愤恨地问道:“你看清那些人都是谁了吗?” 张月悲痛欲绝地点点头:“韩文尧,还有,胡义……” 丞童不敢置信道:“你确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付衡一个人对你施暴,这已经是团体犯罪了!” 张月谨慎地看了丞童一眼,“我会骗你这种事情吗?我……我是鼓足勇气才和你说出口的,我也不想这是真的啊!” 丞童悲痛的垂下脸,她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咽了回去。 张月瞧出她的心思,自嘲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一定是怪我和付衡走得太近才会吃亏,出现这种事都是我咎由自取,就像他说的,我是送上门去的,他根本就不需要尊重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丞童一把抓住张月的手,“你不要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你,都认为你是自己作践自己,可你自己不能软弱!” “我有什么办法?”张月情绪激动地再次声泪俱下,“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你怎么可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我……我现在全身上下都难受得要死,哪里都痛,我连厕所都不敢上……”话到此处,张月捂住脸,难过地啜泣起来。 “付衡这个畜生!人渣!”丞童气得全身颤抖,她思来想去,理智地决定道:“我们报警吧,警察会带我们去医院,你需要检查身体。” 张月瞬间停止了哭泣,她恍惚地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丞童。 “遇见这种事情要第一时间报案才行,否则时间一长,证据都会没有了。”丞童紧盯着张月的眼睛问道:“你回寝室后有没有冲洗下体?没洗澡吧?衣服也没换是不是?” 张月涨红了脸颊,她别开脸去,支吾着:“没、没有……” “好。”丞童立刻站起身,她拿过外套穿好,对张月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报警,现在还没有度过24小时,还在最佳时机里,立案之后就可以抓住那几个强奸犯。” 张月犹豫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丞童劝说她道:“我明白你现在很自责很羞愧,但错的人不是你,你是受害者,幸好你没有洗澡,所有的罪证现在都还保存着,只要得到警方鉴定后就可以将他们绳之以法。”说到这,丞童立刻掏出手机对着张月拍了几张照片。 张月反应激烈地挡住脸:“你干嘛?” “我要把你现在的样子保存拍照,你腿上的伤都是证据。” “你别傻了,丞童。”张月无奈地叹气道:“就凭咱们两个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呢?报警了又怎样?警察会信吗?他昨晚亲口告诉我的,他既然敢对我这样,就不怕我事后报警,而且……他……他就是有办法让我不敢说出去。” “张月。”丞童蹲下身子,她坚定地凝视着张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不为自己争取,那么你接下来在大学里的时间很有可能要面对更残酷的现实。要向警方证明你不是自愿的,你一定要说清楚整个过程你是被迫的,哪怕希望再微小,一旦报案,警方就不会坐视不管,所以,我们不能现在就放弃。” 张月眼含泪光,她委屈地垂下嘴角,双唇微微颤抖着,闭眼的刹那,眼泪掉落。 她终于在这一刻被丞童说服。 第102章 各怀鬼胎(一) 1. “砰砰”! 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宋烁。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看向黑暗中的房门,敲门声仍未停下,寝室里睡着的其他人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他赶忙爬下床铺去开门。 “吱呀”—— 房门打开。 光线刺痛眼睛。宋烁好半天才适应走廊里的亮度,面前站着的两名警察令他错愕地蹙起眉头。 “请问你是宋烁吗?” “我是……”宋烁恍惚地点点头。 “认识这照片中的人吗?”警察拿出照片。 宋烁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犹豫道:“认识。” “麻烦和我们走一趟。”警察收起照片。 “去哪?” “派出所。” 宋烁脑子嗡一声响,他退后一步,“为什么要我去?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和我无关,我——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啪”! 宋烁在这时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气喘吁吁地盯着眼前的黑暗,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怎么会梦见那么多年前的事情…… 宋烁哽咽一声,翻了个身,抬起手腕搭在额头上,能够感受到手背黏着额际的冷汗。 都已经过去6年了。 上一次梦见她,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也许是这几天见到了太过血腥的景象,这才诱发他回忆起了过去。 宋烁深深吐息,他没了睡意,揉着太阳穴从床上爬起身,脑子里还闪现着付大山在绞肉厂里被殴打的画面,他一皱眉,不愿意再去想那些骨头碎裂的声音,翻身下了床,出去客房找水喝。 客厅里不算暗,落地窗前的纱帘今夜没有拉上,茭白月光穿透玻璃折射在地面,交错出斑驳的银灰色。 宋烁借着这淡薄光晕倒了杯水,余光瞥向裸女画像前边的房间。 那屋子的房门紧锁,静无声息。 宋烁蹙了蹙眉,他心觉那女人有些怪异,忽然要他前往一个叫中寨村的地方拿钱,又巧合地撞见了付大山被袭的状况。 难道她早就知道付大山也会去那里? 可让他看见那些的目的是什么? 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宋烁想不明白,但他意识到她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愚蠢,也许……她根本就一点都不蠢。 只是,比起那些,宋烁在意的只有她卧室正对着的书房。 他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宋烁慢慢地走到书房门口,那门锁其实很脆弱,用力破坏就能穿闯入,就算她能听见声响也无所谓,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想要制伏她实在易如反掌。 但宋烁却不再像刚来到这里时那般急迫。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很多时间,只要留在这里,他总会拿到的。 思及此,他不再贪恋书房,而是将水杯放到餐桌上,回去了自己的客房里。 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了。林一罗感受到他离开了。 原来,这个时间里无眠的人不止她一个。 林一罗稍微侧过身,明亮的眼波在黑暗中流淌,她死死地盯着卧室紧关的房门,企图看穿门后藏着的所有的欲望与阴谋。 2. 老力一大早上就把鱼摊子支起来了,临近年关,顾客要比平时多,这会儿的冻货最能卖上价。 可他才叫卖了半个小时就觉得没意思,又开始张罗起打牌,平日里的副食菜市场里的狗友闻着味儿凑了过来,挤在他杀鱼台后头的小屋子里玩扑克。 当彭鸣找到老力时,他正因牌友输了自己20元钱不肯给而吵得喋喋不休。 “妈的你个王八羔子,玩就玩得起,你输了就得掏钱,不给今天就别想走出我这鱼屋!” “丞力你可要点儿脸吧,上次你还赖我50不肯还,加来加去也还是你欠我!” 两个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已经上手撕扯起了衣襟领子。 周遭也没人打算拉架,都见怪不怪了似的。 直到有人看见门口站着的彭鸣,眼尖地瞧出他穿的是警服,立刻提醒了一下周人:“来的是警察噢!” 抓着老力衣领的那人立即松开手,转头瞥一眼彭鸣,心虚似的笑笑,赶紧找了个借口跑出了鱼屋。 其他人也都放下扑克牌鸟兽群散,老力拦不住他们一个个的,气得指着他们背影儿骂了一会儿,扬言要挨个摊位去收自己的欠款。 而再一转头,彭鸣已经坐到了他鱼屋的椅子上,俨然是摆出了“聊聊”的阵势。 其实老力并不反感彭鸣的到来,他可是穿警服的,对于老力这样虚荣的人来说,警察的出现证明了他自身人脉的实力,他甚至觉得很骄傲,毕竟谁也不敢欺负有警察朋友的小贩。 也是因此,老力还故意大声豪气地扯着嗓子同彭鸣道:“贵客啊彭警官,早知道你今天来我这儿,说啥都得给你准备点好茶,不知道今天有啥指示?” 屋外的确会有小贩偷偷地瞄向老力的屋子,大家都很震惊老力认识的都是些像样的人物。 “之前还有个罐头厂厂长家的儿子老来找老力,姓宋什么的那小子。”隔壁卖鸡肉的小贩和前头卖粉条的大姐嘀咕了句。 “那不是来催老力还钱的吗?那小子好像放高利贷。” “但也是厂长儿子啊,有来头。”卖鸡肉的酸溜溜道:“老力挺有两下子呢,现在又认识了个警察。” “备不住是老力又犯了什么事儿,人警察来和他对证的。” 卖鸡肉的抬起眼,“不就之前他姑娘死了那会儿老来警察吗,还能犯啥事儿?” 的确,老力死了女儿的那段时间里,他的鱼摊每天总是很忙。 来找他的人很多,警察,记者,还有很多说不清身份的人,冷清的鱼摊也曾很是热闹。 而如今的彭鸣找到老力,同样也还是为了他女儿的事情,只不过,这次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儿。 “丞先生。”彭鸣示意老力坐到自己面前后,才同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上次咱们在狗肉馆聊天时,你说过你只有一个女儿,对吧?” 老力点头道:“是啊,就那么一个女儿,唉,我命苦,享不到儿子的福。” 第103章 各怀鬼胎(二) 彭鸣微微眯起眼,“既然您唯一的女儿是丞童,那丞爱,又是你的什么人?” 这名字许久不曾听到过,令老力有一瞬间的愕然。 可他很快就回答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彭鸣蹙起眉头,他失笑道:“丞先生,在来这里找你之前,我多少已经调查过,如果没错的话,丞爱是你的大女儿,她应该比你的二女儿丞童大4或者5岁,在你和刘俊萍离婚后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就连你所在的这个菜市场里也曾有不少人见过她出现,她的确是你的另外一个女儿。” 老力矢口否认道:“警官你一定是搞错了,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老力就一个女儿,她都已经死了,我哪里还能冒出另外一个女儿来?你这不是戳我的伤心处吗?卖鱼的也是人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可经不起你这样的刺激。”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按了按胸口,哎呦了几句心脏疼。 “你不承认也不要紧。”彭鸣料到事情不会特别顺利,他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老力能够把自己的话转述给对方,“我是来告诉你,关于丞童的案件我的确在试图寻找真相,因为我知道付衡的死和丞童的案子之间有关联,我想你可以把我的这些话告诉你的另外一个女儿,她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老力闭着眼睛,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连回应都没有。 彭鸣不把他这种无赖的方式放在心上,起身准备离开时说了句:“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作为父亲,必须要保护好剩下的那个女儿,别让她做傻事。” 傻事。 老力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忽然跟着彭鸣一起站起身,“彭警官。” 彭鸣回过头。 老力对他讪笑一下,很坚定地说道:“真的没有丞爱这个人,你误会了,她不是我的女儿。” 彭鸣什么也没再说,他转身走出鱼屋,周遭小贩立即收回了偷瞄老力鱼屋的视线。 这个时间段的菜市场人来人往,彭鸣穿梭在其中不停地说着“借过”,牛羊肉的膻味儿扑面而来,他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老力的鱼摊。 自打从顺安回来后,他会偷偷地盯在菜市场的后门,那里距离老力的鱼摊子非常近,彭鸣想要找到丞爱会出现在这里的蛛丝马迹。 一连盯了3天,皆是徒劳。 哪怕他也旁敲侧击地从其他摊主那里打听老力“另外一个女儿”的事,得到的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回复。 仿佛世上真的没有丞爱这个人了。 其他人也只是关注着自己的生活,摊位的老板时常更换,至于老力究竟有几个女儿,根本没人在意。 哪怕彭鸣方才假意说出“摊主们曾见过丞爱出现在市场里”来激将老力,也没能得到丝毫有用的线索。 老力嘴巴很严,但也可能是他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孩子们,毕竟提起丞童的死,他也像是在讲述陌生人的事情。 彭鸣推开菜市场的门,他认为自己从老力这里做查案的突破口,是个天大的错误。 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又下雪了。 “彭鸣。” 一声呼唤从对面的街道传来。 彭鸣诧异地循声望去。 只见绿皮垃圾桶旁站着佝偻瘦削的身影,他朝彭鸣招了招手,嘴角旁的烟雾飘散在蒙蒙雪色中。 彭鸣有些愕然,但还是迅速朝对面走过去。 来到老江身边时,还没等他先问,老江已经开口道:“听说你被停职了?” 彭鸣抿了抿嘴唇,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3. 付大山是在事发后的72小时里苏醒过来的。 眼下是上午11点,他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皮,映进眼里的自然是杨小凤的脸。 她激动地喊着“醒了,人总算是醒了”,然后就吩咐屋子里围着的人去叫医生过来。 一系列的常规检查后,医生表明人现在没事了,骨折的地方需要静养,皮肉伤倒不需要在意,好好休息个几个月再考虑复健的事情。 杨小凤关心的是:“大夫,他这腿……” “这个现在不好说,得看后期复健的情况,不过他这个年纪了,跛就跛点儿吧,没残废就挺幸运了。” 杨小凤很是无奈地叹息了一阵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都赶到一起了,儿子才出事,老子又差点丧命,也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怕不是祖坟闹起了事儿? “老付,趁你现在醒了,快安排你手下的人去挪挪祖坟吧。”杨小凤坐到付大山的病床边和他商量着:“早前付衡结婚那会儿就有人算那坟的位置不行,你偏不听,现在可得找人去破一破,不能再犯犟了。” 付大山被她吵得后悔睁开眼,干脆又两眼一翻白地闭上了。 杨小凤吓得一个劲儿地喊着:“老付,老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这怎么才醒了就又昏过去,我这就去找医生来!” 付大山始终闭着眼睛,直到杨小凤离开了病房,他才得以清净。 但她说的那些也不是没有道理。 早些时候,付衡和陈钰离婚后,付大山就找了位会看事的先生来给付衡看命。 实在是那段时间的付衡太不顺了,接二连三地出现一些麻烦事,付大山很信那些,花了八千块请到了那位于大仙,掐着付衡的生辰八字算了算。 “这八字硬得很。”于大仙是个独眼,左边那只瞎了二十几年,早都灰白了,右面那只勉强能看到些东西,但也朦胧不清,都说他是靠仙家替他看物件,原因是他家里摆了五路仙家,狐黄白柳灰一路不少,这就有十只眼睛来替他看天机,“命里带火,总是招煞,前世是个富贵人,这世沦为还债鬼。” 付大山忙问:“还什么债?谁的债?” 于大仙连啧三声,“还恶果债,本是三世孽,这世还不完来世还,若这一遭又种下孽果,那还要再多还几世,只怕一世不如一轮回——” 第104章 各怀鬼胎(三) “还来还去把家财万贯都连累了进去,最后还要为奴为娼。” 付大山不爱听这话,但也不敢得罪仙家,就说了句:“能破不,给破了。” 于大仙却摇摇头,很是惜命地合起了自己的手掌,耷拉下眼皮,懒懒一句:“是你们家祖坟位置的方位祸端,我道行浅,服不平前世煞,你要么迁祖坟,要么,找个能镇住你儿子身上带着的煞的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付大山没吭声。 于大仙叹一句:“你不信我不要紧,但你不能不信命。命数这东西不由人,往后三年,你必见因果。” 付大山当时的想法很坚决,祖坟是不能随便动的,总不能为了付衡破了自己的财运,毕竟祖坟的位置对付大山自己很好,他在刚做包工头那会儿就算过。 所以这事儿也就一直搁了下来。 直到付衡在那后来的一年里遇见了林一罗,鬼迷心窍地非要和她结婚,根本都不给付大山去算林一罗生辰八字的时间。 其实付大山一直都记着那个于大仙说过的话,要是能遇见个镇得住“煞”的人,结也就结了,对付衡是好事就行。 可倘若林一罗镇不住付衡的煞呢? 万一,又是个加重付衡煞气的无用之人呢? 到头来,还真就出了祸端。 自打付衡和林一罗结婚后,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就越发微妙,直到付衡死之前,付大山都满心遗憾,终究还是怪自己没有早点按照大仙的话去做。 祖坟是得挪一挪了。 付大山缓缓地睁开眼睛,见到杨小凤已经把医生找了过来,正在询问他哪里不舒服。 心。 付大山吃力地抬起埋着针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窝。 “心脏啊?”医生赶忙要护士去拿血压计来,并和杨小凤说道:“可能是这个消炎药打快了,刺激到了心脏,平时血压高不高?吃没吃过管心率的药?” 这些话都是付大山在意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前几天在那个绞肉厂里遭受的痛不欲生。等他能下床了,必须要再回去一趟,说什么都得把那个人给抓出来活埋了。 否则,他这心窝还得突突地疼。 也就是在这时,贾子来病房里看望付大山,他把带来的花束交给杨小凤后,就靠近付大山耳边低声说:“老板,那晚的监控都已经找到了。” 付大山的眼睛瞬间亮起了光。 贾子又说:“监控拍下了那个人的身影,就是——脸不太清。” 付大山转头看向他,吃力地动了动嘴唇,说的是“按照那个身形在村子里找,有三分像的就都按下”。 贾子点点头:“放心吧,老板,等你再好一些,这口恶气我也就给你出完了。” 4. “最近有个事儿闹得挺凶的,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老江喝了一口白酒,长长地“嘶”了一声,那是感到非常痛快、满足的表情,“县里挺有名的那个包工头子付大山,差点没命。” 坐在对面的彭鸣以茶代酒地抿了口,抬起眼盯着老江,摇摇头:“没听说。怎么回事?” “像他们那样的人,肯定是平时得罪了不少仇家,稍有不慎就会被报复。”老江扫了一眼彭鸣的脸色,夹起盘子里的一块腐竹咸菜吃进嘴里,嚼着道:“他不也得罪过你吗?” 彭鸣一皱眉,放下手里的茶杯,“我和他之间没什么交集,只是因为他儿子的案子而打过几次照面。但现在也很久没见过了,我手头上的案子都被撤掉了,师父你不是也已经听说了嘛。” “我还不就是听你们单位那门卫说的。”老江叹息一声,“昨天去取退休老干部的年底工会卡,他一见我就问起了知不知道你最近的事,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你被停职了。” 彭鸣有些犹疑地沉下眼,他猜想着连门卫都知道自己这事的话,可见单位里的流言蜚语已经是漫天飞了。 “你做了啥要被停职?”老江眯眼问道。 彭鸣不太想说。 老江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正欲再开口,老板刚好把他们点的两碗饸络面端了上来。 露天摊子,热腾腾的荞麦面条,香菜葱花和蒜末一样不少,强烈的味道直冲鼻腔,几乎在瞬间就勾起了原本还不那样明显的食欲。 彭鸣最先吃起了滚烫的饸络面,吸食面条时发出的声音很大,像是饿了足足有三整天。 老江也大口地吃面,他皮老肉厚,抗烫,甚至都不用怎么咀嚼就直接吞咽下去。 “你到底做了啥?”老江含糊不清地又问了一次。 “没做啥。” “和你师父也不说实话了?” 彭鸣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我心里头后怕。” 老江抹掉嘴上的辣油子,“后怕啥?” “我姑娘前阵子差点丢了。”彭鸣说起这事仍旧是心有余悸,“我现在总觉得有人在暗地里盯着我,也怕他们发现我在和你说这事。” 老江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彭鸣则是立刻低下头,紧张兮兮地阻止老江:“师父,你别东张西望,太明显了。” “怕啥?”老江不以为意,回过头来继续吃面,“鬼都怕恶人,你软弱他就强悍,你反客为主了,他就知道要恭敬你了,人都是贱,不能让他们欺负住。” 彭鸣无奈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像我现在停职,我姑娘又差点出事,这些都不是偶然,我在明他们在暗,必须得是我小心谨慎才行。” “你到底做了啥让他们盯上?”老江第三次发问,“怎么就是盯上你了?” 彭鸣终于正视老江的眼睛,他的语气里带有一丝歉意,“师父,我不过就是想知道害死丞童的人究竟是谁罢了。” 老江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扭曲,他像是很痛苦地皱起了五官,甚至是有些艰难的问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不让你去碰那个案子,那些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第105章 各怀鬼胎(四) “师父,你在刚带我的时候就曾经教过我,凡事都要寻出个真相来,很多案子本身是假的,是有人想要让警方误以为结果是真实的才制造出的假象,你教我要用脑子去感受,而不是光用眼睛看,那些救不了人,而我们是警察,我们生来就是去救死扶伤的。” “放屁!”老江一怒之下摔了筷子,“救死扶伤是他妈的医生做的事儿,管你个做警察的鸟事?你都几岁了你?20出头啊?血气方刚呢?你孩子都快要到你肩膀头了,你在这扯什么救苦救难,你没有紧箍咒,你不是去西天取经的孙悟空!” 彭鸣忽然冷哼一声,“去西天取经倒好了,最起码知道路上的都是妖怪,打打杀杀又不犯法,手里好歹还有兵器,可我现在呢,连个警官证都没了,活到这个岁数一无所有,想要知道个真相都被打压,我怎么敢让我女儿知道她有这样一个无能的父亲?我怎么让她来面对日后的人生?她也是个女孩,她将来要长大要面对社会,我拿什么保护她?我甚至都无法让她放心地去走夜路!” “彭鸣。”老江不想惹得周围顾客注意,他压低了声音,再次劝说起来:“我和你说过,6年前的案子已经结束了,无论结果是什么,那都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什么人什么命,那是她的命不好,又不是所有女孩都和她一样下场。” “那是因为没有人敢像她一样勇敢。”彭鸣竟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老江神色一凛。 彭鸣的眼神很坚定,他的情绪也很稳定,哪怕心里的确恼火,却还是能够平和地说出:“其实你也一定知道真相是什么,但你选择不去相信,而我也能够感知得到真相,只不过我想要去确定它是不是我想的那种。师父,如果连我们都不去争取,普通人要怎样去应对那些超越阶级的压迫?难道有钱有势就可以胡作非为,贫穷底层就必须甘为鱼肉?” 老江的眼神闪烁起来,他冷不丁地问道:“你见过了谁?” 彭鸣没有回应。 老江似有些恐惧地追问:“你都知道了多少?” “我什么都不知道。”彭鸣微微叹息一声,他恳求般地看着老江,“师父,如果你真的觉得是为我好,至少告诉我一些6年前的事情,不然,我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地去寻找。” 老江感到绝望地摇了摇头:“你放着好日子不过,你偏偏要入歧途。” “我想要找到真相而已,怎么就是歧途了?” “你难道没看见她的下场吗?”这个“她”,老江指的自然是丞童。 彭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老江字字珠玑:“前程尽毁,家破人亡,连自己的性命都没了,她有多惨,你看没看见?” “我看见了。”彭鸣说,“我知道她是被害人,可我不会因为害怕成为她,就要假装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去说,沉默只会让邪恶盛行,我不想我女儿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成人,更不想让她也经历软弱、妥协的一生。” “你以为你这样的觉悟能换来什么改变吗?”老江嘲讽地笑出来,“我告诉你,彭鸣,你再这样执迷不悟,连我也救不了你了。” 彭鸣尚不明白老江这句话的含义,他以为师父只是和往常一样在“倚老卖老”,所以才会不以为意地回应一句:“我没有执迷不悟,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老江的眼神黯下,像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意。 5. “这是什么?” 当宋烁睡醒之后,看到林一罗递来的那个信封时,略有困惑地蹙起了眉头。 “3万块。”林一罗回答。 宋烁的眉心便皱得更紧了些。 “之前不是也断断续续地给过你一些嘛,这次的钱是我和付衡之前存的一笔存折到了期限,连本带利一共是这些。”林一罗将信封推到他的床边,“正好你现在醒了,我一会儿打算出门,怕忘记这件事就快些过来交给你,你可以先把这些拿去还债,这样对方才不会为难你。” 宋烁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病得不轻。 他从未再强迫、威胁过她,而她却总是主动地、自觉地把钱送到他面前。 怎么会有这么下贱的女人? 她脑子不正常吗?用她和原来丈夫的钱养别的男人,竟然还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仿佛在期待宋烁能够夸赞她一般。 宋烁也的确满足了她的期待,他迅速收下信封,以一种感激的口吻回应她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不仅收留了我,还为我做了这么多,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说不定早就死了,是你救了我。” “我不过是替付衡来偿还你罢了。”林一罗落寞地笑了下,她缓缓地低下头,那副模样显露出极尽的低眉顺眼,仿佛在催促旁人来压榨她一般,“他出事的突然,留下了很多没有解决得了的难题,我身为他的妻子理应来处理这些麻烦,只要你不嫌弃时间慢就好。” 她实在太缺乏警惕意识了。 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只会激发他狩猎的本能。 宋烁在这一刻已经坚信她在勾引自己,也许是空虚寂寞,也许她本身就是离不开男人,这令宋烁对她充满不屑的同时竟也有了一丝难以控制的欲望。 所以,他握住了林一罗的手,并带有暗示性地轻轻摩挲了片刻。 林一罗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她平静地承受着,甚至询问宋烁:“要和我一起出去转转吗?我今晚打算做牛排,你可以选你喜欢吃的部分。” 宋烁欲擒故纵地反问道:“要是我和你一起出门被邻居们看见了,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你是付衡的朋友。”林一罗说,“只要我们问心无愧,更何况,我们的确是清白的。” 宋烁唇边的笑意深陷,他握紧了林一罗的手,心想着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在强调“清白”二字。 是个有趣而又可笑的女人。 这是宋烁住进林一罗家里的第10天。 第106章 各怀鬼胎(五) 从付衡出事到现在,是林一罗做寡妇的第17天。 其实按照寻常思维来说,如果是个男人成了鳏夫,又或者是老婆将死还未咽气的时候,身边就已经会有很多人开始来保媒拉线,恨不得这头一下葬,那头就立刻把新人送过来续弦。 要是这个男人在老婆死后能够半年、一年乃至三年都未娶新欢,那他简直就是好男人的典范,是要被歌颂的。 反观女人,无论前朝还是当今,忠贞永远是束缚她们的枷锁。 倘若不幸死了丈夫,她们最好要独自带着孩子孤老终生才符合好妻子的人设。 “为了孩子”这四个字可以将她们的人生直接泯灭,“忠诚贤惠”也可以将她们推进深不见底的黑渊。 “女人就该相夫教子”、“女人要平衡好事业和家庭的关系”、“女人太优秀了嫁不出去”、“女人不哄男人就无法拥有幸福的人生”…… 所以,女人失去丈夫后,怎么可以在17天内就和另外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闲逛菜市场呢? 难道她不怕被唾沫星子淹臭吗? “哎,那个是小林吧?”平日里总卖菜给林一罗的小贩远远地就看见她和宋烁进了市场,便和隔壁卖肉的摊位嘀咕道:“她今天带了个男人啊。” 卖猪肉的也跟着七嘴八舌道:“还真是她,有几天没来咱们市场了,今天倒是有人陪着了。” “能这么快就找下家了吗?她老公的事还没完吧?” “没听说找到凶手,之前那个最有嫌疑的不也被放了嘛,证据不足,不能定罪,反正事儿还没结呢。” 卖菜的有些耿耿于怀似的:“小林这姑娘哪都不错,就是有点不聪明,哪能这个时候带个男人出来招摇,这不让人说闲话、落口舌嘛。” 卖猪肉的却嘲笑她:“我看是你一直惦记小林做儿媳妇不成,这会儿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吧。” 周围的人听见这话,也跟着哄笑起来,念她一个市场里卖菜的,还想攀高枝。 “什么叫我家攀高枝啊?她这是死了丈夫叫丧偶,我们家都没嫌弃她呢,这要是个离婚的,我家说啥都不带要的,别管她多漂亮多滑溜,那她就配不上我们了!” 大家也就听听,转身各自忙碌,谁也没再放心上。 林一罗这会儿正和宋烁悠闲地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她想选嫩一些、新鲜一些的牛肉来煎制,停在牛肉摊位前,她会时不时地问宋烁哪块更好点。 宋烁也很配合她,他是个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人,尤其是在这种她需要他的时刻,他会充分表现出自己的能力。 “拿这块吧,是上脑,看着颜色也不错。”宋烁说。 林一罗点点头,对老板道:“就这块吧。” 老板称了价格,“128,给125吧。”又问:“用不用改刀?” 林一罗一边付钱一边回复:“切成适合煎牛排的大小就可以。” 老板按照林一罗的要求开始切肉,他并不认识她,但这期间搭话似的夸赞着她和宋烁是很般配的年轻夫妻,男才女貌。 “我们不是夫妻。”林一罗解释道。 其实没人在意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林一罗还是要强调他们之间的“清白”。 而宋烁则是能够感受到市场里有许多视线飘来,像是苍蝇一样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这里是林一罗常来买菜的地方,很多菜贩会对他们的情况产生怀疑,小地方的人热衷也擅长制造闲言碎语,但宋烁对此毫不介意。 他是男人,根本不会受到舆论的伤害。 直到他感到市场的角落里有一道诡异的视线从身后扫过,他略有不安地回过头去寻找。 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林一罗在这时喊他一起去买些佐料,宋烁恍惚地跟上她。 总觉得刚刚有人在监视着他们。 宋烁眼前闪过一张面孔,但他很快就摇头否定,不可能会那么巧。 6. 想要找到丞爱也不是全无头绪。 彭鸣决定从丞童和老力的老家下手。 在和老江不欢而散后,彭鸣没有丝毫停歇的打算,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那些人一旦发现他的行踪必定又会横加阻拦,他必须尽快找到核心线索。 付衡的死与丞童的案子脱不开关系,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也认定唯有找出真相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丞童的老家在县内最近的乡镇里的中寨村,这是彭鸣在此前接触到这案子时就知道的信息。 曾经做片警的时候,他也曾去过几次那村子,相对落后,但因为有石油家属楼,算得上是有些产业的村庄。 彭鸣手机里存着丞童的照片,他只能挨家挨户地来问村民是否认识照片里的姑娘。 想来村子里留下的都是一些年岁已高的老人,眼花耳聋,沟通起来很艰难,有人说认识,有人又说从没见过,就像是击鼓传花一样地把彭鸣传来传去,一直将他踢皮球到了一条羊肠胡同里,带他来的修鞋匠指着巷子里的那扇朱门说:“你敲敲他家,老力他们之前一直住在姓刘的这家对面,刘家了解得比我们多。” 彭鸣道了谢,心想着这些人并非不知情,只是不想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他把希望寄托在这家姓刘的身上,敲了一会儿门,里面传来询问声:“谁啊?” 彭鸣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他说想来问个人。 大门很快就被从里面打开了,出现在彭鸣面前的是个戴着花镜的上了岁数的女人,她将彭鸣从上至下地打量一番,确实见他穿了警服,这才稍微放松了警惕:“警察找我家啥事啊?” 彭鸣把手机里的照片拿出来给她看:“我想请问您认不认识照片里的人。” 刘大娘透过厚重的老花镜片看着照片中的笑脸,她立刻回答道:“老力家的二闺女啊,咋又问起这孩子来了?” 二闺女。 彭鸣追问道:“丞力家里有两个女儿?” “对啊,老大和老二,他俩闺女。” 彭鸣不懂老力为什么要隐瞒这种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真相大白的事情,只继续问道:“请问您知道他大女儿现在的下落吗?” 刘大娘“哦”一声,“不是已经死了吗?” 彭鸣怔住。 第107章 各怀鬼胎(六) “她们姐妹两个都已经不在了,小的先自杀,大的那个是车祸,老力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无儿无女,惨哦。”刘大娘啧啧舌,小声嘀咕着:“最近是怎么了,总有人来问老力家的事情,前几天还有个小伙子带着照片来打听……” 彭鸣这才醒过神似的,他再次问道:“还有其他人来和您打听丞力的女儿?” “倒也不是老力的女儿,那个小伙子也是拿着照片来的,但是老力的两个姑娘都死了啊,照片里的人再像也不可能是,我可不敢瞎认,这世上哪有死人复生的道理。”刘大娘自己说的都后怕,她心觉晦气地接连呸了几声。 彭鸣觉得事情蹊跷,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人在关心这件事? 还是说,也有其他人在调查丞爱? 但,对方有调查丞爱的理由么?如果是和丞童案有关的人,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6年,除了怀疑案件本身的人,又有谁还会想起以自杀了结的案子? 彭鸣越发觉得脑子混乱,他原本清晰的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混沌,但他不打算放过获取信息的机会,便询问刘大娘:“是这样的,我现在负责的案子和死去的丞童有所关联,麻烦您配合我——” 话还没等说完,刘大娘就赶忙挥手拒绝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你问错人了,我这把年纪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快走吧,帮不了你!” 彭鸣还什么都没问,这大娘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赶人走了。 直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人在这时进了胡同,他喊了一声刘大娘“妈”,又询问起彭鸣情况。 对方是刘大娘的儿子大龙,彭鸣简单地交代了自己的来意后,大龙立刻客客气气道:“原来是查案的警察同志,那快屋里请吧,不好意思啊我妈年纪大了有些不好说话,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进来说话吧。” 彭鸣松下一口气,他跟着大龙进了院子,看见角落里放置着小孩子的学步车,但是却没感受到孩子的声息。 大龙扶着刘大娘进屋,人老了,腿脚慢,走起路来发颤,彭鸣也帮着搭了把手。 等都坐到了屋子里,大龙就急着要给彭鸣倒茶。 彭鸣示意他不必客气,自己也是问了事情就要走,坐不久。 大龙执意尽待客之道,还说等会儿想要找谁来问话,他都能帮忙,这村子里的人他都熟。 “我是想了解丞力家两个女儿的事情。”彭鸣开门见山,“关于丞爱的死,你知道多少?” 大龙为彭鸣倒好茶水后坐下来,提及丞爱,他的语气十分惋惜:“警察同志你问我们家可真是问对人了,丞爱和丞童两姐妹等于我是从小看着她们长大的,就和她们亲哥哥没啥差别,唉,她们家出了那些事后,我们都跟着难过了挺长时间。” 彭鸣等着他往下说。 “实不相瞒,她车祸死的那天我也在现场,我亲眼看着她那辆车坠下山去的。”大龙又是一声叹息。 彭鸣蹙眉道:“坠山?” “因为我们村子这边后面都是山嘛。”大龙抬手指了指屋子后头,“再好的车也不好爬山,山道本来就窄,但是老力家的坟都是在山上的,丞爱那年也是为了给她妹妹去上坟。她那会儿其实赚了点钱,本来日子都挺好的,还一直想着要带妹妹去国外玩一圈,谁能曾想丞童当年就自杀了,她新买的车也只能用来装纸钱送去山上烧给丞童了。” 彭鸣缓缓地点着头,大龙接着说道:“反正有些事儿也是邪门儿,你说她那天非要起大早去上坟,出发之前来喊我一起,谁让我住她家对门呢,再加上从小一起长大的,都习惯为彼此出把力,她说前晚上梦见了丞童,非要烧些纸钱给她妹妹,我就陪着她一起去后山。” 可是那几天刚下完雪,山路本来就滑,她车子开上去好几次都熄火,大龙还劝她等天暖和暖和再上山,她不肯听,就和中邪一样,硬是打着了火往山上去。 “好在那段路开得挺顺畅,可她中途说有一袋纸钱落在山下了,要我下车去取上来。”大龙回忆道:“反正当时才开到半山腰,我觉得回去山下取也没啥,就下了车。结果……”大龙的表情变了变,“结果我才一下车,她车子打滑,顺着山腰滑了下去。” 等大龙反应过来时,只看到她的车坠下了山。 彭鸣静默地听着这一切。 大龙说起当年的事,仍旧是耿耿于怀:“我当时吓坏了,只听见车子坠山的声音,分不清是爆炸了还是着火了,等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并爬上山腰去向下张望时,只看到车子冒起了黑烟,根本分不清她人在哪里。” 彭鸣非常冷静地问道:“你没有听见呼救声么?” 大龙摇摇头,“我没有,当时什么都没听见,可能她人已经死了,等我报了警之后,那车子就炸了,就算人活着都要烧没了。”话到这里,大龙感慨道:“她们姐妹两个的感情一直很好,丞童那会儿才死一年,丞爱就出了事,也是邪门儿得很。” “你刚刚说车子坠山后你报了警。”彭鸣问,“也就是说,这是发生在5年前的事情?” 大龙点头道:“是啊,5年前。” 可彭鸣并不记得近5年里有过类似的案件记载。 “我们是村镇派出所,出警的也都是那里的片警。”大龙说,“可能还是一些辅警。他们当时救援了很长时间。可由于那会儿设施和器材都不全,导致救人耽误了很久,车子到最后都烧没了。” 言下之意,是出警和救援延误了救出丞爱的可能性。 “所以,你并没有见到丞爱的尸体?” “警察同志。”大龙无奈地失笑一声,“车子都烧光了,更何况是肉体凡胎的人。” “你并没有看到过丞爱的尸体。”彭鸣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但在你们看来,她的确是死了。” 大龙理所当然地说着:“当然是死了,谁会怀疑这种事呢?” 第108章 五指山(一) 1. 如果人真的要死,只管去死就好,何必要做出戏码? 就仿佛一定要让目击者鉴证自己的死亡,一切都变得刻意,而又诡异。 彭鸣并不认为大龙的陈述有任何问题,他只是觉得大龙回忆中的那个人动了小心思。 丞爱的死充满了巧合,但彭鸣也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件事。 他只能接受大龙给出的答案,丞爱死了,这就是结果。 “我找到过丞力。”彭鸣沉声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他非常肯定自己只有丞童一个女儿,无论我怎样提及丞爱的事,他都不承认丞爱是他的女儿。” 大龙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是表示理解:“丞爱和她父亲的关系非常恶劣,在丞童出事的那段时间里更是惨烈,老力几乎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想必在他心中早就没有丞爱这个人的存在,他能这样和你说也很正常,像他的作风。” “世上会有不顾子女死活的父母吗?”彭鸣不太相信。 大龙想了想,“也许别人不能,但老力能。” 一直沉默的刘大娘也在这时说了句:“那两个闺女是苦命的孩子,摊上老力那样的父亲是她们无福,还不如没爹呢,有些人,活着真不如死了。” 大龙不得不提醒刘大娘一般地说道:“好了,妈,别说这些了,你快去做饭吧,让警察同志在咱们家吃一口。” 彭鸣觉察到大龙是故意打了岔,他不想刘大娘说太多。 “现在时间还早。”彭鸣对刘大娘说:“大娘,您要是方便的话,能和我聊聊丞童死之前的事情吗?” 大龙却插嘴道:“丞童是自杀的,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妈知道的不多。” 刘大娘则回过身来,她盯着彭鸣问了句:“你是想要为老力家的二闺女找清白,还是想和那些人一样,打算继续往个死人身上泼脏水?” “妈!”大龙大喊一声。 彭鸣的眼神黯了黯,果然和他料想的没错,丞童的案子决不是能够用“自杀”二字就能定论的。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她。”彭鸣坦言道:“但我不是来害她的,像你们说的,人已经死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必要,可我既然能来,就不打算做无用功。” 刘大娘盯着彭鸣看了很久,“你长得不像是坏人,但你好像也没啥大本事,就算知道了,也做不出什么名堂。” 彭鸣笑了,他承认道:“您说得对,我能力有限。”顿了顿后,彭鸣又说,“您应该也听说过,小人物再渺小,只要**协力就能撼动象群,好比蚂蚁——” 刘大娘接下彭鸣的话:“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大概是没想到刘大娘能说出这样有文化的诗句,彭鸣的表情显露出惊怔,亏得他刚才还试图用非常直白的句子来和她解释情况。 大龙讪笑着说了句:“我妈是村小教师退休,有文凭的。” 彭鸣则道:“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不自量力,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我只想要尽快破案,更想知道案件背后的真相,为此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大龙和刘大娘什么也没再说,直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刘大爷回来了,还有大龙的妻子和女儿。 孩子不大,也就4、5岁的年纪。 而彭鸣看到刘大娘和大龙悄悄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大龙就给了彭鸣一个小卡片,上面写着名字和电话号码,他告诉彭鸣:“你去找这个人吧,就说是我们让你去找他的。” 彭鸣看着卡片上的名字。 寥寥二字姓名。 李铁。 2. 在彭鸣的想象中,村庄里的绞肉厂类似于恐怖电影里的根据点,荒凉、偏僻和血腥是最好的形容词。 可真的找到了地方,他发现这就是一片普通得随处可见的厂房。 院子里关着味道极重的牲畜与家禽,像是也在加工香肠,因为彭鸣看到有一间房的牌子上挂着“肠衣室”。 正当彭鸣想找人询问的时候,肠衣室隔壁的房间打开了门,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个穿着藏蓝色工装的高个子男人,寸头,鹰钩鼻,嘴唇薄,下巴略尖,单眼皮子,四肢瘦而长,裤脚掖进橙黄色的水靴里,手中提着冻得硬邦邦的猪后腿,他睨着彭鸣,不作声。 彭鸣问他道:“我是来找李铁的,方便帮我带路吗?” 男人微微蹙起眉头,神色狐疑。 彭鸣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是警察,从一户姓刘的人家那里得到的讯息。 “他们说来找李铁会得到我想要的线索。”彭鸣解释。 男人脸上的困惑更重了一些,他用另一只手比画起来,像是在问彭鸣,你要什么线索? 彭鸣有些错愕他为什么要比画起手势,直到他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说不了话。 彭鸣这才明白,他是个哑巴。 紧接着,他动了动嘴唇,用口型说道:我就是李铁。 彭鸣向他伸出手。 李铁犹豫了下,没去握,他示意自己的手上有猪油,脏。 彭鸣只好收回动作。 你找我想问什么?李铁比画的是这个意思。 彭鸣勉强看得懂,他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你知道丞爱与丞童两姐妹吧?” 李铁眯起眼。 彭鸣说:“我现在负责的一桩凶杀案与她们两姐妹有关,但她们姐妹两个都已经死了,我想要知道的重要信息只能从她们曾经的知情人手上来获取,刘家说你会给我答案。” 李铁觉得可笑,抬了抬下巴,反问彭鸣,哪个刘家? 彭鸣一板一眼地解释道:“住在丞力对门的刘家。” 我知道他们。李铁一耷拉眼皮,随即露出嘲讽的笑意,像是不屑那户人家,然后对彭鸣摊了摊手,那样子像在说彭鸣被那家人骗了。 “他们骗我什么?” 把你踢皮球似的丢来我这里还不算骗吗?我能告诉你什么?你也看见我这样的人了,和那两个死了的姐俩能有什么联系? 李铁用很易懂的手语和彭鸣说了这些后,拖着那条猪肉腿转身走了。 第109章 五指山(二) 彭鸣站在原地望着李铁的背影,他平静地说着:“我已经找过很多人,丞童大学的导员,她曾经的室友,还有她的父母,我都已经见过。” 李铁闻言,竟真的停住了脚步。 彭鸣再道:“他们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唯独她的室友告诉我丞童的姐姐丞爱如今还在为了丞童的清白而努力,可当我来到这个村子里,却得知丞爱已经死了,我只是想要问你,这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李铁缓缓地回过头,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彭鸣,反问他: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是警察,是一位人民警察。”彭鸣的语气不容置疑,“同时,我也是个父亲,我有女儿,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李铁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但他露出的笑容并非嘲笑,竟有几分欣赏的意味。 你跟我来吧。李铁对彭鸣动了动食指。 彭鸣迅速跟上了他的脚步。 3. 李铁经营着这家绞肉厂,但他不认为自己是老板,而是带着村子里一些找不到好活的同乡来做点事、赚点钱。 村民们自己养鸡、鸭、鹅和猪,绞出来的肉可以做香肠出售,县里也有一些超市会要货,固定几家之后就能稳固收入,对于小村子里的人来说是足够生活的。 坐在李铁用来办公和休息的小屋子里,彭鸣看到墙壁上挂着许多相框,每一个都放着照片,有风景照,食物照,还有一些夜色。 彭鸣以为李铁是个喜欢摄影的人。 哦,那些不是我拍的。李铁回应了彭鸣的疑问,他打了个手势,说自己不会拍照,都是别人拍了他觉得很好看,就摆在自己干活的地方了。 闲聊了几句后,有个小伙子模样的人进来给彭鸣拿了瓶矿泉水。 李铁表示自己很少喝热水,这地方没有茶来招待人,就委屈彭鸣喝这个了。 彭鸣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关注的只有李铁知道的信息。 屋子里的小太阳足够暖和,但李铁还是打开了空调,温度保持在26度。 紧接着,他打开了办公桌后面的木柜,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相册,转手递给了彭鸣。 这里面有丞爱和丞童的一些照片。李铁比画着口型,又说,她们的遗物没有多少,放在我这儿的就只有这些,还有其他的一些旧衣服。 彭鸣困惑地看了李铁一眼,问了句:“她们的遗物怎么会在你这?” 李铁动了动嘴唇,没人接管,她们的父亲不会收这些,就只有我了。 彭鸣不是很明白李铁的意思,但他还是低下了头,打开了手里的影册。 是一些童年照片,丞爱和丞童的年纪还都很小,脸颊也是孩童模样的青涩,丞爱看着也就刚好10岁,丞童就更小了,还根本看不出长大后的变化。 彭鸣快速地往后翻开,并没有看到成年后的丞爱,他蹙起眉,问李铁道:“没有丞爱的其他照片了吗?证件照,或者,遗照。” 李铁摇摇头,一并打出手势,意思是,照片都烧了,就剩这些了。 也就是说,彭鸣仍旧不知道丞爱究竟长什么样子。 “你和她们姐妹很熟?”彭鸣看到有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李铁与姐妹二人的合照。 李铁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比画道: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我家当时住的和她们家比较近,她们的妈早早就跑了,我妈看她们两个小又没人照顾,会时常喊她们来家吃口饭。 彭鸣点点头,低声自语道:“这样说来,她们两个的生活环境等于没有父母关注……” 李铁看了一眼彭鸣,纠正他一般地说:她们的爸是老力,那个人你说你已经见过了,既然如此,你肯定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们姐妹两个的生存环境,你也就能够想象得到了。 彭鸣沉了沉眼,微微叹息一声:“他并不承认自己有丞爱这个女儿。” 李铁嗤笑一声。 彭鸣以眼相问。 李铁摇摇头,说了声,没什么。 “关于丞童当年遭受过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彭鸣问。 你指什么? 彭鸣直截了当地点出:“强奸未遂。” 李铁盯着彭鸣的眼睛,他想了想,比画出:那件事其实和丞童的关系并不大,她确实是无辜的。 彭鸣反问道:“无辜?” 你见过那个连累了丞童的女人了吗? 彭鸣的表情变了变,他意识到李铁是在说张月,便问出了这个名字。 李铁点头道,如果没有她的话,丞童的人生不会那么凄惨,警察同志,你应该是比我们这种人更能感受到问题所在的,很多真相的确不是客观,而是主观造成。 彭鸣闻言,心中充斥着疑惑。原本他觉得李铁与丞家姐妹两个只是几口饭的交集,他表现得也很平淡,仿佛真的和她们没有过多的感情交涉。 可从他字里行间的细节里却能逐渐感受到,他和丞家姐妹二人的感情并不简单。 而且,在提起张月的时候,他的语气里明显地流露出了愤怒与恨意。 “你见过张月吗?”彭鸣敏锐地捕捉到了李铁语气中的变化。 李铁笑道,我怎么会见过她呢? “她现在的生活还挺不错。”彭鸣有意将语速放的缓慢,他盯着李铁的表情,沉声说下去:“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她和我见面,见到之后我才发现她不想提起过去的原因,因为她如今过得很幸福,结了婚,生了孩子,整个人满面红润,看上去是浸泡在喜悦之中的人才会拥有的状态,所以,她一点也不想和我谈论丞童的案子。” 李铁的神色没有过多变化,他很平静地听彭鸣说完了这一切,点了点头,用口型对彭鸣说了句:所有人的人生都在继续。 这话的意思是,没人会因为丞童的死而停滞不前。 或许,唯独丞爱被困在了失去丞童的悲伤里。 李铁看向彭鸣,动着嘴唇,最后说道:你如果想知道丞童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去找到一个叫宋烁的人,他是丞童的男友,他知道全部。 第110章 五指山(三) “宋烁。”彭鸣猛地想起来,“冯宋烁?” 你认识这个人?李铁问。 彭鸣觉得有些恍惚,这个名字最早就出现过,无论是通过李美辰的暗示,又或者是他与路杨的调查,都显示这个人与付衡案并没有太多关联。 可到了这一刻,他竟然是丞童曾经的男友。 未免过于巧合。 “他和我负责的案子有关。”彭鸣的眼神有些闪烁,他沉声道:“可我从来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过这个人身上。”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失误,所以兜转到现在仍旧一无所获。 你既然知道他的存在,就说明他不会离你太远。李铁提醒彭鸣道,找到他的话,对你想要知道的一切都有帮助。 彭鸣没再多说,他向李铁伸出手,而这一次,李铁没有拒绝。 二人手掌握了握,如同不曾言说的契约。 4. “你还记得自己学生时代的事情吗?” 晚餐时,宋烁听到林一罗这样问自己。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宋烁无意识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红酒。 林一罗面不改色地切着自己盘子中的牛排,软嫩度适中,她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无论是握着刀叉的姿势还是切割肉排的速度都显得格外游刃有余,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因为你和付衡是同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也在一起,我对你们是如何度过学生时代而感到好奇,他说过自己每天只有学习,应该是骗我的吧?” 宋烁讪笑一声,“他确实忙着学习,每天都是……他爸对他要求那么高,他的压力一直很大。” “你有压力吗?”林一罗将切好的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抬起头来,凝视着宋烁的眼睛轻声问道:“你在学生时代的压力是什么?” 她的问法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很缥缈,令宋烁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但仅仅只有一瞬,他眼前闪过一张破碎的脸孔,宋烁猛地清醒过来,他喉结哽咽,回答道:“我的压力是……不能很好地处理一些关系。” “譬如呢?”林一罗引导般地问着:“朋友之间的关系?还是,朋友和女朋友之间的关系?” 宋烁看向林一罗。 她微微笑了一下:“怎么,你学生时代应该交过女朋友的吧?” 宋烁移开了视线。 “我就是随便和你聊聊天。”林一罗的语调很轻巧,“没有打探隐私的意思,你要是不想说的话,我们可以换个话题。” “没什么不想说的。”宋烁重新开口道:“学生时代的感情的确比较难忘一些,我和付衡不一样,我对待感情要更认真。” “你这样好像在说付衡对待感情不认真了。”林一罗失笑道:“他要是听见了这话,会生气的。” “他是应该生气不知道该选谁才好吧。”宋烁的笑意里有嘲讽的意味,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略显黯然地说着:“像他那样的人,无论是在学生时代还是在社会上,总是会吸引所有的注意力。诱惑多了,选择起来也会出现麻烦,有些时候……会做错一些事。” “做错什么呢?” 宋烁轻叹道:“很多。” 林一罗放下手中的刀叉,将它们在盘子里交叠在一起,摆成了一个“十”字,然后,她像是祈祷一般地将自己的双手合起来,问宋烁:“你认为付衡最大错误的一件事,是什么呢?” 宋烁抬了眼,他试探着反问林一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想问那件事吧?” “我的确很在意那件事。”林一罗略一垂眼,似有遗憾地说道:“虽然那是在我认识付衡之前的荒唐事,他也曾和我提及过他是清白的,但毕竟是有个女孩因为他自杀了。” 宋烁心头一震,他的表情也变得不太自然,竟然有些惧怕林一罗会说出那个名字。 而林一罗没有怜悯他,她毫不留情地说出:“那个女孩,是叫做丞童,对吗?” 宋烁的背脊窜起了一层寒意,他绷紧了下颚,死死地握住双手,含糊地回应了一声:“对。” “她和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又是因为付衡赔上了性命,你也一定和她有过交集吧?” 宋烁不打算说谎,就好像他还仅存着一丝良知似的,他点头道:“我认识她。” “她真的遭遇过可怕的事情吗?” 宋烁犹豫了片刻,他动了动嘴唇,回应了林一罗。 5. 丞童遭遇过的所有的恐怖,都是从那一场聚会结束后开始的。 在张月与她坦白了所有经过,而她也说服了张月报警后,两个人便一同匆匆地出了寝室。 张月整个人表现得很拘谨,她总是觉得谁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都在看她,她瑟缩着脖子,连头也不敢抬。 丞童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企图给予她精神上的支撑。 路上遇见了同学,大家都热络地打着招呼,丞童来不及和他们说话,点头带过,和张月出了校门后,她打算在路边拦下出租车。 刚有一辆空车过来,丞童立即招手,司机靠边停下时,身后却传来了呼喊丞童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看,是导员刘友刚正朝着这边走来。 张月下意识地躲到丞童身后,她现在不想见丞童之外的任何人。 刘友刚笑容满面地对丞童说:“可算找到你了,等会儿开会,打你电话也不接,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丞童分得清事态的紧急性,她必须要带着张月离开,“刘导,我们两个现在有点急事要去处理,车也来了,我们得先走,开会的事情你就找别人吧,我们处理好了事情再回来,那会儿有什么你都可以安排给我。” 刘友刚为难道:“但你是大一新生里唯一的学生会后备干部啊,这是全系的大会,书记临时决定开的,再过20分钟就得开始了,人点名让你到场,你也不能让书记听你这答复吧?” 出租车司机这会儿不耐烦了,催促道:“到底走不走啊?别耽误我干活儿!” 第111章 五指山(四) 丞童刚要上车,刘友刚一把拉住她,转头打发司机道:“不好意思了师傅,我们不坐车了。” 出租车司机不怎么高兴地一脚踩上油门离开,剩下丞童不知所措地皱起了眉头,她身旁的张月也迷茫起来,刘友刚则是继续催她们:“好了都先回学校,很快就开完会,你们先把我这事处理完再忙自己的,走了走了。” 丞童不肯离开,尤其是张月死死地抓着她的胳膊,对方的颤抖与恐惧传递过来,丞童感受到了责任,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了刘友刚,她义正言辞道:“刘导,我说过了,我们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管你今天怎么阻拦我们也不能和你回去学校!”说完,拉着张月就往前走。 刘友刚赶紧追上来,他软磨硬泡着:“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实在不行我安排别人去帮你,只要你回来开会,其他的事情我都替你解决!” “你帮不了我们,这事和刘导没关系。” “丞童。”刘友刚大步流星地拦在丞童面前,“我不是在和你说笑的,你必须回来学校。” 丞童懒得再说,直接绕开他。 张月怯懦地跟在丞童身后,她始终低垂着脸,看也不敢去看刘友刚。 直到刘友刚一把将张月抓住,张月吓坏了,立刻尖叫一声,丞童条件反射地护住张月并质问刘友刚:“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刘友刚无奈地看着丞童,他企图说服她:“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而且现在也只有我能帮你。” 丞童错愕地皱起眉。 张月也不安地看向刘友刚,她满眼惶恐,生怕自己的事情会被更多人知道。 刘友刚在这时瞥一眼张月,然后又看向丞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你们先和我回去学校,我们一起来研究商量对策,你放心,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绝对不会让你们再被欺负。” 丞童这才恍然间明白他的意思,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都知道了?可是,你怎么会……” “具体的细节我是不清楚的,但有人举报了这件事,我想很有可能是知情人之一。”刘友刚说:“总之,我们先回去学校,你可以把全部始末都和我说明,开完会之后,我们再一起商量对策,今天晚上来得及的。” 丞童有些动摇,她看向张月,早已六神无主的张月完全地依仗着她的决定,丞童想了想,只好答应道:“好吧,我知道了。” 6. 那天系里的会议开了整整1个小时,等到结束之后,丞童迫不及待地跟着刘友刚去了他的办公室。 原本张月也是同行的,可刘友刚暗示丞童不要再让张月受到刺激,所以就安排张月等在走廊外。 一进屋,刘友刚就将门关上,他打开了灯,招呼丞童坐下,又亲自为她烧水冲咖啡。 丞童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了,偏偏要开一个莫名其妙的会议,丞童根本记不得书记究竟都讲了什么,她只急着和刘友刚说要紧事:“你是听谁举报的?那人都和你说了什么?” 刘友刚不急不慢地站在水壶旁等着水烧开,“嗯?哦,你说举报的事儿啊,是付衡寝室的来和我说了一嘴,让我帮你想想办法。” 丞童一惊,立刻问道:“是宋烁吗?” 刘友刚没有正面回答丞童,端着冲好的一杯咖啡搁到她的面前,然后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很严重吗?我没来得及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急着去找你了。” 丞童犹豫起来,她不知道能信任刘友刚多少,可既然已经有人和他举报了这件事,他对此也知情,那么他其实是目前唯一可以帮助丞童的人选了。 “你会帮我们的,对不对?”丞童期盼地看着刘友刚,“你是系里的导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必须要相信受害的一方,你要公正地来帮我们处理问题。” 刘友刚点头道:“放心吧,我当然会公平地处理。” 丞童一咬牙,她勇敢地说出了付衡对张月的所作所为,还把付衡平日里对自己动手动脚过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刘友刚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给出一些表情上的回应,最后,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你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付衡所做的一切可都是非常严重的罪行了。” 丞童用力地点头道:“没错,他所做的都是十恶不赦的事,他简直就是人渣,是畜生。他能这样对待张月,很有可能还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了其他人,只要张月亲口和警察说明这一切,付衡逃不掉法律制裁的!” 刘友刚长长地叹息一声,他双臂环在胸前,冷不丁地反问丞童:“你们已经报警了吗?” “还没有,我们正打算去报警的时候就被你拦住了,但张月还等在门外,我们要趁着她身上还有证据的时候去找警察,决不能让付衡就这样算了。” “是吗,张月的身上还有证据啊。” “对,因为事发之后她并没有洗澡,只要证据还保留着,付衡不承认也没用的,证据代表了所有真相。” 刘友刚皱了皱眉,他忽然拿起了座机,不知道是打给谁的。 丞童愣了愣,想要开口问,刘友刚那边已经接通了电话,他只简短了说了几句,倒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而且他很快就挂断,重新和丞童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和你一样愤怒,你说的没错,绝对不能让事情就这样结束。” 丞童立即说:“你和我们一起去报警,你是导员,警察也会更信你的话。” 刘友刚却说:“但现在时间有些晚了,报警又要折腾很久,我看等到明天吧,你今晚回去再劝劝张月,让她冷静冷静,也许等到明天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急迫了。” 丞童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太确信地问刘友刚: 第112章 五指山(五) “你说的不急迫是什么意思?开会之前不是说好的吗,你会帮我解决这问题,而且是你非要拦住我和张月的,你难道没打算帮我们吗?” 刘友刚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直到他的手机响起一条短信的提示声,他迅速打开去看,很快便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丞童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意识到这其中很可能有问题,但短时间内又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在阻碍自己,而刘友刚也已经站了起来,比起之前的客客气气,他这会儿改了态度,竟是催促丞童道:“好了,你先回去吧,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寝室楼9点就封,你赶在这之前回去。” 丞童摇头道:“我不走,你答应要和我们一起去报警,今晚上必须要把事情解决。” “解决什么?”刘友刚不以为然,“你最近学习压力是不是太大了,怎么总说一些胡话?” 丞童渐渐感到了愤怒,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掏出自己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示意道:“你要我把刚才你说过的话播放给你听吗?” 刘友刚一惊,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抢夺丞童的手机。 丞童迅速躲开,她退后几步,威胁般地警告刘友刚:“我也不想这样的,但你要是不兑现你的承诺,我就拿着手机去找系书记,再不然,就去找院长,总能有人帮我们解决问题。” 刘友刚也懒得再和丞童装蒜,他干脆露出了本来面目,几个大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丞童的手。 丞童也不甘示弱,她死死地护着自己的手机,危急关头,她用力地咬了一口刘友刚的虎口,导致刘友刚恼火地痛骂一声,只能将丞童暂且推开。 丞童趁机打开办公室的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意识到刘友刚已经不能相信,必须要带着张月赶去报警。 然而走廊里却没看到张月的身影,她怕刘友刚追出来,匆匆找了一圈就迅速出了教学楼,喊了好多次张月的名字也没有得到回应,她只好先朝寝室走,一边走一边拨打张月的电话。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 一连几次,丞童都联系不上张月。 她心急如焚,匆匆回去寝室后,只看见王曦和李柏在,问她们张月的去向,没人知道。 丞童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很担心张月会想不开,但是又不敢贸然报警,毕竟刘友刚已经参与了进来,如果不和张月重新商量的话,事情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无奈之下,丞童只好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她虽然平均5分钟打给张月一次,但仍旧联络不到人,一直到寝室封楼、舍管查寝之后,张月也没有回来。 “舍管刚才是不是没问张月?”王曦发现了端倪,“她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看不见咱们寝室里就3个在的,会不会是张月事先和她打好了招呼?” “可张月应该和咱们也说一声的。”李柏抱怨一句后,忽然说:“她男朋友回我了,说张月人在她那里。” 丞童瞬间亮起眼睛,她赶忙问:“张月还好吗?” “他没说,反正人没丢就行,咱们安心睡吧,明天再联系张月。” 丞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躺到床上思考着明天的对策,也想着要问问张月为什么在今晚变了计划。 7. 第二天一早,王曦听见寝室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恍惚地睁开眼向床铺下头看去,发现丞童都已经穿戴好打算出门了。 “这么早啊?”王曦看了一眼手机,“才6点,你大早上的急着要去哪?” “我去找张月,你们再睡会儿吧。”丞童说完嘛,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既然张月昨晚是住在男友那里的,丞童只管去找人就是。 男友一直在学校外面的后街那里开着烤肉饭的小店,平日里生意很不错,都靠学生们一顿一顿地吃,男友因此赚出了投资费,想着等张月毕业了赚够了钱,两人就回去老家结婚。 但丞童对这个男友的印象不算好,他像是很难沟通的人,整日变换着发型,今天见到,丞童发现他又把黄色的头发染成了红色,于是,黄毛变成了红毛。 他这会儿正在店门口抽烟,嘴巴撅成一个大大的“o”型,不停地吐着烟圈。 丞童远远就喊了他一声,他睡眼惺忪地看过来,也不热情,就直勾勾地盯着丞童。 “她在你这里吧?”丞童走到店门前往里头打量,“在屋里?” 红毛慢吞吞地侧开身,示意丞童进去找人。 丞童推开走进小店,这个时间竟然已经有同学来吃早饭了。她扫了那桌客人一眼,迅速穿过小门去后屋,一进门,就看见张月还睡在被子里。 也就是在这一刻,丞童才真正地安心。 她昨晚上总担心张月会不会想不开,以至于都没怎么睡好,如今见到张月平安无事,她也就踏实了。 听见响动声,张月醒了过来,她睡得很浅,一见是丞童来了,她立刻坐起身,但也只是低着头,样子越发憔悴。 丞童难过地看着她,原本活泼开朗的年轻女孩在这么几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张月是个很爱美的姑娘,丞童从未见过她如此蓬头垢面,可如今的她像是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连说话的声音都细小卑微。 “你来了啊,童童……昨晚我情绪不太好,你不要和我见怪……”张月轻声解释道。 “你不要这么说,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丞童试探地问了句:“你已经和他说过了吗?” 张月很痛苦地低下头,她无奈道:“我没有和他说,但是,他好像已经知道了。” 丞童惊讶道:“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张月无助地摇了摇头:“昨天我来找他的时候,他就问了我这件事,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和他承认了。” 丞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刘友刚,她为此而感到有一丝恐慌,但更多的还是愤怒,以至于她不得不仔细、认真地询问张月: 第113章 五指山(六) “昨天晚上我被刘友刚找到办公室的时候,你在走廊里是不是遇见里什么人?所以才会离开?” 张月恍惚地看向丞童,“不是你要人喊我走的吗?” “我?我怎么会让人喊你离开?对方是这样和你说?” 张月点了点头,“他说是你让他来的,还让我不要等你了,你没有时间帮我处理问题,要我先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更要我别连累你。” 丞童惊愕不已,但比起对方是谁,她更加在意的是:“你……你洗过澡了?” 张月眼神黯然,像是麻木了一般,“昨天晚上我很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听见他那么说了,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改变了主意,所以,我就来这里找我男朋友,他嫌弃我身上有味道,特意烧了洗澡水给我,我也昏昏沉沉的,等醒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洗澡了。” 丞童震惊无比,她颤抖着嘴唇,好长时间都没有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到了最后,她绝望地问出:“你洗了澡……证据就都没有了,我们赢不了付衡了,你知道这些吗?” 大概是丞童的声音太过温柔了,又或者是张月本身就把丞童当成自己的依靠,所以才会在这一刻流下眼泪,非常委屈地抽噎起来。 “就算留着证据又能怎样呢?就算我一辈子不洗澡,付衡就能为此付出代价了吗?我遭受的那些就能全部抹掉,我还能做回原来的我吗?”张月捂住脸,痛苦地哭泣着:“要是闹大了,全校的人都会知道,我太害怕了……” “你怎么突然软弱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嘛,要报警,只有警察能帮助我们——” 而话刚说到这里,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丞童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是红毛走了进来。 瞥见红毛的身影,张月瞬间不敢再哭,她连忙抹掉眼泪,一言不发。 红毛扫一眼张月,催促她:“你怎么还没去做饭?不是说要下面条的嘛,快点去做。” 张月点点头,掀开被子下了床,立即出去房间往厨房那边走了。 丞童从以前就不懂这道理,明明开烤肉饭小店的是张月的男朋友,平日里给顾客做烤肉饭的也是他,可只要张月一来,他就成了四肢瘫痪的巨婴,张口闭口都是安排张月去做这做那,非要她张罗饭菜不可。 但这次不同,红毛本意并不是让张月做饭,而是想要支开她,他有话单独和丞童讲。 “你别老教张月那些大道理,她和你不一样,她学习不好,脑子也不够聪明,她将来就是嫁人生孩子,你不要耽误她的未来。”红毛警告丞童道:“你们两个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丞童皱起眉,她盯着红毛看了一会儿,很快便恍然大悟道:“看来,是付衡告诉你这一切的?” 红毛不说话。 丞童继续问:“你知不知道张月究竟经历了什么?作为她的男朋友,你不选择站在她身边帮她一起来解决问题,你竟然还想替欺负她的那些人来遮掩真相吗?” 红毛嗤笑一声,他轻蔑地看着丞童:“你别把话说的这么好听了,说到底出了这种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最大,你们都是一起去那边玩的,怎么别人对她这样却没对你咋样呢?还不都是她自己往人家身上贴。” 丞童倒吸一口凉气。 红毛振振有词道:“是,就是他来找我的,他主动和我说了一切,我也看见他的长相了,多帅啊,和偶像剧男主角似的,那张月看见他肯定走不动道,指不定还很享受呢。切,破烂贱货,我还能要她,她得对我感恩戴德,是我大度,我念及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忍心和她分开,不然换了其他男人,看不打折她的腿!” “你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你还配做张月的男朋友?”丞童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她走到红毛面前与之对峙道:“是那些人欺负了张月,张月是受害者,你和那些畜生一起来指责张月简直就是愚蠢,你究竟分不分得清是非对错?” 红毛理直气壮地抬起下巴,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发生她身上就有她自己的问题,是她自己贱,她不自爱。” 丞童气得浑身发抖,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抬起手去回敬他耳光。 可她心里也深知男女力量的悬殊,凭力气,她根本不是红毛的对手,而他又是个说不通道理的,真要大打出手,吃亏的也是丞童自己。 男性们就是因为握有种种红利才能对异性居高临下,还要大言不惭地炫耀着自己的力量,以此来做贬低女性的筹码。 可世间如果只用力量来衡量人的价值,又和野蛮的原始社会有什么分别? “既然你选择相信外人,那张月的事情你也就不必再插手了,我们更没有必要再询问你的意见。”丞童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非常坚定地说道:“不过,这事我管定了,谁也别想欺负她,她是我的朋友,我会帮她找回公道。” 红毛嘲笑似的打量着丞童,他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是学习好,张月说你成绩也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可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社会和学习能一样吗?你拿啥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来斗?可别把张月拉下水,她不可能和你扯这些的。” 红毛说得非常肯定,丞童尚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张月在这时推开门,怯懦地对红毛说:“我下好面了,你去吃吧。” 红毛走出房间去吃饭,又问张月一句:“你不吃?” 张月摇摇头:“我没胃口,不吃了。” 红毛又警惕地看了一眼丞童,却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似的,再次转过身去,大摇大摆地寻饭吃了。 房间里只剩下丞童和张月两个人,张月捋过额前垂落的发丝,她才想起问丞童:“你吃早饭了吗?要是还没吃,在店里吃个烤肉饭吧,我去给你做一份拿进屋里。” 丞童根本没心情吃什么烤肉饭,她急着问张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洗了澡,没了证据,再想报警就有难度了。” 张月咬着嘴唇,她垂下眼,嗫嚅着:“是啊,现在报警都没有证据了,谁还会相信我呢?” 第114章 恶意(一) 1. 在高考刚刚结束的时候,丞童曾无意间看到了社交软件上弹出的一份调查表。 她当时无事可做,就点开查看,发现这篇文章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无聊。 数据统计记录得很清晰,标题是“在近3年来受到性侵的案件中,受害者不报案的理由有”: 1.害怕遭到报复,20%; 2.不相信警方会提供实质性的帮助,13%; 3.担心自己的未来陷入舆论,11%; 4.遭到重重阻碍,10%; 5.担心证据不足会被反咬一口为诬告,9%…… 还有许多种理由,丞童一个个地看过之后,始终觉得是受害人的意志还不够坚定。 从她们担心这些情况的那一刻起,精神上就已经输给了施暴者,之后自然很难取胜。 张月自己也在说:“我刚刚在门外听见你们说的话了,连他都这么觉得,外人会怎么看我?警察一定就会站在我这边吗?他们凭什么信我而不信付衡?要是付衡说我是自愿的,那我是不是还要遭到他的二次羞辱?” 丞童无法给张月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胜算会有多少,尤其是证据已经被洗掉,一切都更加未知,她甚至做不到劝说张月坚定信心。 “丞童,谢谢你一直鼓励我,知道这些也没有嘲笑过我,我真的很感谢你。”张月眼含泪水,嘴角止不住地下垂,“你让我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也让我知道错的不是我。可像你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我没有勇气面对大多数,我不敢。” 丞童痛心地抿紧了嘴唇。 张月颤抖地伸出手,她捂住脸,埋在掌心里的声音混沌浑浊,渗透出无尽的绝望:“我承认自己对付衡有过私心,我没有把握好和他之间的距离,甚至在他邀请我一起出去聚会的时候,我还非常得意地和其他女生炫耀,我以为……我真的是与众不同的,也曾有过‘如果付衡喜欢我,我要不要考虑看看’的卑鄙、龌龊的想法,结果这成为了他侮辱、践踏我的理由,就像我男朋友说的那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不是别人?” 丞童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张月抢先她说道:“就是因为有那句俗话,苍蝇不叮无缝蛋,是我不自爱,是我让付衡有机可乘,归根结底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根本就不会有人怜悯同情我!” “就算如此!”丞童忍无可忍般地打断了张月的话,“就算你答应和付衡出去聚会,就算你同意与他单独相处,这些都不能是他强奸你的理由,如果不是你自愿与他发生关系,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强迫,而强迫就是伤害,他必须要向你道歉!” 张月摊开手掌,她抹掉脸颊上的泪迹,苦笑道:“他不可能会道歉的,根本不可能……”话到此处,她像是疲了,“你走吧,我想休息了,我很累。” 丞童担忧地问道:“你打算今天还住在这里吗?舍管老师那边该怎么解释?” “我打电话给她了,我说谎我家里人来了这边要陪他们,这几天我都不回去寝室。” “周一上课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张月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退学,反正我已经无路可走,要是被我父母知道这些我更是没有活路,还不如就早点嫁人了,就这样吧。”说罢,她不再理会丞童,一头栽倒在床上,转手抓起被子蒙上了头。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丞童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 她失魂落魄地注视着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张月,既恨自己无能为力,又恨张月已经坍塌的意志。她心里很难过,像是连灵魂都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豁口,正不停地渗出黑色的血流。 2. 林一罗打来第3通电话时,丞童才听见铃声。 她急忙接通,喂了一声,电话那端传来林一罗的担忧:“你怎么才接电话?我都打了好几次了,你在忙什么?学习吗?” “没有……”丞童有些支支吾吾的,“手机静音了,放在桌子上没听见。”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不会是感冒了吧?这几天降温的厉害,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要多加衣服,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得多看天气预报啊,唉,就是这样我才总要担心你,学习都学傻了,一点不懂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听到林一罗的关心令丞童越发难受起来,她鼻子酸涩,眼眶也一热,怕自己带出哭音,好半天都在努力地平复情绪。 “喂?你在听吗?” “听呢,姐。”丞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音色,她尽可能使自己的语调变得开朗,“我能照顾好自己,你放心吧,倒是你,这段时间又忙着加班了吧?应酬时还要喝酒吗?” “应酬嘛,当然得喝酒了,不过也没事,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谁也不比谁轻松。” 丞童恍惚地点着头:“是啊,谁都不比谁好过,除了那些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生活的人……” 林一罗以为丞童只是在发表感慨,并没有察觉她语气里的异样,还和她提议道:“对了,你最近要是学习不忙的话,就带着张月来咱们家里吧,我下周没有工作安排,可以给你们两个做些好饭好菜,反正都吃腻了食堂吧?回家来改善一下伙食。” 丞童微微叹息一声:“这阵子不行了,快到期末,我们寝室想好好复习。” “倒也是,还是学习第一,那就等考完试再带张月来家里,我记得她上次说过想吃东北的杀猪菜,我亲自做给她吃。” 丞童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先替她谢谢姐。” “我这边有电话进来了,你认真吃饭、努力学习,照顾好自己。”林一罗挂断电话后,丞童望着她的号码出神了很久。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丞童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她不再会事事都分享给林一罗,无论是宋烁还是付衡,这些都是不会在林一罗面前提起的名字。 第115章 恶意(二) 她和自己最亲密的姐姐之间,竟也有了不能言说的秘密。 而张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丞童急于倾诉,又不知道能够和谁说起。 难道所有的成长都要伴随血色和谎言? 丞童缓缓地抬起头,她看着面前的操场,三三两两的同学在散步、慢跑,还有情侣依偎着诉说情话,大二大三的学姐提着打好的热水瓶回往寝室,抱着篮球的男同学正在放肆嬉笑。 一切都没有改变,人们的生活都在继续,悲欢与喜乐本就无法相通。 丞童深深地叹息一声,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夜晚8点整了,她竟不知不觉坐在操场的长椅上度过了4个小时。 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她竟不觉得饿,站起身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反胃。 去买碗粥喝吧,也不知道这个时间的食堂还会不会剩下米粥一类的清淡食物。 正独自朝食堂走去的时候,丞童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停在食堂大门口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张月,她立即接通,张月的声音传来:“小童,我考虑了一整天,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我的决定。” 丞童不明白张月为什么要这么突然又这么严肃地和她说起这件事,但她还是屏住呼吸等待张月把话说下去。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张月很艰难地说出:“我决定不报警,也决定不追究这件事了。” 丞童惊愕地睁圆了双眼,她不敢相信地愣了很长时间,反应过来后,她追问张月:“是不是红毛强迫你的?他一定说了什么动摇你,对不对?” “和他无关,是我自己决定的。”张月很坚定地说道:“这样做对谁都好,毕竟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有什么资格和他那种人谈公平呢。”顿了顿后,张月说:“谢谢你,丞童,不管怎样,我都感谢你。”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嘟嘟”的忙音如寒刃一般刺在丞童的背脊。 她全身冷得发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地窜起。 3. 张月是在周二下午回来学校的。 那天刚好有大课,丞童原本不知道她会来上课,和王曦、李柏坐在阶梯大教室里闲聊时,忽然听见身边有人在议论。 她转头看向身旁,是2班的几个女生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前方。 丞童循着她们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从教室大门走进来的张月。 “你们听说那事儿了吗?”身旁的女生还在说个不停。 “是不是她倒追付衡没成的那事儿?好像和付衡睡了吧,哼,倒贴的,是她死乞白赖。” “还给付衡发了好多裸照呢,太不要脸了,都被付衡的女朋友发现了……” 丞童听了这些十分不悦,她紧握双手,很想和身旁的女生理论,但王曦赶忙拉住她,用力摇头。 丞童咬了咬牙,她立刻站起身,喊了张月:“这边坐!”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丞童的身上,好像都在嘲笑她的“勇敢”。 如今的张月名声不好,哪怕没人知道闲言碎语的源头,可谁又会在意呢?人们热衷讨论子虚乌有,全然不管口舌如剑、刺人肺腑。 很多女生会盯着走到丞童身边的张月交头接耳,还有人会故意发出放肆的笑声,以此来嘲笑张月的处境。 王曦和李柏不明原因,最初会选择和丞童一起站在张月的身边,还会要张月坐到几人中间,关切地询问她这几天的情况。 后排有女生冷笑着说了句:“装样子给谁看啊,什么烂货,也不看看自己长那德性,还敢勾引付衡。” 张月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些,她一声不吭,只能低着头,埋下脸。 偏生沉默是对恶行的纵容,越发难听的话从那些人的嘴里说出来,令丞童都不堪重负地回过头去警告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会把你告到刘友刚那里。” 那女生吃了瘪,她看到丞童手里握着手机,明显是录了音。 “果然贱货的朋友也是贱货,就会做这些龌龊的事情。”那女生不服气地瞪着丞童,“你有本事就去找刘友刚,我可不怕,他又不会站在你们这边,他比谁都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令丞童错愕地皱起眉,一旁的王曦赶忙拉扯着她手臂,“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还在上大课呢。” 那女生反而挑衅地踹了一脚丞童的椅背,小声嘀咕着:“你真有本事的话,倒是去找刘友刚啊,他可比我们能散播这些事。” 丞童表面虽忍下了这挑衅,心里则是记下了她的这句话。 至于大课讲了些什么内容,她根本没心思听。余光瞥见张月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疏离。 这也加剧了丞童心中的愤怒。 一直到大课结束,40分钟总算熬了过去,丞童收拾好书本,她一边交代王曦和李柏陪张月回寝室,一边急匆匆地往教室外面跑。 她一路回到系里的教学楼,大步流星地冲到刘友刚的办公室,屋子里还有其他同学在,他们是来和刘友刚闲聊的,大家有说有笑,和一脸怒火的丞童形成了鲜明反差。 “是丞童来了啊。”刘友刚笑眯眯地说:“找我有事?” 丞童板着脸孔:“我想单独和你说。” 刘友刚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同学,那些人也都识趣,都一起走出了他的办公室,还反手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丞童和刘友刚两个人,她强压着怒火,问道:“张月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鬼?” 刘友刚一脸茫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别和我装糊涂。”丞童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地说:“那天我就觉得奇怪,可我当时太着急了,根本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今天有人提醒了我,她说你也在散播对张月不利的鬼话,我这才想起我打算带着张月报警的那天,你就是第一时间出现阻拦我的,你和付衡,是一伙的。” 第116章 恶意(三) 刘友刚立刻拉下脸,他不高兴地斥责起丞童:“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丞童,我是你的导员,你要懂得尊重我,不准用这种语气来和我讲话。” “尊重”二字从刘友刚的嘴里说出实在是可笑至极,丞童也的确忍不住地笑了,她眼神轻蔑地打量着刘友刚,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就是太尊重你了,才会让你得逞的。我没有想到为人师表,你又身为整个系的管理负责人,你竟然只考虑利益,又拜高踩低,发生这种严肃的事情却和施暴者一起加害受害人,你这种人还配让我叫你一声‘刘导’吗?” 刘友刚愤怒地拍了桌子,他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丞童喊道:“你够了!无凭无据,再敢胡乱说话,我让你停课!” 丞童毫不畏惧地抬高了下巴,她质问刘友刚:“是不是你威胁张月放弃报警的?” “你还敢再说?!”刘友刚气不可遏,抓起座机话筒就要找来门卫的保安。 丞童漠然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冷声道:“把我抓回来开会、故意拖延时间的那天晚上就是这样,你中途拿起座机打出了电话,实际上就是找人支走了张月,全部都是你们的计谋,你参与了付衡的团伙作案,你身为帮凶也是犯罪!” 刘友刚已经联系上了保安,不出片刻,两名保安就冲进了办公室,刘友刚要他们把丞童带出去,说她突然发疯,肯定是精神有问题,把她带去系书记那里,让系书记处理。 丞童不服气地打算挣脱,但两名保安非常强硬,他们将人按住,完全执行刘友刚的命令。 办公室外已经聚集了许多听到动静的学生,大家看到丞童被保安从导员的办公室里带了出来都开始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是丞童吧?她和刘导发生冲突了?” “看刘导气成那样,他脾气多好一个人,是不是丞童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把人导员放在眼里啊?” “八成是为了她室友的事吧,那个叫张月的,肯定是刘导批评张月,丞童就不高兴了,她老觉得自己的寝室比别人高一等……” 仿佛是墙倒众人推,又或者此前本就有很多人对丞童充满了不满,在她当众和刘友刚闹出冲突后,其他人自然都是一边倒地站队了刘友刚。 他毕竟是学校里的导员,掌握着话语权和分配资源的能力,其他学生们当然会自动自觉地顺从他,哪怕他错了,也是对的,只要他不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大家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说几句风凉话是很容易的事,隔岸观火也是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大家都知道得罪上位者不会有好果子吃,丞童这样一闹,只会对她自己不利。 而在系书记的办公室里呆了半个小时后,门外路过的人就听见丞童在里头吵了起来。 不出片刻,有人看见她夺门而出,于是,各个版本的流言蜚语开始层出不穷。 唯一不变的内核是,所有人都认定丞童和系里的当权者闹翻了。 4. 当天晚上,丞童气冲冲地回到寝室里时,发现张月并不在。 王曦和李柏正围在一起吃麻辣烫,见她回来了,都有些拘谨地看着她。 丞童还没有消气,她心里惦记的只有张月,便问了她的去向。 “和红毛走了。”王曦说。 如今的红毛已经成了代号,每个见过那一头发乱糟糟红发的人,都会自动自觉地称他“红毛”。 “红毛来接她的?”丞童问。 李柏点头道:“是啊,我还问张月今晚回不回来住,她说不回了,肯定又是住在红毛那里。” “她真的好听红毛的话啊。”王曦为此感慨道:“我看那个红毛对她也不怎么样,呼来唤去的,张月在他面前表现得很谨小慎微,真让人心里难受。” 丞童听着也不太舒服,而李柏则在这时小心翼翼地问起她:“小童,现在系里好多人都在传张月和付衡的那件事……你都知道的吗?” 丞童盯着李柏的眼睛反问道:“哪件事?” “就是——”李柏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就是张月勾引付衡上床的事。” 丞童眉头一紧,表情显出几分怒意。 王曦没看出丞童的神色变化,顺着李柏的话题聊下去:“刚才咱俩在食堂里打饭的时候,3班的吴丽丽不就特意来问咱们这件事了嘛,她讲起这些眉飞色舞的,就好像她在场看见了全过程一样。” 李柏说:“她还真就看见了,张月的裸照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那里有一张,她还发给我看了。” 丞童闻言,立刻走到李柏面前:“什么裸照?” 李柏有些尴尬地看着丞童,“小童,你和月月的关系最好,我怕你看到会生气。” “你让我看看。” 李柏和王曦互看一眼,只好拿出手机找出了那张裸照。 丞童在看见照片的瞬间就感到不适地咬死了嘴唇,李柏立刻收起照片,无奈道:“我也不想保存,但我觉得最起码可以留着做证据,万一……万一月月因为这事吃亏的话,咱们手上还算有点东西的,是吧……” 王曦试探性地问丞童:“小童,月月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勾引付衡了吗?他们两个既然已经发生了那种事,月月以后该怎么办啊?” 丞童险些把真相脱口而出,可她的理智告诉她必须要保护张月,所以只得把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接着转过身,二话不说地出了寝室。 下楼的过程中,她遇见了不少系里同学,平时还算热情地打招呼,可今天见到了她都只是淡漠地点了下头,谁也不想和她过多交集似的。 丞童懒得在意,她出了寝室楼,一路朝校外走去。 绕到后街时,她远远地就看见红毛在烤肉饭店铺的门口擦拭着一辆摩托车。 车子很新,看上去价格不菲,此前可见过他有这宝贝。 周围也有一些小混混样子的人围着他的摩托车赞叹不已,有人问了价格,红毛比出了5根手指头。 第117章 恶意(四) “嚯!5万啊,哥你真是大手笔啊!” 红毛得意地炫耀着:“那是,换你们也舍不得买啊,哎行了,看看过眼瘾就行了,别给我乱碰,我刚擦干净。” “咱哥就是不一般,媳妇儿找的名校大学生,长得还漂亮,自己开了个店赚钱,现在又买了这么阔的摩托车,牛逼!” 正说着呢,有人眼尖看见丞童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就给红毛递了个眼神。 红毛一转头,刚巧撞见丞童审问的眼神,他赶紧催促众人都散了,生怕丞童在这些人面前让他丢面子。 “又来找张月啊?”红毛不耐烦地一侧头,“她在屋里收拾菜呢,你进去找她吧。” 丞童却说:“不,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红毛嗤笑道:“你找我干啥?” “是在这里说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说?”丞童看了看周围瞄着这边的小混混,又重新看向红毛,“反正我是不怕,看你。” 红毛意识到丞童是来者不善,他也清楚躲不过去,小声骂了句后,对丞童说:“你跟我过来。” 他带着丞童来到了烤肉饭店铺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这里相对僻静,既能避开张月,也能不被人盯着,除了绿皮垃圾桶里的腐味儿有些大。 “找我啥事,快点说,我还得忙着回去店里。”红毛习惯性地去摸烟盒,掏出一支烟就要点火。 丞童提醒他:“我对烟味儿过敏,希望你能忍一会儿。” “靠,你事儿可真多。”红毛虽不满,但也还是放弃点烟,转手将香烟别在耳后。 “张月知道你买了摩托车吗?” “废话,就摆在门口,她又不瞎,能不知道?” “那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钱,她也知道吗?” “我开店赚的钱,我自己花钱买摩托怎么了,你管得可真宽啊。” 丞童加重了咬字读音,慢条斯理地质问他:“真的是你开烤肉店的钱,而不是你收了别人的封口费?” 红毛一愣,“什么封口费?” “你不用和我装糊涂,我都知道了。”丞童不动声色地说,“包括我们的导员,他也是和你们串通一气逼迫张月放弃报警,只不过我没想到连张月最亲近的男朋友也会替外人来踩她一脚——就因为你想买辆摩托车。” 红毛急了,有些情绪激动地辩驳道:“你、你少血口喷人,你真是不正常,见不得别人恩爱是吧?你挑拨我和张月的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不是同性恋啊你?你管张月的闲事管太多了吧你!” “你不承认也不要紧,我只要给付衡的朋友打个电话就知道了。”丞童掏出手机拨出宋烁的号码,接通后问道:“宋烁,付衡现在和你在一起吗?好,我有件事要问你,毕竟你和付衡在一个寝室,他的事情肯定不会瞒着你……” 红毛听到这里已经有些心神不宁,他真以为丞童已经知情,再加上很怕丞童会把这些当成把柄要挟自己,立刻反口道:“你、你先听我说,我是迫不得已的!” 丞童装作根本没听见,自顾自地还在讲电话,红毛只得承认道:“对,是他们给了我钱,我也是没办法!” 是在这个瞬间,丞童放下了手里的电话。 而她的手机屏幕上根本没有显示她拨出去过电话,一切都是她来诈红毛的小伎俩。 红毛本就是个没有什么脑子的人,他很多时候觉得做了就做了,更是不怕张月会知道,反正张月已经是个烂货了,对,就是烂货。 “其实这事我才是最无辜的,张月都已经精神出轨了,她天天想着甩了我攀高枝,闹出这样的事情才知道错了,我拿点钱怎么了?我就不可怜吗?那么大的绿帽子戴在我头上,我活该吗我?”红毛愤恨地喘着粗气,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委屈,自认无辜地说道:“更何况,我……我独自一人撑着个门面也是不容易,遇见难处了,有人愿意帮我,我干啥要拒绝人家的好意呢?” 丞童皱起眉头,她本来只是想诈红毛说出“付衡企图用钱来收买他”的事实,没曾想“好意”二字显露出蹊跷,她追问道:“不是付衡给你的钱?” 红毛惊了惊,他似乎小看了丞童的敏锐,也是在这一刻才明白丞童警觉得可怕。 “究竟是谁给你的钱?”丞童步步紧逼,“除了付衡,还有其他人参与了这件事?” “你、你指什么?” “欺负张月的可不止付衡一个人,你应该清楚的。” “那……那我倒是知道,她都和我说了。”红毛挠了挠头发,“唉,其实就算她不和我说,我也知道她在学校里的那些事,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平时也会有来我店里吃饭的学生告诉我,她就不是个稳当人。” “你到现在还在怪她?” “是我的错吗?我怪她不对吗?”红毛理直气壮道:“你们学校的人可都和我说了,她只要一见到那个叫付衡的就两眼放光,恨不得贴到人家身上去。她就是蠢,也不想想人家能看上她嘛,玩玩还可以,她还真想赖上人家,真是不知好歹!” 丞童咬紧牙关,她从齿缝里挤出话语道:“是付衡强奸了张月,从头到尾都是她受到了侮辱,你不安慰她、不相信她,竟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一起质疑她?” “她活该。”红毛冷笑道:“走到今天,都是她自作自受,但她也不是毫无优点,要是没有这出事,我欠的债也还不上,多亏了封口费,付衡的确有两下子,人家能摆平这些狗皮膏药,是因为他有个好爹,只要出手阔绰,就不怕惹是生非。” 丞童惊愕不已,她动了动嘴唇,几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问出:“出面找你解决的人,是付衡的父亲?” 红毛点头道:“对,是他老子,穿的西装革履的,还请我在市中心最贵的海鲜餐厅里吃了一顿呢,要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敞亮极了。” 第118章 恶意(五) 是在这一瞬,丞童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绝望。 5. “你既然收下了他们给你的钱,就代表你已经答应——”丞童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她似乎害怕说出自己心中最坏的预想。 而红毛却一脸的云淡风轻,他直截了当道:“对啊,我答应他们不再追究这件事了,我能做得了张月的主。” 5万块。 就5万块,张月所遭受的侮辱已被出卖。 丞童爆发一般地斥责红毛没有底线、见钱眼开,自己的女朋友受到了欺负也不为她出头,简直不是人! 可红毛却不能理解丞童的愤怒,他竟然说出丧心病狂的话:“姑奶奶,你读书读傻了吧?5万块一晚上,张月够值钱的了,你可别太贪心,见好就收吧,我可从没听说有哪个女人比张月卖的价还高,她算遇见金主了,人得知足。” “啪”! 丞童忍无可忍地打了红毛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的力道可不轻,红毛被打得头晕转向的,他甩了甩头,瞪着丞童破口大骂,本能地抡起拳头要回敬,幸好张月在这时赶了过来,她飞快地挡到丞童面前劝说红毛冷静,红毛那拳头直接揍在了张月脸上。 张月踉跄着退后,撞在丞童怀里。 丞童揽住张月的肩膀警告红毛:“你再敢靠近,我就报警!” 红毛可不管那些,上前来就要抓丞童。 张月一把将丞童推开,红毛顺势薅住了张月的头发,张月尖叫着去抓红毛的双手,红毛按着张月的头就往墙壁上撞,那熟练的姿态俨然不是第一次了。 丞童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她本能地选择了报警,将自己的所在地址都清楚地交代了之后,她试图去搭救张月,但却几次都被红毛的胳膊肘撞到脸上、肩上,哪怕她拼了力气去咬红毛,也根本不是成年男子的对手。 好在警察赶来的速度很快,原因是学校附近就是派出所,仅仅过去了5分钟就有3名民警赶到了小巷子里。 彼时的红毛还没有意识到危机,他打红了眼,一拳又一拳地捶打着张月单薄瘦弱的身体,直到警察将他拉走,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半个小时后。 派出所。 丞童将手里的冰袋递给张月敷脸,红毛坐在警察的办公桌前口若悬河。 等传唤到丞童时,张月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 丞童看向张月,她眼里充满了无奈和恳求,丞童不懂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可怜红毛。 而红毛从桌前站起身时经过丞童身边,他凑近她小声地威胁道:“你小心点说话,我可知道你的寝室楼在哪。” 丞童握紧双拳,心里在刹那间长出了一根刺。 尖锐、扭曲、丑陋的刺。 她迫切地想要将这根刺拔掉,它太碍事、太膈着自己的胸口了。 于是,在坐到警察的面前后,她决定将一切都说出来。 唯有那样,刺才能消失。 6. 耳边的嗡鸣声持续着。 丞童恍惚地抬起头,面前的警察拍着桌子,像是已经极其不耐烦。 “我在问你话呢,你听清楚了吗?” “滋——” 嗡鸣声在这时猛地收住, 只留下一声刺耳的残音。 丞童因此而紧锁着眉头,她回忆着嗡鸣声出现之前所听见的问题,是“你们为什么会发生争执”。 “因为我打了他,他想还手,张月出现帮我,张月是他女朋友,他觉得打女朋友不犯法。” 两名警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负责低头记录,另外一个则眯起眼神审视般地盯着丞童,继续问道:“你打他的原因是什么?” “他人身攻击。” “攻击你?” “攻击张月。” “怎么攻击的?” “他无视张月被欺负,还收了施暴者家属给的封口费,目的是共同掩埋张月遭到强奸的事实。” 负责记录的警察抬起头,她问道:“你说强奸?什么时候发生的?施暴者和受害人叫什么名字?” 丞童抿了抿嘴唇,她的双手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十指相互绕着,像是要打成死结一般不知所措。 “受害人就是张月。”丞童哽咽一声,“施暴者……施暴者是我们学校大四的男生,他……叫付衡。” “我问你什么时候发生的。” “上个星期,不,是上个星期之前。” “到底是哪天?” “周六晚上,上个周六的晚上。” “地点呢?” “市区城郊附近的一处院子,付衡是在聚会的晚上强奸了张月,我们当天打算报警的,可有人阻拦,我们错过了最佳的报警时间,结果一直拖到了现在,张月的男朋友又威胁张月不准说出去,我看不惯他不把张月当人……所以……就有了今天的争执。” 两名警察沉默地盯着丞童看了一会儿,然后凑近彼此小声地交头接耳。 丞童紧张地观察着他们,直到负责记录的那名女警喊道:“张月,过来。” 和红毛坐在后头长椅上的张月听到后茫然地站起身,浑浑噩噩地走到丞童身旁,慢吞吞地坐下。 女警率先问道:“你在上周六晚上遭到了性侵,是吗?” 张月煞白了脸,猛地转头看向丞童。 丞童感受到她的视线,也侧脸看向她。 女警却在这时用手里的签字笔敲打了几下桌面,催促张月:“我在问你话,你看别人干什么?回答我。” 张月心跳如鼓,她不知所措地重新面向女警,眼神闪烁地支吾道:“我……我在上周六……” “被强奸了,对不对?” 张月感到羞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是自愿与对方发生性行为的,还是被迫的?” “我不是自愿!”张月连连摇头,“是他强迫我的,我没有同意过!” 女警蹙起眉:“你当时反抗了吗?身上有留下伤痕吗?” “有,我的大腿内侧现在还有伤,还有胸部,后背也还有。” “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张月很痛苦地闭上眼,很快又睁开,“我……我害怕。” “害怕什么?” 第119章 恶意(六) “害怕没人相信我,也害怕……他会报复我。” “那为什么现在又愿意承认了呢?” “我……我不是现在又愿意承认,是你们问到了我这件事,我不能撒谎。” 女警盯着张月看了一会儿,充满疑虑的眼神令张月觉得她并不友善。 同样都是女性,张月却感受不到她的体谅。 尤其是接下来的那一句:“你怎么能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呢?” 张月愣住了。 一旁的丞童也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睛。 长久的、压抑的沉默将她们两个人包裹、束缚,以至于她们谁也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答案。 “你必须要承诺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女警的声音仿佛没有任何温度,“现在报警性侵的女性越来越多,当然,就连男性也有,可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目的都是为了钱,80%的性侵案中会有一方因拿到的赔偿不满意而重复报案,所以,你要证明自己没有收到过钱,并且是真正非自愿遭受性侵的,我们才会立案调查。” 一提到“钱”,张月的表情明显出现了动摇。 丞童也不安地看向她。 就算不是张月亲手获得的赔偿,可红毛是她男朋友,得到的“赔款”已经被使用支配,这必须要解释清楚才行。 “张月。”丞童催促般地唤了她一声。 可张月却犹豫不已,她很怕,怕好多,她根本没有能力来对抗现实中的种种难题,也知道自己卑微渺小的就如同是角落蜘蛛网上黏着的一只无名飞虫。 连名字都不知该叫什么的小虫子。 连人都不算。 张月意识到自己根本斗不过强权,5万块买走的不仅仅是她的尊严,还有她对人生的希望。 所以,在这一刻,她选择彻底地放弃。 “我想……是我那晚喝多了酒,记不太清了。”张月颤抖着嘴唇回应女警,“他……他也许没有强奸我。” 女警挑眉道:“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们是自愿非常关系的?” 张月一咬牙,点头道:“对,是自愿的。” 丞童惊慌失措地质问起张月:“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蠢话?明明是付衡强奸了你,你竟然否认事实?!” “他、他没有强奸我,我也愿意的,大家都喝了酒,可能我是太害怕了,我当时脑子不清楚……”张月痛苦地看着丞童:“这件事就算了,我不打算再说这些了,都算了吧。” 丞童震惊得半张着嘴,她一时之间失了语言,想要再劝张月勇敢些的时候,长椅那边的红毛气势汹汹地走到跟前。 他挡在张月身边,一把推开了丞童,指着她训斥道:“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自己都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怎么你在现场啊?你非得和这事过不去了咋地?看我们两个恩爱你嫉妒,你非要挑拨离间给她安个被强奸的罪名你就满意了?你什么心啊,见不得人好是吧?” 丞童被怼得哑口无言,张月试图阻拦红毛,奈何红毛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用力把手臂从她那里挣脱开,他继续对丞童破口大骂:“张月原本好好一个人,都是和你搅在一起之后才变得眼高手低,你想怎样我不管,但她将来得和我结婚生孩子,你要是再接近她,我见你一次收拾你一次,我饶不了你!” 负责做笔录的女警和另外一名民警不悦地站起身,命令红毛道:“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出去闹,小心拘留你!” 红毛对丞童吹胡子瞪眼睛地指了几下,接着就生拉硬拽地把张月扯出了派出所。 徒留丞童一人在原地,女警将她的笔录递过来:“签个字,再按个手印,这属于民事纠纷,我看你们都是认识人,你也不可能告他吧?” 丞童明白红毛已经找了他店里人来交了罚款,就算她执意要告,这种小打小闹也不可能得出什么不同的结果,更何况派出所刚才已经对红毛进行过批评教育,被打的张月都不追究,丞童又能拿红毛如何? 只好在笔录上签了字,沉默地离开了派出所。 也就是在刚刚走出大门的时候,她看到对面的街道有几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付衡,他手里抱着篮球,像是刚打完球赛,和身边的韩文尧有说有笑地眉飞色舞。 丞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7. 这会儿的付衡、韩文尧和胡义才刚刚结束一场篮球赛,他们正在讨论着下午的娱乐节目。 “你看这个长得怎么样?”胡义把手机里的照片献宝似的拿给付衡看。 “照片p的也太假了,胸明显垫了,不行。”付衡嫌弃地皱眉,“让人没兴致。” 韩文尧笑嘻嘻地说了句:“那还去上次那地方吧,反正下午也没啥事儿干,在那泡一晚上也行。” 胡义收起手机,也认同韩文尧的提议,“喊宋烁一起吗?” 听到“宋烁”的名字,付衡瞬间沉下脸,“不叫他了,他现在有女朋友。” “真是说曹操见曹操——”胡义余光瞥见街对面的丞童,“宋烁女朋友就在眼前。” 付衡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站在对面的人也在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付衡很快就发现她身后是派出所,不由地一蹙眉,低声说了句:“她好像是刚从那地方出来。” 这话一出,韩文尧和胡义也都变了变脸色,倒也说不上是紧张,而是丞童和张月的关系好。 “你说那女的已经和她说了吗?”韩文尧问。 胡义看向付衡,似乎在等待他给出确定的答案。 付衡发现这两个人都在盯着自己,他不怎么高兴地丢出一句:“都看我干什么?你们现在可真行,连个女的也怕上了?” 韩文尧微微叹息道:“倒不是怕女的,主要她是丞童啊,你也知道她脑子好使,宋烁没遇见她之前可都一直听你吩咐的,如今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甚至都没打算把她和咱们分享一下。” 这话无疑刺到了付衡心底的痛处,他又看了对面的丞童一眼,发现她凝望着自己的神色不卑不亢,像是已经洞察了所有。 付衡心里“咯噔”一沉。 他怀疑她很有可能是报了案,她那种毫不畏惧的表情仿佛在暗示他——她打算多管闲事了。 第120章 人世驱魔(一) 1. 付衡是个多疑敏感的人。 当他开始怀疑丞童企图和自己对着干的那一刻开始,他想要从张月的嘴里套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打从那次聚会结束后,他和张月并没有再正面过。 就连付大山出面摆平这件事也是因为刘友刚发现了端倪,付衡原本是不在意的,但付大山担心会影响他的保研,这才用5万块封上了张月男友的嘴。 “你真是喝多了被人讹上的?”付大山当时反复和付衡确认。 付衡在父亲面前永远要低着头,他从不敢说出实情,也怕付大山在了解真实情况后“制裁”他,就只是编造出一个自己才是受害者的“善意”的谎言,“怪我没有提高警觉……大家都是同学,我没想那么多,喝了一些后也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等醒了就发现她睡在我身边,还非要我和她确定情侣关系才行……” 付大山嗤之以鼻道:“我调查那小丫头的背景了,像那种货色还不配给你提鞋,只不过是喝醉了犯了次错误,下回聪明点,别被那种东西粘上,甩不掉可就坏事了。” 付衡点点头:“我记住了,再不会犯第二次了。” 付大山提醒他道:“你现在也大了,马上就是研究生,该懂的都懂,坏事可以做,傻事可不行,好在这种人用点小钱就能打发,但遇见那种缠人的,凭你,可解决不了。” 付衡不停地和付大山做出保证,承诺自己肯定不会搞出乱七八糟的事。 付大山偏偏相信付衡是个不会撒谎的,以至于他认定是那些穷酸女人想要攀高枝才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付衡。 男人嘛,把持不住也是正常的事,只要别闹出孩子。 对,孩子还不能有,付大山可不准许付衡有私生子,他必须按照自己的规划来完成人生,所以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付大山也不认为那是多大的问题。 可明明拿了钱却还把这件事说出去,付衡对张月可谓是怒气难消。 周三晚上,付衡发了一条微信给张月,约她在郊区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见面。 张月不敢不去,因为除了要求见面的消息,还附上了3张她的裸照。 时间是晚上7点,旅馆只有2层,房间号是203。 张月刚刚来到房门前,那扇门就从里面打开,一只手伸出来,用力地把她抓了进去。 狭窄、潮湿而又昏暗的小屋子里,张月惊恐地退到角落,付衡反锁上房门,走上前几步薅住张月的头发,将她扔到了床上。 张月害怕地求饶,付衡就像听不见似的,她一哭,他就打她,几巴掌下去,她人都有些傻了,他就把她像物件一样地拽到身下,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约莫半个小时后,张月全身痛得发麻,可她不敢再哭,只能瑟缩着爬起身,开始小心翼翼地穿衣服。 付衡靠在床头旁摸出烟盒里的烟,侧脸睨着她,不耐烦地问道:“丞童昨天去派出所了?” 张月有些惊愕地看向付衡,像是在问他怎么会知道。 付衡嗤笑道:“你果然和她都说了。” 张月不安地低下头,不敢说话。 付衡咬着还没有点燃的烟,眼神显得涣散黯淡,百无聊赖似的说道:“你和她说什么都没用,她就算报警也还是没用,你对象都已经拿了钱,你知道该怎么做。” 张月终于鼓足勇气般地开了口:“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过我吧,我保证再也不会和任何人说这件事,求求你放过我。” “你想我怎么放过你?”付衡盯着张月的眼睛,“是再也不找你,还是把你的裸照都删了?” 张月羞愤地低下头,她恳求付衡:“我……我想让你把那些照片都删掉……” “什么?”付衡装作听不清的样子,“你属蚊子的吗,说话声音能不能大点儿?” “求你了,删掉吧,我就只想安稳地度过接下来的几年,我保证不会多说一个字。” “也是啊,不过就是几张照片而已,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付衡撇撇嘴,“反正我是男人,没什么损失,你就不一样了,被家里人看见这些的话,他们肯定受不了吧?” 张月绝望地看着付衡,她颤抖着嘴唇说出:“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删了照片。” “做什么都行?”付衡笑了,“你确定?” 张月拼命地点头。 付衡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伸出手,掐了掐张月的脸颊,顺着她的下巴捏住她的脖颈,稍微加大力道,就把人扯到了自己跟前。 “你既然想拿回你的裸照,那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只要事成了,我不会再找你麻烦,听清楚没有?” 呜咽声从张月的嗓子里滑出,如同极尽卑微的回应。 付衡满意地亲了亲张月的嘴唇,留下的湿哒哒的唾液,就如同是恶魔附身人类时的标记。 2. 人活在世,不仅仅也要面对恶意,还要面对狰狞、淫逸的恶魔。 当丞童再次见到张月时,她脸上的伤已经被厚重的粉底遮盖得毫无破绽,才只过了2天,她在周五的早上回到寝室,笑容满面地举着为大家带来的早餐,就好像她打算重新融入正常的生活。 王曦十分错愕,毕竟学校里有关张月的风言风语难听异常,她本担心张月一时之间无法面对,没想到张月似乎全不在意,还表示自己今晚开始会回来寝室住,更不会耽误课程。 李柏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没事啦?” 张月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反问道:“我有什么事?” 李柏尴尬的笑笑,“你自己知道的,反正你没事就好,我们都不要紧的,只要你愿意回来就行。” 张月笑着问道:“你们是嫌弃我了吗?” 李柏立刻摇头道:“你千万别这么说,咱们都是一个寝室的,别人说的那些话我们都不会在意,你不要多心。” 张月开心地弯过眼睛,她把买好的早餐都摆好,还特意给丞童带了她最喜欢喝的豆浆。 第121章 人世驱魔(二)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小童。”张月充满了感激,她始终记得丞童不喜欢豆浆里放糖,交到丞童手上时还特意说:“没放糖,我知道你喜欢喝豆浆原本的味道。” 丞童接过那杯豆浆,有些凉了,说明张月一早就买好了这些。 而现在才7点,凉成这样,至少是1个小时之前买到手的。 可见张月挣扎了很长的时间才决定回来学校。 丞童共情了张月的处境,她感到很难受,却也不知道还能如何帮忙。 等到一起上课的时候,张月坐在丞童身旁非常认真地记录着老师所讲的内容,丞童打量着她,忍不住悄声问道:“你真的决定就这样算了?” 张月看了丞童一眼,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丞童虽然觉得窝火,但张月自己都放弃的话,她身为局外人也只能选择尊重。 3. 其实仔细想想,丞童觉得付衡是给过她机会的。 说来也实在是可笑又可悲,他那样高高在上,视他自己以外的生物都如蝼蚁、尘埃,自以为给了她机会,她就应该感恩戴德。 偏偏丞童不擅长低头。 更不擅长,明辨黑白。 那天结束了全天课程后,张月希望丞童陪她一起去刘友刚那里消假。她之前都是在电话里请假的,这次回来正常上课,也得当面说一声才行。 丞童当然不会拒绝,哪怕那会儿已经吃完了晚饭,时间不算早,教学楼早就黑了,再加上丞童和刘友刚发生过冲突,但还是陪着张月一起去找人。 “他现在还会在办公室吗?”丞童问。 “我发消息给他了,他说他特意等我消个假,系里最近查得严,假条不能缺太久。”张月知道丞童为了自己和刘友刚闹过不愉快,在进了教学楼后,她说自己去一楼的导员办公室,丞童在大厅里等自己就好。 丞童点头答应,她的确不想和刘友刚见面。 等张月独自前去后,丞童就在一楼大厅里的长椅上坐着。 头顶的灯坏了,附近整个区域都非常昏暗,丞童打开手机想要复习一下课堂内容,忽然听后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以为是张月,转头说道:“怎么这么快——” 声音戛然而止。 站在丞童面前的人是付衡。 丞童警觉地站起身,她后退几步,和他保持出距离。 付衡不以为然地笑着问:“怎么这个时间还在教学楼里?” 丞童认为自己没有回答他的必要,转身就打算离开,付衡却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说了句:“张月,她在刘友刚的办公室里吧?” 仅仅就这么一句,足以让丞童重新回到付衡面前,她强忍内心的愤怒,但语气里仍旧泄露出了警告的意味:“她在哪里和你无关,离她远点儿。” 付衡失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我说错了什么吗?” 丞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用装糊涂,就目前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你也应该有所耳闻,谁都不是傻子,付衡,你不要欺人太甚。” 付衡俯视一般地打量着丞童,此时此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玩味,视线仿佛是湿滑的刀刃,缓慢地游走在丞童全身。 他看人的表情都令丞童感到生理不适。 “别生气。”付衡的唇边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他向前走近一步,略微弯下腰,眼睛紧紧地盯着丞童,“你是我最好朋友的女朋友,我们应该和睦相处才对,不然,宋烁夹在咱们两个中间是会难办的,他最近很苦恼你迁怒于他,这可显得我罪大恶极了。” “整件事都和他没关系,你不必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丞童保持着理智,“他是他,你是你,他和你并不是同样的人。” “你确定吗?”付衡像是听到了非常有趣的笑话,他侧过身形,示意身后的会议室,“你难道不想看看宋烁现在正和谁在那里吗?” 丞童错愕地蹙起眉。 付衡的笑意更深,“恐怕你以为的宋烁,只是你以为而已,最了解宋烁的人,还得是我。”说罢,付衡直起了身形,他朝着不远处的会议室走去,轻轻地推开门,露出一条刚好可以看清屋内光景的缝隙。 丞童本不打算理会的,可她像是受到了付衡的蛊惑,竟鬼使神差地探头打量门缝中的景象。 尽管会议室里光线微弱,可还是能看到其中有身影,桌子的碰撞声格外暧昧,丞童甚至听到了宋烁的声音,他似乎察觉到门外有人,竟是问了声:“付衡?” 站在门口的付衡不动声色地回应他:“放心吧,只有我在,我替你把风呢。” 紧接着有女性的呻吟声响起,但很快就被扼制住了,像是被手掌捂住了嘴巴。 丞童不敢置信地看向付衡,他神色得意、邪恶,令她不寒而栗。 门缝里的声音像水一样,忽然溢了出来,不像是哀哭,也不像是嬉笑,丞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些可怖的声音,她退缩了,逃一般地从付衡面前跑开。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寝室的,就连张月也回来时,她也十分恍惚。 “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来了……”丞童解释道:“对不起,我没有等你。” 张月倒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可她发现丞童有些不对劲,“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丞童摇摇头,她表示自己没事,可能就是受凉了。 而等到她匆匆洗漱回到床铺上躺下时,手机跳出了新的好友申请。 是付衡。 丞童紧锁着眉头,她虽厌恶,但还是选择了接受。 等了半个小时,付衡也没有和她聊天的意思,当然丞童也不会主动问话,直到她打算关机的时候,付衡发来了一个视频。 丞童不懂他发这东西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可直觉告诉她不能外放。于是,她摸过枕边的耳机,戴好之后,才按下了三角播放键。 视频长达8分50秒,但开头的2分钟里,视界里漆黑一片,漫长得几乎令丞童要失去耐心。 第122章 人世驱魔(三) 4. 熬到了2分14秒的时候,镜头开始出现了晃动,有一双穿着黑色球鞋的脚在退后。丞童瞬间就明白,这是对方将手机放置在角落里偷偷进行拍摄的视频。 而拍摄到的房间内的布置,很像是聚会当晚的那个院子中的屋子。 丞童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因为她看见视频里出现了张月的身影,她在最初是踉跄着跌进房间里的,而将她推进来的那个人,竟是宋烁。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参与了整件事情的人……也包含了宋烁在内。 丞童感到惊恐地坐直了身子,她看到视频里的宋烁在对着镜头的方向说:“你能不能抓紧点,等会儿她醒酒了就不好说了。” 那双黑色球鞋的主人走向宋烁,听他的声音,是付衡。 “你把她带来的时候有人看见吗?” “都喝得醉醺醺的,没人在意。”宋烁捞起烂泥一样的张月,将人扔去床上,对付衡说:“反正人给你了,随你想怎样都行。” 付衡的笑声不怀好意,宋烁的脸上也浮现出丞童平日里从未见过的神情。 仿佛他根本没有把张月当成人,就好像躺在床上的张月在他们眼中,只是一条鱼,一坨肉,一块布,将任他们宰割、翻搅。 而紧接着,房门再次被打开,另外两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韩文尧和胡义。 油滑的嬉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他们都喝了很多酒,也都非常兴奋,望着床上的张月,像是在看着酒后的甜点。 丞童感到无比愤怒地握紧了手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最先爬上床的男人。 宋烁的讨好很明显,他为付衡解开了张月外套的纽扣,转头来催促付衡做“第一个”的时候,张月却开始有清醒的意思。 她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人,想要爬起身,可很快就被一把按回到了床上。 张月意识到情况不对,她试图求救,宋烁嫌恶地骂了一声,掏出柜子抽屉里的胶带,威胁般地对张月说:“你再敢发出声音,我就用这玩意黏上你的嘴。” 韩文尧和胡义也在这时参与进来,他们一个按住张月的双腿,另一个则去找绳子,可以绑住张月的双手。 张月越发惊恐,她害怕地看着宋烁,仿佛在这些人中,只有宋烁能够愿意“帮助”她。 “我……我和丞童是很好的朋友……”张月卑微地说道。 “是吗?”宋烁失笑道:“那又怎样呢?” 张月哀求着:“你们放过我吧,我绝对不会把这些说出去的,求你们放我走。” 韩文尧已经没了耐心:“别和她废话了,快点儿吧,我一会儿还得回屋看球赛呢。” 接下来,镜头前被一双腿遮挡住,但在付衡的催促下,对方很快就离开,镜头重新拍摄。 能够看到四个人都集中在那张白色的床上,每个人都熟练地控制着床上的人,衣料的摩擦声,诡异的嬉笑声,还有张月崩溃的求饶声,但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冲破喉咙的尖叫,只不过,被人死死地扼制在了掌心里。 他们如同一群凶狠的豺狼,正在分食捕捉到的羚羊。 尽管张月拼了命地挣扎、反抗,可面对四个成年男子,她的抗争显得可笑至极,甚至于她的身体可以像是布艺椅子一样被他们折叠着按下去,双手被捆绑快递箱子的尼龙绳子胡乱缠着,她的脸埋在枕头里,只能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盘旋在丞童耳边,令她受到震慑般的如坠炼狱。 从前总能听到巷子里的那些老人们说人活在世的苦楚,上辈子造了孽的话,这辈子就要来偿还,六道轮回,狱火焚烧,也无非是为了能修得一个好的来世。 可眼前景象又代表了什么? 那被凌辱、作践的人又做错了什么? 丞童只觉得胃里难受,她感到恶心,恨不得连灵魂都一并呕出来。 可即便关掉了视频,那些充满冲击的画面也闪现在眼前不能散去,宋烁参与过整件事令她难以接受,而从头到尾,张月也没有提及宋烁也在那晚出现过。 丞童本以为只有3个人,实际上,宋烁是第四个。 原来,她的男友,和那群鬣狗并没有分别。 5. “你最近怎么都不接我的电话?微信也不回,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 丞童看到宋烁不知是第几次发来的消息,眼神黯了黯。 自从张月出事以来,丞童和宋烁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疏远,尤其是看过“视频”之后,丞童已经无法再像平日里那样释然地面对他。 索性冷处理。 但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并没有因为张月的妥协而告一段落。 就在一天前晚上,付衡的女朋友还找到了丞童的寝室里对张月破口大骂,只因为她发现付衡手机里还留有张月的联系方式。 付衡的女友在走廊里对张月极尽诋毁、谩骂,引来许多同学从各自寝室里探出头来观望,甚至还有人录下视频发了朋友圈,这让张月在系里的口碑也越发糟糕。 而丞童不过是为了张月说了几句话,在隔天一早,系里会议室的白板上就贴出了丞童与系里一位老教授的合照。 那位教授是年初退休的老师,他平日里很关照丞童,经常会私下帮丞童修改论文,丞童与他的私交也较为频繁。如今他退休离校,这些事情便都听不进耳里,更看不到眼里,只有丞童要独自面对如此恶心的造谣。 “黄谣”这种不负责任的事做起来是最简单的,就和打毛衣一样,只要起了头,就会有无数根毛线源源不断的加入,一个人说了,两个人会跟着说,很快就会有成千上百的人涌进造谣的队伍里,甚至还会把自己从没见过的事情描述得绘声绘色。 到了最后,已经找不出谁是最初抹黑丞童的始作俑者,可大家唯一能够口口相传的,就是“丞童的统计学满分都是因为和吴教授有一腿”。 第123章 人世驱魔(四) “我就说她怎么次次小考都能拿满分,果然是那个老吴和她不清不楚的。” “老吴挑剔得很呢,对咱们都爱理不理的,就对她特殊关照。” “谁让人家学习好长得又不赖呢,指不定和老吴怎么回事呢,那也是厉害,人不嫌弃老头子啊,你能做得到吗你?” 哄笑声回荡在教室里,而丞童就坐在这群人之中。 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感受,大家自顾自地过瘾着嘴上的子虚乌有,好像这样做就能高出丞童一等。 其实丞童在最初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她始终认为清者自清,无论是谁起头造黄谣她都没有去追究的意思,毕竟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和刘友刚闹僵了之后不能期待他的帮助,她只需要等待风声散去。 张月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丞童,她私下里曾和丞童说起过这件事的起因。 “八成是付衡搞的鬼。”黄昏的操场上,张月和丞童两个人坐于石阶,“他记恨你曾帮我出头过,一定是这样的,他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你向他低头,这只是开始。” 丞童其实很难理解,“他这么做对他自己没好处的,我真不懂他是聪明还是蠢,可能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我们是女性他就可以来攻击、欺负我们,他本质上根本就瞧不起女性。” 张月小心翼翼地和丞童提议:“要不然……我们去和他认个错?” 这话一出,丞童震惊地看向张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张月无奈地垂下眼,她深深地叹息一声,回应道:“我只是不想你被他这样对待,咱们根本斗不过他的,而如今才只是大一,日后还有整整3年的大学生活,得罪他只会让咱们的日子更加难熬,我……我也是没办法。” “就是因为你总这样说,他才能拿捏住你!”丞童恼怒道:“像他那样的人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的,只要向他低头过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他想要怎样肆意地对待你都行了,你不能把选择权交到他手上,张月,你不要再说这种傻话!” “可……可之后该怎么办?”张月无助地望着丞童,“他不会放过你的,他接下来只会更加过分,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丞童沉下眼,她的声音里虽有一丝惧意,可她仍旧选择相信自己。 “他不是野兽,他终究是人。”丞童沉声道:“野兽会吃人,可生而为人,总会有软肋与弱点。” 张月忧心忡忡地握紧了双手,她的精神与意志早已经垮掉了,所以才会对丞童说:“我知道他有多可怕,只要他想,他就能毁了我的生活。我……我必须很小心,我不能惹他生气,这样他才能让我好过一点……” 丞童听出张月话里隐藏的内容,她不得不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付衡现在还在纠缠你?” 张月惶恐地连连摇头,“不,没、没有,他没有。” “你实话告诉我,他还有没有对你怎样?” “真的没有了,我有什么好,他怎么可能会纠缠我不放呢?”张月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叹息道:“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得罪他总归是没有好果子吃,我是觉得没有必要。” 丞童说:“他现在已经开始对我下手了,他的目的很清晰,就是想要逼迫我对他低头,可一旦低头,等待我的必定是比现在还要恐怖的深渊,我不能让他称心如意,我必须要让他知道我不怕他。” 张月是不能理解丞童这番话的,在她的价值观里,她认定身为女性的自己无力反抗付衡,尤其是自己无权无势,更加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可丞童却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时刻还在鼓励她:“你别怕,我想付衡那种人肯定是惯犯,你绝对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一定还有其他人惨遭他的迫害,只要这些人能够团结,付衡根本就没什么可嚣张的,他马上就要读研了,难道就不怕失去保研名额吗?” 张月忽然惊慌失措地劝阻丞童道:“你、你别说了,别再说下去了。” 丞童困惑地看着她。 张月紧紧地握着手机,她神色为难,缓缓站起身对丞童说了句:“对不起。”然后退后几步,转身离开了。 当时的丞童并不知道张月的手机早已拨通了付衡的电话,尽管她的所作所为是“被逼无奈”,可付衡在手机的另一端听到了丞童的豪言壮志。 张月不敢反抗,她劝说丞童不要再讲下去已是她勇气的极限。 但那一句“难道他就不怕失去保研名额吗”却彻底触怒了付衡。 本来嘛,付衡是要张月唆使丞童向自己低头的,其实只要丞童服软,付衡也不打算继续为难她。 成绩优秀、个性要强又长得不错的年轻姑娘是很难遇到的,付衡内心深处本是颇有几分欣赏丞童的意味,对待她的态度也一直和对其他女生不同,他自认为足够给她颜面。 可她偏偏不识抬举,竟还打算与他对着干。 付衡咬紧了牙关,他明白是自己让她误会了。 误会他是个好说话的。 “看来,她是想尝尝苦头的。”付衡的眼神黯了黯。 6. 当付衡找到宋烁时,他正在图书馆里准备毕业需要的答辩内容。 按照往年的规矩,保研的人只需要上交差不多的论文就可以直接大学毕业,虽然是走个形式,但宋烁很重视论文的分值,他想要拿到比付衡更高的分数。 付衡知道他的心思,保研名额虽然有两个,可宋烁总是会担心突发情况,能拿到更高的论文分数也就更加稳妥。 “你放心,这名额肯定不会少你的。”付衡在宋烁对面的椅子坐下,他甚至,还给宋烁带了一杯冰咖啡,“就算有什么意外,保研的人也肯定是你。” 宋烁盯着搁置在自己面前的咖啡,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你想要我做什么?”他是个懂事理的人,自然知道付衡的这份保证不是平白无故。 第124章 人世驱魔(五) 付衡缓缓地勾动唇角,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知道我想要你为我做的事。” 宋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心,他有些迟疑。 付衡的耐心只维持了3秒,便催促道:“你不愿意?” “不。”宋烁立刻抬起头,“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觉得——” “觉得保研未必会少了你的名额?”付衡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事情还没到最后关头,就像是学校承诺过的,肯定会有两个名额,而只要是两个,就一定会是你和我。” 宋烁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付衡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咱们两个在一起很多年了,从小学到现在,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 宋烁的额角逐渐有冷汗渗出。 “咱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不管是什么时候,有我在的地方,肯定也会有你。”付衡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语速也变得更加缓慢,“我可以为你做的事情很多,当然,你要是不愿意让我为你做,我也不会勉强你,毕竟读研这种事,也未必是你唯一的选择,对不对?” 付衡的威胁像是一朵欲迎风绽放的食人花,稍有不慎,就会被藏在花瓣之间的利齿划破皮肤,再被深渊般的巨口吞食入腹。 宋烁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违背付衡的资格。 他不过是个私生子,要依靠无止无境的谄媚才能博得父亲多瞧一眼。 学历,是能够改变宋烁人生的唯一途径。 而付衡既然说得出,也必定做得到。 想要弄丢一个保研的名额,对于付衡来说,并不是难事。 宋烁当然不能让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哪怕,代价是牺牲丞童。 “我明白了。”宋烁连一丝犹豫都不再有,他非常理智地对付衡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呢?是在我们完成论文之前,还是之后?” 付衡笑道:“当然是完成论文之前了。” 就仿佛要看宋烁的表现,才决定是否让他顺利读研。 宋烁的心因此而沉落下去。 付衡从未信任过他,这令他感到挫败。 可他为付衡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够表现他的忠诚? 只因为丞童的出现,就将从前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抹杀了吗? “她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宋烁同付衡坦诚道:“我不会为了她而不顾及你的感受,我发誓。” 付衡上扬嘴角,命令道:“你证明给我看。” 宋烁点了点头:“我会证明的。” 付衡的眼神里流淌出轻蔑,他总是这样凝视着宋烁,没有丝毫尊重与真心。 偏偏宋烁总是抱着会改变他这种眼神的信心,宋烁没来由的相信,付衡并不是真的怀疑他,只要他能向付衡证明自己的忠诚,他们就还能继续做朋友。 而拥有付衡这样的朋友,比什么都重要。 7. 丞童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奇怪。 从周一开始上课起,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 除了自己的室友之外,没人愿意坐在她身边。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多心,也就没去理会。可接连几堂课都是这样的情况,丞童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被针对了。 尤其是探讨课题论文的时候,导师总是指出丞童论文里有问题,他支支吾吾的,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 由于这堂是4个班同上的大课,3班有人看着丞童呈现在白板上的论文,很不屑地说了句:“这不是老吴常用的开头语嘛,怕不是老吴退休了还帮忙写吧?真行,公然作弊。” 其他人也窃窃私语地交谈起来,似乎都在怀疑丞童论文的真实性。 丞童本来是不想回应任何是非的,但这一次她实在忍无可忍,直接站起来对3班的提问者说道:“你没有证据能证明我的论文是别人帮忙的吧?” 对方愣了一下,很快就强词夺理道:“开头语是老吴惯用的,你可以问大家,谁不知道他的那些个口头禅?” 丞童反问道:“那是不是你的论文里出现类似的词汇,也代表你被吴老师帮忙指导过呢?” “你别在这里断章取义了,谁不知道你和老吴之间的关系啊,我哪配被他指导啊,我又不是女的,长得也不好看!”这人说完,还格外暧昧地笑了几声,引得周围的同学也跟着一起哄笑。 导师在这时提高了音量:“好了,都别说了。”接着又看向丞童:“我要先把你的论文带回系里和其他老师一起研究一下,之后才能给你这堂课的分数。” 这课是学分课,而且学分还很高,足有6分,丞童有些担心,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可惜时机不对,下课铃恰时打响,导师关了白板走出教室,其他人也闹闹哄哄地一并离开。 王曦和李柏看了一眼丞童,她们找个借口随着大队人马走了,只剩下张月还在丞童身边。 “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的论文一直都是这样写,等误会解开了就好了。”张月试图安慰道。 误会?哪里来的误会呢?丞童只觉得这是欲加之罪。 她什么也没再说,提起背包和张月离开了教室。 当天晚上,宋烁的电话再次打来。 丞童没心情理会,直接按掉了。 之后的宋烁发来了很长的一段消息,丞童匆匆扫一眼,仍旧是没有回复。 另一边,在寝室里守着手机的宋烁有些心神不宁,刚刚洗完澡的韩文尧从他身后经过,嘲笑他道:“被女朋友发现了吧?” 胡义也插嘴说:“丞童已经很多天没搭理他了,我看啊,怕是要不行了。” 宋烁一言不发,直到韩文尧按了按他的肩头,仿佛在施加无形的压力:“幸好付衡今天没在这,不然你又要愁眉苦脸了。抓紧点儿,你很清楚付衡是个急性子。” 宋烁抿紧了嘴唇,而丞童的对话框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有些担心她已经识破了他。 胡义提醒道:“姓李的那边再提醒一下,他做事还算痛快,从其他方面下手的话,效果会好些。” 宋烁便拿起手机,找出了“李”姓导师的电话号码。 对方很快就接通了,在问起论文的事情时,对方和宋烁保证:“证明抄袭很简单,我会处理好的,你等着结果就行了。” 第125章 罗刹(一) 1. 时间是3天后。 周四晚上,丞童接到了刘友刚的电话。 在看到来电显示时,丞童迟疑了片刻,可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不能感情用事,就决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来和刘友刚相处。 “丞童,有课吗?”刘友刚倒是表现得很热情,他的确已经做到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今天没有课。”丞童看了一眼贴在桌子上的课表。 刘友刚在那头就笑道:“对,我看了你班的课表,你们今天竟然一节课都没有,可真幸福啊。” 丞童没回应,等待着刘友刚完成他假惺惺的寒暄。 “那既然没课,你现在就过来我办公室吧,有点事儿要和你商量。” 果然这才是重点。 丞童说了好,挂断电话后就准备去教学楼。 张月刚好在寝室,她听见了丞童和刘友刚的对话,就问了句:“他不会还想找你麻烦吧?” “我能有什么麻烦被他找?”丞童失笑,心里不由自主地想着,之前都是因为张月和刘友刚闹翻,如今的张月自己都不在意了,她何必还紧咬不放呢? 张月心有余悸地低下头,丞童最后看她一眼便出门了。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阴云遮空,仿佛随时都会倾落暴雨。 丞童来到刘友刚的办公室时,惊觉这里不止他一个人在,还有负责学分课的那位李老师。 “来了,丞童。”刘友刚示意自己办公桌面前的椅子,“坐吧。” 丞童也和李老师点了点头,随后走到椅子旁,缓缓落坐。 刘友刚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样,最近忙不忙?快要期末了,复习考试很辛苦吧?” “还好。”丞童余光瞥向站在刘友刚身边的李老师,又重新看向刘友刚,“找我来有什么事?” “别急,喝杯咖啡,聊聊天。”刘友刚挑了挑眉,示意自己桌子上的袋装咖啡条和热水。 丞童摇摇头,表示自己喝咖啡会睡不着。 “这么年轻就有睡眠苦恼啦?” “请问找我来有什么事呢?”丞童只想尽快离开。 刘友刚和李老师面面相觑,也都觉得该说的还是要说,就不再绕圈子,“具体的让李老师和你谈吧。” 丞童困惑地看向在上一堂课指责自己论文有问题的导师。 姓李的老师还算年轻,不到40岁,对学术严格一些也是正常的。然而,当他将两份论文放在丞童面前时,说出口的却是令丞童听不懂的内容:“这几天我们探讨了你的论文,组里其他三位老师也都分别看过了,这里的另一份是比对的材料,你可以看看。” 丞童困惑地看着面前摆放的两份资料,其中一份写着自己的名字,是她的论文无疑。 可另外一份却很陌生,然而,无论是论文题目还是排版模式都和她的十分相像,这令她有些迷茫,便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老师露出震惊的表情,就好像丞童的疑问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下意识地看向刘友刚,企图寻求帮助。 刘友刚擅长周旋,他笑了笑,以一种很温和的语气和丞童沟通道:“丞童,这里也没有外人在,都是自己人,你也不用觉得难堪,我和李老师都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你要相信,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绝对会保护你到底。” 丞童越发错愕地皱紧眉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保护我?我需要什么保护?” 刘友刚无奈地叹息一声:“丞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应该知道会有现在这样的情况,俗话说的话,早日今日何必当初,你在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应该——” 话讲到一半,就被丞童急迫地打断:“刘导,我希望你能把话讲清楚,你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内容我真的不明白。” 李老师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对丞童说:“你只要承认自己抄袭了,并且保证下次不会再犯,我和刘导就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还会帮你把事情压下来。” 丞童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表情逐渐显露出怒色。 2. “丞童,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学生,我作为导员是有义务来为你的将来考虑的,像是这种事情对你日后有很大的影响。你如今才大一,档案上是不能留下任何污点的,但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你需要和我保证,我也需要得到你的悔过,不然我没办法为你担责,我也很怕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咱们都得为彼此考虑。” 丞童攥紧了双拳,她听见刘友刚仍在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和她说着:“你要知道,管理你们这样的大学生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主要我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你身上。” 他强调了“出现”两个字,比起“发生”这样的字眼儿,“出现”显得更加不能饶恕。 一旁的李老师也煽风点火般地说道:“其实在课上我就知道这是抄袭,可大课人多,我想给你留面子才没戳穿你。之后我和你们刘导仔细地商量了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成年人,是大人了,私下里就咱们三个人沟通这件事,也不会让你太为难,但你毕竟还年轻,犯错很正常,谁能保证一辈子都不昏头呢?” 丞童总算是明白了,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就是这一身笑,加剧了刘友刚的不悦。 “你笑什么?”他问。 丞童笑着回答:“因为你们说的这一切很好笑。” 刘友刚脸上的笑意逐渐退了下去,他盯着丞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在给你机会,我们是为你好,你不要不识好人心!” “刘导,我是年轻,但我不是傻子,你们说了半天,竟然就是想要让我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这难道不可笑吗?”丞童感到不可理喻,“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莫名其妙地把我找来,再给我扣一个抄袭论文的罪名,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第126章 罗刹(二) “明明是你自己抄袭!”刘友刚指着桌子上的罪证,“两份论文一模一样,你怎么解释?!” 丞童一脸无辜地说:“我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们一定要我把话直说出来吗?” “你说!” 丞童毫不畏惧道:“是你们两个故意陷害我,你们设了局。” 李老师赶忙辩解道:“我怎么会陷害你?丞童,你的想法也太阴暗了,难怪你会做出抄袭这种事,你简直不正常!” “我不正常?”丞童指着桌子上的两份论文义正言辞道:“这种事情你们根本拿不上台面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另一份论文出自谁手,你们完全可以指使另外一个人按照我的论文模式写出相似的一份,然后再指责是我抄袭了对方,可论文发表总归是时间上的先来后来,他的论文在网上发表过吗?参与过文献搜索吗?有版权限制吗?” 没想到刘友刚竟一口咬定,“被你抄袭的论文是5年前就在网上发表过的,已经登记了版权信息,对方是李老师的朋友,我们甚至能邀请对方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进行比对!” “这不可能!”丞童坚决否认,“我根本就没有抄袭过任何论文,他的这份不可能在5年前就发表过,这其中有人做了手脚,你们是在陷害我!”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再怎么狡辩也没用。”刘友刚就快要失去耐心了,他催促丞童:“你认个错,这事就算平了,我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你身上。” “我没有抄袭。”丞童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她情绪激动地说道:“我没有错,你们强迫不了我。” “丞童!”刘友刚也跟着站起身,他愤怒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认不认错?” “我没办法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丞童的语气非常坚定,“我没有抄袭就是没有,谁也不能让我担下根本就不存在的罪名。” 刘友刚已然是无计可施了,他软的硬的都用了一遍,奈何丞童并不畏惧,他看向身旁的李老师,对方俨然也有些无奈,可事已至此,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干脆拿出电话说道:“既然这样,我把我的朋友请来,让他来决定是否要追究责任吧。” 刘友刚故意表现出替丞童求情的姿态,“可你让他来学校里的话,事情可就会闹大了,对她的影响也会不好——” “我不怕。”丞童却说:“不管是谁来了我都不担心,我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人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我是清白的。” 李老师一听这话,当即拨出了电话,他倒要让这两个人当场对证。 眼见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受控制,刘友刚其实是担心自己掌控不了局面的,他悄悄地发起微信,必须要把目前的状况和对方跟进。 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内容是“想办法让她低头”。 紧接着又是一句“无论用什么办法”。 刘友刚蹙了蹙眉,他收起手机,在心里骂了几句,都是骂丞童难搞的,真是会给他添麻烦。 3. 很多时候,在面对多方不信任以及精神摧残的情况下,意志软弱的人几乎撑不了太久就会选择妥协。 而丞童的人生中出现过太多次妥协,也亲眼目睹过无数次的妥协,她知道妥协意味的是放弃自己本该拥有的权利。 因为,林一罗曾为了她而不停地妥协。 打从她开始上学起,校服钱不能按时交,餐费也总是班里拖延到最后的那一个,班主任最初还能体谅她的处境,可时间久了,麻烦多了,班主任难免要丢给丞童白眼。 对于小孩子来说,无视与冷眼都是伤害自尊的行为,尤其是下了最后通牒后,来到学校的人只能是年长丞童4岁的姐姐。 12岁的姐姐得要模仿大人的态度来和班主任承诺交钱的期限,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存够那份钱。 “老师您放心,这个月底我一定会把钱交上,再宽限我几天,我会想办法的。”林一罗真诚地恳求,弯腰的模样极尽低声下气。 班主任也很无奈,她并不是想要为难人,便叹道:“总得让你们的家长出面来和我谈谈吧,每次都是你,你还这么小,哪里能负责钱的事情呢?你妹妹到最后没校服的话,难受的是她自己,全班只有她一个没交上费用了,这都已经是看在你们的条件而打了很多折扣,学校真的尽力了。” 林一罗表示自己很感谢,她咬死了时间,非常坚定地表明自己绝对会按时交钱。 班主任这才决定再相信她一次。 带着丞童离开后,林一罗开始喋喋不休地交代丞童:“从今天开始到月底,咱们就简单地吃一口挂面,咸菜的钱省下来,一天能剩下2元钱,鸡蛋这个星期也不要买了,这样也能再省出20元,熬到月底的话,怎么也能攒出100元,我再想办法找李铁借一些,校服的300元肯定能交上,你放心,姐会想办法的。” 可林一罗所谓的办法,就只是苛刻与压制她的全部欲望,连食欲都要近乎崩溃式的压迫。 从上个星期开始,她们姐妹两个连苹果都没吃过,老虎机的收入有限,家里的水电费也需要缴纳,林一罗已经费尽心思地节省,可也总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林一罗自己也要交学费,而老力从来不会参与这些,丞童知道最初的妥协,就是要接纳这样的父亲。 然后,要抑制情绪,包括喜怒哀乐,也包括,正常人该有的任何想法。 也是从那一刻起,丞童在心里对自己暗暗发誓,她长大之后绝对不会让林一罗再为她妥协,她要尽快成长,拼命成长,直到林一罗能正常的支配情绪,而不是连一个苹果都要考虑很久才决定买,亦或者是放弃。 “我其实不在乎自己妥协什么的,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妥协。”林一罗曾意识到丞童的担忧后,曾叮嘱般地对她说: 第127章 罗刹(三) “重要的是你不可以妥协,你必须要遵循自己的内心,这样才不枉费我所做的一切。” 因为妥协不会换来尊重,只会换来无尽的压迫。 所以,即便那位号称被丞童“抄袭”了论文的当事人出现在了刘友刚的办公室里,丞童也仍旧不会被“恐吓”低头。 “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抄袭了你的论文,更没有资格来指责我。”丞童的语气不卑不亢,面对三位成年男性,她没有丝毫退缩,只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的论文只是为了完成课业考试,从未发表过,也没有在网上贴出,甚至没有参考过任何文献,如果你咬定我抄袭了你的论文,就必须拿出能够让任何人信服的证据。” “证据就是我们的论文几乎一模一样。”对方理直气壮道:“难道这还不够?” “也可以说明是你抄袭了我的论文。” “同学,我的论文是经过版权登记的,你的行为涉及违法,只要我告你,你之后的人生就废了。”他还故作同情地叹了口气,“我听说你的家庭条件也不是那么富裕,你就算不考虑你自己,也得考虑考虑你的家人吧?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这事,他们能不着急?能不想着替你用钱来摆平?可惜了,我不要钱,我只要你的一个诚恳的道歉。” “你不必威胁我。”丞童始终都没有动摇,“我没有抄袭过,无论你再如何浪费口舌,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丞童是个硬骨头,早在上一次交涉时,刘友刚就知道她很难沟通。 眼下他也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你嘴硬也没用,证据都摆在面前,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总得给当事人一个交代。” 丞童默不作声,李老师则无奈道:“那就只能挂掉丞童这门课了,她的这篇论文也不能算数。” 丞童立刻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凭什么挂我?我说过了,我根本就没有抄袭任何人的论文,你们这是欲加之罪,我不接受!” “那我只能起诉你了。”那位口口声声指责丞童抄袭自己论文的当事人走向前几步,居高临下地和丞童罗列出了一条条日后的恐惧:“你的档案里会增加污点,抄袭、剽窃论文的名声会一直伴随着你步入社会,也许你有名校毕业生的头衔为你傍身,可这些污点被雇佣你的当权者看到的话,他们还会选择你为他们工作吗?他们会信任你、给你机会吗?” 丞童的表情因此而变了变。 对方继续攻陷丞童的心理,他的语气很平缓,像是肮脏、污浊的臭水一样渗透进了丞童脆弱的内心缝隙中:“你家人供你读书到今天也肯定是不容易的,你才刚刚大一就要让他们失望,他们才是最可怜的,我觉得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这样对你没有好处,对你的家人,也会是莫大的伤害。” 4. 家人。 丞童瞬间想到的是姐姐。 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遭遇的一切,丞童也不想要让她知情。 在丞童的期许中,她只想做能让姐姐引以为傲的妹妹。 可无论是如今被质疑论文作假,还是被威胁低头认错,这都不符合丞童对自己的要求。 她很有可能会让自己的姐姐失望,也开始隐隐地设想:如果她妥协一次的话,是不是就能让这些人顺心一些? 哪怕她明知这背后必有蹊跷,但那又怎样呢?像张月所说,她真的斗得过吗? 回想这段时间以来,她遭遇了许多需要靠意志力隐忍才能撑得过去的困境。 在此前,在刚刚来到大学时,她对一切都充满希望,关心新闻、社会、学习成绩,也会和室友们一同聊娱乐八卦,更会因为一些不公平现象而愤怒生气。 可是如今的她似乎变了。 她对这些已经提不起兴趣。 听到谁谈起人生、未来也都没有任何感受,她见到了黑暗的角落,也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她心中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截止至今她所有的努力,真的能有所回报吗? 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能肆意地作践别人的尊严,而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努力的人,却要遭到践踏呢? 一旦这种质疑显露,丞童觉得自己像是一块举在烤架上两面煎烤的肉,里外都难受。 她似乎没办法很好地共情曾经的自己了,她开始变得麻木,也忍不住问自己:我能坚持住吗?我真的能对抗得了他吗? 这个“他”的脸孔在瞬间从她的面前闪现,丞童猛地清醒过来。 她想到了视频里他的狰狞与傲慢,丞童立刻就意识到,他不会因为自己的退让而选择停止。 野兽永远都无法真正地和人类共情。 “我没有抄袭。”所以,丞童仍旧坚定自己的决意,她平静地回应在场的三个成年男子,“你们可以污蔑我,但我不会承认,也不会任由你们诽谤,如果你们执意要陷害我,我会把这件事在整个学校里传播,一定会有人为我主持公道。” “公道”二字令刘友刚忽然放声大笑,他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很是同情地说道:“丞童啊丞童,你学习是好,成绩也是好,可惜就是缺个好人引领。” 丞童抿紧了嘴唇。 刘友刚继续说着:“这个社会啊,不是书本里讲得那样简单,肉有五花三层,人分三六九等,你学习再好,将来也是要被有钱人雇着做牛做马,还不如现在懂事点,你的人生也就能顺畅些。女孩子嘛,别太倔强了,该利用自己优势的时候就要利用,鸡蛋永远撞不赢石头的,我都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了,你应该懂了吧?” 丞童的神情有些复杂,她明明早就预料到了,可从刘友刚的嘴里讲出这些时,她还是感到难以接受地反问道:“是付衡让你做这些的吗?” 刘友刚的眼神落向丞童手里握着的手机,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不会再让丞童抓住任何把柄,便说道: 第128章 罗刹(四) “就算你今天录音了也没用,我觉得你应该不想换手机,不要让自己的处境很难堪,现在除了我,已经没人能保护你了。” 丞童的眼神略有闪烁,她竟也在心里认同了刘友刚的这句话,就好像这次再得罪了他,她就真的会走投无路。 “你不过是想要安稳毕业,找个好工作,正常上班赚钱,那就按照这个方向去做,何必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呢?” 李老师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只要你认个错,这事也就了结了,以后再不犯就是了,大家都不会抓着不放,而且除了在场的这几个人之外,根本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可丞童要如何承认自己根本就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知道,无非是想要她低下这次头,就只是要她认输而已。 丞童挣扎着考虑了片刻,她的坚守已然剧烈动摇,尤其是刘友刚不断地诱导她,令她开始相信只要她答应,他们就会放过她。 而这,成了她错误的开端。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丞童迷茫地问道。 刘友刚怕自己表现得过于急迫会让她发现破绽,这才缓缓地点头说:“是真的,我向你保证。” 丞童明知道刘友刚不可信,也明知他的保证不具备任何感情,但她已经走投无路,她能做的就只是,妥协。 “只要我承认,你们就会放过我?” “当然了,我们会保护你,会让这件事成为秘密。” 丞童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她哽咽着闭上眼,许久之后,她给出了她的答案。 “我借鉴了一些。” “只有一些?” “大概……三分之一。” “你要确定,究竟是一些,还是三分之一?” 丞童感到羞耻的紧锁眉头:“三分之一。” 刘友刚再一次问道:“你确定吗?” 丞童的眼神已经涣散了,她绝望地点了点头。 刘友刚却催促道:“你要说出来。” 在这一刻,丞童是打算要反悔的,可事已至此,她知道就算反悔也救不了自己,只能回应道:“确定。” 刘友刚像是松了一口气。 丞童并没有发现他嘴角旁那抹释然的笑意,她是在得到他的那一句“好了,你先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可以了”才迅速站起身。 她匆匆离开了刘友刚的办公室,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地,以至于她游游荡荡地来到了食堂坐到角落里也浑然不知。 有几个别班的同学看见了她,议论一番后,都各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5. 他们端着吃剩的餐盘朝着丞童所在的方向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假装被绊倒,盘子里的残羹剩菜顺势洒在了丞童的身上。 丞童猛然一惊,她看向面前的人,他们假惺惺地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没看见你坐在这,要不要我赔你衣服钱啊?反正也不贵吧?” 周围的人跟着哄笑,丞童低下头,望着自己衣服上的油渍与脏污竟不愤怒,好像比起真正的迫害,这点小打小闹已经是过家家般的把戏了。 然而,见丞童并不生气,这几个人反倒不高兴了。 “学霸就是不一样哈,格局大,有胸怀。”端着餐盘的女同学轻蔑地打量着丞童:“可我都和你道歉了,你至少也该回应下吧?” 丞童一言不发,转身打算离开。 那名女同学立即追上她,竟拦住她的去路,“我和你道歉了,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丞童沉默地绕开她。 那名女同学在丞童的身后说了句:“哼,和你那个贱货朋友一样,都是不要脸的|婊|子。” 只此一句,令丞童停住了身形。 女同学嘴不饶人地继续说道:“退休老头子都不放过,论文还要人家帮忙写,想得高学分想疯了吧?还真以为毕业后能比我们有什么不同吗,还不是要靠卖才能称心如意,装得清高,比谁都龌龊,你家里人要是知道你在学校里的德性,可真的觉得丢脸死了。” 丞童忍无可忍般地回过头,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忍让,而是抓过女同学手里的餐盘,狠狠地砸到了她头上。 女同学被丞童的举动吓到,直接瘫坐在了地面。 食堂里三三两两的同学也都闻声看了过来,大家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知道是丞童打了人,毕竟坐在地上的那名女同学哭的可怜巴巴,她的同伴们也都拦着丞童不肯让她离开。 “给导员打电话!”有人提议道:“让刘友刚来处理这件事!” “打人可不行,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啊!” 丞童颤抖着声音开口道:“是你们先来找我不痛快的,你们怎么敢反咬一口?” “你可别血口喷人!”在场的几个人都七嘴八舌地反驳道:“不过就是她不小心把菜汤洒到你身上了你就动手打人,我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呢,就是你先动手的!” 地上的女同学委屈地捂着脸哭诉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把餐盘里的东西洒到你身上的,丞童,我都道歉了的,大家都听到了,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是啊!我们亲眼看见了!” “就是你欺负她的!” “喂,刘导吗?我们现在在食堂,你快过来一趟,出事了!” 丞童满心愤怒,可她寡不敌众,一张嘴根本斗不过这么多人,而且谁也不准她离开,甚至还有男生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你们放开我,别碰我。”丞童心觉自尊受辱,企图挣扎,却是徒劳。 围在周围的同学越来越多,也有刚刚进入食堂的王曦和李柏。但她们不敢靠近,生怕被殃及,就只是躲在人群之外悄悄地观望。 约莫5分钟后,刘友刚赶来处理情况,随同的人还有付衡。 见到这混乱的场景,刘友刚简单地了解了一下发生的事情,又询问了哭哭啼啼的女同学的情况,她不依不饶地说着自己被丞童暴打,餐盘打在头上,现在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得去医院检查才行。 第129章 罗刹(五) 刘友刚无奈地看向丞童,“你真的拿餐盘打她了?” 丞童有口难辩,她张了张嘴,刚想要解释,其他同学就急着抢话道:“我们都看见是她打人的,刘导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调监控,这附近就有一个监控,肯定拍到了刚才的过程。” 刘友刚数落了对方几句:“你们都是同学,道个歉、去个医院就行了,调什么监控啊,还真不算完了啊。” “她突然就打人,还理直气壮的,被打的就活该咽下这口气吗?以后谁还敢和她说话了,都容易有生命危险。” “是啊,这简直就是性格有问题了,还怎么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别是受了什么刺激影响到大家,这次是餐盘,指不定下次是其他利器了。” “快别说了,怪吓人的。” 刘友刚只好安排几个在场的学生带着那名女生先去校医院,接着又对付衡说:“你是那班的副班导,你陪着一起去看看吧,让丞童也跟着一块过去。” 付衡便看向丞童,邀请道:“走吧,和他们一起去校医院。” 面对付衡,丞童有些犹豫,对于她来说,他就像是阴魂不散的恶鬼,她对这份莫名的纠缠隐隐地生出了一丝惧意。 付衡稍微凑近她一些,在她试图后退的瞬间立刻抓住她的手臂,稍微用力一扯,就把她抓到了自己身边。 丞童紧绷着神经,她知道自己就算在这一刻向身边的人求助也不会得到回应,他们不会相信她,尤其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付衡。 “你别这么紧张,我说过,我又不会吃了你。”付衡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是好心陪你去校医院来处理这件事的,你配合我一些,事情就能好解决,否则,我可不会管你的死活。” 丞童一声不吭,她低垂着脸,不愿与付衡对视。 他却又是一句:“反正你现在已经名声狼藉了,论文作假,涉嫌抄袭,要是再多一条殴打同学的罪名,你恐怕连大二都读不成了吧?” 丞童猛地抬起头,她惊恐地看着付衡,眼里渗透出怒意。 付衡反而笑了,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愿意珍惜,丞童,这才只是刚刚开始,你要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也是在这一瞬,丞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付衡的唆使,不,是要求。 他要求刘友刚来引导丞童给出他们想要的结果,但那根本不是结尾,就像付衡所说的,那恰恰只是开始。 当到达校医院后,校医检查了女同学的头部,明明在丞童看来是没有任何外伤的,可校医非要女同学去市内医院做个ct检查,有可能会存在脑震荡现象。 丞童认定这是明显的陷害,她一时冲动,竟指责校医和他们是串通好的。 校医十分生气,质问丞童有什么证据来污蔑自己,同时,也追问丞童口中的“他们”都代表了谁。 丞童说不出口,她明知付衡和刘友刚是罪魁祸首,但付衡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她即便说出实情,谁会相信她?比起付衡的地位与威望,只显得她人微言轻。 “要不是你们刘导刚才给我打了电话,我就不必急匆匆地赶来帮你们查看伤势,谁不知道校医要忙好几个院校,我特意从南校区过来的,还要被学生数落!”校医还在愤愤不平,付衡赶忙和她致歉,还与她暗示丞童最近经历的事情多,有些受刺激。 “受刺激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这么没礼貌!”校医不满地盯着丞童,“你打人本就不对,质疑我有什么用?快带人去医院检查吧,真要落下了病根,你赔得起人家嘛!” 丞童被堵得哑口无言,那名女同学也表现出头晕目眩的样子,付衡便要另外一名同学先带人下楼去,他等会儿就和他们一起去医院。 等校医写好了病历交给付衡后,他才拉着丞童离开校医室。 丞童一路被他拉扯着走下楼梯,人有点迷迷糊糊地搞不清状况,唯一在意的是:“我没有钱带她去医院检查,我根本拿不出这些医药费,我不去医院。” “怎么,你想赖账啊?” “她、她根本就是在撒谎,只是被餐盘砸了一下,我都没有使出多大力气,她怎么可能有问题?” 付衡回头看了一眼丞童,平静地说道:“她爸是市区卫生局的副职。” 丞童的眼神沉落。 付衡余光瞥见她的神色变化,满意地笑了。 丞童的确再也没有多说,她满脑子算计的都是钱的问题。眼下是月初,如果把所有的生活费都用来给对方做检查的话……如果能把这次困难度过的话……她自己不吃不喝倒也不是难事。 只要能解决这次的难题。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付衡对丞童说:“我可以帮你这一次。” 丞童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不需要你帮忙。” “你确定吗?” 又是这句话。 在一天之内,丞童第三次听到这样的问法。 她感到厌恶地皱起眉头,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确定。” “好吧。”付衡倒也无所谓,“等会儿别再求我帮你就行。” 然而,到了医院之后,检查项目很多,刚开始的几次付款还能让丞童勉强接受。但一次次的抽血、化验、ct的价格都触目惊心,丞童逐渐退缩,她甚至有想要从医院里逃走的冲动。 付衡察觉到她的意图,一把将她拉住,叮嘱她要按照对方的要求做好全部检查,免得人家留下后遗症。 仅仅是10分钟,一千元的检查费用就已经支付,丞童手机里的余额所剩无几,而医生开出的检查单子还剩下3张,每张都要继续付款,而且还有额外的消炎药、营养药要去药局取。 “我没有给她取药的钱了。”丞童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和付衡坦白道:“我只有这些,差不多快花完了。”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没有办法就想办法,你头脑这么好,这点小事都处理不明白吗?” 丞童知道付衡是在为难自己,但她无力反抗,如果现在离开,还是会被对方追究责任,她根本逃不掉。 也只能在这一刻试着恳求付衡:“你还能借我钱吗?” 第130章 番外.她与她的妒意(一) 1. 有些人生来就身处地狱。 张月从懂事起就知道家里没有人喜欢她,更别提在意了。 奶奶嫌弃她是女娃,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老太太总是以蔑视的眼神打量她,见一次面就要编排她一次,嘴里说着“给女娃吃白米都白瞎了,都是浪费,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给外姓家生孩子,咱家是在替外姓养媳妇哦”。 她好像吃什么都会被家人心疼,多吃了一块肉也要被妈妈训斥,要她留给弟弟吃,女孩子吃多了没用,也没有力气多干活,不如留给男人吃。 可弟弟的尿布都是她来洗的,打从弟弟出生后,5岁的张月就要负责洗弟弟沾满屎的一切物件。 妈妈要忙活田里,还要跟着邻居去山上采茶,一出月子就急着赚钱,家事都顾不上。 爸爸要和渔民们一起出海打鱼,更是照看不了家庭。 张月和奶奶是家里的主力,爷爷中风后直接瘫在床上,早已人事不知了。 而即便如此,即便张月才只有5岁,即便她努力地做奶奶在生活中的帮手,她仍旧逃不过被打被骂。 给弟弟换尿布慢了,要被骂; 没有掌握好奶粉的温度,会被打; 剥蒜剥少了几瓣,会被奶奶训斥一整天。 但谁也不会觉得这有不妥,好像张月生来就该是这样的待遇。 以至于她8岁了还没上学,家务事需要她,要是去了学校,谁来做? 好在居委会看不下去了,出面游说张月的父母把孩子送去最近的学校里完成义务教育,否则就要报警。 父母磨蹭了一阵子,在张月9岁的时候终于带她去了附近的小学。 张月比班上的同学都要大1岁,但她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不算光彩的事,虚荣心令她谎报年纪,她始终咬死自己和大家同龄,甚至会故意把生日说小一些,显得自己比其他人的年岁小上那么几个月。 “张月是腊月出生的,腊月就是快过年的那个时间,她的生日特别小,应该是咱们班里最小的。” “那张月是大家的妹妹,大家都要多让着她一些。” “叫她小月吧,反正她年纪小。” 这样的格外优待令张月感到很开心,是在自己的家庭里从未感受过的重视。 而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打从张月自行说小了1岁之后,连同属相也要改变。时间久了,属狗的她都要相信自己是属耗子的了。 不过就是年龄小了些,她就能得到很多优待,这令她意识到身为女性也有着很大的红利。 声音柔软点、眼睛水润些、微笑着说出自己的请求,班级里的男生们就会为她实现那些小小不然的心愿。 到了小学5年级时,早熟的男孩女孩都开始情窦初开,张月年纪最大,发育得也最早,即便个子娇小,可她的胸脯的形状已经显露了出来,这也是吸引了许多男孩的原因之一。 有吸引,就有付出,男孩们为了更加接近她就会想方设法地讨她欢心。 零食、漂亮的笔记本、还有一些她从来都不会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精致的小发卡,这些都是男生们追求她的礼物。 张月享受着这种追捧,所以不会轻易答应任何一个男生,她企图让他们越发攀比,这样一来,她得到的礼物就会更多。 虚荣逐渐加重了她的贪心,同时也令她一点点明白,自己的一个眼神、一个笑脸,都会让那些男生迷失方向,他们像是她的工具,凭她差遣,而代价也最多就是被他们亲一下脸颊,或是摸一下手,她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这也造就了她不能容忍第二个女生像自己这样占据核心位置,但她并不是最漂亮的那个,她只是最成熟的、最早给异性尝到甜头的那个罢了。一旦有另外漂亮的女生出现,她的地位会不保,她又将被打回原形。 她很惧怕改变现状,好不容易能得到许多人的关注,她费尽心思地想要留住这些爱慕。 可到了中学里,瘦小、土气的她根本不是其他姑娘的对手,条件好的家庭里的女孩又白又自信,她们样貌好、学习好,连英语分数都好,张月一下子变得黯淡,她内心里充斥着不安,想要备受关注的心思支配着她,她开始铤而走险。 身体永远是女性的杀手锏,她想在班级里获得地位和话语权,就要瞄准最有威望的男性。 班长成了她的目标,那是个天之骄子般的14岁的男同学,有一双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大眼睛。 就好像优秀的男性拜倒于自己时,张月会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那种喜悦无以言表,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凌驾在对方之上的,她可以主宰对方的喜怒哀乐,连生死也极有可能不在话下。 最奇妙的是,这样优秀的男孩竟真的会被张月吸引。 也许是因为她长得不算丑,也许,是因为她总是会表现出虚假的温柔和卑微,以此来彰显异性与生俱来的保护欲与狩猎欲。 在他眼中,张月就好像一只迷路在田野中的花兔子,满身的土腥味儿,可因为长得可爱而又让人觉得可以去抚摸它。 更何况,他也有能力把它抱在怀里,不过是一只猎物,能从它身上得到慰藉的话,他不在乎它是野兔,还是家兔。 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只兔子擅长咬人。 2. 初中是住宿制的,张月这种家住郊区的当然不可能每天通勤,而且还处于义务教育阶段,住宿免费,食堂不免,张月必定会选择远离那个剥削她的原生家庭而住进学校提供的6人间。 虽说是6人间,但没住满,只住进4个人,张月觉得空间上比自己家里宽敞多了,又都是女生,味道也不会太难闻。 大家都是同龄,家都住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所以都能做到互相照应,连打回来的热水都会分享。 最主要的是,住在学校能和班长有更多的见面机会,他几乎每天放学都会陪张月吃完饭再回家。 第131章 番外.她与她的妒意(二) 饭费都是他出,还会给张月买水果,寝室里的女生都十分羡慕张月。 “月月可真了不起,现在都初二了,咱们班长还是对你忠心耿耿的,恨不得住进咱们寝室来和你腻歪呢。”室友们吃着班长送来的苹果,是阿克苏,价格可不便宜。 “班长家里条件多好啊,独生子,他爸妈都是有编制的,听说他爸还是个领导,一个月给他的零花钱都两千多块,初中生像他那样的可不多,他肯定得上重点高中,班主任多培养他。” “我看班主任上次还找他谈话了,问他是不是早恋,他没承认,不过班主任那么尖的人,早晚得猜到月月头上。” 张月不以为然地听着这些,她并不在乎班长的家里事,更不在乎他去哪所高中,她关注的只有他能为自己带来优越感,以及这些不用自己掏钱的食物。 但她也不是平白无故就能获得这些的,她为班长提供的情绪价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 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要珍惜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等你再长大一些,肯定就不会喜欢我了,就像是一件平凡廉价的衣服,是不该穿在国王身上的。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档次,我也很感谢你从不嫌弃我。” 这些话如同是最为强大的精神洗脑,会让对方误会“她离不开我,我要是不要她的话,她也许会死,我是她的国王”。 谁不想成为世界的主宰者呢? 尤其是一个14、5岁的男孩,他做梦都幻想能够拯救世界,而拯救一个需要他施舍的少女,也是一件很能满足他虚荣心的事。 更何况,这个姑娘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清澈纯真的笑脸,声音甜甜、嗲嗲的,还会时不时地允许他动手动脚。 张月是他的性启蒙对象,在遇见她之前,他无非是翻看一些有颜色的杂志,渐渐地已经不解馋,他急需一个愿意现实对象来进行实践。 可他又是伪善的,害怕自己优秀的形象遭到破坏,也害怕被父母知道自己的心思,他一开始并不敢在任何女同学的身上动心思。 张月早就发现了他的表里不一,稍加引诱,他就成为了她的盘中菜。 他可以为她提供金钱、食物和保护,而她,只需要用身体回报。 最初,他也只敢亲一亲、抱一抱,更多的压根不敢做,他连手都是颤抖的。 但这种事就和扔进大海里的腐肉一样,血腥味儿飘散开来,很快就能吸引到鲨鱼来到船底。 张月一点点地引诱着他扑向血腥气,直到临近初三中考的那年,她想要彻底地掌控他,那就是毁了他,让他沉迷不该沉迷的|肉|欲|,中考发挥失常的话,他便永远都离不开她,而她,却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接纳他,又或者是将他抛弃。 那会儿距离中考还有2个月的时候,张月暗示班长一起在外面过夜。 在学习压力的迫害下,班长当然也急需排解压力的突破口。 小旅店很偏僻,远离校园,这样会更安全。 他们两个都是新手,过去的两年里虽然总是抱在一起摸来摸去的,但都还没有走到最后关头。 旅店老板打量着他们两个的模样和年纪,一眼就瞧出他们是学生,可这年头做这事也不分老少,开旅店的就是为了赚钱,老板交代他们两个别把床弄脏了,还多给了几个小方盒。 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又窄又潮湿,没有窗户,推开来有一股霉味儿,灯光也很昏暗,倒是立刻就会让人产生那种氛围和企图。 张月率先坐到床上,她其实已经18岁了,而班长比他小,只有16岁,他马上会成为重点高中的学生,日后前程似锦,只要他保持目前的成绩,他就能走正确的道路。 偏偏张月不想让他脱离自己的掌控,一旦他遇见更好的人,必定会视她为臭虫。 她的确是不值钱的,连她妈妈都会骂她“烂货”,在父母眼中,女儿是赔钱的东西,她压根就不该出生。 “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张月对他说:“我想回报你,所以你也是第一个和我做这个的人。” 他觉得那天的张月很漂亮,白净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纯粹而明亮的眼睛,总是扑闪着望着他,令他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给她希望的存在。 他与张月|上|床|了,一整晚都纠缠在一起,从笨拙到后面几次的享受,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如在云端。 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容易上瘾,尤其是那个年纪遇见的都是干净的,是没被其他人使用过的,更令他会产生一种他们两个将会永远在一起的错觉。 之后的日子里,他和张月已经变得黏黏糊糊,分是不可能分开的了,他学习也学不进去,一放学回家就和犯烟瘾一样魂不守舍,父母发现他的异常很是担心,这马上就要中考了,和容不得任何闪失,就追着他询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学习上遇到了什么困难,要是学得不满意,那就找一对一的家教来辅导,只要能安稳地熬过中考。 他趁机提出要住校,说是有学习氛围,在家里根本学不进去。 父母对他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第二天就给他办理了住宿。 为了让他保证睡眠,还挑了一个人少的寝室,就3个人,都是尖子生。 这下可好了,他不需要再回家,一放学就能拉着张月钻进寝室里鬼混。其他两个同学知道他们的关系,有时会躲出去,有时会塞上耳机,早都见怪不怪了。 临近中考的前一个星期,他还是忙着和张月腻在一起,心里也怕影响成绩,但他忍不住,怎么结束?根本停不了。 3. 父母只发现他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因为那些钱都花在了张月身上,无论是吃的、衣服还是安全行为,他恨不得把父母的钱都搬来给张月使用,只要她开心。 因为她开心了才会让他尽兴,他想怎样都行。 第132章 番外.她与她的妒意(三) 那种刺激是无论考多少分都比不了的,有时他觉得自己要疯了,只要一见到张月,他就只想着那件事,根本连试卷都懒得看。 这导致他在中考前3天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上的成绩一落千丈,吓得班主任赶紧联系了他父母,甚至还为他的这种情况召开了一次科目教师的紧急会议。 “他原本是班级前3名,年级前10名,最差也就是年级15名,但这次考试实在不像是他该有的成绩,已经掉到200多名了,这样是根本不可能考上重点高中的!”班主任急得满头大汗,她见不得这样优秀的孩子失误。 其他科目的老师也纷纷控诉起他最近的心不在焉。 “英语课上睡觉,叫也叫不起!” “还说呢,语文的作文根本就没给我写,上次模拟考就空着,我找他谈话,他爱理不理的,这次还是没写,中考时可怎么办?” “我怀疑他是早恋了,要不然成绩不能下滑得这么严重,肯定是有问题。” 班主任也觉得事有端倪,她曾经看到他给张月买早餐,就试着和他的父母沟通道:“可能的确是分心了,这个年纪也正常,还是得父母多加管教才能把心思可拉回来。眼看3天后就是中考了,这是人生很关键的节点,容不得丝毫差错。” 可父母始终相信自家儿子,总觉得他不可能会早恋,谁会入他的眼呢?他那样优秀,哪里会是寻常小姑娘能够拿捏得了的呢? 当天晚上,他们把他从学校里接出来到外面吃了顿烤肉。 他曾经很喜欢吃那家的冷面和辣鱼,但那次他没吃几口,还要求打包带走一份石锅拌饭。 他母亲有些警觉,问了句:“寝室里不是有2个人和你同住吗?只带回去一份不好吧?” 他表现得没所谓,“我是带回去自己吃的,晚上学习累,准备当夜宵。” 父亲有些绷不住了,叹气道:“你们班主任今天联系我了,你这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很糟糕,她和其他老师都替你着急。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和你妈,你在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影响了成绩?” “考前压力大,失误一次也正常,我中考时考好不就行了。”他不耐烦地站起身,“行了,你们回去吧,我也要回学校了,考试前一天我再回家。”说着就急匆匆地出了烤肉店。 父母面面相觑,也跟着起身,一个人负责付款,另外一个追出去跟上了他。 他一路赶回学校,进了校门就往宿舍楼那边走。 父母在门卫那里登记后,也急迫地去追他,但又担心被他发现,所以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 他们发现他去的地方不是男寝,而是女生宿舍楼。 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个娇小的女生出现了,她笑眯眯地接过他打包的石锅拌饭,两个人很自然地抱在一起又亲又吻,那样子俨然不是第一次了,熟练得简直让父母见了都羞臊。 最恐怖的是,他们眼见自己的儿子捏了捏那女孩的屁股,打情骂俏的姿态如同一对新婚中的小夫妻。 可他才只有16岁,如何能做出这样骇人的举动! 母亲像是受到刺激了一般,也顾不得这里是学校,竟是冲上去就把两人给撕扯开来。张月抬头的瞬间露出惊恐之色,她母亲上前来就是劈头盖脸的几个耳光打在张月脸上。 “不要脸!勾引我儿子!就是你害他成绩下滑!”一连扇了七、八个嘴巴,张月被打得披头散发。 “妈!”班长将母亲拉开,挡在张月面前呵斥着父母:“你们凭什么打人?再敢乱来,我报警抓你们!” 母亲气得脸色煞白,她指着儿子尖叫道:“你糊涂!你愚蠢啊!上学的年纪不好好学习,你在学校里给我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也是个不要脸的!” 班长可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一心护着张月,生怕父母说出伤害她的话,更是表忠心地驱赶父母离开,甚至还在他母亲试图来撕扯张月的时候将其一把推倒在地。 这下可让父亲恼火了,他非要修理儿子一顿不可。 女寝楼前头瞬间闹成一团,中年男子将少年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以至于惊动了宿舍的舍管主任。 两三个负责人冲出来拉架,还呵斥楼上录制视频的学生都散了,这种事情可不能闹大。 这次的事情惹得校领导也不得不出面处理,在中考的前2天,张月的父母也被找来了学校,早恋的事情令她父母觉得脸上无光,本来是想好好教训她一顿的,但在走廊里打骂她的时候问出她和那小子睡过了,还不止一次,这可让她父母动起了歪心思。 “赔钱。”当张月的父母重新走回到谈判的会议室里时,表情都变得不同了,之前还觉得丢人,可眼下发现了商机,家里的赔钱货总算是能做一次贡献。 “不赔钱的话,我们就告你儿子强奸。我看再过2天,你儿子还怎么参加中考。” 歹毒的父母必定会生出歹毒的女儿,张月坐在父母身边不敢吭声,对面的班长和他的父母也都傻了眼。 “我们是正常恋爱的,不是强奸!”班长情绪激动地对张月说:“你和他们说清楚,咱们两个是你情我愿的,根本就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张月始终低着头,她默默地流着眼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班长根本无法接受她的逃避,他站起身来想要来到她身边质问,可张月却表现出惶恐的模样,她父母立刻上纲上线地拦住班长破口大骂:“你想女人想疯了吧,守着爹妈的面儿也敢碰俺们闺女,你们家几个钱就能欺负人了吗?还是毛孩子呢就敢睡姑娘,这往后还让张月怎么做人,你个缺家教的东西,害人精!” 其他几个校领导见势不妙,赶快劝起班长的父母,那话暗示的都是能用钱解决的就快解决吧,都是未成年,传出去肯定都有影响。 第133章 番外.她与她的妒意(四) 但那张月是什么人家?还怕影响吗?班长就不一样了,前程似锦,犯不上被他们祸害了。 “可我儿子没强奸她!赔钱不就等于认下这罪名了吗?”班长的母亲既愤怒又无奈,她眼含泪水,实在是觉得遇见张月这么一家人,简直比踩到了狗屎还要恶心。 “马上就是中考了,先平息了这事,让孩子好好考试吧。”副校长劝慰她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班长的父母思来想去,也决定先用钱来摆平事情。 只要能让儿子先顺利中考,其他的都不算是问题。 4. 然而现实生活终究不是电影桥段,就算班长的父母费尽心思地压下了这件事,可消息还是在校园里传遍。 张月很会演戏,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可怜的受害者,被玩弄感情与身体,到头来又被班长的母亲冲到学校里又打又骂。 很多同学都看到了这一幕,也都录下了这光景,自然都会一边倒地偏向起张月。 大家都见不得有钱人横行霸道,尤其是班长平日里目中无人,倘若他更亲近基层同学,风向可能还会有所改变。 结果就是他中考失利,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只能选择第二高中。 张月学习一直马马虎虎,班级里中等,20来名晃悠,但中考时却超常发挥,竟然破天荒地考进了重点高中。 如此一来,她和班长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原本的天之骄子沦为庸碌之辈,最不被看好的张月反而摘下了前程似锦的桂冠。 重点高中的学生向来瞧不起第二、第三高中,以及职专这样的学校,连他们穿着重点高中的校服去小饭馆里吃饭,都会得到老板们赠送一瓶矿泉水,只因天蓝色的校服彰显了优秀与体面。 原本瞧不起张月的中学校领导也因此而变了态度,在她回到学校取中学毕业证时,班主任还夸赞她有后劲,是学习的好苗子。其他小科老师也说她平时默默无闻,关键时刻一鸣惊人。 唯独张月自己心里清楚,他们过去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可那又怎样呢,她享受现在这种感觉,至于过去,谁又在乎? 只是当她低头的瞬间,看到的是班长留在桌子上的毕业证。张月取走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来拿了。 张月好奇地问了句,班主任随口说:“唉,他没考好,估计也不愿意回来学校,等他爸妈有空了就来拿走了,也是怪可惜的,运气不好。” 班主任始终没有提及中考前的那些闹剧,连张月和班长早恋的事情也装作忘记了。 而张月之后的高中生活也渐渐风生水起,她认识了新的同学,开启了新的人生,即便班长数次联系她,她也从不回复他的电话或是消息,还在高一的下学期把他彻底拖黑。 索性他也没有追来她家里纠缠过,大概是怕她的父母,他家当初给了10万块的天价,也是因为这笔钱,父母对待张月都要比从前好不少。 等到了高二的时候,张月从曾经的中学同学那里听说班长已经休学了,具体原因谁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适应不了落差。 “好像是得了抑郁症。”中学同学说,“虽然他在二高那边是翘楚,可二高毕竟不是重点高中,师资和学习环境都不太行,他自己可能也是走不出误区,郁结久了心理就会生病,当然就没办法正常上学了。” 张月心里有一瞬的苦涩,但那份愧疚很快就消失,说出口的反而是:“高中跟不上可不行,要考大学的,考不上好大学的话人生就完蛋了。” “是啊,他要是一直休学,很有可能就没办法读下去,大学也上不了,最后只能干送快递一类的工作了。” 张月叹口气,“承受能力太差的话,只会毁了自己的未来,谁也帮不了他。”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她丝毫不觉得是自己把他害成那般凄惨的境地。 甚至于是,她在高中里也没闲着,高二下学期便和校外的一个小青年混到了一起,原因是他当时开着一辆奥迪车,这就是日后追到她大学去的男朋友红毛。 那时的红毛家境殷实,父母一直是做生意的,他穿的是名牌,用的是名牌,车子的价格也不菲,张月当然愿意和他接触。 高中的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再加上她父母也觉得这样条件的男孩不错,竟也支持起他们在一起,并且不认为这算是早恋、 红毛家里人也认可儿子和张月搞对象,毕竟是重点高中的,学习成绩肯定不差,基因和脑子都能不错。他们甚至不打算让张月读大学,高中一毕业结婚最好,生个两三个孩子,趁着年轻也好恢复带娃。 而张月最感激父母的,大概就是父母支持她考大学了。 也许是因为重点高中为父母带来了荣誉感,街坊邻里都夸赞他们养出了一个又漂亮又会学习的女儿,这让他们的虚荣心得到了一定的满足,也就说什么都得让张月继续读书。 “搞对象可以,他家条件好,能带你吃吃喝喝,这些都很合规矩,但必须要小心安全方面的问题。”母亲时常要提醒张月,“千万不能怀孕,要考上大学,要大学毕业之后才能谈婚论嫁,他家也不敢不听这个,能找到你这样优秀的对象,他家整天都得偷着乐。” 大概是身边环境的改变,以及学校里同学们的友善,令张月意识到人真的只有不停向上,才能拥有越来越多的笑脸,而不是曾经的轻视与漠然。 只要她能保住现在的地位,连奶奶也不敢再随意骂她。 她越发珍惜现在的所有,生怕会失去这难得的一切。 至于那可怜的班长,她高中三年几乎从未想起过他一次,就连别人偶尔提及,她也假装与他从来没有认识过。 最幸运的是,张月在高考那年考上了邻市的名校,她平常成绩并不足以成为名校生,可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事实就是她总是可以在重要考试时超常发挥。 第134章 番外.她与她的妒意(五) 5. 名校是张月的滤镜,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父母破天荒地为她做了一顿有虾有肉又有鱼的大餐。 就连报道当天都亲自送她去学校,虽然,也带上了弟弟一起,本质很像是借着送张月来北方进行一次家庭旅行。 在来到寝室的第一个下午,张月就遇见了丞童。 送丞童来的人只有她姐姐,只比丞童大4岁,但对妹妹照顾的无微不至,更像是她妈妈的角色。 丞童的姐姐为她铺了被子,擦干净了桌子,还买好了所有学校要求买的寝室用品,连洗脸盆都贴心地选了粉红色,可见她姐姐是把她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 “要记得每天喝热水,我刚才观察过了,热水房就在女生寝室楼下,你们的寝室楼离食堂还很近呢,特别方便。”她姐姐一边说,一边把丞童行李箱里的衣服挑出来挂好在柜子里,每一件都被熨烫得板板正正,没有丝毫褶皱。 丞童也都耐心地听着姐姐的唠叨,她主要负责打下手,姐姐要挂哪件衣服,她就递过去哪件。 她们姐妹两个人的感情很要好,甚至非常排外。 反观张月这边的对比就十分明显了。 她的父母忙着参观寝室,弟弟只顾着打游戏,她自己打点一切,还要帮父母找走廊里的卫生间位置。 而自己不过是虚情假意地把床铺的位置让给了丞童,她姐姐就对自己产生了莫名的好感,甚至当面就叮嘱丞童要多和她接触。 张月根本不是平白无故让出床位的,她在来学校的路上就看了全系的分数榜单,有一个她们老乡的报道群在里面发的表格,她看到自己班里的第一名叫做丞童,成绩高得可怕,在大家都还没有见到彼此之前,丞童这个名字就已经“红”了。 张月本就是个慕强的人,她接近丞童必然有所目的,至少在大学的这几年里和班级第一名搞好关系,也能保她科科不挂。 只不过,做优秀的人的朋友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张月总是要牺牲很多个人感受。 更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丞童的陪衬,系里的同学只记得丞童的名字,即便她和丞童关系最为要好,可提起她来永远都是“丞童的朋友”,连名字都很少被人记得住。 尤其是她总是窥视着的付衡,他眼里似乎只看得见丞童,每当他刻意接近自己聊天时,最终都会绕到丞童身上。 张月心里很清楚,付衡对丞童有意思。 不仅仅是付衡,他寝室里的宋烁也很明显的喜欢丞童。 又有哪个男生能做到对丞童没有好感呢? 她虽然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惊艳的大美女,可白白净净、身材高挑,远山眉下是黑亮的大眼睛,连头发都蓬松光亮,每次考试都能斩获班级第一的头衔,人品端正,待人热情,没有半点学霸的架子,还很热心地帮助班里同学复习,不仅仅是男生,连女生对她都赞不绝口。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张月感到子微妙的嫉妒心逐渐杀死了这段原本正常的友谊。 在得知丞童和宋烁开始谈恋爱后,张月第一反应不是为她高兴,而是真切的嫉妒,以至于在心里咒骂了好多句“是在和我们炫耀吗,能被宋烁喜欢肯定很高兴吧”、“我比丞童长得也不差,怎么就只能和老家那不是名校学历的男朋友在一起呢”、“她现在一定很得意吧,完美得拥有了全部,根本不给人留出一条活路”。 张月其实也被自己心里的这些想法吓坏了。 当她发现自己嫉妒丞童时,这种盼着对方过得不好的念头如开闸的洪水,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凭什么丞童可以得到宋烁,她却得不到付衡呢? 明明在老家的时候,她没有拿不下的男人。 是因为丞童比自己优秀太多了,所以她无论怎样努力,也没办法从自己喜欢的男人那里获得回应吗? 尤其是有一次,在听到丞童和室友评价自己后,张月对丞童的嫉妒就变得越发浓厚。 当时的她本来是要去帮大家带饭,然而中途却发现没带饭卡,折返回来时,她意外在门口听到室内的3人谈论着自己。 是王曦先打开话题的:“听月月说,她最近和付衡加了微信,两个人偶尔还会聊天呢。” 李柏嗤笑道:“她还没放弃付衡啊?要是被她开烤肉饭小店的男朋友知道了,还不得狠狠修理她啊?” “说的好像人付衡能看上她似的,再说了,付衡有女朋友,那学姐家里的条件可真不是一般人,我上次看到她爸来给她送生日礼物,开的是宾利,那个包的外**盒子是dior。”王曦很是羡慕地说,“看她的穿搭就和咱们不一样,全都是牌子。” 李柏接话道:“那是当然啦,付衡在学校里这么出名,他当然得找最好的女生了,虽然张月也挺不错的,但是她不太适合和付衡那样的人在一起。” 丞童在这时问了句:“为什么?” “你不觉得张月太把男人当回事了吗?她把异性的喜欢当奖励,很享受被异性搭讪、追求,太刻意讨好男人了,而且她和付衡聊的那些内容我实在没办法认同。” 丞童又问道:“他们聊了什么?” “她那天和我说,付衡和她讲自己高中时代的事情,他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会在放学后出去喝酒,大半夜的还会尾随独行的女生,把那些女生都吓得不轻。” 丞童沉默了片刻,以一种很难接受的语气说了句:“简直是人品有问题。” 李柏叹气道:“倒也不至于上升到人品,男的反正都那样。但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可夸的,月月还觉得付衡很有趣呢。” “有趣在哪里?”丞童的声音里充满了指责,“他这种行为根本就是把女性当成玩具,一方随心所欲,一方胆战心惊,他享受的是自己作为力量的上位者的待遇,还为此沾沾自喜。” 第135章 番外.她与她的妒意(六) 李柏尴尬地笑了笑,“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吧,我虽然觉得月月有点虚荣,但她也不可能会喜欢人品差的人,再说付衡在学校里那么有威望,不可能有这些问题的,就只是小时候不懂事罢了。” 丞童最后说道:“张月只是崇拜他罢了,她有男朋友,不可能会对他有其他想法。” 接下来的对话再没听到,张月转身离开了寝室门前,是在那一刻,她对丞童的嫉妒已经到达了顶峰。 像她这种如此伪善的人,丞童竟没有丝毫怀疑地选择信任她,对比丞童的完美,越发显得她自己卑鄙、龌龊又肮脏。 她怎么可能会不清楚付衡的为人?像他那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了。 可就是因为了解,她才想要去攀登,甚至心里也幻想过与付衡在一起后,她可以甩了红毛。 但要先拿下付衡才行,她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红毛是兜底用的,至少他在老家那边的条件值得她吹嘘。 而能与付衡在那次聚会里发生“那件事”,原本也是张月的处心积虑。 她在聚会当晚假装醉了,实际上她喝的并不多,但是可以借着酒意黏在付衡顺便,所幸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就算他把张月当成送上门来的免费甜点她也不介意,只要能利用这个晚上缠上她,张月不在乎他如何看待自己。 可惜她自以为了解付衡,却没算到那一晚对她来说,堪比炼狱。 6. 聚会当天在院子里刚见到付衡时,一切都还很美好。 直到现在,张月也还记得付衡那天的打扮,他穿了件奶油色的卫衣,棒球帽是砖红色的,刺绣是”,牛仔裤的颜色是中蓝调,球鞋是咖啡色,整体看上去很清爽,像是一块刚刚装裱好的点缀着蓝莓的鲜奶慕斯蛋糕。 张月喜欢吃蛋糕,她的眼睛亮起了光,像是一只看见了溪流的母鹿,忍不住吞咽了口水。 率先走到付衡身边的韩文尧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和他示意。 付衡立即转头看向张月,他是笑着的,赞美她:“今天真漂亮。” 张月只和他对视了短短一秒,有些局促地躲避开视线,那是故作羞涩的把戏。 胡义笑眯眯地打量着张月说:“身材好就是不一样,穿什么都带劲,前凸后翘,凹凸有致!” 张月腼腆地笑着,和大家说她也会烤肉,就走到付衡身边帮忙。 夜晚的院子里浮动着青春的荷尔蒙,付衡的身上有一股很奇特的香味儿,伴随着挂在屋檐下头的小音箱里播放的电音《faded》,张月竟有些沉醉在这个时刻。 微风,傍晚,啤酒,音乐,付衡…… 她觉得这才配叫做人生。 而付衡叮嘱她别把烤串烤糊的时候,会握住她的手给肉串翻面,他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张月一时分不清自己的身体上跳跃着的究竟是激动的寒颤,还是电流。 夜晚10点,一群人围坐在院子外的篝火旁,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啤酒。 大家今天都很快乐,酒也喝了不少,在篝火旁闲聊、唱歌……张月感到付衡的眼神总是时不时地飘向坐在对面的自己的身上。 她也在看他,两个人都像是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最终,付衡拿出烟盒与打火机,和身旁的宋烁说了句“我去抽根烟”,然后看了一眼张月。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却暗藏着信号。 张月最后喝了一口啤酒,和坐在自己身边的王曦说:“我去个厕所。” 王曦问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张月立刻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们在这里玩就好。” 她转身立刻,追着付衡的脚步来到后院的小树林时,却没有找到他。 树林里黑漆漆的,她能听见不知名的昆虫的叫声。 真是怪异,这个时节竟然还会有虫鸣。 夜深人静,空气胶着。她感到燥热地脱掉了薄薄的针织衫,露出了光洁白皙的臂膀,正准备拿出手机打开电筒,一道光亮却从前方照射过来。 付衡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捏着他抽到一半的烟,袅袅烟雾中,他缓缓走向她,把烟递到她面前:“尝尝吗?” 她迟疑地接过,抽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咳嗽,他的手顺势探过来,扶在她后颈上,凑近她耳边沉声念了句:“张月,你妈难道没告诉过你,女孩子不能随便抽男人递来的烟吗?” 他的声音渗进她心底,像是在她心口开了一枪。 张月的思绪有些混乱,加上酒精作祟,她像是拥有了莫名的勇气,竟然敢在他面前抬起头,没有迟疑地吻上他的嘴唇。 这就像是个信号。 一个允许鬣狗可以肆意撕咬母鹿的信号。 但在张月看来,那个充满了烟味儿的吻更像是梦的开始,哪怕是噩梦,但最初却是万花筒一般瑰丽美好。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张月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失忆了一般。因为他捧起她的脸亲吻着她的时候,她只感到眼前是琳琅满目的璀璨与迷乱。 他亲吻的很用力,声音像是气泡一样破灭、重组,又像是开瓶盖一般的响声,有些煽情,有些色气,天旋地转间,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张月猛然间惊醒,付衡则是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藏起来,然后抹了一把嘴巴,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对方的手机电筒晃在付衡脸上,然后笑道:“怎么跑这里来了,大晚上的打猎啊?” 付衡看出对方是韩文尧,不以为然地说了句:“你还好意思说,哪有人会自己单枪匹马的打猎,不得一起吗?” “那也不能在这啊。”韩文尧有些不满似的,“又不是原始社会了,还是要文明些,再说了,胡义这院子里好多房间呢,选一个你喜欢的用不就行了嘛。” 付衡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就暂时离开张月身边,径直朝前走去,还对韩文尧交代道:“我先去找个隔音好的房间,你在这等宋烁过来,让他把人带来房间。” 第136章 番外.她与她的妒意(七) 韩文尧的视线落在张月身上,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有些不安地盯着付衡的背影,再一转眼,就和韩文尧的视线相撞。 夜色之中,韩文尧的嘴角旁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盯着张月说道:“别怕,一会儿就有人带你去见付衡了。” 张月不太自然地回应了一个笑脸,哪怕是在这一刻,她也仍旧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 在她的认知里,再坏也无非就是班长父母那样的人,他们当众打骂过张月,但也在事后有所赔偿,张月在河边走着,始终都没有湿过鞋。 她以为付衡也和班长不相上下,终究是要被她钓上鱼钩的。 她倒是愚蠢的可怜。 7. 那晚的劫难张月很不愿意再去回想,倘若别人听她诉苦的话,肯定也会说“你早早就谈了恋爱,和你男朋友不是该做的早都做过了吗?这种事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难道你就没错吗?能让他们钻了缝隙,肯定还是你给出了信号”、“哪个好人家的女孩会在喝多了和那么多男人搅在一个房间里,你遇见这种事肯定也是你有问题”…… 她不想听到这种话,也知道一定会听到这样的话,无疑是对她的二次伤害。 在成年男女的两性关系上,自愿和强奸是根本不能够相提并论的,可人们往往会忽略受害者的精神创伤,只关注身体受到的伤害。 如果身体还能正常行动,没有大面积的皮肉伤,就说明受害者完全没有进行反抗。 倘若有鱼死网破的决意,又怎会被施暴者得逞? 归根结底,还是受害者不够坚定,那么强奸一说就无法成立,很有可能会在发生的过程中达到“共识”,从而形成了一种自愿的情况。 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张月在事情发生后也曾哭诉着请求付衡不要把拍摄的照片和视频传播出去,即便受害的是她,可她能做的只有恳求,压根不敢有任何指责。 而对张月进行过折磨和虐待的付衡反而还能继续凌迟她的精神意志,威胁她日后必须事事顺从他,否则这些不雅照片就将成为割断张月喉咙的利刃。 张月绝望而崩溃,但她不敢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结束聚会后也只是将自己关在寝室里睡得昏天黑地,企图以此来逃避残酷的现实。 唯一肯询问她经历了什么的人,只有丞童一个。 是丞童敏锐地发现了蹊跷,她是真的担心张月的状态,张月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真诚的关心。 其实张月知道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丞童,以丞童的性格,她总是非黑即白,凡事都要寻求公平,奈何有些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活在地狱之中,怎配谈论公平二字? 可凭什么要张月独自承担世上的不公? 倘若可以抓住救命稻草,张月不在意会否把对方一并拖进深不见底的沼泽。 只要她能爬上岸,只要她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张月将事实的一部分告诉丞童的原因,不过是希望能将痛苦转移罢了。 她根本没有说出实情,就只是告诉丞童:“我被付衡强奸了。” 她甚至没有说出那个房间里还有宋烁在,并不是因为顾忌宋烁是丞童的男朋友,她只是期盼着有一天,丞童也能被宋烁及他的室友下像对待自己一样的对待丞童。 人的恶意没有衡量,嫉妒也没有上限,张月内心咬牙切齿的只有一件事:凭什么丞童可以被众星捧月,而我只能在泥潭里苦苦挣扎?凭什么宋烁对丞童小心翼翼,却可以和付衡一起把自己当成鱼肉来糟蹋? 而丞童口口声声要张月和她一起去报警,她真的考虑过张月的心情吗?被强奸这种事本就不是光彩的,一旦说出口,遭到舆论攻击的人只会是张月,丞童究竟是有多愚蠢才要将她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供人议论指点? 是在那一刻开始,张月对丞童的妒意凝聚成了一团散发着毒气的黑雾。 她心中愤恨不已,脑子里乱糟糟想的都是:你竟然要我报警,你安的什么心?难道我不需要脸面吗?你以为所有人都能体谅我、帮助我?他们只会看我的笑话,转身就在背后长篇大论,我会成为学校里所有人的笑柄,他们污蔑我的话要多难听就会有多难听,仿佛他们亲临了现场一样。 可面对张月的苦恼,丞童非常理想化的畅想道:“只要证据都还在,警方就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报警是为了让他知道他不可以再肆意对待你,他那样的人渣必须要严惩!” 严惩? 谁能严惩他? 难道张月是第一个受害者不成? 付衡在这所学校里横行霸道了四年,马上又会保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对张月做出过这样的事?其他人选择沉默是因为不想给他严惩吗? 是因为,根本就做不到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张月竟在这时有些憎恨丞童了,她这么做根本不是在帮自己,反而是另一种加害。 8. “我不能去报警。”张月很绝望,“一旦付衡知道我报警了,他不会放过我的,我惹不起他。” “有我在,我会帮你,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他再有背景也不能触犯法律,强奸是犯罪,必须让他受到制裁!” 张月在意的只有那一句“我帮你,有我在”。 是啊,丞童不是那种会见死不救的人,她就像是怀揣着英雄情结一样,总是想拯救迷途中的羔羊。 可张月知道,她并未迷途,只不过是深陷于沼泽里,要想重回岸上,唯有将搭救她的人拖下来,她才能借力爬回原来的地方。 丞童是唯一能拉她上岸的人。 张月死死地攥住她的手,眼里闪烁的感激并不是因为丞童愿意帮助自己,而是她终于找到了可以被自己拉到更为悲惨境地的替罪羊,她为此感到喜悦,“谢谢你,丞童。” 谢谢你愿意来替我进入地狱。 也谢谢你,如此的无私、大爱,甚至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个人意志。 好在世上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成全,我这样的人。 第137章 农夫与蛇(一) 1. 借钱。 这是从丞童嘴里说出的她认为最为羞耻的请求。 并且,她请求的对象是付衡,是她最不齿的人。 而付衡竟破天荒地答应了,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为难丞童,而是很痛快地告诉她:“好,接下来的费用都由我来付,你不用管了。” 丞童赶忙保证道:“我下个月就会还你,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付衡压根就没理会她的这份承诺,在那名女同学走出诊室的时候,他转身跟上去带她去了下一个检查的地方。 但丞童并没有因此而释然,她始终悬着一颗心,因为她知道最不该求的,就是付衡。 在医院里一直折腾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时分,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打印完毕,医生那边只要女同学多加休息,又给开了一些营养药就结束了。 很显然,女同学根本没有大碍,她无非就是想要折磨丞童罢了。 付衡将她送上出租车,嘱咐她按时吃药后才回到医院里和丞童交代了结果。 “我一共替你花了1245,零头就不算了,也就1200,管营养的药她要的进口的,价格高了点,一开就开了两个星期。”付衡把票据递给丞童,“你自己看吧,我可没骗你。” 那些价格都清清楚楚地打印在小票上,丞童心疼地盯着数额,她有点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着:“明明就什么事都没有,明明是她先挑衅我的。” “有谁能替你作证呢?”付衡失笑一声,“连一个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又能和谁证明你的清白?” 丞童死咬住嘴唇,无言以对。 付衡则在这时收走她手里的小票,侧头示意道:“吃个饭吧,我陪你忙了一天,饿死了。” “我没钱。”丞童想说的是,没钱请吃饭,就算有,也不想和他一起吃。 “我怎么可能让你掏钱呢?”付衡摇了摇手上的票据,眼神里充满了玩味,“我帮了你的忙,你赏脸陪我吃顿饭,不为过吧?” 丞童很想拒绝,她对付衡充满了警惕,自然厌恶与他单独相处。可就像他说的,他帮了她的忙,她做不到过河拆桥,而他也拿捏住了她的这种性格,料到她必定会同意。 丞童也的确咬牙点了头,她想着只要自己多加小心就不会出现祸端。 付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说对面有一家新开的寿司店,女孩子都喜欢吃,就去那吧。 丞童不在意吃什么,她只想尽快还完这个人情,至少在把钱还给付衡之前,今晚的这个人情要先硬着头皮兑现。 2. 那家寿司店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新装修的店铺,菜色也都是日式料理常见的款式,丞童特意挑选了两人座位,以防付衡坐到自己身边动手动脚。 付衡虽然说饿了,但也没点太多,他只要了一碗拉面,丞童也学着他吃了相同的豚骨拉面。 这顿饭只花了36元。 本以为吃完了就能离开,付衡却说这家店的楼上有自己的朋友在,要丞童跟他一起上去打个招呼。 “我不去。”丞童的防范意识很强,她说:“饭也陪你吃饭了,我要回学校了。” 付衡却拉住她:“急什么呢,这才几点,你都不过夜生活的吗?” “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我也只对学习有兴趣。” “怎么我真的能吃人吗,你一见我就怕成这样,我都说了,我不是野兽,不咬人。” 丞童却说:“你的确不是野兽,你是条毒蛇。” 付衡笑道:“究竟我是毒蛇,还是你身边的人是毒蛇呢?” 这话音刚落,他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付衡一手抓着丞童,防止她逃跑似的,另一手则接通电话,他喊了声“宋烁”,丞童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我陪你女朋友在医院里忙了一天,对,你听说的没错,但我们现在在外面吃晚饭,是吗,这么巧?那我让她听?”说着,他就把手机拿到丞童面前,“他要和你说话。” 丞童皱了皱眉,接过付衡的手机,宋烁的声音传出来:“丞童,我在楼上呢,你跟付衡一起上来就行。” “你为什么会在楼上?”丞童有些不理解,“这不就是一家寿司店吗?” “你上来就知道了,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又不会骗你。” 丞童犹豫了片刻,在把手机还给付衡后,她又听见他和宋烁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再次问道:“上去吗?他在的话,你总能安心些了。” 丞童看了一眼周围的顾客,这个时间客流量爆满,还有很多顾客在门外排队等着叫号,人声鼎沸的状态让她觉得并没有危险的气息。 也就跟着付衡朝楼上走去。 通往二楼的步梯狭窄、冗长,付衡走在前面,丞童跟在后头,二人转过拐角到达另一个世界,丞童眼前的空间逐渐扩大,红色的灯光铺天盖地,守在楼梯两侧的是穿着白衬衫的男性服务生。 他们对付衡弯腰、微笑,并伸出手臂示意走廊尽头的房间。 付衡从他手里拿了门卡,可走到房间门口时,却还是按了门铃。 丞童看到开门的人是韩文尧,屋子里面还坐着两三个女生,穿着并不得体,浓妆遮盖了原本的模样,清一色的及腰黑长发,裙子却短得可怕,长度刚刚能遮住臀部。 见付衡来了,韩文尧立刻侧身让他进来,又邀请他身后的丞童:“稀客稀客,快请进。” 丞童警惕地探头看了一眼屋内,立刻发现了端倪:“宋烁呢?” 韩文尧指了指包厢里的厕所:“他在里头尿尿。” 丞童看了一眼那扇紧关的黑门,又听见韩文尧朝那里喊了声:“你女朋友来了,宋烁!” “喊什么喊。”付衡顺势将丞童拉进屋子里:“他一会儿尿完就出来了,不用着急。” 丞童刚被拉进来,韩文尧就迅速关上了门,她下意识地看向门锁,还好,没有锁上。 韩文尧让那几个女生让开点,腾出位置给丞童坐。 第138章 农夫与蛇(二) 付衡在丞童坐下的时候也跟着坐到她身边,然后要韩文尧把酒拿来一些,桌子上都空了。 韩文尧赶忙拎上来几瓶酒,还把果盘、零食推向丞童面前,“请用。” 丞童可不打算喝这里的任何一杯物品,更不会吃任何食物,她整个人很拘谨,心里也轻蔑地暗道:没想到寿司店里大有文章,一楼是正常的寿司区,二楼却是灯红酒绿、暗藏玄机。 正想着,厕所的门终于被打开,可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却不是宋烁。 丞童惊讶地看着胡义,他一脸茫然地笑着问道:“哎呀,丞童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一来就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没脏东西吧?” 丞童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她愤怒地看向付衡指责道:“你骗我。” 付衡不以为然地挑眉:“你可不要冤枉我,那通电话确实是宋烁打来的,你也听见他的声音了,怎么能是我骗你呢?” 丞童懒得理会他,直接站起身就要走:“我要回去了。” 付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宋烁在路上,马上就到,你见了他再走也不迟。” “不必了,我不见。”丞童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个视频,她对宋烁的信任早已减半。 谁知付衡却忽然用力,直接将丞童拽回到了沙发上。 丞童感到自己的手臂有种撕裂般的痛楚,她略显惶恐地看向付衡,他脸上仍旧挂着笑意,可说出口的话却冷漠,又残酷,“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嘛,宋烁马上就到了,你给我个面子,等他出现再走。” 丞童坚决道:“我现在就要离开。” “你觉得这里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吗?” “那你想要怎样?” 付衡侧过头,默默打量她,忽然嘲弄般地说道:“玩个游戏,我输了,你走,你输了,我想怎样,都行。” 丞童知道自己是拗不过他的,尤其是周围都是他的鬣狗。 韩文尧在,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也不像是良善之辈,丞童孤立无援,只能按照他的规矩,“什么游戏?” 3. “简单。”付衡示意韩文尧倒酒。 韩文尧照做,把付衡面前摆着的十几个小酒杯里都倒满了烈酒。 付衡盯着溢出来的酒水说道:“真心话和大冒险,看你选哪个,做不到或是说假话,就得罚喝酒。” 丞童瞪着付衡:“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酒里下药?” 付衡立刻拿起一杯仰头喝光,又要韩文尧随即挑选两杯喝下去,然后,他看向丞童挑眉:“放心了吗?” 丞童伸出手,“我要你喝过的那个杯子。” 付衡哈哈大笑几声,把手里的杯子恭恭敬敬地交到丞童掌心,“遵命。” 韩文尧打算给丞童倒酒,丞童摇头拒绝,她自己拿过桌子上的一瓶打开盖子倒上,不准任何人碰自己的酒瓶。 “你别这么紧张,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付衡斜睨着她:“如果我想,早就下手了,不可能给你留机会到现在的。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交个朋友,毕竟我没遇见过你这样的,我承认我挺喜欢你,也很欣赏你。” 丞童厌烦得垂下眼,她觉得付衡的话让她感到恶心。 这一抹厌恶之色被付衡捕捉到,他眼里闪过怒色,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似笑非笑地对丞童说:“看来你等不及要开始游戏了,为了不让你更讨厌我,我还是别让你等太久了。” 丞童这才抬起了头。 付衡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付衡立刻问:“你和宋烁睡过了没?” 韩文尧和一旁的几个姑娘都起哄地吹起了口哨,大家都在等着丞童的答案,她却反问付衡:“你怎么能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撒谎就没意思了,更何况谁都没有撒谎的必要,既然玩了,就得玩得起。” 丞童的确不擅长撒谎,也讨厌谎言,她回答道:“没有。” 付衡不相信地皱起眉:“你说的是真话?”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付衡看向韩文尧,韩文尧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付衡,两个人的眼神里藏着隐晦的讯息。 丞童在这时开口道:“既然是游戏,就要体现公平,你问了我,我也可以问你,对不对?” 付衡回过头,“当然了。” “那现在到我了。”丞童不卑不亢道:“你是不是强奸了张月?” 付衡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说:“你还没有问我是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丞童微微蹙眉:“我选了真心话,你理应也选真心话。” “凭什么你来为我做决定呢?”付衡觉得好笑,“我不想选真心话,我选大冒险。” 丞童想了想,“好,既然是大冒险,我要你现在就打电话给派出所自首承认你强奸了张月。” 付衡笑了,是那种觉得很有趣的笑声。 甚至连一旁的韩文尧也跟着笑了起来。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虽然不懂丞童说的人是谁,可她们脸上的表情非常有趣,既轻蔑,又怜悯,但归根结底,都是在嘲笑丞童幼稚。 而付衡则是选择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丞童盯着他问道:“你输了,你不敢完成大冒险。” 付衡却说:“不是我输了,而是我没办法去自首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情,所以我只好罚酒了。” 丞童有些激动地指责道:“你撒谎,你很清楚你做过什么,你发给我的那个视——” “频”字还没有说出口,付衡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刺向了丞童。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余光偷瞄韩文尧,他果然在盯着她。 难道付衡不想让韩文尧知道他发过视频给她? 倒也对,那个视频就如同是罪证,尽管丞童也不知道付衡把那东西发给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竟然都不怕她掌握着他的罪证。 可见,他当真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接下来,又轮到付衡向丞童提出问题了。 丞童还是选择了真心话。 付衡问她:“是你报警的吗?” 第139章 农夫与蛇(三) 丞童的表情有些错愕。 付衡决定把问题描述的详细一些:“我的意思是,那个叫张月的,她的事是不是你去报的警?” 丞童看着付衡,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她,想到近来发生的一切,她很清楚一旦承认将要面对的就是万丈深渊。 她还没有那样的勇气,只好端起酒杯,喝下了她的第一杯酒。 付衡打量着她:“怎么,你不想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丞童用手背抹掉嘴角的酒水,“对,我不想回答。” 付衡也不多问,只是遵从游戏规则,“到你问我了。” “学校里关于我和吴教授的传闻,是不是你搞得鬼?”丞童问道。 付衡倒是爽快,他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是我。” 丞童追问道:“为什么?” “这算第二个问题,要在我问完你之后你才有机会提问。” 丞童只好给自己倒上酒,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遵照起了他的游戏规则。 手里的酒都是德文,丞童从没见过这样的酒,但她觉得度数很高,只喝下一杯就有点上头,她不禁开始担心接下来的状态。 付衡在这时提出了他的问题:“张月和你说了几个人?”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的意思。” 丞童摇了摇头,她必须要保持清醒,“除了宋烁。” 韩文尧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微变,拿过桌子上的酒轻抿了一口,像是在遮掩着情绪。 付衡握紧了酒杯,他沉默了片刻,便要丞童再问。 丞童抬起眼,她开口道:“逼迫我承认论文抄袭的事情,也是你安排刘友刚做的吗?” 付衡点了点头,“是。” 这一次,丞童没有问“为什么”,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因为像付衡这样的人针对起她来,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合适的理由。 他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不存在“应该”或是“不应该”。 反倒是丞童的沉默令付衡起了兴致,他竟笑着问她:“你怎么不问我原因了?” 丞童平静地回答:“我没有问的必要了。” “为什么?”付衡越发好奇了。 丞童却道:“你现在的这个提问,是还在玩游戏,还是已经结束了游戏?” 付衡想了想,缓声说着:“是啊,我都忘了我们还在游戏,我以为就只是很随意的聊天,像是朋友的那种。”可很明显的是,丞童根本没有把他当做朋友,这令他有些恼火,便重新开始他的游戏,“我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能让我满意,我就让你走。但你要是回答的不对我心思,你必须喝完三杯。” 丞童有些犹豫,一旦再喝三杯这种酒,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安全地离开这里。 “怕了?”付衡试探道。 丞童受到激将,也不想被付衡看出自己的担忧,便答应道:“你问吧。” 4. “你打算和宋烁分手吗?”付衡的眼神落在丞童的嘴唇上,盯了一会儿后,又重新看回她的眼睛。 丞童知道自己应该给他怎样的答案,同时也清楚一旦说出,就必须按照答案的方向去做,否则以付衡的脾性来说,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丞童只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不知道。” 付衡对此一愣,这回答虽然不够他满意,可也没让他觉得反感,又不能就这么放她走,便示意她的酒杯:“你喝两杯吧,两杯就可以离开了。” 丞童二话不说,仰头喝下一杯后,又倒上一杯,再仰头喝掉。 两杯酒下去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强装镇定地对付衡说:“我要走了。” 付衡并不阻拦,只问道:“你自己能离开吗?” “我能。” “慢走。” 丞童心里松下一口气,她努力地走着直线,迫不及待地推开包厢的门走出去,再扶着墙壁一点点地寻找楼梯。 可走着走着,她觉得眼前的路飘飘忽忽,脚下也是一深一浅的,她很快就控制不住地蹲坐在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必须爬起来离开,她要尽快离开。 “丞童。”头顶响起缥缈的问话声,“你是喝多了吧?” 丞童嘴硬地摆手道:“我没有,我没喝多。”她几次试图站起身,但都瘫软地坐倒,她能感觉对方架起了她的双臂,试图搀扶她,她则是充满警惕地看向对方,是付衡。 “你别碰我。”丞童非常抗拒地想要躲开,她的表情显露出惊慌,即便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她还是企图自救般地抓紧了墙壁旁的楼梯扶手。 “不要这么害怕。”付衡退后几步,他表示自己无意伤害她,不过是担心她的状况才跟出来的,“我给你叫辆车送你回去吧,好吗?” 丞童眼下的确没有力气叫车,她同意付衡的帮忙,并要求他告诉司机上来接她。 付衡按照她的“吩咐”安排了车,在等待的期间,付衡和她闲聊着:“早知道你酒量不行我就不会和你玩这些游戏了,要是被宋烁知道,他心里肯定会记恨我,我可不想和他之间的友情出现裂痕。” 丞童的眼皮非常沉重,但她的意志力顽强得惊人,即便已经这副模样了,却还是能做到和付衡对答如流:“我原本是很尊敬你的,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你和宋烁都是,我不想你亲手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但你已经破坏了,虽然我仍旧认为,你并不是真的坏。你只是……你只是太傲慢了。” 付衡漠然地看着她,平静地问了句:“所以呢?” “我希望你能放过我。”丞童无力地叹息道:“如果我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但凡事都讲究个相互,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不求你能感到歉意,我只求你停止,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再有任何看法,也绝不会多管闲事。” “我想想,你说这些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一笔勾销你报警的事吧?”付衡故作为难地摩挲着下巴。 第140章 农夫与蛇(四) “丞童,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在这所学校四年了,还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像你这样胆大包天。你的所作所为是在挑战我的底线,现在已经不是你想算了就能算了的,警察那边已经知道了这些,我日后会很麻烦。” “可那并不是我的错!”丞童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望着付衡的眼神里显露出痛苦、怨恨与仇视,“我只是说了事实,而且当初不是刘友刚阻拦的话,我会更早把事实告诉警察,也许……也许现在就不会是这样了。” 所谓的“不会是这样”,指的是她本可以不这样凄惨。 倘若早一些让付衡受到该有的惩戒,她就不会沦落如此。 是她不够狠心,都是她自己的疏忽。 “你是在对我表达不满吗?”付衡显然生了气,他冷眼看着丞童,语气不善。 丞童咬紧了牙关,她的双手也死死地抓着楼梯扶手,断断续续地倾吐着:“我是个普普通通、安安分分生活的人,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做过一件错事,我不过是好好学习、积极生活,连看见草地上有虫子都会绕过去,我不想踩死它。可为什么我要被你这样对待?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欺负至此,你又凭什么这样来对待我?” 付衡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湿漉漉的水迹,但这并不足以让他心软,他见惯了女人的这些把戏,自然也觉得这是丞童的伎俩。 楼下在这时传来脚步声,付衡寻声望去,是出租车司机上来接人了。 “车到了。”付衡对丞童说:“回去学校吧,你今天很幸运。” 丞童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角的痕迹,她再不多说,跟着司机一起下了楼。 要不是有人搀扶,她根本离开不了,就连下楼的时候也是左右摇晃,以至于胃里难受,在刚走出寿司店的时候她感到无比放松,大概是心里悬着的危机感终于消失,她一时松懈,忍不住蹲在角落里吐了出来。 而接下来的事情她记得不算真切,似乎是坐在出租车上回去了学校,司机不停的和她确定校址位置,还特意把车子开进了校园里,停在了女寝楼下。 临近10点,丞童迷迷糊糊地爬出车子进了寝室楼,隐约能够记着是扶着走廊墙壁找到了自己的寝室,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是没了印象。 第二天早上,丞童头疼欲裂,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是躺在寝室床铺上的。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去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也没少,还是昨天穿的那身行头,她这才安心。 王曦这会儿也醒了,正在下面洗脸,听见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头看到丞童坐起了身,就搭话道:“你好点了吗?看你昨天醉得厉害,要不要帮你冲杯蜂蜜水解酒?” 丞童婉拒,揉捏着太阳穴拿过手机,已经是上午9点40,她问王曦:“张月不在?” “张月一早上就出门了,八成是去找她男朋友了吧。” 丞童看到手机里有宋烁的未接电话,她皱皱眉,没去理会。 王曦在这时又说:“你听说了吗?张月的男朋友好像要和她分手,两个人最近闹得很不愉快。” “分手?”丞童错愕地问:“为什么?” “大概是在意咱们学校里的那些流言吧。”王曦叹口气,“好多人都在说张月和付衡的事情,他们两个之间真要是不清不楚的话,张月男朋友不愿意再和她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 丞童觉得事情不会那样简单。 果然,她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新消息的提示声。 拿过来一看,发消息的人是付衡。 丞童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她深深吐息,鼓足勇气般地点开付衡的那条消息,是一张照片。 不出意料,照片里的人正是丞童自己,她躺在包厢的沙发上,裙子撩起到大腿,几乎可以看见内裤的颜色,而撑在她身侧的那只手的主人戴着昂贵的手表,谁都知道那块包钻表属于付衡。 “我把你拍得还算漂亮吧?”付衡又发来了消息。 丞童煞白着脸,她没有回应,迅速关机,仿佛这样做就能够暂时逃避现实。 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付衡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他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5. “你们班的第一名换人了?怎么不是丞童?” “她啊,还不是因为她论文抄袭了。能让她参加考试就不错了,换做别人,可能要挂个满江红。” “抄袭?她大一就拿了那么多学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犯不上连论文都抄袭吧,哪有不透风的墙,她可真敢。” “谁说不是呢,现在全系都在讨论这件事,刘友刚还在帮她说话呢,要大家多考虑她的面子,不要再议论抄袭的事了。” “我看她的人设已经不行了,这才大一,她之后几年要怎么过?和老吴那些事就够丢人的了,如今又闹出新的风波,她可别受不了落差而心理出毛病。” 系里关于丞童的流言蜚语只增不减,从“与导师不伦”到“论文抄袭”,丞童的口碑一落千丈。 原本巴结她的同学开始对她避而远之,室友王曦与李柏也渐渐地只在寝室里与她亲近,一旦出去后,她们两个都避嫌似的不再与她坐在一起。 就连张月也宁愿独自上课,她嘴上说着自己的名声也不好,不想连累丞童,可实际上也是担心会被丞童的现状波及。 在这种与集体孤立没有分别的压抑氛围中,只有宋烁还陪在丞童身边。 他甚至比平日里表现得更殷勤,早上会来接丞童上课,中午和她一起吃饭,晚上还会给她打好热水把她送回到寝室楼下。 这令丞童对宋烁产生了此前从未有过的依恋。 她其实并不是害怕孤单的人,可她也会恐惧被所有人排挤的境况。 “我和吴教授之间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也没有抄袭过论文,我是被陷害的。”丞童曾和宋烁不止一次地强调过自己的清白,她希望至少他可以相信她。 第141章 农夫与蛇(五) “我相信你。”宋烁的确给了她这样的答案。 但丞童总是无法安心,他距离付衡太近了,他们每天生活在一起,她很怕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被付衡拉到河的对岸。 “我不会为了他而放弃你的。”宋烁总是劝说丞童不要总是紧绷着神经,“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怎么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待你呢,你也得相信我啊。” 她是相信他的,以至于渐渐忽略了那个视频里的内容。 直到现在,她也没有问过宋烁——“你是不是也参与了强奸张月”。 她心里其实有答案,视频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一切,宋烁是其中之一,他没有放过张月,虽然张月并没有和她提及宋烁也在那晚参与施暴。 可现在追求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丞童已经自身难保,她很担心自己无法顺利地完成学业。 如今才是大一,她的论文已经被挂,刘友刚说这是为了保护她,下学期重修就可以了。 “你一定要自己来写论文,再也不能参考别人的成果,不然我也没办法帮你。”刘友刚曾这样叮嘱她。 “可你不是说过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吗?为什么学校里都在议论?”丞童当时有些不知所措,即便愤怒,也已经不敢质问了。 “你是在怀疑我?” 丞童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唉,丞童,我是答应替你保密不假,可纸包不住火,谁能保证别人不会说出去呢?”刘友刚叹息道:“你接下来好好地挽回自己的形象吧,大一挂科的人不多,你小心点,别被其他老师盯上了。” 在导师们选不出挂谁来做倒霉鬼的时候,往往会集中火力攻击同一个出头鸟。 不及格率存在于任何科目中,一科被挂,其他科也会跟着选择相同的对象。 丞童很不幸地成为了被分食的那只羔羊。 论文被挂后,期末考试前的英语口试也被挂了,几乎是当场就出了分数,她的完成率低于及格线,这代表她笔试考与不考都没有分别。 丞童气不过地去找英语老师理论,对方的回答有理有据:“你这学期迟到了3次,有2次没有请假,口语也包含日常出勤分数,前一次的作业你也没交,当然是你的分数最低了。” 丞童想起自己没有完成作业的那一次就是被付衡灌酒的第二天。 “我作业是写好了的,我可以现在就回去拿,实在是那天我有些特殊情况,一时把作业的事情忘记了,我不是故意不交的!”丞童拼了命的解释,换来的只有对方的白眼。 “丞童,你不是小孩子,你是个成年人。”英语老师冷漠地转过头,继续写着手中的评分笔记,“要是你再这样糟蹋自己的名声,真就可惜了你刚入校时给大家带来的惊艳了。” “我没撒谎,老师,我没骗你!” “你骗不骗我不重要,之后的三年还是我负责你们系的英语课,但愿你别让我对你彻底失望。” 丞童还想再恳求,办公室里这时进来了别人,丞童只好咽下了话。 英语老师也不再理会她,她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后,默默地说了声“老师,那我先走了”便转了身。 她已经有3天没打给姐姐了,因为临近期末,林一罗也怕影响她,从不主动打来。 可就这样的成绩,丞童不知道该如何回家和她交代。 挂掉一科不止没了学分,重修还要掏钱,英语是学分课,一学分300元,2.5学分就是750元。 丞童担心接下来的挂科还会找上自己,那些导师们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拉踩倒霉鬼,她心烦意乱地坐在教学楼前的操场椅子上,连晚饭也没心思去吃。 直到头顶有雨落下,她才清醒。 应该先回去寝室。 可寝室里的氛围也让她不适。 她并不是责怪室友,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她现在处境堪忧,大家选择明哲保身也无可厚非。 只是,唯独张月的态度令她心里不太舒服。 从她被校园里的舆论针对以来,张月从未询问过她真实的情况,而且总是找不到人影,不是在男朋友那里,就是不知去向。 是在这一刻,丞童心里竟后悔起曾经对张月出手相助。 “丞童?”头顶传来问话声的同时,也有伞遮住了雨水,“你傻坐在这里干什么?” 丞童恍惚地抬头去看,宋烁正为她撑着伞。 “怎么了?”宋烁刚考完一科,本来要回去寝室,一眼见到丞童独自在操场上,也多少猜出了些原因:“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丞童缓缓地点了点头。 宋烁料想丞童在寝室里是被孤立的状态,学校里的传闻只增不减,普通人当然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我先带你去吃饭。” 丞童被宋烁揽在怀里,他们共撑一把伞,朝着校门口走去。这个时间的食堂没有好吃的饭菜,宋烁要带她去吃顿好的。 火锅店里人满为患,都是校园情侣,宋烁考虑到丞童不愿意和同校人打照面,就找了个两人用的包间。 这种天气很适合吃铜火锅,猪肉,酸菜,水晶粉还有海兔都是上品。宋烁点好了菜,又为丞童调制好了蘸料,坐到她身旁时发现她还是精神不振,就试着调解她的情绪:“吃完饭了想去哪里?看个电影怎么样?” 屋子里的暖风令丞童渐渐恢复了神智,她的心情也开始好转,轻声回应宋烁道:“看完电影太晚了,寝室会关门的。” “你那寝室,不回去也罢。” “不回去寝室我又能睡哪里呢?” 宋烁非常轻巧的一句:“和我睡啊。” 丞童脸色一变。 宋烁慢条斯理地同她解释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我就是替你考虑,长期在不开心的环境里压抑太久是会生病的,我不想你不愉快,所以在校外的旅馆住也能放松一下,你睡床上,我睡地板,没有影响。” 丞童本来是执意否决这提议,她很怕会被说闲话,要是被学校里的同学看到的话,又不知道要怎样诋毁她。可宋烁说,这样才能破解她和吴教授之间的不伦传闻。 “他们怎样想是他们的事,咱们两个问心无愧就行。更何况,你是我女朋友,我是你男朋友,就算我们咬死什么都没发生过,又有谁会相信呢?”宋烁对丞童说:“不要理那些俗人,你只管遵从你自己的内心。” 可丞童心里想些什么,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她望着面前的蘸料,麻酱,腐乳和辣椒油,这些软烂的调料混合在一起,就像是她已经在散发出腐烂气息的人生。 只不过她还坚信挖掉坏死的部分,臭味儿就会消失。 第142章 巴蛇吞象(一) 1. 屏幕上五彩缤纷的光芒打照在丞童的脸上。 那场电影是《寻梦环游记》。 亡灵与亲情,牵引家人找到回家通道的遗像,还有保存记忆的歌谣,孤独冬季虽漫长无尽,可深爱的亲人总能慰藉内心的寒冰。 丞童眼里含着泪水,她想到自己的姐姐,这美好的电影令她看得入迷。 而宋烁坐在她身边却是心不在焉,电影在讲些什么他全然不知,甚至连片名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想的只有接下来要完成的计划,今天不能再失手了,他知道付衡快要没耐心了。 当他的手臂刻意碰到她的时,丞童似乎绷紧了背脊。 宋烁意识到她也不是不在意这些事,便顺势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掌心。 那个时候,丞童根本不知道逐渐靠近自己的,是那散发出绿色毒气的深渊陷阱。 她只是有些累了,想要歇一歇,而宋烁刚好提供了收留她的场所。 他的掌心很凉,她用力地又握了握,试图以自己的温度来驱赶走他指尖的冰冷。 丞童无意识地侧脸看向他,他恰巧也在看她,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他略微敛起眼,贴近她,征求一般的又突然停顿,待她仰起脸后,他便轻且缓地吻上了她的唇。 他连唇瓣都是清凉的,以一种温柔的姿态缱绻着。大概是电影院里光线昏暗,观众很少,丞童才敢放开了原本的拘束去回应他的吻。 这个吻漫长又窒息,就算丞童对男女之事不够着迷,也还是能感觉到宋烁正在一步步入侵。他的手掌按着她的后颈,不准她逃离,哪怕她几次试图推开他。 等到电影院亮起了灯光,电影结束了,丞童猛地低下头,宋烁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没人看见,别怕。” 丞童感到羞耻地闭上眼,她不自觉地抓紧了宋烁的衣襟,仿佛能够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但她的担忧还是保守了。 离开电影院后,已经是凌晨1点多。繁华的大街上灯火依旧通夜明亮,夜间游玩狂欢的人也不在少数,与白昼的喧闹相比,这种时刻的夜晚是另一个充满诡秘色彩的迤逦世界。 宋烁牵着她来到了市内最气派的酒店,和前台沟通时,丞童发现宋烁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服务生和他很熟。 等办理好了入住,服务生瞥了一眼丞童,微笑着指引他们前去电梯。 丞童总觉得对方的眼神让她不太舒服,但在她想明白之前,宋烁已经搂着她进了电梯,按了17b层。 没有人会说18楼,公寓也好,住宅也罢,17楼是17楼,18楼,就会叫做17b。 到了17b1013房,宋烁刷了卡,丞童跟着他走了进去。 “你先洗个澡吧。”宋烁开了灯,他一边脱掉外套一边找遥控器,将电视机打开后,回头看丞童还站在原地:“不洗吗?” 丞童有些局促,她看向几乎是透明玻璃的洗浴间,不知所措。 宋烁走到她身边,撩起她的头发到耳后,贴近她说:“我不会看的,你放心去洗。” 丞童犹豫了一会儿,她叮嘱自己不要想太多,宋烁和付衡不一样。 但她进了洗浴间后,还是把浴巾挂在门把上遮掩起玻璃,脱下衣服开始洗澡时,也多次确认宋烁是否看向这里。 好在他和承诺过的一样,就只是躺在小沙发上看电视。 丞童安心了不少,她仰头对着花洒冲洗起来,渐渐地也感到了放松。 约莫20分钟后,丞童洗好,穿上酒店里的浴袍走了出来。 宋烁听见动静起了身,他对丞童说自己也要洗个澡。 丞童没有多想,她站在房间里的穿衣镜前打开吹风机吹头发,等到差不多吹干时,宋烁已经洗完走出了浴室。 丞童觉得时间已经很晚,她想要睡了,回身时却看到宋烁只围了一件浴巾,上身是裸露的,她赶忙回过身,宋烁却走上前来,他从身后抱住她,低声说着:“是不是困了?我们睡觉吧。” 丞童绷紧了身体,她反问道:“你别睡地上了,会着凉,睡沙发吧?” “我想和你一起睡在床上。”宋烁的嘴唇贴着她的耳鬓:“你也不舍得让我睡不好吧?” 丞童尴尬地笑着:“两个人睡在床上才容易睡不好吧,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分开睡。” “你是想和我分手吗?” 丞童一愣,回头看向他:“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不喜欢我碰你,也不喜欢和我肢体接触,时间久了的话,除了分手,我也想不到别的解决途径了。”宋烁的表情有些委屈似的,“哪有谈恋爱都不能睡的?我都等了你快一年了,你忍心吗?” 丞童倒也觉得他可怜,可她不认为谈恋爱就要发生|性|关|系|,更何况,她心里还有死结没有解开。 宋烁打量着她:“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既然他问了,丞童索性坦白道:“付衡曾经给我发过一个视频,是聚会晚上的视频。” “所以呢?” 丞童仰起脸,她盯住宋烁的眼睛问道:“你那晚也对张月做过那件事吗?” 宋烁脸色一沉。 丞童察觉到他是不高兴了,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因为视频有些模糊不清,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也……但你那晚确实在那个房间里,付衡将那个视频发给我也一定是没安好心,说不定,说不定他是想要拖你下水。” 宋烁忽然就了无兴致地放开了丞童,他翻了个白眼,揉搓着还没干透的湿漉漉的头发走去床边,他背对着丞童说道:“我不知道他给了你什么视频,我也不想知道,但你现在根本不相信我,我就算和你解释也没有意义。” 丞童听出他语气里的怒意,心里不踏实地走近他。她其实很担心会失去他,现在这种节骨眼,整个学校里就只有宋烁是她的同伴,她害怕孤立无援,更害怕连宋烁也离她远去,所以才试图挽回道: 第143章 巴蛇吞象(二) “我们不说这个了,你要是不想提的话,我就不问了。” 宋烁回过身形,他忽然反问丞童:“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 丞童嘴上不肯承认:“我没有不相信你。” 宋烁也不知是该和她生气还是发火,他蹙着眉头俯视着她,“你是觉得我是付衡的附属品,什么都要依靠他对不对?” “我从没这样认为过。” “那你为什么要怀疑我?谁能保证你看到的视频就是真实的内容?就因为我现在想和你上床,你就认为我会去强奸别人?” 丞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低下头去。宋烁却一把抬起她的下巴,他非要她和自己对视,又一点点地把她逼去床边,直到她坐到床褥上,他的大半个身体也逐渐压下来,双臂支撑在她两侧,沉声问她:“在你看来,我脑子里只有欲望,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件事,对吗?” 丞童仍旧垂着眼,“付衡的确强奸了张月,你寝室里的另外两个人也参与了那件事,我只是——” “觉得我也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我不是这个意思!”丞童无奈地叹息,终于肯抬头看向他。 宋烁说:“如果我是那样的人,我现在就可以强迫你做我喜欢的事,哪怕你不愿意。” 他只是话说的漂亮罢了,丞童已经意识到他是逼她接受现实,他低头来吻她的那个瞬间,就是最好的证明。 2. 一旦丞童拒绝,他将会以丞童不信任他为由指责她,到了最后,丞童还是会被他饶进他铺设的局。 而若是丞童接受,事情就会更加好办,譬如此时此刻,他的双手在解开她的浴袍,只需要抽掉带子扒下去就可以。 丞童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可她又不敢拒绝,她怕宋烁会觉得她太麻烦,以至于连他也要与她疏远。 所以她默许了他今晚的所有。 丞童了解性教育的所有内容,从初潮,发育,再到|性|交,她知道女人的第一次未必会有血,这种说法本就很魔幻。处|女|膜|破损不一定会流血,又或者流血时已经发生在了各种可能发生的环境里。骑自行车、过度体育运动等等,这些都会造成女孩子失去所谓的第一次出血。 而宋烁自认自己是很卖力的,他把这当成一种炫耀,一种表现,进进出出,起起伏伏,他落下的亲吻更像是鬣狗的标记,在丞童的唇上、背上和任何地方留下他的气味儿。 可惜忙活了很久,他并没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 宋烁的脸上有非常明显的失望。 丞童假装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只管翻了个身闭上眼,她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凌晨3点,宋烁看着丞童的睡脸,他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不受控制,譬如:她肯定不是处女了,表面上装得清高,说不定在我之前就和人有过,是谁呢?是学校里的?还是——付衡? 宋烁越发不痛快,他想着自己被吊了这么久,结果就无法令他满意,而付衡一直都像只苍蝇一样追在丞童身边,她又对张月的那件事反应激烈,保不齐付衡和她之间有过不可告人的事。 宋烁因此而有了妒意,就好像贵重的玩具被别人玩坏了一只胳膊,他想要小小地报复对方。 凌晨3点半,睡梦中的付衡是被连续不断的手机消息声吵醒的。 他骂骂咧咧地翻过身,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未接来电5个,微信提示消息也不少。 但这会儿才3点多。 他这几天没在寝室住,回了老家,本来是想睡几个好觉的,这会儿被吵醒,气得他恨不得将手机摔到地上。 “妈|的,谁|他|妈要死啊,大半夜的打电话……”他咬牙切齿,看到未接来电的显示名字有韩文尧,本来想拨回去痛骂的,结果却看到他们几个的群消息。 胡义在群里@了他,并发了一张视频截图,“快看啊付衡,宋烁拿下绝杀了,够劲爆!” 付衡瞬间就清醒了。 倒不是因为胡义发来的群消息。 而是他看到了宋烁发在群里的东西。 发送时间是半个小时前,是个视频,长达20分钟。 付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戴上耳机,他只是有种直觉,这个视频绝对不能外放出声音,更不能被睡在隔壁房间的父母听到。 连接上蓝牙后,他触碰了视频中的三角键。 呈现在眼前的画面令他愤怒地绷紧了下颚,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视频中的丞童。 看房间的布置,像是酒店,而宋烁把她|压|在|身下,丞童的表情虽然有些痛苦,可他们仍旧在亲吻,拥抱,渐渐地赤裸了全身,宋烁录制下了他得到丞童的全部过程。 “轰”的一声响。 付衡绝对自己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死死地咬住牙关,竟一时间觉得呼吸困难。 宋烁的消息很快就在群里跳出来,他很得意地说:“我就说我能成功的,这下你们信了吧?” 韩文尧和胡义跟着起哄,发了很多带有性暗示的表情。 唯独付衡一言不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厌恶宋烁,甚至想要抓起一把菜刀冲到宋烁面前宰了他。 可他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知道,这是宋烁对自己的挑衅,这么多年来,宋烁始终都被他压制着,无论在性缘上,还是威望上,宋烁总是不如他,唯独丞童这一次令宋烁扬眉吐气。 付衡不能允许宋烁有比自己强的地方,哪怕就只有这一次。 他很快就恢复了清醒,二话不说地拨通了韩文尧的电话。 “喂?别睡了,我有话要和你说。对,让胡义也准备准备,但绝对不能告诉宋烁,这次是咱们三个之间的行动,你明白我的意思。”付衡的眼神变得阴鸷,他沉声说道:“好事不能让他一个人得到两次,你说对不对?” 3. 凌晨5点的时候,丞童开始穿衣服。 才刚刚睡了没多一会儿的宋烁因这窸窸窣窣的声音醒了过来。 第144章 巴蛇吞象(三) 他睡眼惺忪地看着丞童的背影,伸出双臂去搂住她的腰,懒洋洋地说道:“还早呢,你穿衣服干嘛?再和我躺会儿。” “我想趁着她们都睡觉的时候回一次寝室,拿些学习的资料准备今天去图书馆。”她不想浪费周末的时间。 “等天亮了我陪你回去拿。”宋烁说,“可以回来酒店,12点才退房呢。” 丞童没有回应,她担心白天会有同学看到。 宋烁盯着她的神色变化,一眼就猜出了她的心思,“市中心离咱们学校那么远,你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学校里有几个人舍得花钱来这么贵的酒店,就他们那帮人,呵。” 丞童第一次听到宋烁以这样的语气来评价学校里的同学,她忍不住说了句:“你好像很瞧不起他们。” “我没有瞧不起任何人。”宋烁一边说一边坐直了身形,他靠着枕头,下意识地想去摸床头的烟盒,这才发现这里不是寝室,而他从前也没有在丞童的面前抽过烟,便收回了手,抬眼看向丞童,又说一遍:“别走了,外面天还黑着呢。” 丞童执意道:“我不想再挂科。” “你被挂和你努力学习有什么关系?” 丞童默不作声,将羽绒服穿好后准备离开。 宋烁有些不高兴,他压根没打算在这会儿起床陪她回去,即便冬季的凌晨一片漆黑。 “你还回来吗?”他只问了他在乎的。 丞童没有回头,留下一句:“不回了。” 房门被“咔嚓”医生关上,宋烁低头看着身下洁白的床单,没有半点猩红。 丞童下了电梯,一路穿过大厅,她推开酒店的门,迎面扑来瑟瑟寒风,她拉紧了外套的拉链,缩着肩头迎风而行。 这个时间的街头看不将行人,车辆也是寥寥穿行。 丞童发现地面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冰,大概是昨晚雨后落雪。 她独自走在回去学校的路上,坐车要7分钟,徒步走回去的话,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 要不是腰还痛着,她走的会更快些。 说来也是奇怪,她今早和宋烁之间的相处与平常无异,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昨晚也没有太多感觉,至少她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男女之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在对待两性关系很薄情。 就算第一次草草交付,她也不觉得可惜或是后悔,甚至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许,是因为宋烁是她信任的人。 倘若他昨晚强迫自己的话,她还会像现在这样释然吗? 丞童联想到张月的视频,那种被迫的痛苦令她至今回想起来都头皮发麻。 和昨晚的经历不同,视频里的张月并不被尊重,丞童看到的只有绝望。 她将自己代入其中,不适感令她厌恶起这种不对等的力量悬殊。 是黑白照片,用a4纸打印出来的,不太清晰,凑近了才能看见照片想要传递的讯息——是丞童走出酒店时的抓拍。 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不止是这一张,另外几张是宋烁和她在酒店房间里的照片。 丞童有瞬间的晕眩,她心跳如鼓,愤怒又羞耻,冲上前去立刻撕下了贴在门上的照片,用力地撕成碎片。 可进了寝室楼,她发现墙壁上贴满了那些照片,甚至还有她赤裸身体的模样。 丞童惊慌失措,她站在走廊尽头望向前方,铺天盖地的照片似要将她吞噬,她不知道这些是哪来的,更不知道是谁做的,她只能在众人醒来之前不停地撕扯着她的“罪证”。 但她一己之力终究有限,楼上已经有同学结伴下来,她们手里拿着从自己寝室门上撕下的照片议论纷纷,一眼瞥见站在一楼的主角丞童,赶紧闭上嘴巴嬉笑着跑掉。 丞童攥紧了手里的破碎纸片,她恍惚地低下头,眼前渐渐发黑,她拼命地站住脚,可醒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到在了地上,而从自己面前不停经过的,是那些嘲笑她、蔑视她的嘴脸。 她感到自己身处耻辱的炼狱里,耳边回响起的却是自己曾鼓励张月的话: “你不站出来的话,那些施暴者是不会得到惩罚的,你要勇敢的指认他们!” 风水轮流,如今的她陷入舆论的漩涡。 而她却没有任何勇气站起来。 4. 一个人有罪,他就该是有罪的,不应该分析他为何会对受害者施暴。 并不是因为受害者长得美丽,也绝非是受害者勾引了他。 他就只是想要犯罪,根本没有任何正确的理由。 可人们总是强调“一个巴掌拍不响”,在伤害事件出现时,总会出现受害人遭遇指责的情况。 性侵是因为女孩穿得暴露、表现得轻浮,又或者是她给了施暴者暗示。总之,错的人是她,是她没有保护好自己。 可施暴者本身就是罪恶的象征,他的恶随时都会降临在任何人头上,就像是豺狼与鬣狗,吃肉是它们的天性,谁能控制天性呢? 女孩子遭到性侵,最该被惩戒的是伤害她们的人,而不是指责她们放荡、愚蠢和无知。 最可笑的是一直以来,不同年龄层的女性总是会被灌输“如果不幸遭遇了性侵,绝对不能说出去,这是件非常丢人的事情”的思想,以至于她们在恋爱时都要小心翼翼,避免异性胁迫自己发生非自愿的|性|关|系|。 然而,究竟是为什么要觉得被|强|奸|是丢脸的事情? 为什么只能选择息事宁人? 束缚女性的是她连被性侵也是她的罪过,她明明受到了伤害,却还要面临被外界指指点点的恐怖局面。 一味的忍让并不能换来感同身受,只会遭到变本加厉的持续迫害。 当丞童意识到这一切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掌控得了的时候,她错误的决定或许要从质问宋烁开始。 不,她打从最初就错了。 她选择帮助张月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 “为什么我和你的事情会有人拍下照片?” 第145章 巴蛇吞象(四) 丞童质问宋烁时的情绪很激动,她没办法思考,整个人都已经被愤怒支配,“是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烁一头雾水,丞童语无伦次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亏我信任你,我那么信任你!结果你和他们也没有不同……你……你利用我,你也和他们一样,都在拿我当你的消遣!” “丞童,出了什么事了?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到底怎么了?” 丞童痛哭失声,她蜷缩在走廊的角落里呜咽起来,又怕会惊动其他寝室里的同学,她都不敢哭得肆意。 手机里的宋烁还在追问不停,丞童厌烦地挂了电话,她捂着脸呜咽了一阵子,直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她惊醒般地赶快爬起身,匆匆地跑出了寝室楼。 已经是凌晨7点整,她像游魂一样飘荡在空旷的校园里。 要是发现前面有人影出没,她就会躲到僻静的角落里,很怕与人打上照面。 仿佛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在盯着她看,而她的脸上写着“羞耻”二字,他们都在议论她的放荡,哪怕她活到如今的人生就只有昨晚经历过那一次。 丞童觉得他们打量自己的眼神让她认定自己罪不可恕,她感到丢脸,甚至抬不起头,更怕他们会说出难听的话,她无法接受一丁点的刺激。 那些被张贴出来的照片令她无地自容,她痛恨昨晚发生的一切,也痛恨起让自己陷落的宋烁。 而偏偏他却不会受到任何谴责。 因为他是男人,男人的世界里不存在“吃亏”两个字,也没有道德与贞操来束缚他们。好像他们做了什么错事都能被轻易原谅,就像是丞童的父亲老力,她和姐姐对他的要求只有“不打人”就好,哪怕一分钱的生活费也不掏,她们也觉得比起挨揍要能忍受。 以至于丞童从小到大对男人都充满了质疑,即便有李铁那样的人存在,她还是认定他是特例。 如果不是遇见了宋烁,她可能不会开始任何感情。 只是到了如今,她才意识到宋烁对她的包容极有可能是无耻的假象,他只是为了羞辱她,到底是物以类聚,付衡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善类? 思及此,丞童抬手抹掉了眼泪,她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她承担所有的后果? 倘若那些照片真的是宋烁传播出去的,那也是他侵犯了她的权利,错的人是他,感到羞耻的人也该是他。 也就是这个时候,宋烁打来了电话。 丞童本来是想要和他谈谈的,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现在与他见面,很有可能是自投罗网,他已经露出了獠牙,她必须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只是,她能躲去哪里呢? 这校园看似广阔圣洁,可实际上,连角落里阴暗无光,丞童无权无势,她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又有谁能拉她一把? 丞童虽然感到绝望,却还是决定走出僻静之处,她想着要吃饭,要吃饱,要正常生活,但刚刚走出小亭子,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一大早地跑来这干什么呀?”说话的人是胡义,他手里还拿着不少撕扯下来的照片,一脸担忧地示意丞童道:“我刚刚从男寝那边撕下来不少这东西,你是不是也在女寝看到了?” 丞童心里“咯噔”一声沉下,她明明劝解过自己不必感到羞耻,可在被问及到这件事时,她还是难以跨越自己内心的鸿沟,这令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只想着该如何解释。 “我……我刚刚是看到了几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看你不痛快的人故意恶作剧吧?”胡义将那些照片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我看着像是合成的,现在p图技术都挺高超,没什么大不了的。” 丞童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胡义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说自己打算去食堂吃口饭,还问丞童要不要一起。 丞童觉得有人和自己同行会令她多些勇气,更何况她和胡义在平日里接触不多,并不认为他有危险性,就答应了和他一起去食堂。 但在去往食堂的路上,胡义突然说自己的饭卡落在寝室里了,他要回去取。 “你先在热水房那边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丞童看到热水房附近没有人在,她心里还很庆幸那边清净。 5. 由于热水房在食堂旁边,是处于下坡的位置,而且是在角落里,房后连接着一片小树林,丞童来到学校这么久却从未走进过树林里,她感觉那里太阴森了。 当她独自站在热水房前等待时,身后的树林里传出窸窣响声,丞童立刻转头去看,只看见地上散落着一些碎纸。 她感到奇怪地走过去捡起,发现碎纸是那些照片的一角。 丞童料想刚刚走进树林里的人就是散播自己照片的人,便急迫地追进树林里。 这个时节的林中皆是枯败老树,枝桠横生,如魑魅魍魉般诡异。 丞童很快就找到了树林深处的身影,他穿着连帽卫衣,如此寒冷的天气里竟连羽绒服都没有披一件。可丞童并不在意这些,她关注的只有他脚边凌乱的照片,铺满了一地,如同源头。 而那身影闻声转过头来,付衡摘掉头上的帽子,他盯着丞童的眼睛问道:“还满意我送你的礼物吗?” 丞童愣了愣,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照片……都是你做的?” “我只是打印出来而已。”付衡撇撇嘴,似乎觉得美中不足:“学校的打印社到底都是一些便宜机器,彩印的效果太糟了,都不如黑白的有冲击力。毕竟你身材还不错,要让大家感受得更加直观才行。” 丞童感到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但她忍住了,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对抗不了付衡,她不能硬来。 更何况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觉得不妥,便二话不说地转身欲走。 可付衡几个大步冲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146章 巴蛇吞象(五) “这就要走?你都不赞美一下我为你创造的这些作品吗?” “不过是几张照片罢了。”丞童不想和他废话。 “你好像不觉得这照片会对你有影响啊。”付衡露出笑容,“现在这样放得开了吗?” “你跟踪我?”丞童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付衡却说:“你怎么总是怀疑我呢,昨晚上又不是我和你在一起快活的,很有可能是你爽的时候没有发现他藏好的手机正录着你们好事的全过程。” 丞童的牙齿咬得快要碎了,付衡的污言秽语令她愤怒不已,可她又不敢发火,尤其是在还未清楚真相之前,她只想问出:“你是说,宋烁拍了视频?” 付衡掏出手机,点开他们寝室的四人小群呈现在她面前,“要不要观赏一遍?” 丞童匆匆瞥了一眼那视频,立刻别开脸去,她的手开始在外套口袋里小心动作,企图悄悄的调出手机里的录音键。 付衡还在喋喋不休:“你可能以为宋烁是真心对你的,但其实你也应该清楚他和我之间的关系,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也会像我一样去寻点乐子,不是一样的人是做不成朋友的,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 “他是否完美和我并没有太多关系。”丞童好不容易摸索出了录音功能后,她开始引导付衡说出她想要的答案:“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到的这个视频。”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嘛,是宋烁录给我的。” “你确定是他做的?” “不是他,难道是我?我昨天有加入你们两个的好事吗?”付衡失笑:“你下次倒是可以邀请我,我不介意三个人一起。” “我不信。”丞童无视付衡低俗的玩笑,“你打电话去问他,我要听他亲口承认。” 付衡冷笑一声,他竟然真的拿出手机拨号码,可拨到一半,他又觉得不对劲,转头瞪着丞童质问:“你在和我玩什么花样?” 丞童眉头一皱,她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罢了。” “真相?”付衡沉下脸色,他一步步地走近丞童,表情越发凶狠起来,“你一个女人,总盯着真相有完没完?这世上什么算真的,什么算假的?我告诉你是真就是真,你哪那么多废话!” 丞童只觉此刻的付衡十分恐怖,她甚至不想要再追寻“证据”,只想立刻转身逃离。 可惜付衡察觉了她的心思,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根本都无需用力,稍微一拉,她整个人就被拽到他跟前。 丞童想要喊叫,但腰间一个硬物硌着她皮肉,付衡威胁道:“你最好别乱动,要按我的吩咐去做,不然,我会让你知道惹恼我的下场。” 丞童能够感受到腰间那东西是个利器,她略微侧过脸,余光看到付衡抵在自己腰上的是把闪着银光的匕首。 疯子。 撕开伪装的付衡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丞童不确定付衡是不是真的会做出疯狂的事情,但想到张月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她没办法用常人的思维来衡量他,必须要找机会逃走。 付衡却道:“别以为你能赢过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最好想的全面一些,毕竟你惹上的,是我这种人,你要是敢拒绝我,我会让你从明天开始的人生变成地狱。” 6. 有些人打从出生起,就已经身在地狱。 这句话是林一罗曾经说过的。 在承担着家中所有的成年人的角色后,林一罗也曾崩溃过。 “人和人真的是有差距的,什么人人平等,根本就不平等,怎么可能平等,别人家父母双全,至少妈是妈,爸是爸,咱们家呢?妈跑了,爸和畜生一样,而我要被迫做最懂事的那个,我的人生就不算人生了吗?和我同龄的人可以不懂事、不受苦,我却要为了生计奔波,还要担心那个畜生爸有一天横死街头,倒不是担心他死,而是担心他死后的债都要变成我来还!我就盼着他能多活几年,不要连累我就行了!” 当时还小的丞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姐姐,而林一罗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她的面前抱怨,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甚至还要安慰起丞童,告诉她自己不是在指责她,也从没认为她是累赘,反而是她更加需要丞童。 “你是我唯一的生存动力。”林一罗不止一次地对丞童说这话:“我是因为有你陪着我才愿意活下去的,如果只剩我自己,我死了算了。” 丞童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回想起这些,大概是出于求生本能,她知道自己不能死,凭什么死?谁有资格夺走她生存的权利?就算付衡用匕首来威胁她的生命,她也不会就此认定他能主宰自己的生死存亡。 “你不要这样,你想和我说什么?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丞童认为在这种时刻要先安抚对方的情绪,直到他能进行正常的沟通。 “我想的事情你早就清楚。”付衡的嘴唇几乎是贴在丞童耳边的,他的手掌开始游走进她的外套里,顺着毛衣钻进里头,触碰到她的肌肤时,他用力地揉捏着,沉声道:“咱们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没必要装糊涂,你让我高兴了,我才会让你好过。” 丞童对付衡的态度厌恶至极,可她又不能在这时刺激他,只能暂且沉默。 付衡可不会错失这次良机,他催促道:“你有10秒的考虑时间。” 丞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树林前方的入口,根本没有任何身影出现,就连胡义也迟迟都没有现身。 这摆明了是骗局。 可就算她再如何谨慎地防范,只要付衡没有达到目的,她就永远都不可能逃得掉。 “你等等……”丞童稍微回过身形,她恳求付衡道:“我们也不必非得这样针锋相对吧?我以前有做得让你不高兴的,我现在和你道歉,你犯不上记恨我这样的人,对不对?” “我从不记恨你。” 第147章 巴蛇吞象(六) 付衡竟是笑了,“我只是想要睡你罢了。” 丞童的呼吸逐渐加重,她到底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怒火,脱口而出道:“你脑子有病吧?” “我有啊。”付衡笑意更深,“可你能把我怎样呢?” 丞童万分恼怒,她有瞬间想要对付衡破口大骂的冲动,然而没等她开口,付衡已经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她整个身子前倾,付衡捂住她的嘴,将她拖拽进了树林深处。 丞童奋力地呜咽、挣扎,奈何她的拼命在付衡的力量对比下,就如同是颤抖。 树林的小路上凹凸不平,石子剐蹭到丞童的脚跟,破了袜子,皮肉也渗出血迹,连那只鞋子也一并落下。 她从不知树林深处有一间废弃的仓库,虽然挂着锁,可看上去破败不堪,必定许久都不曾有人使用过。 而丞童就是被付衡扔进了那间独立的小仓库里,当他将门关上的瞬间,丞童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地狱之中了。 “不喊吗?”付衡无情地嘲笑着她,他轻蔑地打量着丞童,从上至下,从发丝,到脚尖,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淫乱之意,“你刚才不是挣扎的挺厉害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老实了?” 这种时候,她该怎么做? 只有她一个人来面对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 丞童慌乱地退后几步,可狭窄、昏暗的仓库里已然无路可退,尤其是一声“啊”在她身后响起,吓得她全身猛地一颤。 “我人高马大一只,丞童你不会看不见我吧?”蹲在地上的韩文尧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掏出一支后,又把烟盒隔着丞童丢给了付衡。 付衡抬手接住了烟盒,握在手里,没有立刻点烟,也叮嘱韩文尧:“别留下明显的痕迹。” 韩文尧觉得付衡的提醒很对,便把手里的那支烟别在了耳后,咕哝了句:“也对,这里毕竟是学校。” 丞童略显仓皇地打量着他们两个,她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暗语,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恐惧。 韩文尧在这时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他走到丞童身后俯身说道:“你别这么拘谨,害得我也跟着你一起不敢大口喘气了。” 丞童迅速躲避到一旁,她极度戒备地瞪着韩文尧。 “你看你,总是这样见外,咱们又不是不熟,别总板着张脸嘛。” 丞童对他们伪善的嘴脸简直是厌恶至极,而刚巧在这时,门外有身影出现,丞童以为遇见了得救的机会,便高声喊了句“救命”。 没想到却引来付衡和韩文尧的大笑。 丞童困惑地看着他们,直到付衡打开仓库的门,将外面的身影放了进来,丞童这才感到了巨大的绝望。 走进来的不是别人,偏偏是胡义。 他不明白付衡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眨巴着眼睛问他原因,付衡连连摆手,问他道:“东西都带来了?” 胡义手里提着三脚架,他示意道:“一样不少。” 丞童既愤恨又无助地望着胡义,感受到她的视线后,胡义抬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去买饮料了,回去热水房附近没看见你,顺着小树林找到这里来,还想着你会不会在呢。”说着,他把口袋里温热的花生露展现在丞童面前:“女士一定爱喝这种的。” 丞童瞥了一眼他的口袋,不仅看到了花生露,也看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麻绳,润滑剂,还有|避|孕|套。 她抿紧了嘴唇,脸色煞白。 付衡走过来拿出一瓶花生露递给丞童:“喝点儿吧,这么早你肯定还没吃饭,胡义行啊,还买了鸡蛋饼呢。”话音落下,他又拿出个鸡蛋饼给丞童。 丞童不打算接,她的目光落在付衡外套口袋里露出的匕首上。 付衡不满她的沉默,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硬是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塞给她,“拿着吧,饿着肚子可没劲儿。” 韩文尧在一旁嗤笑道:“没劲儿干什么?” 胡义也跟着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 紧接着,付衡硬生生地按着丞童坐在仓库中间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椅子上,他又换上了那副温和的笑脸,“你可以慢慢吃,反正今天一整天呢,咱们有的是时间。” 丞童绷紧了身体,她盯着自己手里的鸡蛋饼,始终不肯服从付衡的“命令”。 “怎么,怕我下药啊?”付衡失笑,他抓过丞童的手,用嘴撕开**,咬了一口吃下,问道:“这下该放心了吧?” 丞童的眉头越发皱紧,韩文尧和胡义则是一个接一个地围到她面前,像是在等着和狼群的首领分肉吃。 丞童感觉到他们的阴影笼罩自己头顶,留给她的时间或许就只有这一个鸡蛋饼的咀嚼过程。 “吃啊。”付衡像是等不及了似的催促起来。 韩文尧笑话他:“你干什么啊,这么猴急,别吓到人家,都已经到这节骨眼儿了,还能跑了你到嘴边的肉吗?” 付衡则道:“我这人是急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快点完事,万一中途杀出来个程咬金呢。” 胡义道:“你是想说宋咬金吧?” 付衡的笑容里充满轻蔑,他转身凑近丞童身边一些,时不时地蹭着丞童的肩,那种刻意的接触令丞童心生厌恶。 可她仍旧以理智来克服了恶心,她转头看向付衡,恳求般地说了句:“鸡蛋饼吃起来不太方便,都没有切过。” 付衡立刻指责胡义:“你怎么搞的?不会让食堂给切成小块啊?” “疏忽了疏忽了,我看看有没有水果刀啥的能给切一切。”胡义翻找起手里的口袋,可惜没有买水果刀。 “废物。”付衡骂了句,转手掏出自己口袋里的刀子,“啪”一声按出刀刃,他伸手要拿丞童的鸡蛋饼,“我给你切几个小块。” 丞童摇摇头:“会把油弄到你手上,我自己来吧,一边切一边吃。” 付衡迟疑了一下,但他觉得丞童是个小姑娘,面对他们三个大男人,就算她握着匕首又能有什么能耐? 不过是想文绉绉地吃个鸡蛋饼罢了,他也应该怜香惜玉地满足她这小到不能再小的要求。 “可也是。”付衡将刀刃转了个方向,以刀柄对着丞童递给她,“是我考虑的不周到,应该准备些像样的早餐带给你的。” 丞童假装毫不急切地接过那把匕首,一定不能被付衡察觉到破绽,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把匕首上。 第148章 双刃剑(一) 1. 刀刃“咯噔”、“咯噔”地切在菜板上。 那是一把很锋利的匕首刀,比起传统的菜刀,林一罗更喜欢用这种小型刀来处理蔬菜。 她厨房里的刀架上搁置着各种大小的匕首刀,每切一道菜就要换一把,倒不是她有洁癖,而是付衡对这些很讲究,以至于她这些年习惯了这样的做法。 这会儿是清晨7点整,她一大早的就在处理鲫鱼,准备做一锅鲫鱼豆腐汤。 靠在厨房门旁的宋烁打量着她,忍不住说了句:“不觉得麻烦吗?” 林一罗头也不回地说:“早上吃得丰盛一些有益身体健康,不会太久的,再过半小时就能吃早饭了。” 宋烁摇摇头,“我说的不是早餐,是你这会儿已经换了好几把刀用了。”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累。 “你说匕首刀?”林一罗在这时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付衡喜欢用这种小型刀具,他买了很多种款式,无论是厨房还是水果刀,都是用这种匕首型号。”紧接着,她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种癖好吗?” 她的腔调不像是反问,而是疑问。 “他以前就一直用这样的匕首。”宋烁试图回想起蛛丝马迹,“我记得是从中学开始,不,应该是小学六年级那会儿,他爸从国外带回了一套给他,他从那时起就喜欢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大学时也还在喜欢吗?” 宋烁想了想,“他有一把很宝贝的匕首,经常会在寝室里削苹果。” 林一罗将处理好的鲫鱼放进锅中,再将事先备好的料包一并放到里头,盖上锅盖后,她转身看向宋烁:“我记得那把匕首刀,他一直留着。应该放在他书房里,我去找找看。” 一听到“书房”两个字,宋烁的瞳孔就猛地收紧,形成了两个黑点。 他假装毫不在意地看着林一罗打开了付衡的书房,也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将书房虚掩着,那一条缝隙足以让宋烁清楚地看见她在里头的行径。 林一罗很认真地在翻找那把匕首,折叠起来的时候很小巧,可以随便揣在外套的口袋里,但展开之后又尖又利,付衡曾和她打趣过:“这把匕首能割开一头牛的动脉。” 林一罗找到了收藏在抽屉里的匕首,还压着一份透明袋装着的材料。 她拿起那份材料看了一眼,又迅速放了回去。 再一抬头,撞上的是门外那双显露出贪婪欲色的眼睛。 林一罗心中冷笑,可开口说出的却是故作愚蠢的话语:“你也想看看付衡的这把匕首吧?” 他怎么会对一把匕首有兴趣?他关心的是那把匕首下面压着的透明袋! “好啊。”宋烁口不对心地点了点头:“要真是他大学时用的那个,可真就有些年头了。” 林一罗就像在钓鱼,她将抽屉推回桌下,走出书房,锁好房门,只把手里拿着的匕首展现到宋烁面前,“是这个吗?” 宋烁盯着她手里折叠着的黑色皮革外壳的匕首,心里头其实很膈应。 这把匕首曾经用来做过什么,宋烁可比林一罗清楚多了。 但他唯一不懂的是,这匕首怎么还会在付衡手上呢? 当时的现场应该没有机会让他带走这东西才对。 正想着,林一罗的声音响起:“他很宝贝这把匕首,曾经都不允许我碰的,该不会是哪个前女友送给他的纪念物吧?” 哪有女人会送刀给男人的? 宋烁失笑道:“他应该是觉得匕首危险,怕你割伤自己,他的刀都很快很利,不小心的话是会闹出意外的。” “感觉这把匕首上是有一点血腥味儿。”林一罗说。 宋烁一怔,“血腥味儿?” “你闻闻看。”她把匕首“啪”的一声展开,猛地凑到了宋烁面前。 宋烁吓得向后躲了躲,刀刃险些刮到他的鼻尖。 “小心点。”他提醒道。 林一罗不以为意道:“没那么容易伤到你的,我有分寸。” 宋烁对眼前的匕首没有兴趣,他随口敷衍了句“我可没闻见你说的血腥味儿”,紧接着嗅了嗅厨房那边的方向,“是不是汤熬干了?” 林一罗这才反应过来:“鱼汤!” 她迅速跑进厨房里,调了小火,又检查汤汁情况。 宋烁则看向书房,他眼神一凛,只因看见了门锁上挂着那把没有来得及收起的钥匙。 原来林一罗也有粗心大意的时候。 宋烁自然不能错过这大好时机,他悄悄地退到书房前,动作利落地取下那把钥匙揣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你在那里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声把他吓得不轻,他故作若无其事地回身看向她,勾起唇角笑了笑:“我在欣赏我的裸女。” 林一罗下意识地瞥一眼他身后挂着的壁画,没有多想,反而是得意地和他炫耀起手里端着的鱼汤:“差一点就熬干了,还好你发现的早,我刚刚已经下了配菜,准备过来吃饭吧。” 宋烁点头说好,他走到林一罗身边夸赞她优秀的厨艺,手里则是握紧了口袋里的那串钥匙。 两枚拴在一起,他兴奋地以钥匙硌着自己的掌心,控制不住地上扬起嘴角,周旋了这么多天,他总算是得手了。 接下来就只需要找准时间,他很快就能拿走那东西。 宋烁从没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他充满了希望,觉得盼头就在眼前,根本没注意到林一罗正观察着自己的表情。 她当然知道他心里的盘算,俗话说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游戏的最后关卡,谁也不能高兴得太早。 林一罗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鱼汤和米饭已经摆好,等宋烁也坐好在对面时,他猛然发现鲫鱼汤里放的不是鲜豆腐,而是冻豆腐。 就连紫菜都一模一样。 “怎么了?”林一罗明知故问,“你不喜欢这样的鱼汤吗?” 宋烁一怔,立即回道:“哦,不是,我不挑食,只是……” “只是什么?” 第149章 双刃剑(二) “很少有人会在鱼汤里用冻豆腐来做配菜。” 他以前也觉得诡异。 林一罗劝道:“你尝尝就知道了,这样的搭配也不错,很多人都喜欢这样吃。” 宋烁在这时仍旧没有多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坐着的人究竟是谁。 哪怕丞童就钟情于鱼汤冻豆腐。 2. 在宋烁的眼里,丞童是很复杂的存在。 并不是说她本身复杂,而是他对她的感情很复杂。 曾经在学校里,在他们还没有确定恋爱关系之前,他就已经时常坐在女生宿舍楼下观察她的作息时间。 有一次她下楼时,正巧看见宋烁坐在石阶上。 “学长好。”那时的丞童还不敢称呼他的名字,在她的心里,他还是崇高的存在。 “吃午饭了吗?不饿吗?”说着就走了上来。 丞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宋烁俯视着她,她头顶的发旋毛茸茸的,被细软的发丝覆盖着,像是身上还有奶香味的幼猫。 “躲什么?我就是问你吃没吃饭。” 丞童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给了他字面上的回答:“还没吃,我想等室友一起去食堂,她们一会儿下来。” “别等她们了,咱们去吃吧。”宋烁邀请道:“正好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是推荐你加入学生会的事情。” 当时的丞童积极上进,学生会是令她非常向往的存在,再加上室友还不知多久才能出现,她决定答应宋烁的邀约,并微信告知了张月自己要先去食堂。 宋烁是个很热情的人,至少在丞童看来如此。 他走路的时候会和丞童挨得很近,说话时也会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周围同系的同学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两个,丞童明显很不自在。 到了食堂,人很多,视线也多,宋烁拉着丞童去吃米线。 等米线端上来,看见鱼丸和蟹棒的时候,宋烁用刚打开的一次性筷子把它们统统夹到丞童的碗里,表示他自己不喜欢吃这种化学合成食物。 “米线也是化学合成的。”丞童不理解,但她也不拒绝,因为她很喜欢吃米线里的鱼丸和蟹棒。 宋烁忙着吃米线,没空搭理她。看得出他很饿,狼吞虎咽的样子显得很野生。快要吃完的时候,宋烁才说起推荐的事情。 “大一加学生会也没什么难,只要统计学和英语满分就行。”宋烁说,“书记很在意这两科,他看见满分的就会破格给大一的开路进会。” 丞童很开心地说:“那我要加油复习了,周末去图书馆,期末考试一定会拿满分。” “你去图书馆啊?我也和你一起去吧,我最近也在复习。” 丞童想了想,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了。 他的室友也过来了,没有付衡,丞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韩文尧很没眼力见的坐到他们这桌,和丞童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宋烁说:“学生会那边周末有活动,去不去?” 宋烁喝了一口米线汤,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拒绝:“不去,有事。” 胡义端着刚刚买好的炒面坐下,一脸怀疑地问:“什么事比学生会的活动还重要?你不是说最近不谈女人的吗?” 宋烁看了一眼丞童,很快又低下视线,“说了有事,听不懂人话啊?” 丞童反应过来,他是在指图书馆。 这令她脑子有些空白。 她以为他只是随口说着玩的。 可丞童又担心是自己想太多,就试探着问宋烁:“你周六,要学习?” 宋烁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不怎么高兴地说:“怎么,你要变卦?” 丞童急忙摇头。 韩文尧和胡义眯眼看着他们两个对暗号似的谈论,都感到有点胃酸,韩文尧叹口气说:“幸好付衡不在这儿,不然又得发脾气了。” 丞童不懂韩文尧这话的意思,她也不想懂,吃掉了最后一颗鱼丸。放下筷子时不小心碰掉一只,她俯身去捡,坐在她旁边的宋烁很自然地伸出手挡住了桌角。 丞童捡起筷子之后,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韩文尧盯着宋烁。 “看我干什么?”宋烁皱起眉头。 “没事。”韩文尧和胡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都贼眉鼠眼的,“吃完没,吃完了走吧。” 胡义对炒面没什么兴趣了,端着剩下的半盘起身,临走时和丞童道别。 丞童礼貌地对他俩点点头,宋烁则是拿过桌子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然后递给丞童:“周六几点?” 丞童道了谢,接过水瓶:“8点?” “那7点的时候食堂门口见吧,可以一起吃个早餐。” 丞童觉得宋烁把时间安排的很密集妥当,她被动地随着他走,竟也没有反感。 宋烁很擅长讨女性欢心,他所做的一切不会显得刻意油腻,都很自然,也就不会显露出任何破绽。 而在那个时候,宋烁接近丞童是瞒着付衡进行的秘密行动,也是他难得放松、惬意的一段时光。 即便在丞童死后,他也偶尔会回想起那段日子,但也仅仅是一瞬罢了。 那个周六的丞童6点就醒了。 她悄悄地爬下床,洗漱,换衣服,还试着化了个妆,很淡很淡的那种,但是确实显着人精神了不少。 约莫6:40的时候,她背着姐姐最新给她买的芙拉包走出了宿舍。 宋烁当时看了一眼手机时间,6:43。他好像来早了,那抽根烟吧,可饭前抽烟伤胃啊,犹豫的时候就听见小路那头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顺势看过去,一抹乳白色的碎花裙子映进了他眼里。 也许和那天很温柔的风有关,也许,和那天恰到好处的阳光有关,那条碎花裙子上的褶皱都是他中意的样子,还有裸露出的白皙的四肢,很有肉感的,几乎闪着光亮的皮肤,远山眉下的那双眼睛大而明亮,见到他的时候,会逐渐弯出圆润的弧度。 “你好早啊。”她的声音很软,像她的人一样。 宋烁搔了搔头,指间夹着的那支没有点燃的烟,“嗯……你早餐想吃什么?” 第150章 双刃剑(三) 丞童想了想:“食堂里有鱼汤,我早上想喝个这个,再打个冻豆腐海带的菜放进去,我姐以前总做给我吃。” 听着就让人觉得反胃。 但宋烁还是配合地说:“你喜欢就好。” 3. 这个时间到食堂的人不多,大家都在睡懒觉,丞童也就不必担心会在这个时间撞到那几个室友。 鲫鱼冻豆腐汤深得丞童欢心,宋烁却不能理解,他吃的是牛肉小笼包和豆浆,这种搭配在丞童看来也很诡异。 吃完后走出食堂,宋烁说:“牛肉味儿的小笼包有点腻,嘴里都是这个味道。” 丞童拿出炫迈给他,自己也吃了一片在嘴里。 “你的炫迈是什么味道的?” 丞童看了看盒子,“都是芒果味儿的。” 宋烁非要凑过来,在距离她嘴唇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下,嗅了嗅。 丞童大气也不敢喘,靠的太近,是个非常危险的距离。 “闻着像是水蜜桃味儿。”他说的很轻松,接着拉着丞童的手臂朝马路对面走,“快点,要红灯了。” 可他没看见宋烁通红的脸颊,她感觉自己的手心里都是紧张的汗水。 到了图书馆,已经是8:20。 时间很早,来的人不多,丞童掏出图书卡,刷了好几次都没进去,她感到奇怪,“难道是消磁了?”她总把图书卡和手机放在一起。 宋烁拿出自己的图书卡,对丞童说:“你过来我这边点。” 丞童照做。 “转过去,背对我。” 丞童也照做。 宋烁一下子把她圈进自己的怀里,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刷卡成功,揽着她挤进了图书馆的大门。 这样的举动引来两个女同学投来羡慕的目光,还笑着推推搡搡,丞童心里的感觉很复杂,当宋烁放开她的时候,她又觉得十分空落。 而那两个女同学朝这边走来时,一不小心,胳膊碰到了宋烁的手臂。 “对、对不起。”女同学害羞地道歉。 “没事。”宋烁的语气淡淡的,一点表情都没有。 丞童看着这样的他,忍不住在想:他和其他女生也来过图书馆吗?也会……闻她口香糖的味道吗? 这样想着,她忽然又有些释然了。 宋烁领着她找到座位,今天虽然是周六,可来图书馆的人却很少,原本疯抢的位置也空空如也,宋烁和丞童坐在角落里,身边是打开的窗户,微风吹进来,白纱窗帘轻轻飞舞,宋烁拖着下巴,盯着丞童手里的试卷皱起眉。 “为什么要挑这么难的题做?” “考试会考的。”丞童很认真地圈上,“这里包含了知识点。” 宋烁拿过签字笔,指着她圈上的题目:“那你把这道题里的知识点都给我讲讲,我考考你大一学的都怎么样。” 丞童就小声地、仔细地给他讲解起来。 “你这么小声干嘛?”害他也要跟着小声说话。 “图书馆里禁止喧哗。” “正常说话又不是喧哗。”他的签字笔在她光洁的手臂上点了几下,“而且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也没别人。” “你到底要不要继续听我讲?” “啊,生气了。”宋烁乐不可支似的,立即坐直身子,“听,我听。” 丞童接着列公式、解答案,宋烁夸奖她很合格。 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坐不住了:“我去买个饮料,你喝什么?” “红茶吧。” “收到。” 宋烁“嗖”地跑走,可见图书馆的压抑已经把他折磨得半死。丞童决定在他回来之前把下一道题的重点思路都写好给他看,刚写了一会儿,就感到有个身影挡在她面前,她以为是宋烁,就立刻抬头说:“你怎么这么快……” 并不是。 但对方大概也是来图书馆学习的,是个高个子男生,黑黑的,像是体育系的。他身后还有两个同伴,正拼命给他打气鼓劲儿,他不好意思地对丞童说:“同学……那个,能加个微信吗?” 丞童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就是聊聊天交个朋友,我没有其他恶意的。” 对方说的很真诚,丞童犹豫着拿出了手机,结果就听见脚步声传来,一瓶红茶和一瓶百事放到她面前,紧接着是宋烁充满敌意的声音:“差点没找回来,图书馆里还挺容易迷路的。”然后看向那个体育生,挑衅地问:“你也迷路了?” 对方瞬间就明白了,啐了一声,然后转回身和同伴抱怨:“艹,搞半天是有对象的啊,快走快走。” 看着他们走远,宋烁拿起百事贴了一下丞童的脸颊。 “好凉!”丞童捂着脸撤到一旁,“干嘛?” “让你清醒清醒。”宋烁拉长了脸,没好气地数落她:“学昏头了吗,谁管你要微信都给,遇见坏人怎么办?” “我没给……” “你手机都掏出来了不是要给的意思?” “哪有那么多坏人,再说人家只说是聊聊天交个朋友。” “男人和女人能交什么朋友?你告诉我,交怎样的朋友?” 丞童很认真地看着他:“那我们不就是正常的男女之间的朋友吗?” 这话很噎人,宋烁瞬间就被堵得哑口无言。 只好硬生生地坐下来,拧开百事,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坏人”这样的称呼其实很幼稚。 世上的人与事,根本无法用“好”与“坏”来定论。 可宋烁却觉得那天与丞童讨论的内容,影射的却是他自己,以及他寝室里的那几个“坏人”。 他其实什么都清楚,也多次做过帮凶,他太了解同性的心思了。 正因为了解,才企图暗示丞童逃离。 但这种暗示微乎其微,连他自己都很快就放弃了。 他知道丞童对自己有好感,无论是在食堂里偶遇,亦或者是他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时候,只有她和她的室友们经过,都会小心翼翼地在操场上寻找他的身影。 每当那个时候,宋烁会拎起胸口的球衣擦着脸上的汗,笑着和她挥手。 丞童也会回他一个显露羞涩的笑脸。 风出来,她眼角的笑靥随风荡漾。 第151章 双刃剑(四) 操场上的哨声响起,宋烁追着丞童的方向跑位,阳光打照在他身上,勾绘出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是一只金毛寻回犬。 那天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学校里的白鸽成群飞舞,树、草与花都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丞童走在室友身旁,稍稍一回头,就能看见在操场上随着她缓慢奔跑的大狗,好像有某种情绪从她的心底溢出来,在她全身流淌。 就仿佛是误入一场青春舞会,只有他与她两个人站在聚光灯下,那一瞬间,她觉得宋烁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这是她藏在心底的,只有她一个人知晓的秘密。 4. 那天晚上,宋烁一直都没有入睡。 他等了很久,要等到林一罗回房之后,他才能行动。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晚的林一罗像是失眠,总是会从房间里出来,找水喝,上厕所,来来回回三四次,令宋烁心里极其烦躁。 宋烁算了一下时间,她至少已经有40分钟没有出来了,大概率是睡死了。 总算。 宋烁赶忙从床上爬起来,他必须趁着这个时候打开书房。 夜晚的客厅里一片死寂,宋烁尽自己所能的不让脚步发出声音,他每一步都极其缓慢,但心里也非常急迫,总要担心林一罗会突然走出卧室,他催促自己要快一些,在她发现书房的钥匙不见了之前,这也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咔嚓”。 宋烁不由地蹙紧眉头,他期盼开锁的声音能再小点就好了。 然后迅速转动,却打不开门。 他一惊,错愕地晃了几下门把手,声音很大,他吓得几乎是在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好在客厅里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凉薄的寂静。 宋烁等了几秒,再度试图转动钥匙。 不行。 他不能再试下去,赶紧换另一枚钥匙。 向左转动,“吱呀”,伴随着诡异细小的声响,书房的门竟被打开了。 宋烁心中窃喜,他迅速走进书房,反手将门轻轻反锁,这样就不必担心失去书房钥匙的林一罗会突然出现。 在书房里不能开灯,宋烁只能用手机的电筒。 他找到了林一罗拿匕首刀的那个抽屉,这才发现上面也有锁眼。 看来之前那把打不开书房门的钥匙,就是用来开抽屉的。 宋烁非常确信,也的确成功了。 他用电脑查看抽屉里的东西,无关紧要的都被他推到一边,只有透明袋里的资料是他要找的。 仅仅是几张a4打印纸,宋烁迫不及待地打开密封口,他拿出资料翻看一遍,表情逐渐变得错愕,这并不是他要的东西,不过是一些排列的数字和对应的密码罢了。 宋烁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为了这一刻费尽心思,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 可这些密码又是什么意思?密密麻麻的一片,宋烁心中暗暗猜想,会不会这些密码才是指引他的关键? 宋烁满心困惑,他试图从中找到答案,也就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平复心情,从而开始仔细、认真地观察起书房里的布置。 凭他多年来对付衡的了解,他是个非常心思缜密,同时有很多疑的人,无论在哪里,只要是他身处的空间,他都不会保留过多的颜色,因为那样会令他心神不宁,他只喜欢暗色系。 黑色、灰色、藏蓝色、深棕色…… 宋烁因此以一种审视般的眼神打量起书房的布置。 墙壁上残留着悬挂过笔画的框架痕迹,很大的一幅。 再转头去看窗帘,果然是灰色调的,连花纹都没有,就只是窗帘而已。 而且书房里的构造也和他家里的格局一样,就仿佛是走进了一个缩小版的家,这其实让宋烁觉得很不舒服。 很快的,宋烁找到了角落里竖立着的细长书柜,没有玻璃门,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厚重的塑料盒子,每一格摆着5个,一共7层20格,盒子也就有100个。 它们长得都一样,灰色的,亚克力材质,唯一不同的是侧封贴着阿拉伯数字标签。 1、2、3……一直到100。 宋烁伸出手指,困惑地在这个盒子上挑选起来。 他随机选中了30。 因为是和他年纪相同的数字。 宋烁打开盒子看,里面装着的都是很老派的录像带,他冷笑一笑,现在这年头,谁还会看这种东西。 可他还是在书房里寻找起能播放录像带的机器。 还真的有一台dvd机在小沙发的对面。 他去按dvd开关时,机器也瞬间就开始了工作,再弹出驱动器,将录像带放进去,按了收回按钮,带子进入了机器盒子。 dvd机上方的显示器中一片黑,宋烁这才发现没有按显示器开关,他找了半天才找到这老古董的显示器按钮,又赶忙去寻找遥控器,他怕弄出声音,在拿起遥控器的第一时间按了消音键。 可录像带已经播放了5分钟,什么画面都没看到。 宋烁就快要失去耐心,他抖着腿,紧皱起眉头,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如果10分钟时还是这样,他就关了机器。 转机出现在第7分钟。 由于没有声音,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见最先出现的是一张痛苦的怼脸特写,而由于镜头是摇晃的,宋烁一开始根本分辨不出对方的性别,直到看见长发和赤裸身体的特征,他才意识到这是个女人。 5. 长达30分钟的录像带,宋烁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上的画面,他如同受到震慑,好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 他一路快进到最后,整个过程并没有出现女人之外的面孔,他因此而稍稍安心。 但书柜里还有那么多录像带,他迅速起身搬出了好几个盒子,一个接一个地放进dvd机里查看,可以说是完全相似的录像内容,不同的,只有出现在其中的女人的脸。 宋烁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些东西了,除了学生时代,出了社会的他在尽可能地伪装成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他也害怕过去的“丑事”会被身边人发现,毕竟付衡、韩问尧和胡义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他们不再是一个小团体,哪怕相聚时的娱乐还是老样子,可他十分渴望能够甩掉这些“恶习”。 第152章 双刃剑(五) 过去的他的确做了很多不该做的错事,做学生时还拥有着身份来保护自己,社会人是不能轻易走错的,一旦失足,必将万劫不复。 可录像带里的画面将宋烁硬生生地拽回了过去,他曾经和付衡一样肆虐,如同野兽,尽情纵欲,甚至用手机拍摄下了所有犯罪过程,因为当时的他们从不认为自己在进行“恶行”,明明那些哭喊声、求救声就真实地回响在耳边,他们也仍旧充耳不闻,只顾自己发泄欲望。 但恐怖的是,付衡竟然将这些统统都保留了下来,甚至,还如宝贝般珍藏。 “疯子,真他妈是个疯子……”宋烁咬牙切齿地骂着,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毕竟这其中,有他“配合”、“协助”付衡录下过的视频,他心中充满恐惧,只怕自己会被卷进来。 付衡倒是死了,一了百了,干干净净,这些罪证就算追究起来,付衡还需要付出什么? 惨的是这些还活着,也想好好活着的人。 宋烁按停了录像,他又换了一卷,巧的是,这次出现的脸孔刚好就是张月。 那晚的回忆在刹那间就吞噬了宋烁,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显示器的画面中,张月以一种非常扭曲的方式趴在床上,像是一条狗,不,连狗都不如,狗起码会叫,她连哭泣都不被允许。 那天晚上的他们都喝了不少,付衡还强迫大家吃了点药,所以宋烁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但是又格外兴奋,都是受到了药效的刺激。 至于张月是不是丞童的朋友都不重要,没人会在意,付衡选中张月只是因为她无权无势,又企图勾引他,这样的女人用起来最方便,把骨头咬碎了她都不敢有任何不满,所以他们像对待动物一样的对待她,把她的双手捆绑起来,再把纸团塞进她嘴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在她身上享乐。 如同是一场病态的狂欢。 可此时的宋烁是清醒的,他没喝酒,也没吃药,在看到这样恶心的画面时,他竟一低头,直接吐到了地上。 原来这些录像带上的数字都是被拍摄过的女人的编号。 1号,2号,3号,18号,46号,97号。 与农场里的猪无异,她们甚至都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也可以说是,付衡根本就记不住她们的名字。 在他眼里,她们只是女人,是低于他自己性别的物种,哪怕她们曾经因遇见他而毁了一生,他也不会有任何愧疚与歉意。 那些与他无关,是她们太过软弱,他不需要怜悯。 可宋烁却觉得如今的自己和曾经的她们没有分别。 他离开学校的日子并不好过,走到今天更是失去了和社会谈价的资格,他在渐渐衰老,失去了“年轻”这份他人眼中的滤镜,他很怕曾经的所作所为被公布在阳光下。 到了那个时候,死去的付衡不可能从地狱里回来帮他的,说不定还会把他这个活生生的人拉进地狱。 宋烁为自己今晚发现到的这“真相”而感到痛苦、绝望,很多时候,“不知道”就是幸运。 然而,就好像触碰到溃烂的伤口,越痛越想继续碰。 宋烁站起身,他拿出了100号的录像带,那是付衡最后在盒子上留下的编号,宋烁猜测是离开学校之后的付衡独自狩猎的战利品,可令他惊恐的是,这次的画面没有任何裸露,正常的让人心里发怵。 6. 镜头最初是远景,拍摄到的是穿梭在斑马线前的行人。 画面随着人群的嘈杂声而逐渐推进,宋烁看到摇晃的镜头在一家超市前停留了片刻。 不。 不是超市。 是便利店。 白色的牌子格外显眼,推开超市的门,宋烁感觉自己被代入了第一视角,他可以看到超市里有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带着孙子来买零食的年轻妈妈,还有坐在靠窗小桌子上吃关东煮的情侣。 看季节是夏天,竟然还会有关东煮,宋烁蹙起眉,继续盯着显示器上的画面。 镜头在偌大的超市里寻找着什么,但很快就找到了目标、锁定了收银员。 即便她戴着口罩,也能从露出的眉眼部分看出她是个漂亮姑娘。 浅蓝色的超市制服,身形清瘦,个子不矮,她正在为几个高中生结账,由于穿着校服的学生挡着镜头,宋烁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这个收银员。 直到顾客依次离开,收银员摘下口罩拿过水杯喝了口水,宋烁才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头发很长,似乎又留长了不少,松松垮垮地编着麻花辫子,随意地顺在胸前。 大概是天气太热了,就算室内有空调,她也因忙碌而出了不少汗,抬手擦拭掉额角的汗珠时,宋烁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手背上的那个疤痕,说明这卷录像带是在“那件事”之后拍摄的。 之所以出现在付衡的战利品盒子里,就代表他在“那件事”之后也骚扰过她。 宋烁莫名地觉得慌乱,心里想的都是:付衡得手了吗?她没逃得掉吗?所以……所以才会害得她选择那条路,都是因为付衡穷追不舍。 可仔细想想,如今还在意这些又有什么用? 人都死了,死无对证。 宋烁吐出一口浊气,他觉得心里很难受,胸口发闷,又不得不继续看着录像里的丞童。 她那时应该是23岁,还活着,还会笑。 而且是夏天…… 说明在这不久之后,她就选择赴死。 付衡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单凭画面中的光景来看,她还没有失去对生活的希望。尤其是她会对同事露出笑容,那曾经是学校里的男同学都迷恋的她的表情,她笑起来时,眼角下会出现像猫咪胡须一样的纹路,很特别,也很可爱。 宋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镜头越发接近,她也看了过来。 刹那间,她的表情显露出惊恐。 宋烁知道,录像的人一定是付衡,毕竟,她这模样就像见了鬼。 由于她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什么,宋烁赶忙调大音量,可即便到了最大值,也无法听到内容,这录像本身就没有录下声音。 第153章 双刃剑(六) 宋烁只能看到丞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与恐惧,唯独没有了愤怒。 她已经受到过付衡的迫害,自然了解他的残忍,当时的她一定痛苦极了,明明已经逃离,却还要再次遇见他。 画面在这时归于黑暗。 录像内容结束了。 宋烁缓缓地放下了手里拿着的盒子,他喉结哽咽,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也许,他知道了丞童做出那个选择的原因了,也许,本就不是平白无故—— “啪嚓”。 头顶的灯忽然骤亮,白光降临在宋烁身上,他心中一沉,缓缓地回过头去,那穿着白色睡裙的女人如同幽灵一般站在大敞的书房门外,她平静地注视着宋烁,声音缥缈,“你在看什么?” 宋烁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险些从地面上跳起身,整个人更是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林一罗却是不以为意的,她手里握着白天的那把匕首刀,非常自然地走进了书房,看到录像机上的显示器里播放的内容,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她便伸出手,要宋烁把遥控器交给她。 宋烁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她的要求交出了遥控器,林一罗则按了退后键,当画面停留在丞童的脸孔上的时候,她按了暂停。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林一罗略微侧过脸。 宋烁犹豫地皱起眉头,他内心充满了疑问:她都不问我是怎么进来书房的吗?她应该更关注我出现在这里才对啊,为什么偏偏要问和她不相关的事情?她在意的只有付衡生前有过多少女人吗? 她不应该是这种肤浅的女人。 “她是谁?”林一罗以为宋烁没听清自己的问题,便提高了些音量再次问道:“是你和付衡都认识的人吗?” 宋烁想着要用这个答案来交换自己擅闯书房的“谅解”,就如实回答了她:“算是我和付衡共同认识的人,她……她叫丞童。” 林一罗盯着画面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又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宋烁想了想,“她死了。” “死了?” “对,已经死了。” “真可惜。”林一罗叹气道:“她看着还很年轻,车祸死的吗?还是生病了?这么年轻不应该啊。” “自杀。” 林一罗恍惚地转过头,她盯住宋烁,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她是自杀?你确定吗?” 宋烁不明白林一罗为什么要这么问自己,他当然要咬定这个真相,“确定,你去问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得到相同的答案,她就是自杀死了。” 林一罗沉默地注视了一会儿宋烁,她像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一般,忽然莫名地笑了下。 宋烁被她笑得头皮发麻:“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一罗回答:“就是觉得你和付衡很相像,无论是看待问题的角度,还是对待悲剧的态度。” 宋烁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所在:“付衡和你说过这件事?” “没有。他怎么会和我说起这些呢?” 宋烁觉得也是,付衡就算再迷恋她,也不可能会和她说出他自己的过去。 林一罗在这时打量着他的神色,轻声问了句:“说起来,我傍晚那会儿找不到书房的钥匙,原来是在你这里?” 宋烁早就想好了被发现时的狡辩回答,立刻解释道:“是你白天把钥匙忘在门把手上了,而且都没有锁,我推门的时候发现门直接开了,也就顺势来看看付衡在书房里藏了什么好东西。你也知道,我和他关系一直很亲近,难免会触景生情,也就想看看他留下的遗物。” 这番操作不仅合理,还显得他很重情重义。 当然,演的成分也是有些明显的。 “所以你就翻看了他的这些盒子,连录像带都一个接一个的查看?”林一罗不太满意地指责道:“就算你们的关系再要好,也不该窥探对方的隐私吧,尤其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理应要尊重死者。” “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从来都没有看过他这些录像带里的内容吗?” 林一罗的语气非常坚定,她一口咬定道:“当然没有了,我不做他不喜欢的事。” “哪怕在他死后?” “没错。” 宋烁感到困惑地皱起眉头:“为什么?” “你是问我为什么不好奇,还是问我为什么不和你一样窥探秘密?” 宋烁顿了顿,“都有。” 林一罗竟是非常平静地告诉他:“因为,我早就知道付衡是什么样的人。” 7. 她的话充满了暗示,也令人遐想万分。 宋烁不清楚她究竟想要说什么,就好像她在试图将这种隐晦的暗示传递给他,而他又不明白她的意图。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真的爱付衡吗?她和付衡之间真的是恩爱的夫妻关系吗? 宋烁一时之间陷入了巨大的疑问之中,可他又捋不清谜团的头绪,虽然他能够隐隐地察觉到诡异之处,但他实在不清楚她这样做的原因。 假设他大胆地猜想,将所有问题的矛头都指向最关键的那一点—— 宋烁眯起眼,他试探般地询问林一罗:“你是丞童的什么人?” 林一罗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问这种话?” 是啊,他也觉得奇怪,这话没头没脑的,实在不着边际。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宋烁说完这句,又觉得可笑,便挥手说:“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林一罗平静道:“其实你的分析走向也没错,付衡在一开始也这样问过我。” 宋烁再次看向她。 “他说最初与我相识时,让他想到了另外的人,也说出过这个名字,我那时一度认为,这个女孩对他来说是很特殊的存在。”林一罗的眼神略显黯然:“后来我才听他说起这件事,是他在学生时代遭遇过的一场爱而不得,似乎是女孩因被他拒绝而心生恨意,甚至还刺伤了他。” 宋烁的表情略有一变,他的眉宇间有一丝嫌恶之色,不知是对林一罗所说的内容,还是对内容的始作俑者。 第154章 穿藏蓝色衬衫的男人(一) 1. 那是13年前的9月。 正值酷暑,那一年的温度格外高,35度的烈日里连视线都是胶着的,校园里的高中生艰难地前往教学楼准备上课,还有一些男生蹲在食堂屋檐下避暑,那里算是最凉快的地方。 刚洗好的短袖晾在寝室楼的窗外,水珠正“啪嗒”、“啪嗒”地坠落,可惜在半路就蒸发成了水汽。 尤其是昨晚才下过一场梅雨,导致现在的气温又热又潮湿,刚买的冰糕才一打开,就都已经开始融化了。 当时的陈钰在酷暑里一路穿过校门,找到男寝楼下时,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马尾的鬓发,手里还拎着两个塑料袋,虽然装着的东西不是很沉,可这种天气就算是打着遮阳伞都要汗流浃背,更别说手里提着物件了。 那会儿的她刚高一,还处于发育中,身高也只有160cm,但比例好,反而显得四肢修长。而且她皮肤白,五官精致,鼻子很高,是一张堪称能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更何况,她的家庭背景优渥,这是她能和付衡从校园时期就开始做异性朋友的主要原因。 付大山之前是她爸爸的下属,经由她爸爸一路提拔才掌握了几个项目。 由于付大山争气,项目开展后为陈钰爸爸带来了很多收益,这也就令他的地位一路攀升,甚至被陈钰的爸爸允许和自己平分秋色。 所以,付衡总是被付大山叮嘱要在学校里多和陈钰亲近,哄好了陈钰,也是拍上了她爸爸的马屁,总归不会吃亏。 但实际上,付衡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擅长使用他的支配权了。 就连陈钰这会儿提着的塑料袋,也是去男寝给他送的日用品。 原本是付大山特意买给陈钰的,可陈钰觉得自己用不到,就挑出了几样适合付衡的亲自给他送来。 顶着这样热的天,腾不出手撑伞,陈钰觉得自己足够卖力,她期望得到的是付衡的表扬。 尽管他很擅长犒劳她——奶茶、火锅、烤肉和游戏陪练,还很大大咧咧地和她在高一刚开学时穿过一次情侣装。 初三中考前夕,付大山恳求陈钰爸爸能准许陈钰陪着付衡一起学英语,那几次的同学下来,付衡的模拟考成绩让付大山非常满意,大手一挥,直接带着付衡和陈钰去市区挑了两件奢侈品店里的短袖,所以是情侣装。 而作为回礼,陈钰爸爸送给付衡的是当年最新款的手机。 2011年6000元的手机,外加搭配的耳机,全套下来令付衡在刹那间意识到了自己和陈钰的差距——不仅仅是出生环境,还有成长环境。 他固然是暴发户的儿子,可比起原生家庭就富足的陈钰,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陈钰生活在另外一个奇妙的世界里,譬如她家里真的是栋独立的洋房,单独的车库,还养了两条狗,巨型贵宾犬和边境牧羊犬。陈钰的爸爸还有专门约朋友一起来使用的高尔夫小场地,那些男人都是文质彬彬的,和付大山硬把自己打扮得西装革履的假惺惺不同,那些人的气质从内而发,付大山如同东施效颦。 还记得陈钰的爸爸在邀请付衡一起来打高尔夫时,他没有嘲笑付衡不会握杆,更没有嘲笑他那天的行头与高尔夫球场不符,他只是在之后送给付衡一件衬衫,右胸上绣着马标,他告诉付衡:“你可以尝试穿这样的衬衫,慢慢就能体会到它带给你的快乐。是无尽的。” 什么东西会是无尽的呢? 从小到大,付衡只觉得北方的寒冬没有尽头。 深秋就开始了萧瑟,10月初持续到来年的3月底,翠绿从不出现,要熬到5月才能看见新生。 冬季让人压抑。 付衡觉得手里的那件藏蓝色的衬衫也充满了压抑。 首先,它过于宽大,其次,它的颜色不能让少年喜欢,最后,它太成熟了,穿上显老。 一直搁置在衣柜里半年多,付衡才在中考结束后、成为高中生的秋天穿上了它。 他成了学校里第一个穿藏蓝色衬衫的男孩,准确一点说,他是第一个穿拉夫劳伦衬衫的男孩。 同学们很少有认得出这是什么牌子,反倒是一些老师会很惊奇地称赞他:“你父母品味不错啊。” 付衡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可这就如同蝴蝶效应,老师们之间的议论传递到了学生的圈子里,付衡原本就家境好的这件事仿佛又因这些议论而提高了新的层次。 不过是一件衬衫而已。 就像陈钰爸爸说过的那样,它会带来的快乐,或许真的是无尽的。 2. 付衡会对陈钰产生不一样的想法,是从感受到那件藏蓝色衬衫带来的快乐之后。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讨好陈钰,他们两个虽然不同班,但他每天放学后都会等在陈钰的班级门口,送她回家,替她拎着书包,如果他骑了自行车来,还会载着她在小路上游游逛逛。 那时的付衡表现得很真心,陈钰也以为他不是假意。 他们两个明明相识在彼此最美好的年纪,但却始终都没有过同频。 付衡终究是贪得无厌的人,他想要的太多,欲望太大,凡人肉身很难承载得了。 可惜陈钰一家人并没有及时戳穿这种美好的谎言,以至于陈钰的爸爸还纵容着付衡与陈钰之间的交往,他曾经对陈钰说过:“其实男人都是一样的,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总归有他们各自的缺点,愿意撒谎骗你的男人说明你对他有利用价值,而凭咱们家里拥有的,我敢肯定他愿意骗你一辈子,在骗的过程中,自然也愿意看着利益对你好一辈子,比那些不懂得骗、不擅长骗的男人要强很多了,他起码能为你提供情绪价值,哄你开心,更何况,他的家底也不赖。” 陈钰那时还小,听不懂爸爸的大道理,也不肯相信付衡是虚情假意。 哪怕爸爸早都看清了一切并告诉给她,她也还是觉得付衡不是他口中的那种人。 第155章 穿藏蓝色衬衫的男人(二) “如果你没有这样的出身光拥有这副样貌,他是不可能对你卑躬屈膝的。”爸爸笑了笑,“男人嘛,都一样。” 可陈钰还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要真诚,要平等,她不能总是享受着付衡的格外优待,也要偶尔回报他。 所以,她在这会儿站在男寝楼下等着付衡下来,如同一种非常崇高的自我感动。 付衡当然也觉得陈钰的造访让他很有面子,毕竟所有室友都会把脑袋伸出窗外来偷看付衡和他正牌女友之间的情意缠绵。 那时的付衡选择住校是为了逃避杨小凤的早衰,她更年期提前,整日絮絮叨叨,抓不到付大山就要抓付衡,他以“住校会更有学习氛围”为由成功住上了寝室。 看到陈钰拿来了不少生活必须品,付衡嘴上都是感谢的话,当然也要付出行动,他对陈钰说:“你也不住校,没来过男寝后面的那个小食堂吧?我今天中午带你去吃。” 陈钰很少在外面吃,就算读高中了,家里的司机也会在中午把她接回去,家里有阿姨做一日三餐,用她妈妈的话来说,是为了保证她的饮食健康和营养均衡。 “小食堂里的环境干净吗?”陈钰本身也有洁癖。 幸好付衡和她一样洁癖,“当然干净了,我都能去吃,你也不会讨厌的。” “好吧。”陈钰点头答应。 “我请你吃麻辣香锅,是小食堂的特色。”付衡说的很得意,毕竟他是常客。 通往食堂的那条小路又长又凉爽,因为有树荫,还是遮天蔽日的那种,陈钰觉得身体的热度正在慢慢地降下。 翠绿的柳树,鹅卵石的小路,太阳晒进泥土里的味道,还有付衡身上特有的一股子淡淡的沐浴露馨香,那时的陈钰很喜欢和付衡独处。 “你是真不喜欢烟味儿。”付衡忽然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我今天是抽了几根,这都被你发现了,别一直看着我了,我早知道你来找我是不会抽的。” 陈钰立刻低回头,脸颊忍不住绯红起来,没想到他发现了她那追踪器一样的眼神。 等到跟着付衡进了小食堂的大门,餐位都是空着的,除了他们没有其余的人。 “真幸运,包场了。”付衡拉着陈钰到了他熟悉的窗口,对着麻辣香锅的阿姨喊了声:“来个锅,自选。” 阿姨笑眯眯地拿出一个小铁盆子递给付衡,一双眼睛在陈钰身上游走了片刻,神神秘秘地和付衡打探:“是你女朋友吗?之前来的不是这个吧?” 陈钰尴尬地笑了笑,阿姨虽然诚实,可实在是多嘴。 付衡忙着为陈钰选菜,根本没理会阿姨的八卦问题,等他都选好了,他带着陈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等。 才一坐下,付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只选了一锅,一起吃行吗?要不我再去选一锅?” 陈钰觉得不必那么麻烦,“我和你吃一锅可以的。” “怕你嫌弃我脏。” “咱们认识得久,再说了,你不脏。” 付衡笑笑:“倒也是,咱俩洁癖这么严重,谁也不用笑话谁。” “你经常来这里吃小食堂吗?”陈钰好奇地观察着周遭的布置,比教学楼前的大食堂要干净不少。 “前阵子总来。” 一听这话,陈钰稍微有点试探地问:“和室友一起吗?” “不是。” 陈钰句不说话了,她其实有点在意食堂阿姨刚刚的八卦,但她是个骄傲的人,绝对不会主动问出口。 更何况她和付衡并不同班,她也不想显得自己特别关注他。 “高中就是……和中学不太一样。”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付衡有点心不在焉地看着麻辣香锅的窗户,“有吗,嗯,好像有点,没人管了,有时候需要克制自己去收着点儿。” “那你今天见到我特意来找你,有没有很开心?”她到底是没忍住这样问。 “当然开心了。”刚一说完,麻辣香锅好了,他赶忙起身去端菜和饭。 等回来之后,上一个话题被扔到了一边,他大概是很饿了,热腾腾的米饭烫到了嘴还在拼命咽下去。 陈钰看着他的脸,试图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开心的蛛丝马迹,可没有成功。 以至于麻辣香锅究竟好吃不好吃,她也没尝出来,就觉得这顿饭是在吃别人吃过的,无所谓其中滋味了。 可付衡好几次问她好不好吃的时候,她都以“好吃”作为回答,而且真的表现出很喜欢再吃的样子,结果太辣,后劲儿也大,她整张嘴都发麻,喝了两瓶矿泉水也没有缓解舌尖的痛感。 3. 等到付衡送陈钰离开小食堂的时候,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 也因为突如其来的雨,导致午休时间的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影。 “都没带伞啊。”陈钰只能和付衡站在食堂屋檐下等雨停。 “天气预报也太随心所欲了,一点下雨的征兆也不给。”付衡抱怨道。 “倒也不急,还有40分钟才上课呢。”陈钰看了眼手表,是卡地亚的蓝气球。 付衡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新表,“最近买的吗?” 陈钰点点头:“漂亮吗?” “漂亮。”付衡笑了,“很配你。” 陈钰骄傲地昂着下巴,“当然配我,这可是卡地亚,喜欢的话,下次让我爸也给你带回来一块。” “太贵了,不行。”付衡摇头拒绝,“我觉得我不配这样的手表,但你可以,你是咱们高中里唯一货真价实的白富美。” 没有人不喜欢赞美,尤其是陈钰这种从小到大都被赞美惯了的人,她认定被人的赞美都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付衡和其他人还不同,他比普通人的段位高,陈钰也默许他来赞美自己,至少不会对他像对其他人那样嗤之以鼻。 陈钰在自己心中将人划分了等级,这是她最不应该有的缺点。 也是因为这个缺点,才害她在某个阶段过得特别坎坷。 实在是她过于高估自己,也过于,信任付衡。 第156章 穿藏蓝色衬衫的男人(三) 甚至于根本不相信他的赞美,只不过是他想要让她相信的花言巧语。 人们总会沦陷于偏爱,更何况,这份偏爱足够坚定。 中学的时候,陈钰和付衡还在同班。 由于两家父母往来密切,他们两个被安排成了同桌,也逐渐建立起了革命感情。 可两个人在大学那段时间里闹过别扭,陈钰高考结束后赌气似的拖黑了付衡,而付衡也没有来找过陈钰,两个人有长达两年的时间没有打过照面。 那两年里的陈钰,每天都会给他的手机号码发三条信息,“早安”,“午安”和“晚安”。 但那个号码已经是空号,拨上万次都是无人接听,更不会有回信。可她太偏执,总觉得那三条短信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就这样过去了数不清的日子,一天,两天,一百天……两百天……她和他并不是一所大学,高考他发挥的比较好,考上了离家近的名校,而她比平时失利,为了一本大学,她被父母送去了偏远的城市。 日子一天天地过,身边也路过不少形形色色的男子,却不再有人像他。 他的眉他的眼,他勾起嘴角时的笑,没有一个人像。 而在某一天,陈钰在整理邮件时发现了自己另一个信箱很久没登陆过。心血来潮的打算查看一下,没想到竟收到了一百多封被系统自动退回的邮件。 收件人始终是同一个用户名。 第一封是两年前。只有早安。 第二封只有午安,第三封则是晚安。一直到第几十封时,才出现不同的字样。邮件上说:你会想起我吗? 陈钰看着自己曾经发出的这些内容,心中百感交集。 第六十封:第一次有不一样的感受,是高中时在结束军训后的那天,我知道自己对你产生最深刻的印象时,是你新生代表上台致辞,现在回想起来,是我先动的心。 第七十一封:你的一切都完整地符合了我的全部幻想。背很直,脖颈又长,有点清瘦,但肩膀很宽,干干净净的,我最喜欢你说话时的声音和眼神。 可惜你那时万众瞩目,人人都喜欢你,人人都愿意喜欢你,而我,不愿意生命里太过拥挤。 我以为只要每天能看到你就足够了,看你和朋友走在一起,看你打篮球,看你从体育馆里走出来,看你对每个人笑。 可惜我们遇见的时间不太对。 我没有在自己最诚实的时候遇见你。 但是,直到现在,我还在怀念那个点燃了篝火的夜晚。那里有河流有江川,还有一栋小木屋。我们一起在那里仰望星辰,那段时光,是我最幸福的过往。 我曾经很想你很想你,恨不得主动站到你面前,与你和好。 那段时间我以为我绝望的会死,我想,或许真的当我死了,你才会出现在我的葬礼上。 大概你从不爱我。 付衡,晚安。 这是最后一封。 陈钰盯着那个“晚安”二字,觉得眼眶有些热,她一抬手,遮挡住了眼睛,水迹沾湿了指尖。 哪怕是两个人历经很多主动的、被动的坎坷终于结婚后,陈钰也觉得付衡并不是真实的对待自己。 支配权似乎永远都把握在他的手上,陈钰不仅仅要顺从他,更多的时候还要顺从他的家庭。 仿佛从前那个真诚、善良的少年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 更何况,他们走进婚姻的真实原因是,陈钰未婚先孕,倘若没有那次血腥的意外,陈钰或许会更早的发现付衡的破绽。 也许在付衡看来,陈钰只是他向上攀登去顶峰的跳板,她的家境、容貌与学识无疑不是最佳的妻子人选,但前提是,她要乖觉,要顺从。 而且像陈钰这样家世清白的人,自然会令付衡羡慕到嫉妒。 他并不钟爱优于他的妻子,他只是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得到她拥有的全部。 她的父母、家庭、顺遂的人生,如果他也能从出生就获得,他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副德性。 4. 谁能有资格指责他扭曲的个性呢? 那都是付大山造成的。 在付大山还一贫如洗的时候,他总会用拳脚来教育付衡,企图让他明白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豁得出去。 “你记住,付衡,你是个男孩,很快就会成为男人,这世道只分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有钱人和贫穷人,男人可以剥削女人,有钱人可以剥削贫穷人,你幸运的是你生来就是男的,你有性别红利,可没钱的男人照样狗屁不是,要想成为人上人,你必须有钱,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得到钱就会被人尊敬!” 在付大山眼中,善良、正直、诚实与开朗根本都称不上是优点,如果没钱,这些简直毫无用处。 他只用钱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与成功,即便对方十恶不赦,倘若富庶,那付大山也会在他身上努力找出无数个发光的优点。 丑陋的人性在付大山身上淋漓尽致。 也非常稳定地传承给了付衡。 甚至于是比起老子,儿子反而要青出于蓝。 他不需要像付大山那样艰苦奋斗,他只是凭借自己与生俱来的先天条件游走在女人之中,就能收获他唯一的目标。 金钱。 付衡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喜欢和适合,是两码事。 陈钰适合做老婆,是因为她能帮助他实现愿望,而他必须在其他女人身上满足欲求,那是因为她们同样拥有他需要得到的东西。 尽管陈钰也很漂亮,可她的样貌根本不是付衡喜欢的类型。 像付衡这种出生低等的血统,空有一副金玉皮囊,里子照样是烂掉的,感兴趣的也都是一些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烂东西。 他私下浏览的网站符合他的出身,而他也很清楚那些事是不能够让任何人知情的,必须要秘密进行,他要维持着光鲜的外表,也不能放弃纵欲带来的满足。 陈钰给不了他的这些,他可以靠自己来获得,那些女人给不了他陈钰拥有的,他可以在陈钰身上榨取。 第157章 穿藏蓝色衬衫的男人(四) 他永远都是最终的获利者。 只不过,付衡始终都不愿意承认的是,他活得像是个精神失常的分裂症患者。 毕竟在一开始,陈钰根本不打算和他结婚。 他们两个是大学二年级那会儿确定恋爱关系的,还真就不是付衡主动,是他利用了一些计谋使陈钰先开口求爱,他一直以此为荣,更是他与朋友们炫耀几十年也不腻的高光时刻。 但与陈钰谈恋爱并不是特别开心的事儿,也可以说成是痛苦。 她不让碰,像个教徒似的,亲一下都要哄很久。 “在结婚之前我不想发生性行为,这是对婚姻的不忠。”陈钰给出的理由非常传统。 “那我们结婚不就行了,这样就算是对婚姻不忠了。”付衡给出的答案也非常随意。 陈钰当时露出了有些嫌弃付衡的表情,“如果我不和你做那件事,你是不是就打算找别的女人了?” “不,我坚决不会。”付衡发誓道:“我绝对不做陈钰不喜欢的事,比起我对你的坚定,那件事根本不重要,请关注我的决心。” 陈钰喜欢付衡这样哄她,不管真心,还是假意。 付衡也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毕竟陈钰不让,有的是女的让,只要不被陈钰发现,他的日子照样是五彩斑斓。 所以付衡的大学生活格外潇洒,他和陈钰离得远,大学里交一个正牌女友也不会有人发现,管理好社交账号就可以了,他唯一需要叮嘱的就只是相同老家的宋烁,只要宋烁不走漏风声,陈钰这辈子都察觉不到破绽。 到了大四,让付衡看得到吃不到的丞童出现了。 人都是贱骨头,越是没尝过的越想试试味道,付衡可不管丞童愿意不愿意,他的世界里只有他想,从来就没有别人拒绝的道理。 结果中途发生了一些麻烦,导致付衡的情绪低落,刚好那会儿保研成功,陈钰想要为他庆祝,她根本不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加上他那天喝了很多酒,陈钰被他强暴了。 事后的付衡和陈钰道歉、下跪,他解释自己酒后乱性,但陈钰却开始审视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否还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付衡意识到这一点时,竟然恬不知耻地以死相逼,如果陈钰执意要和他分手,他就死在陈钰面前。 陈钰并不是一个会为此心软的人,她甚至不理会付衡的无理取闹,哪怕付大山也出面劝和,陈钰就和铁了心一样的选择和付衡分道扬镳。 “给他一次机会吧,陈钰!”付大山和杨小凤买了不少进口礼物来到陈钰家中,当着陈钰父母的面儿做小伏低,“他也是最近遇见了难处,心情不好喝多了,这才让你不高兴了,可你们两个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感情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散的,他没了你可活不下去的,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就全当可怜可怜我们两个,再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陈钰根本不打算自己的决定,父母也都是遵从她的意见。付衡强迫她的事情在陈钰父母的心中也扎进了钉子,不管付大山夫妻再如何卑躬屈膝,这件事都是不能回头的。 直到陈钰发现自己怀孕。 这,就成了天意。 她发现的时间很晚,毕竟那阵子她情绪不稳定,月经一直不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检查出怀孕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拿掉的最佳时期。 “可总不能为了个孩子就让钰钰和付衡结婚吧?”陈钰的母亲对此极其反对,“付衡那孩子已经不是当初了,他变太多了!陈钰要是生下了孩子,指不定要遭受多少苦难,我见不得宝贝女儿受委屈!” “总要给一次机会,虽说此前都已经决定了的,可现在这情况是天意如此,咱们怎么能和老天作对?”陈钰的爸爸也为此无奈道:“孩子是无辜的,这个时候打掉,钰钰的身体更要受到伤害,更是不划算了。” 挣扎了半个月,陈钰父母最终还是决定让陈钰和付衡结婚,哪怕那个时候的陈钰也考上了研究生,可因为孩子的事,她只能选择放弃。而付衡却没有任何损失,他照样可以读他的研,连孩子也不费吹灰之力的收获,他的人生,简直易如反掌。 陈钰也的确没有选择,她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虽说以她的家庭条件,完全可以生下来自己养,但付衡时常会来恳求她的原谅,又打着孩子还是要有爸爸好,他也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孩子终究无辜,为什么要一生下来就让孩子没有爸爸的疼爱呢? 陈钰渐渐动摇,连父母也开始倾向于付衡的说辞,以至于婚礼在她还没有坚定决心的时候就已经举行,她浑浑噩噩的和付衡结了婚,那时,她已经怀孕5个月。 对于付衡娶到陈钰这样天大的美事,旁人都觉得付衡成了陈家的乘龙快婿,至少比普通人要少奋斗个三十年。 当然也有觉得付大山家的实力配不上陈家的,毕竟他是靠着陈钰的爸爸起发家起步,总归是低人一头。 这话没有毛病,陈钰家有单独的高尔夫球场,结婚的答谢宴是选在县里最高级的酒店,老板亲自送了一场价值3万元的新鲜的英伦玫瑰花瓣雨,他是陈钰爸爸的老朋友了。 付衡原本以为付大山的人脉已经够广,但和陈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而陈钰爸爸觉得女儿未婚先孕算不上是光彩事,并没有通知所有朋友到场,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收获了近乎200万的份子钱,并把这些都拿给陈钰做了嫁妆,还另外陪送了一辆新车,是辆路虎,价值70万。 付大山可是不舍得给付衡买这么贵的车,毕竟每年的保养费和油钱也不容小觑,付衡还只是个学生,根本没有经济基础,付大山精明着,才不愿意无限掏钱去养活他儿子的小家。 能攀上陈家固然是喜事,付大山对付衡刮目相看、 第158章 穿藏蓝色衬衫的男人(五) 做父亲的不再像从前那样总瞧不起他了,还会夸奖他有能力,有野心,像他,能成大器。 是啊,陈钰家里能辅佐付衡的所有,学业、工作、家庭、孩子的未来,还会源源不断地给予他人脉,这是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毕竟谁能和陈钰结婚,都要想方设法地哄着她、供着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5. 可惜付衡控制不住自己。 他也不想,他也打算珍惜,但这东西就和上瘾一样,到时候不做,浑身难受。 大概是他从小被压抑得久了,强烈的克制导致他形成了另一种极端的疯狂,可他又不愿称之为“不正常”或是“变态”,他就觉得是人都有缺点,这只不过是他不能言说的缺陷罢了。 绝对不是缺陷。绝不是。 而且那些女人又怎么能和陈钰相提并论呢? 无非是他处理欲望的工具,他总不能让陈钰做那些下三滥的事吧? 漂亮的玻璃珠子成千上万,他小时候总是喜欢收集那些样式、花纹皆不同的珠子,尤其是在阳光下看,那些玻璃珠子美不方物。 遗憾的是付大山对他的这个小爱好厌恶透顶,既不能帮助他成长,也无法带给他价值,付大山不准他再收集这些烂东西,还把他原来放在罐子里的玻璃珠都扔了个干净。 那些被丢弃的玻璃珠子成了付衡童年、少年以至青年时期的病态的渴望。 当他越发长大,逐渐脱离付大山的掌控后,他意识到自己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获得失去过的玻璃珠子。 每次重新收回一个,就在透明的罐子里放上一颗,不同的色泽代表不同的女人,透明的、蓝色花纹的、橘色斑点的、大的、小的……各种都是童年时期的付衡得不到的,他收集的越多,感觉越能找回曾经被付大山摔得破破烂烂的自己。 而陈钰身上的那些优点,是付衡向往的,也是他所嫉妒的。 他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自己出生在陈钰的家庭里,一定不会像她那样蠢。 他不会被自己这样的男人骗到,他其实打从心底里不屑陈钰。 她无非是喜欢得到虚伪的夸赞,根本不去辨别对方出于何种目的去迎合她,以至于最后怀了孕,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人生走进婚姻,付衡总是很快就会厌倦愚蠢的女人,他真正喜欢的是那种永远得不到,又或者是得到之后也不要被他看穿的女人。 而林一罗,简直就是契合他灵魂一般的存在。 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以至于他宁愿抛弃陈钰,抛弃付大山所认为的家财万贯、前程似锦。 如果他没有死的话,他相信自己会和林一罗厮守到老的,虽然他在死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大概不会活太久了。 6. 付衡第一次见到林一罗的时候,是在一场高中同学的聚会上。 那会儿的付衡和陈钰已经陷入了婚姻岌岌可危的时期,陈钰自打生了孩子之后就患上了产后抑郁,整天都不与付衡说话,付衡下班回家了她也不让碰,唯独关注孩子的一举一动,全然不把付衡当回事。 这令付衡渐渐早出晚归,家里的氛围过于压抑,回家变成了折磨,他宁愿逗留在地下车库的车子里。 最要命的是,就算他工作外出培训一个星期,陈钰也不会打给他半个电话,他是死是活,她都不在意。 “真是无趣到底的女人。”付衡不止一次和狐朋狗友抱怨。 成为社会人的付衡并没有太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的工作限制了他明目张胆的放肆,像是曾经大学里的小团体是不敢指望的,宋烁也不能时常出现在他身边,这会违反他们当初共同签订的“协议”。 他只能和高中一个叫做小肖的自由职业人在私下里娱乐快活,还要尽可能地做到极为隐秘,简直和做贼一样。 所以小肖才想着为了帮他找点乐子而邀请他参加同学聚会,虽然付衡记不太清高中同学的样子,可至少这样的活动能安全些。 那时的付衡不过27岁,正值壮年,精力旺盛,当然也不想一下班就回家面对老妈子和小孩子。 尤其陈钰生过孩子的肚皮留在了妊娠纹路,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瘪又松,令人提不起兴致。 生产过的女性如同下过卵的鱼,大抵是废了的。 可付衡在家乡也不敢太过招摇,他和以前不同,如今有身份束缚着,他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 在小肖看来,像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本就无需对自己的人生有后顾之忧,家里有漂亮老婆和已经会喊爸爸的儿子,就算夫妻生活不尽人意,可人生的大体方向仍旧是一帆风顺的。 偶尔偏航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那次的高中聚会成了付衡壮阔却又平缓的生活里的一次骇浪。 她的名字很特别,林一罗,说不清特别在哪里,付衡第一次听见的时候,竟觉得非常诗意。 当天的聚会里有高中同学过生日,闹闹哄哄的三十来号人,也不止是同班的,但都是同届。付衡和小肖带着礼物到场时,开门的人就是林一罗。 她那天穿着奶油白的粗针毛衣开衫,配着一条水洗白的高腰牛仔裤,鞋子运动款,整个人的打扮非常青春活泼,乍看上去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见到付衡和小肖,她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侧身请他们两个进来时,她体贴地接过了向付衡指了指寿星坐的位置,付衡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笑着点点头,付衡的确感到了惊艳。 大概是太久没有在老家见到这种长相的女人了,那晚的付衡心情很好,眼睛也神采奕奕的,高中的同班同学还打趣他一点没变,要不是同学,谁能知道他是个孩子爸啊。 付衡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去看林一罗的表情。 他在观察她的反应。 林一罗只是微笑着眨了眨眼,惊讶地问付衡:“你都已经结婚啦?还有孩子?” 第159章 穿藏蓝色衬衫的男人(六) 原本想立单身人设的付衡心里咯噔一声,只好讪笑着承认道:“对,我儿子快两岁了。” “咱就是付衡比谁都跑得快吧!”高中班长艳羡不已,“高中学习好,大学考名牌,老婆人美家有钱,还生的是儿子,人付衡年纪轻轻又是副科了,咱们回炉重造都赶不上他这辉煌程度!” “唉,我连个对象都没有呢,结婚更没指望了。” “老张结婚倒是早,三年了也没弄出孩子,不行去医院看看吧,啊?老张?” 被唤成老张的同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倒也不生气,只说个体户每个休息日,连去医院看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但同学们之间聊了什么,付衡其实不在意,他总是偷瞄林一罗的方向,也唆使小肖去问她的个人情况。 小肖当时也对林一罗有好感,毕竟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人里,只有她最拿得出手。 盘靓条顺,皮肤也白,一头黑发如海藻,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只娇贵的猫咪,那笑容俨然已经把在场的单身男士都迷得魂不守舍。 当然,已婚男士也心里痒痒的。 付衡就是其中一个。 7. 班长对林一罗的攻势在那晚很明显,当林一罗敬酒的时候,班长主动陪同,手臂还十分自然地揽上了她的肩膀,一副宣布主权的架势。 付衡抿了一口酒,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和其他同学有说有笑,等待着他们来到自己面前。 小肖已经喝得微微红了脸,他一边表情骚包的眯眼看着对面的林一罗,一边同付衡压低声音道:“付衡你听说没,这个林一罗的来头也不算简单,她好像和县里最有名的那几个混黑的人认识,你看她开衫的那个牌子,可不简单。”说完又看了付衡一眼,立刻惊喜道:“巧啊,你也穿这个牌子!” 付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衬衫上的logo,告诉小肖这牌子的名字。 “拉什么伦?”小肖只听一次根本记不住。 付衡笑笑,“你就叫这个logo是小马吧。” “拉夫劳伦。”林一罗已经在这时来到了两个人的面前,她示意自己衣服上的图案,再指了指付衡与自己同样的,对小肖笑道:“这只小马叫做拉夫劳伦。” 小肖立刻端着酒杯站起身,“哎呦,要说还得是美女的魅力呢,你这一说,我立刻就记住了,拉夫劳伦,对不对?” 林一罗笑得更加开心了,她手里的酒杯轻轻撞了一下小肖的,眯着眼睛点头道:“非常对。” 等她的眼神落向付衡时,付衡也赶忙站了起来。 他很久没这样紧张过了,心跳加速,整个人很兴奋,但他才发现自己酒杯被倒上的是白酒。 是班长刚刚倒给他的。 付衡的脸色微变,他从来都不喝白酒。 在场没人发现他这细小的变化,唯独林一罗不留痕迹地接过他手中的白酒,再把自己手里的啤酒递给他,善解人意地温言细语道:“我的啤酒太多了,喝不下,正好换杯少点的白酒喝。”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拍手叫好,林一罗擦拭嘴角的模样有些腼腆。 付衡是在那个瞬间觉得这女人真是美丽,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她。 可他有家有室,她又知情,对于付衡来说实在开局不利,这代表他没办法欺骗她。 尽管如此,付衡还是想方设法地从别人那里要来了她的联系方式,并在心里计划着下一次见面。 该怎样才能让她主动掉入他的陷阱里呢?如果他表现得太过主动,一定会吓跑她。 如今的他不可能再和过去一样放肆,老家只是个县城,一点错事就会被无限放大,他不能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但欲望又驱使他去满足他自己,这令他对自己平日里寻常的生活开始感到烦躁,大概是突然出现的漂亮女人又勾起了他蠢蠢欲动的心思,他连回家面对陈钰都要觉得不耐烦。 由于他足够努力,小肖也打算追求林一罗,但他不敢太明显,怕林一罗会不答应,就要付衡一起陪同,所以三天后就有了第二次见面。 那是几个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的小范围聚会,加上林一罗就只有5个人。 为了不显得过于刻意,小肖特意邀请了另一位女性同学来陪伴林一罗,并事先叮嘱这位女同学帮忙打探林一罗的个人情况。 “小林,你长得这么漂亮,条件又好,肯定有不少追求者吧?” 林一罗笑着回应:“根本没人追我,我这个人不爱交际,不工作的时候几乎不出门,几乎遇不到什么人。”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的啊?” “中专的代课老师。” 走在前面的付衡略微侧眼看了看她,心想着代课老师是没有编制的,她也许还在备考。 但女人的工作在他眼中并不是那么重要,样貌和身材才是最要紧的,毕竟他又不打算和背景普通的女人有感情上的交流,只要能满足肉欲就可以了。 但其实关于林一罗的传闻也不少,上次的高中同学聚会结束后,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起她,付衡当然都听进了耳朵里。 漂亮女人的身边总是少不了流言蜚语,有人说她整容,有人说她被包养过,也有人说她专挑富二代下手。总之她表现出的温柔、得体都是吸引有钱男人的鱼饵,那些男士是她脚下的跳板,她的目标是选个上层社会出身的男人来做丈夫。 付衡原本不喜欢有野心的女人,他认为那样的女人不够聪明,至少他不想沾上。 可这一次,他却不相信林一罗是那样的女人,毕竟她看上去柔弱得像只白花花的兔子,毫无攻击力,而那些流言必定都是嫉妒她的人捏造出来的,他不打算相信。 哪怕林一罗会选择最接近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时,他也没觉得这是她的刻意。 “这是你妻子和孩子吗?”林一罗在看见付衡手机屏保上的照片时搭起话。 付衡却立刻收起手机,笑了笑:“对,我老婆和儿子。” “你妻子长得真漂亮。”林一罗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一定很爱她吧?” 第160章 穿藏蓝色衬衫的男人(七) 8. 他爱陈钰? 付衡听见这话,自己都要觉得可笑。 如果陈钰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他怎么可能会选择跟她结婚? 付衡看着面前的林一罗,只回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脸,其余的,再没多说。 他只是将林一罗代入了婚姻里的角色,假设他在陈钰之间遇见她的话,他根本不会有任何歪心思。甚至会害怕被这样的女人沾上,毕竟她除了美貌,就只剩下普通的家世,对他的人生没有丝毫帮助。 大学里这样的女人多如牛毛,他想选哪个都行。 可出了社会,考虑的是结婚,是他孩子的母亲,方方面面必须要完美无瑕,除了陈钰,他没有遇见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拥有了该有的一切,稳定的工作,优秀的妻子,健康的孩子,他在90%的人眼里已经是生活的赢家,唯一要对抗的,就只有他那蠢蠢欲动的灵魂深处的欲望。 所以,林一罗是在他拥有了一切的时候出现的,这个时机恰到好处,他已经不需要从女人身上剥削、压榨,他甚至想要尝试给予的滋味。 林一罗对他也是有好感的,他非常确信。 但年轻的未婚姑娘必定不愿意和已婚男士进行不伦的婚外情,付衡也觉得贸然与她开始,实在是很委屈她。 只不过,他是不可能离婚的,至少眼下还不能。 虽然打从和陈钰步入婚姻的那一天开始,他脑子里就闪现了无数次离婚的念头,尤其是孩子出生后,他更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无力而绝望,逼人窒息。 “人为什么要结婚呢?”林一罗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把付衡的思绪来回了现实里。 他恍惚地望向她,她正在和那位女同学探讨这个年纪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小林,你该不会是不婚主义吧?看你也不急着处对象,小心转眼就到30岁,要错过好多机会了。” 林一罗很平静地回应道:“我不觉得一定要结婚,如果两个人是灵魂伴侣的话,根本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 那位女同学夸张地笑道:“听你这话,该不会是和哪个有家室的大老板搞暧昧呢吧?” 林一罗也不气恼,淡淡地笑了笑:“要是我喜欢他的话,他就算有孩子我也不会介意的。” 这话像是在暗示他。付衡心里有些激动。 他不认为是他在自作多情。 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今天晚上就把她带到床上。 但那之后呢? 要面临的结果他都想清楚了吗?付衡有些犹豫起来,他从前不是这样拖拖拉拉的性格,只是觉得陈钰的家庭背景让他不得不忌惮。 真要是被她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凭她的性格,大概会闹得人尽皆知,付衡会很难堪,搞不好还要承担很大一笔抚养费。他倒是不在意孩子的监护权,其实他对和陈钰的这个儿子并没有太多情感,就算不把孩子抢到手,他也是不担心的。 虽说陈钰不缺钱,但她索要抚养费只是为了让付衡的日子难受罢了,付衡可以想象到她会怎样折磨他,毕竟她心里一直记恨着当年的事,哪怕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她还是不再信任他。 只是,一旦两个人分开的话,就代表付衡再也无法维系和陈家表面上的关系,陈钰的父亲大概率也不会再帮衬他,他只能选择依靠付大山了。 可他太了解付大山的为人,他精明得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堤防,万万不可能在金钱上对付衡进行资助。 付衡一想到现阶段的生活质量要因离婚而发生改变,他又难以接受。吃的、用的、穿的,这些的确都是陈钰家里拿了很大一部分,凭他的工资根本不可能过上和陈钰原生家庭一样的日子,他离开陈钰就等于主动放弃锦衣玉食,他做不到。 但他才只有27岁,他就得一辈子过的这样憋屈吗? 他曾经不是这样的,大学时,读研时,他想怎样活就怎样活,付大山那会儿也因他读的是名校而把钱财源源不断地往他手里送,目的就是哄他拿到毕业证。 既然他为了成为付大山的骄傲而努力到了今天,凭什么不能再为自己活一次呢?他不想平庸地在婚姻生活里老死,一旦到了30岁、40岁,谁还会愿意看他那副衰老的德性?不趁着这最后年轻的几年肆意尽兴,他明白自己日后必定会后悔莫及。 对,人活着不只是要吃饭、喝水、日复一日,更要找到活着的真实的感觉。 对,人活着不只是要吃饭、喝水、日复一日,更要找到活着的真实的感觉。他还是要活成自己该活的样子,平庸只会剥夺他最原始的状态,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他。 少年时期得不到的那些玻璃珠子仍旧是他的心头好,而眼前刚好就出现了最漂亮的一颗,他一心想要将其收藏,也在挣扎良久过后,终于走到林一罗身边。 那一刻,付衡发出了邀请,他彬彬有礼地问道:“你今天晚上有其他安排吗?” 林一罗身边的女同学闻言,赶忙知趣地离开。 “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林一罗回答付衡。 付衡很自然地邀约:“那和他们说一声,咱们两个先离开吧。” 林一罗明白付衡的暗示,她没有拒绝,点头说:“好。” 付衡开心地笑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喜悦过,竟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期,他的生活又将是五彩缤纷。 但林一罗并不是轻浮的女人,即便那晚他们单独相处,也只是去了咖啡店聊天,又在河岸旁散步,他们说了很多话题,从各自的童年到学生时代,付衡在那一晚变得滔滔不绝。 等问到林一罗时,她很平静地说:“我没有亲人。” 付衡有些错愕。 林一罗的表情没有过多变化,她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他们在我高中的时候就都离开了,生病的,意外的,陪伴我最久的姥姥也在5年前走了。” 第161章 穿藏蓝色衬衫的男人(八) 如果是以前,付衡只会觉得这只是个无权无势、无亲无故的空有美貌的年轻女人。 但如今却有了一丝怜悯之心,甚至好奇这些年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有个妹妹。”林一罗回答了他的疑问:“在父母没有办法承担他们的责任时,我和我妹妹一直都在相依为命,我们是彼此的精神支柱。” 付衡当时没有考虑更深的层面,也没有好奇她的妹妹叫什么名字,有妹妹的人那么多,她又姓林,谁会联想到别处呢? “你一定很爱你的妹妹。”付衡只是从林一罗的眼中看到了很真切的思念,“她现在在哪?” 林一罗不动声色地回答:“她死了。” 付衡尴尬地说了句对不起,他以为她妹妹至少还会活着。 “你不需要道歉。”林一罗看着付衡的眼睛,“你又没有错。” 接下来便是有些诡异的沉默。 付衡似乎怕自己会再说错话,一时之间哑言。 林一罗也没有再开口,他们顺着河岸旁的石路走到了尽头。 这个时节是初秋,夜晚的风有些凉,散步的人并不多,而付衡选择这种僻静的小路也是不想被熟人看见惹闲话。 林一罗当然看得出他的这种小心思,甚至还明知故问道:“要是被你太太的朋友看见你和我单独相处,她会不会生气?” 付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她不是疑心病重的人。” “你能这么说,代表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很好。至少她信任你。” 付衡笑了笑,他和陈钰的感情当然好,只要是在外人的面前,他们两个都会装得没有破绽。 “时间有些晚了。”林一罗看了眼手表:“我今天得回去了。” 付衡其实想挽留,但他们的确独处了很长的时间,也再没借口继续,只好说了句:“我送你。” “不用。”她摇头:“我家离这里很近,出了公园就是,再见。” 不给付衡再多说一句的机会,林一罗转身得很干脆。 当晚付衡回到家里时是11点多,陈钰已经带着孩子睡了,他只好去了书房。 自打有了孩子后,他很少回住在和陈钰共同的卧室里,反正家里有很多房间,榻榻米,书房,客房,不愁找不到睡觉的地方。 他那晚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加了林一罗的微信后没有立刻通过,他竟然开始内耗和焦虑。 反复地看手机确认,一直到凌晨3点,他才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那天晚上梦见了过去,梦见了,丞童。 9. 早在打起丞童主意的时候,付衡就做过简单的背调,但也都是从刘友刚那里得到的档案信息,她的亲人栏里只填了母亲,没有父亲和其他亲人,八成是离异家庭出身。 人类的天性是欺软怕硬,对待底层人总是会表现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尤其是付衡这种人,他根本不会去碰比自己强大的异性,他只敢欺辱那些他认为低于自己的女孩。 可他太过肤浅了,他认为的“低”,就只是金钱、家世与背景上,他不认为女性拥有灵魂和想法,更低估了丞童的意志力。 梦里的光景出现了大学里的那间小仓库。 阴暗,潮湿,狭窄。 他把手里的匕首刀递给了丞童,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把丞童的力量放在眼里。她只是个女人罢了,根本无需挂齿。 可就是因为他的轻视,才造就了接下来一连串的惨剧。 丞童在握住匕首刀的那一刻忽然站起身,她用刀刃对准付衡,颤抖着声音命令道:“放我离开这里!我要走!” 付衡只愣了一下,随后就不以为然地笑了,他甚至和在场的另外两人交换了彼此的嘲讽,三个人的笑声显露出轻蔑。 丞童很认真地再一次说道:“让我离开!否则,我会奋力反抗的!” 拿什么反抗? 付衡冷嘲热讽。 他站起身,质问丞童—— 就凭那把匕首? 一把匕首怎么可能对抗得了三个人? 付衡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丞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以为你能赢得了我们吗?你不过就是个女的而已,没有力量,没有体能,你现在跪下来求饶也许还能让自己好过些。丞童,我要是你的话,我是不会硬着来的,最起码要把人哄开心了才能得到便宜,你得罪过我的那些事我可都还真切地记着,就等到这一天来和你好好地清算呢。” “明明是你们欺人太甚!”丞童咬牙切齿地爆发道:“你们设计轮奸了张月,又威胁她不准报警,我只是帮助她而已,却要被你这样对待!”说着,她把矛头都集中到了付衡的身上,双手握着匕首指着他喊道:“你陷害我论文抄袭,污蔑我与教授不伦,在学校里散播对我不利的谣言,让我被孤立、被针对,以至于我名声狼藉!” 付衡毫不愧疚,甚至冷笑道:“怎么,你是在怪我?难道你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我害的?你可真是无理取闹,丞童,让我告诉你,你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你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团糟。” 丞童的神色微微变化。 付衡走近她一步,声音也越发沉冷,“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出身底层,怪你家里没人能替你出头,怪所有人都敢欺负你、孤立是你因为失去你也不会有损失,你的价值就只有学习好,但那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你又能为别人付出什么?他们难道会为了你来得罪我吗?你值得吗?” “我……我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做人,我从没有对不起谁,我也没有伤害过谁,凭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丞童愤怒地质问道:“凭什么?” “就凭你不听我的话。”付衡理所应当道:“你凭你,不肯向我屈服。”说着,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丞童的手腕,哪怕她握着匕首,也因力量悬殊而无法对付衡造成任何威胁。 付衡甚至开始在这时喊起了人:“你们两个过来,把她的两条腿按住,动作快点!” 第162章 罄竹难书(一) 1. 付衡小的时候曾跟着付大山一起去看杀猪宰羊的过程。 那时的他只有5岁,付大山还在给做市集上屠夫的学徒。 杀猪是门手艺,坊间里流传的那句“猪草包,羊好汉,牛的眼泪在眶里转”,无非是在形容屠宰时猪猡的嚎叫惊天动地,羊却很少吭声,算得上是好汉,老牛满眼哀怨的泪水,怕是意识到身已将死,哭诉的是自己委屈的一条烂命。 年幼的付衡尚且觉得这些事情残忍,可大人们早已司空见惯,尤其是临近年关,杀猪成了喜庆的热闹事,因为煮本身就是“菜货”,只是人类的一盘食物。 所以付大山并不会认为这是孩子不能看到的血腥事,哪怕付衡当时也确实害怕,付大山还是强调要他必须看清整个杀猪的过程,可以壮胆。 那一幕成为了付衡刻骨铭心的记忆,以至于他长大成人后,也会不停地复刻着那天的所见。 五、六个成年男子将一头公猪的四脚分别两两绑起,剩下的几个女性和体格不那么强壮的老年男性会在一旁准备处理的工具。 宰杀的桌案、煺毛的锅灶,尖刀、刮刨、砍刀……刀刃要快,卸猪头和劈猪肉就能利落,砍刀的刀刃要尖,保证能够一刀就能刺进猪肚子,豁开肉皮的时候不会弄破了胆汁,那样的猪肉煮出来就会发苦,不香了。 磨刀石上的声音铮铮响,案板上的公猪歇斯底里的嚎叫,付衡怕得不敢去看,大人们笑话他胆小,吵闹间一声尖锐嚎叫震耳欲聋,血淋淋的猪头已经被砍下,付衡从自己的指缝里瞧见那头壮硕的猪已经被大卸八块。 登皮剔骨、分割切肉,血脖、五花、肥瘦、里脊、外脊、板油……不同的部位不同的价格,明码标价,切割分装,剩下的一些碎肉扔进绞馅机里,可以做香肠,包饺子,一连套的过程发生的极为快速,不出片刻就只剩下一地血泊,付衡在众人的视线中吐了满地,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因他那时还太小。 他只有5岁。 那之后就不同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15岁,25岁。 尽管如今的付衡还只有23岁,可他已经学会了如何绑猪。 面对丞童的挣扎和抵抗,他轻车熟路地从胡义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掏出绳索,像绑猪那样去绑丞童的双腿。 他已经绑过无数头猪了,在他眼中,这些尖叫、哀嚎的女性与当年躺在案板上的猪毫无分别。 都是菜货。 她们逃不掉最终被屠戮的命运。 就算没有他,也还会有其他男人来这么做,更何况她们本来就应该选择乖乖地顺从,企图反抗就是罪过,一头猪而已,菜货罢了,也配挣扎? “你再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你。”付衡威胁着不断踢踹的丞童,她大概是已经豁出去了,即便有韩文尧和胡义做帮手,折腾了很长时间也没办法将她捆绑得了。 才刚把绳索套上她的脚,她手里的那把匕首就挥舞着逼退了韩文尧和胡义,等他们想再靠近,丞童直接划伤了胡义的手背。 “妈的!”胡义气得大骂,也越发恼怒起来,“还真遇见了个刺头!” 韩文尧仍旧不屑道:“她一个女的,折腾够了就没劲儿了,咱们三个老爷们儿呢,还怕她?” 付衡则是打量着丞童满头大汗的恐惧模样,联想到的仍旧是5岁那年亲眼见到的被屠杀的猪。 她根本斗不过他的。 如今她所有的反抗,全部都是无用的徒劳。 付衡握着手中的绳索再度靠近丞童,面对她绝望的恳求,他仍旧是无动于衷。 “你别再过来了,别再过来!” 付衡根本没有把她当人来看待,却忘记了猪之所以只剩下哀嚎,是因为它被束缚了四肢。 而丞童终究是人,她已身在绝境,自然会选择破釜沉舟。 以至于在付衡接近的那一刹那,丞童不计后果地反握住匕首的把柄,大叫着砍向了付衡。 2. 一刀,两刀,三刀…… 刀刀刺入皮肉。 丞童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大的力气,她红了眼,为了自保,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哪怕在挥刀的那一刻也曾短暂地试想过后过—— “要是控制不好力道闹出人命怎么办?” “要是因为过失杀人而去坐牢怎么办?” “要是……要是……” 难道只是因为害怕这些,她就要选择痛苦吗? 她也是她姐姐的宝贝,凭什么就要被人这样践踏!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不该被这样对待! 可就是在这时,仓库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 如果再早1分钟的话。 丞童恍惚地抬起头,赶过来的人是刘友刚和其他几名同学,他们目睹了仓库里的景象,骇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啊……”有人退后几步,面容惊恐。 刘友刚更是颤抖着掏出电话,他先拨打了120,随后又拨打了110。 丞童终于醒过神来,身旁的呻吟声令她循望过去,只见付衡的一条大腿已经血肉模糊,他躺在腥红的血泊里,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而韩文尧与胡义都已经吓傻了,他们皆是瘫坐在地上,连嘴唇都在颤抖。 丞童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更是嗡嗡声作响,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其中一只紧握着匕首,另一只也同样染满了鲜血,她想不起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这一刻,她因感觉到自己终于安全了而不由地松下了一口气。 在救护车来临之前,谁也不敢进来仓库里,好在时间过得很快,警车比救护车先一步到达现场。 两名警察二话不说地进了仓库将丞童带走,他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而丞童竟也忘了要为自己辩解。 她反倒要担心付衡有没有死。 心里有个声音在祈祷着:他最好死了,如果没死,那她真的会不甘心。 像他那样的人渣,根本就不配活着。 丞童低声呢喃道:“他简直该死,他死了,最好。” 第163章 罄竹难书(二) 3. 梦醒了。 付衡缓缓地睁开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过去。 或许是一整天都和林一罗在一起的关系,令他找回了青春时代的记忆,而作为学生的那段时间里,他最刻骨铭心的就只有丞童这个人的存在。 她让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也在他的腿上留下了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痕。 而他还记得意外重逢她的那天,她穿着的是和林一罗在今天一个颜色的连衣裙。 绿色的裙子。 该怎么形容那种绿呢? 不是翠绿,也不是青绿,像是油画的绿。 莫奈的油画。 《穿绿衣的女士——卡美伊》。 付衡很喜欢那幅画,画中女士的背影很优美,头稍稍往后,带给人一种神秘。 可画中女子在成为莫奈夫人后,生活困顿、挫折,盛年时便病故了。她虽然婉妙华美,生前却不曾拥有过一件首饰,贫困潦倒得如同幻想着能重新开始的丞童。 真是可笑至极。 当付衡站在超市门口,隔着巨大、透明的玻璃望着收银台的那个身影,他内心的恶意又再度被唤醒。 他想看到她发现他时的惊恐,更想看她如何抵抗这无尽的深渊般的日子。 看来人性的本质很难改变。 他还是没变。 只要嗅到一点儿血腥气,他就会从深海里浮上水面,露出满口尖锐的獠牙。 他热爱、迷恋、歌颂狩猎。 甚至于在那一刻,他极尽嘲讽地在心里发问:为什么她还要选择回到老家?她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被他发现的话,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狩猎的宗旨便是赶尽杀绝。 付衡推门走进超市,将选中的那一个小方盒放在收银台的她的面前来结账。 她扫了码,说出数额的那瞬间,终于抬头发现了他。 那一刻,她果然露出了付衡期待看见的惊恐表情。 付衡满意地笑了。 可人生总归是一场身在迷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付衡再如何聪明,也算计不到鲨鱼的后头,尾随着一艘隐匿在黑暗中的小船。 船上的猎人已经举起了尖锐的长矛,只为捕杀邪恶的鲨鱼。 4. 时间回到2019年。 丞童刑满释放后的秋天。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湛蓝的天空挂着鱼鳞云朵,林一罗站在铁门的对面准备好了鲜花,她来迎接丞童出狱。 丞童远远地就看见了林一罗在同她挥手,她露出苍白却喜悦的笑容,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向了世间唯一能够无条件接受、包容她的姐姐。 “瘦了一些吧?”林一罗打量着丞童,为她拍掉衣服上的浮灰,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得带你去吃点好的,补一补,脸上都没肉了,新开了一家烤肉店挺火的,咱们就去那吃,打车30分钟就能回县内了,很快的。” “坐公交车就可以的,姐。”丞童看向身旁的公交站点,“这里是终点站,刚好坐到起始站就能回去县内了。” 林一罗却说:“不坐公交,人多。” 丞童明白她的苦心,但还是逞强道:“我没事,我不怕人多。” 林一罗不再多说,她向来尊重丞童的决定,尤其是如今经历了这些,她生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会伤害到妹妹,便答应陪着她一起坐公交。 其实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他人的生死,更别说是生活了。 人们习惯议论,却从不关心,反倒是当局者在意着这些本就不该被在意的恶意。 当林一罗和丞童走上公交时,丞童其实很害怕司机会认出自己,虽然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有名的人,可她就是担心。 哪怕司机只是瞥了她一眼,她都会觉得“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那些不堪的过去,还是她为了扞卫自己的尊严而失去的前程? 尽管车上只有三名乘客,丞童坐下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全身都很不自在。 林一罗握了握她的手,那是要她克服的暗示。 既然选择了,就该努力面对。 丞童回握了林一罗的手,她可以坚持下去。 原本在里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结束了之后,出去了之后,她要好好的生活,就算要经历别人的白眼和嘲讽,她也不会轻视她自己。 她没有错。 错的人不是她。 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听到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心声。 “那个是不是老力家的女儿啊?小女儿吧?放出来了啊?” “嘘,小点声,别让她听见了,她姐的脾气可不算好。” “咱们也没说什么啊,就是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名校呢,遇见啥大事儿了不能忍忍啊,年轻任性可要不得,毁的是自己的一辈子。是不是连毕业证也没拿到啊?这不全都白玩啦?” “谁说不是呢,像她这种人,咋能不要命的去得罪那种人呢,学习再好也没用,学的脑子都傻掉了。” 听到这里,丞童忍不住回头去看向身后位置的乘客,却发现她们根本都没看她。 林一罗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丞童头冒冷汗,她小声说:“我刚刚……听见有人在议论。” 林一罗看了看四周,根本没有人说话,都是丞童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 “别想太多,你什么都不要想。”林一罗试图安慰丞童,“咱们先吃饱饭,等到回家之后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就都和从前一样了。” 丞童什么也没说,她整个人都很紧绷,眼神总要四处打量,生怕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出来的日子并不好过。 林一罗虽然盼到她回到自己身边的这天,可却发现,这才只是噩梦的开端。 丞童很少会笑了。 她的性格大变,与从前简直没有半点相似。 没人知道她在里面究竟遭遇了什么,她不肯说。是啊,像她这种要面子的人,只会把痛苦咬碎了生咽进肚子里。 林一罗的心疼并不能解决实质的问题,她能做的只是尽快为丞童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让她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来。 可没有大学文凭是无法从事体面工作的,超市收银员已经算是不错的选择,当林一罗试着提起时,丞童竟也没有拒绝。 第164章 罄竹难书(三) 5. 超市的工作很简单,也很机械。 每天7点30上岗,换上超市的制服,其实也就是一件印有超市名字的绿色围裙。 下班时间是下午3点,换班给另外的人就可以休息一天,一周上四天班,相对轻松。只不过工作时间不允许使用手机,午饭时间不固定,闲暇了要帮助其他店员清点货物,累积起来的工作量也不算少。 店长知道丞童的情况,他和林一罗是工作上认识的老熟人,而丞童的事情在县里也算不上是秘密,心里很同情这个本应有大好前景的高材生。 “有什么麻烦你和我讲,遇见工作上的不顺心也可以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帮的,我都能帮你。”店长对待丞童格外照顾,其他店员并不会因此而针对她。 那年的丞童才只有22岁,除去换班的女孩刚满19外,她是店里最小的工作人员。 年长一些的店员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从不会难为她,连吃饭的时间都会为多为她争取一些。 “年轻人嘛,喜欢多睡一点很正常,早上起不来的话我们可以先帮你收银,反正早上的顾客也不多。”大家都会这样和她说。 丞童本来对这份工作是没报期待的,但她如今已经从高处跌落下来,再如何不情愿也必须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现实就是,她没有学位证,她只有高中毕业证,以及两年刑期的档案履历。 她不清楚店里的人知不知道她的过去,有时她也很怕大家会用异样的眼神来看她,或者是询问她。 所以最初的几个月里,她有意无意地都在躲避其他人,就连他们的示好也不敢接受。 她没有能回报对方的东西,她很怕别人在了解她的过去后就开始冷漠待她。 所以,与其失望,不如一开始就不报希望。 然而三个月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她的过去,甚至没人问她为什么没有大学毕业。 他们只是在一个很寻常的下午邀请丞童第二天的晚上一起聚餐,丞童有些犹豫,回家后和林一罗提起这件事,林一罗当然支持她可以多接触外界,但也不会替她做决定,只是说:“如果你想去的话就去,觉得不开心的话就找个借口拒绝。” 丞童说:“我想去。” 她想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也迫切地渴望着自己的人生能和正常人一样。 当她参加了第二天晚上的聚餐时,很多店员都带来了自己的孩子,有小学生,也有中学生,其中一个约莫14岁的男孩指着丞童兴奋道:“我在学校的展览栏上见到过你的照片!” 丞童愣了愣,这才认出他的校服是自己母校的中学。 “我们老师还和我们说起过你的事迹呢,说你是以咱们县内最高的成绩考上的名校,班上好多同学都以你为榜样,我们都想变得和你一样厉害!”男孩的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他不是在撒谎,也压根没想过要撒谎。 他的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丞童:“我昨天和他说了,今晚吃饭会有个很厉害的姐姐一起,他非吵着要来见你。” 丞童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们,坦言道:“我虽然考上过名牌大学,但我没有完成学业,没有拿到毕业证的,像我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好学习——” 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家默契地打断道:“没拿到毕业证有什么的,凭你的实力,再好好考试不也照样能读书?” “是啊,你脑子聪明,能考上那样的学校肯定不差,想考的时候就再考了,又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两下子。” “小丞错不了的,眼下就是你养精蓄锐的时候,你又不可能一辈子都和俺们这样的粗人在超市里打工,能在这时期遇见你是我们的福气,可得让孩子多接触你才行。” 大家笑容满面地举起手里不同的杯子,有茶水,有饮料,有啤酒,但她们的话语却是一样的:“欢迎小丞来到咱们这个大家庭,互相帮助是咱们超市的核心,努力生活,将来赚大钱。” 杯子撞到一起,丞童竟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感激。 她很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就好像她是活着的人,而不是被当做牲畜一般对待。 以至于她有些受宠若惊,甚至在冷静下来的时候会忍不住怀疑,她们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不会是骗局吧? 她们只是想装作友善的模样来陷害我吧? 丞童经历了太多恶心的人,从张月到付衡,包括宋烁在内,他们没一个是好东西,害她很难再去相信任何人,也不认为自己拥有被人善待的价值。 可温暖的工作环境竟让她一点点地决定走出过去的阴霾,她试着去相信她们,也试着和她们互动,每天也不再是独自吃午饭,她会加入大家,把带来的饭菜分给她们,听年纪大一些的诉说家长里短,和年纪小一些的探讨最新的流行话题。 “超市的工作也没我想的那么糟糕。”丞童和林一罗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些笑容,“同事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相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我觉得也挺开心的。” 林一罗有些惊讶丞童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只要她能尽快走出来就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人活着,总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更何况她还这样年轻,人生才刚刚起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只要健康、快乐,再难也不会有多惨。 可偏偏,命运不肯饶过丞童。 不。 是付衡不肯饶过。 6. 其实,在此之前,林一罗对付衡的了解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包括丞童被陷害、被诬告的时候,她也仅仅是隔着走廊的人群看到过付衡那么一眼。 不得不说,那男人长得非常讨喜,但凡是个钟情异性的女人,都会被他那副面貌给骗得分文不剩。 他当时忙着感谢警察救了自己,眼里微微泛着泪光,像是想要努力流下鳄鱼的眼泪那般,他假情假意地恳求道: 第165章 罄竹难书(四) “其实她平时不这样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但请你们给她一次机会,我不会深追究的,毕竟都在一个学校里,我也不想她太难看。” 他的一字一句实在是声情并茂,最能迷惑人心。 明明是他强奸未遂,却要在所有人的面前虚情假意地演戏,用最残酷的方式来对丞童进行凌迟。 林一罗很想扯住他的衣领破口大骂,但很可惜,她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 由于她的亲属关系没有出现在丞童的档案里,她根本就不被认定是丞童的姐姐,更何况那时的老力在丞童出事后选择退避三舍,林一罗连夜去找他时,他竟不承认自己是她们姐妹两个的父亲。 “你知不知道丞童得罪的那是什么人家啊?那是咱们县姓付的,付大山的儿子!”老力哀其不幸地拍着大腿:“她真是读书读傻了,以为自己成绩好就能上天入地了,连那样的人物也敢招惹,还要连累我!” “她连累你什么了?”林一罗愤怒地质问:“她现在已经被拘留着,要是咱们不帮她,她极有可能会被判刑,大好前程就都毁了,你做父亲的能不能有点担当?她这个时候需要你啊!” “哎呦,可别需要我,我可不行!”老力耍无赖似的连连挥手,“我一个卖鱼的哪有什么能耐,我在这时候出面的话指不定会被人家把我鱼摊子给搅黄了,我养老钱都得砸进去,这把年纪了赔不起,可赔不起!” “你的意思是不帮了?”林一罗握紧了双手。 老力反问道:“我咋帮?我拿啥帮?你找我有啥用?去找你们的妈吧,她比我强,比我有钱!” 提到“钱”字,林一罗忽然反应过来,她开始在老力的小出租屋里四处翻找着,老力赶忙阻拦她:“干啥?你要干啥?!” 林一罗充耳不闻,翻箱倒柜地找,终于在一个破旧的铁皮鞋盒子里翻出了一个信封,她抖落出来,里面是五沓万元钞,她拿着钱问老力:“就五万块,丞童在你心里就值这些?五万就能让你放弃做父亲的资格?” 老力还在狡辩:“你别乱说啊,这是我这些年攒的养老钱,别瞎碰!”说着就要上手抢。 林一罗气得手抖,她戳穿老力:“这些钱都是一样新,就凭你攒钱,不攒个一百年都攒不出一万来,他们拿这点钱就把你收买了,我倒要看看没了这些钱你还活不活!” 话音落下,林一罗就开始撕起了钞票,气得老力张牙舞爪地和她抢。 他虽然老了,但好歹是个男人,林一罗抢不过他,很快就被夺回了一部分。 他甚至还跪在地上把撕成碎片的钞票统统捡起来,仿佛之后要想办法一片一片地黏好。 林一罗绝望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已经无药可救了,他不配做父亲,她根本不需要再和他多出一句。 老力并不在乎林一罗转身离去,也不关心会否失去他的女儿,在他心中,女儿是无法养老的,但钱可以。 7. 根据丞童的档案信息,刘俊萍是唯一可以与警察进行对接的亲人。 那时的丞童已经因为“故意伤害”而被拘留,刘俊萍为此而多次前往派出所想要把人保释出来,但因为付大山的阻挠,这事一直都无法成功。 “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林一罗曾声讨般地问着刘俊萍,“他们想怎样就怎样,颠倒黑白,掩盖真相,我妹妹就要受这无妄之灾被关在派出所里,凭什么啊?” 刘俊萍当时正和林一罗坐在面馆里,这家店距离派出所最近,她也是刚刚离开那里来与林一罗见面。 “凭他们可以这么做。”刘俊萍当年将丞童带走、供她读书,为的就是能够让她脱离底层,可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她本应该有好的发展,她考上的是名校,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如果不是非要——” “非要什么?”林一罗打断她:“连你也要说是她的错吗?” 刘俊萍蹙了眉,沉默地垂下眼。 林一罗的情绪有些激动,她觉得母亲也和老力没什么分别,“为什么你们总要认为是丞童有错?她是受害者,是她遭遇了残酷的不公平对待,你们身为父母怎么还能再做最后捅刀的人?” “你扭曲我的意思了,我没有责怪丞童。” “可你在埋怨她,你认为是她不够夹着尾巴做人才会惹祸上身。” 刘俊萍无奈地叹息一声:“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为什么是她遇见这种事而不是别人?就算我不说,其他人也会这样认为。” “其他人怎样做都是他们的事,但你不可以!”林一罗说,“现在能相信丞童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就算你嘴上说着相信她,可你心里却在怀疑她的话,这种表面的信任根本就不能给她精神支撑,你总不会希望她想不开吧?” “我是你们的妈,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 “那你就想办法把她捞出来啊!” 刘俊萍没办法道:“该想的办法我都已经想了,可我的能力就这些,现在已经不是能控制得了的,她确实拿刀伤了人。” “是因为她在反抗,姓付的那个畜生想要强奸她,在场还有另外两个人在,他们都是惯犯!” 刘俊萍望着林一罗,她感到无力地反问道:“你觉得这些话,谁会相信?怎么能断定他打算强奸她?事情没有发生,她就可以拿刀伤人了吗?” 林一罗不敢置信道:“是不是必须要等她被强奸了,她才可以反抗?要等暴行降临到头上,才能反抗?” 刘俊萍愣了愣,她没有过多思考,只沉默了一瞬就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对。” “为什么?” “很多事情没有答案。”刘俊萍的语气逐渐平静下来,“就像他曾经打我,就像我不得不离开你们。” 林一罗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她从刘俊萍的面前站起身,“但我不是你,我必须要一个公平的答案。” 第166章 罄竹难书(五) 8. 在林一罗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的性格就被学校的老师啧舌。 那个时候的刘俊萍还没有觉醒,所以被找到学校来的永远都只有母亲。 “这孩子本质不坏,是个好孩子,可就是太较真了,和其他同学总是没办法很好地相处。”班主任曾试图将自己的认知强压在刘俊萍的头上,她描述的永远都只是她所看到的片面,“丞爱妈妈你也得多提醒她才行,毕竟学校不是家里,总得和其他孩子团结,不能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啊。” 班主任口中的“任意妄为”,只不过是林一罗不允许同桌男生把他的书本都堆放到她的课桌上。 她选择与男同学据理力争,为的是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 可男同学不依不饶,甚至还推搡了林一罗。 林一罗回击时被班主任看到,就成就了她所谓的“不够团结”。 尽管林一罗强调是对方先动手的,可班主任没有看到,她就只看到林一罗动手时的景象。 “你没看到不代表没有发生,你可以询问班级里的其他人。” 但这个男同学的妈妈是学校里的老师,出于偏袒心理,班主任只象征性地问了两名自己的心腹,一个学习委员,一个劳动委员,得到的都是“不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班主任便认定了只有林一罗动手,并要林一罗向男同学道歉。 林一罗当然不肯,她既不服气也不低头,无论班主任如何威胁,她也始终坚持自己的正义。 这才有了刘俊萍被找来学校的那一幕。 软弱的刘俊萍不想得罪班主任,所以在走廊里与林一罗单独对话时,她说的是:“你就假装道个歉,也不会少块肉,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以后还得在这个班一起相处呢,别那么倔。” 林一罗不理解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肯站在自己这边,明明是她受了委屈,因为没有人帮助她,她选择自己来扞卫,连这也有错? 自己的亲人都要剥夺本应属于自己的这份权利? “我凭什么道歉?是他先欺负我的,我不让他欺负,这也有错?”林一罗非常坚决,哪怕她但是只有小学三年级,“如果你一定要和他们一伙,那你就不配做我妈。” 这段出自小孩子口中的话对于刘俊萍来说是有着很大的震慑力的。 她活了近乎三十几年,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公平”这个问题。 不公平的对待她早就已经习惯了,甚至于说是麻木了,老力打在她身上的那些拳脚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连牙齿被打掉时,她想的也都是“就一颗门牙而已,也不耽误别的牙齿,不要紧”。 可她的女儿只是被男同学推搡了一下,就开始喊起了“公平”。 什么是公平?男女之间存在公平吗?小孩子而已,怎么能这么不听话? 她一个成年人,还不是要小心谨慎地在丈夫面前做事,为的只是老力口中的那句“你听话就不会挨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老力在乎过公平吗? 谁管过她的公平呢? 于是,刘俊萍劝慰林一罗的话变成了,“你看看妈妈就知道了,要听话,大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别总问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答案给你,乖一点,别让我为难。” “妈,我不是你,我也不想变成你。”林一罗望着刘俊萍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与同情,她甚至叹息道:“你早就应该离开了,没人该承受这些,你不要再把你的忍耐强压在我的头上,我不想让自己不舒服。” 可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世上哪有这么多要据理力争的事情? 忍忍就过去了,不忍又能怎样? 纠正得过来吗? 刘俊萍不能够理解林一罗,她说服不了自己的女儿,只能被班主任批评教育了整整半个小时。 可实际上,林一罗的这种行为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她还是可以正常上课,甚至是被调开了座位,不再和那名霸道的男同学同桌。 就算她落得了一个“不够听话,不够顺从”的名声,可同时也证明了她“不好惹”。 刘俊萍是被自己的女儿触动的,她之所以能鼓足勇气逃离老力,也许就是因为林一罗的那一句“我不想变成你”。 那句话刺痛了她的心,她意识到自己的麻木得到的是女儿的轻蔑。 她不愿让女儿重蹈覆辙她的人生。 所以,她必须走在改变的前方。 9. 如今的刘俊萍能够确信的是,林一罗并没有改变。 她一直都坚定“公平”二字,从来都没有妥协过。 当年之所以只能带走丞童,是因为刘俊萍的经济实力只能允许养活一个孩子。 离开老力之后的生活可以说是焕然一新,刘俊萍凭借自己的能力收获了金钱,只是那儿还不如现在富庶,可她开始赚钱以后就想着要把孩子接回来。 虽说是一个,但她没有偏袒任何人,反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的两个女儿。 其实当时的林一罗很想离开,她那时已经长大了,见识过了很乡家庭和学校里都见不到的光景,她知道更好的生活会带来更多的选择。 可比起自己,丞童的学习成绩更好,如果有托举来帮衬的话,丞童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所以,林一罗和丞童撒谎了。 “你和她走吧,她都离开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想起做母亲的责任了,可不能便宜她,一定要让她把这些年亏钱咱们的都补偿回来才行。”林一罗故意说着狠话,“这是她应该做的。” 丞童却是不肯,“我不想离开,姐,要走咱俩一起走,不然,我也不走。” “你说什么傻话呢?她只能养起一个,学费什么的也只能给一个人交,我这高中都没念完,还能考大学咋地?你不一样,你马上就中考了,的确需要更好的学习环境,她能提供的话就让她做,不能便宜了她。” 第167章 罄竹难书(六) “我特别讨厌她,你总不会是想要强迫我天天去面对她吧?我可受不了,我宁愿在老家呆着。” “我也不喜欢她。” “你别总学我。”林一罗笑道:“咱们两个得一起报复她才行,你去吃她的、喝她的,一有机会了还是可以回来找我的嘛,便宜的是咱们两个,既有钱可以读书,又不耽误咱们在一起,没有损失的。” 丞童很倔强,也很执着,即便林一罗企图用“花言巧语”蒙混她,她始终都没有答应和刘俊萍走。 直到中考之前的几次模拟考都需要特定的练习册来加强考试时可能会出现的题目,这笔开销实在没人能承担,林一罗那会儿的工资只够和丞童的衣穿住行,突如其来的开支令她一筹莫展,她想着可以再去和李铁借,但丞童真的不希望姐姐年纪轻轻就已经背了一身债。 还都是为了供她读书。 也是在那个时候,丞童开始理智地思考起了和刘俊萍生活的事情。 在经过三整天的考虑,丞童最终给出了答复:“我和她走。” 林一罗开心的同时也有隐隐的失落,可刘俊萍当时住的地方也不算远,就在邻市,单程只需要一个半小时,见面并不算难。 只不过,那算得上是林一罗第一次和丞童分开,她们要面对、克服的是彼此内心的变化,这对于她们姐妹两个来说才是最为困难的。 10. “早知道就不让她和我妈走了。” 和刘俊萍不欢而散的当晚,林一罗来到李铁的住处抱怨了许久。 “我本来以为她跟着我妈能过好日子,至少会比和我在一起的生活要好。” “我本来以为她跟着我妈能过好日子,至少会比和我在一起的生活要好。”林一罗手里握着啤酒罐,整个人显得很颓唐,“可现在看来,我的决定是错误的,是我害她变成今天这样。” 李铁听不懂她这话,只觉得她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很没必要,用力拍了拍她肩膀,在她转头看向他的时候比画出一个姿势,那是要她别乱说的意思。 “我不是乱说。”林一罗懊悔不已,“她太听我的话了,如果当年不是我强硬地把她推到刘俊萍那里,她根本不可能会离开。一定是我妈没有照顾好她,不然她不会遇到这种烂事,都是我妈太软弱了。” 李铁从沙发上站起身,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些切好的三文鱼和酱牛肉放在林一罗面前,毕竟她已经空腹喝了两罐啤酒,对胃可不好。 林一罗原本什么都吃不进,但是李铁已经喂到她嘴边,也就机械地都吃了下去。 别把自己逼迫得太紧了。李铁的手势这样对林一罗说,你该做的尽力去做,剩下的交给我,我会想办法把人尽快捞出来。 林一罗有些不安地看向李铁:“不会有危险吧?”她很清楚李铁做的那些事情都不算安全。 放心。李铁轻巧地笑了笑,我不会做让你担心的事情,你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失去了。 林一罗紧紧地抓住李铁的手,她惶恐地看着他,恳求般地说道:“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你一定不要让我担心,我只有你了。” 李铁拍拍她的手背,再不多说。 像李铁这样的人,在很多自认为是上层人士的眼中,就如同是泥塘里的鲶鱼,连四肢都不配拥有,只能在泥洼子里打挺。 可底层人具备的最大的攻击武器,就是不怕死。 这是生活得幸福的人无法付出的。 而李铁什么苦没吃过?他是个哑巴,受尽了白眼,为了让自己能融入正常人的群体,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他的拼命。 从十三岁起,他就练就了很多生存本领,坑蒙拐骗、心狠手辣,这些他也都一点点地交给了林一罗,那是他认为的最好的谋生手段。 想来林一罗的悟性不错,从小跟在李铁身边,她学到的东西都可以保护她,毕竟美貌单出是死局,她既然生得漂亮,就得知道如何将漂亮发挥到极致,同时,还不能吃亏。 李铁对待别人狠毒,对待林一罗却处处妥协。 她像是他的亲妹妹,但又和妹妹有点不同。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难用某一个词汇来定性,不完全是亲情,也不可能是爱情,说友情又太浅薄,说惺惺相惜也不至于。 但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无人能够取代的存在,所以,有谁伤了林一罗的心,或是让她难过了,李铁都不会饶过那个狗崽子。 11. 他手下有很多人可以为他做事。 在第二天上午,李铁就得到了付衡的具体信息。 “铁哥,这个付衡没什么厉害的,全都靠他爸给他撑腰。”小弟崔子一边嚼着槟榔一边汇报着他的战果,“姓付的嘛,在咱们县里是有些名望的,尤其是那个付大山,无论是黑的还是白的,都得给他点面子。唉,咱妹子这次不走远,得罪的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李铁盯着付衡的照片看了一会儿,接着比了个手势,问的是:这狗玩意得手没? 崔子连连摇头道:“没,肯定是没得手,我安排了好几个人去和那个付衡走得近的打听了,就因为咱妹子是个硬骨头,那小子啃不到才气急败坏,都是他搞出的阴谋诡计。” 李铁蹙了眉,他知道事情不太好办。 “铁哥,妹子已经被关在里面两天了,按理说48小时没放人的话,那肯定就得再熬5天,时间越久越不好处理,咱们总得想想办法才行。” 李铁掏出烟盒,摸了一根咬在嘴上,崔子立刻给他点火。 你去盯着付大山平时都在哪里吃饭、洗澡。李铁吐出烟雾的时候,比画了手势。 崔子连声应了哎,转身的时候撸起袖子,李铁“啊”地喊住他。 “咋了铁哥?”崔子略微回过身。 李铁眯了眯眼,看着他的手臂:你什么时候纹的? 崔子炫耀地举起自己的左胳膊:“就前几天,貔貅,招财的,纹得还不赖吧?” 李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挥手遣他走了。 第168章 他是她的家人(一) 1. 李铁似乎会为林一罗清理掉身边的一切障碍。 还记得林一罗刚上初中那会儿,她曾经遭到过很长时间的一段“霸凌”。 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坐在光鲜亮丽的青春期孩子之间,难免会显得格格不入。 当时跟着班主任前往教室时,还遭到了几个男生的打量。 班主任有点不高兴:“还不快走?” 那两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跑下楼,时不时回头去瞟林一罗,发出的笑声极为不怀好意。 林一罗倒也有着这样的心理准备,她事先预想过:只要不是很过分的话,都可以接受。 她最怕的还是班主任这样刻意的安慰:“不用计较他们,都是班上成绩靠后的,你啊,可比他们强多了,他们是嫉妒你。” 班主任领着她走去班级,一路上说:“班上这会儿几乎没人了,都去大课间,你就先在随便坐个空位,等我带他们回来后再具体安排你的座位。” “知道了,老师。” 进了班级后,果然如班主任所说,班上空无一人,只有音响里的课间音乐格外响亮。 “你就先等一会儿吧,随便坐,很快我们就回来。”说完,班主任就急急忙忙地下楼了。 剩下林一罗自己,她将书包拿下来,双手拎着,没打算去任何一个座位,只静静地站在讲台上。偶尔回头看一眼黑板上的字,上面留着上一节课的板书,看来军训结束后的第一堂课是英语。右下角写着今天的值日名单,一共四个名字,排在第一位的是组长。 门外在这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林一罗抬头去望,跑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短袖校服的高个子男生。 林一罗吓了一跳。 他也怔了一下,因为没想到班上出现了个陌生脸孔。 以至于,他怀疑自己进错了班级,还退回去看了一眼班牌,确认没走错后,才径直踏上讲台,林一罗立刻向旁边退去几步,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 他拿过讲桌上的黑板擦,还没喘匀气就抬起手臂开始擦黑板,刚擦一下,他看向林一罗,说:“你先去讲台下面吧,擦黑板灰很大,会呛到你。” 林一罗点点头,照做。 他认真地擦起黑板,林一罗站在他身后,是在这个时候,走廊里响起了大部队的吵嚷声,有几个大男生生龙活虎地你追我赶地跑进来,其他依次进入班级的同学也纷纷都要看一眼林一罗,或震惊、或困惑、或不屑的视线,都算不上友善。 最后进班的是班主任,她威慑力很大,一进来,班里就鸦雀无声。 接着她拍了拍林一罗肩膀:“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林一罗看着台下,语气倒是不卑不亢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班主任说:“写在黑板上吧,你名字挺特殊的,写出来大家才会记得清。” 林一罗拿过粉笔,一笔一划地在身后黑板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班主任放眼循望了一下班级的空座,不多,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擦黑板的男生旁边,另外一个是个女生。 嗯,挑个女孩子准没错,班主任立刻下令:“你就坐那个女孩旁边的空位,第四排靠窗那里。” 谁料想女同学还没发表意见呢,后座的男生立刻举手:“老师,坐在前座的人身上要是太那啥的话……反正会影响上课的心情。” 有人起哄:“太那啥是哪啥啊?咋还歧视上人呢?” 男生脸红起来,“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会影响学习成绩!” 女同学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她性格好,为人也谦和,不想班主任为这事烦心,赶快站起来说:“那我和她换个左右位置就行,这样就不会让后面的人困扰了。” 结果那男生的同桌女生不乐意了,“学委,你的意思是不让他困扰,就可以让我困扰?” 女同学回头说:“大家都是同学,克服克服就好了。” 谁知另外那个女生直接站起来和班主任提出:“老师,我要求换座位,班长旁边有空座,我想去那边坐。” 不知哪里传出了个嘲笑声:“你就是想趁机挨着咱们班长吧,真不害臊。” 全班哄堂大笑,不过就是个座位,都要浪费十分钟课时了,班主任气得一拍桌子,这次直接敲定道:“都闭嘴!新来的你去班长旁边的空座,这回谁也不准废话,上课!” 班长的后座就幸灾乐祸地拍他的肩膀:“你有新同桌了!” 他手里转着圆珠笔,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林一罗拎着书包走过来。虽然是在第三排,可经过前两排的时候,有人嘟囔了句:“完蛋,以后咱们这组肯定收不齐班费了。” 对于林一罗来说,这些闲言碎语倒也不至于会走心,但尴尬的是到了座位坐不下去,空间太小,容纳不下她,只好客客气气地和前后桌都说一声:“能不能往前一点?”、“能不能往后一点?”。 还好大家也算客气,赶快体谅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椅子。林一罗终于能够挤进狭小的座位里,下意识转头时,她的同桌已经翻出了数学的课本,这节是数学课。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有在下课的时候,他对她说了句:“让一下,我要去擦黑板。” 林一罗看着他去了讲台,间操时和他搭话的那个男生又过去撩闲,用胳膊肘揽住班长的脖颈嬉皮笑脸地:“穿补丁衣服的人身上都有股馊味儿,你家这位是啥味儿?” 班长一把推开他,黑板擦扔到他身上,“滚!” 旁边有人赶快去安慰:“让你贱,人家班长今天多倒霉了,你可会看点眼色吧你!” 林一罗看了他们一会儿,就低头开始整理上课时的笔记,班上学委走到她身边时,她抬头,看见的是一张友好的笑脸。 “你入学考试时的数学是满分呢。”学位坐到她旁边的空座上,很羡慕地说:“我看见入学榜单了,不得不说,世上的确存在天赋异禀。” 林一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运气好。” “那我也想要这样的好运气。” 第169章 他是她的家人(二) 2. 等班长回来后,眼神有点不耐烦似的,害得林一罗立刻站起身,好让他回到里面的座位。 可是空间小,动静大,椅子都被磨蹭的发出声响,也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啧”了一声,坐到椅子上的时候将书本都摞在了桌面,明显的楚河汉界。 林一罗很清楚,她的同桌不喜欢她,甚至于是,讨厌她。 女同学在这时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林一罗:赵衡他也不是针对你,他就是有点势力,但人还是很好的。 林一罗尴尬地笑一下,正巧班级的广播音响里传来教务处通知:“全体师生到礼堂集合,10:30准时开始开学典礼,再通知一遍……” 女同学邀请林一罗:“走吧,一起去礼堂,可别错过回校的开学典礼。” 林一罗连声说好,跟着她走到门口时,被门框的钉子刮住了衣角,使劲儿一拽,胳膊肘下意识地撞到了身后人的腹部。 她听到一声:“靠。”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衡。 “对不起。”林一罗小声说。 赵衡没有回应,倒是他身后的人催促着:“前面的快走啊,碍事。” 五分钟后,全校师生都到了礼堂,混乱之中还能保持着站好队形的秩序,8班在西侧,进入礼堂时也是高一最后一个班级,已经站好队的其他班级都整齐划一地朝这边投来视线,男生也有,但大部分还是女生。 林一罗循着她们的视线看去,都是集中在前头的赵衡身上。 他个子很高,五官和脸型都生得很优越,又是宽肩,又不驼背,虽然走起路来有点张扬似的一颠一颠、摇摇晃晃的,可这个年纪的中学女生,好像就是很喜欢这个调调。 林一罗个子矮,站的很靠后,只能看见赵衡的后脑勺。 同行的女同学也是矮子,和她并排站。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用高昂的声音讲着:“各位新同学,首先欢迎你们来到重点中学!能够踏入这里的校门,说明你们都是高人一等的天之骄子,重点将成为你们去往辉煌殿堂的阶梯……” 如此乏味的长篇说辞让台下的赵衡困得连打哈欠,他搓搓眼睛,四下张望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前面稍后一排的班花。重点中学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很是清纯,柔软的黑发披在肩头,此刻的她正眯着眼睛同身侧的女生小声嬉笑着什么。 天气很热,阳光透过礼堂窗户斜照过来,赵衡可以看见她白色衬衫下的粉红色文胸带若隐若现。注意到他的视线,班花抬头时和赵衡的目光相撞。她随即笑着和他小动作地摆了下手,赵衡回以微笑,是有点高高在上的笑容。 女同学捕捉到这个画面,就和身边的林一罗说:“那个女生是7班的班花,她对赵衡一直有意思,你看她刚才笑的,恨不得整个人都扭出好几道弯了。” 林一罗对这种事也不太感兴趣,可身边的女同学目前是班上唯一对她善意的人,所以她也要努力接起话题:“连别班的女生都很喜欢和他打招呼啊。”刚才就看见好多个引起他注意的。 “那当然啦,谁不喜欢大帅哥啊?而且他家可有钱了,班上的人都说他妈是大学教授。” 原来是这样。难怪总觉得他挺傲慢的,看来是个从小就被骄纵的。 林一罗不由地问了句:“他学习成绩好吗?” 女同学实话实说,“他父母都是高知,对他管教也严,所以他成绩也是很优秀的,我看了榜,他在全县是前五十名,在咱们班排的话,也是能进前十的。” 林一罗露出了有点羡慕的眼神,心想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有任何烦恼。 “但大家也私下里评价过他的长相,美中不足的是,他右眼角下面有一颗小痣,算是个微小瑕疵。”女同学很是自作多情地说:“我妈说了,男孩子在眼睛下面长那样的痣不好,是情泪痣,容易一生被情所困,还说要是和他结婚,就要让他把痣给点掉才行。” 林一罗说:“是左眼角下面。” “什么?” “泪痣。” 女同学在自己的脸上比画了一下,“对哈,那是我说错了,的确是左眼。你才认识他这么一会儿,观察得可挺清楚的啊。” “可能是同桌,所以能看的仔细点,也不是刻意的,就是无意间看到的。” “行了别解释了,你这种情况很正常。”女同学的语气有点嘲讽,又有点幸灾乐祸,令林一罗不悦的同时又无言以对。 中学是个非常微妙的时期。有人称呼这里是地狱,也有人觉得这里是天堂。 物以类聚,美女和美女在一起,丑女和丑女结成伴,剩下没人要的可以自以为是的选择孤独,并且他们声称愿意享受寂寞。不过在重点中学这种地方,学习好的有的是,有钱的有的是,穷困潦倒的人注定受到歧视。 虽然林一罗从不认为自己的家境是缺陷,唯独在新的环境里,她感受到了循序渐进、越演越烈的不友善。 起初,还只是普通的言语调侃。 在她以沉默和微笑对待之后,那些谎称善意的调侃与试探便自动升级了,原因在于,班里有个领导者。 在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也许是女生,也许是男生,他\/她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有许多人愿意自动自觉地追随他\/她。 而在8班,这个存在就是赵衡。 就像女同学和其他许多女同学在私下里热衷谈论的那样,他最能蛊惑人心的,到底还是那张好皮相。 林一罗也必须要认同这件她最不想承认的事情,他的脸的确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凌厉的五官会显现出一种奇妙的柔软,就像是恶犬放松警惕时的温和,这种强烈的反差总是能轻而易举就击中年轻女孩的心。 可他的确是一只恶犬,对那些青睐他的女生,总是嗤之以鼻,甚至还会公开奚落。 第170章 他是她的家人(三) 但喜形于色的赵衡身边却围绕着班里条件最为优越的几个同性朋友,也许人们的慕强心理从很年少的时候就隐现了,毕竟群狼需要头狼,哪只最强,哪只就被簇拥上任。 而身为头狼的赵衡,可不喜欢坐在身边的同桌。 3. 同桌一个星期,两人桌上始终隔着楚河汉界的教科书小山,赵衡从没回应过林一罗每天早晨的那一句“早上好”,并且试图以这种冷漠的方式来逼迫林一罗主动和老师提出换座位。 林一罗也觉得坐在赵衡的身边很压抑,尤其是在下课时,他的一帮狐朋狗友要凑过来对她指桑骂槐。 赵衡好像还觉得他们做得不够狠毒似的,时常以一种捧场的笑脸来鼓励他们做得更过分一些。 当然,这只是最初的言语暴力阶段。 升级向过渡阶段也就是明目张胆的时期时,是因为周五的一堂语文课。 那天很热,林一罗是新一轮值日小组的成员,她要在下课时打扫班级外的走廊。 她做事很利落,也一板一眼,并且追求完美,所以走廊被她打扫的很干净,只不过回到座位上时,她因为大幅度行动而给自己搞了一身汗。 赵衡还趴在课桌上睡觉,因为上一堂是历史课,他总忍不住瞌睡。但林一罗坐定的时候,他忽然就不耐烦地爬了起来,还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然后满脸不痛快地拍了一下桌子。 林一罗没去看他,她知道他心里在嫌弃什么。 上课之后,语文老师开始讲《六国论》,其中有一段是中考所需必备题目,而且三天前就已经留过作业,今天将要点名抽查。 一听抽查二字,班里都静得鸦雀无声,只有急迫翻书的“哗啦哗啦”声显得整齐划一。 林一罗听见自己身边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悄悄侧头去看,果然,赵衡也在临时抱佛脚,他一脸不爽,绝对是把语文老师留的作业忘记了。 可语文老师偏偏就第一个点了赵衡的名字。 于是班里更静了。 赵衡站起身,略垂视线,背出:“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他只能背下这一句,再之后的根本没印象。 语文老师就知道他从来都没把语文这门课放在眼里,就罚他那样站了一会儿。 本来赵衡倒也不以为然,毕竟他向来都对语文没什么兴趣,罚站也不会令他觉得丢脸,反正抽查还要继续,他会有同伴的。 然而第二个人,却是林一罗。 语文老师对学习好的孩子总是充满了宠溺,他语调柔和地叫了林一罗的名字,“来吧,这种文言文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林一罗缓缓站起,她并没打算给赵衡难堪,毕竟她早就已经背好了这个段落,所以默默地背出:“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矛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 长达两分钟的背诵段落,林一罗一字不错,并且断句完美,令语文老师沉醉其中,在结束之后还送上一波赞赏。接着,还不忘提点赵衡:“今天我就放你一马,下堂课我还是首个点你,行了,坐下吧,就抽查到这,开始讲新课。” 赵衡坐下的瞬间,林一罗不禁觉得背脊一凛。他表现得太安静了,反而让人觉得心慌。 她小心翼翼地去打量他此刻的表情,那张精致的脸上布满了乌云,舌尖顶在左脸颊,凸起一小块,证明了他此刻愤怒的心情。 林一罗赶忙低下头,翻出语文课本跟着老师抄笔记,可内心深处却已经不安到了极点。 她不想得罪赵衡,更不是刻意让他丢面子,但她觉得,这一次,她好像触碰了他的底线,也许某天就会爆发,她将惹火上身。 事实证明,林一罗的预感是对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闹哄哄的食堂里,林一罗端着餐盘坐到靠窗的位置,班上要好的那名女同学也跟着一起坐下,还说起了上午的语文课事件。 “你也装作背不下来不就好了吗?”她瞪了林一罗一眼,“赵衡不要面子的啊,你那样做,让他在班上显得多难看。” 林一罗没有吭声,只管低头吃饭。 她还在巴拉不停:“他那么骄傲的人,肯定受不了这种的。再说了,你本来就是后进班的,又和他同桌,你该多讨好他一点才能在班上站稳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那么爱炫耀自己学习好吗?” 林一罗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直视着对面的女同学,她的眼神说不上多么狠戾,但却令人不敢再多嘴了。 这时,食堂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砰砰的巨响声。 林一罗转头去看,发现是班上的男生弄洒了餐盘中的碗筷。粘稠的汤汁与饭菜溅到了赵衡朋友的身上,他立刻大声地谩骂着“你瞎眼了啊”、“找死是不是,信不信我揍你”。 那名男生只是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去捡起碗筷,他的眼睛在不停地眨,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 大家都事不关己地望着那光景窃笑,尤其是林一罗对面的女同学,她说出口的话非常残忍:“你说像他那种家伙还好意思活着啊,学习再好有什么用,家里穷死了,根本就是个垃圾。” 林一罗的眼神因此而暗了暗。 群体性行为好像本就没有原因。 拥有话语权的那一个发出信号后,其他人都会开始效仿。 那个时期的林一罗其实很害怕自己会沦为靶心。 她家里的情况并不愿意被学校里的人知道,尤其是有个吃喝嫖赌皆占的父亲。 连养育妹妹的责任都落在她肩上,她与同龄人本就没有了话题。 唯独李铁能够看得出她的变化。 周末到来,林一罗和丞童和往常一样来到李铁家里蹭饭时,她表现的极其话多,就像在刻意遮掩着内心的不安宁,她企图用夸张的快乐来掩盖自己被群体疏离的难过。 第171章 他是她的家人(四) 连李铁妈妈都察觉到了端倪,洗碗的时候提醒了李铁一群:“她好像遇见事儿了,肯定是在学校里不太痛快,重点中学的小孩可都是人精,一个个的没个好心眼。” 李铁帮着擦干盘子,没动静。 他妈妈又说:“你可别直接去问,这时候的孩子都要脸,别戳她痛处。” 李铁在这方面其实挺粗心的,他自己没上过几天学,对学校和同窗压根就没什么好印象,但看林一罗表现得和平日不同,他心里头也就不太痛快。 他这个人是实心眼,表达情感的方式很直接,想哄她开心,就在吃晚饭带着她和丞童去小卖部里买雪糕。 在林一罗小学时,最爱吃的是小人冰淇淋,李铁始终认为她没变,哪怕她如今是中学生了。 到了小卖部,他还是按照以前的给她买,可附近出现了几个穿着重点中学校服的孩子,林一罗条件反射似的拉着李铁要走,她不吃雪糕了。 李铁这才发现那几个学生在看着他们,他猜想那是和林一罗一个班的,其中有个小子又高又壮,李铁记住了他的长相。 4. 小孩子之间闹了别扭,再严重、再白热化,家长也是不方便出面的。 李铁知道有些事就该同龄人一对一地去解决,可前提是,一对一。 当林一罗穿着脏兮兮的校服来到他家时,他就明白不能继续放任不管。 但他不问,让他妈帮林一罗一起把校服洗干净。 李铁妈妈有些心疼小女孩,试探地问她:“在学校摔了啊?衣服咋弄的这么脏,还一股油汤子味儿呢?” 林一罗笑嘻嘻地挽起了毛衣袖子,一边洗校服的领口一边回答:“我不小心在食堂里摔倒了,没拿住餐盘,都洒到了身上。” “姨帮你洗干净噢,下次路过食堂的危险对方咱们躲着走,惹不起就躲。” 林一罗默默地点头,企图用嬉皮笑脸来蒙混过关,甚至还岔开了话题,一心想要遮掩着在学校里发生的丢人事。 没错,她认为处理不好同学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而这些针对还在上演。 林一罗在学校里总是会丢了重要的书本。 每次都要从垃圾桶里捡回来。 教科书也好,书包也好,校服外套也好,她的这些必备物都光临过学校的垃圾桶,次数还很频繁。 能做的也就只有默默地、一次又一次地捡回来,再用衣袖把这些东西上头的脏污擦拭干净,也就导致她的校服越来越脏。 别人可能会有纸巾来使用,但那小小的一包纸巾,对于她来说都是非常奢侈的物品。 而其他人也不会帮助她,谁也不想为了她而得罪赵衡,他是“头狼”一般的存在,他讨厌的人,大家都会跟着他一起讨厌。 林一罗有时不懂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不思考吗?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她只是因为贫穷,就要遭到这些不公平的对待吗? 当然,林一罗试图改变过现状。 她曾鼓足勇气来询问过赵衡这样对自己的原因,什么“别再鼓动同学们针对我了”、“我哪里惹你生气的话,我改”、“只要你告诉我”。 赵衡却越发轻蔑的回答她:“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怎么改?去死啊?” 后来,稍微长大一些的林一罗明白,恶意是没有原因的,他之所以恶,是因为他生来选择了恶,感化这种恶意的绝不可能是善意。 唯有暴力。 “砰”。 菜刀砍在木制的老菜板上,“咯噔”、“咯噔”地响,李铁在剁猪排骨。 这天的林一罗没有准时来他家里的吃晚饭,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到了5,她该放学了。 难得李铁亲自下厨,他把排骨汤都熬好了,一直等到了6点也没见林一罗带着丞童过来。 家里人饿了,他要他们先吃,自己盛好了准备拎去林一罗家里送饭。 途中路过总带林一罗会去的那个小卖部,他看到有两个重点中学的男生走了出去,其中一个是上次遇见过的又高又装的,另外一个换了个人,是个卖相很好的小子,高矮胖瘦都适中,校服胸签上的名字是“赵衡”。 他买了瓶红可乐,出了小卖部时和高个子提了一嘴林一罗的名字,这才让李铁站住了脚。 “她还在学校呢啊?抄点课文都抄那么慢。” 高个子的回话道:“可她被语文老师罚了抄写100遍呢,那么长的课文,她得抄一整晚了。” “反正不抄完她就回不了家,她自己得抓紧。” “赵衡你是咋让她被语文老师发现的啊?她今天小考的时候真作弊了吗?” “老师都在她课桌发现小抄了,这还能有假?” 高个子的嬉笑一声:“我看是你故意放她桌子里的吧,你一直看她不顺眼,全班都得陪你折腾她,她也是倒霉。” “谁让她当初在语文课上让我难堪,我这都是回敬她的,免得她不知道咱们班谁才是大小王。” 话说到这,赵衡忽然感到自己面前压下了一片阴影。 他一抬头,李铁站在他眼前。 作为成年男子,李铁要比赵衡高出一个头,但是不及高个子那个壮硕,所以赵衡才十分仗义地质问起一个成年男子:“你谁啊?干啥挡我路?” 高个子也颐指气使道:“大哥别挡路啊,让开点。” 李铁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番,抬手掐住赵衡衣服上的名牌,皱皱眉,一用力,就扯了下来。 “我胸牌!”赵衡生气道:“你有病吧?还我!” 说着,就上手去抢。 李铁举高了手臂,赵衡根本够不到,就给高个子那个示意。 高个子心领神会,撸起袖子就要和给李铁好看似的,结果李铁打开了自己装着排骨汤的保温饭盒,往地上一洒,热腾腾的汤汁溅到高个子皮肉上,疼得他哇哇直叫。 赵衡发现李铁不是好惹的,而且他饭盒里还剩半碗汤,直接泼到自己身上可不好受,他退后几步,嘴上还不饶人: 第172章 他是她的家人(五) “你、你找事是吧?有本事你别用乱七八糟的,直接和我们打啊!” 5.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估计只有赵衡和高胖子心知肚明。 可惜了李铁保温饭盒里的排骨汤里,汁水全都牺牲,只剩下干愣愣的排骨肉和白花花的软烂山药。 等他来到林一罗的家里,发现丞童正一个人蹲在乌漆嘛黑的大门口。 李铁打了个响指,丞童立刻知道那是他特有的信号,如同警觉一般立起耳朵,“嗖”一下站起身,非常开心地喊了他一声。 他们都喊他李铁哥。 但李铁觉得自己不像是他们的哥。 可也不像是父亲。 仿佛是投喂者,毕竟很多时候,林一罗和丞童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模样,就像是两只小牲口。 生孩子真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 李铁把保温饭盒里的排骨递给丞童几块,要她先填填肚子。 丞童没有立即接过来,而是探头看了眼他的饭盒,确定里面还有剩下的肉留给林一罗,她才放心地吃起来。 李铁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吃,抬了抬下巴,那是问她“好不好吃”的意思。 丞童弯着眼睛笑得很幸福,她唔咩、唔咩地说着好吃,她好久没吃肉了,更别说是奢侈的排骨了。 李铁托着下巴,觉得小孩子连吧唧嘴的声音都显得可爱。 两个人又等了一阵子,林一罗骑着自行车回来时都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 对于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她什么都不说,像是怕李铁会担心,她还是夸张地撒谎,一边描述得天花乱坠一边吃着他送来的排骨。 李铁一点想要戳穿她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告诉她这几天他都会给她送饭,放学了直接回家就行,他会过来的,因为他这几天很闲,家里的饭都是他做。 林一罗很高兴,那个时候她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可以吃上饱饭。 只不过第二天的林一罗病了,去不成学校,硬是在被窝里睡了整整两天。 李铁知道后连白天都留在她家里了,给她熬粥、煮鸡蛋,都是从他家里带过来的,连他妈妈也一起过来帮着照看。 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相处得久了,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会牵挂。 李铁做清淡的食物不如他妈,但做肉类却很拿手,他妈妈炒了一些素菜给林一罗,他还特意炖了鱼,都是为了让她尽快好起来。 丞童偷偷和林一罗,她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姐姐生病的那几天,她好幸福好幸福,家里非常温暖,她觉得自己也不算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林一罗再回到学校时,赵衡脸上的淤青还没有完全消退。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赵衡不敢再欺负她,他的那几个跟班包括高胖子在内,也都不再找林一罗的麻烦。 她还发现赵衡的胸签没了,在胸签补好之前,他都不能参加体育课,因为体育老师一点都不势利眼,他只认名牌,没名牌的他念不出名字,只能留在教室里写作业。 没有赵衡在的体育课是林一罗极其放松的时候,哪怕只要短暂地呼吸着赵衡不在身边的空气,她都觉得心里舒坦。 之后的林一罗可以准时放学,她的校服也没再被弄脏过,渐渐地,班上的同学也都忘记要参与孤立她的事情,也开始和她说上几句话了。 林一罗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她开心了很多。 有一次李铁在她家里做红烧肉时,大老远的就听见她哼着小曲进了院子,他竟然也跟着快乐起来。 是在中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林一罗帮李铁洗衣服,他外套口袋里掉出了一个胸签名牌,她捡起来发现上面写着赵衡的名字。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明白赵衡脸上的淤青是怎么来的。 6. 李铁在23岁那年进入了被催婚的阶段。 他妈妈着急,怕他在外人眼里是个整天游手好闲的人,就非要他进县里的厂子去做一做零工。 “我知道你不缺钱,你能赚,可外面的人哪懂这些?他们眼里就只看个稳定,在厂子里烧锅炉都行,起码月月都开钱,开得少不打紧,老一辈不就都图个稳定。” 口口声声的稳定充满了洗脑意味,可李铁是个孝子,他妈妈除了嘴巴碎了点,人是不坏的,他不忍心让父母一把年纪了还跟着操心,就暂时先进了钢铁厂里忙活。 厂子里年轻人多,男的是女的数量的三倍,但这不影响厂妹喜欢卖相好的小伙子。 李铁虽然是个哑巴,但他和其他粗汉子比起来,长得算有几分姿色。 厂妹们喜欢和他搭话,哪怕他根本回不了话。 有个叫阿细的南方女人是他的组长,比他大几岁,29,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她长得非常娇小,皮肤白皙,是典型的南方女人,说话声音温温柔柔,可每一句都带着刀子,绝不是好欺负的角色。 “水灵吧?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哈?”组里一些焊螺丝的几个北方汉子总是眼馋着阿细,他们偷偷告诉李铁:“她男人死了,前两年开大车去远途,疲劳驾驶和对面的车撞一起,人没了,留下她和俩孩子,也是够受。” 李铁盯着阿细看了一会儿,她正在指挥着其他人干活,叽叽喳喳的话不断,眉眼却柔情似水,让人很难拒绝她的命令。 “厂里挺多人对她有意思,可她眼光高,还不得攀个有钱有势的高枝。” “反正不是咱们这样的穷鬼,哈哈,好歹人还有点风韵残留,趁着这光景可不得好好给孩子划拉个后爹。” “谁娶了她哈,还真不亏,白得两孩子,一丫一小,儿女双全啊。” 一帮人起哄笑个不停,惹得阿细看向这边,李铁刚巧和她对视,彼此看了一会儿,就都别开视线,各自忙碌去了。 当晚回了家,李铁的妈迫不及待地问:“咋样?有对眼儿的没?年轻姑娘那么多,总有你相中的吧?” 林一罗和丞童围在桌子埋头吃饭,不敢插嘴。 第173章 他是她的家人(六) 李铁的妹妹替他说了句公道话:“妈,他才去上班一天,你急啥啊。” “一天还不够找出个对眼儿的啊?”李铁妈妈气呼呼地给他盛了一碗饭:“我23的时候都生完孩子了,越早找越能找到对眼儿的,越往后不一定遇见什么烂东西,指不定找个二婚的,还要给人家养孩子。” 李铁没吭声,给林一罗和丞童挨个夹了块鸡肉。 等到第二天,丞童的小学因为线路问题而停电一天,家里也在那条线上,没电没水的,李铁就把她带来自己厂子里写作业了。 很多人开他的玩笑:“铁子,你年纪轻轻就有孩子了啊?” “孩子妈呢?在哪上班啊?” “这小孩看着咋也得9、10岁了,铁子13就生娃啦?不能吧?” 反正也都是玩笑话,李铁没放在心上,低头忙着处理他的螺丝。 只有阿细走过来数落起这帮人:“活少了是不?欺负孩子干嘛?见到比你们小的就开人家玩笑,不要脸!” 汉子们笑道:“反正铁子是哑巴,他也说不出啥,他不能急眼。” “哑怎么了?就得听你们巴巴个没完?快干活去!” 一帮人笑嘻嘻地散了,李铁看向阿细,他比个谢谢的手势,阿细虽看不懂手势,但从他的态度上得知他是在表达感谢,笑着说:“没事,你岁数小,他们就觉得你好捏,下次硬气点儿,他们就不敢拿你开涮了。” 那是因为这里的人没看见李铁把别人揍得脑袋开花的场面。 可他不讨厌现在的感受,在厂子里,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哑巴,这里的人不知道他的另一面,就连外表柔弱的阿细也觉得他需要被保护。 李铁觉得这种感觉很新鲜。 而为了让自己显得懂事理,李铁在下午的时候主动去帮阿细抬重物,因为白天她为他“解围”,他也得礼尚往来。 “没事,这点东西我自己能行。”阿细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也没有争抢的意思,还是任凭李铁把东西都搬回了她的办公室。 由于是组长,她有独立的小屋,虽然不大,可对于女性来说是很方便的。 “谢谢啊,还真别说,这些东西搬起来也是挺费劲的,多亏了你。”阿细的眼睛很明亮,她对李铁露出真诚的笑脸,“我请你喝饮料吧,你是年轻人,肯定不喜欢喝茶水,中午我给你买可乐喝。” 李铁平日里总喝铁观音和大红袍,他的生活作息和老年人也没太大区别,顶多是他擅长熬夜,老年人这个不如他。 但至于饮料,他还真没什么兴趣。毕竟他认为那些东西是林一罗和丞童那种小孩子会钟爱的,他半大小伙子,在他妈眼里已经老得再不结婚就要入土了,竟然还会被个姑娘家当成小孩来对待,他觉得有意思。 中午在食堂,阿细怕惹闲话似的,给李铁买了可乐的同时,也不忘给一桌吃饭的另外几个人带了小包的茶叶,让他们中午泡热水喝。 可还是有人挑理道:“组长,你咋就只给小伙子买了不一样的,俺们几个就不能和他一样啊?” “想要喝自己买去,茶叶还不够你们满意了,别得寸进尺噢!”阿细说着生气的话,眉眼里却含着笑。 李铁坐在对面的位置看着她,他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 其他人自嘲道:“唉,年轻就是好啊,都能从组长这种铁母鸡这里捞到好处,咱们这些老树根子就只配喝茶喽!” 阿细早就习惯被一群男人开玩笑,她的工作性质如此,脸皮稍微薄一点都要自己难受。 等到快要下班了,大家一个个回家吃饭,阿细下班晚,她想给孩子多赚些生活费,李铁一直等到她要收拾走了才骑着自行车跟到她身边。 她吓一跳,笑道:“你还没走啊?” 李铁从外套里拿出一板巧克力递给她。 “哎呦,你身上藏着这好东西啊。”阿细开心地接过来,“我家小孩子很喜欢吃巧克力,我怕他们长蛀牙都不给买,今天他们看见可要高兴坏了。” 李铁指了指巧克力外壳,是50%的黑巧,不够甜,小孩子不会喜欢吃,是给大人吃的。 阿细有点惊讶地看着他:“黑巧很贵的,你才上班,还没发工资,别是和家里要钱买的这些吧?” 李铁笑笑,没说话,骑着车走了。 回到家里,他妈妈发现他今天有些不对劲,很八卦地问他:“咋地,有新情况啊?是不是有看中的了?心情这么好,肯定有猫腻。” 李铁也不理她,但他有一点要告诉他妈,比画了几个手势:去厂里是对的。 在外面遇见的女人不会有厂子里的好。 准确说,是没有那么一个好。 7. 林一罗发现最近的李铁有些改变。 他从前不是特别注重形象的,仗着自己盘靓条顺,他夏天的时候只靠一件黑色的老头背心就过去了,春秋也就是皮夹克,牛仔裤常年不洗,林一罗都嫌弃他有味儿。 但近来的李铁剪了头发,很利落的寸头,耳朵下面的纹身也洗掉了,干干净净的小衬衫显得有那么点知识分子的劲儿,连鞋子都捯饬得一尘不染了。 甚至连丞童也看出了端倪,她童言无忌地当众问李铁:“铁叔,你是搞对象了吗?” 一桌子人都看向李铁,毕竟丞童问出了大家很在意又都不敢过度追问的关键。 李铁摇摇头,动着嘴型:还没搞。 一家人失望地耷拉下肩膀。 他又动了嘴型:但想搞。 一家人又都亮起了眼睛。 尤其是李铁妈妈,眉开眼笑道:“终于有看对眼儿的啦?是你们厂子里的吧?多大年纪?漂亮不?” 李铁爸爸啧一声:“那还用问嘛,铁子看上的哪个不漂亮,就从前老跟着他身后的那群丫头蛋子也都长得不孬,就是没文化罢了。” 李铁撇撇嘴,放下碗筷,双手并用道:人家还未必看得上我呢,我是残疾。 李铁的妈妈刚要反驳,林一罗先不高兴了: 第174章 他是她的家人(七) “你才不是残疾,你就是不能说话,不许你这样说!” 李铁笑眯眯地揉了揉林一罗的脑袋瓜,那表情像是在说:行,不错,平时没白疼你,狗养大了就是好,会为主人叫不公。 林一罗不高兴地打开李铁的手,她可不是狗,不喜欢总被摸头。 倒是李铁妈妈开心极了,她开始幻想明年这个时候给李铁办婚礼,后年抱孙子,接下来可都是喜事了。 李铁这个人是很少见的真男人。 他决定了的事就会去做,要很快地做,稍微拖拉一点,他的急性子都不允许。 譬如决定了尽力养大林一罗和丞童,他就会比平时更努力的赚钱。甚至在心里和自己发过誓,只要有一口他吃的饭,就有林一罗和丞童吃。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看上阿细之后,肯定就得让她知道自己喜欢她。 厂里别的男人但凡靠近阿细一下,他都会站到跟前,不说话,他也说不出,就以一种要杀人的眼神盯着对方。 久而久之,这帮惦记阿细的人也都识趣,他们虽然不清楚李铁对阿细的心思,可却知道阿细身边多了条不会叫的疯狗。 可阿细毕竟是个经历过风雨的成熟女人了,29岁放在如今,倒还算年轻姑娘,但她不一样。 她没念高中,没什么文化,18岁就工作,20岁结婚,25的时候,孩子都两个了。 要不然她男人意外死了,他们如今也还会恩恩爱爱地过着自己与世无争的小日子。 李铁见过一次她的孩子们,有时学校放假,她会把孩子带到厂里来。 最大的那个没比丞童小多少,8岁了,小的也5岁,而阿***一个,看上去不像他们的妈妈,倒像是姐姐。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应该再找个人,最起码不用自己这么累,有人做伴儿,总好过自己拉扯孩子。 但最可怕的是人生在世,凭一个有感觉。 给她介绍的男人不老少,平时像苍蝇一样飞在身边的也很多,可那些要么上了年纪,要么孩子生得比她还多,秃顶的秃,肚子油腻的也像怀胎八月,而她照着镜子看着自己,好歹还算风韵犹存,眉眼生得也漂亮,她不甘心就那样搭伙似的过完下半生。 “总得找个自己顺眼的,看着舒服,吃得下饭的。”阿细和厂里的女工说。 “漂亮的都是小伙子,你都孩子妈了,还想找小伙啊?”女工嗤笑,“再说了,厂里的小伙也没几个像样的,矮的矮,肥的肥,哦,也别说没有,后来的那个李铁倒是生得俊,可惜是哑巴。” 阿细说,“哑巴也没啥,话少,不招人烦。” 女工察觉到了阿细的心思,惊讶地瞪圆了眼,“我说你怎么天天泡在你们组里,原来你早就盯上啦?” “别乱说。”阿细瞪她一眼,远远地看见李铁骑了个老式自行车进了厂,她也起身回去干活了。 一进组里的区域,李铁穿上制服正搬着铁件儿,阿细过去和他说了声:“巧克力挺好吃的。” 李铁抬头看她一眼,他动了动嘴型:我再给你买。 这句话很暧昧,阿细有些脸红。 李铁是这时感觉到她其实对自己也有意思。 这就好办了。李铁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裤子上蹭了蹭,看看周围,还没人来,他问阿细:晚上一起吃饭吧。 阿细像是没想到,也怕自己读错了他的口型,想要确认似的反问:“你是说,咱俩晚上一起吃饭?” 他点点头。 “没别人?” 他又点点头。 她总是怕他多花钱,心疼他赚的这点工资,立刻说:“饭店多贵啊,不划算,想吃啥我给你做,来我家吃。” 李铁笑了,有点羞涩那种,他挠了下头,回应她:好。 阿细也笑了,她很开心,转身去忙,整整一天都情不自禁地哼着曲子,谁都能看出她心情非常好。 8. 李铁本来就是个手脚很快的人,而那天的阿细也早有准备似的,两个孩子都送去了工友那里,她家里就她和李铁两个。 其实都是过来人,只有阿细以为李铁还是毛孩子。 但李铁的经验不见得比阿细少,他混在社会那么久,好的烂的臭的都接触过,动心也有过,就是当时没到合适的年纪。 正会儿赶上家里催婚,自己也觉得定下来可以,早点生孩子早点完成大事,又遇见了看上眼儿,那李铁可没必要磨磨叽叽,酒足饭饱后,一看时间7点多,李铁也不打算暗示,明示的方式就是直接告诉阿细他喜欢她。 阿细也是个痛快人,她回应他:“我也喜欢你。” 李铁点点头,表示他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她藏得很明显了。 从她给他买可乐的那一瞬起,他就知道了。 2个小时之后,李铁先穿了裤子,再套上衬衫系衣扣,阿细也扎好头发,她得去接孩子回家。 临出门前,阿细其实有点不舍,她很怕到了明天他就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又不好意思和他确认,直到李铁先和她说:这周六你来我家吧。 阿细虽然高兴,但还是担心,“我比你大好些岁呢。” 那咋了? “我还有俩孩子。” 我也得养俩别人的小孩,不差你这俩。 “你怎么也得养孩子?” 李铁表示说来话长,但他不烦孩子,几个都是养。 “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年轻,养孩子要花很多钱的,我可不想你日后的工资都搭在我们娘儿几个身上,你才20出头,犯不上吃这些苦。” 李铁手掌摩挲着她的手,只告诉她:你不用担心钱,你只要和我好,就行了。 结果还没到周六,才到周三,全厂都知道了李铁和阿细的事情。 有人看见他们两个在晚上九点多从阿细家里走出来,阿细还挽着李铁手臂,小鸟依人极了。 “合着阿细一直不找男人,就是等着老牛吃嫩草啊?” “还真别说,她这回可吃上了个小伙子,瞧那一身腱子肉,又高又壮的,整天都使不完的牛劲儿!” 第175章 他是她的家人(八) “脸还长得俊呢,可真是一点不谢顶也不大肚子,要说年轻好呢,干干净净,身上的味儿都是香的,别说迷倒阿细了,他就是哑巴也照样也其他姑娘惦记着。” 还有人八卦地当面去问阿细,“你和李铁真好上啦?是玩玩还是奔着过日子去的啊?他岁数可小着呢。” 没等阿细回答,李铁就从她的小办公室里出来了,看手里端着的水壶,是打算给她泡茶喝。 看这腻味劲儿,必定都是在热乎头上呢,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厂子里大部分人还都为他俩高兴,毕竟阿细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很多年,能遇见个对眼儿的不容易,她要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人,早都不知和多少个男人扯过了。 但就是李铁还是个愣头小子,家底子不知道厚不厚,要是真指望这点工资,可养活不起阿细和孩子。 “我要他养活干啥?我有手有脚的,孩子是我的,又不是和他生的,让人家帮着养别人的种儿还讲道理吗?”阿细振振有词。 一帮人也是为她好,“你也别被那年轻貌美的可迷昏了头,他小子长得是带劲,又一身的力气,讨你欢心是容易的,但感情那都是上头的东西,不能当饭吃,别最后人财两空的,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孩子,就这么几年年轻日子能过,你得好好想清楚。” 话糙理不糙,和阿细要好的这几个女工也都是怕她吃亏。 退一万步来讲,李铁是个男人,还年轻,就打着和阿细一拍两散了,也不影响他的日后。 可阿细还输得起吗? 她年底就满30岁,这倒不打紧,问题是两个孩子也会慢慢长大,光靠精神生活养育不了孩子,要钱,实打实的钱。 阿细也就因此和李铁很正式、郑重地谈了这件事。 “咱们两个有年龄差距,也有身份差距,你未婚,我结过,也生过孩子,怎么看都是我占你便宜。”阿细叹口气,“我不想到最后你因为这个和我分,要是玩玩就算的话,我也不和你玩,我根本就玩不起。不过我也不是想逼你,我就是想要个说法,好让自己安心。” 李铁觉得这女人可以继续处下去,她考虑的非常全面,是个稳当人,很适合长久发展。 所以他就直接跪在地上,没有婚戒,就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她,他这次的口型很慢:我们结婚吧。 阿细其实不在意他工资卡里几个钱,她那时也根本不知道李铁给的不仅仅是工资卡,里面是他这些年摸爬滚打的积蓄,一部分给了他妈,一部分用来自己零花,这张卡就是他攒着自己用的,大概70多万,他直接给了阿细。 阿细甚至都没想过要去查下工资卡,她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李铁的求婚。 当天下午,两个人就去领了证,从确定关系到成为夫妻,就两天时间,都没等到周六去李铁家里看一眼。 于是见公婆就成了先斩后奏,到了周六,李铁一大早就起来杀鸡炖鱼,每道菜都是他负责做的,都不让他妈妈插手,嫌她做的荤菜没他的好吃。 李铁妈妈只知道今天要来的是儿子对象,但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几岁了,李铁不说,打算给她惊喜。 她还真以为是惊喜,一早上就给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想着第一次见未来儿媳妇不能太寒碜,就准备了玉镯子,还有个包了两千块的红包。 等阿细到了之后,李铁全家人都在门口恭迎,林一罗和丞童也跟着凑热闹,她俩在李铁妈妈眼里,倒也算是自己家里的孩子。 9. 阿细这天穿得很漂亮,素淡的碎花连衣裙,外搭珍珠白小开衫,鞋子也讲究,棕色的小皮鞋,长头发散在胸前,颇有点大学生的味道。 李铁妈妈可喜欢坏了,赞不绝口地夸着:“姑娘长得可真俊啊!瞧这小脸蛋,又白又嫩的,腰也细,带劲!” 阿细被夸得有些心虚,把手里带来的见面礼要给过去,李铁帮她拎到桌子上,是两条烟、两瓶舍得酒和一些南方水果,都是李铁昨天提前买好送去她那里的。 你坐。他的手势这样告诉她。 阿细有些不安地坐到椅子上,李铁妈妈立即凑上来问东问西,先问八字,又问年龄,阿细如实回道:“29。” 李铁妈妈愣了一下,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但还是要接着问:“家里爸爸妈妈都做什么的呀?你们家几个孩子啊?都是男孩女孩啊?” “我爸妈在南方,我是外地人,家里还有个弟弟,但是已经结婚生子了,不和我在一起,这边就我自己。” 李铁妈妈神色尴尬地点着头,她心里不怎么是滋味,想着李铁挑三拣四的,怎么找了个岁数这么大的,还是外地人,本地的还不够李铁扒拉着选啊? 等到饭菜都做好了,林一罗帮着李铁都端到桌子上,她悄悄和李铁说:“她长得真好看。” 李铁皱起眉,教育林一罗不准叫“她”,得叫“嫂子”。 丞童懂事道:“那我得叫婶子了。” 姐妹两个的辈分排得乱七八糟的,李铁懒得给她们捋顺,这些年早都习惯了。 家里人都凑齐在桌子旁吃起晚饭,李铁见到顺眼的就都夹给阿细,阿细也把好的都给李铁,两个人很黏糊,看上去可是不好轻易拆开的了。 李铁妈妈很闹心,不停地给李铁爸爸使眼色。 李铁爸爸不是很能理解她的偏见,大几岁就大几岁呗,李铁喜欢不就行了,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六那就抱两块金砖,不亏。 但当知道阿细结过婚,丈夫死了,还有两个孩子的时候,李铁妈妈彻底坐不住了。 “真是开玩笑了,耍我王桂芝啊!”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鼻子就骂起了阿细:“我就觉得你这么大岁数有猫腻,合着你不仅结过婚,连孩子都有,你怎么好意思和小伙子搞对象的?你害不害臊啊?简直不要脸!” 阿细知道会面临这种局面,她也没有因此退缩,只是解释道:“不好意思阿姨,我也知道你们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件事,我一直不敢说,可我和铁子觉得不能欺骗你们,你们早晚会知道,还不如就由我来告诉你们,至少——” “至少什么至少,别和我说那些没用的,我不听!”李铁妈妈指着大门口:“你现在走,我们家不留你!” 阿细犹豫着站起来,李铁一把拉住她的手,硬把她拉回到椅子上,紧接着,他对父母摊了牌,比出手势说:我们已经领完证了。 这如同是晴天霹雳,毫不留情地劈在了全家头顶。 连林一罗和丞童也满脸惊怔。 第176章 番外:迷雾里(一) 1. 林一罗珍视的亲人并不多。 她本就没有几个亲人。 俊萍早早就抛弃了她,老力从来都没有爱过她,唯一的妹妹丞童也在大好年华时离她而去。 她身边剩下的竟然只有毫无血缘又亲人一家的李铁。 对于李铁来说,林一罗也是很特殊的存在。 她是家人,也是珍视的人,虽然在她小的时候,他一直把她当成狗来养,可随着年龄渐渐增长,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越发微妙。 但在此前,林一罗始终以为李铁会和宁细白头到头的。 毕竟那天晚上的林一罗看到了李铁的坚定,她也是从那晚开始格外尊敬他。 李铁妈妈当时说什么都不能接受自己儿子背着全家和一个不清白的女人领了证,她坐在地上又哭又嚎,俨然使出了最后的撒泼手段。 “我命怎么这么苦啊!好好培养出的一个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不听我的话,被才认识没几天的野女人蛊惑得鬼迷心窍,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就领了证,真是不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我可怎么活啊!” 李铁爸爸这次站他老婆,忍不住数落起李铁:“你确实过分了,这么大的事,说什么都得和家里商量!” 李铁却不以为意地打出手势,那意思是结婚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喜欢谁就娶谁,为什么要和别人商量?再说了,又不是要自己爸妈和他老婆过日子,他管他们喜欢不喜欢呢。 一听这话,李铁妈妈可来劲儿了,她从地上跳起来,和李铁理论不休:“我生你养你到今天,是为了让你不知会一声就背着我领证的吗?我催你结婚是为了让你能过个踏踏实实的日子,省得你整天不着家,就怕你在外面沾上骗你的坏女人!你可倒好,一拖二啊,弄回来个大的,还得附带两个小的,你个未婚小伙子直接当后爹,你真是要让我心里难受死!” 阿细听得心里难受,她有点待不下去了,眼神飘忽地忍耐着,直到李铁妈妈喊出那句“她比你大那么多岁,糊弄你还不容易嘛,先把你弄上床套牢了你,你还往哪跑”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要走。 是李铁抓起桌子上的啤酒瓶子砸在桌面,“砰”的一声,酒水伴随着泡沫四溅,玻璃碎片也飞了满地,满屋子都因此而静下来了。 李铁的父母怔怔地看着他,妹妹和姐姐也都愣了,林一罗、丞童更是不敢多说半句话。 阿细不安地看向李铁,她最怕的就是他要为了她而家里人闹翻,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最糟糕的局面。 可李铁人如其名,做什么事只要认准了,那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更何况他证都领完了,再不负责任那还算男人吗?直接一把牵过阿细的手就出了家门。 李铁妈妈追着赶着地喊:“你敢走!李铁你给我回来,你要是今天敢去她那,咱们就断绝母子关系!你再也不用回这个家了!” 李铁可不是被吓他的,他很清楚父母永远都不会为难孩子,如果这个时候他退缩或是妥协,那阿细受到的伤害才是真的,所以他连头都没回,越发远去的背影显得十分决绝,连林一罗都有些害怕他这一去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李铁的妹妹更是直接慌了,她问父母:“这可怎么办啊?我哥生气了吧?要是真不回来了就完了,你俩哪交得起我的学费啊,还不都是靠我哥赚的多,他不能真生气吧?” “你问我,我问谁?”李铁妈妈正愁没处撒气呢,“天天就想着读你那个没用的破三本,是将来能发家致富啊还是能光宗耀祖啊?你们几个没有让我省心的,生你们都多余!”说完,就气呼呼地回了屋。 “管我什么事啊,我又没背着家里领证。” “哎呀都少说一句吧。”李铁爸爸头都要大了,他对林一罗和丞童说:“走,爷爷送你们回家,明天还得上学呢。” 2. 从那天开始,李铁真的没有再回过家了。 他已经在阿细那住了一个星期,两个人天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买菜回家做饭,阿细的两个孩子都快要张口叫他“爸”了。 周遭邻居都很善良,恭喜阿细终于找到了个如意郎君,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干活的人,又高又俊,基因好,生的孩子就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细也知道和李铁这样的小伙子做了夫妻,免不了是还得再给他生一个的。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阿细很委婉地问过李铁。 李铁还真就不在意这些,他告诉阿细不用想太多,她的两个孩子都够她累的了,现在再生一个就是三个娃,计划生育不允许。 “那是一对夫妻不允许,可你没结过婚,你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不可能忍心不生你的孩子。”阿细在这件事上非常坚定,“还是要生的,孩子上你那边的户口就行,就不算违反生育问题,等过阵子吧,厂里冬天不那么忙,咱俩考虑要个小孩。” 倒不是三个养不起,李铁不担心经济问题。 就是觉得生孩子是件苦差事,阿细人长得小,他个子又大,生他的孩子估计会遭点罪。 “这叫啥,这叫大马配小鞍。”工友们打趣起李铁,“阿细是南方女人,一米五几小巧玲珑的,人家之前死的老爷们儿也就一米七,人俩都瘦瘦的,般配。你呢,大小子一米八,哎实话说小伙儿,你俩那啥时阿细能受得住吗?” 李铁抽着烟,不以为意地看向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他们都盯着自己,对床上的事都格外热衷。 那能告诉你们吗?李铁吐出个烟圈,表情倒是很得意。 “瞧你小子德行!”工友们嫉妒的直撇嘴,谁让阿细是厂子里长得最漂亮的那个,脸蛋模样俊俏,腰身也如她名字,可胸脯很圆润,所以这群男人都觉得李铁有艳福。 也确实很有福。 其实在遇见阿细之前,李铁压根没想过结婚,任凭他老娘如何催,他也纹丝不动。 第177章 番外:迷雾里(二) 和同个女人过一辈子?不行,受不了,会腻。 所以以前的那些个都和下馆子一样,吃了这家换那家,偶尔遇见个味道不错的,多吃几次也无妨,但也没觉得多留恋。 可就是遇见了阿细,第一次父感觉很好,李铁觉得这东西是婚姻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合,两个人都得觉得合,否则容易出问题。 其实个子大小和那档子事也并无多大关联,可以抱起来,可以托在手上,怎么着都行,还很省力气。 有那么几次,李铁和阿细早上双双迟到,虽然阿细和大家解释只是送孩子浪费了时间,但其他人还是笑嘻嘻地开着他俩的荤段子,“组长,这回你知道年轻是好了吧?” “可不就是嘛,大小伙子全身都是劲儿,使不完都不行!” “照这样下去,咱组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大肚子喽!” 还真别说,这群人嘴巴灵得很。 李铁住在阿细那才不过两个月,阿细有天早上就恶心得难受。 一去医院检查,已经怀孕五周了。 阿细觉得很不好意思,从和李铁认识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三个月的事情,结果孩子都有了,肯定要惹全厂人笑话好些时候了。 而李铁和家里冷战至今,终于在周日的时候回去了。 李铁妈妈见他肯回来,心里属实高兴,但脸上却还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李铁就是告诉家里一声:我老婆怀孕了,我们打算下个月办婚礼,在她肚子还没大的很明显穿婚纱好看,你们到时候愿意来就来,不愿意,不勉强。 李铁妈妈傻了眼,爸爸手里的报纸也掉在了地上。 妹妹这会儿在大学里没回来,姐姐下班倒是赶上了这件事,她刚进院子就听见自家母亲放声痛哭着:“天啊!亲娘咧,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和个带孩子的女人搞到一起不说,现在还把人家肚子给搞大了,我这老脸是没地方放了!” 李铁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占了不能说话的亏,他说也说不出,骂也骂不过,比画着半天,他妈妈根本不看一眼。 倒是他爸可算是说了次公道话:“算了,现在都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你不认也得认,孙子是咱们家的,都这时候了不能显得咱们欺负人,婚礼要咱做父母的给操办才行,不然真要惹人笑话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李铁和阿细顺利地举办了婚礼,厂子里的人都来参加,林一罗和丞童做了花童,她们拿到了不少红包,李铁的妈妈全程板着张脸,爸爸倒是还好,已经认同了阿细是自己家的人。 李铁在婚礼后就不去厂里做工了,他开始回收自己从前放出去的借款,有人不还,他就带着他那帮兄弟揍,折腾了两个星期,全拿回来也有个40万,他在厂子附近新建的小区里买了套房,是他和阿细要住的。 阿细很惊愕这房子的出现,李铁说是爸妈买给他们的,装修慢慢来,毕竟阿细现在怀着孕,不能闻乱七八糟的化学味道,等孩子生下来后这房子也就能装得差不多,到时候就可以住进来了。 “你在外面一天天的都做些什么?”阿细心里头不安,“厂子你是不去了,嫌赚的少也没错,可你天天总是能拿回来钱,到底是从哪拿的那么多?” 李铁不太愿意被阿细知道自己做的事,随口说着:就是帮人做些别人不爱做的活。 阿细又说:“你当时求婚给我的工资卡里有70多万块呢,我前些天去查才知道,那么多钱是怎么回事啊?都是你家里给的吗?” 都是干净钱。李铁告诉她,你不用担心,家里有我,没什么需要你操心的,好好养身子,生几个我都能养得起。 他说这话时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把她抱进怀里的动作也游刃有余,好像天底下没有会让他着急、生气的事。 阿细也就不多问了,她总觉得能遇见李铁是修来的福份,可能是老天看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才终于舍得让她尝起了甜。 两个人是恩爱的,就算李铁不去厂子了,每天也都会接阿细下班。 买菜都要牵着手,好像一撒手对方就能丢了似的。 洗个澡嘛,男浴池一个,女浴池一个,先出来的那个就等着,然后再去逛夜市,觉得好吃的东西也会带回家给另外两个小孩。 唯独不方便的是房间暂时不够。 阿细的家不大,又是租的,隔音也不算好,李铁着急的是搬进新家里会有宽敞的地盘。 做那件事时总是和做贼一样。 毕竟家里有孩子,晚上了只能找角落,厨房、卫生间和沙发,都不算尽兴,尤其是她肚子越发大了,李铁得收敛着。 “要不咱们两个去旅馆吧。”阿细会黏着他提议。 这倒是个好主意。 可那会儿阿细怀孕已经五个月,李铁多少会顾忌。 “我问过医生。”阿细说,“没关系的。” 爱的太深也挺麻烦,有时候李铁会心不在焉,几个小跟班嘲笑他是又想嫂子了,早上见晚上见,中午还得冲去厂子陪嫂子吃饭,眼神都拉丝,一不留神都能随时随地亲起来。 等到后几个月时,李铁找了个会做饭的阿姨来家里照顾阿细。 她虽然不耽误行动,可李铁不想让她去厂子里干活,那里的味道不好闻,挺伤身体的,还是要好好养着才行。 阿里可不是个坐得住的人,要是让她什么也不干,反而是种折磨。 所以阿姨只做了半个月的饭就被打发了,阿细还是要亲力亲为。 李铁当然拿她没办法,只要她说的话,就算是错的,李铁都认为是对的。 由于预产期越发接近,李铁妈妈好像也逐渐接受了事实,她开始关心起阿细的情况,也担心李铁照顾不好她,毕竟怀着的是李铁的孩子,总归是血浓于水,更何况时间是最好的东西,久而久之,阿细的存在也就得到了认可。 第178章 番外:迷雾里(三) 3. “自从你有了嫂子,都没时间搭理我和丞童了。”林一罗受李铁妈妈吩咐,拎着一些蔬果带着妹妹来了阿细家里。 这会儿的小屋子里只有李铁在,小孩都在学校,阿细还在厂里做工,他闲着无事做就在家里晾衣服,都是阿细亲手做给肚子里小孩的小物件儿。 丞童觉得可爱,说什么都要替李铁来晒。 有人愿意干活最好不过,李铁接过林一罗的袋子看了眼里头的东西,皱皱眉,像是嫌弃只有荤菜没素菜。 林一罗连忙推脱起责任:“可不关我事啊,我就负责跑个腿,都是阿姨事先就买好的。” 粗心。李铁埋怨起他妈妈,孕妇最要讲究荤素搭配。 林一罗撇撇嘴,“嫂子又不是三岁小孩,人家自己知道怎么搭配,就你老管着人家,小心时间久了被嫌弃。” 她从一进来就没停着抱怨,李铁瞥她一眼,问了句:嫉妒了啊? “我才不嫉妒。”林一罗继续翻白眼,“有了老婆忘了女儿很正常。” 你可不是我女儿。李铁用力地揉搓了一顿林一罗的头,他动了动嘴唇,说:你是我养的宠物。 “我又不是狗。”林一罗挣开他的手,“我不是宠物,哪有宠物像我这么大的?小猫小狗那么可爱的才是。” 李铁笑了笑,没多说,把她带来的东西摆到桌子上开始整理,要她们两个晚上留在这里吃饭。 其实平心而论,李铁是林一罗的救赎。 是遇见了她之后,她才能活下去,也有足够的物质支撑着她活下去。 凭她自己抚养丞童的话,那日子一定会很艰苦,所以她很害怕会失去李铁,但也因为要一直花他的钱而感到愧疚。 她总是希望能为他多做一些什么,帮厨也好、为他洗衣服也罢,她的报答好像也只能到这个程度。 可他就教会了她能够独自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所有技能。 除去坑蒙拐骗,还有他的人脉和资源。 如果他只是普通的讨债打手,那么他的经济水平根本不可能会支持身边的人走到今天,他有自己收割金钱的体系,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做事。 但他又不会犯法,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商人。 有些人天生就该享受金钱,他,就是这样的类型。 快要到阿细下班的时间,李铁把剩下的饭菜交给林一罗来做,他要去接老婆回来。 丞童在厨房里帮林一罗打下手,这点小事倒难不住姐妹两个。 等李铁把人接回来时,林一罗也刚好给大家盛好了饭,阿细觉得这姐妹俩很讨人喜欢,像丞童和她女儿差不多,但远比她女儿懂事。 还是不要太早懂事才好。李铁的手势大概是这个意思,林一罗看懂了,她低下头,表情有些复杂。 阿细很热情地给她们两个夹肉,但自己却没吃,不管是肥的还是瘦的,举到跟前都觉得想吐。 她这会儿都已经快生了,反应还是挺强烈,人也瘦,只有肚子大。 “可能怀的是男孩的关系吧,我怀老二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阿细连站起了都有些艰难,要靠李铁扶。 我去给你拿水。他把人扶到沙发上后不准她动,告诉她想喝什么他都拿过来。 “我想喝口酸的。”阿细说,“橙汁什么的都行。” 李铁觉得那东西不健康,其实一直很反对,但刚好林一罗这次带来的东西里有橙汁,他就答应了。 林一罗和丞童探头望着阿细,她发现后,招手要她们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丞童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细的肚子,她心里觉得有些可怕,但没说,怕阿细会不高兴。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呀?”阿细笑着问丞童,“婶婶肚子大得吓人吧?” 丞童腼腆的笑笑。 阿细很欣慰地看着自己隆得高高的腹部,轻声说:“这是你们小叔叔的第一个孩子,我希望长得像他一些,个子高,眼睛漂亮,男孩子的话就是要高高大大的才好看。” 林一罗在一旁听着她和丞童的对话,意识到阿细似乎真的很重视李铁。 她从来没有说过一次“他是哑巴”,好像真切的爱可以让人忽略到彼此身上的缺陷。 阿细在这时问丞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叫他叔叔,你姐姐却叫他哥呢?” 丞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地看向了林一罗。 “他说我妹妹比我小,叫他哥有点怪。”一旁的林一罗解释道:“所以就一直叫的这么乱七八糟了。” 阿细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两颊上会溢出两个小小的漩涡,不是酒窝,也不是梨涡,但却让人觉得很有魅力。 李铁好像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笑起来很漂亮的女人。林一罗是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4. 春天刚刚到来的某一天,阿细快要生了。 那天早上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她还想去厂里上班,哪怕走起路来已经笨重得像一只企鹅。 巧的是那天的李铁在送孩子上学的路上堵了车,迟了整整20分钟才把两个小孩送到学校里,这下想着来不及回去送阿细去厂里了,他心里急得很,回去的路上干脆下了车,一路跑回家里。 一进家门,发现阿细不在,他晚一步,人家早已经到厂了。 李铁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历画着的预产期时间,还有半个月,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是快生的日子,再加上没什么事做,他就喊了自己的几个人,和他一起去街道各个小卖部里检查他们的老虎机。 快中午的时候,李铁打算找个馆子和其他人吃点荤地,吃狗肉不错,在狗肉馆里要了几个毛菜做配,花生米,拍黄瓜,虎椒皮蛋,四个人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外面跑进来个厂里的人,一见李铁,他谢天谢地道:“可算找到你了,我都找了好一阵子了,快走吧,你老婆要生了!” 李铁连嘴里塞得肉都没来得及嚼碎,生吞入腹后,赶忙起身跟着人跑出去。 第179章 番外:迷雾里(四) 才跑一会儿又冲回来,付账。 紧接着几个跟班也吃不下了,让店员打了包,匆匆忙忙地出门追李铁。 那一天同时朝着医院赶的人有很多,李铁的爸妈,阿细厂里要好的女工,但是一群人前后脚赶到时,等待他们的也只是医生带来的噩耗。 按理说不应该的,阿细都已经生过了两个了,没那么娇气。 可事实就是这一次,没那么幸运。 李铁站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他怔怔地听着医生交代了全部,再听对方一声“节哀顺变”的叹息,再然后,他其实不太记得了。 这是他做梦也没有预料过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唯独能听见自己老娘在身后啜泣着:“没天理啊,这算个什么事儿啊!我儿子咋就这么命苦,老婆孩子都没了,让他怎么活啊!” 有护士推着医药车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几个人嘴里念叨着:“遭了不少罪,难产生不下来,那么长时间实在是可怕,小孩子憋死了,她自己大出血也不行了,就偏要顺产,那种情况就该刨的。” “刨什么呀,来不及了,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华佗都没办法。” “唉,女人真不容易,生孩子就是容易送命……” 李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说不出话,他是个哑巴。 操办阿细后事的那天,很多人都可怜起李铁。 好好一个小伙子,这还没到25岁呢,一天之内失去了老婆和还没出生的孩子,又得替阿细养活那俩拖油瓶,也是够倒霉的了。 阿细的一双儿女一直在哭,其实站在他们的角度来考虑,李铁反而是可恨的。 要不是自己妈妈又怀孕了,可能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 “不生那孩子就好了。” “是啊,指不定人还没事。” “唉,这都是命啊,命有九尺,难求一丈。” 李铁自那之后更不爱说话了,虽说他原本就沉默,谁让他是哑巴。可阿细走了后,他连见人都不点头,谁喊他一声,他干脆装聋。 原本都快要装修得好的房子住进了阿细的两个孩子,可阿细却没有机会享受了。 他们的相遇很短暂,有时候李铁也觉得,还不如从来也不认识。 直到阿细忌日都有两年了,李铁还是没走出来,他妈妈给摆在家里的阿细令牌烧香时,也会给阿细念叨着最近家里发生的一些事。毕竟李铁是哑巴,他又没办法给阿细叙述。 “你放心吧,俩孩子都健康着,偶尔会住在我这,老大现在刚上初一,老二也五年级了,学习都挺好的,肯定都是你在天上保佑着大家伙,都是托了你的福。”李铁妈妈叹息道:“就是铁子,他可能还需要时间,你也多保佑他吧阿细,让他好好地活着,日子还得往前过呢。” 李铁妈妈已经不催李铁迈出新的一步了,她很清楚李铁对阿细的感情,如今也非常理解并认同。 人一辈子能遇见个喜欢的很不容易,就算在别人眼中不般配,可人俩彼此中意,别人又算个什么? 李铁妈妈改变了很多,也是在阿细走的这两年里,她看出自己儿子对阿细是真心实意。 他从小就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孩子,对什么事情都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就算是喜欢吃的食物也不会饕餮,吃饱了就行,并不贪婪。 阿细大概是他唯一的一次执着了。 但时间短也还好,两年三年,都可以,只是日子匆匆流逝,阿细的孩子逐渐长大,李铁30岁那年,他还是那个闷声不吭的样子,哪怕是邻居有想来给介绍个姑娘的,他一听话音儿,理都不理,转身就出门去。 “这也守了5年了,小伙都变成不水灵了,30岁了吧?再拖几年可找不到黄花大闺女,再找个二婚婆子有啥意思啊,多晦气!”说媒地劝道:“桂芝你劝劝你儿子,还可一棵树上吊死啊,他就是现在再找也没人敢说啥,有哪个男人能守这么多年!” 李铁妈妈也无奈道:“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儿,他没那个意思,我也不想强迫他,人最怕的不就是遇见了可心儿的人,结果没缘分,那这辈子都很容易走不出来,他都够难受的了,我这做妈的咋还能逼他呢?” 其实李铁也没有那么多心思,他就想着把阿细的孩子带大,供他们读书,好好学习将来能离开这镇子,外面的世界总归是更多姿多彩的。 至于他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没想过还会再遇见谁,也没那个盼头。 而真正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还是丞童出事的那一年。 那时的李铁已经38岁了,林一罗25岁,丞童,只有21岁。 5. 林一罗究竟是在什么时间长大成人的,李铁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 在她悄悄成长时,他还为了阿细的死而痛不欲生,连她去做什么工作、出什么差都无心关注。 等到她再次闯进他视野时的那年,她刚好18岁,李铁也已经31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忘记了林一罗姐妹的存在,就连那天去车站,也是为了送阿细的儿子去夏令营。 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喊他哥,李铁抬头去看,高高瘦瘦的年轻姑娘朝他这里跑来。 他一瞬有些失神,像是在看不认识的人。 等林一罗走近时,他才凭借她鼻尖上的那颗痣认出了她。 “你不会是不认识我了吧?”林一罗震惊道:“我就是去外面培训了半年没回家,你别那么夸张行不行。” 在他眼里,她好像昨天还只是个宠物,今天忽然变成了人,像是聊斋故事里的狐狸下了山,摇身一变,成了美貌的妙龄姑娘。 李铁俨然有些不太适应,把孩子送上车之后,他和林一罗一起回家时还刻意保持着距离。 林一罗却还把自己当成小孩,时不时地挽他的手臂,再贴近他,和小时候一样,甚至还想去牵他的手。 然而,李铁却躲开了她。 第180章 番外:迷雾里(五) 蹙起眉头的样子像是不太高兴,他在提醒她意识到彼此的性别。 林一罗明显有些错愕,她不太懂李铁的拒绝,但李铁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打算和她走得太近,也不知道内心的变化源自哪里,他就是本能地想要避开她。 直到丞童的事情闹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相对扭转。 可能是李铁老了,而林一罗也成熟了,心态都发生了变化,就又都回去了过去的那种相处模式。 有时,李铁妈妈也会打趣林一罗一句,“你也不处个对象,你铁哥也不愿意找,你俩都老大不小的,连邻居都说闲话。” 林一罗不以为意,“他们想说就随他们说呗,我和铁哥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的,谁不了解谁啊,小时候连我的卫生巾都是他帮我买,太熟了,没那么多分寸界限。” 李铁妈妈也知道不能说出越界的话,关系再如何好,也不能打林一罗的主意。 她还是从未经历过风霜的姑娘,而李铁已经体会过世态炎凉和悲欢离合,两个人的频率不同,很难体会彼此的内心。 但懂的人都会明白,在这个世上,又会有谁比他们两个更了解与接纳彼此呢? 直到丞童出事后,林一罗才意识到世间自己能够依赖和信任的人,只剩下李铁一个了。 那天的雨大得离奇,可也不是从那时才开始下的。 明明入了冬,可雨水却整整维持了四天,好像在为丞童诉不公、鸣不平。 在法庭上,林一罗作为被告家属出现。 她前一天晚上彻夜无眠,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都干巴巴地睁着眼睛。 李铁就睡在她房间的地上。 她在床上面,他在床下面,每当他一合眼,就能听到她翻身的声音。 李铁知道她在尽力克制她自己小心翼翼不要影响他的睡眠,但李铁自打阿细离开后就一直睡不踏实,连硬币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惊醒他,所以林一罗睡不着,他也就跟着一直熬到了天亮。 而两个人却始终都没有任何交流。 她是说不出,他是无法说。 等到第二天到了现场,黑压压坐满了人,谁也不认识谁,实际上是林一罗根本认不出原告那边的面孔,想必那边的人也对被告这边感到陌生。 李铁要林一罗戴着口罩和墨镜,原因是不能被原告那边记住她的长相,防止他们会私下报复。 这也就是付衡从头到尾都没有记住林一罗面容的原因。 李铁把她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为她日后的报复建起了坚固的地基。 丞童则是站在被告的位置,她脸颊消瘦,看上去已经好长时间都没睡好了,而付衡的憔悴则是显露刻意,那都是来自付大山的计谋,他叮嘱付衡不要刮胡子,也不要理发型,越狼狈、越可怜才能博得所有人的同情。 而同情,是利刃,能刺向原本就无辜的受害者。 “被告丞童,接下来你在法庭上所有的回答都要如实,不得有任何隐瞒。请回答——”法官的声音漠然,彰显着毫无偏袒的大公无私,“你与原告付衡是什么关系?” 丞童回道:“我们在同一所大学,他是我的学长。” “这是你们全部的关系吗?” “没错,全部。” 法官看向记录员,对方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原告付衡。”法官在这时问起另一边,“事发当天,你与被告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案发现场?” 付衡的态度非常诚恳、谦逊:“我是因为受到了她的邀约才去赴约,她电话里和我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必须要去站定的地点见她,我当时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也是出于担心才赶着去的。” 丞童在这时说道:“他撒谎,我根本没有打电话给他,连通话记录都没有!” 付衡的律师却说:“付先生的通话记录里的确显示里丞小姐在那个时间段联系过他,通话时间是1分07秒,我们可以出示证据。” 丞童有些错愕,这怎么可能呢?付衡是无中生有,就是有通话记录,也是他一手捏造的! “这不可能!”丞童的语气十分激动,“我从来都没有打过电话给他,那都是假的,是他诬陷我!” 付衡的律师已经把证据交给了庭审法官,丞童又紧张又迷茫地看着他们,在经过短暂的验证后,庭审的几人似乎认可了那份证据。 付衡的脸上也逐渐显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丞童咬紧了牙关,她下意识地想要去看坐在席间的林一罗,可又担心会被付衡察觉到她的视线。 她不想给林一罗带来麻烦,付衡那种人渣会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她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而付衡的律师拿到了第一轮的胜算,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丞童:“根据我当事人的叙述,丞小姐一直对我当事人怀抱着爱慕之心,可当事人多次拒绝后,丞小姐因爱生恨,从而计划了这一些列的伤害行为,法官大人,从我当事人的伤口上可以看出,每一刀都是有过精准预算的,在刺伤之前,丞小姐必定经过了非常严谨的计算。” 丞童的律师在这时站起身:“法官大人,我有话要说。” “请讲。” “原告方颠倒黑白、违背事实,这是轻视法庭的行为。” 付衡的律师反唇相讥:“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们在颠倒黑白?” “原告多次骚扰我的当事人,这在学校里是有监控事实的。”丞童的律师不紧不慢道:“根据我当事人的描述,原告在教学楼、图书馆等多处地方都对我的当事人有过不雅举动,想必只要前往查看监控,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付衡轻笑一声,他的律师也立刻说道:“如果被告需要原视频的话,我们可以提供来作为辅助证据。” 如此自信的语气,说明他们早就更改过监控视频,可丞童也不会坐以待毙,她对律师点点头,律师便拿出了丞童事先交给他的录音。 第181章 番外2:逃亡者(一) 1. “在查看视频之前,我这里有一份原告曾骚扰我当事人的语音记录,各位可以现场来听听。” 长达3分钟的语音内容中,的确是丞童和付衡的声音,他充满性暗示和骚扰的话语令在座听审的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丞童看向付衡,发现他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只是在和他的律师耳语着交流。 他好像并不害怕,也没有担心这段录音会带来对他不利的后果。 仿佛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 那次的庭审,陈钰也坐在席间。 彼时的她,还坚信付衡是无辜的,也对丞童充满了恨意。 在她的印象中,付衡始终都是童年时期那个“舔”得很纯粹的青梅竹马。 虽然她们最初也不是很愉快,毕竟小学时都还有个性。 当时,由于付衡在学习上的突飞猛进给班主任老师带来了良好的崭新印象,她便将他调到了第三排的陈钰身边做同桌。 开始第一个星期,两人除了“哦早啊”和“啊拜拜”之外就没再说过其它的超过三个字且技术含量稍高一点的对话。 所以最初的阶段,付衡觉得要有多压抑就有多压抑。身边坐了一个胜似佛像只会学习不知人间冷暖的圣女,他感到肩上的压力与负担重比千斤巨石。 只有在体育课上离开了她的气场范围之后,他才觉得自己又活成了一条好汉。 那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打篮球,付衡连进五六个球终于发泄得差不多。小伙伴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很八卦,果然一开口,也是八卦的问题:“老四厉害啊,和全校出了名的美女加圣女一座是不是感觉特与众不同啊?有人说她侧脸长得像天仙,真的假的?” 付老四是狐朋狗友对付衡的统称,原因是他好几次考试成绩都挂在第四名纹丝不动止步不前,所以关系好的男生才会叫他“老四”。 听到小伙伴这么问,付衡转着手中的篮球挑起了一边眉毛,语气有狐疑成分:“天仙?谁说的她长得像天仙?犯病了该吃药了吧。” 小伙伴颇有点上当受骗的失望表情:“怎么,不像啊?我也是听那群人传来传去的,弄得开学这么久我都不好意思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那她到底长什么样?” “不缺鼻子不缺嘴,挺大众化的。哦对了,你认不认识七班那个叫冯丽丽的?” 小伙伴连点头:“见过见过,但不认识。她可是标准的美女啊,小身板也没的说。” “那谁的素质也就崔明明的一半吧。关键是她没胸,屁股也没,发育得不行,咱们现在都六年级了,她还跟个搓衣板儿似的。” “别瞎说,那暗恋她的还一箩筐呢。”小伙伴撇撇嘴。 付衡甚是不屑道:“那是我懒得下手,要是我出马,她肯定就地就得被拿下了。” “那你怎么还不下手?” 付衡笑得有些不正经:“我和她同桌两个星期了都没正了八经地讲过话,要是真把她拿下了,我不得闷出个好歹来啊。” 小伙伴眯起眼睛啧啧嘴,“你小子,看来在脑子里早就已经把她拿下过了吧?” 付衡摇头晃脑,“不敢不敢,佛像不容我凡夫俗子在脑内亵渎。” 然后下午上课,付衡转着圆珠笔犯起困来。一到下午第三堂课,他肯定濒临阵亡的边缘。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卧倒在桌的时候,身旁的陈钰突然开枪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胸没屁股?你长了一双孙猴子的透视眼吗?” 付衡猛地一惊,睡意顿时全无,瞪大眼睛转头时便看到陈钰那毫不掩饰愤怒与憋气的模样。她恨不得给他一拳似的咬牙切齿:“付衡,你是跟我熟到不可开交了还是怎么着?我闷不闷你很了解吗?亏得我爸和你爸关系不错,我真想不到你原来是这种人,还脑内亵渎呢,你们臭男生都一个德行!” “这种人”三个字犹如利箭,刹那间让付衡有种万箭穿心的剧痛。隔墙有耳这句话果然是有理有据的,他不就在背后说了点自己我感受么,怎么就如此光速的传到她本人耳朵里了? 悔啊,悔啊,他明明是个地地道道的君子,非得抽风去干伪小人的事儿,真是吃多了榨菜咸得慌啊。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付衡和陈钰之间的沟通在此后却多了起来。 抛开“背后说闲话”事件,付衡和陈钰还是在同桌期间逐渐建立起了战友感情的。俗话说,撕破脸皮后反而为打破隔膜制造了良好渠道。譬如某人困得不行倒头睡着,陈钰会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帮他站岗放哨。老师念到付衡名字回答问题时,她也会用格尺戳一下他的腰,在他迅速醒神站起来之后,再把已经写好的问题答案推到他的面前。 这俩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到了中学时期,两个人也会经常参加家庭聚会。 2. 还记得有次晚餐过后,就有小男孩来找陈钰。 付衡跟着出去,看着那两个人在路灯下“你侬我侬”。 来找陈钰的小子挺人模人样的,眉清目秀面带腼腆。两个人在那边聊天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看到那小子低头飞快地亲了一下陈钰的脸颊便迅速跑掉。 付衡登时火大起来,可冷静下来想想,他调戏的小姑娘也不少啊。 “你站在那儿干嘛呢?吓我一跳!”陈钰回过头来就看见了他,惊魂未定地说:“有病啊,也不吱个声,还以为是谁呢。” 付衡气不打一处来地瞪她:“你不心虚的话害怕什么?那小子是谁?你说你学什么不好,非学别人早恋!” 陈钰翻了翻白眼:“他就是隔壁班团支书,我又不能阻止人家喜欢我,那是他的人身自由我管也管不着。反正,我不喜欢他就是了。” “亲都亲了,有你这么不喜欢人家的吗?” “那是他偷袭的。”陈钰腮帮子鼓起来,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生气啦?”付衡打趣,话锋一转,“其实那小伙长得挺帅,我看也可以,改天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好闺女。” 第182章 番外2:逃亡者(二) “神经病!”陈钰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谁是你闺女!付衡你简直就是个傻蛋王八蛋!” 说完这些,陈钰便怒气冲冲的跑回自家家里,还用力的将房门狠狠摔上。剩下付衡留在原地站着,并且正大声地和她理论:“不带骂人的,你学脏话还挺快的你,你知道王八蛋是什么意思吗你乱讲!” 已经跑回到楼上的陈钰推开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和楼下的他反驳道:“我知道!” 他抬起头,指着她:“下来!你给我下来!” “不!” “有能耐就别跑上去!” “我不!付铁头!” 这三个字一出,付衡就蓦地一愣。 陈钰顿时有种得意感,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继续说下去:“付家有个付铁头,一生下来小光头,三岁还没长头发,圆圆亮亮像皮球!” 真不知道她是从哪听来的,付衡简直就是哭笑不得。小的时候,他确实是个小光头,圆圆滚滚的小胖子,邻居见到他都说小样儿胖嘟嘟的脑袋又圆又亮,肯定是头太硬长不出头发来,从此而来“付铁头”这么个外号。 不过,自从他有了头发后,就谁都没再提起过付铁头。多少年过去了,硬是被她把过去的光头历史给挖掘了出来。 “陈钰,算你厉害,你连这个都知道!”付衡一脸愤恨的咬牙切齿。 陈钰幸灾乐祸的在窗台便冲他做鬼脸。 倒是屋子里不了解状况的杨小凤没头没脑地大声嚷嚷一句:“付衡!你是不是又在那欺负钰钰呢?你说你一个大男孩子,冲人家姑娘吼什么!” 听到这话,再看楼下付衡有苦说不出的表情,陈钰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如今,那些曾经都已一去不再返。可惜了,早知后话那般,付衡觉得就该在那时送她一朵真心实意的玫瑰,至少那一刻,他应该真诚地对待她。 然而自私与欲望终究是人类贪婪的本性,没有所谓的“你退我让”,有的,也只是无休无止的“我追你逃”。或许,世上最为珍贵之物始终是“求而不得”。 3. 相爱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付衡直到现在也体会不到那其中的含义。在他看来,人生总是处于你追我赶的境地,喜欢的,不一定喜欢你;喜欢你的,你又不见得喜欢。就这么一个追着一个跑,一个撵着一个逃,大家都在过着自寻烦恼的日子。 所以有时候,就总想让自己过的轻松点,忘记一些不愉快的过去,说服自己去尝试新的生活。 而在与陈钰交往的日子里,大学时的付衡根本没有闲着,他的“寻找”也越发升级,大二时,还和学校里交的女朋友在校外半同居起来。 可他却是不用花钱的那个,在商场里,他看好了许多件衣服,无论男女,名牌奢侈店里有着总是充满了梦幻和诱惑。他的那位女朋友会盯着他翻看标签的每一件衣服,最后离开商场时,经理将装好的衣服都提到了付衡的面前,笑着说:“这是您要的,全部都在这里了。” 对于付衡来说,这是应该应分的,可他还是要装作不高兴的模样来完成他的欲擒故纵。 “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付的钱?”他总是会非常严肃地告诉她:“把这些都退回去,我不要!” “哎呀,只要你喜欢就好,退什么呀。”她总是很开心地说:“划了会员卡,谁有让电脑反账的能耐?” “我不能要你这些,而且……” “别而且了,你不就是穿l码的嘛,我又没买错。” 年前那段时间市区里格外拥挤,人来人往地充满了即将迎接除夕的喜庆气氛。酒楼饭店更是场场爆满,不事先提前一个星期预定都吃不到名家的饭。 和付衡在一起,他的女朋友似乎已经习惯了凌晨睡下午起的日子。付衡每天都饭局不断,有在本市的朋友,有从外市或是国外飞来找他的朋友,总之几乎每晚都要吃饭k歌连带迪厅蹦。他也次次不落的把她带在身边,好多人都把她误认为是“陈钰”,那位身为付衡正牌夫人的富家千金。 临近除夕还有五天的时候下起了雪,她被付衡抓起来后已经是下午四点,洗了把脸挑了套衣服就跟着他出门去吃饭,到了市区最大的海鲜居十七楼包厢,开门迎接的人是从新城区跑过来的韩文尧。 看到她,他就笑得很骚包很惊喜,连忙侧身让开路说着:“快请进快请进,付衡你也真不够意思,带美女过来也不在电话里和我说一声,我好买束花呀。” 付衡笑得虚情假意,宣布般地牵过她的手对傻掉的韩文尧点点头:“买啊,应该买。等吃晚饭补上,我去新城区时你什么都没准备我就不计较了,可你现在来这不买我可不愿意。” 这话说得如此明白,反应迟钝如韩文尧,在场的其他几位更是全部都恍然大悟得明明白白了。 也是,也是,付衡把那么一个美人放身边,说是普通朋友谁信啊。韩文尧坐到椅子上就直在心里砸吧嘴,毕竟他可是太了解付衡了。 付衡和她到了,人也就来齐了。大盘大盘的海鲜端上来,只是除了韩文尧之外,她不认识其他任何人。刚开始吃几口,付衡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想也知道会是谁打来的,只要一和他出来,那位正牌夫人肯定就会不停地夺命连环call。 前几个都被付衡按掉了,到了第五个,他受不了的终于按了接听键,一边嘀咕一边起身走出了包厢去外面私聊。 她还很尽职的以一种小三特有的茫然表情转头看了几眼他的背影,韩文尧大概就是被她那张看似“哀怨”的脸触动,不顾生命危险的蹿到她旁边,坐到付衡空下的位置上,很关切地问道:“挺辛苦的吧?陈钰有没有开始折磨摧残你?” 她诧异地失笑:“折磨摧残?对我?哦,你说付衡的女朋友?” 第183章 番外2:逃亡者(三) “可不是嘛,那个姑奶奶可真是纯粹的自我中心任性有加,手腕多的是,付衡那正人君子的做派可玩不过她的花花肠子。你是不知道啊,她一出现,付衡的脾气收敛得那叫一个令人发指,活脱脱一个妻管严。” 她暗暗发笑,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能管得了付衡的人。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是我并不介意。” 韩文尧摆出一脸“我才不信”的表情嗤笑一声,挥挥手说:“你别逗了。” “我说的是真的,没骗你。” 这次好像真把韩文尧吓着了,他一秒之内频繁地眨巴眼睛好几次。心想着真的假的,付衡是不是得病了?退化到小学生水平了?竟然还玩起了柏拉图,脑子没坏掉吧! 恰是这时,包厢的房门被推开,付衡回来的同时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小豹纹皮草和短呢子裙的美女。她手里拎着gi新款,柔软光泽的卷发挽在耳后,眼睛又黑又亮,全身上下都光芒闪闪。她挽着付衡的手臂走进来,朝大家抬抬手,港台腔十足地说了声:“嗨。” 这又不知道是付衡从哪里带来的新人。 见她来了,韩文尧登时有点蒙,偷偷绕到付衡身边时捏着嗓子小声问了句:“你怎么能让她过来?哥们儿,你摆明要不厚道的妻妾同堂啊。” 付衡不爱听,凶巴巴地剜他一眼,心想着说谁是妻说谁是妾呢啊?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重新坐回她身边也没主动和她开腔,她便也就沉默。 吃饭期间都是新人给付衡夹这夹那,用筷子的方式极其笨拙,很明显就是吃惯了西餐的半个洋人。 大家都知道新人是有着外国籍的华人,小时候就定居在国外。她出身不错,虽然不比陈钰,可付衡家里也不差,再般配不过的俊男靓女,不,应该说是绝配。 吃完了饭,韩文尧那个滑头看出事态不妙,就磨着新人让她带他去逛逛这边好玩的地方。新人是想和付衡走的,可耐不住韩文尧的缠人功,最后只能不情愿地开车先走。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副驾驶上发呆。付衡看她一眼,又转回头来死盯着前方的路,半天憋出一句:“不是我让她过来的。” 她回过神,先是“嗯?”了一声,后来“哦”的点点头,说下去:“其实你应该带她过来的,多一个我,反而让别人一头雾水。” “说什么呢。” “没什么啊,你也觉得被人误会不好吧?” 他“靠”了一声。 4. 她忍俊不禁,侧脸看向他问道:“付衡,你还没玩腻?我哪点值得你这样偷偷摸摸地夹着尾巴做人?和你的朋友介绍我时,你我都找不到合适的称呼,你差不多该够了,我也不想继续醉生梦死的了。” “看来你是玩够了,我怎么感觉我像亏本了呢。”付衡又开始小心眼了。 “我会给你钱的,哪怕你不稀罕那点钱,我也必须给你。” “谁说要钱了。”他要钱做什么,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那你要什么?” 付衡暼她一眼,显露本性般的直截了当:“我要你。” 她一愣,猛然才发觉自己是被他绕进圈套里来的。她不太高兴地皱起眉,一口否决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们两个不合适。” “对于我来说没有合不合适,就只有愿不愿意。”车窗外的雪还在下,马路上白茫茫一片,付衡的声音似乎飘得很远,“我不会亏待你,你也应该了解我的为人,你可以用三天时间来考虑,我等不了太久。” 她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对于付衡,她不是没有期待。他说得对,假若真是没有丝毫喜欢,也不会愿意暧昧着。可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付衡用来打发寂寞的工具,他们不会有结果,可就算知道,也还是会有许多女孩来前赴后继。 在付衡的世界里,有着太多她未曾见过的美好与诱惑,就像是一场刺激的游戏,沿途虽有危险,也明知过后就是失落与荒诞。 因为他从不给她希望,残忍的不留情面,曾令她一度心灰如死。 明明只是简单的“再见”两字,即便走到如此地步,她还是无法说得出口。就算是在心里,也不忍提起。 一只蚕吐出的丝只能造一个茧,也有双宫茧,便是在茧内有两粒蚕蛹的茧。只是双蚕吐出的丝头乱,丝质粗,难璅出好丝,便只能作为此茧。 想必要好好的织出一张网来,就必定要仔仔细细一心一意年复一年,不管多久多长的时日,在完成之前都不能停止。 其他人也想继续做那只用功专心的蚕,可人们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谁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也做不到守着空虚的期望荒废光阴。就算能完成将来,又能给去谁人之手? 不如做一回双宫茧,同愿意与自己不负责任地相互纠缠的人作茧自缚。 新年那天,她没有买回家的票。付衡哪肯让她一个人留在公寓里。下午他就从外面回家来,看她还颓废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满心不乐意地过来踢她的腿:“你怎么还没收拾?我妈我爸今天回来,我都订好饭店了,一会儿和我去接。” 她愣了半天,他话里的重点太多,一个个地问不过来,最后扭着眉问:“你不带你女朋友过去?” “带她干什么。” 要说付衡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大部分时间里她是真心搞不懂。她本以为他和她之间不过是玩玩,新鲜劲过去了也就腻味了。 但结果到头来,她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可是见到付衡的父母之后,她就觉得她距离他的世界不是“一步之遥”的问题。比起付衡,现在的她就如同是在海底徘徊的河鱼,就算进入了大海,也还是脱不下身为河鱼的腥。 而他呢? 他本就是翱翔在蓝空中的鸟,是巨大的鹰,又或者是闪着一身光芒的鸿鹄。她原本就站在仰望他的位置,即便和他靠得再近,也改变不了海天相隔的境地。 第184章 番外2:逃亡者(四) 这一瞬的想法让她猛然察觉自己对付衡已经动了那么半点真情,说来也是,倘若没有真切的喜欢,彼此之间的关系根本不可能走到如此地步。 但她也明白,如果,只是说如果……如果将来某一天她和他分道扬镳,像是付衡这样的人,恐怕是再也不能作为朋友的。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来来往往的人群吵杂声将她拉回到了现实。面前还站着付衡的父母,她竟然还不识时务地发起了呆。 5. 作为付衡的母亲,杨小凤年过四十五也仍旧风韵犹存。她有一头漂亮的大波浪,染成了优雅的栗子色。身着藏蓝色的修身款貂皮大衣,摘下墨镜以一种困惑又戒备的眼神审视着站在付衡身边的女孩,诧异地问儿子:“这位小朋友是?” 年纪一把还被人称呼是“小朋友”,她在哭笑不得。抢在付衡之前,她首先露出开朗的笑容向付衡母鞠躬问好:“阿姨好,叔叔好,我是和付衡的同学。” 付大山的眼神告诉她,他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可是出于礼节,他必须要表现得像个成年人那样宽容,还友好地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付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谢谢你了。” 接着杨小凤又转向付衡闪烁起期待的喜爱眼神:“陈钰呢?怎么不带她过来接爸爸妈妈,太不听话哦,明明在电话里叮嘱过你好几遍的噢。” 付衡装傻听不见,侧过脸时向她撇撇嘴比口型说了句“啰啰嗦嗦的真烦”。 她只笑笑,跟在他和他父亲的身后走出接站口,落单的模样实在像个小跟班。 付衡开车到了事先预订好的饭店,招待包厢如同帝国餐厅。 吃饭期间,杨小凤总是时不时地提起陈钰,眼睛还总往她这边瞟,很明显是什么都明白了却不想认清事实。 她不是不理解杨小凤,不如说她是相当理解。谁不想自家孩子好好听话和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喜结连理,中途跑出来搅局的贫穷卖花姑娘简直就是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是玩,也不能和玩泥巴的姑娘一起。 付大山眯着眼睛打量她一番,随后对儿子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和陈钰吵架了?还是孩子嘛,意见不合很正常。可男人要有气量,哄哄就好,女孩子都喜欢听好话。” “爸,我和陈钰的事你们别管行不行,我都这么大人了。”付衡很认真地反复强调,“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和她的大学又不在一起,远水解不了近渴,我需要有人实打实的陪伴,她的事再说吧。” “这孩子!真是的,总是乱说话!”杨小凤又气又笑地拍一下付衡的头,满是溺爱的语气,“大过年的说什么活不过去的,不吉利。” 整顿饭下来,她基本上都没有说几句话。倒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说多了会显得是在巴结人家父母,还不如闭上嘴装哑巴。 吃完了饭,付衡的父母便被友人接走了,大概是要进行上流社会之间的聚会。付衡坐在包厢里抽烟,算完了账,倒也不急着走。她没话说,拿出手机看朋友圈。 “还有多长时间毕业?”他突然问。 “怎么了?” “现在大二,明年大三,就是说还有两年?” “是啊,怎么了啊?” 他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透过雾蒙蒙的气体眯眼看她,“那等到毕业之后也就差不多了。不就两年嘛,过得也快。” “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她忍不住笑,“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习惯啊,在那里自言自语。” 付衡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中,红色的火星很刺眼。他没抬头,语气也很随便,可却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他说,“我们毕业后就分开吧。” 她愣了半天,“你是不是疯了?我心脏很脆弱,承受不起你这种胡话。” 他这次抬眼看她,那眼神好像在回答她的疑问——你觉得我是那种会疯到说胡话的人吗? 她的表情逐渐绝望。 可又觉得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毕竟,他是付衡。 能在踹掉她之前通知一声,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还能要求他什么呢? 至少他没有打过她,也没有强迫过她,比起其他女生来说,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流下了泪水,竟觉得十分欣喜。 6. 她不是第一个被付衡“胁迫”的女性。 在外人眼中看来,付衡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把她带在身边,可她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 因为在他眼里,她,就是“她”。 无论是向其他人介绍,还是被人无意间提及,付衡也都是会说一句:“哦,她啊。” 这些玻璃珠子一样的女人,在他看来只是同样的“她”一般的存在。 她很清楚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她”。 大学四年,那些人不仅仅遍布在同样的系学院内,还有其他不同的学院。 她甚至还被人找上门来,但对方不是来逼宫的,而是恳求她和她一起去举报付衡的恶行。 “他根本不把咱们当人来对待,你不也是和我一样,是被他强迫的吗?而且咱们都是女生,应该更能理解彼此的困境,更应该团结起来互相帮助才对!” 面对这样真诚的恳求,她却表现得极其冷漠。 “付衡从来没有强迫过我。”她回答,“我都是自愿的,我和你不一样。” 对方的眼神充满了惊愕、质疑和审视。 “可是,他在你们系里有女朋友的不是吗?他根本就把你当成玩物践踏你的自尊,你为什么还要包庇他?就因为举报之后会让你觉得丢脸,你就要把这些不公平对待都埋在心底吗?” 她不知道,但她觉得对方的话让她感到不适。 她只是想要安稳地毕业,像她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其他重来的机会与成本,被付衡选中只能说明她足够“幸运”。 她没有拒绝的资本。 “你也没有。” 第185章 番外2:逃亡者(五) 她告诉对方,“想要安全地完成你的大学学业,就必须要忍耐,你想怎样都和我无关,但我不会参与你的任何决定,祝你好运。” 她根本帮不了任何人,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从深渊里自救,她可不想害自己丢了眼下的安宁。 可就在第二天,她就听说了隔壁院有女生在共用水池里自杀了。 对方把许多毛巾拧到一起做成绳子,缠在水龙头上勒死了自己。 大家只记得那个女生叫做米聪。 甚至还有人说起了非常封建迷信的话。 他们说:“一个女孩子非要起个男孩子的名字,什么聪不聪的,女孩子又不够聪明,叫那个名字根本承受不住,最后搞得人没了吧?父母也真是不够懂事。” 好像社会对女性的恶意从娘胎里就被注定了。 如果在怀孕期间检查出肚子里的是女孩,那她从刚成形几个月就要面临被打掉的危险。 好不容易被生下来后,又要被迫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精神打压。 “女孩子不用读书,学好做家务,将来的公婆才能喜欢你。” “可惜你是女孩子,女孩子也不能像男孩子那样四处疯玩,就得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守着才能让人觉得贤惠。” “女孩子脑子不行,上了高中也学不上去。” “女孩子最后都是别人家的,要给别人生孩子,养了也是白养。” “女孩子投入小啊,也不用给她买房买车的,找个好婆家就行了。” 前提是—— “女孩子不能臭了名声。” 否则,就是不要脸,不自尊,不自爱。 而米聪在死之前,她经历过的绝望恐怕也只是当地派出所的警察知道。 她的老家在市内的一个偏远小镇上,根据邻居的回忆,米聪还没死那会儿一直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听她父母那意思是打算给她休学的。 而且,警察也总是会出入她家里,她家人最初迟疑着不愿让警察进屋,但架不住隔壁总有邻居探头看,米聪的父母才不得以的同意接待。 在家里的只有米聪的母亲,父亲还未下班,而米聪的房间反锁了,根本不愿意见人。 米聪的妈妈还非诚为难地和警察说:“我女儿就是一时冲动才会选择报警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以后就别再来了,邻居们看见了总要说闲话,我们家是女孩子,很容易影响名声。” 两名警察中有一位是女警,她说:“我们也是执行公务,报案后一周内会自动立案,但您昨天说是要撤案,我们也必须清楚撤案的原因,这毕竟不是过家家,您说对吗?” “不会是打算追究法律责任吧?那她就是个小孩子,她也不懂这些,报案时根本没有多想的。” “您放心,并不会追究法律责任,而是要说清报案的原因和发生的过程,再重复一次罢了。” “这些……你们不是已经都很清楚了吗?为什么还要再重来一遍?” “这是规定,请配合。” 米聪妈妈始终是支支吾吾的:“我不是都说了嘛,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考虑到我女儿的名声,她毕竟还那么年轻,我们夫妻两个也是考虑了好多天,最重要的是她大学还没毕业呢,那可是名牌大学,怎么也得好好念下来。” “如果真是为了孩子好,更应该指证|强|奸|犯,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才对。” “强|奸|犯|”这几个字一出现,把自己锁在房里的米聪忽然发出了尖叫声,她仍旧对此非常敏感。 两名警察面面相觑,意识到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可米聪的妈妈却还是非常坚决:“既然你们想再听一遍,那我就小声一些告诉你们,实际上就是她在学校里遇见了几个爱玩的男生,也都怪她自己识人不清,毕竟这种事传出去的话,别人也只会怀疑为什么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其他女孩子怎么就没事呢?唉,还是自己的问题,以后小心一些就是了,怪不得别人。” 女警问道:“您女儿确实遭到了|强|奸|,对不对?” “这……谁能确定肯定是强迫的呢?说不清的,唉,好了,反正就是这么个小事,我先签字吧,签哪里?” 女警把刚刚记录好的文件板递给她,指了指右下角:“签这里。” 她接过来,正准备签上自己的名字,忽然听到对方问道:“付衡父亲从事的工作,您清楚吧?” 米聪妈妈握着笔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她的表情发生变化,但还是迅速否认道:“我不知道那些事,我没关注过。” “他来过你们家里吗?” 米聪妈妈的名字签不下了似的,她像是回忆起了非常恐惧的事情,嗫嚅道:“没……没来过。” 女警的同事小声嘀咕了句:“我看这个小区也是安了监控的,只要查一下就能清楚了。” 没想到米聪的妈妈忽然情绪激动地说:“是他强迫我们的!他、他非要用钱摆平,我和米聪爸根本不想要,但你们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小人物哪里斗得过那样的人?是,我们就是无权无势,是底层!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这事情就算了吧,我们还得活着!” 两名警察愣住了。 米聪妈妈还在说:“女孩子的路本就走得不容易,谁会愿意自己女儿遭遇这种事!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还不能做人了吗?我们全家都已经没睡过一次好觉了,请你们高抬贵手饶了咱们这些小人物吧,孩子已经吃过一次安眠药了,求求你们了,别再刺激她了,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啊!” 话到此处,米聪的房门忽然“砰”的一声打开了。 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表情呆滞地看着两名警察,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为什么总要来受害者的家里追问不停呢?为什么不直接把迫害我的人抓起来?明明他才是罪不可赦的,怎么就成了我要无数次地回答这些我一点也不想记起来的过程?” 第186章 番外2:逃亡者(六) 米聪妈妈满脸泪痕地看着女儿,她劝道:“回去吧,聪聪,妈妈能处理……”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欺负我?”米聪字字珠玑,却始终没有流一滴泪,“就因为我是女的?就因为我没有力量?如果我也拥有男人一样的力量,是不是就不会被这么践踏了?还是说,我家要是有权有势的话,就没人敢选我来做靶子?” 米聪妈妈捂住了嘴,神色悲痛。 米聪最后说出的是一句充满了绝望的遗言,那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我一个人没办法抗争的,但其他人都不愿和我一起来指证,是因为她们和我一样,没有靠山,没有背景,她们只想自保。所以,我只能靠我自己来想办法了。” 7. 如果没有付衡,陈钰的人生很有可能是另一番景象。 在嫁给付衡之前,她也曾心仪过另外的人。 那时的陈钰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普普通通的年纪,可却掩盖不了她生来就耀眼的特别。从四五岁开始,她就是住宅小区里最漂亮的丫头。皮肤白净,性格活泼,总爱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刚上小学那会儿,她就收了满满一抽屉的情书。 可异性缘太好,也会使她短短十三年的人生出现欠缺——那就是总遭遇同性的嫉妒。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过同性朋友,不过她却也未曾寂寞过。并且为了摆脱看似柔弱的外表,十岁起,陈钰就很有思想地跑到当地的跆拳道馆成为了第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学员。 十岁到十三这三年里,连她自己都承认,她没有朋友,她的朋友只有跆拳道。 说到底,她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就连她的家庭背景都那么与众不同。家境富庶,但是最初也要逃避一些她不理解的事情。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和妈妈住在了父亲朋友的家里。 齐家是别墅区中最为显眼的套房,走进楼下的客厅时,齐先生和他的妻子早就已经等候许久。他的妻子要比陈钰母亲大上几岁,很热情地接过母亲手里提着的行李,又抚慰道:“真是难为你们母女了,我都听说了。唉,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千万别外道。” 陈钰倒是很开朗地叫着“齐阿姨好”,又转头看向坐在藤椅上的高大男人,弯着眼睛礼貌地鞠了一个躬:“齐叔叔好。” 齐先生拄着红木拐杖站起身来,陈钰这才发现,他的左腿只剩残肢,几乎是瘫痪的。面对新加入家庭的两位成员,他严苟的脸上也只是闪现了一瞬的和气:“来啦,一路辛苦了。” 当天晚上,齐先生家的保姆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可母亲胃口不好没有吃多少,早早地去准备好的客房里休息了。 陈钰看到母亲这样很担心,本想追上去的,但齐阿姨却告诉她:“小钰,让你妈妈自己静静,她需要时间。” “……哦,好。”陈钰只好点点头,继续吃着餐桌上的饭菜。 齐先生在这时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念叨一句:“7点多,齐珩也该上完自习回来了。” “快了快了,差不多这时候。”齐阿姨应声。 话音才刚落下,门外就传来钥匙声。没一会儿就有背着耐克书包的男生走进来,陈钰转头望去,那便是她第一次见到齐珩。 大概那一幕过于刻骨铭心,所以陈钰坚信无论多少年之后她也会记得。十七岁上下的年纪,他穿着黑色的高中校服,白衬衫领子翻在外面,干净的仿佛没有沾染一丝灰尘。那张脸在第一眼看去会令人觉得太精致秀气,尤其是如墨般黑亮的眼珠,彬彬有礼的微笑,让当时不过只有十三岁的陈钰,瞬间就对这个年长她的男生产生了难以遏止的好感。 “爸,妈,这是……”他把书包放到沙发上面,走过来望了陈钰一眼。 齐先生招手让他坐到餐桌旁:“齐珩,我前几天和你说过的,她是爸爸朋友的女儿,名字叫陈钰。” 齐珩立刻懂了,在父母的面前,他有时很会装乖,于是凝视着对面长得挺漂亮的小女孩笑笑,隔着桌子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齐珩,多大了?” 陈钰和他握手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咧着嘴傻笑:“我十三岁。” “这么小,我大你四岁呢。” 面前的男生个子很高很瘦,却不会让人觉得孱弱,反而肤色健康瘦得也很结实,微笑的嘴角倒也显现出亲切。 陈钰不自觉地又开始发愣,看着他低头吃饭的模样,不知为何又是一阵微妙的心跳。她知道父亲刚刚去世,她现在不应该乱想,可是她也没办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晚上和母亲睡在客房,陈钰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转头看向纱制窗帘外的夜空,闲着无聊便数起星星。以前她曾经数到过1096颗,而今天夜里在睡着之前,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数了1178颗星星。 8. 自从陈钰住进了家里,齐珩就发现他十七年来原本只有一件不如意的事情的这种想法要改观,因为又多了一件。打从他懂事开始,他的烦恼就都围绕着他的名字。对,这名字取得完全不合他意。 一点男人味儿都没有的名字,齐珩无时无刻不痛恨这名字富含的娘娘腔成分。现在把话说回来,他人生第二件烦心事,就要属那个小小的不速之客——陈钰。 想来在初见那天,他的伪装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所以她就把他当成可以“陪她玩”的大哥哥了。说实话,齐珩在外人面前总会先表露最好的一面,但时间一长,久而久之,大家就都看穿了他那副彬彬有礼的面具下,是可恨的大男子主义。说他虚伪也好,说他表里不一也好,还不如套用他们高中班主任形容他的话:齐珩啊,这小子脑子特别聪明,可就是不玩活,压根就是一个不懂事成熟晚的大男孩,还一肚子的坏心眼儿。 所以渐渐地,陈钰也发现了这些被他隐藏的巧妙的小特性。 第187章 番外2:逃亡者(七) 那段时间她刚刚转入新学校,初中一年级的插班生。大概是城市大,普遍素质高,所以班上的漂亮女生也成群。虽然她还是要归属于相貌特别出众的那一类,可却不会再有一群丑八怪兴风作浪嫉妒她,更开心的是交到了第一个同性朋友蔡宁。她要陈钰务必叫她蔡蔡,而她也称呼陈钰为钰钰。 周五晚上放学,陈钰带着蔡宁回到家里做功课。齐叔叔去和老朋友下象棋,齐阿姨和母亲去买菜,齐珩还在打球,所以没有人在家。蔡宁兴奋地发现齐珩的相片,拿起相框发表花痴:“钰钰,他是谁啊?长得真帅,是我喜欢的类型,有女朋友了没?” 陈钰立刻把相框抢回来,十分得意地扬起下颚笑嘻嘻:“不行,我才不把他给你。” “再让我看一下嘛,又不会少肉,真小气。”蔡宁嘟起嘴巴,咬着笔杆说:“你和他什么关系,是不是亲戚?近亲不能结婚的,没听生物老师说吗,那是乱伦,生出的小孩都是弱智,你不能坑了下一代。” “瞎说什么呢,谁说我和他是亲戚了。”陈钰抿着嘴笑得像个小女人甜蜜,转而又凶起蔡宁,“反正你别打他主意,要不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回来玩了。” 没营养也没意义的对话刚到这里告一段落,就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陈钰立刻竖起耳朵,抬起腿像只小狗一样噔噔噔地跑出去,还在门口解鞋带的齐珩被她吓了一跳。 “你回来啦,打篮球好玩吗?” “嗯。”齐珩觉得陈小狗近来缠他缠得很烦,再加上刚打完篮球比较累,所以和她说话也不像前阵子那么热情,“你带朋友回来了?这小粉鞋。” “是蔡蔡。”陈钰黏到他身边笑眯眯的,就连他打开冰箱拿矿泉水喝也跟在他后面,“齐珩,你来教我们数学题吧,我们功课做不会。” “我不是说过了吗,叫我哥。”真头疼,这小孩怎么没大没小的,叫声齐珩哥也成啊。 “哦,知道了。”可随后拉着他的手臂往楼上拽,又是没记性的一句:“快点,齐珩,就等你回来呢。” 算了,齐珩懒得和她纠正辈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反正他也不是她亲哥,她又不是他亲妹的。被她拉到客房,里面还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同样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看见他就露出紧张的傻笑。 齐珩坐到陈钰旁边给她们讲数学题,糊糊涂涂地讲了一堆,他自己也开始感慨初中生的思考题为什么这么难,他高中水平消化起来都有点点费劲。最后蔡宁做完作业离开,临走时还以非常港台腔的语气朝他挥挥手说:“齐珩哥哥,下次见。” 但这嗲嗲的语调在齐珩这里还挺受用,他笑着和她说再见,转回向陈钰这个没大没小的小丫头这边时就隐下笑容,“你看你朋友,多乖多听话,人家都知道叫我哥,还是齐珩哥哥呢。” “呕!肉麻死了,怪恶心的。” “陈钰。”他连名带姓地叫人时,代表他已经生气,“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最烦两类人,但现在又增添了第三类。” “是什么?” “就是你这类人。”他叹口气,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露出本来面目,眼神也充满鄙夷,“你啊,以后少粘着我点儿。多研究研究数学题,将来肯定能考进一流大学,懂了没?” 陈钰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还是那个在第一天见面时对她露出耀眼笑容的齐珩吗? “我……” “别我啊我的了,乖,好好学习噢,听话。”他拍拍她的头,起身哼着歌关上了房门。 9. 那是陈钰第一次看到齐珩的本来面目,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是表里不一,这是不是用来形容齐珩的?可出奇的是陈钰并未觉得因此失望,反而还莫名开心,这样的齐珩要比温柔阳光的形象有趣多了。 所以她依然像往常一样,小狗般地黏在他身边。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懂得用其他的方式来表达喜欢与好感,她就只知道,在他的身边就会感到快乐,哪怕他有时嫌烦不愿意理她,她也会想方设法和他找话说,否则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有些时候,她还是敌不过他的心眼,毕竟人家比她多吃了四年的面包。 比如那天晚饭。 齐珩高中晚自习回来得比较晚,全家人都会事先吃完晚饭,然后给他留出来一些。陈钰偏要饿着肚子等他回家才吃晚饭。 所以齐珩回来时,家人不是在楼上看电视就是外出散步,只有陈钰坐在餐桌旁对他露出笑脸,把用微波炉热好的饭菜打开。 “饿死我啦,你可算回来了,快点来吃饭。” 齐珩脱掉校服外套拉开椅子坐下,吃饭时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好像没打算领她的情:“以后你不要总等我回来,和你妈还有我爸妈一起吃。我在学校都吃过东西了,你一直饿着傻不傻。” “我没有特意等你。”她躲闪着眼睛口是心非起来,“而且我也不是很饿呀。” “哎呦,是吗,那刚才说饿死了的人是谁啊?” “我……我才没说过。”她急忙低头扒饭,碗里的宝贝炸大虾一直留到最后也没舍得吃,她想要慢慢品尝。 可是齐珩却盯着她的炸大虾皱起眉,伸长筷子夹过来放进嘴巴里,一边吃还一边说:“你不爱吃这个?早点告诉我不就得了,我替你吃。” 陈钰愣了,而且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憋屈,她明明想留到最后吃的! 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齐珩瞪了瞪眼睛,“你怎么了?” 她不说话,她生气了,别以为她很喜欢他,他就可以不经允许抢她的大虾吃!于是陈钰沉默地拿过碗筷放到厨房的水池里,洗过之后跑回楼上。齐珩分明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气愤和不爽,心里想着不就是吃了她一个她不爱吃的大虾嘛,至于摆小脸子给他看吗?这么抠门。 可那天晚上陈钰待在楼上的客房就不出来了。要是平常,他一回到家,她肯定会从头到尾的黏他身边,除非他困的不行去睡觉,她才勉为其难恋恋不舍地放过他。现在身边没有了陈小狗,齐珩反而还不太适应。 第188章 番外2:逃亡者(八) 10. 他忍不住骂自己一句,是不是犯贱?犯贱! 于是他左思右想转来转去,终于还是决定去找陈钰问个明白。对,他都十七了,她不过是个小黄毛丫头,和她赌什么气。做人要大度,胸襟要宽广,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还是敲开了客房的门,陈钰透着一丝门缝用看贼似的眼神盯着他,俨然满脸受伤的表情。 “你出来下。”他小声说,不想惊动正在刺十字绣的简阿姨。 “我不。” 他挑起眉毛,行啊,敢不听他话了是不是,出息了啊,“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走了。以后你见到我也别说话,更别想黏着我。” 果然,还是这句奏效。陈钰皱着眉头很纠结地沉思了片刻,最终妥协一般地走出来,反手关上门。 他拉着她到走廊尽头,确定没人看到才放开她。陈钰不满地闹别扭:“你干吗?” 他敛下眼:“你耍什么小脾气,我哪得罪你了?” “你没得罪我。” “还说没有!”他突然感觉自己接下来的话像是个明知故问的先告状恶人,“我不就是吃了你的炸大虾吗,你至于和我闹性子吗?像我欺负你似的,让我爸我妈知道了该怎么想。” 话题被牵扯到这里,陈钰索性看着他的眼睛全部直说:“你就是欺负我了,你总对我爱理不理,我刚刚不过是在学你而已!你有时,有时还总凶我。” “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你现在就是!” 他急了,低头恶狠狠地指着她,“陈钰,我告诉你,你别胡搅蛮缠,谁都有自由空间。咱俩换位思考一下,我要是突然从你家里冒出来还整天黏着你的话你烦不烦!我不过是想拉开点距离,凶你几次又怎么了?不爽啊?有能耐你揍我一顿!” 这话刚说完,齐珩就看到陈钰那小小的身躯冲过来用力地环住他的腰,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她“喝呀”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个过肩摔,齐珩砰嗵一下摔在地板上,整个后腰都差点散架。 他躺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听到响动的陈钰母亲急忙跑出来,吓得赶忙扶起齐珩朝陈钰叫起来:“钰钰,你干什么?学跆拳道是让你随便摔你齐珩哥的吗?” 陈钰不服气地哼一声:“是他让的!” 那次过肩摔事件导致齐珩半个月都直不起腰来。腰痛的教训,让他在之后都不怎么太敢和陈钰叫板,谁想到小丫头年纪不大,竟还藏了一身本事。 11. 暑假时县内开了一间休闲会馆,一年办张优惠卡,可以在十层高的会馆里随意运动。陈钰就在三楼继续学跆拳道。十四岁,她仍然属于跆拳道会馆里最小的女学员。可论起踢腿发力,她对打起来不比跆拳道馆里的任何一个男孩子差。 因为那所休闲会馆距离家有些远,要乘坐好几路公交才能到,所以天黑了,母亲都要亲自去接陈钰回来。但有时母亲外出了,再加上齐家夫妻有饭局,接陈钰的重任就落到了齐家唯一的长男齐珩的身上。 这天他得令,尽管心里是百般的不情愿,可还是在下课后飞奔上公交车去休闲会馆接她。果然不出所料,齐珩一进跆拳道教室大门,女学员们包括女教练在内,全部都没心思练习了,眼神飘忽不定的往他那边扫。 其中正在和陈钰练习对打的女大学生直勾勾的盯着齐珩看,陈钰“喂”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最后陈钰干脆一脚狠踢在她小腿上,在她疼得坐倒在地大声呼痛时,陈钰笑得既天真又无辜:“抱歉哦,阿姨,我不小心脚滑了。” 阿姨?她有那么老吗?女大学生气的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陈钰则蹦蹦跳跳的跑到齐珩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开心的往他身上蹭:“你看没看到我踢她时的样子,帅不帅?利落不利落?” “帅,帅,利落,可利落了!”齐珩哪敢说不啊,亲自尝试过她那两下子的人都会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干吗呀,说的虚情假意的。” “没,看我这真诚的眼神。”他使劲的睁大眼睛示意其中的清澈。 “更假了。”她不太愉快的拧起眉心,脸皱在一起像是刚出笼的小包子。 “你行了啊。”他没耐心了,推搡着她:“快点换衣服去,我学校等下还有球赛呢,完事和我过去。” 陈钰朝他吐吐舌头做个夸张的鬼脸,转身飞快地跑进女子更衣室。哼着小曲换衣服,她心里有甜蜜的气息在浮荡蔓延。每天和齐珩斗斗嘴吵吵架,不厌其烦的进行,反而令她觉得快乐。就好像是齐珩是看着她的,在乎她的,虽然只把她当小孩看,可现在他的身边至少还没出现任何绯闻。 他是她的,她只要快点长大,长到他的年纪时,她一定要牢牢的把他抓住。不准其他女生再靠近他,逢者必杀。 可齐珩才没把事情想得像她那样浪漫,他只觉得总这么跑到休闲会馆接她很头疼。接着买个汉堡塞给她把她带到学校空地坐着,因为他要练球,快到两校篮球联赛了,爸妈和简姨这阵子都忙,她自己回家又没饭吃,只能把她带在身边。连他的那些同学都认识陈钰了,最初还不停地夸小女孩长得真漂亮,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有恋童癖的赶快抓紧了。问到她是齐珩的何许人也时,齐珩随便一个远房表妹便把他和陈钰之间的关系打发了。 今天众人又看见他把陈钰带来,就有男生开玩笑说:“齐珩,你都快成你表妹的老妈子了。” 哼,他也知道他快成老妈子了。天底下还有像他这样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人吗,又不是她老爸。不爽归不爽,齐珩在这边打着球,还是要时不时地瞟一眼长椅上面的陈钰,确定她还在才放心。可练了一个小时之后,再去看,却发现陈钰不见了。 臭丫头,乱跑什么。 他接过哥们儿递过来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喝掉半瓶,四处寻望着问:“你看没看见她跑哪去了?” 第189章 番外2:逃亡者(九) 哥们儿搔着脑袋摇摇头,“没啊,哎!谁看见齐珩他表妹去哪了没?” 有人指了指教学楼后面的废弃操场:“我刚看见守卫室的大爷把她领走了,往那边去了。” 守卫室大爷领走她干什么?齐珩皱着眉头寻思一会儿,突然觉得坏了。前几天不就有新闻说xx县xx值班老头|猥|亵学校花儿般灿烂的少女吗,这可毁了,陈阿姨把好端端的姑娘交给他,他可不能带回一具“残躯”交还给人家妈啊! 他二话不说就朝废弃操场后面跑,迈过几步猛的一拐弯,顿时就看到陈钰背对着他,而守卫室的大爷正拿个什么白色的东西递到她手上。凭他那2.0的视力,他清楚地看见陈钰的脸又羞又红,齐珩瞬间就感到电闪雷鸣命运交响曲。 “死老头你他|妈|老不正经,你干什么呢你!”齐珩顾不了那么多了,什么尊老爱幼和谐社会共建小康新世纪,冲过去一把揪过守卫室大爷的衣领双眼充血:“我就不亲自揍你了,但你得跟我去警察局,省得我报警让警车来抓你,给你留点面子!” 守卫室大爷蒙了,连连挣扎欲哭无泪:“干吗呀这是,放开我小伙子,你凭啥拉我去警察局呀?” 陈钰这才回过神,急忙跑过去扯齐珩的手:“你放开大爷,大爷是好人,他给我买了卫生棉!” 卫什么? 齐珩很奇怪,“卫生棉?” 陈钰满脸羞红的哦了一声,难得像个小女人似的扭捏起来。其实她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她起身扔汉堡包装的时候,被守卫室大爷看到她裙子上的一抹红迹,于是好心的大爷把她带到废弃操场,又给她买了卫生棉要她自己用。 她第一次没经验,虽然也听母亲事先教导过,可实际行动上总会乱阵脚。正在向大爷请问该怎么使用时,没想到齐珩冲了过来并且举起拳头就要揍人。 听她解释完这些,齐珩瞪着眼睛眨巴半天。最后连连向守卫室大爷赔不是,又一手拉过陈钰没好气地凶道:“走,跟我回家!丢人现眼!” 在学校的厕所里用上了卫生棉,可裙子还是有痕迹的。齐珩又跑回教室拿出了书桌里的校服外套给她系在腰上,遮挡那块小鲜红。 走在回家的路上,陈钰为自己的长大羞涩脸红,齐珩为自己的莽撞郁闷不已,两人各自叹息各自的忧虑。 快要到家时,陈钰看着家里亮起来的灯,一把抓住齐珩的手,莫名的不安:“别,别告诉我妈。” 他一愣,劈头盖脸就是骂:“白痴啊你,不就是那个什么了嘛。不告诉她就不知道啦?这有什么可藏着的!” “就是怪……怪丢人的……” “神经病,有什么可丢人的?”他无语了,叹一口气,“你说你那小黑色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长大了,是好事,根本不丢人。” 长大了,不丢人。这几个字却让陈钰想哭,她抽抽鼻子,像小猫一样把脸埋进他怀里,“你去说,你替我告诉我妈。” 齐珩很无奈的笑了,他一个大男生,还要连这种事都为她汇报,也太奇怪了吧。可看她怪无助的模样,他又只好拍拍她,“好好好,我去说,我告诉你妈总行了吧?” “嗯……”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他竟对她产生了一丝怜惜感。伸出长臂搂住她的肩膀,齐珩打开门的瞬间就张牙舞爪地大喊:“陈阿姨,咱们家钰钰今天成大姑娘啦,她用的卫生棉是七度空间的!” 陈钰的脸刷啦通红,气得大喊:“齐珩!你是个大浑蛋!” 12. 有时总会感慨时间过得太快,就像陈钰的中学生活才一眨眼就已经飞过去了大半年,而齐珩已经到了决定命运的赴死高考时期。 平时高中课程排得就够满当当的了,可高考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又增加两个小时的晚自习不说,连周末都要看到齐珩放开的是篮球挎上肩膀的是书包,随便扒一口早饭便跑去上补习班。 他不能再接送陈钰去休闲会馆了。 也没时间带着她去看他的篮球练习赛,因为与邻高的联赛推迟到了高考后的暑假。 陈钰心里的那份失落与不适应不知道该向谁诉说,有时候,她甚至一天都和齐珩见不到一面,更别提说话和吵嘴了。黑暗高三,学校好象很不得把他们一天四十八个小时都按在学校里进行非人般的题海战术。所以曾经那些号称是篮球队里铁打的壮汉也一个一个的英勇倒下了,不是请假休息半天就是逃避晚自习,这都是陈钰听齐阿姨说的。 陈钰的期中考试过后,学习更加轻松。本来嘛,她脑子聪明再加上初中课本算不上难,只要上课好好听讲下课认真完成功课就能名列前茅。 那天天色不太好,陈钰走在路上就能听到轰隆隆的天际闷雷。独自一人从休闲会馆回来,她才看到母亲留在餐桌上的字条。说是单位有聚餐,赵阿姨和赵叔叔似乎是去看望齐珩的外婆。于是又变成了陈钰自己泡面吃。没有齐珩的日子,她心里慌乱乱的,毫无安全感可言。 顾不了肚子饿,陈钰拿着家钥匙就跑了出去。她下了公交车,一路找到了齐珩的补习班。他在一楼的补习室,因为近期开始运用他那灵活的脑子而使得成绩突飞猛进,于是现在的他坐在堪称是重点生的黄金座位第三排。陈钰忍不住咧着嘴巴笑出来,仿佛已经有大半个世纪没看到他了,期待又兴奋的心情根本难以遏制。 可是还没等她敲玻璃引起他的注意,他就看到坐在他旁边的女生和他说着什么。让陈钰沉下脸色的是,齐珩在那个女生的面前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在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好像,好像还有一丝那么不易被察觉到的羞涩。 就像个吃到甜甜糖果的大孩子一样。 第190章 番外3:逃亡者(十) 陈钰的心头顿时窜起怒火,她冲过去恶狠狠的用力拍窗户,害得临窗而坐的齐珩吓了一跳。他转过头来看她,一脸诧异。 齐珩身旁的女生也朝这边看来,她有着一张十分清秀的脸,温凉如水。可她才不是齐珩喜欢的类型,陈钰在心里不屑的愤慨,她看到齐珩那些藏在床底下的杂志,他折上页的那些女生类型都是身材十分火辣性感的,至少也要c罩杯。哼,所以那个女生根本没有竞争力。 齐珩隔着窗户慢慢的皱起眉,讲台上的补课老师好像在问他话,他回答完就转头看向窗外的陈钰,凶神恶煞地瞪眼睛比口型:你跑过来干什么?回家去! 陈钰朝他扮了一个夸张的鬼脸,吐着舌头大叫:“我不!” 说不就不,她一屁股坐到对面的石凳上等他。一等就是两个小时过去,蚊子都叮了她好几个包。她一边抓痒一边看天空,乌云密布得吓人,果然不出十分钟,小雨转暴雨的情况出现了。 恰巧这时,补习班也下课,所有学生都是尖叫连连的冲进大雨重围,争先恐后地去拦出租车。看来多大的雨势也阻拦不了他们离开补习班飞奔回家的决心啊,陈钰也跑进补习班里,这时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除了还趴在桌子上的齐珩。 陈钰皱皱眉,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戳戳他:“齐珩,你干吗呢?下课了,还不回家?装死啊?” 他支吾了一声,有些吃力地从桌面上撑起脑袋,斜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没事,我歇会儿就回去。难得你特意来接我,真不容易,闺女你终于长大懂事喽。” “你脑袋进水啦,谁是你闺女!”她瞪他,忽然又觉得不对劲,急忙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不禁睁圆眼睛,“这么烫,你在发高烧!” “瞎说,我是铁打的,还能发高烧?”齐珩不服气地闷哼一声,说着就逞强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可很明显的重心不稳,头一晕,整个人踉跄地往前一倾,幸好陈钰及时扶住了他。 “铁打个头,鸭子在临死之前都是嘴硬的。可刚才看你和你旁边的那个女生还有说有笑,原来你在她面前是故意装没事人呢吧?” “臭丫头问那么多干什么,这么小就这么絮叨,头都被你烦大了!” 哼,陈钰撇撇嘴巴。现在用一句话来形容齐珩,那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如今不是和他吵架的时候,陈钰四处寻摸一圈,发现教室讲台旁放着一把黑雨伞。也不管那么多的三七二十一,她抓过雨伞,然后把齐珩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不由分说地把他扛麻袋似的拉出补习班。 外面的雨下得太大,街上已经没有出租车可打了。公交车还要等上半个钟头,陈钰干脆把伞全部都遮在齐珩的头上,然后一路把他半拖半拽地带回了家。 当时的齐珩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头一次那么软塌塌的毫无力气,陈钰心想就那么把他卖了换钱,估计他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掏出钥匙打开门,陈钰就是用她那当时还瘦小纤弱的身躯,支撑着高出她两个头的齐珩把他扶上了二楼的他的房间。连自己身上的湿衣服都顾不及换,只是拿着毛巾给躺在床上的他擦拭,又翻出感冒药喂他吃。 最后从冰箱里倒腾出一坨冰块,包在湿毛巾里敷在他额头上降温。 忙了二十多分钟,陈钰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下来。 “练这么多年跆拳道真不是白练的,体格强着呢。把你这么大个块头搬回家,我一点儿累的感觉都没有。”怕他担心,她压着着气喘吁吁故意说的轻描淡写。末了又看着他,用手拍拍他的脸,“为了报答我,你明天就得给我好起来。” 他听到这句了,龇牙笑出来,睁开眼睛抓住她的手,也不知道他是意识混乱在说胡话还是发自肺腑的,只听到他迷迷糊糊的说:“以前总和你对着干,都是我不对,我犯浑……你别生哥哥气……” “哼,你也知道你不对啦?” “嗯……特别不对……” “那你以后不补偿一下我,表示表示?” “以后,我一定会把你当成我自己的亲生妹来疼。真的,你就是我亲妹妹,我一定好好对你……” 一听这句,陈钰顿时怔住了。可他已经熟睡,握着她的手腕也渐渐松开。她盯着他,似乎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内心逐渐清晰而又迅速滋长起来的声音,于是她闷闷地嘟囔一句:“谁是你亲妹妹啊,我才不当。” 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理解喜欢究竟富含着怎样的意义。可当时的她没勇气说出口,明明那么简单的两个字。不过她也知道,就算她当时说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13.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方溪的人。她出现在了齐珩的生命里,就像齐珩来到了陈钰的面前一样。无法忘得掉,也不愿意忘掉。 陈钰时常会想,如果没了方溪,那么她和齐珩之间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或许齐珩就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她,她和他就能够谈一场像其他情侣的那样恋爱。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也不需要多么刻骨难忘,就如细水长流般平平淡淡的最好。 这样,她不会和付衡发生令她后悔的曾经。 而平凡的生活,曾经是她最大的梦想。 然而老天爷不准备怜悯她,哪怕是施舍的爱,也不肯让齐珩多给她一丁点儿。老天爷让齐珩将整颗心都用在了方溪的身上,不多一毫,不少一分,恰恰巧巧是完完整整的心房。 一个人的心本来就小,住不下太多的人,陈钰挤得头破血流也无法将属于方溪的位置抢占。她争过,抢过,哭过喊过怨过伤过,但对于她给的那份爱,齐珩从来都铁石心肠。 或许在他眼里,她至始至终都不算得上是一个女人。 当她第一次看到齐珩将方溪带回家中的时候,她才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世界末日的景象。 那年齐珩刚刚结束了高考,将近七百分的高端成绩使得齐珩毫无悬念地被省内的名校录取。齐家夫妇在那段日子里乐得合不拢嘴巴,整日打进齐家的恭喜电话更是接连不断。 齐阿姨每次都是笑眯眯地捧着电话说:“哎呀,可不是嘛,齐珩虽然平时贪玩得很,可关键时刻还是有着一鸣惊人的本事!教过他的每个老师都说他不用心学,要是拿出玩的十分之一力气放在学习上面,肯定会成大器!看吧看吧,还真让他们老师给说中了!” 听到这里,齐珩就会摆出受不了的表情翻个白眼,转过头来对坐在沙发对面的陈钰撇着嘴巴,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模仿他妈妈接下来的话:“对对对,录取齐珩的那个学可是很出名很出色的,毕业包分配的……”然后又小声补充句:“她天天坐在电话旁边念叨这套话,念叨一百八十遍了都要。主要是每次都一个模样,半毛创新都没有,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了。” 陈钰怕齐姨听见,胆战心惊的瞄一眼客厅里的女人,见她还在眉飞色舞地煲电话粥,她才坐回沙发上对齐珩皱起眉头:“齐姨还不是高兴的嘛,你考得好她心情也就好呗。” 想来齐珩高考期间,齐姨也和他一起贪黑起早的,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饭菜给他强身壮体补充脑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革命的百分之七十基本成功,齐姨自然有种改革开放解放区人民迎来艳阳天的成就感。 “哎呦喂,你才多大点儿,我还用不着你来和我说教‘可怜天下父母心’。”齐珩这次又丢给陈钰个白眼。 哼,他就会自以为是地实行年龄歧视。 陈钰自认大人大量所以才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纳闷:“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学校那干吗还费那么大的劲头去考警?” 齐珩的胳膊搭在沙发的靠背上,不急不慢地说下去:“大学那东西,四年下来不过也就是一张纸,上面签个字盖个章就算没白浪费四年时间。关键是能力和本事,有它多不了什么,更方便在社会上立足而已。” 当时,他的那些话在还未满十五岁的陈钰听来有点深奥。关于“能力和本事”或是“方便社会立足”这种事,陈钰听不懂也没准备深入思考,比起那些,她更好奇齐珩究竟为什么要去一个他不怎么感兴趣的大学。 像他那种人,说白了就是无利不起早,典型的小自私和小自恋,偶尔还会条件反射暴露出利己主义本性、所以说,他怎么就可能使出吃奶的力气考去他没兴趣的学校? 想不通,陈钰把眉心皱出川字纹了也格外的想不通。 直到当天晚上,问题的答案自动送上了门。 为了庆祝齐珩的高考佳果,齐阿姨让保姆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荤素搭配一共十几盘的花样,满汉全席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齐叔叔当晚也特别高兴,往日滴酒不沾的他喝了好几杯白酒。齐阿姨更是难掩满面笑意,陈钰的母亲为表祝贺也提了杯酒,都是对齐珩恭喜的话。 到了陈钰这里,齐阿姨开玩笑似的问道:“小钰啊,你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齐珩哥哥当贺礼啊?” 陈钰当时正在啃鸡腿,满嘴油光可见。她急忙抓过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和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哈,哈!她根本就没准备!”齐珩不怀好意的干笑几声,毫不留情地揭穿陈钰的内心活动。 “我……!”陈钰顿时红了脸,她,她没准备是有原因的,她压根儿就没有存款,上哪里拿钱买礼物给他进贡? “什么都没准备也没关系,阿姨刚刚那是逗你玩的,自家人要那么些额外的礼物做什么。”说到这里,齐阿姨像是突发奇想似的拍了几下手,转头对陈钰的母亲说:“你说等小钰再长大一点就嫁给齐珩做老婆怎么样?” 14. 听到这话,陈钰和齐珩同时一愣,不同的是,前者是惊喜的愣住,后者则是惊恐地愣住。 陈钰的母亲想了想,随后笑眯眯地回答:“很好,龙配鼠,这样结婚后,齐珩就得听我们家钰钰的话了。” “哈哈,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齐叔叔也难得笑呵呵地投了赞成票,“陈钰是从小练跆拳道长大的,能管住齐珩这混小子的,我看也只有陈钰能行!” 听到这里齐珩都要吐血了,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行你个头”。可对方是他老爹,他很珍惜生命所以不能逞一时舒服过了嘴瘾而为将来的人生带来后患无穷。 于是他长吸一口气,使得自己的表情淡定下来,泰然自若地拒绝了餐桌上全体人民的“友好建议”,他说:“还是不要了,现在又不是封建年代,还带你们这样包办婚姻的?全民都自主了,我怎么也能拥有个追求自我幸福的权利吧?” 陈钰蓦地一怔,她不傻,她明白,齐珩嫌她,齐珩不愿意以后娶她。 首先看到陈钰受伤表情的人是眼尖的齐阿姨,她气不过地转向儿子数落下来,噼里啪啦地讲着你这混小子乱说什么呢,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嘛你还较真上了,说那么多难听的话是想故意气谁啊你。 “我气谁了我。”齐珩既冤枉又无辜地嚷嚷起来,“你们才是不顾我个人感受,把个小屁孩往我这边塞。” 陈钰终于忍无可忍地反驳了句:“我又不喜欢你,我才最不愿意呢!” “那敢情好了,你可千万不要喜欢我,你哥哥我承受不起。” 真是气到肺子都要炸开了,陈钰恨不得冲上去和齐珩拼个你死不活来,再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逼问他:你凭什么不愿意?我再过几年就长大了,你就不能等个三年再下结论吗! 然而没等她将这些说出口,门铃声就响了起来。齐阿姨一脸困惑,嘟囔着会是谁啊。齐珩却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身,满面笑颜地对众人丢下一句“我的幸福上门来喽”便心花怒放地蹦蹦跳跳跑去开门。 直到齐珩装模作样地走回来咳嗽几声,再转头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个身穿白色淑女裙的女生便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她有一张温良秀气的面孔,清瘦的骨架,头发很长,漂亮顺滑地沿着肩膀流淌下来。她礼貌地笑了一下,将落下来的发丝挽到耳后,大家闺秀般的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方溪。” 最后,她看向陈钰,弯过眼睛点了点头:“你好。” 第191章 驯犬(一) 1. 中学结束后,陈钰按照父亲原本的规定回到了家里。 家中的琐事已经得到平息,她的生活又变成了过去的模样,齐珩似乎从她的世界里消失里一般,他忙着大学里的五光十色,又怎么可能还会顾及到她这个在他眼中的“小屁孩”呢? 她也为此而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看得出她的心思,知道她是有想见的人,可这种事也不是能够强求得来的,为了陈钰,母亲也多次去找齐家请求他们能叮嘱齐珩多联系几次陈钰。 在最初的几次,齐珩的确会打给陈钰电话。 但渐渐地,陈钰打回去的时候,齐珩总是在忙他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关心到陈钰目前的现状。 随着时间流逝,陈钰只能把这份心思埋藏在了心底,她习惯了用沉默去掩饰。 而恰巧,付衡填补了这段她需要有人来帮她走出困境的时期。 陈钰对付衡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抱有偏见的,在她眼里,付家是暴发户,这就代表他们的文化水平很有欠缺。 可付大山又极力地想要隐瞒这件事,所以才会从小就把付衡朝着精英的方向去培养。 外语、围棋、剑道还有其他很多能够与上流社会贴边儿的东西,连文学、哲学和通史都强迫付衡熟知。 填鸭式的教育不会让付衡产生热爱,只会令他越发厌倦和逆反。 陈钰看得出付衡眼里的矛盾,她知道他和自己一样身处困境,人人都有不同的烦恼,但归根结底,作茧自缚都是自身的执念。 从这种角度来说,他们都算得上是可怜人。 陈钰是求而不得,付衡是不知所求,好像是彼此最为般配的互补对象。 尤其是付衡很擅长说一些违心的甜言蜜语,哪怕他根本不喜欢陈钰,却表现出一副没有陈钰就活不下去的虚伪模样。 于是渐渐地,陈钰也相信了自己对他是无比重要的存在。 他们开始变得形影不离,这种行为在两个人都进入一所高中时达到了顶峰。 当齐珩再次打来电话时,陈钰虽然也会很开心,但是不会再对齐珩有过多的期待,付衡知道自己已经完美地取代了对方在陈钰心里的位置。 他为此窃喜。 毕竟得到陈钰,就会得到付大山的认同,付衡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追寻付大山的赞赏。 “你可以随便玩,付衡,我像你这个年纪时根本不敢也不可能拥有你现在的一切,但你不是我,你完全可以纵容你的欲望,只不过——”付大山总是不忘提醒他,“你要记得自己来处理善后,如果连累到我或是因此而惹陈钰生气,那就是你的愚蠢,而愚蠢的人不配拥有荣光,听懂了吗?” 2. 付衡小心翼翼地将付大山的“威慑”牢记在心,这并不会让他肆意地纵容欲望,反而需要不断地压抑与克制,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堆积的欲望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将他吞噬、淹没,他是在那时感到了近乎绝望的恐惧。 他必须,要将内心的黑暗面排解出去,这也就是他收集玻璃珠子最主要的原因。 他有自己的一整套行动方式,每个环节、每个猎物都是经过挑选才决定的,从来不会因为心血来潮而做没有预判的事情,他连放纵都在下意识地控制欲望,甚至于是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而他最初第一次行动时,其实是很不顺利的。 那时的他还在摸索阶段,远不如后期游刃有余且毫无愧疚感。 第一次时,他很怕事情败露,也担心对方会告发自己,他行事的过程也谨小慎微,丝毫没有感觉到快感。 地点也非常的随意,就在学校后操场的体育馆里,那会儿是午休时间,所有人都在午睡,付衡是利用这短暂的半个小时得手的。 可说得手也存在偏差,毕竟对方是自愿跟着他来到这里的。 会发生什么,女孩也是心知肚明,毕竟他们已经暧昧了很长一段时间,足有两个月。 女孩是隔壁班的班花,付衡只在当时记得她的名字,如今早已经回想不起来。 能记住的只有她漂亮的大眼睛和裹在夏季校服里的细腰,以及白皙光滑的皮肤。 那时刚刚高一,她大概在开学就对付衡有了那种意思,总会在两个班级同上体育课的时候和付衡搭话,笑声很甜,付衡立刻就明白她是可以下手的对象。 只要不被陈钰发现就好了。付衡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瞒天过海,这不过是他娱乐用的小游戏罢了。 在这两个月里,付衡和她能够见面的时间除了大课间、体育课,毕竟放学之后,付衡的所有时间都属于陈钰,她也知道他是有固定的主人的。 哪怕才刚学没多久,全校就已经知道付衡和陈钰两个人是经由家长同意而开展恋情的,但付衡更像是陈钰的狗,能驯服一条恶犬,可不仅仅是凭美貌。 可女孩的攀比心更多时候只局限在外貌和身材上,她们会暗地里比较自己和对方谁更漂亮。 尤其是她的女伴们总会聊着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当然是你比陈钰好看啊,她无非就是家里有钱才能和付衡在一起,付衡说不定根本就不喜欢她。” “是啊,她瘦的都没胸,哪能和你比?如果付衡真喜欢她的话就不会总在体育课的时候和你聊天了。” 女孩却说:“那是因为陈钰最近都没上体育课,如果她出现的话,付衡可就没那个胆子了。” “怕什么?反正你不也早就知道付衡和陈钰之间的关系吗?”同伴们说,“既然知道,你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了,问问你自己,你想从付衡那里得到什么呢?” 从一个有女朋友的男生那里得到的东西,实在是太有限了。 可女孩却觉得只要得到了,就能证明他对自己也有爱意,毕竟他们还这么年轻,只需要享受当下就好。 于是,在付衡邀请她一同前去后操场的体育馆时,她当然是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第192章 驯犬(二) 3. 浓夏,午休,僻静的体育馆,融化的温度。 所有的过程都发生的很迅速,亲吻却少得可怜。但女孩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埋怨,她在结束之后还体贴地为付衡整理校服衬衫,又亲昵地抱着他,把脸贴在他胸膛前。 付衡是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有任何担忧与畏惧。 她是纵容他的。 不,应该说是“她们”。 好像他无论怎样对待她们,得到的都是笑脸和讨好,大不了是一场哭泣,总之,绝对不是他想的那样,更不是付大山威慑的那种“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简直简单得惹人发笑。 没人会拒绝他的邀请、暗示,她们的扭捏里带着羞涩,只期盼他能温柔点对她们。 “下次还能来这吗?”女孩反而期待会有这样的下一次。 付衡是因此而渐渐地把握起了节奏,稍微给她们一点甜头就好,假装喜欢她们一下,她们就会深信不疑。 他虽然是陈钰的狗,可她们,是他的狗。 每个人都能驯犬,只要摸准了狗的性子,就可以随意支配她们。 哪怕同时拥有很多条。 毕竟狗的品种不同,女人的款式也不同。 高的、矮的、纤瘦的、丰满的、皮肤白的、眼睛大的……琳琅满目的都是被装进罐子里的玻璃珠。 每驯服一条狗,付衡就会往罐子里放进去一颗玻璃珠。 闲暇时会数起个数,但最后变得很麻烦,他懒得再去数,根本数不明白有多少颗。 最疯狂的是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他的压力很大,心情也烦躁,考名校造成的紧绷神经令他需要突破口,驯犬成了他唯一的解压方式。 而身边也会有个别同类加入他的战壕,挑选的品种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本校,两条街开外的职专也成了选拔区。 毕竟放学时,付衡在车里看到有几个穿着职专校服的女生扎着精神的马尾,虽说浓妆艳抹,可笑起来的样子是自己身边没见到过的,那种嗲劲儿他觉得可以尝尝鲜。 付衡瞄准了一个职专女生,臣服于他的同类里有个叫大姜的,很快就给他弄来了一些信息。 那女生比付衡大3岁,重读了好几次,一直考不上好学校,都已经21了,倒是和职专里的男生都混“熟”了。 付衡皱起眉:“不干净啊,没病吧?” “你这次想着用措施嘛,以防万一。” 付衡撇撇嘴,让大姜去问职专那边的人,找个时间,告诉那女生来自己学校门口等他。 不巧的是晚上付衡家里有事,来接他的是陈钰家的司机,正好顺路一起。 陈钰先上车,付衡跟着上去时,一眼就看到职专的马尾女生已经等在了校门口。 就仿佛是饿狼看到了馋了很久的肉,付衡这会儿根本没心思和陈钰回家。 那马尾女孩也透过车窗看到了付衡,眼神对上的那一刻,付衡急切地和陈钰说:“我复习用的东西都落班级了,我要回去取。” “那我等你。” “不用!”付衡赶忙说道:“我说不定是落在别人那里,如果是,还要去找他们去,你先回家吧,别因为我耽误时间。” 陈钰觉得他说的也对,在他下车之后,就要司机开车走了。 确定车子彻底走远后,付衡这才回头看向了站在校门口的那个职专女生。 对方对他露出了有些羞怯的笑容,付衡很喜欢她们对他表现出的这种表情。 4. 三天后,付衡带着职专的马尾女孩出现在了大姜的面前,那天是他们两个约好一起打篮球。 马尾女孩的妆很浓,掩盖了她青春的脸孔,她说话声音很大,笑起来的声音也夸张,但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大眼睛,像是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 付衡很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看,看着看着,他们就会情难自禁地亲|吻起来。有些时候,甚至会忘记周围有其他人也在场。 好在其他人早都适应了付衡的这种状态,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只不过,让这些同类比较惊讶的是,从高考到结束高考,付衡竟然都是和这个职专女生在一起,并没有再出现过其他的猎物。 对于付衡来说,除了陈钰,其他女性都是狗,都是短择。 少则一次,多则三晚,从来不会有第四次。 但这个职专女生长达三个月都在跟在付衡身边,以至于付衡都记住了她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她比付衡年长,擅长引领,付衡也的确需要可以驯化他的人。 驯犬的人想要被别人驯服,这也很奇怪。 但她的确是唯一被大姜看到能够摸付衡的脸,在付衡的朋友面前和他亲吻,还被允许挽着他手臂,也能和他一起吃晚餐的异性。 大姜有一次忍不住了,他问付衡:“你喜欢xx啊?” xx是职专女生的名字,付衡听了点点头:“喜欢啊。” 不喜欢的话,怎么可能维持了这么久? “但……但她和你看着不搭啊!那浓妆、还有那言谈举止,和陈钰都是天上地下,你对她说喜欢我可真是难以理解,其他人肯定也是和我同样的感觉!” 付衡却不以为意,“谁说喜欢的就得是般配的?得舒服啊,我是正常人,我又不是和尚,不吃斋念佛,也没法和陈钰一起在道观里做个圣人,我怎么舒服怎么来,xx让我很快乐,各种方面。” 像xx那种阅人无数的,的确能够适应付衡这种人的节奏,也难怪付衡会对她有点痴迷,说到底,付衡骨子里始终都没办法褪去原始的生物本能。 可录取通知书来了的那会儿,付衡差点因为一点小事毁了前程。 他和职专的几个男生发生了争执,原因出现在马尾女孩身上,导致他被短暂地抓进了拘留所,要不是付大山出面,付衡必定会名誉全毁。 因为,他刺伤了其中一个职专男生的腹部,造成对方下半生都没办法独立上厕所。 而付大山也发现了付衡和职专女生的事,怕被陈钰和陈家知情,他用钱摆平了所有。 第193章 驯犬(三) 以至于那女孩也离开了付衡身边,他甚至还因为她而低迷了一段时间。 付衡对感情的定义不同于他人,他喜欢的人、事与东西都不是常人能够理解得了的。 就像是在大家眼中看来都不匹配的职专马尾女孩,却是他为数不多动过心思的。 你要说她美,那当然不是。比她漂亮的太多了,付衡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素颜的模样。 身材嘛,倒是不错,这点很重要。可付衡的世界里这不能是全部,虽说占据了很大一部分,但真正让付衡留恋的,是她的话术。 她让付衡觉得自己不是一条狗,也不是驯狗人,她很真诚,笑声肆意,哭起来也很自我,不会像其他女生那样扭捏,她想做什么就去做,甚至和付衡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其他男生。 付衡并不反感这点,他觉得她很真实。 只能选择一个人共度一生本身就是件让付衡难以理解的事情,不合适的时候就应该分开,而不是被道德、舆论和莫须有的罪名捆绑在一起,那样令人活得窒息。 就像是付大山和杨小凤。 他们两个明明早就不相爱了,也许从生下付衡之后,他们就讨厌起了彼此。 付大山最爱的是钱,是权。杨小凤最爱的是麻将,是自由。 而他们却总要违心地把绑定说成是“都是为了你,付衡,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我们早分开了,都是你”。 付衡在无形之中成为了捆绑他们的绳子,虽然在付衡看来,他根本就不打算做那条绳子。 他很怕在日后的某一天会和陈钰成为那种状态,其实他早就已经能够想象出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了。 陈钰或许也不爱他,他根本也不爱陈钰,但两个人就是必须要在一起,因为般配、合适、知根知底。 而付衡觉得自己仍旧在追寻着马尾女孩带来的那种舒适,他想自己要是和她那样的人结婚的话,或许就不会再乱搞了。 可到了付大山嘴里,他的这种想法却是让人瞧不起的。 “你简直愚蠢透顶!付衡!”在为他摆平了一切后,付大山对他破口大骂,甚至还打算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暴打一顿。可惜付衡已经长得比付大山还要高了,付大山内心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最适合付衡的驯狗师,所以他犹豫了,就只能指着他骂一骂而已。 “如果不是有我,你的事情早就要传去陈钰父母的耳朵里,你觉得这还不算丑事吗?陈家很有可能就会因此而让陈钰离开你,咱们爷俩儿曾经的付出就全部都白玩儿了!你别连我也一起坑!” 大概是因为失去了自己有那么点兴趣的女人,付衡竟然反唇相讥了一句:“那么喜欢陈钰的话,你娶她好了,和妈说一声,她应该不会反对陈钰做你的小老婆,反正她只要有麻将打就行了。” 这话可真是彻底激怒了付大山。 他到底是没控制住,本能地抽出腰间皮带,像从前那样熟练地扬了起来,狠狠地抽向了付衡的身上。 5. 驯狗是一门很有深度的学问。 不能打得太频繁,会把狗打皮。 但也不能一味地鼓励和纵容,会让狗高估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地位。 狗就是狗,永远都别妄想成为人,更不可能和主人平起平坐。 在成为陈钰的狗之前,付衡首先是付大山的狗。 小的时候也没那么反感做狗,因为付衡以为所有小孩子的情况都是相同的,每个人在童年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为了博得父母的欢心而被迫违背自己的内心。 而狗的智商会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地,付衡看到其他孩子并不是拥有与自己类似的成长经历,他顿悟只有自己是狗的那天其实很绝望。 哪怕在同龄人之中,他可以成为核心、成为领导者,可在特定人物的面前,他又要低下头,成为对方的狗。 “你能有今天还不都是我给你创造出来的!你吃的、用的穿的,哪一个不是靠我?!”付大山手里掂着他的皮带,气喘吁吁地咒骂着:“我让你东,你就得东,让你西,你就必须西!我生你养你,你就得听老子的,老子就是你的天!” “我已经足够听你的话了,爸。”这一次,付衡的顶撞逐渐变得卑微,“我从来都没有忤逆过陈钰,就像对你一样,我对她很顺从。” “你要是真的顺从她,怎么可能还会和外面那些臭女的不清不楚?”付大山愤怒道:“那些都是底层的垃圾,沾上了就容易出罗乱!你看吧,你差点就陷进去,底层的女人只能阻碍你,他们骗你、耍你是因为她们软弱,你对于她们来说有利益价值!可陈钰不会,你可以骗她,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因为她高于你,就不会占你的便宜!” “但她是个无聊的人。”付衡深深地叹息,“和她在一起,太压抑了,爸。” “有什么可压抑的呢?你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人了?” 这话令付衡心里被刺痛,那个时候的他,至少内心还会有感觉。 但付大山不希望他有痛感、喜悦或是悲伤,他最好做个能够牺牲自我感受的人,这样才能离成功更近。 “你看看我,付衡,看看你爸就知道了,要吃得苦中苦才能做人上人,没有什么是能够让你白白得到手的,你要牺牲你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才能换取你最想要的。”付大山没有再使用手里的皮带,他知道需要用另外一种更为高级的方式来控制付衡,那就是控制他的内心和良知。 这要比暴力更加邪恶。 付衡望着付大山的眼神很浑浊,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该不该听从主人的命令,但由于付大山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嘴脸,付衡竟也觉得不能辜负他的善举。 “你牺牲了自己的快乐,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就会获得回报。”付大山耐心地教导着付衡,“你现在还小,再过几年你就会体会到金钱的快乐。” 第194章 驯犬(四) “名牌大学里的人会教会你更多,到了那时候,你会发现拥有陈钰是你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付衡开始觉得付大山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想到得到的东西不能只强调自己的喜好,在这个过程中,要付出很多压抑自己的行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配得起最终的结果。 但付衡忘记的是,这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情况。 自私、贪婪、欲壑难平的人才要不停地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找借口。 尤其是付大山打个巴掌给出甜枣般的暗示付衡:“你马上就要去大学了,陈钰和你的学校并不是同一个,你会有充足的时间来寻找你自己,这4年是你可以自由支配的时光,但之后要面对的就是你快乐过后的代价。漫长的岁月里有这几年的回味也足够了,付衡,你觉得呢?” 付衡再没有疑问,他点了点头,认同了付大山的“指引”。 虽然,付大山仍旧对他有着要求。 “不要把事情闹大。” 这是付大山在他进入大学时说过不下十次的叮嘱。 类似职专马尾女生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再发生的,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付衡也必须要更懂得利用自己的资源才行。 大学对于已经成年的学生来说,是个很微妙的环境。 既是成年人,又身处象牙塔,要圆滑,但又披着学生的皮,是保护伞,也是阻碍色。 付衡是来到这里才发现大多数同龄人都较为单纯,他们并没有像自己一样很好的出身,甚至连财力也是极度欠缺的,很多人要靠兼职来维持日常开销,以此来减轻家中父母的负担。 大概是看到了这些,他才逐渐明白付大山对权与钱痴迷的原因。 毕竟不是人人都拥有像付衡一样的机会,更不是人人都能被陈钰青睐。 或许就该要鱼和熊掌都兼得。 只要足够小心翼翼,付衡就能享受着被世人艳羡的生活。 他开始从执意变成了理解,最终决定接纳自己“完美”的人生。 其实根本就不用那么拧巴的,他只要按照付大山给出的方向去寻找答案,就会发现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谁让大学里的选择更多、诱惑也更多呢? 付衡什么都不需要做,就会有许多狗嗅着他的气味儿主动围上来。 公狗、母狗、老狗……而付衡只要在他们之中挑选出自己喜欢的狗来驯化就可以了。 尤其是比起高中,他有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类,他们更可靠,也更懂游戏规则。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心甘情愿地认可付衡做核心人物,不仅能为付衡带来利益,也能将利益发挥到最大限度。 尤其是宋烁。 他曾经是付衡最信任的人,比起其他两个,宋烁要更聪明,付衡喜欢聪明的狗。 但美中不足的是,这条狗总试图来成为人。 付衡需要发现他的破绽再时不时地进行打压,从轻到重,再回到轻,过程很奇妙,像是重新塑造出了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灵魂,而且付衡发现自己在进行这种行为时非常的得心应手,他脑子里只需要想着付大山就好了。 因为,付大山就是这样对待他的,他仿照着自己的父亲的言行举止,就能规训出他想要的狗。 在最初的三年里,宋烁的确是天子近臣。 虽然用天子来形容付衡有些夸张,可每个小团体里都有各自的核心人物,连蚂蚁群里都是。 宋烁认同付衡是因为,他身上有着他想要的价值。 从很大程度上来说,付衡是虚荣心强烈的人的挂件。 表面上来看,好像是宋烁推崇付衡,可实际上,付衡似乎更加离不开宋烁。 每个小团体里的核心人物一旦失去了他的推崇者,那么他必须寻找到新的狗,驯化又是一个很浪费时间的事情,还要面临这条狗是否会因反抗而伤害自己。 所以,付衡不愿意失去宋烁,是因为他作为狗很称职。 哪怕称职的狗,只是宋烁用来换取利益的伪装。 他博取付衡信任的方式也足够简单,只要能为他捕获新的猎物,并确定猎物的安全性,即可。 “这个呢?”方式是先通过照片来选择,一般是5挑1,或者是6选2,宋烁作为第一关的筛选,要把足够合适的猎物推荐到付衡的面前,付衡只需要决定是哪一个就可以了,“她们都是大一新生,有两个是咱们系的,其他的是舞蹈和表演系那边的,我看着还行。” 付衡打量着照片,清一色的黑长直,皮肤都很白,眼睛漂亮的会是付衡的首选。 “第2个和第4个。”付衡说。 宋烁从不问原因,只回答:“明白。” 但仅仅是这两个字,含金量却很高。 宋烁为付衡把猎物带去旅馆里的过程要付出很多,负责聊天的人是他,让对方自愿出现的人是他,明确情况但又不会告发的暗示也是他去做。 其实大家都是成年人,会发生什么是心知肚明的,有些时候需要靠钱来打发,但那些不要钱想要感情的就要麻烦一些了。 毕竟会有反水情况的出现,不是每一次都那么顺利。 米聪的那一次,就出现了意外。 宋烁至今还记得那是本系的大一新生,他当时和付衡已经是大三,而米聪新生入校时就已经十分引人注目。 她个子很高,人很瘦,皮肤是那种透露出粉色的白,光滑得如同瓷器。 宋烁是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必定是付衡喜欢的类型。 拿下她的方式在宋烁看来也非常简单,表示出身为学长的友好,陪她的家长一起把行李箱送去她的寝室,在自我介绍了名字,还欢迎她加入学生会,这一波操作是宋烁的惯用伎俩。 米聪的父母都是很淳朴的老实人,像是做粗活的,手掌都很干瘪,说明家庭条件一般,这点也是宋烁觉得好处理的地方。 有钱有势的女生从来都不是他们选择的对象,不安全,有后患,付衡第一位的需求是“不麻烦”。 第195章 驯犬(五) 宋烁盯上米聪后,经常会以偶遇的形式出现在她身边,会增加她对自己的好感,加深她心里的印象。 6. 宋烁是个颇有心机的人。 在军训刚开始的午餐时,他以联系新生为由而要走了很多人的电话,也顺理成章地要走了米聪的。 米聪并不知道他是故意的,更不知道这是惯用的套路,毕竟三年来,宋烁这一招屡试不爽。 尽管中途,米聪曾听说有几个学姐因为争抢宋烁而大打出手,甚至闹到了校务处。可她也只是觉得宋烁受欢迎,从来没往歪的方向考虑过。 关于宋烁的传闻也从未停止过,而渐渐地,有关米聪的传闻也开始出现了。 有人说她整容,有人说她被包养过,也有人说她专挑富二代下手。总之她的梦想是嫁入豪门,所有的男人都是她脚下的跳板,她怀抱着她的少奶奶梦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的男性身边。 这些话传到自己耳朵里时,米聪实在是觉得离谱。 她一个老实的每天三点一线的人,除了食堂、寝室就是教学楼,怎么可能会冒出这些污蔑她的传闻? 室友们劝她别放在心上,都是传言,不会有人信的。 可空穴来风久了,就会让人米聪好像真的很不检点。 连导员刘友刚都找她谈话了几次。 “小米同学啊,不能总埋头学习,也要多关注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大学嘛,最重要的不是学业,而是为人处世的能力,你要好好地团结同学,这段情分可是最珍贵的噢。” 刘友刚带会计系带了很多年,有不少优秀的毕业生都是他的学生,他在系里有着一定的威望。 米聪心里不认可他的说法,但表面也不敢反驳,只点头说自己会多和同学们沟通的。 等离开了刘友刚的办公室,走到操场上,她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是宋烁。 米聪对他是有好感的,这份好感包含了尊重和崇拜,也就愿意和他接触。 当他问起刘友刚都和她谈了些什么时,她甚至还会一句不落地转述给他。 接着,更恐怖的事情一一上演,宋烁开始了他的进攻计划。 当时,米聪正和室友上完法学课出教室,闹哄哄的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小米。” 米聪和室友们转头去看,宋烁将一本精装的《傲慢与偏见》递给她,“你应该会喜欢这种,借给你的。” 这种主动示好,非常招人嫉恨。米聪能够感觉到连室友也对她有了猜疑。 午休食堂里,宋烁会端着盘子坐到米聪和室友面前:“这么巧,小米,我们总是能碰见呢。” 或者在体育课上,宋烁总是会找准了时间路过操场,只和米聪一个人打招呼。 就连在图书馆里找资料都会撞见他:“小米,你也来找文献吗?我也是。” 旁观者们都把这些看在眼里,很多人都开始怀疑米聪和宋烁之间不清不楚,那些迷恋宋烁的女生自然对米聪充满敌意,处处针对她,时间久了,米聪有点承受不住了。 所以某天,米聪非常难得地回复了宋烁的短信,答应出去和他见面。 7. 米聪在那之前对付衡根本不了解。 但是,她知道他的存在。 他在学校里很出名,作为北方人的优势很明显,个子高,皮相好,走路生风,家里有钱, 不仅是本系,其他系里很多女生都对他有好感。 像是他那样的人,其实根本就不缺女人。 异性缘好得不得了,只要他愿意,很多女孩子都会前赴后继。 可越是这样的人,好像越不满足于普通的两性关系。 但米聪也还是觉得那晚让她感到很意外,因为开车来接她的人不止是宋烁,还有付衡。 准确来说,是付衡坐在驾驶座上,副驾的人,则是宋烁。 他们邀请米聪一起去市内吃顿饭,米聪当时很犹豫。 因为宋烁不准她把这件事告诉室友,说是要保护她,不想她被其他女生嫉妒。 “一顿饭而已,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宋烁当时说得很真诚。 那会儿才下午4点,米聪也就没有多想,直接上了他们的车。 米聪知道他们两个总在一起,但要说关系好,似乎也不是。 宋烁很少和付衡以及其他室友同行,米聪隐隐地感觉得到宋烁在他们寝室的地位应该是最底层的。可又在这时看到付衡和他一起出现,关系又像很要好的样子,让人摸不清头脑。 那天晚上他们去吃了日料,市内很贵的一家餐厅,米聪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晚餐的气氛很轻松,付衡说了很多笑话逗米聪开心,米聪渐渐地放下了戒备,她逐渐融入了氛围里,也喝了不少日式清酒。 宋烁总是会问她:“别喝了吧,还能行吗?回不去学校了怎么办?” 付衡却说:“有咱们两个送她呢,想喝就喝。” 等这顿吃完,付衡还说要带她去吃新开的一家甜点。 可那会儿时间不早了,米聪有点担心地看了眼手表,晚上9点多。 “今天就算了吧,我想先回去了,下次吧。” “这才9点,你还怕有坏人啊?” “可寝室10点30就要查人了。” “在那之前赶回去不就行了。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两个是坏人?” 米聪露出尴尬的笑脸,“我没那个意思。” 付衡就拉着米聪的手臂从日料店里走出去,宋烁一直没喝酒,他就要宋烁开车。 取车离开时,付衡问宋烁:“都订好了?” 宋烁回道:“放心吧。” 米聪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她头有些晕,迷迷糊糊地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等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是在车里,也不是寝室,而是一家旅店。 她头疼得厉害,从床上爬起身时,听到洗手间的门开了,刚刚洗完澡的付衡从里面走出来,看见米聪醒了,他说:“你也洗下吧,一身日料的味道,影响兴致。” 兴致?什么兴致?米聪困惑地问。 付衡没回答她。 第196章 驯犬(六) 他只是拉开抽屉翻找着|避|孕|套,扔到床上几个后,又对坐在沙发上的宋烁说:“你准备一下吧,她醒了。” 宋烁抬起头,看到的是米聪极度惊恐的表情。 那一刻,宋烁已经感到了麻木。 哪怕他从前决不是如今这样的人。 爱如果是种有期限的情感,那关于爱的计算方程式,宋烁再清楚不过了。清醒的旁人来看,他付出的爱,每每都热烈,每每都相似,同样,每每都无法长久。 最长的不过两个月,最短的,似乎只有三个小时。 朋友也曾开玩笑般地一语道破宋烁的软肋:“宋烁,你这个人啊,总是做些浪费时间又浪费情感的事情,没有心也没有灵魂。你只是幸运地生来拥有了一副好皮囊,可惜里面空无一物,除了血肉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不过,宋烁自己可从来不这么觉得。 他就是肤浅,就是空有美貌,能把他怎样? 更何况谁敢说自己不是视觉动物?谁敢说自己看人的第一眼不是看脸?性格和内在那种东西,努力一下谁都会有,可要想脸漂亮点,除了去整容,就只有自行了断再次投胎了。 “哼,投胎也不见得有用,别一不小心投到了非人类那边,那就真成猪八戒他亲戚了。”年少时,宋烁坐在教室里大言不惭地同朋友发表自己的谬论,晚自习时间,一旦没有了班主任的看管,高中时期的班上肯定就是群魔乱舞的状态。 聊天的、犯二的、讲电话的、传纸条的、搞对象的,要不就是宋烁和朋友这样坐在后门附近补抄物理笔记的。 “你现在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这种话,原因就在于你还没吃过亏。”朋友以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啧啧嘴,摇摇头,“等哪天你真碰上了个嫌弃你没心肝的心爱姑娘,你后悔都找不到地方哭。” 宋烁嗤笑,一口否决:“我不可能哭。再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会对她说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小爷我有一堆漂亮妞等着泡,不缺她那么一个!” 朋友极其鄙视他这种自信过度的贱贱嘴脸,本想再挤对挤对他,却听到身后有人敲后门。 回头一看,是几个穿着专门上体育课用的白色亮面运动服的小学弟。 好像是二年级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帅哥看上去很面熟,貌似曾经在新生开学典礼上作为代表讲过话。由于长相水灵灵的,在高三这边的学姐口中也挺有人气。 不过,宋烁可不像朋友还会大发慈悲地记一下校内比较有名的同性的脸,他压根儿就不知道眼前的学弟是谁,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没什么好气地问句,“找谁啊?” 小帅哥有礼有貌地点头微笑,捧着一箱子脉动讨好地道:“两位学长,我是高二3班的,久仰两位学长的大名,今晚来想请学长们帮个忙。” 哦,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宋烁立刻摆出封建社会土地主的嚣张嘴脸来,理所应当地接过那箱脉动放到课桌上,摸出一瓶拧开来就喝,喝完才想起虚情假意地关心下,“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宋烁学长,他想借用一下学长你们班的教室。”站在那位小帅哥身后的同伴抢先回答,“学长你们的教室正好可以看到对面教学楼的高二13班,他要把彩灯条幅挂到你们教室窗外。” “是啊是啊,学长你们这么帅又这么有风度,就帮帮他吧。”另一位同来的好基友也诚心地说起好话求助,“他都为了那个女生好几天吃不好饭了,要是再追不到手,他估计就得饿出病来。” 宋烁一脸的坏笑,这小子追个妞还要费这么大的事,真够纯情的。好吧,看在他送了一箱子脉动过来的份上,就勉为其难让他挂个条幅好了。 于是宋烁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行行行,不就是个条幅嘛,好说。等你真追到了,别忘记给我介绍介绍,说不定我还认识她呢。”宋烁的意思可以理解为,说不定还可能是他的某个前女友呢。 小帅哥如获救星,连说了好几遍谢谢,拎着装有条幅和彩灯的塑料袋就带领兄弟们冲进了教室里。 班上的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几个低年级的学弟像孙猴子一样在窗户附近忙来忙去跳上跳下,又是脱鞋踩桌子,又是模仿蜘蛛人翻窗户的,这怎么像来上门表演杂技似的呢? 朋友一边顺势拿出瓶脉动,一边对宋烁说:“听说那小子家里还有点来头,他外公曾经是某个将军身边的副官。真奇怪,就抖搂抖搂他家那民国剧一般的历史背景,肯定也会把小女生迷得神魂颠倒的,干吗还如此费心地来借用咱们教室来追人。” 宋烁为朋友的这番话叹口气。 要说身边这位兄台样貌堂堂,既有色心也有色胆,可偏偏生性冷漠,永远不解风情,从没见他主动追求过姑娘,好在姑娘们会层出不穷地送上门来,不然就凭他那石头般坚硬的个性,这辈子注定要当和尚了。 8. 不过静下心来想想,对面教学楼的对面教室是高二13班的? 宋烁开始在脑内搜寻起自己的各种前任关系,他不记得那个班里有什么天仙似的美女啊,真有那样的,也轮不到别人出手了。要不然就是一恐龙?可谁没事为恐龙费心思? 啊不对,他前女友似乎是那个班的……正当宋烁在这边苦思冥想,那边的条幅已经挂好,开关一打开,彩灯顿时亮起晃眼的光。 只见小帅哥飞速地跑出教室,朝楼下冲去,不出一会儿就站到了操场中央,仰起头向对面的教学楼喊道:“韩诗诗,你做我女朋友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这三个字一经出现,登时令宋烁全身僵硬! 正值兵荒马乱的晚自习时间,各位同学因楼下的喧嚣声而纷纷凑到了窗边。 尤其是对面教学楼的三楼窗口最为热闹。 第197章 驯犬(七) 几名女生簇拥着被求爱的女主角韩诗诗挤到窗旁,望着楼下的小帅哥起着哄鼓掌笑道:“亲,你有预约吗?没预约就不能追我们班的班花,她现在很红,追她的人在排长龙,你这可是插队!犯规是不厚道的!” 众人大笑起来,惹得韩诗诗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左听一句,右听一句,听着听着,教学楼这边的宋烁便火大起来,他挤开一群人凑到窗边探头一看,忍不住飙出句脏话。 对面正在被表白的那位美女还真是韩诗诗!还他妈一脸娇羞地不知所措,宋烁可不能忍了,最起码她是他的前女友,才分手没有一个星期就被别人追上了,他宋烁脸上可无光。 于是,他以豹一般的速度冲出教室,蹬蹬蹬地蹿下楼梯,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定睛往挂在上空的条幅看去—— 彩灯环绕,红底黑字,还画了一堆小桃心! “韩诗诗,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妈的! 宋烁顿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一箱脉动就想换走他宋烁的前女友,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如此火冒三丈,宋烁不由分说地上前走了几步大喊了那个小帅哥的名字,对方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衣领被人揪了起来。 下一秒,火辣辣的一拳狠狠地砸到了他的脸上。 伴随着宋烁的那句“你小子就凭一箱脉动也敢追我前女友,你问过我同不同意了吗”后又是一记铁拳,小帅哥招架不住,面色痛苦地连连后退。 这下可闹开了锅,楼上传来“不好不好,下面打起来了”的频频尖叫,混乱之中,一声“宋烁,你干什么啊!”让他回了一下神。 其实人本来就是自私、贪婪的,尤其是宋烁这种类型的人。 别说是前女友,就算是前前任,好像没他的同意,她们也不能够随便就和别的男生谈起崭新的一段。 面对前女友的呼喊,宋烁松开手上的人,朝头顶望去,眼看着一个盆栽以垂直下划线的形式掉落下来。 “啪”的一声。 盆栽砸中了头,球形仙人掌携着泥土滚落到地。 当然是砸在了他的头顶上。 又重,又绿。 直到许多年之后,宋烁肆意地周旋在许多女人之间时才发现,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无论是阻拦那些女生的恋情也好,还是腻了就提分手也罢,他考虑的都是他开心与否,至于对方的感受,向来与他无关。 就像付衡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我开心,才最重要。” 以至于宋烁在遇见付衡后,更加心安理得地放纵自己的欲望与贪婪。 就像此时此刻,在面对米聪的质疑、恐惧和崩溃时,他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仿佛他生来就是优越于她的,在他的面前,她要不停地哭喊、求饶,卑微到了极点。 而他却可以主宰着她的喜怒哀乐,让她跪下,她绝不敢站着。 因为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仿佛单从性别上来说,男人就是上位者,女人顺从男人是一种被默认的规矩,就连学校里的资源都会自然而然地倾斜向男性。 从不会有男性主动去争取利益,而女性却要不停地发声,同样的话她们要说上至少三遍才能被相信。 可男人不用,他们本身就被信任, 哪怕他们是邪恶心肠。 9. 这会儿的米聪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她不该轻信宋烁,她就是太信任他了。 毕竟他在学校里的口碑很好,威望也有,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欺骗。 此时此刻,付衡要宋烁打开手机拍摄接下来的所有过程,还对米聪说:“你也不喜欢疼吧?要是懂事的话,大家都可以享受一下,不然疼的会是你,我倒是没有什么损失。” 这话让米聪觉得既被羞辱,又极其羞耻。 她是父母的骄傲,是亲戚中唯一一个能考上大学、考上名牌大学的人,她是大家眼中的希望,可在付衡这里,她就只是个工具,是不值一提的蝼蚁,只需要满足他的欲望就好。 她甚至不配具有情绪,因为她无论怎样哀求,付衡都面不改色。 “让我走吧,求求你了,学长,我一直都很尊敬你们的,求你不要做这种事,饶了我吧!”米聪极尽卑微地哀求着,企图能唤醒付衡的良知。 可他却嫌吵,咬开手里拿着的胶带,胡乱地黏在了米聪的嘴巴上。 “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漂亮。”他笑笑,直接将米聪的身子翻了过去。 米聪发出惊恐的呜咽声,她拼命地挣扎,使出最大的力气来抵抗,但遭到的是付衡无情的暴打。 那些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身上,他抓起她的头发威胁道:“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别惹我生气,拖拖拉拉的已经让我很不爽了,你他|妈|的|别逼我!” 米聪的眼泪含在眼圈里,她不是不敢再挣扎,而是根本没有了力气。 酒意还未彻底消散,身子又痛又酸,她能感觉到衣裙被褪下,紧接着是剧痛袭来。 米聪的呼喊声被封在了透明胶布下,无人在意。 宋烁始终坐在床铺对面,他手里的镜头记录下了所有的一切,过程,裸照,折磨,眼泪,米聪在看向镜头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被毁了。 仅仅是因为一顿寿司,她上了他们的车,她的人生方向却出现了偏轨。 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意识都已经恍惚了,朦胧之中听到付衡问了宋烁一句:“你都拍下来了吧?” “当然了,放心吧。” “我要先走了,你一会儿把她送回去。”付衡交代完这些,穿上衣服,点燃了烟,推门走出了房间。 刚刚经历了噩梦的米聪根本爬不起来,她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宋烁则站起身走到床边,催促她道:“走吧,还是说,你今晚想睡在这里?” 这句话的残忍程度无异于要把她丢在恐怖的案发现场。 第198章 驯犬(八) 米聪凭借着意志力从床上爬起来,她一件件地套上衣服,用手掌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抹去脸上的泪痕时,才发现嘴边还有胶布。 可惜她无论如何也撕不掉,手指像不听话似的,抖个不停。 宋烁无奈地叹息一声,俯身下来抬起手,动作很轻地为她撕下了胶布。 这种情况很常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多年来,宋烁扮演的永远都是那个处理善后的角色,爽的人是付衡,解决麻烦的却是他。 但没办法,这是食物链,如果宋烁不愿意想退出,那会有大把的人来为抢占这个位置。 在付衡的身边总会有好处,宋烁就算会抱怨也还是不打算离开,是因为好处大于麻烦。 他开始了对米聪的洗脑,就像对从前那些女孩一样,“别哭了,一会儿眼睛该肿了,我已经和你们女寝的舍管打好招呼了,回去后她会给你开门,你正常休息,睡一觉,第二天就什么都忘了。” 忘? 米聪震惊地看向宋烁,遭遇了这种可怕的事情,他竟然用一个“忘”字就打算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这个你拿着。”宋烁把一个信封揣进米聪的口袋里,鼓鼓的,三千块左右。 米聪明白那是封口费。 “其实你仔细想想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他是付衡,你没损失,多少女孩愿意的呢。刚才你要是表现得主动点,他也不会那么生气。”宋烁笑笑,伸手将米聪从床上拉起来,“你外套呢?穿上,我送你。” 米聪却哆嗦着嘴唇,怔怔地说出:“我要去警局举报你们。” 宋烁不以为意地看向她。 “我要告你们|强|奸|……你们……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 “你去啊。”宋烁满不在乎道:“|强|奸|你的人是付衡,其实和我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是你把我带到他身边的!你是钓鱼的那个!你才是罪魁祸首!” 言下之意,他比付衡还要坏种。 宋烁却笑了,“我钓什么鱼了?不是你自愿跟着我们来到这的吗?晚饭的时候你也很快乐,要是不愿意的话,为什么要上我们的车,和我们来到酒店里呢?” “我……我是被你们骗了!你们利用了我的信任,而且你们是两个人……” “是啊,谁家好女孩会在大半夜的和两个男人在一起呢?如果报案的话,你觉得学校里的人会怎么议论你?” 米聪愣住了。 宋烁杀人诛心道:“更何况今晚所有的照片都在我这,过程也都有,就算警察要取证,也得看这些才行?我是可以提交的,这没什么,但是丢人的就是你了,女人嘛,名声最重要了。” 米聪紧紧地咬住牙关,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宋烁在这时拿过她手里的外套,为她披在身上,虚情假意地说道:“今晚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怎么做对自己更有利,你爸妈供你读名牌大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别辜负了他们。” 这不是叮嘱,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并且击中了米聪心里最为软弱的那一个领域。 她因此而退缩了、惧怕了,默默地穿上外套,跟随着宋烁一起走出了房间。 那天晚上的米聪彻夜无眠。 她想了好多,也的确也想通了好多。 对于她所经历的这噩梦般的一夜,绝不可能是付衡与宋烁的第一次。 按照他们的行为模式,足以说明他们是惯犯,很多女生都遭到过他们的魔爪,而他们直到今日还能如此逍遥放肆就说明从未有任何一个被害者举报过他们的恶行。 大家都选择了沉默。 因为这种事想要举报成功实在是太过艰难,就连取证的过程也熬炼人心,更何况,他们手上还掌握着所有被害者的照片,是足以令受害女性身败名裂的筹码。 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尤其是像米聪这样没有背景、没有家世的普通女孩来说。 想必付衡他们在挑选猎物时都经过系统性的筛选,米聪这样的女性是他们下手的最佳对象。 事发之后,她们会不停地、反复地思考自己的试错成本,从而渐渐放下举报的想法。 而他们设想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近乎于奸诈。 这些女孩根本没有能力为这一夜买单,她们必然会选择妥协与独自消化惨痛的经历,米聪也动摇了很久,她很怕这件事会被其他人知道,以至于第二天在面对室友时,她都表现得有些战战兢兢。 明明做错的人不是她,可就是无法回到过去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很怕,很恐惧,因为她没有任何资本也没有任何能力来弥补这次错误所带来的后果。 一旦将事情曝光,极有可能是她受到伤害,而无论是付衡还是宋烁,他们不仅不会得到惩罚,还会恶狠狠地反咬她一口。 没人会相信她的,趋炎附势是人的通性,大家都会攀附有权有势的人,只因对方带来的价值更为巨大。 米聪并不会怪那些陌生人,如果是她的话,在听闻其他女生遭遇这种情况的话,也许也会觉得是这个女生企图勾引付衡失败。 在事情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大家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而义愤填膺。 可当米聪在食堂里与付衡撞了个正面,他表现出的若无其事才是彻底刺激到她内心的关键。 他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充满了轻蔑和俯视,很轻巧地对她说了句:“我还挺怀念那晚呢。” 身旁的室友以困惑的眼神望着米聪,待付衡离开后,她们才好奇地问道:“付衡学长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和你说那晚?那晚怎么了?” 米聪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脸色却惨白如腊。 付衡的存在令她活在胆战心惊之中。 他在暗示米聪他随时会把那晚的事情说出去,照片、视频,那些全部都是他消遣的玩具,他毫不在意米聪的尊严。 第199章 东风(一) 1. 这令米聪觉得付衡身边很多人都已经知情,哪怕是他们多看了她一眼,她都感到耻辱、丢人,根本抬不起头来。 长达半个月的精神内耗后,米聪还是忍无可忍地去报了案。 她以为自己会得到公平,也能够解脱。 可面对接连不断的问话和不停的回忆案发过程,米聪等同于经历了二次创伤。 “米聪小姐,您还记得那天晚上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吗?” 米聪点点头,“记得。” “那请您再把当时发生过的事情同我们描述一次。” 米聪知道这是必须的经历,可她还是感到自己就要窒息。 但为了能自救,米聪将那晚的过程再度回忆了一遍。 负责做笔录的警察确认道:“也就是说,米聪小姐确定自己是遭到了|强|奸|?” 这两个字还是刺痛了米聪。 她恍惚地点了点头:“是的。” “但您刚才也说过了,你同他们一起吃过晚餐,又是自愿上了他们的车,结果,却是遭到了|强|奸|?您确定整个过程中您没有表现出会让对方产生误会的意愿吗?” “我没有!”米聪立即否定道:“我只是同意他们一起吃饭,之所以会上车是因为他们承诺会把我送回学校,我是因为信任他们……毕竟……毕竟他们一直表现得很可靠很友善,在学校里也一直帮助我,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轻信他们!” “他们帮助过你?对你很友善?” 米聪不得不点头承认。 “可你现在却指控他们强奸,这是否有些前后矛盾呢?” 米聪急迫道:“不,他们的确|强|奸|了我,准确说,是其中一人实施暴行,另外一人作为帮凶拍摄了所有的过程,并拿照片和视频威胁我,就是因为他们曾经帮助过我,我才会上了他们的当,这是他们的招数!肯定还有其他人也像我一样被他们欺骗过,他们是惯犯!” 警察详细地记录下了米聪的叙述,他们最后问道:“米聪小姐,如果您确定自己是被|强|奸|,而整个过程都没有说过任何同意的话语的话,就请在这上面签字。” 米聪有些犹豫地看着那份文件,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整个过程中有没有被威胁说出过类似同意的话。 毕竟像他们那种经验深厚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给自己留下把柄的,被害的永远是米聪这样上当受骗的可怜人,连举报的过程中也要害怕自己会落入更深的陷阱。 “米聪小姐,请签字吧。”对方又提醒了一遍。 米聪始终没有落笔,她很怕,怕自己的父母要受到连累,更怕自己之后的学业受到殃及。 如果付衡报复她的话,她逃得掉吗? 她的未来怎么办?她才大一,接下来还有三年多的时间,难道就要被付衡这么毁掉吗? 米聪不甘心,这所学校是她废寝忘食才考上的,学费不低,父母都是贷款,她能有今天极其不易。 就因为付衡的迫害,她就要失去这些吗? 米聪痛苦地低下头,握着笔的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最终,她放弃了举报。 只因她害怕未知的日后。 2. 周五的时候,韩文尧出现在宋烁面前,宋烁在看到男生的第一反应只有惊讶。他不用开口,就已经用表情问出了“你怎么会跑来这里”,然后还有“你来这来要做什么”。 韩文尧哭笑不得:“你这表情还真是有够伤人的。没事就不能来这里看看你?好歹我们也朋友一场,而且至今也还是朋友。” “不是……我就是有点惊讶过头了。” 韩文尧也没再在意,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宋烁的性格。他们的校区虽然一流虽然名牌,可是校园内部却实在是小得可怜。这和校区有关,最新投资修建的校园在北边,却只有历史系与金融系在南边,也就是传说中的“小院子”,小到用二十分钟就可以全部走完。 “小院子”里除了餐厅就是图书馆与教学楼,没到午饭时间,餐厅不供应,宋烁便带着韩文尧去往图书馆。 坐在桌子前,宋烁拿来两杯纸杯热饮,一杯橙汁推到韩文尧面前,一杯伯爵留在自己手边。 有走进图书馆的女生走进来,都会不约而同朝宋烁的这张桌子望过来。这和他的大名鼎鼎有关,也和坐在他对面的韩文尧有关。 女生们都会忍不住朝这边看几眼,再多看几眼,赤裸裸的少女情怀。 反观这边的宋烁却沉着一张脸,望着对面的韩文尧脱口而出:“你是特意跑来炫耀的?” “炫耀什么?”韩文尧狠狠的白他一眼,接着举起手中的校报:“我看见了。” “嗯?”宋烁皱眉,表示不懂。 “你仔细看看就知道上面的东西了。” 听了这话,宋烁略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常态,拿起来看过之后,表情略有变化。 “可以告诉我吧,她是你什么人?” “普通朋友而已。” “可以一起去餐厅吃饭的普通朋友?在我的记忆中,你不是那种会随便和女生约会的家伙。” “那根本就不是约会,只是吃顿饭罢了。我懂了,你今天来就是想问我这个的。别这么多管闲事行不行,这种小事在电话里随便问一下不就可以了。”宋烁有些不耐烦了,眉头明显的紧蹙起来。 见他这副态度,韩文尧也不由否认火大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校刊,口吻不留情面:“宋烁,你不要认为我很愿意知道你私生活的种种具体,但前提是,你少和我打马虎眼。朋友?什么朋友?不是非要在一起说‘我爱你’的就是情侣,也不是不能在一起就不算情侣的朋友,你最好给我搞清楚这个。” 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演变成了吵架的形势。很久都没有红过脸的两人,竟然在此刻吵得天翻地覆,惹来周围许多惊诧与不安的目光。 “行了,开门见山一点,你到底想说什么?”宋烁瞪起了眼睛。 第200章 东风(二) “不想说什么。我就是来警告你,和那个叫米聪的女生不要走得太近,她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那种女生。” 宋烁气到极致反而笑出来,转眼看向面前的挚友阴阳怪气:“不错嘛,大侦探,你真是出乎意料的能干,竟然连她的名字都调查得这么清楚了?” 韩文尧拧起眉心,“你以为我会闲到去那么费力地关心你的‘普通朋友’叫什么名字?少说笑了。” “等等,你说她不是我能掌控的了的那种女生是什么意思?就说过了,我和她只是朋友,我没想掌控她,也不管她是怎样的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否认对方。” “你不信我?这么说来,你反倒信她?” “好,就算她很复杂,就算你说的都对,可那又怎样,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一点?” “我在乎的是我自己!”韩文尧终于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来,他一把拎起宋烁的领子,愤怒地大声吼着:“宋烁,我不管你的死活,也没兴趣知道你和谁做什么朋友,但只有一点,只有这一点你最好给牢牢记住,假若有一天你敢让咱们的事情都败露的话,我饶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韩文尧便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剩下宋烁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在众人诧异的视线中,他抿紧嘴角,咬牙切齿地自语一句:“你以为我现在会好过?” “那,你其实很难过喽?” 宋烁愣住,反应了长长的好几秒才觉得刚刚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也不可能是已经离开的韩文尧说的。于是急忙转头,看到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米聪。 她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看上去有些僵硬又苦涩的笑容。宋烁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唯一知道的是,她听到了全部。 他慢慢地站起身,不知该作何表情,反复张嘴好几次,却怎样也找不回声音。 3. 记得刚上中学一年级的时候,米聪的成绩差到惊人。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就是学不通国中数学,可又不希望数学不及格,只能在英语课上恶补,最后导致英语也一同连带不及格。她成为了全班的倒数第三。于是爸爸被传唤到了学校,办公室里,班主任向他说着“米聪这样下去很可能会留级的啊,最重要的是,她的个性还很不好,经常和同学发生争执。虽然她表面上看着很温柔乖巧,可实际上又强硬又冲动,米先生你想想办法吧,她根本不听老师们的话,班长和学委也无法和她沟通,她会搅坏我们整个班级的”。 听完了这些,爸爸只觉得愤怒羞愧,简直令他这个做父亲的颜面尽失。 冲出办公室走出校园,爸爸看到等在校门口的米聪和她表弟,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他冲过去就朝女儿扬起了手。 表弟急忙挡到米聪的面前,于是那巴掌便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吃痛地捂住脸,这出乎爸爸的意料,虽觉得抱歉,可他当时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伸出手就要去抓他身后的女生:“米聪,你给我过来!躲在别人身后算什么,不争气,只会给我丢脸!” “又不是我想考砸的!而且数学题那么难,我根本看不懂,老师在课堂上只会数落我,事后又找你来说我坏话,明明是他们不好!”米聪不服气地叫道。 “你说什么?!失败了还找借口,你简直无法无天了!”说着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米聪因此疼得不停叫喊。 “叔叔,你现在还在气头上,她不懂事你先别理她,她还小!”表弟急忙制止怒气冲冲的男子,转头对身后的女生喊道:“还不快跑,愣在那干什么!” 米聪咬咬嘴唇,满脸的倔强。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转身朝小路跑去。 见女儿跑远,爸爸气呼呼地推开表弟,说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只能憋气地长叹一声。 表弟看了一会儿,掉头循着米聪跑掉的方向走去。他迈着大步,四处张望,在经过拐角的时候,听到冰淇淋店旁传来一声小小的召唤。 表弟立即转头,看到她背着书包跑过来,眉头紧锁,喃声问道:“我爸回去了吗?” “嗯,被你气走了。” “对不起。”她看一眼他左脸上的红肿,歉意地低下头,“害你被打。” 他摸了一下脸,“这倒没什么。而是你的事情,成绩怎么搞的,糟糕到那种地步。倒数第三,好歹上次还考进了全班前二十呢。” “又不是倒数第一,我前面还有两个倒霉蛋不是么。” “倒数第三还不如倒数第一漂亮,起码对方还输得惨烈。”他叹气,“可你呢,你本不该在那个位置。” “别连你也来对我说教,全家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米聪有些失落地垂着脸,手足无措地踢着地面上的石子,别扭地说着,“老师知道我近视,还偏偏要把我换到最后一排,根本看不到黑板,数学怎么可能会及格……” 表弟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么说,全部都是老师的错了?”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现在这个时候,再多说些什么也没用。表弟将自己的双肩包当成单肩包背,又伸手向她:“书包给我。” 米聪迅速摇头,“很沉,我自己背就可以。” “那回家吧。” “……嗯……” 米聪点点头,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可还是觉得心情沉重。转身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冰淇淋店的招牌芒果球。一定很好吃吧,但是考试成了这样,她失去了张口要礼物的资格。 和表弟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突然停下脚步。米聪抬头,以一种“怎么了”的眼神望着他。 他低头看她,只说一句“你先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然后便转身跑回去。 米聪怔怔地站在原地,等了六七分钟之后,有些百无聊赖的靠在了身后的树上。 第201章 东风(三) 快要等不下去时,表弟在这时跑了回来。他一边跑,一边护着手中的小塑料盒。回到米聪的面前,他将塑料盒举到她的面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米聪接过来,打开小盒子,立刻又惊又喜的睁园了眼睛,抬头望向男生的眼睛,开心的叫道:“是招牌芒果球!是给我的吗?” 男生还说不出话,只是皱着眉头点头。意思是:不是给你还会给谁。 “那……那我可以吃吗?” 表弟终于平息下来,站起身形,额角上还渗透汗迹,他失笑回答:“当然可以。” 满足的吃完了招牌芒果球,米聪才想起来要问表弟:“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想吃这个?” 表弟得意地扬起下巴,“因为你看了那个招牌好几眼啊。” 因为了解。因为想要实现你的所有心愿。 往事的回忆到这里结束,米聪走在小路上,吃着手中的芒果球,转头望向身旁的宋烁,自顾自的说道:“每次吃芒果球,我都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好像是从第一次吃芒果球开始,我就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什么表里如一的家伙。想要得到什么,或许不会亲自开口去说,而是将暗号传达给对方,大概,这样做,真的是很‘复杂’吧。所以,你的朋友说得没错。” 果然,她听到了,也非常在意着韩文尧所说的那些话。从刚刚走出学校,她就一直沉默,直到方才来到校门外的冰淇淋店要了芒果球,她才终于说出了那些话打破沉寂。 宋烁叹口气,歉意地说道:“你不需要理会他说些什么,那个人就是那副个性,心直口快,但是并没有恶意。” 米聪咬着吃冰淇淋用的木勺,微微垂下眼,停顿几秒钟之后,她还是问出了口:“所以,你们之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宋烁一怔。 见他这副表情,米聪的语气中流露出讽刺,“看样子,果然是啊。” 4. 此时此刻,宋烁却说不出任何否认的话来。他不想否认,也没理由否认。眼前有一抹纤细熟悉的身影晃过去,他闭上眼,好像回想起了两年前。 那时他和她都是十六岁,刚刚从痛失外婆的伤痛中走出来,却又遭遇了更为悲痛的事情。他一直催眠自己,这是梦,这些都是梦,醒过来就好,都会忘记的。 可一切又都那样真实的存在,他没办法逃避,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选择接受。在十六岁的生日过后,直到出事的后几个月,他都无法正视人生。失去了支撑,他等于失去了存在的支撑点。一个星期瘦了六公斤,他的个性变得沉默寡言,与周遭的人敌对。 他麻木地感觉不到身边的任何声音。 就那样过了半年,他才发现自己的时间空白了许久。身边的那个位置空掉了,他突然觉得是谁都无所谓了。 他认清了这一点,于是不再虚度时日。 韩文尧很怕出事。 他怕一切都被公之于众,更怕自己的初恋得知自己的恶行。 那个女孩叫崔旭。 由于父母在国外忙于公司的原因,所以她一直都寄住在韩文尧家里。可崔旭并不觉得孤单,那是因为当时有韩文尧陪着她。 他有着温柔的神情与眉眼,像是兄长一般可靠,且值得信任。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觉得非常安心。只是两个月过后,崔旭的父母归来,她被父母接回了家。 一别十年。 直到十六岁。 那是在崔旭即将去国外留学的前一年。她要去邻市最为优秀的补习班恶补,所以每天六点钟就要坐着私家车前往邻市补习班,夜晚八点,再被司机接回家,每天累到不行,几乎是倒头就睡。而在这样疲劳的一个星期后,她在补习班里遇见了他。 起初只是觉得惊讶,冷静下来之后,她又认为自己可能是认错了人。只不过内心还有着期待,她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于是待到下课后,补习班的人都走光,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试探地问道:“你是……韩文尧?” 男生停下收拾书包的动作,从容地看着她。有几秒的思考时间,然后,他露出一丝诧异的笑,“崔旭?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概,那就是“孽缘”的开始。 从没想过,分别了十年的曾经的儿时玩伴又会重逢,并且还认出彼此,实在是过于戏剧性,不,应该说是奇迹了。从补习班回来,当女生一个人倒在房间中的时候,总是会盯着天花板想着男生的脸。他长大了,变高了,侧脸无敌,正脸清秀,头脑也很好,好像很在行物理,彬彬有礼的模样,几乎没有缺点。但是,她很不喜欢他对谁都一副温柔的态度。 十六岁,懵懂的年龄,却又什么都懂。她是个急性子,不会压抑自己的感情,一旦察觉到,就不可能停止。而韩文尧又总是从容冷静,指望他先挑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首先告白的人是崔旭,一句看似简单平稳的“我喜欢你”,实则已经让女生苦恼纠结了好几天。 好在回应她的是一句“我也是”。 在那年夏季,他们两个理所应当地开始了交往。牵手,约会,接吻,拍照,做许多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你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我?”崔旭曾经对他控诉不满,“偶尔也该说一次吧。”不然,好像一直都是她在一头热一样。 “我没有说过吗?”他反倒一脸无辜。 “没有!” “好吧,等到气氛合适时,我再说给你听。” “又摆出大人的模样了,你有比成熟到哪里去吗?小的时候,明明还一起洗过澡。”她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巴。 他望着她露出微笑,发现有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发上,他抬手替她拂掉,彼此靠近的瞬间,他毫无迟疑地低下头来,轻吻了她。 温柔到极致的吻,饱含着深刻的怜爱。嘴唇分离的瞬间,她听到他凑近她的耳边,小声说着“我喜欢你”,那是轻如呼吸般的低语,她就是那样彻底沦陷,并且从未打算苏醒过来。 第202章 东风(四) 直到现在,直到二十岁的重逢的今天,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她也还是一样无法正常思考。整颗心都在围着他转,这似乎,已经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的了。 5. 已经是黄昏时分,公园里的人开始增多,门前的118路车站牌前的人们也等来了回家的巴士车。背着单肩包的高中生们结伴行走,尽管是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可看上去,却让人感到十分快乐。 “十七岁的暑假过后,我曾经回去找过你。”崔旭坐在公园的长椅子上,手指拈动着飘落下来的一片树叶。 “是吗。” “不过你已经没在那里了,好像也搬了家,所以我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一声再见。”她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可天知道,她的那个笑有多僵硬多难看。 没错,就是在十七岁的暑假之后,她不得不去往国外留学。本想在离开之前见他最后一面,可惜偷偷坐车去往他所在的地方,却发现他早已不在那里。暑假时,她和他还经常在一起,不过是过去几个月,他就如同彻底消失了一般。 再也无法找到可以联系他的方式。 “我还一度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情,担心得不行,甚至想推迟留学的时间,直到等你回来见到你为止。”说到这里,她低下了头。 虽然每天脑海里都会回想起他一次,但是今天真正见到,同他讲话,同他说起过去,崔旭的心里还是会隐隐抽痛。 长时间的沉默,他没有回应她的话,所以她不得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韩文尧的脸,眼里满是深深的哀伤与留恋,她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来,我一次也没有忘记过你。” 夕阳的光芒打照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白皙的肌肤近乎透明。 韩文尧抿紧嘴角,终于转头,回应她的视线。他说:“崔旭,从前的韩文尧已经死了。” 她一愣。 他继续把话说下去,狠心而决绝,“你今天所见到的,不过只是个抛弃了所有过去的人。他早就已经不再是韩文尧,他也不值得你再继续等下去。” 崔旭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看到他这副冷淡的模样,她再次张口的时候便带出了哭腔,“是不是……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我还记得十七岁那时,你被一通电话叫走,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整整三年,我都没有再联系到你……”她伤心地弯下腰去,伸出双手捂住了脸。 见她这样,韩文尧的心也蓦地柔软。他的胸口浮起疼痛,说着本不是真心想说出来的话,已经用尽了他的全力,接下来,他不知还能不能做得无懈可击。能够见到她,他不是没有惊喜,可现在的他,无法再将一颗心完完整整的用在她的身上。他皱起眉,终于能够去握她的手:“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为什么?”崔旭已经近乎绝望,可她仍旧不想轻易放弃,既然能够重逢,就已经证明希望未泯,“如果说,你现在有女朋友的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不会有过分的要求,我只是……” “我现在有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他打断她的话,低垂下眼,平静的说道:“或许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我才可能重新做回韩文尧。” “那我可以等你吗?” 韩文尧愣了两秒钟,视线有些躲闪,但还是下定决心对她说:“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韩文尧,他已经死了。所以你不要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活过来,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不值得。” 这些年里,他做了太多不像他的事情。为的,就是等待时机,等待一个可以认清他究竟是谁的时机。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就算见到,也装作不认识的好。”他从长椅上站起身,故意不去看她挽留的眼,“你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别为过去困扰了。再见。” 崔旭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摔碎在了手背上。 韩文尧独自一人走出公园,走上了下坡的山路。身边偶尔会有行人路过,有情侣,也有母子。嬉笑声,甜蜜的景象,他看到母亲牵着儿子的手,却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母亲的双手的温暖。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紧,这不算什么。 另外的声音询问他:很累吧?动摇了吧? 他沉思片刻,否认道:还不累,也没有动摇,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你遇见了她,从前的恋情也无法挽留住你的心吗? 如果停下来,一切辛苦就都白费了。我不是为了放弃才走到今天的。 声音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出最后一句:或许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韩文尧攥紧手指,我不会后悔。 因为后悔,就等于认输。 6. 从幼稚园时期开始就很讨厌班上的女同胞。每天都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不喜欢吃胡萝卜不喜欢吃青辣椒,以为自己是蜡笔小新吗? 总挑食会影响未来的皮肤养成吧。然后就是情书,从小学一年级开始,送到他手上的情书就多如牛毛,根本无法数得清,所以他从来都懒得拆开去看。 无非就是那么几句“我很喜欢乐正同学”、“如果可以的话,请和你交往”、“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女朋友,所以就选我吧”。 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就一定要选你们呢?你们是哪根葱哪头蒜哪只吉娃娃啊? 于是,在升入大学之前,韩文尧的全身都散发着“别来搭讪,生人勿近”的气息。 可是,又为什么会喜欢上崔旭?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连最丢脸的事情都被她看到过,按理说,远离青梅竹马才是正道,可他偏偏栽了进去。就好像是突然之间醒悟了一般,发现到了她身上的可爱之处,觉得她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是会有真心的啊,他自己都觉得神奇。 第203章 彭鸣的故事(一) 1. 现在是初秋十月,头顶上一片湛蓝如缎的天,郑宇晴只身一人走在空旷的高速公路尽头,她时不时地打开手中的地址看,身侧飞驰而过的总是绿皮子的大卡车。 前行了三个钟头,在疲惫得气息紊乱时,她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厚重雪山。 这里是西藏境内,她似乎听到整个世界都回荡着从帐篷里传出的异域歌声。 顺着雄鹰展翅飞翔的方向,郑宇晴走到了藏北高原腹地。她深深吐出一口呵气,双腿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她怕的是未知的他的表情。 可是她再怎样不安,也还是抵达了他所在的地方。那是雪山脚下,略显颓败的建筑物便是他身处支教的屋檐。有三三俩俩的孩子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清澈又好奇的眼神流连于郑宇晴脸上。 下一秒,马蹄声急促响起,随着嘶鸣落下,她听见那魂牵梦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观光客吗?” 郑宇晴的心脏猛然抽紧,她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他骑在马背上的景象。 可惜和预想中的不一样,在见到她的那一瞬,他没有喜悦,反而是露出极为震惊的神情。 更可怕的是,有另外一匹马追赶而来。马背上坐着漂亮女子,看了看地面上的郑宇晴,转而询问他:“她是谁?” 他没做回答,绷紧的嘴角泄露了沉默中蕴藏的复杂。 郑宇晴忍不住湿了眼睛,她为他翻越高山与沧海,不曾想终究是太迟。 犹记得当年,她初遇他,他身边也是配着美貌女子,令她屡次压抑去心碎,因为,他始终都是她的不可能。 2. 五年前。 指针稍微向右动了动,55公斤整。 现在是来到大学的第二个月,减肥计划没有丝毫进展,郑宇晴依旧是身高只有163公分体重却是55公斤的微胖女。 正当她为自己的身材默哀时,寝室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刘璐璐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跑到窗旁对楼下大喊:“给我滚!老娘没看上你,少在楼下给我唱情歌!什么年代了还弹吉他!” 郑宇晴瞬间醒悟,一定又是室友的求爱者聚集在楼下,难怪刚刚就听到下面有人唱着《今天你要嫁给我》。 只是刘璐璐的河东狮吼引来其他寝室的女生围堵在门外,郑宇晴见势不妙,赶忙去拉室友要她消气,还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她将收到的超大玫瑰花束砸下楼。 扔掉人家送的玫瑰太不礼貌,所以郑宇晴决定代替刘璐璐将玫瑰花束送还回去。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开学至今,向来都是她为刘璐璐收拾残局。于是当郑宇晴飞快地冲到楼下将玫瑰花束递还给那位吉他男时,竟发现吉他男正在抱着吉他哭。 “同学……”郑宇晴有点无语,只想速战速决,“你能不能快点拿花走人啊?” 吉他男因失恋而无心理会她,郑宇晴在心里翻起白眼,直到一个声音传来:“我帮他收回花束吧。” 郑宇晴转头寻找起那个声音,只见身穿黑色毛衣的男生从围观的人群中走过来,朝郑宇晴伸出手,略带歉意地扬起嘴角:“我是他室友,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郑宇晴愣愣地将花束交给他,他再一次笑了,眼波在月光下闪烁出几簇清凉光点。 谁知楼上再度传来刘璐璐的愤怒喊叫,她甚至操起家伙摔了下来。 郑宇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直径为十公分的花盆逐渐放大、再放大,然后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捧着玫瑰花束的他。 众人惊呆了。 郑宇晴也惊呆了,恢复理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过去扶起他,指着他的头说:“出血了!” 他好像还没搞清状况,任凭郑宇晴撑着他踉踉跄跄的朝校医院走。 估计是被砸傻了,期间他竟笑呵呵地和她搭起话来:“没事,这点小伤死不了人的。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沈……郑宇晴。她说。 这名字真诗意。他当时的淡然笑意,令她如沐春风,而后则是,我叫彭鸣,大二的。 彭鸣。 仅仅两个字,便让她心里呼啦啦地绽开了花。 然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郑宇晴作为辩论赛组长被选去邻校进行友谊赛,转眼就是一周过去,再次回到学校,她面容憔悴地打开寝室门,一眼见到彭鸣坐在屋子里,她目瞪口呆。 “糟了,是宇晴回来了!”说这话的人是刘璐璐,她被彭鸣挡在身后,以至于郑宇晴没有在最初发现她。 彭鸣在这时站起身,他毫不尴尬,依旧是那样一副温和笑脸,谦谦君子地对郑宇晴说:“我记得你,当初送我去校医院的学妹就是你。是这样的,我和你室友正在谈恋爱,能麻烦你稍微离开一个小时吗?不好意思啊。” 刘璐璐也探出头来,双手合十地请求着:“抱歉抱歉,没想到你会突然回来。宇晴,你就先去其他寝室坐会儿吧。” 郑宇晴只愣了三秒,随后立刻善解人意地笑:“好,没问题。” 彭鸣望着她离开,在将房门关上时,他喊住她。 “实在不好意思,还有,谢啦。”他笑起来的时候会将双眼眯成危险的弧度,就如同是野兽在优雅地捕获猎物。 还没等郑宇晴说些什么,彭鸣已经将门关上。“砰”的轻响,郑宇晴站在门外,仿佛与他永世相隔般凄凉。 “只是离开一周而已啊……”郑宇晴默默地蹲在走廊里,将脸埋进膝盖,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自己此刻的绝望表情。 3. 早在军训期间,彭鸣就已经盛名不小。 作为大二的学生会副会长,他偶尔也会代替导员来监督新生军训。所以,她和其他女同学一样,会忍不住将目光偷偷地投向站在热辣太阳下的那位学长身上。 他的脖子上会间歇性地出现吻痕,总有不同女子出现在他身畔,或娇小,或时髦,或校外ol,总之军训二十天,他携三位款式迥异的女性出现过。 第204章 彭鸣的故事(二) 而现在,他的新任女友成了大一艺术系的系花刘璐璐。 像刘璐璐那种桃花朵朵的女生向来追求者不停,大家都在说,她之所以能和彭鸣有瓜葛,完全是托了那个花盆的福。 就在郑宇晴忙于校外辩论赛时,深知砸错人的刘璐璐三番五次地跑去金融系对彭鸣嘘寒问暖,恋情就此展开。 尽管有些尴尬,毕竟追求过刘璐璐的吉他男和彭鸣是室友,可是郑宇晴也没办法对刘璐璐有任何责怪之心,因为爱情这种事,没有输与赢,只有爱与不爱。 反而是因此,郑宇晴与彭鸣缩短了距离。 刘璐璐和彭鸣约会时,会拉上郑宇晴做电灯泡;偶尔赶上周末,看电影也是必须项目,彭鸣会买两份零食,一份给刘璐璐,另一份,是给郑宇晴的。 时间一久,郑宇晴的厌烦也就越深,看着刘璐璐和彭鸣卿卿我我,她觉得自己多余的就像是垃圾桶里的废纸。 某个午后的足球赛,刘璐璐拉着郑宇晴去金融系给彭鸣加油。就在刘璐璐去赛场上为彭鸣送矿泉水时,吉他男被交接下场。他坐到郑宇晴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宇晴你有没男朋友啊?” “有的话就不会天天来当电灯泡了。”郑宇晴打趣道。 吉他男顺理成章地抓着郑宇晴的手说,“那不如我们凑一对吧?反正他们两个也想撮合我们,我是没意见,你也ok吧?” 郑宇晴默默地望着他,要说吉他男长相还算阳光,最主要的是,他不出众,不张扬,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还有,他的名字不是吉他男,他叫做王东。 或许这样才最合适。 “好啊。”郑宇晴回答的很轻松,可是当她转头看到绿茵场上的彭鸣在望向自己这边时,她的心底还是发出了破碎的声响。 直到两个月后,彭鸣和刘璐璐分手的消息传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没人知道原因,可能是彭鸣犯了移情别恋的老毛病,也有可能是刘璐璐被横刀夺爱,反正俊男美女的世界里每天都要上演分分合合的戏码。 但是在彭鸣的生日会上,郑宇晴却受到了邀请。 她那天独自去赴宴,全场认识的除了主角寿星,就只有王东。气氛高涨到一定程度时,大家玩起国王游戏。输了的人必须去吻国王,郑宇晴惨败,彭鸣手里握着王牌,众人起哄叫好,就连王东也吹起口哨,郑宇晴尴尬又羞怯,迟迟不肯行动。 有人激将说:“输了就要输得起,别扫大家的兴!” 郑宇晴涨红了脸,反倒是彭鸣笑眯眯地指责大家别欺负小师妹嘛。然后他就大摇大摆地凑过来一低头,顽劣又优雅地笑着说:“不好意思了啊。” 郑宇晴来不及反应,他的唇已经贴上来。周围是震天的嬉笑声,等到漫长的吻结束后,彭鸣放开郑宇晴朝各位摆出胜利的手势,再一转头,他不由愣了。 因为郑宇晴很没骨气地哭了。 她像是忍无可忍地捂住脸说:“我很喜欢你,一直都是……所以请你别这样戏弄我,我真的感到非常无地自容,就算……就算是我这种人也会有自尊心!可你让我很伤心,真的,你让我失望透了。” 彭鸣的酒也醒了一半,四周也是静得可怕,他是在那一刻才意识到活了二十年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混蛋。 4. 她们都会说爱他。 像爱名牌包、名牌表、名牌车。 带他出门逛街很有面子。站在他身边是一件倍感骄傲的事。 但是,他还是很空虚。 他感受不到自己是被爱着的,除了一身皮囊,他不知道她们爱着他的哪里。 只有那一句“你让我失望透了”令他缓不过神。至今为止,从没人对他这样说过。 郑宇晴是第一个。 彭鸣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去向郑宇晴道歉。毕竟是他不对,可是他有点不敢见她。多多少少,他担心自己会被她冷眼相待。 然而敲开郑宇晴的寝室门,迎接他的却是刘璐璐。好在他们两个都是情场老手,不会因为分手再见而沉默相对。 “真稀奇,你来找宇晴的?”刘璐璐双手环胸地说,“宇晴昨天回老家啦,她奶奶生病了,她赶回去照料。” 彭鸣哦了一声,拿出手机眼也不抬地问道:“她手机号码多少?” 刘璐璐打量他一番,“不会吧,你来真的?”根本不给彭鸣解释机会,她径直说下去:“我看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彭鸣你和宇晴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别去招惹她。” 彭鸣笑笑说当然不是,最后死缠烂打有要来郑宇晴的电话号,他才露出真正嘴脸,冷漠地丢给将刘璐璐一句:“少多管闲事。” 刘璐璐便带有一丝宽慰与嘲弄地笑道:“看吧,你就是这种人,假正经。” 彭鸣懒得理她,潇洒地背过身去朝她挥手道别。 不过刘璐璐有一点说的对,郑宇晴的确和他不同,不如说全身上下,没一处相同。 忽略外貌不计,他自认不可能对她那样的普通女生产生生理冲动。可他却鬼使神差地在寒假来临之际坐上了去往郑宇晴老家的飞机。 在那样冷的寒冬,他辗转许久才找到她家,没人应门,他又一路辗转去了医院。是在医院大门前,他和郑宇晴撞上面。 半个月没见,她瘦了许多,下巴尖了,头发也长长地散在肩上。彭鸣惊讶于的不是她外貌的改变,而是她憔悴的黑眼圈。 至于郑宇晴,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自己老家看到彭鸣,所以嗫嚅半天都没说出句像样的问候。 彭鸣也被她的紧张传染了,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便随口撒谎说:“我和朋友来这边旅行的,正巧听说你老家在这里。可是怎么会在医院门口撞见你啊?你家谁病了吗?” 这样的假话明明很容易被拆穿,但沉浸在悲伤中的郑宇晴没心思去察觉,她只是红了眼眶,“哇”地一声哭起来。 第205章 彭鸣的故事(三) 她奶奶病得很严重,再多的钱也救不好了。郑宇晴说她并不是奶奶的亲生孙女,她是她妈妈和别的人生下来的,然后才嫁给了她爸。可是当年她妈妈丢下她不管,如今却要把她接走。 “她现在在法国,嫁了个老外,开了几家公司,她说她会给我奶奶最好的治疗,但前提是我必须和她走。”郑宇晴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对彭鸣说个不停,“她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我没有心理准备。可我想要我奶奶有最好的治疗,哪怕她就要离开我了,可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亲人……” 彭鸣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到郑宇晴边哭边说:“没有了奶奶,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会成为孤单一人,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爱我。” 你不是孤单一人。他突然说。 郑宇晴只是抽噎着泪流满面。 彭鸣很认真地对她承诺,“有我陪着你,宇晴,我会保护你的,你别伤心好吗?” 郑宇晴哭得更加厉害,她摇头拒绝:“我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彭鸣的心很痛,他知道这种场合不太适合继续说下去,只好落寞地扯扯嘴角。 寒假结束后,奶奶去世,郑宇晴办理了休学手续。她跟随母亲去往法国,听说在那边入住了全日制住宿大学。她总说自己太普通,分明一点都不普通,因为,她在入学测试考上就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绩。 当然,这些都是刘璐璐告诉彭鸣的。自始至终,郑宇晴也没有回复过彭鸣的任何一条简讯。 彭鸣望着手机里的郑宇晴,她站在埃菲尔铁塔下,面容清瘦白皙,嘴角挂着一丝略显忧愁的笑容。这也是刘璐璐偷偷把郑宇晴发给她的照片蓝牙给彭鸣的。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如溪水般流淌,潺潺响声映照着回忆四壁,彭鸣在大四那一年提交了国外留学手续。欢送会上很多学妹都痛哭流涕,有人提议玩国王游戏,赢了的人可以获得佟学长最后的一吻。 彭鸣失笑着摆手婉拒,他说不要了,他不想让大洋另一端的那个人再次失望。 5. 没有人能想象得到彭鸣有多么痛不欲生,当他来到法国的那一刻,当他首先奔赴着去见郑宇晴,当他看到她身边站着另外一个男子,他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是跳梁小丑。 俨然郑宇晴也绝不会料到彭鸣会来法国留学,并且,会主动来见她。 她无比震惊地望着站在校门口的他,感受到来来回回的都是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就连在异乡,他也是极为出众的黑眼睛男子。 “你也来这边留学吗?应该托璐璐告诉我一声的,我好去机场接你。”郑宇晴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大概还没有回过神来。 彭鸣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泄露丝毫的多余情感,只轻巧笑笑:“我也是听璐璐说你读这所,顺路过来看看你。对了,你还没和我介绍你的男朋友呢。” 郑宇晴面露尴尬,赶忙转头介绍:“jansen,这是我在国内的学长,彭鸣。” 名为jansen的男子朝彭鸣伸出手:“你好,我叫jansen,香港来的交换生,很高兴认识你。” 彭鸣回握他的手,点头示意时,几个金头发的女生朝这边走来,笑眯眯地用法语说着:“jansen,又和鹿鹿黏在一起,你们真像老夫老妻!” 彭鸣看到郑宇晴和jansen一同回头去应声,相视而笑的模样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丢脸,从以前到现在,他认为自己没有攻不下的城池,却料不到,郑宇晴这座城宁愿闭关锁国,也不肯为他打开城门。 偶尔,郑宇晴也会邀请他到公寓里吃晚餐,同在的自然还有jansen。 吃饭期间,彭鸣总会提起在国内的事情,譬如王东也交了新的女朋友,又或者是刘璐璐在和大四的某某学长谈恋爱。郑宇晴面带微笑地听着,但她总是会找新的话题和jansen聊起来,她说她不想让jansen融不进局面。彭鸣明白,她是要他别再提过去的事情了。 转眼到了春节,华人区里的中国人开始张灯结彩的迎接传统习俗。彭鸣问郑宇晴有什么安排,郑宇晴说要和jansen一起跨年。 新年当天,彭鸣咳嗽不止地打电话给郑宇晴,“我感冒了,你能来看看我吗?” 用这种小伎俩把她骗来简直易如反掌,看到郑宇晴紧张兮兮地拎着饺子跑来他公寓时,彭鸣幼稚地认定她是在乎他的。 临近午夜,窗外有烟花绽放,华美虚妄似点点星光,彭鸣点燃一支烟,还没等抽上一口,郑宇晴就将其掐断。她把煮好的饺子放到桌子上,又数落他:“感冒了就不要抽烟。” 他失笑,坐到她身边问:“你生气了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骗你啊。” 郑宇晴不做声,他就得寸进尺地又贴近她一点,凑在她耳畔说:“你其实也知道我没有感冒,但你为什么还是不顾一切地来到我这里呢?” 你不要这样。她别开头去,声音隐隐颤抖。 他看着灯光在她的侧脸上打照出晕黄的毛边,不由心头一震。抬起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她吓了一跳,终于转过脸来,他顺势吻下去,几秒过后,他耳边响起“啪”的一声。 是她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别太过分了!”她推开他,怒气冲冲地喊着:“我说过不要戏弄我!我和你交往过的那些女生不一样,我玩不起、也输不起!求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 然后她委屈地抓过大衣,逃似的跑出了门外。 当彭鸣冲下楼将她追到时,她正一言不发地掉着眼泪。他不停地道歉,又说你不要生我的气,是我太得意了我不该试探你。 最后他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以一种极其低微的语气说:“我不是想和你玩玩,我也没有戏弄你。郑宇晴,我大老远地追你追到法国来,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明白吗?” “我不敢明白。”她拼了命地从他怀里挣脱。 第206章 彭鸣的故事(四) “我现在已经习惯孤单一人了,你不要让我出现不该有的期望!” 彭鸣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吼回去:“我两年前就告诉过你,我会陪着你的,我会保护你,你也不要再和我装傻了!” 郑宇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可总归是平静下来。在头顶绽放烟花的那一瞬,他再度靠近她,她下意识地向后躲。这次他不愿吓到她,只是将蜻蜓点水般的吻印在她额上。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璀璨光辉落满一地。那天晚上,郑宇晴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开机收到了来自jansen的短信:我们不要勉强在一起了,我知道,你爱的人不是我。 郑宇晴微微叹口气,一旁的彭鸣翻个身,抢过她的手机笑眯眯地说:“那当然了,你爱的分明是我。” 郑宇晴又羞又气,抓起一个枕头朝他砸去。 6. 天真的人,或许一直都是彭鸣。 从确定关系开始,彭鸣便深刻感受到他和郑宇晴的确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在学校里的时候,他对她而言是天上月,可一旦进入社会,他就会成为海底的河鱼,汇聚不去她畅游的大海。 那天是周末,听闻郑宇晴交了新的男朋友,她母亲就声称要招待小情侣。地点定在市区最豪华的米其林星级餐厅,郑宇晴特意带着彭鸣去选了一套像样的阿玛尼西装,刷卡的时候依然是郑宇晴负责,听到收银小姐汇报出的数额,彭鸣首次感到了挫败感。 而见到郑宇晴的母亲,彭鸣更是不自在,尴尬地笑着问候:“阿姨好。” 作为在异乡打拼出一番资产的女强人,郑宇晴母亲坐在主位以一种戒备的目光审视着彭鸣,淡淡地对女儿说:“他比jansen要帅好几百倍。” 郑宇晴不满于母亲提起jansen,可母亲全然不理她的小情绪,只是说:“鹿鸽,去帮妈妈点瓶红酒。” 就这样把郑宇晴支开,彭鸣明白自己要遭受一对一的审核会。 果不其然,郑宇晴母亲开口便是:“你喜欢鹿鸽哪里?” 不等他回答,郑宇晴母亲就不留情面地继续道:“不要和我说你们的感情有多么坚不可摧,我看得出来,她爱你比你爱她要来得多。” “阿姨……” “我不想扮演恶人,可我只是希望你心里有个数。日后走出校园,你能给她什么呢?现在你风华正茂,围绕在你身边的女孩子会让你觉得你无所不能。但社会很现实,除了撒娇,你根本没办法自力更生,更别提照顾鹿鸽了。”接着,她一语击溃彭鸣最后的自尊底线,“你忍心让她和你一起面对迷茫又没有目标的未来吗?” 彭鸣哑口无言,如果只是“您放心,我一定会爱护她一辈子”这种空话,他自然会说。然而那有什么意义?就如同郑宇晴母亲说的那样,他给不了郑宇晴现在的生活。 与他而言,她才是不可能的。 在回去的路上,郑宇晴看到彭鸣状态不好,担心地问:“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彭鸣笑笑,揽着她的肩膀摇头,“别乱想,你妈什么都没说。” “那你是在乎jansen的事吗?”她赶忙解释说,“jansen是我妈生意伙伴的儿子,我和jansen之间并没什么。” 彭鸣吻了吻她的脸颊,“我只是有点害怕而已。” “害怕?” 他望着她的眼睛,怅然所失道,“害怕你会离开我。” 她愣了愣,随后幸福地微笑,“我不会的,我一辈子都会和你在一起。” 真的,有她这句,他已经足够满足。 然而她偏偏食言了,在她和他说分手的那天。 没错,三个星期后,郑宇晴向彭鸣提出了分手,原因是撞见了十分狗血又戏剧性的一幕。 那天的郑宇晴拿到了一笔奖学金,正兴致冲冲地赶往彭鸣的公寓打算和他分享喜悦,没想到打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子的脸孔。 “你是谁?”那女子狐疑地打量着郑宇晴,试探性地问:“不会是谢莹吧?” 郑宇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忽然间,她听到彭鸣在里屋喊着:“是送外卖的来了吗?” 那女子回头喊着:“一个女人,好像来找你的……”等她再次回头时,站在门前的郑宇晴已经不见了。 当天夜里,郑宇晴魂不守舍地走在桥上。都市中灯火辉煌,万家欢乐,她却心灰如死。手机铃声响了不下十几遍,好几条短信传来,她打开看到彭鸣写着:宇晴,你刚刚有来过吗? 她索性将手机关掉,又嫌弃不解恨,扬起手把电话扔下了大桥。 不怪他,怪不起他。 是她自己放松了戒备,她本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怪自己对他投入了全部真心。 所以她才会在彻夜无眠的隔日找到彭鸣,对他说:“我要分手。” 彭鸣仿佛没有惊讶,只沉默了几分钟,然后点头回答她:“好。” 郑宇晴怔住了。 彭鸣还是那副大男孩的青涩笑容,甚至是有些自责地说:“耽误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啊。” “你知道么?”郑宇晴颤抖着音调,“你对我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不好意思’。” 是吗。彭鸣低下头,失落地又道,不好意思…… 7. 那之后过去了一年又三个月,郑宇晴和彭鸣没有再联系。 直到郑宇晴随母亲回国,她收到了刘璐璐的婚帖。金色请柬上,新郎竟然是王东。 婚礼当天,王东在台上感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苦心追求刘璐璐五年之久终于修成正果。台下哭倒了一群同窗好友,大家不仅是因一对新人感动,也怀念起曾经年少的学生时代。 郑宇晴也微微红了眼眶,当刘璐璐和王东敬酒敬到她这里时,王东笑嘻嘻地说着:“宇晴啊,当年我不懂事,你别见怪,要怪就怪彭鸣那混球去。” 提及彭鸣,郑宇晴面色微变,刘璐璐也抱怨起来,“就是,你说那人,婚礼请柬都发给他了,说什么也不来,跑去西藏做支教,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宇晴,你可要好好管教他!” 第207章 彭鸣的故事(五) 看来大家并不知道她和彭鸣已经分手的事情,以至于王东道出:“不过老彭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反正他今天没在,宇晴我可得好好告诉你,他当初和我们家璐璐谈恋爱,完全就是为了接近你。” 郑宇晴皱起眉。 刘璐璐哈哈笑道:“可不是嘛,我还记得他在校医院里问我能不能帮他追宇晴,我那时还小,也迷恋过他,说只要他做我男朋友,我就帮他这个忙,他还真答应了。” 王东也说,“打网球看电影都要拽着宇晴,一般人谈恋爱会拉着电灯泡吗?他就是不好意思开口,还总在寝室里和我说宇晴这种女孩世间少有了。好心替人还玫瑰花,好心送人去校医院,太善良了,是个好女孩。” 郑宇晴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也突突跳起来,王东又说,“别看老彭好像很花心,实际特别专情。以前他有个初恋女友叫谢莹,一直到高中毕业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对了宇晴,你见过他妹了没?去年圣诞节前,他妹去法国看你们,他想把他妹介绍给你呢。” 郑宇晴终于捂住嘴,泪水滑落。 她究竟做了怎样的傻事,她为什么那样不信任他,她想起那个陌生女子的脸,竟真的是与他有几分相似的。 她也知道她母亲对他的偏见,她回想起他当初那般轻易地同意分手,或许也是考虑到了未来。 而她那样决绝地离开他,一定伤了他的心。 她明明深爱他,却因为害怕被抛弃,而首先放开他的手。 简直愚蠢,是天下最愚蠢的大傻瓜。 8. 后来,也就是现在的这一刻。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在他身处的西藏,她看着他翻身跃马而下,表情复杂地走向她,开口却是哑了嗓子,“好久不见。” 她不知所措地迟疑了半晌,终究鼓足勇气道,“我……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为什么? 我当初误会你了。 哦,你说分手的事情? 我那天去找你,开门的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你以为我背叛你了? 郑宇晴无言以对,只好用力点头。 彭鸣微微叹口气,指了指刚刚骑马走开的女子的背影,问她:“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她之间也有一腿?” 郑宇晴依然无言以对,再度用力点头。 看吧,你从来都不信任我。 那是因为——郑宇晴脱口而出多年埋在心底的话,因为你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啊! 你那么得天独厚,你不可能会爱我,你不可能会一直在我身边,我害怕!所以……我是怕你离开我…… 彭鸣看着她,长久地沉默过去,他也坦言道,“你妈妈曾要我离开你,但是我没有听从。只有在你提出和我分手的那天,我才选择离开你。不是为别的,而是我对你最后的爱惜,就是放开你的手,做任何让你感到快乐的事。” 郑宇晴这一次却是用力地摇头,“我不想和你分开。是我太胆小,是我不够坚强,我向你认错。” “你是想让我原谅你?”彭鸣断言道,“不可能的。” 郑宇晴失神地抬起头。 却见到彭鸣朝她张开手臂,释然地微笑说,“因为,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如此一句,使得她破涕为笑。 脚下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郑宇晴几乎是奋力地跑上前去,扑进了彭鸣的怀抱。 由于用力过猛,彭鸣脚底不稳,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上。周围的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嘲笑老师羞羞羞。 彭鸣佯装生气的样子更加可笑,郑宇晴紧紧地抱住他不肯撒手,马儿在一旁嘶鸣,霞光从地平线上铺盖而来,冲淡了世间尘埃与孤独。 春去冬来,茶花盛开,这是一场有关她的不可能,与他的太普通的故事。 索性他不是千堆雪,她也不是长街,即便日出到来,他们的相守也永不会瓦解。 第208章 宋烁(一) 1. 十四岁那年的晚夏,天色格外好。黄昏的夕阳打照在院子里,像一片缩小了比例的金色海洋。 冯瑶牵着弟弟冯煜的手,两人一路蹦蹦跳跳地走回了家。刚打开院子,大黄就大声地吠起来,猛烈地摇摆着毛茸茸的尾巴来迎接姐弟两个。要是平时,大黄一定会跳到身上来撒欢,可是今天的大黄却被铁链栓在了墙角,只能在限定的两米不到的区域范围里跑动。 冯瑶感到奇怪。 冯煜飞奔进门,大声地叫着:“妈妈,爸爸,我回来啦!” 他这一叫,便又引来了大黄的一阵犬吠。母亲急忙低声说道:“小煜,不要这么大声,会引得大黄叫起来……你小姨怕狗。” 这么听着,冯瑶急忙走进屋里,猛然看见桌子旁边分别坐着父亲和母亲,以及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的身侧,有穿着天蓝色短袖,米色背带裤的男孩转过头来看着她,不友善也不情愿的目光,随后懒散的转了回去。 相仿年纪,清秀脸庞,衣角上干净的找不出一丝灰尘。在镇子上,冯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淡秀的男孩,加上那个美丽的女人,她惊奇的眨了眨眼睛,仿佛感觉自家普通的屋子因此而蓬筚生辉。 母亲招招手,叫来一头雾水的冯瑶和冯煜,说:“来,这是你们的小姨。”眼神又移动到男孩的身上,“还有,这是宋烁,冯宋烁,你们要叫哥哥。” 小姨? 冯瑶不知道这是什么小姨,至于冯宋烁,冯瑶歪着头盯着他看,总觉得他身上有着不同的气质,他的一切都是这个小镇所不具备的。 “小姨好,哥哥好!”冯煜很轻易的便接受了母亲讲给他听的称呼,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你好,小煜。”小姨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唇边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 男孩却没有领情,他装作没听到一般的低下头,纤细的双腿百无聊赖的晃荡起来,给人一种一目了然的无情与淡漠。 被冷落到的小煜显然是有些受伤,他面露委屈地望向父亲。父亲抿了一口茶,重新抬起头时对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孩说:“瑶瑶,你带小煜先回房间吧,小姨还有话要和爸爸妈妈说。” “哦,好。”冯瑶连忙应声,拉过弟弟的手朝客厅对面的房间走去。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透过门缝看到小姨站起身和父亲母亲压低声音说着什么,面色看上去有些凝重,总觉得是在讲什么重要的事情。转过眼,便看到了走下椅子倚在门框旁的冯宋烁,他大概是在望着门外的大黄,又或者什么都没有看,只是表情厌烦地凝视着某一点。从冯瑶的这个角度看去,会发现他的眼神像是星星一般闪烁着几簇明亮的光点,下巴很尖,脸廓的轮廓柔软,女孩像在仔细地欣赏着一幅画般打量着他。直到他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门缝这边的女孩,四目相对,冯瑶做贼心虚似的吓了一跳,条件发反射一般立刻关上了门。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捂住胸口用力的吐出一口气。 冯煜还在一边折着千纸鹤喃喃自语,“小姨真好看,哥哥长得也好看……” 2. 也不清楚小姨在外面和父母讲了些什么,冯瑶其实是很在意的,可也不好贴到门边偷听大人讲话,她一向老实单纯,歪门邪道的点子想不出几个。倒是冯煜打开房门到客厅里进进出出好几回,不是拿杯水就是上厕所,最后跑到冯瑶的身边鬼鬼祟祟地说着: “姐姐,我听说小姨要把哥哥留在我们家寄住。”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并不是“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冯瑶的语气显然有些雀跃。 冯煜猛点头:“小姨亲口说的。” 懂得恰倒好处的偷听大人之间的对话,还会拿捏其中的重点,有些时候,冯瑶总会有一种“小煜一点都不傻”的错觉。 半个小时之后,父亲打开房门将两个小孩叫出来,说是小姨要离开了,送送小姨。 冯瑶跟着父母一起将小姨送到了院子门口,母亲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头对身后的女孩说:“瑶瑶,你回去陪宋烁,家里要留人来照顾,我和你爸爸带着小煜去送小姨就行。” 冯瑶愣了一下,“好,爸爸妈妈慢走,小姨再见。” 小姨点头示意。临走时,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屋内,说不出的复杂表情,随后便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冯瑶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宋烁正坐在门口的行李箱上望着小姨逐渐远去的背影。他单手托着下颚,眼角流露不屑,黑色的刘海在夜风中轻微晃动,软软地延伸下一点,覆盖住白皙的额头。他盯着院外,自言自语般地嘟囔出两个字: “破鞋。” 声音很小,却足够让冯瑶听到。 当时的她并不懂“破鞋”代表着什么意思,她只知道他在说他的母亲,并且语气生硬甚至充满嫌恶,那并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腔调。 察觉到冯瑶投来的视线,他懒洋洋地转过脸来。屋子里面,两个人面面相觑,互相用直接而警惕的目光打量对方。最后是冯瑶被看得有些退缩,她躲闪开视线,憋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合适的话题:“要……要不要吃巧克力?” “不吃。” “那……甜点呢?爸爸从外地带回来的。” 这次没有回话。 冯瑶猜他这是默许,于是便感到莫名其妙的开心,甚至忍不住笑出来。她飞快地跑回房间拿出了那包点心,再飞快地跑回来递给了宋烁。 男孩瞟了一眼冯瑶,伸出手接过那条尚未撕开**的巧克力,望着**纸上的字迹说出来:“哦,这牌子的啊。” 冯瑶点点头:“嗯,很好吃的。你吃过吗?” 宋烁这次也仍然没有回答。他这种即使别人问他问题,他也很少会做出回应的习惯一直都令冯瑶感到难过。也是在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他对谁都是这副不冷不热,却又总在向你示意可以来接近他的模样。而当你试图触碰他时,他又会不由分说地逃开,远远地观望着你的表情,像只危险娇贵的猫,聪明又狡猾。当然,这是后话。 男孩看了一会儿,便将巧克力还给冯瑶,似乎打一开始便没有想要吃它的意思。 接着他从行李箱上跳下来,四处巡视一周向女孩询问:“我困了,想要休息。哪间房是给我住的?” 哪间房?冯瑶歪了歪头,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除了父母的以外,唯一的客房是用来放置药材的,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住人了啊。 冯瑶只好指向自己和弟弟共用的卧室,“那里是我和小煜的房间,我住下铺,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先睡在我的地方……” 宋烁来到冯瑶的房间,打开灯,看到了还算整齐干净的下铺。他将行李箱放下,脱下鞋子爬上了床铺准备睡觉。 其实冯瑶心里隐隐有些迟疑的,把自己睡觉的地方给了他,那么以后她要睡在哪里呢?忍不住轻微叹出口气,抬手打算替宋烁关灯时仍不忘关切地问一句:“要关灯吗?” 还是没有回话,于是冯瑶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最后经过反复思考之后,她决定就这样开着灯,也许他不喜欢黑。 转手准备关门离开时,宋烁却从床铺上侧起身,喊住冯瑶,对她微笑了一下:“谢谢你。” 冯瑶愣了一下,回神后连忙摆摆手,“没事,应该的。” 那微笑犹如这晚夏清晨时分的日光,明亮落拓,成了冯瑶记忆中一道最为明媚的走廊。 许多年都不曾遗忘。 那天晚上,父母回到家中时已经很晚,冯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父亲将她抱进了自己与母亲的房间里,为她盖好被子,疼爱地抚了抚她的额头。母亲小心翼翼地将冯煜好好安顿在了上铺,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宋烁。她回到房间里,父亲朝她投去“怎么样”的眼神,母亲望了一眼床上的冯瑶,压低音量回答:“睡了,累了一天,怪可怜的孩子。” 父亲轻叹一声,也不再说些什么。 睡梦中的冯瑶隐隐听到了父母的些许对话,微微睁开眼睛,很快便又重新睡去。 第209章 宋烁(二) 也是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宋烁的母亲是她叔叔的情人。如今,叔叔不要他们母子了,就打发到了自己父母这里。 实际上,也只有宋烁一个人要留在冯瑶家中,毕竟他妈妈还要急着去嫁给一个离异的华侨。只是男方也有着自己的孩子,又不准小姨带着个拖油瓶嫁过去。 渐渐懂得了,冯宋烁当时会骂自己的母亲是“破鞋”,大概就是想表达她弃他而去这样的意思吧。 冯瑶其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不要自己的亲生孩子,就像她的父母抛弃她。 没错,她和冯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是被父母捡来的,因为她还是个婴儿时,就被抛弃在了路边。 3. 大概大城市里的孩子上学都很早,宋烁六岁就离开了学前班,十四岁时已经上了初中二年级。而冯瑶的入学年龄在国家的统一标准线上,所以只比冯宋烁小三个月的她才上初中一年级。 冯瑶与他并无血缘,长相更是没有可能相似。与他比起来,冯瑶总觉得自己显得平庸,没有他的皮肤白皙,也不会像他那样把英语课文朗读得那么流利,遇到了不会的算术题,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去请教他,虽然他表现得既不耐烦又不情愿,但还是会认真地帮她把题路解释清楚。 想来冯瑶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异常地依赖与崇拜宋烁的。就连冯煜也非常地喜欢这个哥哥,每个周末都会缠着他玩沙包。其实来到冯家多日之后,宋烁似乎稍微松懈了戒备。但也不是对所有的人都会温和,惟独在对待冯煜的时候,他从没有厉声凶色。 父亲那天就笑着和母亲讲起:“宋烁这孩子本质还是善良的,小煜那么粘着他,却一次都没有发过脾气。” 母亲只是一笑带过,没有说其他的话。她只觉得宋烁会安分地留在这里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总有一天他会效仿他妈妈的路径逃似地离开镇子。他的心在遥远宽广的地方,井底锁不住他。 然而母亲的想法很快便被验证了。在宋烁来到镇上学校的第二个星期,他便惹出了事情。 事实上也不能说是他去招惹是非的,只不过像这样都市里来的孩子,无论出现在哪个班级上都会引起众人的格外注意。尤其是女孩子,就连在课堂上,也总是会忍不住地回过头去望他两眼,再望两眼。这是人之常情。 一直被称为是冷傲冰霜的宋烁班上的班花也在下课后主动来找他说话,并且一向抠门的她还把笔记本借给他,满面笑容地说:“冯宋烁同学,你刚刚来到这里,有赶不上进度的就抄我记下的,千万不要客气。” 对方的长相的确很漂亮。白皙的肌肤,纤细的脖颈,典型的南方女孩。比起家中的冯瑶,他宁愿选择和这样的女生“同居”。冯宋烁这么想着,也打量着她看了好几眼,拿过笔记后点了点头:“谢谢。” 这一幕被暗恋着班花的男生大海看在了眼里。他是这所小学的土霸王,小小年纪就长得凶恶高大,再加上他爸爸是镇上杀猪的屠夫,所以没有一个人够胆量去招惹他,不是围在他身边美言相哄以保性命,就是甘心情愿地做他的小跟班被呼来唤去。有大海罩着他们,走夜路都不用害怕会撞到鬼。 于是大海便将宋烁假想成了他的情敌而怀恨在心,拉拢过几个小跟班商量着要在下午的体育课上给他好看。 恰巧那节体育课是高年级与低年级同时进行的。冯瑶所在的班级和宋烁的班级是同一个体育老师。老师随便说了几句,又热跑之后,便全体解散各玩各的。冯瑶和朋友在这边跳绳,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看同学打球的宋烁。 上学放学从不会和她一起走就算了,在学校里也总是一个人,从来不会加入组织的大队伍。冯瑶有些埋怨地嘟起嘴,心里头在嘟囔着宋烁怎么这么不合群,是不是都市的孩子都要把眼睛放在头顶上的? 而这边的宋烁丝毫没有察觉冯瑶投来的视线,他只是毫无兴致地看着同班同学打球,偶尔还会脱口而出一句:“打得真烂。”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背后突然推来的手让他几乎一个踉跄摔倒。 宋烁双膝跪在石地上错愕地睁大眼睛。 而周围打球的男孩们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的善意。他回过头去,看到抱着篮球的大海朝他阴阳怪气地咧着嘴巴笑:“不好意思啊,没摔伤吧。你长得那么白,我根本就没看见你站在那里。要说你不玩球就站一边去,省得我力气大又把你撞倒。”接着他又幸灾乐祸地同身边的跟班们小声嘀咕着“瞧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儿,哪像个男的”。 宋烁抿了抿嘴角,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向大海,狠狠一脚就踹到了他的肚子上,用北方话大骂:“我去你妈的!” 4. 当冯瑶再次抬起头望向宋烁的方向时,球场已经演变成了战场。大海带领他的手下以众欺寡,团团将宋烁围起来。而宋烁却未因此有任何退缩,他擒贼先擒王,以纤细的手臂牢牢地勒住大海的粗脖子不放,任凭周围的男生对他大打出手也毫不屈服。 体育课变成了一场闹剧,球场上更是叽叽喳喳地叫喊不停。冯瑶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跑到了球场上拼命地拉扯着那些欺负宋烁的男生,像只发怒的小鸭子一般扯着嗓子大叫:“走开,走开,你们都走开!” 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还是个又瘦又小的女的。看到她奋不顾身地护在宋烁的面前,大海更气不打一处来。他捂住被宋烁勒出了红印子的脖颈,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指着冯瑶身后的男孩骂骂咧咧:“你神气个屁!窝囊废,躲在女生身后算什么能耐!谁不知道你没妈没爸,突然间冒出来的外来户,我妈说你是没人要的野种!” 第210章 宋烁(三) “你不要乱说话!”冯瑶气愤地反驳,“我哥哥有妈妈!小姨长得不知道比你妈漂亮多少倍!” 宋烁望了一眼护在他面前的冯瑶,抬起手背抹掉鼻血,仿佛内心的某块柔软被她的话触动了一般,即便他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却还是难得温和地唤了她一声: “冯瑶。” “嗯?”女生气红了脸。 “你回去。”他顿了顿,才接着说,“没事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别来掺和。” 冯瑶却拗着不肯走,用力地摇着头,“我不走。” “听话。”语气又软了一些,温温润润的,像是三十几度的开水,“我不会惹事的,真的,你放心回去。” 就在冯瑶仍然迟疑着不肯挪脚的时候,大海又开始在一边张牙舞爪地嚎叫起来,“滚吧滚吧,就知道你没胆!奶奶个熊,呸!看了就恶心!不要脸的小野种!” 这次冯瑶刚打算回击,宋烁却拉住她,示意什么都不要说。在冯瑶诧异的目光中,他俯下身,捡起了球场旁的一块黑色的大砖头,抬起来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然后在众人惊慌的吸气声中,用力的将砖头拍到了大海的脑袋上。 那声音就像是在砸一个西瓜。冯瑶吓得捂住了眼睛,因为她看到了溅到宋烁脸颊上的几滴血迹。 5. 那天放学后,宋烁出奇地在校门口等冯瑶出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断桥上,男生一脸无所畏惧的表情,女生则是对体育课上发生的“大出血事件”惴惴不安。虽然事后大海被赶来的体育老师送去了医院,听说是缝了好几针,总之是还活着。可是大海的爸爸是镇上出名的凶恶杀猪户,他的妈妈又是不讲理还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泼妇,老天保佑他们不会来找家里的麻烦。 或许老天没听见冯瑶的请求,回到家里时,李家夫妇已经坐在客厅里兴师问罪来了。看到冯宋烁回来,李妈妈更是气得跺起脚来,指着男生的鼻子朝冯家夫妻控诉:“你们倒是替不替我出这口气?我儿子的脑袋都被这小子当成西瓜砸破了瓢,缝了那么多针,花多少钱不说,我家宝贝受了多大的罪啊,我们当妈当爸得能不心疼嘛!将心比心,这事放你们家身上试试!” 母亲和父亲也并未上前来数落宋烁,只是要两个孩子先回房间去,不要出来。 回到房里,小煜在上铺睡着了,外面的吵闹声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梦乡。父亲已经为冯瑶加了一张小床放在课桌的对面,本来就十分窄小的房间因此而变得更加拥挤。 宋烁放下书包,脱掉鞋子,翻开行李拿出带来的一本漫画倒在下铺上看起来,对于大海妈妈的狮吼功他可以说是充耳不闻。 冯瑶却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紧关的房门,又怯怯地问宋烁:“哥哥,你怎么还有心思看漫画啊?大海的爸爸妈妈吵得那么凶,你都不怕吗?” 宋烁单手支撑住下颚,不紧不慢地翻着漫画,抬头扫一眼冯瑶说:“有什么好怕的,有本事他们就弄死我,没本事就滚回家去给他们宝贝儿子揉脑袋。” 那么那么不屑的语气,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表情。明明同样是十四岁,冯瑶却觉得她一点都不了解宋烁的世界。 事后冯瑶才得知,为了平息这事,父母买了一些水果和补品去医院看望大海,又说了许多好话,加上不停地表示歉意,整件事情才算告一段落。父母倒也没有责怪宋烁,只是冯瑶背地里曾听到父亲有些埋怨地和母亲提起:“宋烁这孩子下手也太狠了一点,还真把人的脑袋当成西瓜了。” 这话却把母亲给逗笑了,忍不住回话:“哪有西瓜那么硬的,砖头拍下去都没烂。” “你还笑,又不是在和你讲笑话。”父亲气呼呼地翻过报纸看起来。 不过正是因为有了这出,大家才从大海的“以身示范”得到了“血”的教训。没有人敢再招惹宋烁,生怕自己的“西瓜”也和大海落得同样缝六针的悲剧下场。 冯瑶在给冯煜讲述完整件事情的经过,最终做下了一个定论说:“小煜,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会咬人的狗从来都不乱叫。” 这话被刚进屋的宋烁听到,皱起眉头瞪了一眼女生:“你少拐着弯来骂我。” “我没有。”冯瑶无辜的真诚。 “那你说谁是狗?” “只是个比方而已啊……” 冯煜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嘴便咯咯的笑出声来。 冯瑶总是会有一种冲动,想要他讲他过去的生活给她听。可是她在他那里碰的壁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去自寻死路,她也是很怕丢面子的。 其实,宋烁在来到这里之前,生活的也并不像冯瑶内心所崇拜的那样。父亲在和母亲在一起之前,就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尽管他住的是别墅,穿的是洋装,吃的是山珍海味,可是父亲一个星期里只有两天可以陪他和母亲。 世事无偿,宋烁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父亲的原配当然不会让他们母子争夺财产,只会每天骂他妈是狐狸精,骂他是野种。 心高气傲的母亲不愿张扬家丑,也没有钱去起诉,便带着仅有的一些存款领着宋烁去租房子。 为了填饱肚子,母亲从富豪情妇沦落成了超市里扫垃圾的服务员。几年下来,她也交往了不少的男人,只可惜都是贪图她的美色,在得知她还有一个儿子的时候,全然不会提起娶她进门的事情。 无论生活如何拮据,宋烁在学校里也不肯接受孟溪的帮助。 说起孟溪,她是宋烁父亲生意伙伴的女儿。人长得漂亮,家境优裕,头脑聪明,是学校里出名的千金小姐。在宋烁还没被赶走之前,孟溪和家人经常来做客。宋烁也不清楚他的初恋是不是给了孟溪,总之,在他的眼里,孟溪是那个唯一可以激起他保护欲的对象。 孟溪的女生缘不佳,经常会有嫉妒她的女生在背后说闲话。 他每次听到后,说孟溪坏话的那些女生的书包里就会多一只死青蛙,吓得她们又哭又闹,宋烁才觉得满意。 第211章 宋烁(四) 6. 一直以来,宋烁都有一种非常任性有自私的想法,他始终认为,孟溪是属于他的。 而孟溪对他也极好,就算孟父曾命令她不准再和宋烁玩,她也还是装作什么都听不到一样地陪在宋烁的身边。有一次,孟父发现她又跑去了宋烁那里,硬是连拖带拽地把她抓上了车子里。 然而车子开起来,孟溪不顾危险地踹开车门跳了出去,不小心把左腿摔成骨折,为此住了医院整整一星期。 十四岁,得知母亲要改嫁的宋烁脾气恶劣起来,整日一个人闷着不说话,教室里有同学说话大声了一些,他就突然爆发,把莫名的怒火发泄在无辜身上。 孟溪看不下去,试图劝阻他接受事实。 他却一反常态和孟溪吵起了架,从小到大两个人第一次因冷战而互不理睬,谁都不肯退让一步。隔天,宋烁便在学校里看见孟溪同其他男生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地从他面前经过。 两人之间的误会就更加深了,宋烁一气之下答应母亲离开这里,去她所说的那个什么小镇。 临行之前他没有告诉孟溪,小孩子似的继续赌气,好像希望她将来会因此而感到后悔。 只是,到了小镇的那一刻,他才猛地发觉,已经开始后悔的那个人是他。 想起孟溪的笑容,想起孟溪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耳廓,想起风吹过时孟溪轻轻飘起的裙摆,柔软而完美的纹路,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内心都会蔓过隐痛。 冯瑶大约看得出来,她所谓的哥哥并不喜欢这里。很多时候,她都会看到他坐在院子门口的小板凳上环抱着双臂,微蹙眉头,一个人望着远方出神。 大概是这里无形中会渗透出一种与世隔绝之感,偶尔会令人心生莫名的不安与惊慌,甚至是恐惧与苍凉,总会担心被世人所遗忘,尤其是对于宋烁这种心比天高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那个时候,他只想着如何能逃出去,逃出去,越远越好,这里于他而言是温暖的监狱牢房,他怕有一天会无知觉地深陷其中,再难抽身。尤其是在看到冯瑶经常对他露出的那样微笑时,他便更加的厌烦。 说不出原因。每当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晒衣服的时候,他总会在远处谨慎地凝望她。纤弱的女生有着形状好看的脖颈线条,肩线柔软地延伸下来,很光洁的手臂和额头,潮湿的雾气中,几缕黑色的发丝贴在耳鬓,由于弯腰去拿水盆里的衣物时,领口一下子由锁骨滑向胸部,瞬间扩大了里面的内容。 宋烁蓦地抿紧了嘴唇,飞快地转回视线。 其实冯瑶是很漂亮的。 突然之间意识到这点的男生,竟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十六岁那年的春初,是宋烁的生日。 不管他平日里如何逃学旷课,与同学关系恶劣,对答老师的态度也极端差劲,却还是会在考试成绩单发出的那一天让众人无话可说。第一名的那三个字总是他。冯家夫妻心里是觉得这孩子聪明的,固然也很疼爱他,为了哄他开心,父亲便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银色的车身,有后座,广告上曾经出现的款式,也算得上是大手笔了。 性格再怎么坏,宋烁到底也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面对叔叔送给他的可以说是他人生中的第一辆自行车时,他的眼睛里还是闪烁起了兴奋的光点。可却还是要拼命忍着,假装不在意,内心却在窃喜。 父亲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情,眼角的一丝喜悦泄露了少年的真心,这让父亲觉得这孩子也有可爱的一面。 宋烁骑到车座上,刚踩上踏板准备试试看,只见角落冲出一个黑影,扑的一声从前车轮跳过来。他惊魂未定,黑影已经坐到了后车座上。 是冯煜。 他无奈地松开车把,微微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小煜,你在干吗?” “冲啊,冲啊!嘟吧嘟吧,向前冲啊!”冯煜莫名的兴奋。 其实有时候,宋烁也觉得像冯煜这样听不太懂话的弱智儿很麻烦。住在一个屋子里面已经两年,从来都没有凶过他的原因并不是打算以温和待他,而是在面对冯煜的时候令他心力交瘁,说多了他又听不懂,说少了他又不肯听,他从来都没遇见过这么棘手的人物。 这种时候应该想办法把他赶下车子才行,宋烁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到叔叔在院子里面整理药材,毕竟这是冯煜的父亲买给他的礼物,真要冯煜不碰一下怎么说都不近人情。 “爸爸,你真的给哥哥买这辆车啦!”从同学家中回来的冯瑶看到门口的宋烁,指着他的车子向院子里的父亲又惊又喜地叫道。 “是啊。”父亲整理药材的间隙抬头回应,笑眯眯地说着:“喜欢吧?喜欢就让哥哥载你们去玩玩,小煜坐后面,你坐前面的横梁上,出去炫耀炫耀。” 宋烁顿时感到绝望,连叔叔都亲自发话了。 冯瑶露出期待的眼神,望向宋烁问道:“哥哥,行吗?” 当然不行。 “宋烁啊,就带他们两个小的转转去,你都快1米8的个子了,能载得动!”父亲又说。 宋烁的发自内心的不情愿,小学时他只在学校里骑过一两次自行车,时隔多年,仍然停留在新人阶段的他,第一次的任务就是要带着两个人,够艰巨的。 不情愿归不情愿,他还是忍耐下来向冯瑶投去“批准”的眼神,低声说了一句:“上来。” “嗯嗯!”冯瑶高兴地连连点头,不由分说地跳上了自行车前面的横梁,还不忘朝院子里的父亲挥挥手:“爸爸,我们走啦!” “走啦走啦!”冯煜模仿姐姐的口吻。 父亲朝他们笑着挥手,嘱咐一声:“小心点啊!” 坐在行驶起来有些颠簸的自行车横梁上,冯瑶忽然觉得有哥哥真好,虽然他平日里总是凶她,可还是会骑着自行车带她出去兜兜风。 第212章 宋烁(五) 她略微向后退了一点,后背瞬间撞在了宋烁的胸膛上。还处于少年阶段的单薄的胸腔,迎面吹过来了风,少年的气息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好像有那么一秒钟,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宋烁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是皱起眉不满的说:“小心点,不要乱晃,摔到桥下去可是会死人的。” 没有回应,宋烁只看到冯瑶背对着他的白皙脖颈泛起了小片的潮红。 自行车停在了桥下的小河边,两个车轱辘还在不知疲倦地转来转去。 冯瑶在小河边采着岸边盛开的花朵,白色的裙摆散落在地。剩下宋烁和冯煜坐在这边的石坝上等待。宋烁觉得无趣地望着冯瑶晃来晃去的身影,乡下女孩就是喜欢采些野花野草。这么想着的时候,身旁的冯煜凑了过来。 “哥哥,你在看我姐姐吗?”他问。 “没有。”宋烁多少愣了一下。 “妈妈说姐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冯煜歪着脑袋,“血缘又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他听,宋烁选择保持沉默的好。 “哥哥。”冯煜又打开了其他的话题,“你喜欢这里吗?” 宋烁抿嘴角,这个问题也令他同样难以回答。 “回答小煜,你喜欢吗?” ”违心地点了点头。 “不骗人?” “嗯。” “那你喜欢小煜吗?” 为什么总要来确认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呢。宋烁在心中无声地叹气,又点了点头:“当然。” 小煜突然严肃地问:“那,你也喜欢我姐姐吗?喜欢冯瑶姐吗?” 这次宋烁可以立刻做出判决,皱起眉头非常坚定地回答:“不喜欢。” “为什么?” 宋烁打断他接下来的问话,转头望着冯煜:“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譬如摩天大厦,譬如大海之类的。” “大海?”冯煜想了想,“是在电视机上面出现的大海吗?真的有那种东西?” “有。不是这里的小河,而是外面的大海。像天空那样蓝,宽广得没有尽头,会拥有更多的自由。”宋烁说这话时的眼神又不自觉地望向了远方。 “没有尽头……”冯煜怯生生地咧了咧嘴巴,“那多吓人呀,没有尽头的话,小煜就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啊。” 宋烁怔住了。 “小煜!这里有蝌蚪!快点过来看!”冯瑶在河边招起了手,冯煜立刻朝她那里跑了过去。 水光映着冯瑶的笑脸,有种梦境般的虚幻。 宋烁在这边望着她,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隐约听到天空尽头传来了沉闷雷声,压在耳膜深处。 又要下雨了。 7. 天空阴郁,仿若跳动着白寥寥的光。树枝斑驳,蝉鸣闷湿。 滑过脸侧的时间像条粘稠的走廊。前进的缓慢,随时都会忘记方向。有没有一个人可以带他离开这里,无论是谁都好,只要可以将他带离这里。 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上了高二,年龄又长,冯瑶和宋烁俨然已经到了既微妙又别扭的青春境地。十七岁的少年少女,对异性的看法也开始了改观转变。宋烁渐渐地意识到自己很受女生的欢迎,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他依旧逃学旷课,像是在同所有人表达他不甘被囚禁在同一个地方受罪。只不过高二之后他的这种行为更加严重,晚课不会去上,总是要到九点之后才会回家。 冯家是有门限的,晚课八点钟结束,孩子们必须要在八点半准时回来。母亲会给孩子们准备夜宵,吃完做了功课,便要关灯睡觉。三点一线的生活,宋烁向来是不遵从的。在他久不回家的夜晚,母亲就要父亲和冯瑶父女去街上寻他回来,夜宵也为他留出一份放在厨房,热了又热。 那阵子小雨极多,每夜都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冯瑶和父亲打着伞,分头去寻。有时会在街头的面馆里发现他,有女生请他吃饭。更多的时候都是在镇上唯一的一间网吧里找到他,乌烟瘴气,空气浑浊的地方,皮肤白皙的他每次都会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下颚盯着屏幕上的网页,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有不同的女生靠在他的椅子旁,喋喋不休地嬉笑着什么,他的唇边只是挂着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分辨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冯瑶收起伞,走到他的身边说:“哥哥,已经这么晚了,回家吧。” 宋烁这时只是朝她看一眼,“再等等。” 冯瑶就听话地在网吧里等着他。这种地方总是令她感到手足无措,有吸着烟的男生从她身边经过,她就怯生生地躲到一旁,连注视着周围人群的眼神都像是刚刚获得假释的囚犯,太久没有接触世面,慌张且不安。 半晌过后,宋烁才会起身同冯瑶走出网吧。 外面下着小雨,他却不和冯瑶撑一把伞。总是一个人顶着蒙蒙小雨走在前面,冯瑶打着伞跟在后面。街上没有路灯,只有几户人家里的亮光晕染着黑漆漆的夜,抬起头也看不到星星,雨水砸进河里的细小声音滑进耳朵。 他大概是厌倦了这里波澜不起的日子。不再有新鲜点的事还能激起他的兴致。 母亲似乎也懒得再对他说教,说了他也不会听,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见冯瑶把他寻了回来,母亲就只是默默地又把饭菜热了一遍,将碗筷摆到他的面前,要他吃完就去睡吧。 这时父亲回来,将雨伞收起来,担心地朝屋子里的妻子喊道:“哪里都没找到啊,都这么晚了,你说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冯瑶急忙起身喊了声:“爸,哥哥回来了。” 宋烁抬头看一眼父亲,叫了声“叔叔”便又拾起筷子夹菜吃。吃饭时也不会发出咀嚼的声音,更不会没有教养地去乱拨菜,吃什么就只夹一点,一顿饭下来好像只需要一点米就可以喂饱他。 父亲看着饭桌旁的宋烁,以及陪在他身边坐着的冯瑶,半张着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在心里叹了声气,最后终于开口:“啊,回来就好,没事就好。” 除了这种不爱回家的问题,宋烁也确实没有什么大毛病。 第213章 宋烁(六) 8. 十点钟左右,宋烁和冯煜都已经睡了。冯瑶开着光线微弱的台灯写功课。时间都用来去找宋烁,她要快点写才能完成。房间外的母亲在刷洗碗筷,隐约听到父亲和她的谈话:“孩子们都大了,小煜倒没什么关系,可冯瑶是女孩,是不是该分出房间的好?十七岁的丫头小子了,住在一个房间里不太合适啊……” “哪里有多余的房间分出来。”母亲说着,“何况宋烁又不会对冯瑶做什么。” “这怎么好说?”父亲还是不太放心,“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又都这个年纪了。我还是找徐木匠来帮帮忙,把厨房这里分出一块地方来吧。” “用不着那么麻烦。”母亲叹了口气,“你就看不出来么,宋烁眼里压根就没有冯瑶。那孩子心高,一心想找机会离开这里,他怎么可能看上冯瑶?这点像他妈妈,我最清楚。” 接下来的话冯瑶没有再听下去。她只是回过头望着熟睡中的宋烁,露出被子外的脸庞,轻微的鼾声,时而起伏的肩膀,望了一会儿,她又重新回到台灯下写起作业。 本子上突然落下几滴“啪嗒啪嗒”的响,晕染开了钢笔的墨迹。冯瑶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眶,忍不住抽噎了几声。 究竟为什么会哭,那个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期中考试的第三天,冯瑶在放学后收拾起书包准备离开。那时她已经高一,同高二的宋烁就读同所学校。也不是刻意想要和他一起,只是小镇上只有这一所高中而已。且不管教学质量如何,根本就是没有其他选择的。 走出教室之后,冯瑶远远的就看到宋烁挎着书包站在校门口。以为是在等她,冯瑶的内心顿时涌出一股强烈的欣喜。她快速的朝门口跑去,可是越发接近之后,才发现宋烁在同一个女生讲话。 那是个异常漂亮的少女。与镇上的女孩截然不同。她有着修长纤瘦的骨架,一张散发着都市气息的面孔。瞳仁明亮湿润,清澈见底。干净的裙摆,染成栗子色的长发垂在胸前,和同样引人注目的宋烁站在一起,俨然就是一副令人心动并且频频侧目的画面。 大概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冯瑶,宋烁转过脸来,看到她的那一刻略微有些惊诧,又急忙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家?” 冯瑶只觉得他的问话使她原本的期待一落千丈,心里酸痛痛的,握着书包带的手指不停收紧。她喃喃的回答:“刚刚从教室出来……” “她是谁?”一旁的少女问道,望着冯瑶的眼神里闪烁起困惑的光芒。 “哦,叔叔家的女儿,我表妹。”宋烁向少女介绍时的表情是冯瑶从未见到过的神采熠熠,他又转回脸向这边发愣的冯瑶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冯瑶一急,脱口而出:“你要去哪?我要和你一起去……” “说什么傻话呢,快点回家去。”宋烁顿时有些不高兴的皱起眉头,转而拉过少女的手朝一直停在校门口的轿车上走去:“孟溪,我们走。” 少女和宋烁走在车子,透过后座的玻璃车窗,她回头望着站在原地的冯瑶,直到车子远去。 那是小镇第一次出现如此名贵的轿车。 冯瑶仿佛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宋烁也会同那辆轿车一般远去,决绝而毫无留恋。 那天晚上没有晚课,而宋烁始终迟迟未归。 9. 冯瑶吃过晚饭,在房间里也无心思写功课,一直毛毛燥燥的难以安定。干脆就走出屋子到院子门口去等宋烁回来。她时不时的踮起脚向街道的尽头张望,每每有脚步声就会立即看过去,发现不是期待的身影又会失落的重新低下头。 夕阳渐渐落下,夜幕升起。好像有星点的雪花飘到了脸颊上,冯瑶抬手摸去,手指上只剩下融化的水迹。 女儿已经在外面辗转徘徊的等了近两个钟头,屋子这边的父亲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放下报纸站起身,走到屋门口向外面的人影喊道:“冯瑶,回来吧,不要等了,晚上风凉。” “嗯……”冯瑶在这种时候总是不会听从父母的话,“在等等,爸爸你不用管我。” 父亲见碰壁,沉下脸走会椅子上长叹出气。禁不住又向母亲埋怨一句:“你妹妹可真行,生了个好儿子,带坏了我闺女。”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仍然不见宋烁有回来的迹象。冯瑶皱起眉,转身跑回屋子里要去房间拿外套。 看出她是打算去外面寻宋烁的意图,在桌子旁做针线活的母亲抬起头,喊住冯瑶,对她说:“他来过电话了。” “谁?”正欲推开房门的冯瑶停下动作,转头望向母亲,困惑的问:“是哥哥吗?” 母亲点了点头:“才打过来,他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要我们不用等他。” “不回来?” “嗯。” “为什么?那他要住哪里?” “具体的他似乎不打算说清楚,只说有从前的朋友来看望他了,大概是要叙旧。” 冯瑶顿时想起那名被他唤做“孟溪”的少女,眼里的光不自觉地黯下来,喃声又问了一句:“那,他还说什么了?” 母亲抬头望着她神情中隐隐泄露出的期待,无声地叹息,回答道:“没有了。” 冯瑶不再说话,缓慢地打开房间的门。冯煜看到她进来,兴奋地拉把她拉到窗台指着外面叫起来:“姐姐,你看你看,外面下雪了!” 冯瑶望着窗外,看着那些细密的雪花飘扬落下。其中好像有那么一粒非常傲慢而不疾不缓地落到了窗棂上,好半天都没有融化。那一刻冯瑶似乎发现了什么,她之于宋烁,能够为他所做的,就只有等待与寻找。 而宋烁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与爱,都无从知晓。 隔天在学校,冯瑶曾到他的班上找他,他的同学告诉她:宋烁没有来学校。 其实冯瑶对于宋烁的频繁逃学并无太大感想,只是这一次,她却感到无比的落寞与悲伤。 第214章 宋烁(七) 从十四岁那年初见开始,他就站在距离她甚远的地方,每每回过头去望,都找不到他的身影,他的步伐太快,平静缓慢地走会令他深感厌烦疲倦,非要大步地奔跑起来才能甘心,就算累到身心俱痛,他仿佛也会觉得快乐。 她与他并非同一世界的人,拼了力气想要同他拉近一点,终究也只是场空水捞月的徒劳。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冯瑶回到家中。母亲正在做饭,小煜大概又去了父亲的药店玩耍,他总是喜欢和下班的父亲一起回家。也不能怪他,因为小煜的智商就决定了他是一个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孩子。 冯瑶打算帮母亲一起做饭,母亲却要她快点回屋学习,又说了一句:“你哥哥回来了。” 因为这句话,冯瑶一愣,随后立即冲进了房间,恰巧就碰上了宋烁的眼睛,他正坐在课桌旁写功课,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出奇的事情。 “怎么了?”他习惯性地用食指和中指转动着笔杆,“跑得这么急,又有老鼠追你?” 她一向害怕老鼠。有一次在院子里见到只老鼠,吓得跳得老高,藏到宋烁的身后又蹦又叫,最后是男生为她踢走了老鼠,这才冷静下来。会觉得宋烁了不起,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不是。”冯瑶摇摇头,坐到课桌旁看着宋烁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低下头去看着练习册上的物理题。 冯瑶很想问他昨天晚上的事情,也很想问那个女生是他的什么人,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被她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转而说道:“哥哥,你怎么突然对学习这么认真了?平日从来都没见你写过功课。” “嗯。”他应了一声,“快高三了,大学就要离开这里,多少也该读一点书。” 这句话让冯瑶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仍旧不太置信地问道:“……是要回到原来的城市?” “不一定,反正要去外面的地方。” “不离开……不行?”冯瑶的语气有些弱。 “这里没有大学啊。”宋烁觉得她的问题好笑,竟难得地上扬起嘴角笑了一下,“总有一天你也要离开这里去读大学,不可能一辈子做观天的井底之蛙待在这种小地方。” 冯瑶并没有觉得他的那抹笑容有多温暖,反而感到心酸。她大概想得出是谁又让他重新活过来一般拥有了数不尽的希望,是那个叫做孟溪的女生。她的到来,是他更加想要冲出牢笼的催化剂。 四年的时间一转眼便会过去,同他在一起的时光,越发减少。冯瑶望着埋头读书的宋烁,而他始终都没有注意到她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 11. 很多年之后,在彼此都长大成人时,订婚前夕,冯瑶逃了。 妈妈电话打过来时,冯瑶已经在飞机上了。 “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他的地址了。我以为你放下了。” 冯瑶想到未婚夫刚刚发来的消息:“瑶瑶,订婚的事我已经推迟了20天,我会等你回心转意的。” 冯瑶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过去看看,如果他真的放下了,那我也能坦然地放下了。” 说完这话,飞机即将起飞,冯瑶匆匆挂断电话,看着窗外的风景,思绪飘到了从前。 冯瑶还是没能忘掉宋烁,她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以至于在他要离开的那个晚上,她 的感情终于控制得不住地溢出来。 她非常认真地告诉他:“我喜欢你。” 宋烁没有曲解这份喜欢,反而回应她:“我也喜欢你啊。” 可冯瑶的喜欢和他的喜欢不一样。 最初,宋烁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发现她越来越过火,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并有意躲避起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冯瑶终于年满18岁,她在他的房间里抱住他,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意。 宋烁吓坏了,一把推开她,像看疯子一样地对她说:“冯瑶,我们是亲人!” “可我身上没有冯家的血统,我们不是乱伦!” “对我来说这就是乱伦!”宋烁从没那样对她吼过,仿佛她爱他,是令他感到耻辱的事情,“不准再说这种话,否则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我!” 那晚之后,宋烁处处躲避冯瑶,并很快就有了一位女朋友。 他还把她带回了家里。 仅仅半年时间中,他们就开始谈婚论嫁,无名指上已经有了刻有彼此名字的婚戒。 冯瑶只好压抑起了自己内心的情愫。 直到他的未婚妻在一次跳伞中身亡。 宋烁与她都热爱跳伞,可惜宋烁在检查绳索过于自信导致疏忽,坠伞时他活了下来,她却死了。 他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冯瑶。 如果不是她的偏执,她见不得光的爱恋,自己就不会匆匆地选择其他人。 不久之后,宋烁便以家族产业在国外也有分布而移居,离开时都没有告诉冯瑶。 失去了宋烁的冯瑶决定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她强迫自己忘记宋烁,把生活充实得满满当当,以此来麻痹自己。大学毕业后,她甚至开始接受相亲。 就在打算订婚时,冯瑶看到了宋烁在家族群里发的一张照片,他身边有年轻女人的侧脸,大家都猜测他走出了阴霾,有了新情人。 那一瞬间,冯瑶才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他。 她明明已经要订婚了,心里却还是为宋烁留着位置,这对谁都不公平。 冯瑶曾在“出逃”的前一晚与未婚夫说出自己内心的无奈,她告诉他:“我有一件必须要去解决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我和你订婚是对你的不公平,我需要最后的时间来放下我的执念。” 她要去亲眼看宋烁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旧情人的死,如果他真的做到,那她也必须做到才行。 只有亲眼见证,冯瑶才甘愿彻底死心。 她曾觉得宋烁不愿意和家人见面是不想回忆过的点滴,冯瑶又何曾不是呢? 第215章 宋烁(八) 那个人的死对所有人都是阴霾,这么多年来,她也没有一天放下过。 但事已至此,也该做个了结了。 当她费劲千辛万苦来到了他居住的地方,小区外的本地保安根本不认识她,不准她进,还差点被狗咬伤,好不容易等到了同样的国人面孔出现,竟一眼就认出了她:“是瑶瑶吗?” 冯瑶愣了愣,女人笑着对她说:“我看过宋烁的家庭相册,你是他的外甥女对吧?幸会,我叫崔凝,是他的未婚妻。” 冯瑶眼里的光瞬间黯淡。 面前的女人和照片里一模一样,宋烁果然没有骗大家。 身后开来一辆轿车,车窗摇下时,那熟悉的声音喊的却是:“崔凝,我回来了!” 然后便看见崔凝走向车子,俯身与驾驶座上的人亲吻。 冯瑶不是没见过他与那个人恩爱的样子。 她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样沉重而绵延的痛苦,可陡然触及这一幕,仍觉得像是针一样,猛地扎了她一下。 心口绞痛,她看着崔凝走向车子,俯身与驾驶座上的人亲吻。 待他走下车,一眼看见面前的冯瑶,宋烁的脸上没有惊喜,只有错愕。 12. 一杯咖啡刚放到茶几上,冯瑶就听到宋烁对她说:“我现在就给你订回国的票,趁着天色还亮。” 冯瑶不安地抬起头,她才刚刚来到他家里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撵她走。 想起刚刚他下车时看到她的神情,错愕、厌恶……各种情绪都有,就是没有喜悦,冯瑶眼神一黯。 崔凝赶忙出来挽留:“宋烁,你怎么这样对瑶瑶?她才到这,你身为家人就要尽待客之道才是啊。” 宋烁林向晚却冷眼看着冯瑶,“你是逃婚来这的,对不对?” 冯瑶心虚地低下头不言声。 “我刚刚已经联系了你妈妈,她告诉了我全部真相,你马上就结婚订婚了,怎么能在这时候逃走婚?” 冯瑶本来一直低着头,这话落下她却抬起了头,视线灼灼,像酷烈的日头烫得宋烁心尖骤然一缩。 冯瑶说:“订婚是大事,我需要时间考虑清楚。”冯瑶虽然没有回应,可心里却已经有了打算,她本来是想求他回国的,但如今看来,她应该要学会让自己放下。 他身边已经有了新的女人,根本再不会有她的位置了。 于是,冯瑶低声道:“我只是想要想清楚,给我点时间。” 也需要时间,把你真真正正的放下。 “别说傻话了。”宋烁紧皱眉头,他斥责冯瑶,“你不是小孩子,不能这么任性,这场婚姻有关两家的交情,你——” 冯瑶打断他:“我不是冯家亲生的,你忘了吗?” 宋烁不是不了解她的脾气,一旦犯起犟,南墙都不怕撞。 “你既然不听我的,那也不要住在我这里。”说着,他上前去拉起她手臂,“随便你去外面找旅店,我不能收留一个逃婚的人。” 冯瑶不肯走,她执拗道:“我现在除了你这里别无他处可去,让我住在这吧,我答应就算和你同住一起也不会纠缠你的!” “纠缠”二字一出,不止是宋烁神色有变,连一旁的崔凝也察觉到了端倪,她问:“住在自己哥哥家里,何来纠缠一说呢?” 冯瑶低下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小声地对宋烁说:“我真的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结婚,我要冷静一下。” 宋烁看出她现在的状态并不好,这才放开了她。他面不改色道:“随便你,总之,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得到了允许,冯瑶终于露出了笑脸,可宋烁却漠然出门,俨然不想和她过多相处。 只有崔凝为冯瑶准备好了客房,她很热情地招待了晚餐,又把家里养的牧羊犬西西弗斯介绍给冯瑶。 “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么悲伤的名字呢?”冯瑶摸了摸狗狗的头。 崔凝回道:“他在我认识他之前就存在了,我倒是不清楚名字的来历,也许和他的过去有关吧。” 冯瑶愣了愣。 崔凝旁敲侧击道:“你一定也了解他死去的白月光,对不对?” 冯瑶没吭声,其实每次想起戴苒,她也会心痛。 崔凝却笑了笑,忽然拉起冯瑶来到她和宋烁的卧室,指着墙壁上的婚纱照说:“之前听宋烁说你是跳芭蕾舞的,审美肯定好,你帮我看看这张婚纱照适合用在婚礼上做迎宾照吗?” 冯瑶抿了抿嘴唇,心里并不好受,嘴上却要回应:“很漂亮,适合的。” “真的?”崔凝开心极了,“你能来真是太好了,瑶瑶,你暂时就安心地住在这里,我也需要有人帮我一同参谋结婚的事情。” 冯瑶沉默着,崔凝不停地和她说起自己与宋烁相遇的过程。 每听一句,冯瑶的心又多碎一次。 他们都不知道她在心里给自己计划了一个时间,订婚是可以延期,但也仅仅延迟20天罢了。 等到那个时候,她会死心,会彻底的离开宋烁回国,再也不会奢求他的爱了。 毕竟,他马上就要与崔凝结婚,她根本改变不了。 等到午夜12点多,冯瑶翻来覆去睡不着,楼下亮起车前灯,她知道是宋烁回来了。 赶忙起身下楼去见他,可刚走到楼梯拐角,就看到崔凝早已等候在大门处。 宋烁进了大厅,崔凝踮脚勾住他的脖颈,二人甜蜜地接吻,宋烁吻着崔凝的吻嘴唇,从另一侧上楼时,宋烁将崔凝拦腰抱了起来。 他们恩爱的说笑,让独自站在逆光处的冯瑶像个可怜的小丑。 隔天清晨,冯瑶下楼来到餐桌旁,崔凝关心地问她:“瑶瑶,昨晚是不是没睡踏实?眼圈好黑哦。” “是有点不太适应时差。”冯瑶客气地笑笑,又悄悄望向坐在主位的宋烁。 他连招呼都不和她打,只有她轻轻喊了声:“早。” “吃完早餐和崔凝去安德鲁家。”宋烁头也不抬,“我这里不养闲人。” 冯瑶困惑地眨了眨眼。 第216章 宋烁(九) 13. 安德鲁是宋烁学习土耳其语的导师,他的妻子是亚洲人,家里有个8岁的混血女儿,她是个小小的芭蕾舞者,由于私人老师生了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学。 而冯瑶大学时就得过市内芭蕾舞独舞奖,一直都是优秀的领舞,她最适合来教学。 女孩叫西玛,因为母亲的缘故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她很喜欢冯瑶,缠着她教自己天鹅湖。 两个人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成了好朋友,西玛一边练习基本功一边问:“你叫宋叔叔哥哥吧?我之前就听他说起过你。” 冯瑶立刻追问道:“他都说起我什么?” “说你中学时学芭蕾舞,大学期间开始有了自己的舞蹈室,他说你每一场演出他都会去看的。” 骗人。冯瑶心想,他从来没看过自己的演出,尤其是当她对他表白心意后,他更是避她如恶疾。 结束了上午的练习,她答应安德鲁每天上午都会来陪西玛跳芭蕾,虽然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心里有离开的期限,可至少剩下的19天里,她都会遵守约定。 宋烁的司机负责接送冯瑶,下午回到别墅,崔凝已经做好了一桌子饭菜,但很多都是当地菜,冯瑶不太认识,等宋烁回来后,三人落座用餐。 崔凝非常热情地给冯瑶夹菜,但冯瑶吃过其中一道后,她脸颊开始泛红,忽然起身跑去了洗手间。 崔凝担忧道:“是我做的菜不合瑶瑶胃口吗?” 宋烁看了眼冯瑶盘子里剩的菜,问崔凝:“你用了开心果?” “没有的,我就怕她吃不惯才别用那些当地特色,怎么了?” 宋烁摇摇头:“没什么,她就是太娇气了。” 在洗手间里刚刚吐过的冯瑶听到了门外的对话。 她拿过纸巾擦拭嘴角,委屈地泛红了眼眶。 她不是娇气,是的确对坚果过敏。想起宋烁从前都会记得她过敏的食物,甚至还会帮她先尝一尝菜里是否会存在害她过敏的原材料。 因为小时候她偷吃过杏仁蛋糕,结果半夜高烧呕吐,吓得妈妈立刻找来了医生,开了药之后,妈妈要忙工作必须早些休息,宋烁就主动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了一整个晚上。 等醒来时,她发现他睡在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这样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感知到。 就连她第一次使用的姨妈巾都是他去买的,他记得她用的牌子,也会买到正确的款式。 可惜现在的宋烁已经不记得有关冯瑶的一切了。 她抬起手,按下马桶的冲水,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坠入漩涡,这才只是第1天,她已经感到了失望。 等到出去之后,餐桌已经快要被家里的佣人收拾干净了。 崔凝讪笑道:“不好意思啊瑶瑶,我和宋烁都以为你不愿意吃了,这才要人收拾的。” 冯瑶表示谅解地笑了笑,“没事的,我已经吃饱了。他呢?” “他在书房打电话,公司的事。” 冯瑶找到他的书房,鼓足勇气地敲了敲门走进去,“我……” 宋烁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双手正在系着衬衫袖扣,抬眼看见冯瑶,皱皱眉,示意她出去。 可崔凝在这时进来,提高音量和宋烁说:“杰克刚打给我,约大家去他家里聚会,也带瑶瑶一起吧?” 冯瑶立刻拒绝:“我就不去了,我语言不通。” “有我在呢,怕什么!” 宋烁在这时挂了电话,他问也不问冯瑶的意见,只对崔凝说:“那就带上她吧,给你做伴。” 聚会上挤满了异国脸孔,金发碧眼,又或者是红发绿眼,冯瑶这样的黑头发黑眼睛穿梭在其中自然格外扎眼。 才一跟着宋烁和崔凝来到现场,冯瑶就被几个年轻的当地人围住了,而宋烁也忙着和老朋友杰克寒暄,根本无暇顾及冯瑶。 音乐声震耳欲聋,香烟味儿铺天盖地,冯瑶有些不安地喊宋烁,结果被一个年轻男子一把握住了她举起来的手,他用英语问她叫什么名字。 冯瑶虽然不会土耳其语,英法倒是流利,她表示自己只是陪同伴来的,对方却要拉着她进舞池。 冯瑶连连摇头,可力量悬殊,她根本拒绝不了。 年轻男子搂着她跳了一会儿,又拿了杯红色的调味酒给她,说是当地特色。 冯瑶胃里本就不舒服,根本不想喝,但对方说喝了才让她走,她只好端了起来。 谁知还没凑到唇边,身边就发出一声惨叫,她猛地转头去看,宋烁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拳把那个男人打倒在了地上。 大家都惊呼不已,崔凝和杰克都担心地凑了过来,宋烁则是一把抢过冯瑶手里的酒斥责道:“女孩子不能喝陌生人递来的东西,我以前没教过你吗?!” “我没喝……” “如果我晚来一步,你早就喝光了!”宋烁怒火中烧,“这种酒里不干净,喝了也是要给我找麻烦!” 冯瑶被“麻烦”二字刺激道,她小声地回怼一句:“我一个人在这种异国他乡,你根本不关心我,只觉得我是你的拖累……” “是啊,你就是拖累。”宋烁根本不打算红她,“我要是你,我就回国去了。” 冯瑶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怕被宋烁看见,她赶忙转过身跑了出去。 停在门口的司机看她出来,立刻开了车门,毕竟夜已经很深了,她一个人回去肯定不行。 本来以为宋烁至少会出来送她一起,但冯瑶等了很久都没看到他身影。 “走吧。”冯瑶用英语对司机说,“我要回别墅。” 那天晚上,她伤心地蜷缩在床上。坚果害得她身上时冷时热,冷清的房间里没有人在意、关心她。冯瑶是哭着睡着的,等中途醒来,是被手机消息吵醒。 迷迷糊糊地点开看,崔凝发给她聚会现场的照片。 灯红酒绿里,照片上都是她和宋烁亲密的模样。 冯瑶很久没有见到他露出这样开心的笑容了。 只不过,不是她罢了。 冯瑶默默地关了手机。 隔天醒来,宋烁和崔凝都没有回家。 冯瑶独自一人喝了牛奶和麦片,她洗漱好就出门去西玛家里。 第217章 赎罪之河(一) 1. 跳芭蕾舞的时候她很快乐,可以短暂地忘却宋烁带给她的所有悲伤。 西玛总是会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瑶瑶姐姐,你跳舞的时候好美哦,真的像是天鹅一样!我好想成为你!” 这句话让冯瑶不受控制地想起宋烁也曾经夸赞她在舞台上时的美丽与灵动,他说她是一只从城堡流落到人间的天鹅,大概是触犯了上帝,才要化作公主的模样来历经苦难。 “我哪里有苦难?我的人生很美好啊。” 宋烁却告诉她:“人活着,总是要面临各种各样的苦难,就算你是天之娇女,也不例外。” 他说得对,在那之后的不久,冯瑶就失去了母亲,紧接着是父亲,外公外婆也逐渐老去,而宋烁则是失去了他的初恋,他也在感受中人间的苦。 “我可以陪你一起度过这些的!”冯瑶曾试图挤进宋烁的心里,“你没有了她,你还有我,我会比孟溪姐更爱你的!” “你别再说下去了!”宋烁以一种嫌恶的眼神看着她,“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冯瑶,除非我死了。” 想到这里分了神,冯瑶一下子摔倒在地,她的天鹅湖中断了,西玛赶紧扶起她。 “瑶瑶姐姐,你没事吧?” 冯瑶摇了摇头,“我不要紧的,西玛,我们继续练习。” 那一天的课程持续到了中午才结束,冯瑶跳得很卖力,像是最后一次跳舞那样。 等告别了西玛和安德鲁,她发现司机没有来接她,恰巧接到崔凝的电话,她说:“不好意思啊瑶瑶,我有急事喊回了司机,你今天自己可以找回家吗?” “我可以的诗南姐。” “那就好,我先忙了,晚上见哦!” 挂断电话,冯瑶拿出了导航,她还不清楚要如何打车,只能试图步行回家。 结果中途遇见了几个小混混来骚扰她,好在警察及时出现赶走了他们。 冯瑶继续按照手机指引的方向向前走,但在拐角处忽然有一只野猫跳出来,吓得她退后几步,刺耳的鸣笛声传来,冯瑶惊恐地回过身,却已经来不及了。 “砰”! 她觉得双腿很痛,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再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滴……滴……” 心脏跳动的声音显示在仪器上。 当冯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呼吸被扣在氧气罩里,隐约能够听到身旁的人在叹息。 她艰难地侧过脸,看到宋烁正背对着她。 他绝望地询问面前的医生:“她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吗?难道没有能治好她双腿的可能了吗?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治好她的腿!” 好在他们是用英语交流,冯瑶清楚地听到医生回答:“很遗憾,并不是钱的问题,她的膝盖粉碎性骨折,恐怕……今后再也不能跳舞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与命数。 冯瑶虽然失去了双腿,可对于宋烁来说,他失去的,是纯真童年时期的最为重要的玩伴的余生。 惩罚用另外的方式降临在他的身上。 实乃唏嘘。 2. 2022年,晚冬。 林一罗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手中紧握着一张边缘微微泛黄的照片,那是她妹妹丞童生前最后的笑容,纯真无邪,却如今只能成为她心中无尽的痛楚。 自从得知妹妹被付衡那个伪善的禽兽所害,林一罗的世界便崩塌了,复仇的火焰在她胸中熊熊燃烧,誓要为丞童讨回公道。 为了这一目的,林一罗不眠不休,穿梭于网络与现实之间,搜集着关于付衡的一切信息。 她发现,付衡不仅是个表面光鲜的精英,更是一个隐藏极深的恶魔,他的魔爪远远不止伸向了自己的妹妹丞童,还有更多无辜的女孩,她们或天真烂漫,或对未来充满希望,却都因他而遭受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林一罗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她决定不再让这些女孩默默承受,而是要站出来,联合她们的力量,共同揭露付衡的真面目,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然而,这条路远比她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第一次尝试联系那些受害者时,林一罗满怀希望地敲响了其中一位女孩的家门,却只换来对方惊恐的眼神和迅速紧闭的大门。 她通过电话、邮件,甚至社交媒体私信,一一尝试联系她们,但回应她的要么是冷漠的拒绝,要么是害怕到不敢发声的颤抖。 每一次的失败都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刺痛着她的心,但她没有放弃,因为她知道,每多一个人的沉默,就是对付衡罪行的一次纵容。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林一罗再次鼓起勇气,决定亲自去找其中一位最关键的证人——米聪。 米聪是唯一一个敢于在私下里谈论付衡恶行的女孩,虽然她自己也因此饱受威胁。 林一罗站在米聪家楼下,雨水无情地打在她的脸上,混着泪水滑落。她拨通了米聪的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犹豫和恐惧的声音:“我不能……我怕他会伤害我的家人……” 林一罗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她没有挂断电话,而是用坚定而温柔的声音说:“米聪,我理解你的恐惧,但请相信,我们并不孤单。如果现在不说出来,将来会有更多的女孩受到伤害。我会保护你,我们一起面对。” 电话那头,米聪沉默了许久,最终,一个细微却坚定的声音传来:“好,我会见你,但我们要小心。” 那一刻,林一罗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知道,只要有人愿意站出来,就能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将黑暗彻底照亮。她握紧拳头,心中默念:“为了丞童,为了所有受害者,这场战斗,我必须赢。” 3. 米聪的声音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颤抖,她的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暗夜与风暴。 她缓缓转向林一罗,那双曾经闪烁着青春光芒的眼眸,如今却布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与绝望。 林一罗静静地坐着,耳边是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低吟,心中却已被米聪的话语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218章 赎罪之河(二) “你永远不会相信,我究竟是如何被付衡一步步逼入绝境的。”米聪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他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他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是对我无尽的欺凌与打压。” 米聪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过往的痛苦都凝聚在这小小的动作之中。 “他利用家族的势力,在学校里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网,让我无处可逃。起初,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捉弄,我以为那只是青春期的恶作剧,未曾想那竟是噩梦的开始。渐渐地,他的手段愈发狠毒,散布谣言、孤立我、甚至伪造证据让我背负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最终,我不得不选择休学,逃离那个充满阴霾的地方。” 说到此处,米聪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倔强地没有落下。 “每晚,当我闭上眼睛,那些被付衡折磨的场景就像电影回放一般,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噩梦如影随形,让我几乎窒息。我恨,恨自己当时的软弱,更恨付衡的残忍无情。但每当我想要站出来,面对他,对抗这不公,现实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我牢牢困住。他的家世背景,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让我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化作了无声的呐喊,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林一罗从未想象过在光鲜亮丽的校园背后,竟隐藏着如此阴暗的角落。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里,关于女性遭遇强奸的阴影依旧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缠绕着人心,让每一个得知此类悲剧的人都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与无奈之中。 法律与道德的边界虽然明确,但社会的认知与情感反应却常常笼罩在一层难以言喻的不确定性之中,仿佛每一次类似的案件曝光,都是在挑战着公众敏感的神经,引发一阵阵议论的涟漪,却又迅速归于平静,留下受害者独自面对无尽的伤痛与心灵的创伤。 此时此刻,心中涌动的不仅仅是同情与愤慨,更多的是对自己亲妹妹丞童过往遭遇的深切共鸣。 丞童曾经是笑容灿烂、无忧无虑的年轻姑娘,就因为付衡的贪欲,而要把她无情地推入了人生的深渊。 每当夜深人静,林一罗总会想起妹妹那双充满恐惧与绝望的眼睛,心如刀绞。 她愤怒,她不甘。 难道她就只能这样束手无策,任由那些施暴者逍遥法外,继续伤害无辜吗? 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驱使着她去寻找那一线可能,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也要让付衡这样的恶人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4. 她开始四处奔走,搜集证据,咨询律师,甚至不惜深入那些阴暗的角落,与同样深受其害的人们交流,试图找到一条能够穿透法律缝隙,直击施暴者灵魂的路径。 在这个过程中,林一罗经历了无数的挫折与冷眼,但她从未放弃,因为她知道,这不仅是为了米聪,为了丞童,更是为了所有在黑暗中默默承受痛苦的女性,为了那份迟到的正义与光明。 随着调查的深入,林一罗也逐渐发现,这场复仇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加曲折与危险。她不仅要面对付衡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网,还要时刻警惕自己不被仇恨吞噬,保持理智与清醒。但正是这份对正义的执着追求,让她在每一次跌倒后都能更加坚定地站起来,继续前行。 然而,眼见林一罗越陷越深,李铁的心像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难以平复。 他的担忧如同潮水般一次次涌上心头,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打出了视频。 电话那头,林一罗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但李铁却能从中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那边情况如何?安全吗?对着视频,李铁打出手势。 林一罗轻笑了一声,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过是些小事,我能处理。” 但她的笑容背后,隐藏着的是对未知挑战的无畏与决绝。 你知道的,我不仅仅是担心。如果需要我,无论是刀山火海,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身边。李铁的这些话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的目光在昏暗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经做好了随时冲入风暴的准备。 林一罗沉默片刻,她的确产生了动摇,可前路危险,她很清楚不能连累重要的人,所以她拒绝了李铁的好意,“谢谢。但这次,我必须自己去面对。” 视频被挂断后,李铁的心情并未因此平复。 他站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林一罗可能遭遇的各种危险场景。他知道,林一罗所做的事远非“小事”,而是关乎某个重大秘密的揭露,一个足以颠覆他们平静生活的秘密。 毕竟,像付衡那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李铁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灯火阑珊的城市夜景,心中却是一片阴霾。他深知,要对付付衡这样的对手,绝非易事,更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将其扳倒的。每一念及此,一股沉重的不安便如同夜色一般,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李铁知道要想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就必须找到付衡的弱点,那个能够一击致命的软肋。但付衡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将自己的尾巴藏得极好,让人无从寻找。李铁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他明白,在这场较量中,除了智慧和勇气,更需要的是耐心和毅力。 而林一罗若是过早地将她自己暴露,只会打草惊蛇。她太心急了,丞童的死已经令她没有理智。 所以现在,是李铁要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他沉下眼,摸出烟盒里的烟,掏出打火机,选出一根点燃,吸进一口,吐出了袅袅烟雾。 第219章 赎罪之河(三) 5. 对付衡的调查,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李铁无意间得知了付衡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罪恶。 这些罪行如同暗夜中的猛兽,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无辜者的希望与梦想。 然而,作为哑巴,李铁深知自己在这样的行动中会异常显眼,成为对手轻易就能锁定的目标。于是,他精心布局,将这份危险的任务交给了手下中最忠诚且行事谨慎的大崔。 大崔身材魁梧,是李铁的左膀右臂,对李铁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执行任务从不失手。 他按照李铁的指示,穿梭于付衡的社交圈边缘,不动声色地搜集着那些能够揭露付衡罪行的关键证据。 每一次的接触,每一次的交谈,大崔都如履薄冰,既要确保信息的准确性,又要避免引起付衡及其势力的警觉。 在这个过程中,大崔遭遇了重重阻碍,有来自付衡身边的严密监视,也有来自其他不明势力的干扰与试探。 与此同时,李铁虽身处幕后,却时刻关注着大崔的进展,通过一系列精心设计的信号与暗示。 而大崔带回来的消息,也令李铁感到沉重。 “铁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关于那个付衡,他可不是什么善茬。”大崔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衡量着接下来的话语会带来多大的震撼,“付衡,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惯犯,他以各种手段对她们下手,无论是甜言蜜语还是威逼利诱,总能找到可乘之机。但可怕的是,那些受害者,她们或出于恐惧,或害怕社会舆论的压力,最终都选择了沉默,将苦水往肚子里咽,息事宁人成了她们无奈的选择。” 说到这里,大崔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惜,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李铁时间去消化这些信息。 “丞童是唯一一个敢于站出来对抗那片阴霾的人。” 李铁听到这里,皱紧了眉头。 大崔继续说道:“可丞童的勇敢并没有为她带来预期的光明。相反,她的生活因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付衡和他的同伙们像是一群被激怒的野兽,他们不仅对她进行了疯狂的报复,还散布谣言,企图摧毁她的名誉。她的下场,真的很凄惨。”大崔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哀伤。 6. 丞童得罪付衡的日子,仿佛踏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每一刻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与绝望。 付衡的恶行早已根深蒂固,毕竟|强|奸|对他而言,竟成了一种扭曲的乐趣,如同野兽享受狩猎的快感,无情地践踏着每一个无辜者的尊严与希望。 丞童本是怀揣梦想、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孩,因为一次无意的冲撞,不幸成为了付衡眼中下一个猎物。 她的学业与美好的前途都在付衡的阴影下轰然崩塌,如同被暴风雨肆虐后的花园,只剩下残枝败叶,再无生机。 为了生存,丞童不得不放下自尊,踏入了一家不起眼的超市,希望通过辛勤的工作为自己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然而,即便是在这狭小而平凡的岗位上,付衡的魔爪也没有丝毫收敛。 他像幽灵一般无处不在,每一次的“偶遇”都伴随着言语的侮辱和威胁,如同锋利的刀片,一点点割裂着丞童心中残存的希望。 超市的灯光在付衡的阴影下显得格外黯淡,丞童的每一次转身都似乎能听到背后传来的冷笑,那笑声如同寒冰,穿透她的脊梁骨,让她在炎炎夏日也感到彻骨的寒冷。 同事们虽同情她的遭遇,但也只能选择沉默,丞童仿佛被孤立在了一个无形的孤岛之上。 丞童面对着付衡狰狞的面孔,心中早已不再是恐惧,而是深深的绝望与愤怒。她意识到,逃避与忍让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潭,而前方似乎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丞童也曾对抱怨自己的命运,可在绝望的边缘,丞童一次次的崩溃,她无法再忍受被付衡折磨的痛苦。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揭露付衡的真面目,哪怕这条路通向的是未知的深渊,也要为自己,为所有受害者,争取那一线光明。 以及生存下去的那微弱的可能性。 而在做出最后决定的晚上,丞童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夜风轻轻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内心深处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心中充满了不解与困惑。 从小到大,丞童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她从未故意伤害过任何人,也未曾踏足过道德的灰色地带。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与她开玩笑,将她卷入了一场与付衡——那个在她看来,如同阴影般存在的男子——的纠葛之中。 付衡这两个字足以让丞童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他的出现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破了丞童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 每一次与他对视,丞童都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他洞穿。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与这样一个充满谜团的人产生交集,更不明白这段关系究竟会引领她走向何方。 思绪飘远,丞童的脑海中浮现出童年时期与姐姐林一罗共度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的天空总是格外湛蓝,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她和姐姐会在夏日的午后,躺在老槐树下,分享着彼此的小秘密,笑声清脆悦耳,如同夏日最动听的乐章。 林一罗总是温柔以待,是无论何时都能给予丞童无限安慰与力量的姐姐,更是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想到姐姐,丞童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 自从与付衡的纠葛开始,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少有时间陪伴姐姐,甚至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 每当夜深人静,这份愧疚就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220章 赎罪之河(四) 她深知,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最无辜也最受伤的,其实是那个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给予她无限支持与理解的姐姐。 此刻,丞童站在夜色中,心中五味杂陈。 她渴望逃离这场纷扰,回到那个与姐姐共度欢笑的纯真年代,但现实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束缚。 她不禁问自己,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解开这复杂的谜团,找回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自己,以及那份与姐姐之间无价的亲情? 7. 近来的丞童被付衡的存在折磨的辗转反侧。 但就在那个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傍晚,丞童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踏入了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巷。 巷口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仿佛岁月在这里静止了。就在这片静谧与怀旧交织的氛围中,一个身影缓缓转过街角,与丞童的目光不期而遇——那是张月。 许久不见,张月已经大学毕业,容颜虽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但那双眼睛,依然闪烁着丞童记忆中特有的温暖光芒。 他们曾共同经历了那段被付衡阴影笼罩的日子,彼此间有着无需多言便能深刻理解的情感纽带。 然而,此刻的张月,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往昔的忧郁与无助,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与安宁。 “丞童,真的是你?”张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随即又夹杂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重逢。 丞童愣在原地,她注意到张月的手指轻轻搭在隆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是她与另一个人的结晶。 张月结婚了,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能够给予她安全感与庇护的港湾。 这一切对丞童而言,既是一种欣慰,也是一股难以名状的刺痛。 “你……你结婚了,还有孩子了?”丞童的声音微微颤抖,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太多。 张月微笑着点头,眼中闪烁着母性的光辉。 “是的,丞童,我找到了属于我的幸福。我知道,这对于我们曾经共同的经历来说,或许显得有些突兀,但我希望你能为我感到高兴。” 丞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内心却如翻涌的海浪,久久不能平息。 她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个人都在向前迈进,只有自己似乎还停留在那段阴霾之中,被付衡留下的伤痕深深束缚,无法释怀。 “我……我很为你高兴,真的。”丞童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只是,有时候感觉,好像只有自己被抛下了。” 张月轻轻握住丞童的手,那份温暖透过掌心传递过来,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他:生活总有新的开始,不必沉溺于过往。“丞童,我们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光,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也不例外。”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也似乎在默默见证着这场意义非凡的重逢。 “我们去坐坐吧?”丞童看向对面街道的面馆,邀请张月。 张月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答应了。 8. 面馆里,昏黄的灯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斑驳的石板路上,为这静谧的夜晚添上了一抹温馨。 丞童和张月此刻正相对而坐,面前的木桌上,热气腾腾的两大碗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面条上铺满了金黄的煎蛋、翠绿的葱花和几片鲜红的辣椒,色彩斑斓,老板轻声细语地嘱咐了“慢用”,便离开了。 丞童轻轻搅动着碗中的面条,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终于,她放下筷子,目光直视着张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月,我一直想问,当年我们明明掌握了付衡的证据,你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放弃举报他?”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多年,如今终于鼓起勇气抛出。 张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这个问题拉回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面条,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丞童,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提起来,只会让大家都不好过。”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丞童闻言,眉头紧锁,不甘心地追问道:“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那是我们的正义,我们的坚持啊!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继续报警、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和失望,仿佛是在质问,也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张月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柔和却坚定的光芒:“丞童,我已经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我想要守护的人。我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影响到我现在的幸福,更不想让我的家人卷入那场风波之中。有时候,放下也是一种成全,一种对自己的慈悲。” 丞童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人生路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牺牲,而真正的勇气,不仅仅是面对困难不退缩,更是在关键时刻,能够为了更重要的东西,学会放下和成全。 可谁来成全她? 丞童直视着面前的张月,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怒与不甘:“你倒是好了,可以安然无恙地继续你的日子,那我呢?我的未来,我的生活,难道就要这样被无情地践踏和摧毁吗?”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张月的心上。 张月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复杂,她犹豫着,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一起,指关节因紧张而微微发白。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难色,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丞童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裂了她内心的平静,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棘手而又残酷的现实。 “付衡他毁了我!”丞童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不仅仅是我的学业,还有我的信念,我的尊严!而你,张月,曾经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的那个人,现在却要选择袖手旁观吗?难道你忘了,当初如果不是我拼尽全力帮你渡过难关,你如何能有今天的安稳?” 第221章 赎罪之河(五) 回忆起那段同一个寝室里的日子,丞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但很快又被愤怒所淹没。 那些并肩作战的夜晚,那些互相鼓励的话语,此刻都成了他心中最锋利的武器,直指张月的沉默与犹豫。 张月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她知道,丞童的遭遇让她心痛,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这个世界从不是非黑即白,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虽然艰难,但她还是开口了:“丞童,你对我的恩情,我从未忘记。但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付衡的力量远非你我所能轻易撼动。我不是在逃避,而是在寻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我们都能全身而退的方法。请相信我……我一直在努力,为了我们的未来,也为了曾经那份珍贵的友谊。” 丞童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那笑容仿佛冬日里锋利的冰刃,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眼神深邃如黑洞,紧紧地锁住眼前的张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意:“张月,不要说这些虚伪的假话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当年,你是不是和付衡联手,在背后狠狠地捅了我一刀?” 张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在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慌乱与恐惧。她的目光闪烁不定,时而看向丞童,时而又迅速移开,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直视大人的眼睛。 “丞童,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对付你呢?”张月的声音细若蚊蚋,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内心的风暴早已将她席卷得摇摇欲坠。 丞童步步紧逼,每一个步伐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张月已经脆弱不堪的心弦上,“别忘了,张月,你的裸照还在付衡手上。那是一个足以让你身败名裂的武器,也是你最大的软肋。在这样的威胁下,你很有可能为了保全自己,而不惜牺牲一切,包括我们的友情,对吗?” 提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张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痛苦。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自己是如何被付衡设计陷害,失去了一切尊严与自由。那些照片,就像是一张张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在黑暗的深渊中,无法逃脱。 “丞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张月的话音未落,就被丞童打断,“够了!”丞童怒吼一声,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我只想知道真相,你到底有没有背叛我!这些年,我承受了多少痛苦与屈辱,都是拜你们所赐!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随着丞童的话音落下,整个面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气氛紧张得几乎令人窒息。 张月的嘴唇微微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一边是道德的拷问,另一边则是维护美好生活的渴望。 9. 张月静静地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四周的墙壁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时间,将她拉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的眼神空洞而遥远,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狂奔在那段被阴霾笼罩的日子里。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张月的心也被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付衡,那个面带狡黠微笑,眼中却藏着毒蛇般冷酷的男人,手中紧握着一叠足以摧毁她人生的东西——那些裸照,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在罪恶的深渊边缘。 每当夜深人静,那些照片就像幽灵一般,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提醒着她曾经的屈辱与无助。 付衡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召唤,一次次在她耳边回响:“只要你听话,乖乖照做,这些照片就会永远沉睡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决绝。 张月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只能任由付衡摆布,成为他手中操控他人的棋子。 丞童是无辜的,张月很清楚,她被卷入这场由欲望和复仇编织的网中都是张月为了自保。 张月的心在每一次将丞童推向付衡设计的陷阱时,都如刀割般疼痛。她看着丞童那双曾经闪烁着希望的眼睛,逐渐被恐惧和绝望所取代,就连在柴房里与付衡发生的激烈争斗,都像是在她心上又添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柴房内的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血腥的味道,张月虽然未曾亲手参与,但她的沉默与顺从,无疑是对这一切的默许与纵容。她的灵魂在道德的边缘徘徊,每一次回想起丞童无助的眼神,都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在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切割。 如今,这一切虽已成过往,但每当夜深人静,那段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让张月无法安眠。她渴望逃脱,渴望洗净身上的污点,找回那个曾经纯真的自己。然而那段被威胁、被利用的日子,已如烙印般深刻在她的生命中,提醒着她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再也无法抹去。 此时此刻,张月鼓足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愧疚一并吸入胸膛。 她望着丞童,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悔恨,还有一丝解脱前的释然。 “丞童,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帮助我……”张月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 丞童闻言,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充满信任的眼睛此刻变得陌生而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可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从未真正平静过。”张月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第222章 赎罪之河(六) “我一直想告诉你,当年那件事……我的确也参与了。”张月说了出来。 丞童的身体微微一震,手中的勺子不慎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张月,仿佛要将她的面容刻入心底,又或是试图从她的眼神中寻找一丝谎言的痕迹。 “是因为付衡……”张月的声音更低了几分,几乎是在呢喃,“他用我的裸照威胁我,如果我不参与……他会让那些照片公之于众。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失去一切,所以我做了那些事情。但每当夜深人静时,良心的谴责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遍遍切割着我的心。” 泪水在张月的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我无数次想要向你坦白,却又害怕面对你的愤怒和失望。但今天,我不能再逃避了……丞童,我请求你的原谅,我知道这无法弥补我给你带来的伤害,但至少能让我自己的心得到一丝安宁。” 丞童沉默了很久,久到张月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 张月很清楚人生路上每个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过错方是否愿意面对并改正这些错误。她以为她的坦白至少能表现她的真诚,至于原谅,需要的是时间。 但丞童如今只被愤怒包裹。 她眼神中交织着质疑与不解,仿佛要将对面的张月穿透,“张月,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年你选择沉默?当付衡用那些不堪入目的裸照将你紧紧束缚时,你为何没有向我伸出援手?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你愿意开口,我就算拼尽全力也会站在你这边,与你共同对抗那份无耻的威胁。” 张月的面容苍白,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丞童……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付衡对我来说,就像是横亘在前路上的一座巨山,我无法撼动,更不敢轻易招惹。我害怕,一旦反抗,迎来的将是更加残酷的报复。” 丞童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那笑容里藏着深深的失望与不解,“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这个所谓的‘游戏规则’里,因为我是那个看起来稍微强大一点的,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牺牲我,选择和付衡站在一起,共同编织那张将我牢牢困住的网?张月,你告诉我,你敢得罪的,真的是我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丞童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字一句地切割着张月的心房,让她无处遁形。 张月的眼眶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丞童,我明白我的选择对你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但那时的我,真的别无选择。我请求你的原谅,虽然我知道,这可能永远都无法弥补我们之间那条看不见的裂痕。” 这一刻,面馆的灯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地上,形成一幅幅复杂难解的图案,正如她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充满了遗憾、痛苦,以及那份无法回头的过往。 丞童的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确定与迷茫。 而张月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无助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这场对话,不仅是对过去的清算,更是对人性深处那份脆弱与无奈的深刻探讨,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每个人究竟能坚守多少原则,又会在何时何地,选择向现实低头。 10. 与张月分别后,丞童站在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街角,夜幕低垂,霓虹灯闪烁,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连同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一起拖拽进了无尽的深渊。 四周是通明灯火,但她的世界却异常寂静,只剩下心中那如潮水般涌来的背叛感,一遍遍冲刷着她脆弱的防线。 这股背叛的寒意,如同冬日里最刺骨的寒风,穿透了她精心编织的自我保护网,直击灵魂深处。 她曾以为与张月之间的友情坚不可摧,如同坚固的砖石,任凭风雨侵蚀,依旧屹立。 然而现实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割裂了所有信任与依赖,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丞童的眼前浮现出张月那张曾经温和热情的脸孔,她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算计与阴谋? 丞童不禁颤抖,这份背叛不仅仅是情感上的伤害,更是对她人生信念的彻底颠覆。 她开始质疑,自己的人生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位的梦,梦里的一切美好都是虚假的泡沫,一触即破。 丞童独自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她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也不停地问自己,还能否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坚持下去? 好像每一次眨眼都仿佛能看到付衡的影子如影随形,无论她逃到哪里,那份阴影似乎都如影随形,不肯放过她。 她的生活也曾经充满了色彩与希望,如今却像被付衡无情地摧毁了。 丞童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那怒火几乎要将她理智的最后一丝防线吞噬殆尽。 她紧握着双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恨不得将付衡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然而,就在这股愤怒即将爆发之际,丞童的脑海中却闪过了姐姐的身影。 丞童深知,一旦自己冲动行事,不仅无法挽回已经造成的损失,更可能会将无辜的姐姐卷入这场风暴之中,让她承受本不应有的痛苦和磨难。 想到这里,丞童的拳头缓缓松开,胸口的怒气也似乎随着这一动作而渐渐平息。 她需要耐心,需要智慧,更需要保护好自己的姐姐,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即便她明知自己根本不是付衡的对手,可她还是企图从夹缝中寻找到生存的希望。哪怕,只有可怜的小小一瞬。 第223章 绳索(一) 1. 丞童静静地坐在那扇半掩的窗前,窗外是无尽的夜色,星辰点点,仿佛是遥远而冷漠的旁观者,静静俯瞰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她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穿越时光的长河,回到了那个纯真而又遥远的童年时代。 从出生那一刻起,命运似乎就对她格外苛刻,给予她的快乐如同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短暂而稀少。 父亲老力,那个本该是家庭顶梁柱的男人,却像是一头被酒精麻痹的野兽,日复一日地在醉乡中沉沦。他的身影在丞童的记忆里总是摇摇晃晃,伴随着的是刺鼻的酒气和无休止的争吵。 每当夜深人静,父亲的咆哮和摔打东西的声音便如同噩梦一般,缠绕着她的梦境,让她在恐惧中惊醒,泪水湿透了枕头。 而母亲俊萍在生活的重压下,渐渐地失去了抗争的勇气。 她的眼神里曾经闪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光芒逐渐被绝望和无奈所取代。 最终,她做出了一个让丞童至今都难以释怀的决定——带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充满暴力的家,留下丞童和姐姐二人面对着老力。 那一刻,丞童的心仿佛被撕裂开来,她明白了,除了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真正在意她的生死,她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尽管如此,丞童从未放弃过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她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在逆境中寻找那一丝丝的温暖和光明。 每当夜深人静,她便会悄悄地来到窗前,望着那片浩瀚的星空,心中默默许下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够逃离这片阴霾,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天地。 而姐姐则如同一抹穿透云层、温柔而坚定的阳光,自小便照亮了丞童那略显灰暗的世界。 她们两个的童年像是孤女,可每当丞童遇到困惑或难过时,林一罗都会像神明一样出现在她身边。 在丞童的记忆里,无论是夏日午后一起追逐嬉戏的蝉鸣,还是冬日里围炉共话时窗外飘落的雪花,都有姐姐的身影相伴,那些平凡的日子因此变得不再平凡。 姐姐总能以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为丞童筑起一座避风港。 她会在周末的清晨,带着丞童去山间采摘野果,那些酸甜交织的味道,成为了他们心中最甜蜜的秘密;也会在夜幕降临后,用她那轻柔却坚定的声音,为丞童讲述着一个个奇幻的故事,直到她安然入睡,梦里都是星光与希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丞童渐渐长大,她开始意识到,姐姐不仅是他生活中的玩伴,更是她心灵的导师,是她在这纷扰世界中唯一可以无条件信任与依靠的人。 每当遇到挫折,只要有姐姐在身边,丞童便能重拾信心,勇敢地迈出下一步。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她这样的苦命人。 她本以为生活会越来越好,她考上了名校,她有机会报答姐姐。 但带给她的,却是死死缠住她脖颈的绳索。 被付衡缠上,如同毒蛇爬身。 2. 曾几何时,在大学的寝室里,付衡与他的那几位室友围坐在一张略显陈旧的木桌旁,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拉长,投射出一片片斑驳的影子,仿佛预示着即将展开的对话并不那么光明磊落。 付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他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片,在寂静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刺耳的声音,谈论的对象无一例外都是那些与他有过亲密接触擦的女性。 在他的描述中,这些女生仿佛成了没有灵魂、没有情感的玩偶,任由他随意摆布,言语间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宣告:这些女性,不过是他生活中的调味品,是他用来证明自己魅力的工具,绝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尊重。 而坐在他身旁的室友们只是沉默着,仿佛在心中默默权衡着什么。 唯独宋烁面露尴尬,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对于付衡的这种言论感到不适,却又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勇气站出来反驳。 他们就像是付衡在这场“游戏”中的帮凶,虽然没有直接参与那些轻浮的行为,但沉默与默许无疑是在为付衡的傲慢与偏见提供了生长的土壤。 随着付衡的话语愈发肆无忌惮,整个房间的氛围变得压抑而沉闷,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束缚。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你们在说什么?” 一位平日里与付衡并无太多交集的男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付衡,似要看穿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刻,付衡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言论会被如此直接地揭露在他人面前。室友们也纷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们意识到,这场关于性别与尊重的隐秘对话,已经不再是一场简单的私下闲聊,而是变成了一场公开的审判。 可付衡也只是恐惧了一秒,很快他就会将这位新出现的男生拉入他们的“游戏”里。 人人都有欲望,只要发现对方最为隐秘的欲望,付衡就会是赢家。 宋烁却不禁垂下了眼,他联想到了自己。 大一的时候,他也是个对未来充满憧憬、对世界抱有无限好奇的人。他的生活简单而平凡,日复一日地在学业与梦想之间徘徊,偶尔的波澜也只是与朋友间的欢声笑语。然而,这一切平静都被付衡的出现打破了。 在他们成为室友的那一刻,付衡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像是一种诡异的邀请,他问宋烁:“你想不想体验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付衡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诱人深入。 宋烁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与“冒险”二字有所交集。 第224章 绳索(二) 但内心深处,那份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却被悄然唤醒。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已经跨过了一道无形的门槛,踏入了一个不再受他自己控制的世界。 起初,一切似乎都充满了新奇与乐趣。付衡带着体会到了刺激,让宋烁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意识到,这些所谓的“游戏”,背后隐藏着难以想象的代价。他开始协助付衡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但每当他想要抽身而退时,付衡那一句句看似关心实则威胁的话语,又会将他牢牢束缚在这个无尽的漩涡之中。 如今,当宋烁再次回想起这段经历时,心中五味杂陈。 他求实很后悔自己的轻率与无知,更悔恨那些因自己而受到伤害的人。 但生活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他明白,想要摆脱过去的阴影,就必须勇敢地面对,用自己的行动去弥补那些错误,寻找属于自己的救赎之路。 只不过,他现在仍旧还不清楚林一罗就是丞童的姐姐。 3.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同细丝般穿透薄雾,轻轻拂过窗棂,林一罗站在厨房里,身影在晨光中拉长,她煎蛋的动作非常娴熟。 今天的餐桌上,林一罗精心准备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宋烁望着眼前这一切,好像已经渐渐适应了与她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她眼里是不是替代了付衡的角色,可兜兜转转一大圈,他竟然又回到了与付衡有关的人的身边,实在是很讽刺的一件事。 “早餐合你的口味吗?”林一罗轻声询问。 宋烁闻言,缓缓抬起眼,点了点头,“挺好吃的,谢谢。” 林一罗微笑道:“没想到你们的口味还挺相似的。” 宋烁轻蹙了眉:“我和谁?” “当然是付衡。”林一罗盯着宋烁的眼睛,“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们两个人也很像,就像是他一直都还在我身边一样。” 有些时候,宋烁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很让他难以捉摸。 就连她的这个名字的字里行间都藏着无尽的深意与诱惑。 她与他以往所遇见的那些或温婉、或热烈、或精明的女子截然不同,让人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触碰那份神秘。 其实宋烁参加过付衡的婚礼,但他并没有和当时的林一罗有任何交谈,就只是远远地望着典礼上的他们。 那天的她穿着圣洁的白色婚纱,对付衡露出的笑容显露出极尽的忠诚。 难怪会让付衡甘愿放弃自由而第二次迈入囚笼之中。 如今随着自己与她的交集越深,宋烁发现她的话语总是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昵,也不显得冷漠,仿佛每一次对话都是精心编排的剧本,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深意。 宋烁开始理解付衡的选择,甚至在某些深夜,当孤独与寂寞悄然侵袭时,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如果林一罗是他生命中的那个人,他可能也会与付衡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如同野草般在心田疯长,难以抑制。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暗暗嫉妒付衡,那个曾经拥有林一罗与她共享过人生风雨的男人。 这种复杂的情感让宋烁既感到困惑,又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寻找与林一罗相处的机会,每一次交谈,每一次眼神交汇,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试图从对方身上寻找一丝丝能够解开谜团的线索。 而林一罗似乎总能以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捕捉到宋烁心中的微妙变化,却从不点破,只是以一种更加微妙的方式,继续维持着他们之间那份微妙而迷人的距离。 在这样的纠葛与探索中,宋烁发现自己正一步步陷入了一个由林一罗编织的梦境,那里既有甜蜜的幻想,也有苦涩的挣扎。 他成了她的笼中鸟。 4. 在林一罗看来,男人都是一样的愚蠢。 她的心中,一直都有一团难以名状的火焰在悄然燃烧,那是一种对人性深刻的洞察与失望交织而成的情绪。 没错,男人就是很蠢,至少在林一罗眼里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们是一群会被权力欲望蒙蔽双眼的野兽,总是轻易就暴露出贪婪的本性。在他们虚假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是对名利无尽的渴求,以及对情感的轻描淡写。 每当夜深人静,林一罗回想起与付衡共度的那些看似浪漫的夜晚,心中便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讽刺与悲凉。 付衡总是以智谋过人自诩,似乎能洞察世间一切诡计,可林一罗却觉得他是只可怜的臭虫。 林一罗对他们的不屑,并非出于简单的性别偏见,她见过太多如他们这般,在权力、欲望与情感的漩涡中挣扎,最终迷失自我的人。她的不屑,是对那些轻易放弃真我,沦为世俗规则奴隶的灵魂的深深叹息。 他令林一罗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老力。 老力是众人皆知的酒鬼,他的生活似乎只剩下无尽的酒精。 每当夜幕降临,老力的身影便会在小镇的酒馆里若隐若现,直到深更半夜,带着一身刺鼻的酒气和满心的怒火踉跄归家。 只要老力醉醺醺地踏进家门,那份平静便如脆弱的玻璃,一触即碎。 老力的拳头像是被恶魔驱使,无情地落在俊萍瘦弱的身躯上,每一次击打都伴随着低泣与绝望的回响。 而这一切,对于当时还年幼的林一罗和丞童来说,早已不是新鲜事。 老力的咆哮与俊萍的抽泣交织成一首悲凉的夜曲,回荡在他们幼小的心灵深处,渐渐地,那份恐惧与痛苦变得麻木。 因为俊萍挨打过后,就是她们两个。 无论是林一罗还是丞童,童年时期的他们身上时常会出现淤青与伤痕,那是老力醉酒后的“馈赠”。 如果不是后来有李铁保护,林一罗觉得自己可能早就已经被老力给打死了。 第225章 绳索(三) 虽说男人都是不值得相信也不值得怜悯的,可唯独李铁在林一罗心中是个例外。 更多的时候,林一罗没有把李铁当成男人。 他更像是她的依靠,是超越了性别与情感的存在,仿佛只要他还活着,能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她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没有家的可怜鬼。 然而,这个被她仪仗着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 在失去阿细的那段时间里,李铁等同于废人。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正眼看过林一罗,但也不仅仅是她,就连李铁的妈妈也不能把李铁拉回现实世界里。 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呼吸只是因为还不知道怎么死,可能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去死,所以才勉强地喘着气。 林一罗曾觉得那时的他很恐怖,人不人,鬼不鬼。 但如今看来,自己在李铁的眼中也一定是亡灵般的存在。 因为,她也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丞童死去的日子里,林一罗觉得呼吸是多余的,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每天都坐在公寓里出神,她站不起来,也无法吃饭,连喝水都觉得麻烦,整天把自己困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时间似乎静止了。 李铁因为长时间联系不上她而担心她的状况,最后找了开锁的人破门而入,那是丞童离世的第三天晚上。 林一罗连李铁来到自己身边时也全然没有察觉。 她的身体被摇晃着,恍惚地转头看向面前的人,她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的,可怎么努力也张不开嘴,她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哭出来吧。李铁在她面前这样比划着,他情绪很激动,非常害怕她就这样一蹶不振,不停地比出手势:想哭就哭,我知道你难受,不要憋着,会憋死的! 可林一罗还是没能流出眼泪。 她呆滞、怔然地望着李铁,什么话也说不出,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没有感受。 等到意识彻底恍惚后,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医院。 听护士说,她是两天前晕倒的,送她来的人是李铁,因为她太虚弱了,必须要打一个星期的营养液。此刻的林一罗就算吸着氧,也还是没力气抬起手。 她闭上眼睛,想就这样一直什么都不去想。 到了夜晚,楼下的流浪猫“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吵得林一罗心烦意乱,她要崩溃了,想发疯怒吼,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她喊着:“别叫了!让它们别叫了!” 护士被她的喊声惊到,匆匆跑来她的病房里询问情况,她说是有猫叫。 可护士根本没有听到猫叫声,就算去楼下查看,也没有发现任何流浪猫。 等李铁在第二天来医院看望时,护士和医生都建议他带着林一罗去看看心理科。 “再不抓紧治疗的话,她可能会疯。” 李铁很生气地表示她脑子很正常,也没有心理疾病,更不需要去看什么心理科。 他经历过这种情况,很清楚这个过程是极其漫长的,局外人根本没有办法设身处地地感同身受,但别人也必要体谅林一罗的痛苦,他能理解就够了。 因为不是人人都那么幸运,都可以和自己爱的人相守。 为什么我们两个连这种事都要同病相怜呢?李铁坐在林一罗的病床旁,自嘲地比出一个手势,是因为你是我养大的吗?所以,老天才让你和我走一样的路吗? 林一罗没有回应,她连说话都觉得吃力。 一连七天,她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尽管她心里也不停地强迫自己好起来,可全身的无力感令她头晕目眩,直到又过了3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就决定爬到医院天台想要吹吹风,正好赶上夕阳落日,她坐在余晖中望着远方,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穿着同样病服的小男孩走上来,他戴着针织帽,为了掩盖化疗而失去的头发,他连眉毛都没有了,却还是对她露出微笑,还没长全的牙齿空了两颗,玛瑙一般明亮的眼睛闪着澄澈的光,他说:“姐姐好美啊,夕阳都落在了你身上。” 小男孩的妈妈跟着笑起来,她举起小男孩的手,对林一罗说:“想和姐姐一起玩的话,就要主动一点。” 小男孩有些腼腆地低下头,笑容更深一些。 林一罗回应他的笑容很苍白,但因为他的腼腆很像童年时期的丞童,林一罗愿意向他伸出手。 5. 在那个被夕阳染成橘黄色的童年里,丞童就像是一朵初绽的茉莉,清新脱俗,懂事而又可爱。 她的眼眸里总是闪烁着对世界无尽的好奇与温柔,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美好。每当微风拂过,她那头柔软的黑发便轻轻舞动,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不经意间就照亮了旁人的心房。 林一罗是那个永远站在丞童身旁、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姐姐。哪怕她也只是年长丞童4岁而已,可每当丞童遇到困难或是危险,林一罗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去,用她那看似瘦弱却异常坚韧的身躯为丞童抵挡风雨。 在她们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因为只要有彼此,就有无限的力量和勇气。 春天,她们会手拉手在花海中奔跑,追逐着彩蝶,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回荡在花香四溢的空气中;夏日炎炎时,林一罗会带着丞童偷偷溜到河边,用自制的竹竿钓鱼,虽然常常空手而归,但那份纯真的快乐却是无价之宝。 秋风起时,她们会一起收集落叶,用五彩斑斓的叶子编织成一个个关于梦想与未来的故事。 到了冬日雪花纷飞的时候,林一罗更是化身成最温暖的港湾,紧紧抱住丞童,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却紧紧相依的足迹。 岁月如梭,但这对姐妹之间的情谊却如同陈年老酒,越久越淳厚。 她们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共同经历了成长的喜悦与泪水,无论是欢笑还是泪水,都见证了她们之间那份不可分割的深厚情谊。 第226章 绳索(四) 在这个充满挑战与未知的世界里,丞童与林一罗就像是两颗紧紧相连的星辰,无论夜空如何变幻,她们的光芒始终照亮着彼此,谁也离不开谁。 如今的林一罗的心中,仍旧怀揣着那份对妹妹丞童的爱却如同陈年佳酿。 近来的她虽然可以入睡了,可是每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林一罗总会在梦境的漩涡里重遇丞童。 林一罗曾以为,时间的流逝能慢慢抚平心中的创伤,让那份刻骨铭心的思念淡去几分 然而,现实却像是一场永不落幕的戏剧,她在这场独角戏中反复扮演着追忆者的角色。 一旦当她闭上眼睛,丞童的身影便来到了她的梦境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那熟悉而又遥远的面容,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在梦的国度里自由奔跑,而她,只能远远地望着,心中涌动着无法言喻的悲伤与渴望,以至于林一罗开始害怕夜晚的降临。 她的梦境不再是简单的回忆,而是变成了一场场复杂的情感凌迟。有时,她会梦见与丞童共度的欢乐时光,两人在夏日午后追逐嬉戏,笑声洒满了整个田野;有时,则是丞童离别的那一刻,她紧紧握住林一罗的手,眼中闪烁着不舍与泪光,那一刻,林一罗的心仿佛被千刀万剐,痛得她几乎窒息。 渐渐地,林一罗发现自己对睡眠产生了一种近乎痴迷的向往。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在梦里,她能再次拥抱那个永远活在她记忆中的妹妹。 她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如果能在梦中永远沉沦、不再醒来,或许就能永远留住那份纯真与美好,不再承受现实世界中那份无尽的思念之苦。 可李铁不允许她这样。 他要把她从梦境的边缘拉回。生活还需继续,即使心中再痛,也要勇敢地面对每一个黎明。 6. 9号的时候,林一罗出院了。医生说她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心理上的病。临走之前,医生叮嘱她:“要开心起来,只有快乐了,才能健康地走下去。” 而为了庆祝林一罗终于摆脱病魔的纠缠,李铁决定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喜悦。 他不仅仅是“监护人”一般的存在,更是林一罗在病痛期间最坚实的后盾,无数次的鼓励与陪伴,让这份情感愈发显得珍贵而深厚。 李铁早早地起了床,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准备着饭菜。 林一罗则是静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她的耳畔不时传来李铁在厨房里忙碌而有序的声响——锅碗瓢盆轻轻碰撞的清脆,以及菜刀剁在砧板上沉稳有力的节奏,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悠扬的生活乐章,缓缓流淌在空气中。 这熟悉而又略带陌生的旋律在不经意间触动了林一罗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她的思绪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穿越时空的壁垒,回到了那个充满欢声笑语、色彩斑斓的过去。 那时,丞童还陪伴在她的身边,每当李铁开始准备晚餐,她们俩就像两只欢快的小鸟,迫不及待地冲进厨房,争着抢着要给李铁打下手。 厨房里的三个人是三种不同的节奏,却和谐地融为一体。 林一罗负责洗菜切菜,她的手指灵巧地在蔬菜间跳跃,菜叶都被她细心地处理得恰到好处;丞童则热衷于搅拌和调味,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总是闪烁着对新奇食谱的好奇与渴望,每一次尝试都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而李铁厨艺精湛,总能用最简单的食材变出一桌令人垂涎欲滴的佳肴。 那时的日子就像是被蜜糖浸泡过一般,甜蜜而又温馨。 三人围坐在餐桌旁,分享着一天的趣事,笑声和谈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那时的快乐纯粹那么简单,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他们的笑声而变得更加美好。 然而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只有她与李铁的晚餐沉默无声,李铁本就不能说话,林一罗也没有了语言,但看到她能愿意吃饭,李铁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那之后的日子里,林一罗每天几乎只睡3个小时,就连上厕所的时候也要争分夺秒地看书做题。她报了学习班,也买了很多网课,她知道用来学习的时间不多,必须要在有效的时间里考到她需要的证件。 她没有太多时间了,想要为丞童报仇的话,就必须要更快一些。 很累很累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小睡片刻,结果因梦到过去而惊醒,她好像是从那时起很害怕睡觉,更害怕做梦,甚至并不期待夜晚的到来。 因为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会陷入深渊之中。 她厌恶自己总是被软弱吞噬,所以她不得不拼了命地逃脱那些束缚。 她想要重新开始。 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丞童。 7. 可李铁却是反对她的。 你确定这么做不会出问题吗?李铁的手势里夹杂着急躁与无奈,他深知林一罗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而他的眼神里,既有对林一罗决定的不解,也有对未知风险的深深担忧。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如果不冒险一试,我就真的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林一罗像是经历了蜕变,她的语气低沉,早已抛弃了过去的自己。 李铁闻言,眉头紧锁,他当然理解林一罗的心情,但理智告诉他,林一罗的计划太过激进,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我们可能会失去现在的一切?李铁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一罗却没有任何迟疑,她心意已决。 李铁只能无奈地叹息。 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即便他知道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与不幸,可他只是害怕会连她都失去。 然而,眼下能够为她做的,就只剩下了无条件的支持。 李铁点点头,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还有我。 第227章 绳索(五) 8. 俊萍46岁生日的时候,林一罗到俊萍的别墅中为她过生日。两人也终于有机会聚到一起,只是相互之间的关系仍旧生疏至极,莫名的伤感卡在喉咙里面,彼此却都说不出来。 刚在俊萍的别墅里不到几分钟,便有其他的人开打了房门,而且很随便的就走进了客厅里。林一罗奇怪地望过去,便赫然看到了那个男人走到了俊萍的身边,没有丝毫顾及地亲吻俊萍的脸。 林一罗的心顿时就坠了下来,发出了轰然的巨响。她感到嗓子中哽咽着酸涩,就那样满腔怒气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出了俊萍的别墅。 在将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听到了俊萍在身后喊她的声音。她没有理会,皱着眉头匆匆地走下了楼。 周六的时候,林一罗在家中吃晚餐。晚餐吃完之后,她穿着家居服拎着垃圾袋向楼下走去。 走到楼下,将垃圾扔到回收筒里,转身的时候,看见李铁斜靠在路灯旁,朝她挥了挥手。 林一罗眯着眼睛望着他走去,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是要忙厂子里的事情吗?” 李铁比出手势:我刚刚下班,路过你家,顺便就来看看你。本来打算再等等看,如果你不下来的话我就离开。不过,我数了三百下,你果然还是出现了。” 林一罗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是吗……” 你似乎不太开心。他对她说,然后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想要抚摸她的脸,林一罗却本能地躲闪开。于是,李铁的手尴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表情里有着淡淡的不知所措与惊讶的困惑。 林一罗沉默。昏黄憔悴的路灯下,面容非常模糊。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我有两张票,明天早上八点钟我来接你。李铁不自然地笑了笑。仿佛不打算给林一罗任何拒绝的机会。 她知道他在努力地想要带她走出困境,如今距离丞童去世已经有两个月,她也的确渐渐地在做一个正常人。 只是很多时候,她还是会想起丞童还活着的时候。 翌日清早,李铁便在楼下等待。林一罗和他坐进了出租车里。侧眼的时候,林一罗见到他穿着的是白色的格子衫,干净的领口适度地微微敞开,露出了脖颈上面挂着的黑线绳的银制项链。坠子是别致小巧的鱼钩形状,造型特别精致。 车内,李铁同她聊着一些话题轻松的事情。他对她说这次的电影是与生物的有关的,很受年轻人的欢迎。不过如果林一罗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去换别的电影来看。 林一罗总是走神,目光一直游移在窗外,并未听见他的问话。 李铁从头顶上方悬挂着的后视镜中看到了她因为走神而沉默,并且正在抿着嘴角专注地注视着窗外。他忽然就觉得有一种被冷落了感觉,于是脸上泛起的是无奈而又淡漠的笑容。 到达了电影院,李铁拿着手中的电影票,然后找寻着座位号码,找到了排数之后就非常体贴的护着林一罗的肩膀朝前排走去。他的手很自然地搭在林一罗的肩膀上,手指的温度搁在林一罗肩侧的肌肤上,沿路会有入座的人的脚纷纷收起,因为李铁不断地点头示意。 坐到了座位上,林一罗别过脸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身旁李铁的侧脸,黑暗之中有着淡淡的光线将他的脸部轮廓勾勒得异常清晰,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一点都没老。 周围的光线渐渐黯淡。电影开演。荧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片冰冷的蓝光,然后便有几个金色的立体大字呈现在了观众的眼前。电影进行了几分钟之后,林一罗感到了莫名的无聊与烦躁。只是一旁的李铁正满脸期待地凝视着屏幕。林一罗侧过脸,用手指撑住额头,然后将头靠在了椅子上,昏昏欲睡。她感觉电影的吵闹声就像是某种翻涌沸腾着的湖水,一点一点地渗进了她的心脏,带来的只有无声的回忆。 她又想起了丞童。 9. 那年,冬日的寒风如锋利的刀片,在空旷的田野间肆意穿梭,切割着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河水在这样的季节里,仿佛凝固了时间,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却掩藏不住其下暗涌的刺骨寒冷。 俊萍的身影依旧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徘徊,她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一抹阳光,温暖而短暂,那时的她还未踏上离别的路途。 尽管冬日的严寒让大多数人选择了蜷缩在温暖的屋内,丞童却很喜欢在冰面上打滑,每次都要抓着林一罗陪她去结冰的河面上玩乐。 那天,林一罗像往常一样带着丞童踏上了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危机的河面。 阳光斜洒在冰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美得令人心醉。 丞童兴奋不已,她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随即,她像是一只开心的小狗在冰面上跳来跳去。 林一罗心里是有些不安的,冰层其实已经不是那么坚固,因为那天的太阳实在是太大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当丞童试图挑战一个更陡峭的斜坡时,脚下的冰面突然裂开,她毫无防备地跌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林一罗吓得惊呼出声! 丞童在水中挣扎着,冰冷的水迅速侵占了她的每一寸衣衫,将她紧紧包裹,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林一罗见状,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用尽全身力气向丞童游去。河水如同千万根银针,无情地刺穿着她的肌肤,但她心中的信念比任何寒冷都要强大。 经过一番艰难的拖拽,她终于将丞童从死神手中夺回,两人一同挣扎着回到了岸边。 上岸后,丞童全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颤抖,林一罗心急如焚。她知道,如果让老力发现丞童和自己的遭遇,定会引来一顿暴打。 哪怕林一罗自己也冻得手脚冰冷,可她还是用河边干枯的树枝生起了一堆小火。 第228章 绳索(六) 火光在寒风中摇曳,为这冰冷的世界带来了一丝温暖。她小心翼翼地转动着丞童,让她的身体尽可能靠近火源,同时用双手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帮助她排出体内的寒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丞童的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身体也停止了颤抖。 自从那次有惊无险之后,丞童变得乖巧了很多。 她时常会和林一罗说起自己的愧疚,但林一罗也总是风轻云淡地笑笑,并不认为丞童给自己添了麻烦。 可丞童还是总会倾诉自己对林一罗的爱意。 在那个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傍晚,丞童站在自家小院的老槐树下,目光温柔地追随着正忙碌着收拾院落中散落书籍的林一罗。微风拂过,带起一阵阵书页的轻响,也似乎在低语着这对姐妹间不解的情缘。 丞童的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那是对姐姐林一罗无尽的感激与依恋。 从小到大,林一罗就像是丞童生命中的守护神,无论风雨,总能在第一时间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记得小时候,每当丞童因为学习成绩不佳而沮丧时,是林一罗牺牲了无数个夜晚,耐心地为她讲解难题,用那双温暖的手抚平了她心中的焦虑与不安。 每当丞童在学校里受了委屈,林一罗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用她那坚定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语气,为她讨回公道,让丞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与力量。 此刻,看着林一罗那略显疲惫却依然坚持的身影,丞童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她想快点长大,不再是那个需要姐姐时刻保护的小女孩,而是能够成为林一罗坚实的后盾,为她遮风挡雨,就像林一罗曾经为她做过的那样。 这个念头如同一粒种子,在她的心底悄然生根发芽,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茁壮。丞童暗暗下定决心,她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学习更多的技能,积累更多的经验,直到有一天,她能够自信地站在林一罗的面前,告诉她:“姐姐,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吧。”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愿望,更是丞童对未来的一份承诺,一份对林一罗深沉情感的回馈。 也是从这个决定开始后,丞童更加勤奋地学习,不仅在学业上力求突破,还尝试参与各种社会实践活动,锻炼自己的独立能力和社交技巧。 每当夜深人静,台灯下丞童埋头苦读的身影,都仿佛在诉说着她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姐姐深深的感激。 而这一切,林一罗虽然未曾言明,但她的心中却是无比欣慰。 她知道,丞童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总有一天,会如她所愿,成为那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子。 她们这对自幼形影不离的姐妹,曾在无数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肩并肩坐在她们那爬满青藤的小屋前,共同畅想过一个璀璨夺目的未来。 那是一个被梦想与希望织就的画卷,每一笔都蕴含着无尽的憧憬与激情。 林一罗希望自己可以变得很有钱,房子,车子,存款,这些是她考虑的现实物质,她总会承诺着自己总有一天会给丞童这些。 而丞童希望成为一名社会工作者,用爱与智慧去温暖每一个需要帮助的灵魂。在她的构想里,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能够拥有完整的家庭,流浪者能在寒冷的冬夜找到避风的港湾,老人院里孤独的身影能被欢声笑语所包围。 10. 大概是丞童自己的家庭过于不幸,她不希望有更多的人体会到和她一样的痛苦。 直到电影结束,林一罗都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李铁拉着她起身的时候,她也是懵懵懂懂的。 出了电影院,李铁带着林一罗去冷饮店里吃冰淇淋。 林一罗舀了一口吃进嘴里,便觉得是冰冷的甜腻。她捂住嘴巴,皱紧眉头,最终还是将勺子放了下来。 李铁看着她的面部表情变化,担心地询问起来:你怎么了? 林一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李铁的脸上有着困惑的疑虑:真奇怪,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的。 林一罗再次摇摇头,没有再碰面前的冰淇淋。 李铁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给林一罗,林一罗往里面加了一下冰块,然后慢慢地喝了几口。 他看着她稍微变好一些的脸色,才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 那个……对了,电影开头的时候我愣神了一会儿,前面的内容都是讲了一些什么呢? 林一罗怔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咖啡,抬起头望着李铁,末了,她回忆起来的路上李铁对她讲过的电影介绍,便有些尴尬地回答说:“无非就是讲了一些奇怪的生物的事情,也没讲其它的太多。” 李铁听了,淡漠地笑了出来:就这样? “就这样。”林一罗点了点头,然后端起咖啡轻轻的抿下了一口。 气氛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李铁才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有着落寞的表情,他盯着林一罗的脸:其实我们看的那一场并不是关于生物的,在进影院的时候,我临时换了票。 林一罗略微惊怔。 李铁也没有再说。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几口,手指却在不经意之间紧紧地扣住了杯柄,指尖被坚硬的杯柄摩擦出了淡红的印记。 她也知道她该走出来的。 这样下去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已经很努力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虽然林一罗心里明白着某些隐约浮现的东西,却又都不想要公开。只是这种说不清也无法真正表达明白的情愫流淌出来的话,便一定会在短暂的时间内变质,像是被一只在无形的空间里搅拌着,前后的翻滚,让人有些时候很想逃离。 她害怕李铁过度担心,更怕他为自己过度付出,因为失去丞童之后,她没想要活得太久,在那天来临时,她可以放下一切。 她的人生里一直都只有妹妹,而没有了丞童,她其实,怎样都无所谓的。 第229章 番外·张月(一) 1.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插班生。个子很高,皮肤相对一个男生来讲实在有些偏白。而且他看上去就知道很高傲,轻易不说句话,看人时要把眼睛要上扬四十五度角再从下方斜视过来。那时候不过都才十一二岁,张月就觉得他真是长了张不招人喜欢的脸。后来知道,他妈是学校新来的数学老师,原来他那种可以瞧不起人的优越感是来自身后一座强有力的靠山。老师把他排在了倒数第四座,而张月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和他隔了三张课桌。他从不留意张月,下课后也不会和别人出去玩。张月也只有在履行语文课代表的职责收作业时才能从他身边正大光明地经过。 那个时候,张月就觉得那三张课桌的距离,就像是一生的长短。隔得太远,总望不到。这么一想张月小学时还真早熟。 他的字写得很好看,整整齐齐的“四年三班”和“徐铭泽”七个字上下一连,总有种游龙戏凤的感觉。张月也曾模仿他的字迹偷偷练习过,没有游龙戏凤,倒练成了张牙舞爪。 突然星期五下午的音乐课,音乐老师将大家从教室领到了演播室。要两人一组,表演音乐书上的《铃儿响叮当》。必须男女配对,还要手牵手跳舞。那时候大家都对性别有了意识,虽有不满,也只能照行。来了半个月还没有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徐铭泽将目光在人群里左看右看巡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张月身上。想来张月可能是长了一张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脸,他就走过来,勉强扯了下嘴角一笑,他一直不知道张月的名字,就说:“那个谁,你……你和我一组行不行。” “行啊。”张月当时没有犹豫地就点了头,后来纠正他一句:“可张月不是‘那个谁’,我叫张月。” 他就笑了。眼睛一弯,像是两潭小小的清澈湖泊。 一堂课下来,张月和他成为同组队员后就开始小声聊个不停。他的个性远不像他的脸,看上去冷冰冰的不讨喜。总看见他笑,张月就莫名地兴奋,这才知道他不过是到新环境里派生。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这么想,对张月说:“张月,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你长得像樱桃小丸子,个子矮,脸和她一样胖。” 张月承认张月被他的话伤到了自尊,甚至还受到打击。表演双人舞时张月和他牵着手转圈时的表情就有些委屈,老师总要张月微笑,于是只有张月他们两个跳了四遍。 第二天一到班级,就看到黑板上写着张月的和他的名字,中间还被画了一颗心。胖小子丁哲带头起哄叫着:“你俩跳了那么多遍,是舍不得放开手吧!”这绯闻一传就传了两个星期,最后是徐铭泽发起了脾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否认:“我不喜欢张月,你们再乱说小心我不客气!” 张月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不过是一个十二岁都不到的小丫头。他的那句话让张月至今都没忘过,张月宁愿绯闻一直传下去,因为张月希望那绯闻中的男女主角可以假戏真做。 2. 如果一个人小时候长得像小丸子,那么长大之后也不会蜕变成幻想中的丸子公主,顶多是成为大丸子而已。 一进中学大门,张月就发现自己这张婴儿肥的脸始终是最大的败笔。同班的女生都是细长胳膊细长腿,配上小丸子的齐刘海也不会和胖子有丁点儿牵连。更加不如意的是,张月没有和徐铭泽考到同一所高中。 小学时,张月很幸运地能够和他邻班,加上和他家只隔了三栋公寓,偶尔还会一起回家。到了小学六年级,他见风就长的个头已经达到了170cm,虽然还是很瘦,但不会觉得难看。 皮肤也白白的,和他一起写功课时总会戴上一副200多度的眼镜,像是宫廷电影里的欧洲贵族。 那个时候,不止是张月一个人发现了他的变化,学校里的不少女生也都意识到了他这个潜力股。 临近考试时发生过震惊全校的事,就是“情书事件”。当时是7班的女班长写了封又老又跟不上潮流还肉麻兮兮的情书给他,结果就被他贴到了学校门口的公告小黑板上,来来回的学生老师都差不多可以将上面的内容倒背如流了,最后又是女班长的家长出动,又是老师教育的,弄得女班长整个人憔悴得瘦了一圈,成绩也下滑得吓人。 张月觉得胆战心惊的倒不是女班长极其没面子的结局,而是徐铭泽这个人。女班长虽说长得不算漂亮,但也是眉清目秀吧,成绩又好,他竟然连这样的都看不上。张月突然就觉得张月更没戏了,只好用力地咽咽口水。那天回家的路上,正巧又碰到他,边走边聊的时候,张月就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女班长啊?” 他大概没想到张月会知道,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那张惯性淡漠的脸孔,“哦,就是不喜欢呗。”这答案太过敷衍,张月想要再问下去,只能是遭到他白眼。 接着就是考试,放榜,入学。忙完了进入中学的第一个月,张月才想起徐铭泽考去的那所住宿制的学校。他家里人没时间管他,这是选择那里的唯一理由。周末张月在家满头大汗的和妈学做红烧肉,妈狐疑地问张月要拿去给谁吃,张月支吾着回答说是给一个感冒的同学。 其实,张月是要送去给徐铭泽。听说住宿学校的食堂伙食都很差,而且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趁机表白。 张月打电话给他,徐铭泽说会在他的学校门口接张月。张月一路蹦达着下了公交车,捧着保温瓶来到他学校大门前,却只看到约定的位置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男生。穿时下流行的西瓜红色t恤,牛仔裤,nike球鞋,头发短短的竖起来,有些着急的四处张望。 他也等人? 第230章 番外·张月(二) 张月纳闷地走到他身边站着,晃着头看徐铭泽的身影。男生却一直盯着张月看,张月意识到他的目光,也回头去看他,他便挑起眉指着张月问:“张月?” “是啊。”张月想这光天化日的回答他名字张月还能被绑架怎么的?于是就顺理成章地问:“你怎么认识我?” “不是,你和徐铭泽是同学吧?他要我到这来接你,说带着保温瓶的就是你。”说着他就来帮忙拿张月手里的保温瓶,边往前走边自张月介绍:“我叫韩林浩,徐铭泽的室友。” “哦,你好你好。”张月急忙屁颠屁颠地跟上去,“对了,他为什么没来?” “徐铭泽没和你说?”韩林浩带着张月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公寓,看上去不像是宿舍,反而是用来出租房,走进楼道里他才接着说:“宁璐有点不舒服,他在她家里陪她。” “宁璐是谁?”张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女朋友啊。”韩林浩一直敲着的门在话音最后落下的瞬间被打开,一张笑颜如花的脸首先探出来,漂亮的小卷发垂在肩上,扫一眼韩林浩身后的张月,笑眯眯的说:“张月是吧?快进来,我和徐铭泽一直在等你被接过来呢。” 她说“我和徐铭泽”……张月愣愣地跟着韩林浩走进去,坐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的徐铭泽转头看见韩林浩,喊了声“谢谢哥们儿啊”。又看见他身后的张月,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过来了啊。” 那一瞬间,张月突然觉得眼眶很酸。看着被宁璐接过手去的保温瓶,张月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是一个月不见,这么快,你就遇见了你喜欢的而她也喜欢你的人。 这么快。 3. 那天的红烧肉被宁璐吃得最多,因为她不舒服,徐铭泽就要她多吃多补。宁璐挺不好意思的抬着筷子看张月,“你带给徐铭泽的,我这么能吃真是脸皮太厚了。”其实从那句话起,张月对她的印象突然就有了种亲近感似的,连忙挥手说:“没事没事,好吃就多吃吧,我再做。” 一句话过后,张月就后悔了,张月发现自己真是个傻瓜,竟然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情敌给收买了。 晚上回到家,张月刷着保温瓶,只觉得徐铭泽变了。一个月不见,他就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难道人恋爱了都会变?总之就是觉得张月熟悉的那个徐铭泽没有了,张月心里全部都是失望,失望,失望。 听韩林浩说是徐铭泽先追的宁璐,不管这是真是假,在听到这句话时,张月分明就感到满心酸楚。他那样高傲的男生,也会主动追求女生?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他就对她没有一丁点的喜欢?还是因为她不够漂亮,她没宁璐瘦,没她会打扮? 那一整晚,张月就对着镜子研究个不停。最后痛下决心要减肥,非要摆脱大丸子这种形象。每天只喝水,吃一个苹果,拒绝油炸食品,看也不看肉类一眼。计划实行了一周,张月没瘦一斤,反而是因为脱水而造成了面容憔悴,脸色青成了霜打的茄子。心想着这样下去永远也变不成他喜欢的样子,张月就心如刀割。 但是老天爷并没有这么快就将张月三振出局,不能和他一个学校,总能有别的相遇途径吧?于是在县内比较出名的一家英语补习班里,张月和徐铭泽成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同桌。他一见到张月就来个全方位的检查,最后坐下来说:“生病了?看这脸色。不是吧,你怎么又胖了?”张月以为他在各路汇集的补习班里找张月会感到万分亲切感动,没想到一句话就让张月无地自容。 张月讪讪地笑了笑:“哪有胖啊,乱说。” 夏天的夕阳也晒得头晕眼花,他听着听着就被晒睡着了。整个补习的过程张月和他只说上了开头那么一句话。下课之后,各自回家,他回宿舍,临走时喊张月一声:“哎,张月,你明天补习时来学校接我吧,我怕我给忘了。” 张月心里满满的顿时都是喜悦,连连答应:“好啊,我放学就过去你那里。” 虽然说都在一个县,可从张月的学校到徐铭泽的学校,还是要坐三站车。途中又遇高峰期和堵车,张月健全地到达他那里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当时他正和宁璐从学校里面往外走,宁璐拉着他的胳膊踮脚说着什么,随后就捂着嘴笑个不停。张月没敢去看徐铭泽的表情,张月怕张月会心碎致死。偏偏被张月撞见了这样一幕,可张月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们两个面前,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的打招呼:“嗨,徐铭泽,宁璐。” “来啦。”徐铭泽就从宁璐走到张月身边,那一瞬间张月突然有种优胜感,他朝宁璐推手,“早点回家去,张月来接我去补习。” 宁璐勉强笑了一下,也没和张月说再见,头也不回地朝学校后的公寓走去了。张月感到有些奇怪,徐铭泽拉着张月去赶环路车。 4. 补习的乏味让张月也不得不和徐铭泽一起梦周公去了。醒来之后,发现整个补习班只剩张月他们两个人。 张月急忙喊他:“哎,徐铭泽。” 他没反应,张月突然就停止了打算去推醒他的动作。他闭着眼,将下颚埋进臂弯里,轻微的呼吸声就仿佛是婴儿一般。张月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然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飞快地在他的左脸颊上吻了一下。直起身时张月心里又紧张又开心,捂着通红的脸傻笑个不停。脚踢到桌子的震动让徐铭泽醒了过来,他没发觉张月的异样,只是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没有人了才收拾起东西,喊张月一声一起走了出去。 他送张月回家,因为睡得太晚路都黑了。在公交车上他接了不下十条短消息,每回一条他的脸色就越差,最后干脆关了机。 第231章 番外·张月(三) 可是直到下车时他紧皱的眉头都没有松开过。 张月望着他,却始终没得到他回应的眼神。 走进家门,他在身后喊张月:“张月。” 张月回过头去,他的表情令张月吃了一惊。好像是有些为难,挣扎,纠结,一点都不像从前的徐铭泽了。他还是带有歉意地对张月开了口:“明天,你不用来接我补习了。” 张月说:“为什么啊?” “别管了,就是不要再来接我。” 张月的脑子里闪现出那十几条短消息,立刻懂了,“是不是宁璐不高兴了?” “总之你就理解一下张月,她也不是小心眼,就是不放心。” 护着她是吧?和她在一起怎么就不放心了?她还能吃人吗?张月瞪一眼徐铭泽,闷闷地回到家里,关上门的同时不忘留下一句话:“见色忘友!” 可惜啊,张月又没出息地红眼眶。拼命地仰起脸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作为他的朋友,张月没有理由哭。 大概是徐铭泽觉得失去张月就会失去唯一的异性朋友,于是在张月们不欢而散的那个周末,他约张月出去吃饭。张月被他在电话里的诚恳态度轻易打动了,好好收拾了一番奔去地点,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二人独处。徐铭泽的身边坐着宁璐,唯一的空位是在韩林浩旁边。张月坐下来后不停地骂自己傻,张月,你真是傻的没救了。人家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张月还在期待个什么? 吃饭的时候徐铭泽一句话也没和张月说,甚至提都不提在电话里说过的赔罪的事情。他压根儿就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无视张月的存在。而张月也赌气般地大口吃,没心没肺地笑。韩林浩看着张月狼吞虎咽的样子,失笑一句:“都这么胖了还能吃啊,不胖吃成相扑队员?” 张月笑呵呵地回敬一句:“你瘦成竹竿不也是为了跳把钢管舞吗?”张月感觉自己和韩林浩吵嘴仗的时候徐铭泽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埋头继续吃饭。 宁璐在这时敬了一杯啤酒给张月:“张月,前几天的事啊……我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和我计较,你是徐铭泽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姐妹。”说完她就一口干。张月看着手里的酒杯,能不喝吗?就冲“好朋友好姐妹”这六个字,她也要喝不是? 张月喝完就笑着给徐铭泽倒上一杯,看他略微困惑的表情,张月就站起身来说:“来,徐铭泽,往事不提,谁让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喝下去的那一刻张月就觉得肝肠寸断,何必演这种老戏码?何必做给别人看?定位如此,不甘心也没用了。 不胜酒量,喝多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韩林浩的背上。张月吓了一跳,惊醒过来时,急忙晃荡着双腿跳下来。胃里恶心得很,张月摇晃着没站住。韩林浩就一把抓住张月靠到附近的公车站,扯了扯满是汗水的t恤,皱着眉数落张月:“长这么大不会喝酒自己不知道啊?张月,先告诉我,你家住哪?几路车?我好送你回去啊。” 张月离开公车站往前走,嘟囔着一句:“我自己能回去。” 他拉住张月的手,突然说了让张月僵住的话:“徐铭泽和宁璐分不开的,你别再自找苦吃了。” 5. 原来……他都看出来了?张月转头去看他,低下微红的脸,“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拼命减肥都没用,我就是想瘦成宁璐那样,他不就是喜欢骨头架吗?!我……” 话并没说完,因为韩林浩突然凑过来吻住了张月的唇。张月没有力气推开他,因为张月不可救药地想着徐铭泽的脸。 第二天星期日,醒酒,张月开始思索韩林浩对她是不是有意思。如果是她自作多情,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但如果是真的,她该不该这么装傻下去? 张月想了一上午也没想通,到了下午,张月去楼下买东西,刚出楼道就看到了站在路灯下面的韩林浩。 张月愣了,睁大眼睛看他,“你怎么在这?”他故作无奈地学古代诗人摇着脑袋:“彻夜不眠,梦里满眼胖姑娘的脸。” “真酸。”张月匝匝嘴,又在意地问:“我真的很胖?” 他看起来是在微笑,“不胖,正好。你当真以为我喜欢相扑队员?” 张月忍住不笑,但想起徐铭泽,还是满心不舍。他看出张月的意图,像哥们儿似的伸长手臂挎住张月的肩:“我喜欢我的,你喜欢你的,我等你想明白那天。” 说真的,那一句话,张月被感动了。 但张月没有立刻回应他,张月只觉得要是不去想徐铭泽,她活着就像少了重要物品。一晃到了寒假,徐铭泽回家,出奇地来找张月出去玩。 张月承认那几天张月差不多完全忘记了韩林浩,和徐铭泽在一起东玩西玩好像又回到了小学那段整天腻在一起的时光。 只是张月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左思右想后还是问他:“宁璐呢?你怎么好几天都不去陪她?” 他只轻描淡写一地回张月一句话:“性格不合,本少爷恢复自由身了。” 张月一愣,突然之间觉得满心欢喜。不要怪张月这么想太小人,谁都会觉得机会来了,现在的形势对她有利,她只需要鼓足勇气把憋着的那句话说出来,虽然这样很对不起韩林浩。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使劲咽了回去。说出来不会让他疏远她吗?说出来不会遭遇决裂吗?张月想起女班长的事件,张月说不出口。 到了初二那年,张月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早点说出来。因为在徐铭泽最需要有人关心安慰的时期,有个叫刘曦的女生抢先张月一步。 韩林浩和张月说,她的脸长得有些圆,个子不算太高,但眼睛很大,她在学校里当众向徐铭泽表白,结果徐铭泽答应了。 张月“哦”了一声什么都不再说。韩林浩看了张月半天,低头轻声说一句:“她长得和你有点像。” 只是张月当时太难过,什么都没听见。 第232章 番外·张月(四) 6. 徐铭泽和刘曦的交往并不顺利。两个人总是吵,分分合合,就这么到了高三的时候,又因为报考哪所大学这么点小事吵不停。 徐铭泽觉得累,要分手,刘曦就威胁他分手她就去学坏。 那段时间,张月和徐铭泽见面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多半是在qq上遇见彼此。他们学校宿舍管得严,不准带电脑。他就去外面网吧,一聊就是凌晨。 张月不管有多想睡,不管有多少没写完的功课,她都会听他诉说。她尽最大努力去安慰他,每次他告诉她和刘曦又和好时,张月都觉得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韩林浩笑张月傻,张月又何尝不是这么想。 终于有一天,刘曦生气地跑来找张月,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泼妇骂法。 原因是她去蒙住徐铭泽的双眼,徐铭泽失口说错的一句是:“张月,别闹了。”虽然最后徐铭泽找过来又拉又拽地将刘曦拖走,可张月看着楼下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张月瞬间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想起刘曦对张月叫喊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徐铭泽吗?可我不傻,我不会像他前任女友那样一气之下就说分手!要我说你根本就是妄想,徐铭泽都和你做那么多年朋友了要可能早就可能了!” 这回醒了吧?张月醒了,却觉得内心悲凉的空无一物。离开了徐铭泽,张月还剩下什么? 高考结束后,张月拿到了邻市名校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徐铭泽名牌大学,他只能选择偏远一些的城市读大学。那段时间同学聚会特别频繁,高中的,初中的,小学的,都没少。 恰巧就在张月去报道的前一天,小学聚会如期而至。 张月在聚会点见到了徐铭泽,他大概和刘曦相处得不错,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大家就都说他变了,变得亲民随和了。 张月只是咧着嘴跟着笑,跟着他笑。那天大家难得见面,又兴奋又激动,互相敬酒三杯三杯地干,最后离开时都醉得不像样子。只有张月保持清醒,总跑出去假装有电话的缘故。 徐铭泽喝得很多,张月就搀着他回家去。一路上他也不说话,就是不停的上下点头,张月知道他是要吐的前兆。离家还很远,张月四处张望了一圈,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宾馆。张月沉下眼睛来,终于一咬牙,将徐铭泽带了进去。 他冲到厕所里就是不停地吐,张月又将他扶到床上,替他用毛巾擦了擦脸。张月趴在床边看他睡着的样子,用手去摸他的脸,整理他凌乱的发丝,最后发现眼前有些模糊,张月猛地把脸埋进床单里,不去他的眉眼,张月就能忍住,不哭出来。 十二岁时她努力的学习他的字迹,能和他手牵手跳《铃儿响丁铛》张月快乐整整两个星期。十三岁时老师将他们调成前后座,考试时张月会把答案写好偷偷传给他。十六岁时张月在整日纠结该怎样向他告白才不会落得女班长一样的下场。十八岁时张月听到他和宁璐分手却错过了最好的表白时机…… 而现在,他们明明靠得这么接近,她却不敢去握握他的手。张月突然就觉得韩林浩说的没错,张月,你是真的傻。 傻到失去了原本最为重要的勇气。 当第二天凌晨,张月独自一人离开宾馆。回家整理好行李,上了客车。 坐在车厢里,张月突然从窗口看到有熟悉的身影冲到送行的人群里不停跳跃,大声地喊着“张月”两个字。张月急忙探出头去想要回答他,可是客车已经开动,越开越远,张月终于还是没有喊出“徐铭泽”这三字来,而是回到座位上,闭上眼的瞬间流下了泪。 他会来,为了什么来,这些对张月已不再重要。 她已经不打算再做备胎了。 从今以后,她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不再为不珍惜她的人付出了。 7. 张月时常会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沉思之中。街角霓虹灯的闪烁,与远处破败小巷的幽暗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像是她内心深处对人性复杂多变的直观感受。 她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似乎总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所隔绝,这层膜,名为“虚伪”。 尤其是在贫穷与富有的鸿沟之间,这种虚伪更是被无限放大。 每当她穿梭于那些有钱人中间,目睹着他们面带微笑,却在背地里算计着彼此的财富与地位时,她的心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利刀轻轻划过,留下一道道细微却难以愈合的伤痕。 而在另一边,是那些为了生计日夜奔波,却依然保持纯真笑容的穷人,他们的世界简单而直接,却往往因为生活的重压而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这样的对比,让张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这种痛楚逐渐侵蚀了她原本纯真无邪的心灵,让她的价值观在成长的道路上发生了剧烈的扭曲。 她开始怀疑真诚与善良是否真的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立足之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怀疑像野草般疯长,最终将她内心的道德天平彻底颠覆。 以至于她在最后出卖了丞童。 对她而言,既是解脱,也是背叛。 但当她真正迈出那一步,张月竟发现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然而在这份看似幸福的背后,却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那是对丞童的愧疚,是对自己曾经纯真岁月的怀念,更是对人性深处那份难以名状的虚伪与冷漠的深刻反思。 但即便如此,张月也未曾让自己沉溺于悔恨之中。她学会了用忙碌与物质来麻痹自己,用社会所认可的成功来掩盖内心的空虚与不安。 只是偶尔,在某个寂静的夜晚,当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逐渐衰老的脸庞上时,她会轻轻地闭上眼,让那段被扭曲的成长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提醒着她,曾经的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而这一切,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第233章 阴谋与爱情(一) 1. 陈钰意识到最近的付衡不太对劲。 他上班之前会格外注意仪容,也会喷味道不算浓烈的香水在耳后。 甚至于连手表的颜色也和西装一致,看上去是很有品味的青年男子。 而且,像是单身的。 陈钰试探性地问过他:“最近有新项目了?” 付衡站在穿衣镜前打理着头发,心不在焉地回道:“就老样子,项目嘛,永远都做不完。”接着才回头看向陈钰:“对了,我今晚不回来吃,不用等我。” 陈钰点点头,连原因都不再问。 他们的婚姻其实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续存期,陈钰听说过不少他在外面的那些风流事,可她在与他结婚之前就是清楚这些的,所以也从来不会为此而消沉。 但她也听说,付衡现在的项目是在和文化局做对接。 而文化局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劳务派遣。 这个念头在陈钰的脑子里只闪现了一瞬,她很快就不以为意地穿上外套,也出了门。 8点钟的时候,林一罗准时到了单位。 她最近因严重缺乏睡眠而被低气压笼罩,印象里记得自己是6点多睡着的,好像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手机闹铃就准时在7点响起。难受归难受,她还是得咬着牙爬起来收拾洗漱。 最近的她通过李铁的关系进了文化局做事,虽然是劳务派遣,可她并不在意身份问题。 她需要的是机会。 而李铁为她创造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必须要好好珍惜才行。 吃完了拿到单位里的早餐,林一罗还一板一眼地站在复印机前等着表格打好,她的直属上司是个40出头的高个子男人,姓王,林一罗叫他王主任。 他走过来喊她一声,她回过头去,见他一边穿着外套一边问苦力:“咖啡都给他们冲完了吧?” 她点点头:“冲完了,都送过去了。” “那行,把你衣服拿上,跟我出去一趟。” 每周都要跟他往外面跑几次,林一罗渐渐学会不问“去哪儿?”,免得遭白眼。 聪明且有经验的做法是踩着高跟鞋小跑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把抓起外套糊弄到身上跟着他下楼,钻进副驾驶时系好安全带,再给他打开车内音响转到第五频道。 得到的是他表情微妙的撇嘴一笑,难得赞许道:“行啊,手脚越发利索了。” 林一罗只是笑笑,她在这里表现出的都是人畜无害的纯善模样。 到了现场,来的人并不是只有当地电视台的,还有几个年轻的小记者正拿着录音笔在对当事人做采访。 王主任也走上前去,林一罗跟在他身后。 被采访的当事人是位中年妇女,地地道道的钉子户,见突然出现的王主任和林一罗也只是瞟一眼,并无丝毫在意,仿佛来采访的人越多她气势就越高,拔尖了嗓子继续高声阔论:“这人活着都是两条腿支着肚子,他们那些人活得滋润了还想怎么着,跑咱们老百姓地盘上割肉吃算什么回事?我全家老小一直在这住了几十多年了,如今他们一句‘耽误新楼盘打地基’就想把我们当成老鼠一样给轰走啊?这社会还有没有个主事儿的了,有钱怎么了,有钱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 王主任回过头来贴近林一罗,小声在她耳边说:“我见过不少撒泼的,可还没见过撒泼也会用成语的。” 那厢还在情绪高昂地理论:“你们都是记者,你们都替我说句公道话,我也是念过几年书的,我也不是不支持拆迁,可让他们拆完了这儿,让我们住哪儿去啊?就给那么点儿赔偿补助金,在这大地段租个半年房子都紧紧巴巴,再说了还得照顾老人和孩子,就怕在这半年里哪个病了,哪个交学校伙食费了,难道我们全家上下都得喝西北风去?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人没了房子,就没了窝,没了窝,连落脚的根都荒芜了。 见她叹气,王主任皱起眉头用手肘碰碰她,“愣什么呢?”又把录音笔塞给她:“你拿会儿,我手举得酸。” 林一罗接过录音笔,忽然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去看,见几个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2.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可以说是周身金光闪耀,他身形修长而挺拔,肩膀宽毅,将那套适用于欧洲人的阿曼尼西装穿出了为其量身定做般的契合。 男人的五官带有丝冷峻,却又夹杂着漂亮温润的清秀,这种奇异的组合难免令人觉得矛盾,可偏偏放在他那张脸上又是格外恰当。 他的身上有一股凌人气势,但被他恰到好处地收敛了几分,不会彰显锋芒,也足够令人畏惧,配合着那张脸,怕是“英俊”与“胜似潘安”之类的形容词也略显微不足道了。 林一罗一路盯着他走过来,大概是因为对方未曾发现她的视线,于是她便更加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不转眼。 这是她和付衡在工作场合中第三次相遇。 见如此仪表堂堂的男人带着一帮人靠近,方才还在气势汹汹的中年妇女登时闭上嘴,拧过眉心,脸上写满狐疑,警惕地询问道:“你是谁?”分明不像是记者的样。 付衡非常坦然,若有若无地露出半毫笑意,大概是为表应有的礼节。 他没有回答对方毫无友好语气可言的问题,只将自己的名片递给面前的中年妇女,在对方接过到看完又面露诧异地抬头的过程中,他始终不动声色。末了只是对中年妇女做出屋里请的手势,中年妇女便条件反射一般打开了身后自家的房门。她先走了进去,男人随后,顺手关了门。 留下在场的数名记者搞不清楚状况,却也没看出什么过于奇怪的端倪,彼此研究研究,又看看男人留在门旁的那群如门神般的人,于是大部分人立刻打道回府。 “这么慢呢,付衡都来了,今天这事儿肯定能平。对,他是付衡,你听说过吧?他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不远处的那扇房门从里面打开,首先走出来的是付衡,一并走出的是中年妇女及他的丈夫。 第234章 阴谋与爱情(二) 夫妻两人笑眯眯地握着付衡的手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那表情看上去完全就是赤裸裸的献媚。 林一罗再看向付衡的脸,他的表情云淡风轻,好像根本就没把这桩事放在眼里。 唯独在回过头的时候,付衡的视线与林一罗的相撞。 两个人谁也没有和对方说话,都好像在刻意避嫌一般地装作不熟。 尤其是付衡身边的工作人员还急着带他去下一个地方,付衡没时间与林一罗对话,只好先离开了。 林一罗也一副淡然的模样,她跟着王主任坐上车,听见王主任问道:“你们认识啊?” “谁?” “付衡啊。”王主任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刚才我看见他盯着你看了挺长时间呢,总归不是觉得你漂亮吧?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啊,比你漂亮的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林一罗顺着王主任说:“是啊,肯定不是在看我,我算什么呢。” 王主任又立刻改口道:“哎呦,小林,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多心,我就是提醒你要脚踏实地,虽然长得漂亮,可也不能被那些有钱人给骗了,我是怕你吃亏。” 林一罗乖巧地回了句:“多谢王哥。” 这个男人喜欢被她这样喊,嘴角都情不自禁地上扬了起来。 林一罗心中却感到轻蔑,她冷笑一声,眼神也变得沉暗。 3. 当天晚上下了班,林一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小跑到单位不远的甜点屋取走了三天前就预约订好的生日蛋糕,又坐着公交车赶去了李铁家。 李铁妈笑眯眯地将她迎进来,接过她手里的大蛋糕意外道:“呦!还是个小兔子图案哪,我都多大岁数了,给我弄这么可爱的生日蛋糕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姨你本来就是属兔的嘛。”林一罗脱下高跟鞋和大衣,顺手将头发扎起来去洗手间洗手。 李铁妈唤书房的老公出来开饭了,末了看见林一罗洗手完毕时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补充一句:“让铁子开车接送你上下班多方便。” “铁哥很忙的。”林一罗发现李铁还没有回来,就问起:“他今晚不来吗?” “厂子里忙着呢,脑子里想的都是赚钱,早上给我发了个红包就完事了。”李铁妈叹一口气,要林一罗坐下吃饭。 李铁爸也说:“不等他了,咱们几个先吃。” 林一罗笑笑,落坐之后,和李铁的姐姐一起为李铁妈庆祝生日。他们端起酒杯说了很多吉利话,欢声笑语中,林一罗觉得好像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次日,林一罗一个激灵醒来时已经9点多,她手忙脚乱地跑下床冲到洗手间去洗漱,完毕后又慌慌张张地冲回屋子准备换衣服,余光瞥到日历,这才发现今天是周末。 她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有点惊魂未定地坐回到床上,怪不得手机闹铃没响,自己真是被朝九晚五的日程给搞得神经兮兮的了。 嗵的一头重新栽倒在柔软的被褥上面,没了王主任那啰啰嗦嗦的吩咐,她有两天的时间不必干这干那,终于能喘口气了,应该再睡一会儿。 就在她快要再次熟睡的时刻,一通电话将她吵了起来。 她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摸过电话“喂”了一声,与她的低气压相反,电话那端传来的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女孩那兴高采烈精神十足的声音:“还没醒哪?周末不用上班也别把自己搞成少奶奶啊,小心睡多了头晕!” “哦,是你啊,小崔。” 这姑娘叫做崔玲玲,和林一罗的年纪一样大,而且,也是劳务派遣。 不同的是,她的人脉网是目前的林一罗很需要的。 “今晚上有安排吗?一起来玩啊。” 崔玲玲周末会在洗浴中心里兼职,金湾洗浴是县内最大的洗浴一条龙场所,她在那里也混得还算不错。 “算了吧,我去那里总摸不清东西南北,给你丢脸。而且灯光闪得亮晶晶,三百六十度无休止电力发动机似的,晃得我头晕。”林一罗试图委婉地拒绝崔玲玲美意。 “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我建议你今晚还是要来,因为——我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原来正题是这个。 林一罗睁睁眼睛问:“谁?不会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固定下来的男友吧?” 即便是电话,也遮不住崔玲玲难掩甜蜜的笑声,她像个刚尝到初恋滋味的纯情小女生似的,声音也变得娇滴滴:“哎呀,不说这么多了,你今晚过来就知道了。他吵着要见见你,你可算是我在那个单位里唯一愿意说说话的人了。” 林一罗笑笑:“知道了,我晚上去你那里。” 晚上八点一过,洗浴中心里便是一片喧闹迷离。暧昧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还有络绎不绝的客人。 崔玲玲在几分钟前被人叫了过去,对方穿的像模像样,看上去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企业人士。那人好像很崔玲玲很熟,离开的时候还极自然地揽着她的腰。 而崔玲玲的小男友看到这一幕好像完全不以为然,见怪不怪,也好似无心在意。他又启开一瓶科罗拉同身边的朋友们玩起行酒令,好半天才想起林一罗,便回过头来对她露出两颗小虎牙:“美女,怎么什么都不喝?” 林一罗看到自己面前那杯不曾动过的淡黄色液体:“不好意思,我最近酒精过敏。” 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好奇起面前女人的隐私来:“你今年真的26啦?看着真年轻,刚才崔玲玲带你过来我都呆掉了,这也太美了吧,我还以为……” “我又老又丑?”她接下他的话。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什么都没说!”他的眼睛立刻瞪得圆溜溜的,像是两块黑亮的玛瑙。 最后他干脆凑到林一罗身边来坐着,那语气那表情活像是资深的感情兼心理专家:“你这种长相不去南方发展太可惜了啊!在这小县城实在是浪费资源了,可惜,可惜!” 第235章 阴谋与爱情(三) 4. 林一罗笑笑没说话,是啊,她也曾经想要离开这个伤心的,毕竟半年前,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的。 但她还是活下来了,并且还找了份工作自力更生,每天也照样活得有滋有味的。 “谢谢你的关心。”接着又转移了话题,“听说你对玲玲很好,其实我以为,像你这个年纪的都还只知道玩。不想你懂得还不少,我很想知道,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在这啊。”他好像还很自豪,“我这家洗浴中心的光线不错,也干净。我来的那天是跟着我爸的老哥们儿一起,她过来敬酒,走起路来风情的不行。一开始她理都不理我,大概是觉得我年纪小。不过我可是很正经的,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挥洒千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要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终于追到她,命都快要耗没半条了。” 林一罗对他的夸张描述似笑非笑,23岁的小孩,大学刚毕业没多久,按理说整天出入这种地方,一定会倾家荡产。 但是他赢在了起跑线上,如果你以为他只是很俗很普通的富二代,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姓陈,单名一个辙字,崔玲玲还在此之前曾很得意且骄傲地向林一罗炫耀道:“陈辙嘛,他就是咱们县内那个陈家的远亲,是有血缘关系的!虽然不是陈老太爷的亲儿子,可亲戚也够用啊,他表姐陈钰你总听说过吧?” 陈钰。 林一罗当然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了。 更何况,崔玲玲不是一般的拜金女,如果分等级,她已经进化完毕,成了超级进化体。在金子堆里滚来滚去摸透了路,她知道哪块金子最真,也知道哪块金子密度最大。 这些都已是毋庸置疑的,林一罗一直都很清楚。估计崔玲玲早就被陈辙那一身明晃晃的爱马仕闪瞎了眼,这回傍上的是既年轻又富有的美男子,她肯定天天晚上兴奋地在家跳健美操,心想着下半辈子不愁衣吃住行玩疯癫闹了。 而林一罗心里一直也很清楚,只要和崔玲玲这样的人搞好关系,她想要钓的鱼,很快就会自行咬上她放出的线。 甚至于是,不用把线放得很长。 她瞥一眼陈辙那很骚包的镶了钻的金灿灿手机,然后起身和他说了一句:“失陪下,我去洗手间。” 林一罗洗了洗手,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发现耳钉少了一只,左耳的。她条件反射地低头看水槽,透明的钻石小耳钉,太小,就算真的掉进水槽也在她洗手的过程被冲走了。 丢就丢了罢,虽然心里有点失落,但她还是放弃了寻找。走出洗手间打算回去,只是绕着绕着有点找不清路,她正打算等服务生经过时询问,却意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着她的名字。 林一罗循声看去,不由一愣,竟然真的会是李铁身边的光头。 “真的是你啊。”光头走到她面前,他也很惊讶,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双眉便不自觉地拧了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话听上去有内涵,意思就是她不该来这里,而他来这里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有百般借口,为了工作,为了应酬,以前他也说过的是他“不得不来”。 而她呢,却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见朋友的。” 光头是个敏锐的人,他在脑海里猜测着她哪里有什么朋友,思及此,他更是困惑又怀疑,更走上前一步问:“你到底跟谁来的?铁哥知道吗?这里算不上安全,你要是一个人,最好早点离开,我送你走吧。” “我就是和几个朋友在这里聚聚,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也有他们在,你不用操心了,也别把这些告诉李铁,懂吗?” 光头叹口气,“唉,我不也是替铁哥担心你嘛。” 恰是此时,有身影从前方走来。光头看见,唇边立刻浮起笑容,测过一步打招呼道:“付经理。” 林一罗抬起头,顺着光头的目光望过去。 是在那瞬,林一罗同面前的男人撞上视线,她略微一愣,他不着痕迹的收回眼,似笑非笑地去握了握光头伸出的手:“你也来了。” 林一罗看到光头掏了烟盒出来,抽出一支递过去,付衡没有拒绝,伸手接过唇边,下一刻他叮当声打响打火机,先是凑到光头面前,起先光头还有些受宠若惊般的诧异,末了接受了这火。 点燃了光头的烟,付衡便微微俯身低下头,凑近打火机半垂着眼,在猩红的火光中吐出一口烟雾。 林一罗猜想,光头和付衡或许是工作上的熟识。感觉到她的视线,付衡再次同她四目相对。 林一罗这次立刻低下头去,随即不动声色地离开。 回到包厢里的时候,见到崔玲玲正在和陈辙那帮人张牙舞爪堆酒瓶。 崔玲玲嫌陈辙地基搭得不牢,金字塔摆不高的。陈辙便和身边的人说:“会不会玩啊你们,给我重新来!笨得要死,没听见玲玲不满意吗?” 林一罗坐到沙发上默默地吃杏仁,吃着吃着又觉得不过瘾,便给自己倒了杯酒。 崔玲玲好半天才发现她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吓了一大跳。 “你干嘛呀!回来了也不吱个声,装神弄鬼的。” 她没理,都坐在这快十几分钟了,是崔玲玲在那边堆酒瓶子堆的来劲才没看到她。 见她不说话,崔玲玲便挤到她身边坐着,“你哑巴啦?跑哪儿去了,还以为你丢了。哎,我问你,你觉得怎么样?” 林一罗侧目看她:“你说的是你那位?” 崔玲玲迫不及待地问:“你说说你今晚的感想啊,他综合评价能得多少分?” “你也太物化男性了吧,我可不打分。”林一罗瞪她一眼,却发现她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前方。继而迅速地站起身朝前走去,林一罗也随着她站了起来,因为她注意到包厢的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第236章 阴谋与爱情(四) 付衡和刚刚她见他时一样,穿着简单但却昂贵的黑色衬衫,下面是一条藏青色西裤,烟已经吸掉了半支,他正在和迎面过去的崔玲玲寒暄,眉宇间透着一丝冷冷的漠然,总是漫不经心的脸。 5. 看得出来崔玲玲和他的关系不错,好像经常来看她似的。他们在聊着什么,很快,两人的眼神就一同望向了林一罗。 她感到怔然,但出于礼节,她还是走了过去,崔玲玲便顺势将她拉过来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林一罗,和我情同姐妹。”然后又转向林一罗示意面前的人:“这位是付衡付经理,大名鼎鼎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巨石地产公司的付经理,大名鼎鼎的付衡。” “大名鼎鼎”四个字惹得付衡笑了笑,他似乎不常笑,但却很适合笑。 林一罗微微扯动嘴角直视他:“付先生,你好。” 虽然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是周围人这么多,林一罗必须要会演。 更何况,他演得比她还要精湛。 这会儿,他已经向她伸出手,手指的线条极为优雅,他有着一双漂亮的手:“林小姐,幸会。” 握上了那只手,林一罗才想起他刚刚也是这样同光头握手。不同的是,那次首先的人并不是他。 终于注意到门口旁的一幕,原本和众人堆瓶子堆的都快闷出虫子的陈辙顿时像打了强心针,精神猛地窜起,飞快的跑过来朝付衡喊一声:“姐夫!” 付衡拍拍他的肩,语气不温不火,脸上也没有太多多余的表情:“猜你今晚又会跑到这里来,果然没错。崔玲玲正事多,你别光顾缠着她。” “姐夫你怎么一见面就说这个,她工作归工作,私下归私下,互不耽误,何况我又是这么公私分明的人。”说罢,他便没心没肺的笑起来,“既然姐夫你来都来了,一起喝一杯?” 崔玲玲笑道:“没错,一起喝一杯,等会儿我再过你包厢那边敬那些老板们。” 付衡盛情难却,虽不言语,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林一罗欲情故纵似的走去了一旁坐下来,故意与付衡保持出了一段距离。 而一见付衡来了,包厢里的所有人都围了上去,估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因为要耐心的等待着讯号的出现,林一罗至始至终只在远处坐着,静静地看着他们,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这个笑容是为了能让付衡看见她的时候感受到她若有若无的勾引。 她的确在认真地钓鱼。 等了很久,付衡都没有上钩,她只好低下头扒拉着朋友圈,再次抬起头时,她感到自己身边的沙发塌陷下去一些,是付衡坐了过来。 他将长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姿势暧昧,看上去就像是他在搂着她一样。 “你上次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付衡问。 林一罗含糊地回答道:“你是结婚了的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付衡竟直截了当地说了句:“我和你承诺过的,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林一罗闻到他身上飘来酒气,醉意醺然,应该是喝了不少。可他仍旧衣冠楚楚,完全没有丝毫醉酒的不堪模样。 林一罗心中冷笑,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尽可能地保持着温柔:“怎么,你这是在明目张胆地邀请我做你的情人吗?” “你愿意吗?” 林一罗微怔,回头见他正轻抿着唇看着她。 他没有移开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一刻,林一罗的心中充满了对他的轻蔑与唾弃,事到如今,他竟然都认不出她来,多么讽刺,多么可笑啊! 可林一罗知道要在这时恰到好处地收起自己的鱼线,于是,她缓缓地站起身,留给他一句:“谢谢付先生这么看得起我,但你还是换个人吧,我不做背德的事情。” “不必急着回答我,你好好考虑一下。”他还是那样漠然的语气。 回去的路上,崔玲玲千杯不醉,喝了那么多也还是可以保持清醒,难怪她会在洗浴中心里混得节节高升。 付衡车门时有助手来接,醉得如烂泥一般的陈辙也坐进了他的车子里,看到他们的车开走了,崔玲玲才拉着林一罗坐进出租车,就算再清醒,她也不想醉驾。 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林一罗出了那里就觉得昏昏欲睡,坐在车租车中单手撑头,迷迷糊糊之即听到崔玲玲的声音:“你和付衡两个在沙发那边嘀嘀咕咕的,都说了些什么悄悄话?” 林一罗回了句“没什么”。 “他好像挺喜欢你这型的。”崔玲玲笑笑,一副见怪不怪的口吻。 “乱说。”林一罗假装不太高兴地转过头,白她一眼。 “我就只是说你这种类型,又没说他会看上你。你别看那人表面上冷冰冰的,他啊,根本就是假正经,谁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 “外遇啊?” “别说得那么俗,没本事的付衡才叫外遇,付衡那样的是金屋藏娇。” “陈辙叫他姐夫,那他娶的就是陈辙的姐姐……唉,有了陈钰那样的千金小姐还不够?外面的女人又不见得有多好。” “是不见得有多好,但也不会多糟。付衡女人不都是喜新厌旧的,何况他有权也有势,多少女人自发自主地对他投怀送抱,如今已经不是他有没有情人的问题,而是他有几个情人。” 那种有着一堆应酬,身后又站着一堆女人的付衡,林一罗反倒觉得做那种付衡的妻子非常可悲。每逢晚上他回家晚点,打他的电话打不通,过后又肯定会关机,想必他妻子一定发疯的心都用。 车内空调很热,她觉得背脊上汗涔涔的,索性打开车窗,风吹过脸,林一罗感觉清醒了不少。 也许那样的女人会成为她的得力帮手。 林一罗心里重复着那个名字。 陈钰。 她大概也是被付衡迫害过的女人之一。 林一罗沉下眼,要想以身试局,必要深入敌营,连同敌人的妻子,也要成为同盟才行。 第237章 阴谋与爱情(五) 6. 周一清晨,林一罗是第一个来到单位的。连楼下的保安都很诧异,扶了扶帽檐和她打声招呼:“林小姐真早啊。” 也难怪,她平常总是踩着上班的最晚时间冲进来的。 林一罗朝他笑笑:“是啊,你也够早的。” 坐着电梯来到5层,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脱掉外套,开启电脑,决定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来到单位也有一段时间了,她该熟悉的东西倒也渐渐走上了正规,只是很多时候还是手忙脚乱,本想大清早的把整天的复印表都做好,也确实做好了,只不过把表格放到主任办公室的桌子上时,她一不留神碰掉了桌子上的签字笔,没扣笔帽的黑色圆珠在空中那么一画,不偏不倚,恰好将放置于旋转椅上的那件西装上面,画出了长长一条道子。 林一罗顷刻间觉得五雷轰顶,险些惊叫出声,她办了一件怎样蠢的事! 主任有洁癖,当天穿的西装会脱下来,换上秘书送来的前天干洗好的,再将脱下来的那件放在旋转椅上,秘书会亲自来取并送去干洗。 可昨天是周末,秘书便会在周一早上取走送洗。虽说总归都要送洗,脏就脏了,被签字笔画出条黑道道也没有所谓,可被人看见她又挨骂,低声下气说几句好话倒也没什么,但她不愿难得的好心情在周一开始之际就被破坏,那会影响一整个星期的运气的。 于是林一罗痛下决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打包起主任的西装,再写张便利贴贴在玻璃桌面上:秦主任…… 想想不对,下一个进到主任办公室的人绝对是秘书,便撕了重写:何秘书,我今天来得很早,送表格时看到主任的西装,便先拿去送洗了,希望能减轻一点您今天的工作量,也请您不要介意。写上名字,又画一个大大的笑脸。 管不了太多,林一罗连自己的外套也忘了拿,飞快地拎着装有西装的兜子跑出了单位。 好像平时送洗的地方不算太远,她这个小打杂也曾同何秘书一起去过两次,快点走的话要二十分钟,这样来回就需要一个小时了。 幸好没走几步就碰见公车停下来,她急忙掏出公交卡乘了上去。 到了干洗店,老板没在,她又不放心把西装交给服务员,于是心烦意乱毛毛躁躁地等了十几分钟,老板早餐完毕回来后,她露出谢天谢地的神情,把西装递给她,又叮嘱了一些小细节,对方好脾气的笑呵呵:“就放心吧,秦先生的西装每件什么样该怎么干洗,这些我都再熟悉不过了,是老顾客嘛,肯定出不了问题。” 林一罗也就放心了,只是走出干洗店之后却悲惨地发现,这个时间段根本无法打到车。 9点多,上班时间的最高峰,想要拦下一辆空车好比痴人说梦。 她衡量着,要不要过到对面去等公交,可是抬眼便看到对面数不清的人围着公交站牌,心里一沉,如果乘客少一些还好,可她天生就不是能突破重围挤上车的料。 白白浪费了一个美好的早晨,明明是她最早到单位的。林一罗无语望天,这属于是演戏也没有演到位。 载满了客人的出租车从她的面前一辆接一辆呼啸驶过,她终于决定放弃。 干脆徒步回去吧! 正当她欲转身的时候,却有辆车在她面前缓缓地停了下来,但不是taxi,而是一辆黑色奔驰。 林一罗愣了愣,看到后车窗正慢慢降下来。 里面的男人侧过脸来,眼里含着一抹极淡的笑意:“林小姐,上车吧。” 竟会在这里碰见付衡,林一罗觉得实在是巧。她如获救星一般,当下也没来得及想太多,而是迅速地坐上了他的车。 7. 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林一罗的这种做法会显得不拘小节。 可她面对的人是付衡,就不能太在意规矩了。 倘若她是普通的循规蹈矩的女子,付衡又怎么可能会对她有兴趣? 于是,林一罗露出笑脸,很自然地对救星说:“谢谢你啊。” “举手之劳而已。去哪里?” “我单位,文化局。”这句话她是探着头对驾驶座的司机说的。 司机听到了,点头回答:“好的,知道了。” “你最近又换了工作?”本以为这十几分钟的时间会过得很尴尬沉默,没想到付衡却首先打开了话题。 “也不算是换,就是正好有这么一个岗位挺适合我的。” “你大学读的应该是和现在的工作相关的专业吧。”付衡淡淡地瞥她一眼,“还是说,林小姐和很多人一样,毕业后改了行?” “不。”她条件反射地否认,可冷静下来又斟酌一下:“算是有些联系吧,我大学主修的是中文。” 他没再说话,好像没了兴趣。 宽敞的车内果然还是陷入了沉寂。 林一罗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坐在他身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 尤其是他的眼神,极其锐利,像柄冰刃,直穿心房。他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你的眼睛,目光如炬,唇边还会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令人觉得心里发毛。 她知道,他这种人很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上位者的姿态,以此来显露优越和自我的成功,却也不失风度。 林一罗很清楚,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个人,是一只看不清也摸不透的老狐狸。 虽然他并不老,反而很年轻。 付衡突然问:“林小姐,你的文笔如何?” “我的?”林一罗有点蒙,“我哪有什么文笔啊,我大学时的中文课程全部都读得马马虎虎。” “我大学的成绩也不算好。”他好像笑了一下,转头看她,“不如就由你——我是说,你和你们单位来写个关于我的专访,你来当主笔。” “我可不行!”她立刻讪笑着挥手,“我从来没写过文章,更别说是什么采访了,而且……” “而且?” “付先生,你并不需要挑我们这个小单位的吧?我相信,只要你开口,愿意为你做专访的大牌杂志一定会有很多。” 第238章 阴谋与爱情(六) 付衡盯住她的眼睛,带着一丝嘲讽和宽容的复杂表情,轻笑了声,说:“你未免太高估我了。”顿了顿后,他重新开口,声音里有意想不到的温和,“何况,我只是觉得,我和林小姐很熟。既是熟人,今天又知道你在适合的地方工作,那么由你来亲自做这个,我会很放心。” 人家都说和自己“很熟”了,那又怎么可以推辞呢,她可不愿落得“不近人情”四个字。 再说这也不是一件坏事,林一罗便答应下来,却也不忘提醒他:“我能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你说的文笔,我是很一般的,搞不好你还觉得很糟糕。” “那就修改。什么时候修到我满意,什么时候刊登出来。”他的口吻漫不经心,“我不急。” 林一罗愣了片刻,“嗯”一声后,便看见了窗外不远处浮现出单位的名字。 等车子停下后,她下了车,和他道别。 付衡则是一直目送她进了单位才离开。 8. “小林啊,你的做法实在是既聪明又高明!做得好!”秦主任激动地举着手连连赞叹。 林一罗睁大眼睛愣住了,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十分钟前,她将这事说给了王东,再由王东汇报给秦主任。 果然不出一会儿她便被叫进了主任办公室,本以为会遭到训斥的,毕竟自己没经过单位同意就揽下个不小的活儿,要是她做得哪里出现差误,也要给整个单位带来影响。 没想到,她不仅被夸赞一番,还被升了职。私自将西装送去干洗反而成了小事一桩。 秦主任拍着林一罗的肩膀,很是欢喜的笑呵呵:“小林,你给咱们单位带来了很大的荣誉,付衡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专访你可要好好写,这不是谁都能得到的机会。” 归根结底,人都是势力的,早先秦主任根本都记不住自己叫什么名字,现在左一个“小林”右一个“小林”的,亲切的就像是他在喊自己家的亲外甥女。 看来这倒是一件美事,林一罗决定欣然接受,面对秦主任的大圆脸也很识趣地回以笑意:“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写这个专访的。” 走出主任办公室,王东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些,不像往常那样呼来唤去的仗义,反而多了几分恭维,“厉害厉害,你当真是深藏不露。” “别连你也这么说。”林一罗觉得全身都不太自在,“不过是个巧合,我也没想到他会要我写,我以为他不会瞧上咱们单位呢。” “你说对了,还真是瞧不上眼。”王东同她讲起之前的事,“你来得晚,不知道。老秦那人一直都想抱付衡的大腿,再说能和房地产的人搭上关系只有百利无一害,何况老秦就喜欢交往一些官宦子弟,借着他们的名气打响名声,也亏了他用苦良心,不然咱们这小局也未必有这么多资金周转。” 林一罗故作讶异,“咱们这单位还需要和那些商人沾上关系?” “要都你这么想,大家早摆地摊卖报纸去了。”王东咋咋舌,“不过这事也真是没法说,我来这也不少年头了,当初老秦不知托了多少关系人情才搭上线,想请付衡出来吃顿饭。人家忙得抽不出时间,屡次婉拒。想来这么久过去,老秦也差不多放弃了,想不到你却和付衡很熟,现在,你又给了老秦希望。” 林一罗笑得讪讪的,她总觉得王东说的那些话听在耳里,不是特别的舒服。 到了下午,更不舒服的话也传了过来。她当时在整理自己的位置,过几天要进行交接,一堆垃圾收拾出来打算拎去走廊外的垃圾桶扔掉。就在路过某办公室时,林一罗听到敞开的门缝里面在议论着她的名字。 “林一罗这么快就成红人了,还负责专栏,她之前根本没经验。” “没经验怎么了?你也去采访个房地产的大老板,说不定你明天就能当上小主任了呢。”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就是我想,人家老板也不见得能看上我呀。要我说,女人长得漂亮点儿就是有本钱,就看林一罗吧,虽然是个临时工吧,可人家脸蛋放在那呢。” “她很清高的,所以她未必能去勾引人家老板。再者人家家里条件也不差啊,好像她有个什么表哥,姓李的,也是个开厂子的呢。” “哎呀,真不看出来。那怎么这么快就搭上了付衡,我看是藏得深吧。” “听王东说,好像是林一罗早就跟付衡很熟。不过付衡是什么人啊,见惯多少美女的,何况他老婆还是陈钰呢,孩子都3岁了,也没什么有关他不检点的,说不定人家很正派。” “地下工作做得好吧,他也不过才28,绝对还得再玩上个十几年才能收手。但一个林一罗在他眼里,估计也真的没什么看头。这样一看,林一罗还真是被馅饼砸中了,秦老头就喜欢巴结有势力的,她专访要是弄好了弄成了,那她距离混到主任的位置也就不远喽。” 林一罗听着这些,只觉得哭笑不得。气都气不起来了,而且自己也会有被这样关注的一天,她应该庆幸才是。 这下托付衡的福,她搞不好还能在工作上小小地出人头地一把,实在是有些讽刺。 下班时已经5点多,林一罗又留下来上网查找了一些采访需要的相关问题,她看了很多样文,想从中参考。鼓捣了半天,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单位的。 到了楼下却接到秦主任打来的电话,那边乱哄哄的很吵:“小林啊,你现在在哪里?打辆车过来吃饭,我们在长明酒店7楼,靠左边的第三个包厢,可要快点过来啊,都等着你呢。” 林一罗挂断电话后一脸困惑,秦主任说得很是含糊,所以她根本不清楚今晚是个什么饭局,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在。 可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付衡,一定会在其中。 第239章 阴谋与爱情(七) 9. 林一罗睁开眼睛醒来时,脸颊上全是泪水的痕迹。一定是昨晚喝了酒,所以又回想起了往事。她急忙擦干抹净眼泪,从床上坐起来时去摸手机。 然而就在手伸向床头柜的时候,她蓦地惊住了。 这里不是她家,床头柜的位置不同。再看身上的被子,当然也不是自己的被。脑内有警铃响起,她摸了一通自己全身上下,衣服还在,并且和昨晚没有丝毫变化,连高跟鞋都没拖。 就在这时手机闹铃响了起来,她被吓一跳,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找手机。终于在枕头下面找到,她按掉闹铃,抬起头看到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付衡。 他光着上身,腰间只围了一条白色浴巾。似乎平日经常去健身房,他的胸膛腹肌明显,精壮得让林一罗不好意思直视。 付衡正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床头柜这边拿起手表戴上,林一罗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位置,听见他说:“你醒了。昨晚睡得好么?” 要不要一大早上就说这样暧昧的开场词啊,林一罗不知该把视线落在哪里才好,也对昨晚发生了什么感到很是困惑。 想到自己的衣衫是整齐的,那她安全的成分就很高。可面前这个男人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不能用常理来揣摩他的做法和思维。 类似于“我怎么会在这”的话估计会让他笑掉大牙,她也不想自己刚刚工作没多久的事情暴露,便觉得抛开一切疑问,索性回答:“不算太好,现在头还有点疼。” “是吗,我看你倒是睡得很安稳。”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衣柜的第三层抽屉挑领带,“你昨晚在酒桌上喝多了,在车上时,你就已经睡得旁若无人了。没办法,问不出你家的具体地址,我就只好走了下策,把你带来这里。” 林一罗开始打量起身处的空间,卧室很大,装修得倒简单,墙壁纯白无瑕,像是不太经常居住。 她心想,这可能是他在外的单人公寓吧,而且他也不会把一个喝得烂醉的女人带回本家,妻子看到的话,就算解释也会让对方心存芥蒂。 “真抱歉,我这么麻烦你。”林一罗下了床,身上的衣服布满了褶皱,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有着全天下的酒鬼在第二天清晨都会发哑的嗓音。 “客气了。你要不要洗个澡?”他一歪头,示意身后的浴室。 她想了想,等下还要上班,也确实来不及赶回家去,便感激的说:“好,谢谢。” 四肢僵硬的朝浴室走去时,又听到他问:“林小姐,你穿几号的衣服?” 她赶忙回过身,“我一般都是m或者l的号码……” 付衡走上前来几步,眯起眼睛打量她一番,那样的眼神就如同过滤器一般,让她全身紧绷绷的,很不自在。 “你不算特别瘦,但也不胖,欧码的话也就是4号吧。”他这样说完就朝隔壁的卧室走过去,侧脸向她扬下手,指指浴室:“你先慢用,我给你挑几件4号的衣服。” 林一罗“哦”了一声,然后愣愣地走进浴室里锁上了门。 她觉得付衡的这个家十分奇怪,既有他的衣柜,好像也有女人的东西。但又冷冷冰冰的好像没住过几次,就算是金屋藏娇,也只是他其中的一个根据点吧。 俗话说狡兔三窟,总把人藏在一个地方,的确容易被原配发现。她这样想着,转头去拿沐浴露,发现一瓶香奈儿还未开封。但她还是打开了,倒在手上轻轻搓几下,白色泡泡蔓延出来。 浴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林一罗背脊一紧,付衡的声音传进来:“我给你拿了衣服,你是在里面换,还是出来换?” “我在里面换就好。等等,我马上来拿。”林一罗到磨砂玻璃门旁打开一条缝,伸出一条手臂。 只是五指摊开很久也没感到衣料的触感,倒是听见他那略带轻佻意味的声音:“这要是放在昨天晚上,我一定会以为你是在勾引我。” 林一罗心里一慌,紧闭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没等她往更坏的地方乱想,他又说:“我开玩笑的。” 接着便把衣服放到她手上,林一罗听见自己故作慌乱地回答:“谢谢。” 她觉得自己演得很真,希望他会信。 10. 洗完了澡,换好了衣服,林一罗穿着那套素素净净的黑色套装走出浴室时,付衡正坐在沙发上面看着文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听到声响后首先转过头来看,是个相貌非常年轻又阳光的大男孩。 “付先生……”林一罗看他一直低着头,紧皱双眉,完全没注意到她。 她这一声让付衡的眉头皱得很深了,大概是厌烦被打扰,他吩咐身边的人说:“你送她。” “哦,好!” 大男孩立刻替林一罗打开了门,被下了这样的逐客令,她自觉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只是发现付衡变脸太快,前一秒还体贴周到地为她拿来换洗衣服,后一秒又立刻摆出陌生人的态度,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竟也如此喜怒无常。 坐在车上,大男孩很热情也很健谈,不仅自我介绍了名字,周远,还把年龄和生辰八字都讲了出来。 他今年23岁,是付衡的助手,自来熟的程度比付焕还要强劲,非常直接地问林一罗有没有男朋友。 林一罗哭笑不得地反问他:“我像是没有人要的么?” “当然不是!我就是好奇,你这么漂亮,肯定早就有主了,我觉得可惜嘛。” 跟在付衡身边久了,大概人人都学会了拍马屁,嘴巴甜得像是抹了蜜一样。林一罗很无奈,没有计较,可也不觉得有和他交代家底的必要。 她突然有点好奇起来:“你的老板平时经常住在这里吗?” “不啊,他觉得这里位置太远,太偏僻,正考虑要卖掉。”周远说,“林小姐怎么认识我老板的啊,你们很熟?老板可不经常带女士回来这里的房子。” 第240章 阴谋与爱情(八) 看来他往歪处想了,林一罗平静地解释道:“我最近要写他的专访,所以需要多接触下。” “你是作家?” “我是打工的。”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是老板的……啊不是,我是说,仔细看看你,觉得长得挺像的。”他笑嘻嘻的:“林小姐,你长得和我姐有点像。” “哦,你有姐姐?亲生的?”林一罗没放在心上,随口问着。 “那是,有姐姐多好,尤其是有我姐那样,和你说,我姐她啊……”到这里就此打住,大概是他也发现交浅言深了。 11. 专访的事情进行得不算太顺利,一来是那之后,林一罗整天都联系不上付衡。也不知道他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是不是常用的,每次拨过去都是嘟嘟的占线,响几声后就变成了不在服务区。 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让她写专访的人是他,让她好好写的人也是他,可是她根本不了解他,难道只按照外界的传言来写就好吗? 突然发现,他不仅仅是一只老狐狸(伪),还是一只奇怪的变色龙,说变就变,只考虑自身颜色需要。 林一罗就只好上网去查,关于他的事情,四处拼拼凑凑,网络上写他的新闻的倒也不少,什么新商人,年轻有为,新好男人的形象定位,简直就像是一个愣头小子如何如何拥有如今辉煌的成功之路。 要是她也按照网上的来写,估计他不仅会失望还会在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这么没脑子的事也好意思照搬。 一连几天下来,她都被个专访折磨的有些烦躁。偏偏又在周五下午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按下通话键,一个算不上熟悉却也不陌生的男声传出:“是林姐吗?我是你死党的老公!” 林一罗想了一会儿,有了点印象,“哦,是你呀,有什么事吗?”真正想问的是,他从哪里搞到自己的电话号码。不过仔细想想,很有可能是从崔玲玲那里“偷”来的。 “你在上班?请个假出来呗,告诉我你的具体工作单位,我过去接你,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你。” 好像挺严重,他语气蛮认真的。加上他是崔玲玲的男朋友,总是不忍心拒绝。 林一罗沉思了片刻,如果说是出去收集专访资料的话,下午的假很容易便可以请到,于是便叹气回答道:“那你到玲玲楼下等我吧,她今天也没来,打电话也不接,正好可以问你,大概多久到?” “五六分钟,不就中心那条街吗?我就在附近。” “好,一会儿见。” 和秦主任依照事先编好的借口请了假,对方倒是很乐意她出去收集资料,还很八卦地咨询了句:“是去付衡那吗?” 林一罗想想,只好说:“是,是,除了本人,我也收集不到什么像样资料啊。” 于是就很顺利地穿上外套走出了报社,免不了又要被说闲话,她在心里望天无奈。 陈辙的车已经开到了楼下,他依旧是一身骚包的打扮,咖色的软皮小夹克,上次见还是一头金灿灿的黄毛,这回又染成了乖顺顺的普通亚洲黑发。 发现她盯着自己的发色看,陈辙撇撇嘴:“还不是我爸让的,要是不染回来,他这个月就要冷冻我的卡了。” 林一罗有点诧异,“你这么怕你爸。” “我不是怕他,我是舍不得没钱花。” 坐上副驾驶,林一罗发现和他在一起根本无需客套,他的自来熟感染了她,她就总觉得自己真的和他已经是多年老友了。 “你找我什么重要的事?”林一罗瞥他一眼。 陈辙很神秘地向她眨巴一下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告诉你,你可不能泄露出去,你答应了我才说。” 真是个小屁孩,既然不想她泄露就别说啊,只见了两次面的人的口头协议值得信任吗?不过被人请求要保守秘密,她不免有了优越感,俯视他道:“你先说,我考虑看看。如果合适,我一定保密。” “其实你只要不告诉当事人就行了。”他笑起来果真和猫一样,既顽劣又调皮,“就快到玲玲生日啦,我很想送她个礼物,但不能告诉她,这个礼物必须是惊喜。我想不出来女人比较喜欢什么,所以拉上你帮忙挑选,你和她不是熟嘛,肯定清楚她喜好。” 林一罗在脑袋里面掐着日子算了算,的确是快到崔玲玲生日了,下个周三。没想到他还很上心,对他有点改观了。 “好吧,这个我决定保密了。你打算买什么礼物?普通的钻石项链戒指啊什么的就算了,她肯定见得不少。” “那些多老土,我的话,当然得选新意和诚意兼备的。”陈辙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原本打算把我自己装进个礼品盒送去她公寓的,可我怕雷到她,也不想让她觉得我既做作又矫情。” 林一罗非常赞同陈辙的决定:“是够矫情的,幸好你放弃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表示没辙。 她先是想了想,然后再想了想,最后建议道:“前几天我经过中心广场时,看到那里在搞个活动,好像是有各种颜色的粘土,形状不同,大小号码也有,可以拼凑出各种图案,还有情侣去那边互相拼肖像图的。你就拼张崔玲玲的脸,然后送给她当惊喜。” “能行吗?”陈辙露出怀疑的嘴脸,“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还玩粘土。” “你要是有更好的提议我也不反对啊,什么玩粘土,那玩的是浪漫和心意。”林一罗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你怎么像第一次交女朋友似的。” 他以杀人一般的目光狠瞪她一眼。 到了搞特别活动的中心广场,陈辙很认真地听着服务员的介绍,然后在对方的辅佐下开始进行起粘土拼图。 林一罗站在一旁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心想这猫科小动物对崔玲玲好像不是玩玩就算的,大概真的是头一次这样用心交女朋友,所以格外珍惜也格外卖力。 第241章 敌营之中(一) 1. 正当此时,陈辙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他一手拿着块黑色的固定粘土,一手腾出来接电话:“姐,我这边忙着呢,你干嘛?” 一声“姐”让林一罗回过神,陈辙的姐姐……也就是付衡的老婆。她也不知怎的有点感兴趣起来,听见陈辙含糊的“嗯,嗯……不,我和朋友一起。你们在哪啊?哦!我知道了,不就是那儿嘛,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先这样了啊”,然后“嘟”的声挂断电话。 事情来得突然,陈辙只好将所需的粘土都打包走,决定回家自己弄。刷完卡,他对脸上写满困惑的林一罗歉意地说:“林姐,不好意思,送你回去之前,你得陪我去接个人,啊不,是接两个人。” 什么时候“林小姐”变成“林姐”了,她欲哭无泪,挥挥手表示:“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打个车回单位就好,你忙你的。” “别呀!”陈辙连连摇头,“你真的陪我一起过去,我都和我姐说了带朋友一起,你要是不陪我,她们就得抓着我带充当整个下午的劳工,你发发慈悲就当救我一命,我可不想替我姐夫陪她们逛来逛去的。” “她们?”林一罗眯起眼。 “还不就是我姐和她儿子,小不点儿就能欺负我,一见到我就让我陪他玩儿,玩他个头啊,我还想别人陪我玩儿呢。”陈辙一边说着一边把林一罗推上车,系好安全带好长舒口气:“这下好了,你就陪我把送她们回家就行,然后我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来。” 林一罗一脸唏嘘,突然想到什么,总觉得不好由她问出口,但细想想,就算问了也没什么,便开口:“付先……我是说你姐夫,他为什么不去接你姐姐?” “我姐说姐夫突然有急事过不去,每个星期五他们两个都要带小不点儿去游乐场,谁知道今天姐夫去不成了。” 林一罗听着,笑笑:“没想到你姐夫还挺模范的。” 车子开到游乐场门口,大老远就看到一年轻女人牵着个小男孩的手站在售票处门口。 小男孩一身海军小条纹,带着茶色墨镜的模样潮得令路人频频侧目。他一手握着个黄色的气球,一手被他妈妈握着。妈妈漂亮得像是从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娃的妙龄女孩,齐肩发,白色长呢子外套,黑色针织围巾很百搭,见陈辙开车过来了,她拉着小男孩走过来,沉着脸发表自己的不满:“你怎么才过来,要我们等这么久,宝马都能让你开成奥拓!” “大姐,路上红灯多少个你下次自己数数,干嘛一见面就这么凶啊,死老太婆。”陈辙既委屈又无辜地耷拉下两只猫耳。 漂亮妈妈还要发作,一眼看到了坐在后车座上的林一罗,急忙又露出神采飞扬的灿烂笑意,与前一秒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你就是陈辙的朋友吧,不好意思啊还让你也陪着过来接我们。” 林一罗只能笑着回应:“没关系的。路上堵车久了,所以过来得晚了点儿。” 2. 漂亮妈妈自然就是陈钰了,很潮很有范儿的小男孩叫做有希,付有希,顾名思义,充满希望的意思。 一见到陈辙,有希就缠着他不放,非要舅舅代替爸爸去陪他到游乐场里玩,动不动就拿眼泪吓唬人,小小年纪倒很有手腕。 陈辙怕他哭,但说死也不愿进游乐场,只好求个两全:“那小宝贝儿你坐舅舅旁边的位置,让你妈坐后头,这样行不?” 争取到了副驾驶座的位置,有希比较开心,眨巴眨巴眼睛不哭也不闹了,自己爬上来,很熟练的绑好安全带,两条小腿踢来踢去,唯独陈辙一脸倒霉样,启动车子时嘟囔声:“真是活祖宗。” “有希啊,就爱缠着陈辙,一见到陈辙就不找别人了,不过要是见到他爸爸,他理都不理陈辙了,小没良心的。”陈钰撇撇嘴,转头看向林一罗时笑眯眯的:“这位小姐贵姓?” “我姓林,林一罗。” “原来是林小姐,你和陈辙是大学同学吗?我就记得他大学时特别爱往家里领女生,搞不好那时候我们还见过呢。” 陈辙这时插话:“别乱说,林姐是我朋友的朋友,单纯的男女关系竟都被你这样戴着有色的眼镜看,啧啧,都是些什么人,太过分。” 林一罗为这对令人无可奈何的姐弟干笑几声,随之听到陈钰有些诧异的声音:“那我怎么觉得她很眼熟?”后来再看看林一罗,她扯扯嘴角笑道:“可能是我记错了,还以为你是陈辙的同学呢,大概和你长得年轻有关。” “陈小姐也很年轻。” “哪有,一把年纪了,就只能在打扮上装嫩。”她笑得倒开朗,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拿出手机上起网来。 林一罗也没再说什么,她只是想,有陈钰这样漂亮开朗的妻子,付衡为什么还要有情人呢? 看陈钰的笑容纯粹,她会不会还被丈夫瞒在鼓里?连他在外做些什么都不愿去怀疑。然而人心终究变幻莫测,即便是猜疑,也很难猜得到对方真心所想。 如若他是真的要离开你,就算你一死了之,也回天乏术了。 想到这里,林一罗自嘲地嗤笑,竟然操心起别人的家务事来,她真是杞人忧天。 当天晚上回到家,林一罗正琢磨着该吃些什么。 没想到李铁家里电话打了过来:“今晚包了饺子,一同过来吃晚饭吧。” 林一罗迟疑着,想要拒绝,但谁知那边电话已经挂掉了。穿好衣服时突然觉得不对劲,心里大惊,不由喊出声来:“竹荪!” 她上次答应过的! 3. “我不是让你去帮我弄竹荪的吗?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连一两都没给我弄到手?”林一罗走在楼道里给崔玲玲打电话。 “谁没事往那边跑,我又不是不帮忙,是真没有人去丽江。再说了,你自己不该说那里的。” 第242章 敌营之中(二) 这个时间,崔玲玲的班上正热闹着,即便她到走廊里接电话也照样能听见那边传来dj激昂的喊麦声。 林一罗难以忍受,她“啪”的一声狠狠挂断电话,专心致志地爬起楼梯。 今天什么都跟她作对,电梯坏了,只能徒步上楼,连声控灯也坏,黑漆漆的,她再怎么好欺负也心里咒骂起来,走到十三楼,累得气喘吁吁,李铁妈恰时打开了房门,看见她心疼道:“哎呦,累坏了吧?电梯非这时候坏,看你满头大汗的,来,快进来。” 林一罗脱下鞋子,看到李铁爸正在餐桌旁帮忙包饺子,抬起头来瞥她一眼,声音平淡无波:“李铁呢?” “估计忙呢吧,我没打通他的电话。” 李铁妈不太高兴了,“这都多久没见过他了,这孩子怎么不懂事了,电话也不知道打过来一个。” 林一罗洗好手,走到李铁爸对面开始包饺子。她想好了,要是李铁爸不问竹荪的事,她自己也就不提,装傻,等他问了,也可以装傻。 想不到李铁妈却问出了一句:“你俩吵架了吧?” “没有。”林一罗夹了一块头饺子馅,是三鲜的,还放了李铁最爱吃的蟹棒肉,“我们很多天都没怎么说过话了,哪有空吵架。” 接下来,林一罗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放下还未包完的饺子,拍拍手上的面粉接通电话,付衡的声音传入耳里,他径直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这语气让她有点诧异,先不说她好几天没联系到他,他也没搭理,现在却突然打过来,而且还以一副“我有权随时随地知道你的动态和去向”的口吻问话,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倒是对面的李铁妈瞪圆眼睛,比着口型问“是铁子吗”。 她摇摇头,转身离开餐桌,推开阳台的门走进去,重新开口道:“我正准备吃晚饭呢,哦对了,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都是有关专访的事情,缺乏资料,想问问你的意见,但是都没有打通。” “嗯,最近有些忙,就没太用这个号码。”他说。 林一罗困惑起来,他竟然给了她一个他不常用的电话号码?那岂不是只有他想联络她时他随意,而她想联络他时却很费劲吗? 她内心有点愤愤,但也只说:“那什么时候见一面吧?你哪天有时间?方便的话,你说我记,这样专访的手稿会快些写出来。” “你还没吃饭?”他所问非所答。 “没吃,不过马上就要好了。” “那算了,你在哪,我现在过去。” “有点不太方便……我在朋友的父母我家。” “有什么不方便?” “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不太公私分明吧……” “可我只有现在时间宽裕些。”他好像不太耐烦了,“快点,地址是哪里,我可以先过去等你吃晚饭,再和你一起找个地方,单独谈。” “那……那好吧。”林一罗拗不过他,便说了地址。 “我半个小时后过去。”末了又试探性地问了句:“他们喜不喜欢吃竹荪?” “啊?” “哦,朋友带回来的。”他觉得带回自己家里很麻烦,索性带给她,“听说老年人比较喜欢这个,一块儿带去给你吧。” 将近四十几分钟后,饺子刚吃完,门铃被按响。林一罗急忙去开,她领着付衡进门。整整十斤竹荪放在箱子里被他捧上十三楼来,林一罗真觉得肺腑中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全部都是感激。 林一罗急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付衡,我们一会儿出去,有工作的事要谈。” “晚上好。”年轻英俊又仪表堂堂的男人露出微笑,大概是这样的场合令他觉得很放松,所以呈现的状态便是温和安适的。 令林一罗没有想到的是,他和李铁爸并不是初见,而见是他来,李铁爸显然也很意外,却眼睛一亮,似乎很高兴:“付衡啊,可有很久不见了。” 李铁妈在厨房里拿出竹荪来,连连说“好新鲜”。 客厅里,付衡坐在沙发上,李铁爸拿出了上好的铁观音招待他。 在李铁爸和付衡的父亲付大山是旧相识,付衡象棋下得好,李铁爸一见他就喊着要杀几盘。今天也是,茶喝着喝着,李铁爸便把象棋搬了出来。 棋局进行到最后,付衡到底还是输给了李铁爸。李铁爸很开心,自觉宝刀不老,还邀请付衡有时间再来。 林一罗和付衡离开时,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仅有月光照进来的昏暗楼道里,她笑称:“你是故意让他的吧?” 付衡的声音似笑非笑:“那倒不至于,人家的棋艺从以前就很好,我这些年又很少碰这些,退步是自然的。” “不过,我没想到你认识我朋友的父亲。” “他儿子是你什么朋友呢?” 林一罗一怔,回过头的时候也停下了脚。 他站在距离她仅有两层的台阶上,肩部以上的位置恰巧对应着楼道的小天窗,虚白朦胧的月光穿透玻璃映在他那张看不穿表情的脸上,使得他的目光显得格外深邃且清亮。眼波仿佛如河水般在流淌,似有潺潺声响。 与他对视了三四秒,林一罗移开视线时说:“是很重要的朋友。” 之后,两人就一直沉默着,直到取了车,坐上去后,林一罗从提包里掏出纸笔,“请问付先生,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在车里直接进行采访倒也来得方便,付衡觉得她很有意思,随机应变的本领也不错,便给面子地回答:“爱情类的。” “看不出来,哪个片子?” “《怪物史莱克2》。” “为什么偏偏是第二部?那个动画……我是说那个电影,还有1、3和4部。” “第二部里有只猫。他登场方式比较特别,安东尼奥配的音。” “哦,那你是喜欢安东尼奥配音,还是喜欢那只猫?” “下一个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提议要不要去比较宽敞的环境,譬如咖啡屋或是茶馆什么的地方,他表示不必了,9点还有要事,采访尽可能要在8点30分左右结束。 第243章 敌营之中(三) 4. 把车子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公园门口,那里有停车位,也不会被警察同志开罚单,两人在车内进行一问一答,气氛还算友好,他降下车窗吸烟,点点火星映在眼里,林一罗被那袅袅白雾模糊视线,觉得他看上去很遥远,又盯着他指尖的烟灰,目不转睛地盯着,好像在等烟灰何时会掉落,直到他回过头时与她撞上视线。 “你吓到我了。”他苦笑皱眉,“眼神直勾勾的,好像到了该吃药的时间。” 她发现他今天暴露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至少,她在此之前都不知道。 “好吧,再提一个问题。”她抿着嘴,垂眼准备记录,“你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固定的活动和安排?譬如健身房啊,或是去打高尔夫球之类的。” “周五下午,陪我儿子去游乐场。”他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白色烟雾。 她微微抬起眼,“是叫有希吧。” “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你竟会掐指神算。” “怎么可能。因为今天就是周五,你似乎爽约了,我被你妹夫抓着去接你的妻子和儿子,她们一直在游乐场门前等你。” “哦,当时突然有点急事。”他竟向她解释起来,“说起来,我也的确很少陪她们,不过定下了先例,所以每次一到周五就都要和她们一起去游乐场。不去的话就总像少了点儿什么,人总是被习惯支配,说好听些是显得生活有规律,难听的就成了死板枯燥的人生。” 林一罗倒因他的这一番话而笑了笑,语气似乎夹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连她自己也被吓到了:“要是付先生的人生都是死板枯燥的,那像我这样的小人物的生活,不就是悲惨世界了吗?” 付衡不动声色地盯了她几秒,是没有丝毫多余表情的,林一罗后悔自己要以那种口吻说话,就好像对他带有莫名偏见。 他缓缓开口,并没怪罪的意思,反而说,“我在想,是不是我的一些做法,或是我的一些语言在无形之中得罪了林小姐,今晚,林小姐的许多话都有些刻意针对。” “没有的事,你别在意,我这个人,有时就是这样子的。” “或者你对我有误会。”付衡蹙着眉想了想,“很多时候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总会在当事人身上对号入座,人的通性。” “我……说了不是。我没那么闲,也不会把别人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既然林小姐这样说,那就是这样吧。”付衡轻描淡写地重新开启车子,“若你真说了些什么,想必我也不会耐着性子听,我自认不觉需要向你解释什么。” 多么尴尬的气氛,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他不开心。他既不开心,又来挖苦她。 在他看来,他当然不需要向自己解释什么,他是谁,她又是谁,本就是两不相干的人,就算如今有了交集,那也是淡如水的,最好别有风,水面起了波澜,扰了各自养在水中的鱼,对站在河两岸的他和她而言都不会是一件快事。 林一罗也觉得自己可笑,这天下外遇出轨的男人又不是只有付衡,却偏偏把离她最为接近的这个男人联到了一起来想问题,为天下所有的可悲妻子打抱不平,她打抱得过呢,何苦呢,付衡现在是她老板视作的一大颗珍珠,她的小心翼翼的双手拱着,弄掉了一小颗都是她天大的过错。 至于他的私事,不该被她连同情绪一起带入工作中,就算他情人成群,那也与她无关。 两人没再交谈些什么,除了付衡问过她“你去哪儿”,她说“回家”,“哪个区”,“xx小区承和路”。 二十分钟过后,车子停到林一罗的公寓楼下。分别时,付衡替她打开车门:“到了。” “再见,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也谢谢你的竹荪。”她准备离开,却又听见他的声音。 “林小姐。”他侧过脸来,“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东西?” 她很困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坐回车子里四处查看了下,并没有发觉自己遗落了什么。付衡这时向她摊开右手,掌心里有一颗钻石耳钉,小小的,车内的光线昏暗,他掌心那抹晶莹的亮度刺痛她的眼。 林一罗有片刻怔然,她记得这是前些时日去崔玲玲的洗浴中心时丢掉的耳钉,左耳的。 “是我的,可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不会想知道原因的。”他笑意含糊,带着些狡黠,忽然凑近她,伸出手指抚了一下她的左耳垂,林一罗条件反射的背脊一惊,感觉到他离自己很近,连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冷的烟草气息都扑进了鼻里。 未等她来得及躲,他已经将耳钉戴好在她的耳上。他似乎很了解女人的东西,也颇为熟悉,继而退回身去,又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似在对她轻笑:“但愿我没冒犯到林小姐。” 林一罗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羞愤?亦或者是慌张,他的手指很凉,前一刻如蛇的身躯般缠绕在她脖颈,她内心像是闯进了惊弓之鸟,再说不出什么谢谢的话来,只是再次将车门打开走下去。 车内的人仿佛很满意她的状态,喊了声:“林小姐。” 她着魔般地停住脚。 “你忘了和我说再见。”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她的尾音有些抖,却找不出抖的原因。 “那就道声晚安吧。” 她很迟疑,最终还是背对着他说出他想要听的:“晚安。” “你也是。” 车子绝尘而去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5. 林一罗很自鄙。 她不该表现得羞羞答答。简直丢脸,她过了好几天之后还在后悔不已。当时为什么就反应慢了一拍,她大可以落落大方地接受付衡为她戴上耳钉,再风情万种地道一句:“非常感谢。” 那又有什么? 很正常的肢体碰触,不过就是肉碰肉,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该经历的种种。 第244章 敌营之中(四) 想想真可气,她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了。估计付衡一定会在那之后笑话她,笑她没见过世面! 真是欲哭无泪,林一罗坐在电脑前满心懊悔。 他分明就是闲暇无事调戏调戏她,而她表现出来的恰恰满足了他的恶作剧。原本还一副替他妻子打抱不平的圣女姿态,过后又被人家丈夫戏弄了。 她没心思写他的专访,进行到第一页的时候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凭什么要认认真真地给他写专访,干脆列出一堆问题来,把他的一问一答直接刊登算了! 正在愤恨间,崔玲玲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过来。林一罗这边还没消气,接通后就跟吃了枪药一样:“干嘛?我上班呢!” “你才干嘛,好凶啊!”崔玲玲委屈的嘤嘤嘤地假哭,接着不忘吐槽外加碎碎念:“人家姐妹我今天24岁生日,这么大龄了我都还没把自己嫁出去,你忘记你水深火热的时期是谁陪你煲电话粥了吗!” 说到最后,要哭的人已经转换成林一罗了。她恨不得叫崔玲玲姑奶奶,别再絮叨陈年往事,她会代表全家感谢姑奶奶八辈祖宗。 “我的错,是我的错。”林一罗在阵亡之前决定负荆请罪,以求保命,“我不该对你凶,尤其是在你生日的今天,更不该让你意识到你已经是24的女青年,马上就要奔三了。” “林一罗!你没完啦,你想死啊!” “我又错了。” “光知道认错,不改有什么用!” “那我今天送份大礼给你,美女你原谅我好不好?” “哼,这还差不多。”崔玲玲故作高姿态的轻咳几声,“你下班后直接过来山庄,姐姐我今晚的庆生会在那里举行,记得带着你的那份大礼,over。” 崔玲玲这个贪财的拜金女,连自己姐妹的钱也不放过。下了班,林一罗先去了趟中心商场的珠宝店,她的月薪紧巴巴的很是可怜,还要抽出一半来给崔玲玲置办生日礼物。 虽说她曾数落陈辙送戒指项链很俗气,但是姐妹之间送戒指,却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立场不同,价值和意义也就不同。 林一罗给崔玲玲挑了颗红水晶的尾戒,红色好运,尾戒……是因为她的钱只够买尾戒的了。 她拦了半个小时才拦到空车,赶去城东山庄时,崔玲玲的庆生会显然已经开始了。山庄门前停了一排豪华私家车,想来崔玲玲在洗浴中心兼职多年,结识的各个行业的大老板也多如牛毛,难得他们愿意来捧场。 当然也还有另外的原因,那便是大家都听说崔玲玲和陈家的少爷走得很近,所以有些人来参加今晚的庆生会,一半原因也是为了借机接近陈辙。 林一罗没来得及准备,还是穿着那身上班时的外套,走进宴会厅里有些格格不入。 正在和客人们寒暄的崔玲玲大老远就看见她,笑呵呵地同众人说了几句,便放下酒杯急匆匆赶过来抓住林一罗,开口就是:“你怎么这副鬼样子?我今晚还打算给你介绍好男人呢,也不打扮打扮,吓跑人家你想下半辈子都光棍啊!” “我下班都几点钟了,哪有时间准备。” 崔玲玲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扯着她上了二楼,走进其中一个房间时给她拿出一套黑色礼服,再配了对钻石耳环,对她说:“你先换上,我为了今晚订做了两套,这套有点瘦了,你穿应该合适,就是裙子稍微短了点儿,领口稍微暴露了些。” 林一罗皱起眉头来,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那套礼服的两肩看了一番:“这是短了点儿,暴露了些吗?根本就是太短太暴露!” 崔玲玲才不理会她那套保守用词,翻出她带来的礼品盒,把尾戒戴到手上后,满意的笑眯眯:“不错,不错,款式挺好看,你看这些东西比看男人有眼光。” 没办法,林一罗只好脱了衣服,换上崔玲玲的那套礼服,一边换一边问:“你不过就是过个生日,在这里庆祝已经够大费周章的了,干嘛还订了个房间,我听说这边是按小时收费的,贵死了。” “陈辙非要订啊,哪里管得了他。不过,反正也不花我的钱。” “他为了你的生日倒是费了不少心。”想起那份粘土礼物,不知道陈辙给没给她。还是先不要问崔玲玲,陈辙需要自己去安排惊喜的时间。 “哦,差点忘记告诉你。” “什么?” 6. “今天也有熟人过来,但不是我熟人,是你的。”崔玲玲耸了耸肩膀,望着她的眼睛,“韩立成,还有他老婆。” 要说县城就是小,小到转来转去,总会转到一个地方见到。 林一罗和崔玲玲重新走下楼的时候,视高关系,她在人群中一眼就扫到了韩立成和孟瑶。两人正在和友人交谈,皆是笑容温和,孟瑶的眼神依旧熠熠光彩,林一罗也整理了一下头发,挽到耳后,显得精神些,悄悄问崔玲玲一句:“我看上去怎么样?”崔玲玲叹口气,很真诚地回答:“你赢了,我见过你那位远亲哥哥,他比韩立成强多了。” “谢谢。”林一罗扬起下巴笑,挽着崔玲玲的手臂,“我要过去和前夫打个招呼。” “呦,我以为你打算避而不见呢。” 走到韩立成的面前,孟瑶接连他们的友人也一同望了过来。林一罗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首先是向孟瑶伸出了手,这大概是孟瑶离开李铁以来,两人的第一次相见,她说:“孟瑶姐,好久不见。” 孟瑶的脸色微变,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一罗。但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回以淡然笑意,不温不火,握住林一罗的手:“的确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又转向韩立成,说:“真巧,又见了。” 果然,这一句引来孟瑶侧目,韩立成倒也镇静,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值得让人遐想的,他点头示意:“是很巧。你也是来参加今晚的宴会?” 第245章 敌营之中(五) “当然。”林一罗望一眼崔玲玲,“今晚是我朋友的生日。” 崔玲玲笑得很妩媚,凝视着韩立成的眼睛说:“看来,你不记得我了。我当年还参加过你和孟瑶姐的婚礼呢,等你下次结婚,也可以请我去,我还是会送上礼物的。” 这话有些过火了,林一罗急忙用手肘戳了一下崔玲玲,崔玲玲却用眼神瞪她“怕什么,不是你主动提出过来打招呼吗,我也打了啊”。 何必搞成这样,大家都尴尬得下不来台。 显然孟瑶很不开心,韩立成的表情也有不快,周身友人面面相觑,也听得懂话里话外的夹枪带棒。 林一罗觉得脸面无光,她知道崔玲玲是在替李铁出气,可她不愿这样。匆忙地说了声“你们慢聊,我们这边还有事”便离开,崔玲玲看出她心思,也不去追,恰时又有人来道贺,她赶忙换上夸张的笑脸。 林一罗心乱如麻,她觉得自己真可笑,明明想挑衅,到头来还是败下阵来。 她自觉无能,抓过服务生端来的一杯威士忌灌进胃里。抹了抹嘴,抬起头正看见付衡望着自己这里。她一惊,发现他身边还围着许多人,最要命的是,秦主任也在。 真是个无孔不入的老油条,一个生日会也跑来凑热闹。 林一罗这样想时,秦主任已然顺着付衡的视线发现了她,连忙笑容满面地向她招手,她无奈,只得走过去,心情再怎样不好也逼着自己强颜欢笑:“秦主任。”看向付衡时,她的笑容犹豫了下,语气也降低了一个音:“付先生。” 付衡只敛了敛下颚就算是回应,那般冷漠态度让林一罗先有一秒怔然,随后更是火大。 竟在人前和她装得不熟,尽管本来也就不见得有多熟,可好歹也该给她点面子。 “付先生的专访在这个月底就可以排版了,下个月初刊登,我会加大发行量。”秦主任最擅长的就是拍马屁,举起杯子对付衡说:“敬付先生,祝我们此次合作愉快。” 付衡也举杯示意,却没全部喝掉,不过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林一罗还在盯着拥有地中海头型的秦主任目瞪口呆,这个月底就排版?她怎么不知道?稿子都还没写出来,哪里有东西? 说谎话竟都不打草稿,到时拿不出东西来,岂不是自扇耳光。 林一罗无可奈何,但又找不到离开的合适机会,这时另一位男士递给她一杯红酒,声音与语气都是温文尔雅的:“是林小姐吧,刚才听闻秦先生提起,是你负责专访付先生一事。” 林一罗接过酒时回答:“是的。” 他笑道:“敝姓刘,假设以后有机会,一定请林小姐这样美丽的女士也来为我执笔。” “见笑了,刘先生不嫌弃就好。” 付衡在这时同两位男士说:“那边有熟人,我先过去,有劳两位陪伴女士了。”自始至终,他也没看林一罗一眼,看着他走向对面一堆人中,微笑交谈,全然没了刚才那副淡漠的模样。 林一罗也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她一下子没了紧张感,反而对种种话题都失了兴趣。她也不知自己是怎的,同秦主任和姓刘的男士又附和着聊了一阵子,继而找个借口抽身离去。 她走路时不敢迈太大的步子,裙子太短,她怕会走光。总要小心翼翼的,鞋跟又高,还要护住胸口,她真心觉得压力很大。 独自走到宴会厅外的拐角处时,身后有声音喊住了她。当时林一罗心里一凛,那称呼只有孟瑶会叫,她说:“我们能聊聊吗?” 有什么可聊的呢? 如果这就是因果报应,林一罗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可林一罗没有拒绝她,就在走廊外的小露天阳台里,她们坐下来,却不见得都是心平气和。究竟谁更对不起谁一点,林一罗懒得计较了,当是扯平了。 “我们也好久没见过了。”孟瑶首先说,她向来是那种心高气傲的性情,当初丝毫都没有挽留过韩立成,被人背叛,她宁可选择一刀两断,再不相见。可又藕断丝连,估计她自己也找不出推辞自相矛盾的理由来。 “是好久不见了。” 孟瑶也只是诉起往事:“2年前,我妈妈病了。肾结石,我又是单亲家庭,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帮我。我当时想可能就要操办后事了,我不孝,四处筹钱也不够我妈住院一个月的花销。手术的话,我更是一筹莫展了。没钱真是可怕,没钱又生病更是可怕,我妈把我养这么大,我却连帮她续医药费都做不到。在领导面前工作时,我还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不想被人瞧不起,我自己咬碎了牙也要自己咽下去。后来我借不到钱了,存款也差不多花了精光,没有办法,我绝望地想我对不起我妈,只能下辈子还她养育之恩了。” “孟瑶姐,你不要再说了。”林一罗心里发凉,她嗤笑,“接下来的事情我差不多都应该知道了。你们是在从2年前开始恢复联系的,我记得当时你骗李铁去出差,一走就走了半个月,还带走了家里的一个存折。这么说来,孟瑶姐的母亲现在应该还健在吧?” 孟瑶觉得她后一句话难听了些,可无力反驳,点点头,能说的也只有:“如果是你,你会忍心看自己的亲人活活被病痛折磨死吗?” “如果是我,我会想到自己是有未婚夫的,而且李铁也不是不能帮你,你去找别的男人,是不是太可笑了?难道你还指望我能把这些话转告给李铁,让他原谅你吗?” “婚姻终究会成为坟墓,我也想留着最初的那份美好,我是真的束手无策。” 林一罗不想再谈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她站起身来,临走之前最后说道:“我也想了很久,其实我觉得最为错误的,就是李铁曾经遇见了你。我本以为你能让他从失去刘细的痛苦中走出来,可万万没想到,给他带来更多痛苦的,反而是你的存在。还不如,你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第246章 敌营之中(六) 7. 孟瑶是在3年前出现在李铁身边的。 那时候的丞童还是高三,正在备考,林一罗也忙碌着工作的事情,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高三压力大,丞童已经开始有点叛逆,不肯再让李铁为她选内衣——没错,在林一罗照顾不上她的时候,都是李铁帮着又当爹又当妈。 值得庆幸的是,李铁已经戒掉了酒,原因是他和丞童有个承诺——只要她可以考上邻市的名校,他李铁就滴酒不沾。 丞童在高中里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最后几次模拟考更是突飞猛进,李铁每次去开家长会的时候都喜上眉梢,自然凡事都唯丞童是从。 最后一次班会,李铁送丞童去学校,班上的女生都说丞童的哥哥长得真帅。丞童说李铁不是她哥哥。 “那他是你的什么?” 丞童想了想,她其实觉得李铁更像是爸爸,但是年龄差实在很小,也说不出口,最后也只能反驳同学一句,“你们管不着。” 班主任觉得丞童天资聪颖,却多少有点孤傲,打算和家长谈谈今后成长问题。 李铁接到电话后来到学校,负责接待他的是学校新调来的实**师,二十三岁,高高白白的美人,名字是孟瑶。 李铁在见她第一眼时就有些愣了神,她眉眼间和阿细有几分相似,其实丞童在看见她的第一次也这么觉得。 孟瑶的眼睛长得和阿细一模一样,像是把千万颗星星藏在眸子里。 她性子温婉,连对人微笑都脸红,正是这份青涩迷倒了许多涉世男子,李铁也不例外,他也喜欢这个名为孟瑶的姑娘。 丞童一眼看穿李铁的心思,在家里对他直言不讳,“我可不喜欢她。” 李铁诧异地问她: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说不定你以后就会喜欢了。李铁好像还有点得意。 林一罗之后的几天里也听丞童说了这件事,她心里有点矛盾,既希望李铁能有开始新生活的可能,又希望维持着如今的生活现状。 但最后还是决定支持李铁。 “这也很多年了,他能遇见个喜欢的也不容易,只要对方人品不差,处一处也没什么。”林一罗说。 丞童却很反对:“我觉得那个孟老师不是什么好人,她整天和男老师娇滴滴的,谁有用就巴结谁,也是看铁叔开了辆不错的车才来套近乎的,她就是那种人。” 可那会儿无论说什么都不能阻拦李铁,他马力全开地追求孟瑶,凭借一副好容貌和多年拼搏出的经济实力赢得了孟瑶的芳心。也是,现在的林一罗和丞童都不必住在拥挤的老院子,李铁买了一套向阳的公寓给她们姐妹住,三室一厅还有书房,大阳台非常漂亮,他早就已经财务自由了。 他买得起车子和钻戒,然而这些却都要用在孟瑶身上。 丞童非常生气,说不清缘由,就是愤怒。 在孟瑶来家中做客的那天,丞童开始找茬,李铁不停打圆场,丞童一气之下冲进屋子里去拿出相册,并对孟瑶说:“孟老师,我童希望你明白,你和我铁叔从前的女朋友有点像。” 孟瑶露出无措的神情,李铁笑不出了,一把抢过相册斥责,示意她适可而止。 丞童却急了,“你分明是心虚,为什么不能给她看?你要是真的放下了,就大大方方的给人看!” 够了,别再说下去。 “你怕啦?你不是说你要重新开始吗?你不把伤疤给人看,能重新开始吗?” 我再说一次,闭嘴。 “凭什么我闭嘴?她不是阿细,她不配做阿细的替身!” “啪”! 一个耳光终止了争吵。 丞童愣了,她没想到自己会挨打;李铁也愣了,他这么多年从没动过丞童一根毫毛。 幸好林一罗今天没在家,不然事情就会变得更尴尬了。 一旁的孟瑶也被这场景吓到,她上前去想要询问丞童,但却被她一把推开,丞童二话不说地跑出去,“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那天晚上丞童走了很多地方,曾经的菜市场动迁了;曾经的洗澡堂也外兑了,听说要改建成健身中心;就连河提路也被封了。 很多留存回忆的地方都被侵占,丞童觉得有关阿细的记忆被人一点点的撕碎。 她失魂落魄地来到林一罗上班的地方,那会儿已经傍晚7点了,而林一罗还在加班给客户打电话,丞童是在那一刻感到了释然。 她有什么资格责怪李铁想要开始新生活呢? 如今她和林一罗得到的一切,没有李铁的帮助就不会成为现实,只靠林一罗抚养丞童的话,她们姐妹两个人都会很累。 而如今的李铁不过是想要过自己的日子了,她却不愿意了,这实在太强盗逻辑了。 隔天去学校,孟瑶问丞童:“你昨晚跑哪去了?李铁找你找不到,一晚没合眼。” 丞童心软了。 放学后,丞童坐在家门口等李铁。 大概八点多,李铁开车回来。上楼时看到丞童像只弃犬般坐在门前,他没理,直接开门打算进屋。 “对不起。” 丞童很努力地把这三个字挤了出来。 李铁没回答,进了屋,但是门没关,为丞童大敞着。丞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客厅里的李铁侧过身,比画了个手势:进来啊。 丞童低垂着头走进家,李铁把买好的菜拎进厨房,使唤丞童:过来,帮我摘菜。 丞童立刻洗手去帮忙,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丞童试图为自己的幼稚开脱时,李铁把丞童对他造成的伤害轻描淡写一句:再别这样了。 丞童用力点头,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谢谢你原谅我。 难以启齿的,总是倍感愧疚的谢谢,与厚重如山的爱。 这也是林一罗不能够原谅孟瑶只是为了李铁的钱来,用李铁的钱去养着前男友,又在不需要李铁之后一脚踹开,而这些后续是林一罗没有对丞童说过的。 那时的丞童已经水深火热,林一罗只能自己来消化所有愤怒。 第247章 敌营之中(七) 8. 当然了,林一罗也不是那个会让李铁省心的。 有一次,当李铁发现时,林一罗已经连续三天晚归了。 那个春天的林一罗刚刚度过十九岁,本来应该读大学的,可她选择了学费更便宜一些的大专,而且,林一罗还总是偷偷瞒着他不知所踪。 邻里街坊打小报告,告诉他林一罗在学校里的成绩有所下滑,李铁就拜托老师想办法。 很快的,老师从林一罗关系要好的朋友那里旁敲侧击出一个事实——林一罗谈恋爱了。 对,林一罗确实交了一个男朋友。是一个外面的技校男生。 去年冬天林一罗们通过一次志愿者活动相识,林一罗情窦初开,为他做了不少的傻事。 和年龄相仿的异性可以肆无忌惮地疯闹,一起去看演唱会,一起k歌到通宵,林一罗为了给他买限量版的球鞋而攒了一个月的零用钱,甚至还不顾危险而爬出学校大墙去排队。 然而有一次,林一罗和他约好去看电影。来得早了,林一罗就在大厅里等他。 大厅里有一面等人身高的镜子,林一罗在镜子前整理头发,然后林一罗看到镜子里映出身后有人推门进来,利落的短发,穿着黑色的外套,林一罗错认镜子里的人是李铁。 镜子里的人朝林一罗这里走来,露齿一笑,从身后抱住林一罗,“你等我很久了吗?” 是在那一刻,林一罗的心发出轰然巨响。 林一罗把他看成了李铁,因为他们都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笑起来都有点狡猾,走路都有点驼背,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相似,像在念情诗。 林一罗不敢承认这件事,她从没这样恐惧过。 所以林一罗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李铁,就算偶然碰见也做不到笑脸相对。 当他质问林一罗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时,她气冲冲地丢给他一句:“你又不是我的亲人,管那么多干嘛!” 林一罗知道她总在伤他的心,可她别无他法。她怕他发现,怕任何人发现,可是在李铁对林一罗宣布那件事的时候,她还是泄露了感情。 我最近在考虑要开始新感情的事情。在林一罗从学校里回来的时候,李铁这样征求她的意见:你觉得可以吗? 林一罗装作无所谓地继续看手机,随口回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啊,要和谁开始什么都是你自己的自由,不用和我汇报。” 你同意? “就算我不同意,你也还是会去做不是吗。” 你的同意比什么都重要。 “我要看电视剧了,别打扰我。” 李铁好关上门,低声叹了一声,像是在说:真是长大了。 那句话如同惋惜,也如同失落。 但林一罗会流泪,不是因为那句话,而是她厌恶这样对待李铁的自己,厌恶只会用谎言来伪装的自己。 或许是太过忧虑,林一罗脑子里浑浑噩噩,回到学校后,走出校门才想起自己很多天没有见到男朋友了。 对方也没有联系林一罗,这段关系本就脆弱。就是这样心事重重地走在马路上,绿灯灭,红灯亮,林一罗没有听见汽车的鸣笛。 转头的瞬间,黑色汽车已经撞了过来,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林一罗的小腿与颈椎多处骨折,需要躺在医院里四个月才能复原。 在这四个月内,都是李铁一直在照顾林一罗。他那段时间可谓是心力交瘁,要回家去给丞童做饭,又要到医院给林一罗送饭,偶尔会有李铁妈来帮忙,林一罗心里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听李铁妈说,李铁在林一罗出事之前其实也相了个姑娘,岁数不算大,鼻子嘴巴也不缺,虽然长得普通,但是挺健康的,也不嫌弃李铁不会说话。 “其实李铁也想过和她试试,毕竟这往后的日子还长,总不能真的就自己孤孤单单的走。” 林一罗沉默片刻,忍不住问了句:“那之后呢?他们现在咋样了?” 李铁妈摇摇头,叹息道:“那姑娘和铁子说了,还是不要勉强在一起,她觉得铁子心思不在她身上。” 林一罗知道李铁妈是什么意思。 她没觉得释然,反而觉得更加痛苦,仿佛是她夺走了李铁的幸福。 9. 又一年春天到来时,林一罗在大专里也不好好学习,李铁很头疼,翻开抽屉找不到阿司匹林,林一罗飞快地跑去药店给他买。 最近半年,李铁过分依赖阿司匹林。 可能是看到他们的关系有些怪异,周围的邻居总是想要给李铁介绍女朋友。他已经三十来岁了,财貌双全,就是哑巴呗,那有啥的,人长得好看,还没孩子,谁还在乎他会不会说话啊。 “唉,铁子啊,你的生活哪哪都挺完美,车子、房子、票子,一样不少,唯独少个女人。” 李铁比出个手势:谁说我没女人? “你哪有女人?” 李铁总是开玩笑地回绝人们的好意,“我家有两只小母老虎呢。” “哎呦,那两个小孩是小孩,老婆是老婆嘛。” 邻居们不明白李铁为什么坚持独身,表面赞扬李铁是新世纪好男人,转过身去就和邻里议论李铁和老力家的大女儿关系不正当。 李铁从不在意,林一罗也没放在心上,照样一起买菜做饭。以至于丞童在学校里也听到了不少闲话,她不是个爱惹事的人,那唯独那次,她和学校里的同学动起了手,最后还把李铁找来了。 面对老师的训斥,丞童不肯低头,李铁表面上表示要把丞童带回去好好教育,可一出学校,他不仅没有责怪丞童,还带她去超市里买了不少好吃的,连平日里不准她喝的碳酸饮料都允许了。 给你姐也买个。李铁比画着。 丞童选了林一罗最爱喝的果粒橙。 等回了家,李铁和以前一样去厨房里做饭,林一罗、丞童两个人就坐在客厅里有说有笑地看电视,饭好了,像两只小狗一样凑到餐桌旁风卷残云,李铁虽然总会抱怨有她们两个拖油瓶在,自己很有可能这辈子都结不了婚了。 第248章 敌营之中(八) 丞童会打趣说:“那让我姐嫁给你。” 李铁瞪她一眼,林一罗则是哈哈大笑。 谁也不会把这样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因为李铁很清楚,林一罗的人生还长,丞童的人生也长。 他曾经对此坚信,从不曾怀疑。 如果丞童没有遇见那样的意外。 而如今,她正周旋在害了丞童的元凶身边。 她知道该如何|引|诱他,也一步步地徘徊在他的家人身边。 他的妻子、妹夫、儿子、朋友……崇拜他的人,嫉妒他的人,憎恨他的人,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但却都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包括他自己在内,除了她的容貌与明白,他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 可他却愿意寻找她的痕迹,就像是此刻,林一罗与孟瑶不欢而散后留在露天阳台上吹着夜风,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身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她心中窃喜,同时也发出了嘲讽的冷笑。 因为她知道走进阳台来的那个人会是谁,以至于她根本没有转头去看,只是等待着鱼儿自己咬上她的鱼钩。 果然,付衡不会让她失望。 他停留在她身侧,低声问了句:“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林一罗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们可以独处,又是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宴会上,她别开脸去,故意不看他。 付衡有些错愕地蹙起眉,他试图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但又怕过于主动会让她疏离。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很好地控与拿捏着自己的分寸,也了解她在乎、避讳的是什么。 自从上次的同学聚会过后,他虽然曾私下约过她,也表明过心意,但都被她不留痕迹地推拒了,他也就学着要耐心一些,不能把人吓跑,这里不是大学里,是个封闭的,同时人员又很难流通的狭小县城,要想保护好自己的名声,就要学会控制欲望。 好在林一罗在这时终于开了口:“你有纸巾吗?” 他从外套掏出剩下的半包,还好他平时有备着小**纸巾的习惯。 林一罗接过来,轻轻地打开**,拿出一张带有香气的纸巾擦拭了眼角。 付衡确信她是哭过的。 “如果遇见了困难的话,你可以和我说。” 林一罗很平静地叹了口气,“你帮不了我的。” 付衡稍微侧过身,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那种姿势表现出来的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林一罗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眼底不由地浮起黯淡。 “我觉得在这个像乡镇一样大小的县城里,应该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付衡对自己所掌握的资源向来很自信,虽然这一切都是付大山和陈钰的家庭所给予的,可他也试图以此来迷惑林一罗,就好像为了能与她建立不同于别人的关系,他已经打算不择手段。 微弱的月光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为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添上了一抹神秘的阴影。他的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正凝视着遥远的过去,那里藏着他不愿启齿的秘密。 回想起自己在男女之情上的斑斑劣迹,付衡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他像是一只迷失在欲望森林中的野兽,盲目地追逐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身影,却从未真正懂得何为珍惜,何为责任。每一次的邂逅与别离都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绚烂而短暂,留下的是无尽的遗憾与空洞。 但他遇见了林一罗,在这个枯燥、无趣的小镇里,对婚姻生活感到麻木的付衡觉得她像是自己灰暗人生中出现的一抹亮色,她是不同的。 他也曾想过自己会这么认为是因为还没有得到过她,也许得到了之后,她很有可能也就成为了“其他女人”。 但至少在现在,他很害怕林一罗会知晓他过去的种种不堪。那些错误的选择像是一道道无法抹去的疤痕,他害怕一旦这些秘密曝光,林一罗眼中的光芒会瞬间熄灭。 他开始想象,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是否愿意用一切去弥补那些错误。可惜现实是残酷的,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而他所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希望林一罗永远不会发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让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得以延续。 “付先生。”林一罗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响起,直抵付衡的心底,“你有没有,在人生的某个转角,不经意间做过一件让自己午夜梦回时仍感愧疚的错事?” 10. 付衡闻言,身形微微一震。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在衡量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坚定,矢口否认道:“没有,我付衡行事向来无愧于心。” 林一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既诡异又迷人,竟让付衡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我们不妨来玩个游戏——真心话大冒险,如何?” 付衡的瞳孔微微收缩。 “游戏规则很简单。”林一罗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每一轮,我都会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诚实回答。若你选择隐瞒,那就得接受我为你准备的‘大冒险’。没有回头路,一旦开始,就必须玩到最后。” 付衡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一股莫名的兴奋与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既想逃避,又忍不住想要探究这场游戏的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答应了她提议的这场游戏。 林一罗略微侧过身形,她凝视着付衡的眼睛,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有没有伤害过别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是儿童,又或者是你学生时代做出过的伤害,有没有?” 付衡蹙起眉,反问她:“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 “你只需要回答我就可以了。” “当然有了。”付衡说,“我不是圣人,任何人都会伤害过别人,难道你没有过吗?” “那你的伤害是哪种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