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殿》 第一章 一惊一乍的闭月公主 http://.biquxs.info/

寒冬季节,天空阴沉沉的,飘着鹅毛大雪,身边的景致只有森寒。 雕梁画栋矗立雪中,就连描金的廊顶都显得显得十分暗沉,凰梨宫中一片寂静,静下心来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山是暗淡的,天空也是。 这样的天气里,只会让人觉得心里压抑的很。 这座绵延数里,蜿蜒起伏于山腰的宏伟建筑,就是姜梨所居的凰梨宫了。 这本是南梨国的王家行宫,已有几百年的历史,现在却改了姓名,被南梨当今的国主姜景赐给了一位平凡人家出生的小女儿——姜梨。 姜梨坐在暖阁窗边,身后是紫檀木雕花白梨刺绣屏风,仰头看着院子里的雪。雪落在小半亩大的方塘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水池里有一水红色一水金色的锦鲤,也是一点不怕寒冷,追着水面此起彼伏下陷的雪花在水面寻求一点新鲜的冷冽空气。 这大概是冬天唯一的生机和颜色了。 明廊点满了镂花的八宝灯,每隔几丈都有衣着素雅的侍婢低头扫廊边雪,显然她们素养极好,行走间都堪比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裙裾衣摆分毫不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静悄悄的,走廊角落有仕女手提青铜丝香炉,点了上等檀香去水汽,映着雪光,远远看去像是仙鹤腾云。 暖阁中人正眯着眼睛假寐,屋子里烧了暖暖的银丝炭火,姜梨裹着墨狐皮的大氅,丝毫没觉得冷,赏着雪景,反而十分惬意了。 窗外一尘不染的出尘景致突然被闯入眼帘的一袭绯红打破。 “阿梨在吗?”是轻快活泼的少女声音。 没等人回答,她已径直走了进来。 能在凰梨宫如此大胆的,也只有当今圣上嫡出长公主姜闭月了。 南梨国国姓姜,国主名为姜景。姜景的女儿本从瑢字辈,只不过这个女儿一生下来,便容光焕发,一双眼睛更是美得无可方物,只让人觉得天地为之黯淡。姜景得了如此一个女儿,认为是上天恩赐,有因其夜间出生,赐名“闭月”。 如今她已是十七岁的年纪,正是应了她的名字,出落的闭月羞花,尤其那一双剪水双瞳,灵动羽翼也织不出半分灵动,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她的父王姜景一直欲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可满朝达官显贵,竟没有一个能入了姜闭月的眼的。 长公主自小娇生惯养惯了,竟是一派单纯,性子直爽,倒要比她几个妹妹更天真可爱的多。 王室里有几个庶妹已经嫁人了,或是去北棠国和亲,或者是被指给了朝中大臣。可是这位长公主成天到晚的只知道爬树掏鸟蛋玩,过得比几位王子都舒坦。 今天她冒着大雪前来,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来找姜梨侃侃而谈一整个下午了。 来人脱下身上的斗篷,自有暖阁内服侍的婢女来接了抖雪,她从贴身侍婢处取来汤婆子抱着,径自在姜梨旁边的榻上坐下,又摆摆手让侍婢退下。 “阿梨,你听没听说,陆吾哥哥被容国公主看上了,宁逸正跟她母后闹着招驸马呢!”她爬到姜梨耳边悄悄说。 姜梨端着甜白釉茶杯的手轻微一抖:“阿月你定是又胡说了,这回又是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吧?” 姜闭月最是个急性子:“这回真错不了!” 她急得满脸通红,索性将汤婆子丢在一旁,爬到了姜梨旁边握住了她的手:“这可是我在父王书房门外偷听到的!嘘!” 眼看着这个美人往身上靠,冰肌玉骨在冬天可不讨好,姜梨赶紧将盖着的大氅分了一半给这位双手冰凉的美人。 “阿梨!你听到没有!你怎么就不着急?”阿月一把掀掉了身上的黑漆漆的墨狐大氅,坐直起身来,像是要把姜梨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姜梨拿杯盖拨了拨杯中浮在茶汤面上的的雨前龙井叶,轻轻吹起,心想着,这下雪天还是要喝六安茶才好:“驸马便驸马吧,那要恭喜了。”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没必要瞒我……”闭月又软软靠在榻上了,雪白纤细保养得宜的手拉过了大氅重新盖上。 我的心思? 只怕他不知道,我自己更不知道。 姜梨如此想。 “容国使臣进贡了一小斛明珠,说是数十名工匠耗了性命,才在海的最深处寻得的,夜光下会映出盈盈的亮光,像一颗颗星星似的,可好看了。”姜梨努了努嘴,暖阁的紫檀木大圆桌上放了一个做工精致繁复的小匣子。 阿月高兴得要跳起来:“荧光?像萤火虫那样的吗?”她下榻三两步到了桌前,小心地拿着盒子又来到姜梨旁边。 “我看了下,也没有吹嘘的那么夸张啊,只是有微光罢了。知道你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特地给你留在那的。”眼前少女开心的像个孩童,她心中叹口气,明明是要比自己长两岁的人了,其实这两人相处起来,倒是阿梨像姐姐,阿月像妹妹了。 “补充一句,这可是,成老,昨天来带给我的。”她狡黠一笑。 “啊?他他他,那我不要了……我可不敢要他老人家的东西啊!”这小匣子被飞快的工整的放到了一旁的红木小方几上。 这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南梨国的老国师。国师姓成,朝中人皆尊称一声成老,是整个南梨最受人敬重的人物。 南梨国国主虽是姜家世袭,手握军政权力,可是历代国主都以国师为尊,每逢年节必得登门叩拜,以求国泰民安。 成老闲云野鹤,不问世事。虽为国师,却也是极少入世活动,常年在南梨都城杨都郊外的东山天机宫修行。但若一旦出声,那必然是了不得的,说一不二的大事件。 他极其看不得姜闭月玩世不恭的样子,每次见她都要大声训斥,连姜景都不敢拦着,还得顺着国师的心意,对最心爱的女儿,最不成器的女儿狠狠责罚,甚至得板着脸亲自拿竹板子打手心。 “每逢成老,必遭血光之灾!”姜闭月感慨道。 第二章 参见凰梨大人(1) http://.biquxs.info/

十五年前的二月十六夜里,沛县,王家嫡夫人诞下一名女婴。在这孩子嗷嗷啼哭之时,王夫人趁着众人不注意,一跃跳到后院的小池塘中自尽了。 县丞王松柏害怕夫人跳河损了自家清誉,便将此过错推给了尚在襁褓中的亲生女儿。一时间,整个沛县皆知,王家女大有异,甫出生便克死了自己的亲母。 列国皆知,南梨北棠历史悠久,却最为古板,崇敬仙道鬼神。 次日清晨,便有王家长老提出,要处死此女,以防其祸国殃民,为害人间。家族中无人敢有异议,于是李管家便出了城,寻了一远近闻名,道法高深的道士,择一日子将此妖女祭天。 那个老道士算了算,定了二月十九酉时处死这个尚连一口母乳也没喝过的女婴。 不过在二月十八,沛县变了天。 国师大人在二月十六日晚占星象,看见南梨沛县凤凰涅槃降生,必有贵女降世。老国师连夜上路,日夜兼程赶到沛县,叩开了县丞王家的府门。 成老在朝野威望极高,就连君主姜景都要敬他三分,惧他三分。只不过历代以来,国师皆是闲云野鹤般的人,没有军政社稷大事,决不发声。 十八日清晨。 “咚咚咚……”王家门前传来敲门声,这声音不疾不徐却略带压迫感,极有分寸。 “咚咚咚……”门依旧是未开。 时辰太早,天还半黑着,寻常人家应还没人起身。 门房中有年轻稚嫩的声音:“谁啊?谁有事找县丞大人吗?” “本座南梨国国师,想要拜会县丞大人。”国师拦了身边欲作答的小童,亲自回了话。 一个门童哪能想到国师大人能降临于小小沛县呢? “休要胡说,趁着府里守卫没来,快些离去吧。”门童似是惺忪未醒的样子,连忙欲将人赶走,“不然县丞大人可饶不了你清早闹事。” 国师身后的领头侍卫倒是个急性子,走上前去,竟是一刀便将王府大门的锁给劈开了:“成老,事急从权,您先请吧。” 成国师掸了掸手中拂尘,低声一语:“不得无礼。”便抬起头加快步伐踏进了大门。 王家宅子不大,是寻常县丞的规格。 县丞王松柏此刻正在贴身侍婢崔莺儿房里酣睡,突然被整齐如一的脚步声惊醒,吓得滚下床铺。刚要踢开房门大骂,眼见一仙风道骨的老道带着一群人闯进来。 王松柏再没见过世面,见到这样大的排场却也是下意识阿谀谄媚。见来人身上不起眼的灰白道衣袖口竟秀着两只仙鹤,不由得大惊。 在南梨国,仙鹤乃是当朝国师专用的神鸟,寻常人物万万不敢触碰分毫。 那么自己眼前这位老者,竟是…… 想到这里,王松柏竟是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将欲下跪,却被这双苍老的手一把扶起。 “请问二月十六日子时,是否有一名女婴降生?”苍老的声音从他头上响起。 “大人赎罪,大人赎罪。我王家万万不敢沾惹妖女,已决定在明日将其祭天以慰神灵。国师大人饶命!”成老拦不住王松柏,他还是扑通跪下咚咚磕响头。他肥硕的脑袋撞在青石板地上,发出的声音沉闷却音量巨大,想必是怕极了使了十足十的力气。不一会儿,血便印在青石板上,鲜艳极了。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饶是国师超凡脱俗,听到这话也急了。 顾不得国师的身份与多年淡泊的教养,成老竟然径直闯入后院,在院中家丁的指引下来到了已故王夫人的院子,连连叹气:“差点酿成大错!” 只因生下来未喝过一口母乳,就来白水也不曾喝过一口,此刻这女婴的哭声都已衰弱了,还有气息着实是个奇迹。 成老见此女,热泪盈眶,三两步捧过并不厚实的襁褓,将这个女婴高高举过头顶,扑通跪下,对着微曦的天空大喊:“南梨有幸,恭迎天女降临——” 身后的仆从侍童见此举,都跟着乌泱泱跪下,本就不大的屋子显得愈发逼仄。不过人一多,立马变得和暖些了,国师高举的女婴哭声也响亮了。 “天女千千万万岁——”成老国师激动的泪流满面,一双高举的手差点抖了抖伤了所谓天女。 “天女千千万万岁——天女千千万万岁——”身后的仆从也跟着大喊磕头。 这事儿闹到这里,王松柏总算是意识到遇到什么情况了。 这个不祥的妖女,不不,是亡妻所生的可爱的女儿,竟是个贵女啊! 而自己却差点…… 这可是老国师所说的什么天女啊! 这一生,成败生死在此一举…… 王松柏哪能真心叩拜,心中想的全是他此生的荣华富贵。 国师大人进行完了参拜的仪式,连夜修书回杨都禀明此事。 只因南梨国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天女降临的实事,只在古籍上有过传说,一时间在仪制和规定上难以周全,大家都有些手忙脚乱。 王松柏早已将事情摸的清清楚楚,却仍是委婉说:“大人,小女可是有任何问题?” 国师的仆从手脚倒快,不知何处找来了玉兰牡丹桃李杏各色花朵,连带着花枝制成一小小花篮,铺满了厚厚的洁白梨花花瓣。没见过世面的王府家仆何曾见过国花白梨花,见此花不由得惊叹出声音。 成老虔诚地将女婴轻轻放在花篮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管银丝仙鹤银管,轻轻打开盖子,将罐中清露给女童服下些许。 “老朽辛苦收了许久的清露,希望天女能将就服用些。”成老又对着襁褓深深一揖。 王松柏见国师大人并不理睬自己,又颤颤巍巍上前:“国师大人?……” “何事?”成老已在正厅中坐了上座,无人敢有异议。 “小女?……”王松柏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强装镇定力求拿出县丞风范。 “凤凰涅槃,天女降世,机缘巧合托生于尊夫人腹中,降福南梨。”国师喝了口仆从斟的热茶,才缓过神些,“不知此女出生时,可有吉兆?” 这王松柏自然是不清楚的,王家的仆妇们面面相觑,只有原来服侍夫人的几个嬷嬷在底下低语些什么。 “出来回话。”成老身后一垂髫小童清澈的声音不疾不徐。 嬷嬷们互相对视,终于一人走到了国师跟前跪下磕了个头,小声说着:“是,是。夫人生产的时候,是奴才进出换热水,天上突然显了光,挺扎眼的,然后好像天上有好几种颜色的云,突然就聚在一起了通红的,像是个长得奇奇怪怪的大鸟的样子。” “奴才该死,一时贪看住了,突然房里有了孩子哭声,我估计是夫人生了,我害怕被人看到了责骂我偷懒,就立马进去了。”这嬷嬷说完了,叩首等着问话。 国师听闻,站了起来:“是了,老朽算出天女的命格乃是凤凰之命,千万年不能一遇,想不到古书上是真的,天女降世竟真的有如此奇迹景象……” 成老转而急切问道:“此鸟可是鸡头,燕颔,蛇颈?” 这个嬷嬷也是记不清了,只是含糊着回答:“是,是……” 他又问:“是否龟背,鱼尾?” 嬷嬷也不曾看仔细,只能说:“是,是。我们乡下人知道,嘴是鸡嘴,不过也是漂亮极了,还有鱼一样的几条大尾巴。最清楚的就是有五种颜色的光,映着红色,对,漂亮极了。” 这位嬷嬷才说到一半,老国师又是老泪纵横。悠悠看向地上的乡村妇人:“你是有福之人……”说罢,便快步走到门口,对着天空叩头,“上天赐福南梨啊!若是老朽能见到凤凰降世的异景,便是付上三世的性命也不足惜啊……” 第三章 参见凰梨大人(2) http://.biquxs.info/

千百年来,沛县从未出过如此大事,王家门口围满了围观的百姓,许多提着菜篮的妇女都在讨论出了何事。 门童到底是个孩子,口风不严,被几个苹果收买了,只说是天降神女的事情,其他的他也不知。 一时间,便炸开了锅。 “那不是,妖女吗……?”有一个弱弱的孩童声音。 “不要瞎说!不要瞎说!是天女!”许多人都反驳。 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王家出了妖女,县丞大人正要想法子除去此女,为她被孩子克死的夫人报仇。怎么这孩子,变成了神女? “今天早上我家老汉起得早,下地了,看见官道上一群人骑的马跑的飞快,衣服穿的也很贵,估摸着是来找王家的。”一位戴着头巾的大妈扯着嗓子说。 “我也看到了,估计是王上吧!” “说不定还是国师大人呢!” “休得胡说,休得胡说,此事还未有定论,汝等不可妄言。”一位穿着破旧长袍的书生说道。 一时间,大家争论不休。 突然,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你们看到了前天夜里天上的云了吗?” 突然又炸开了锅。 有说看到的,有说没有的。 有说看到鹿的,有说看到龙的,有说看到鹤的。 说看到一只红鸟的人却是最多。 也是以讹传讹,事实上,能有几个人深夜里不睡,去看天空呢? 只不过一传十,十传百便传开了,二月十六夜里,天上确实凤凰降临。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先跪下了磕头,一下子,王府门口也乌泱泱了,跪了一地,这盛况比起府内的有过之而不及。消息就像风,传的飞快,不一会儿整个沛县的人都知道天女降世了。王家还挺宽敞的巷子里没过多久就跪满了人。 再看府内,成老正在细细询问天女的相关事件。 “不知尊夫人现在何处啊?天女托生于她腹中,实乃上上福泽。”成老感慨道。 王松柏绞尽脑汁,支支吾吾答了:“我夫人,拙荆,拙荆……定然是受不住此等福泽,才在当晚安然去世了。” “生死自有定数,如此一来,也许尊夫人也已飞升上仙了。”老国师有些安慰地看着眼前这个拘谨,眼中却闪着精光的中年男子。 很快,成老的仆从又取来一银管,管中浅金色露滴闪着幽幽的光芒。 他跪上前去,一点点喂花篮中的女婴喝下,想来是给此女提起精神的。 可怜这孩子终究是饿,成老便吩咐仆从去捕哺乳中的母鹿,取了鹿奶,再将其放归山林。新鲜鹿乳被快马加鞭送来,经过提纯再给天女喝下。 “天女降世,必当以国姓姓之,以国名名之才是啊……姜梨,你便叫姜梨。”国师望着脸还有些红皱的孩子低声自语。 国师大人走得急,还未来得及向南梨王上姜景禀明事情由来,不过想来能让国师兴师动众走一遭,必然是出了要紧的大事。 没过多久,南梨国主姜景,亲自到了沛县这户小小宅院里。 之间门外跪了摩肩接踵的人,心里对这王家宅子更是多了几分探究与敬畏。 南梨王家的排场自然是大的,身着暗青色蝙蝠外氅的南梨宫廷侍卫开了道,便是身着芙蓉色繁花丝锦仙裙的宫女鱼贯而入,共十二位在前熏香引路,再加上身后高举仪仗的小太监,随行人员不计其数。不愧是王室排场。 成老见到国主变下跪叩头,被姜景亲自扶起。 “王上,天女降生,上天赐福于我南梨。老朽自愿辞去国师之位,甘愿为奴奉养天女。王上更应以国养之。老朽已擅自为为天女大人取了凡俗名字‘姜梨’,擅用国名国姓,还请王上降罪。” 姜景听见此话,果然是如旁人一样,万分震惊:“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成老继续言道:“姜梨大人竟是千年未曾一遇的凤凰命格,老朽前几日夜间观星,竟有幸见到古籍上只有只字片语的星象。此女贵,贵不可言。” 听到这里,姜景更是激动:“天女孤却不清楚,只不过这凤凰命格,却是有所耳闻!” “此乃,此乃天下一统的吉兆啊……”姜景的声音骤然变小,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着,“是我南梨国要兴起啊!” 国师微微躬身:“王上圣明。” 他去见了花篮中女婴,行了礼,又扶手叫好,并赞许王松柏夫人将这孩子生的这样好。 “赏,王家上下全都重赏!为已故王夫人加封一等命妇,立牌位神庙,每日需得有新鲜瓜果进奉,庙内香火五百年不得断绝。” “国师,姜梨尚且年幼,如何能担国师之位啊?还请您老继续主持吧!”姜景转而恳切地对成老说道。 “不可,此女高贵,老朽万万不敢忝居高位,更不敢再在天机宫主持占星台了。”成老拱手道。 “那便为姜梨建占星台又有何妨,便与国师同尊。”姜景沉思片刻,才缓缓说道,“姜梨实在年幼,不可担此国家重任啊!还请国师代劳几年吧!” “老朽不便多言,还请王上倾国力尊之重之,敬之仰之。”此话说完,成老便拂手退下,去照顾姜梨了。 “那便宣旨,沛县王家最小女,赐国姓姜,赐国名梨。本王会收其为义女,饮食起居一应用度以世子礼待之。赐居杨都郊外东山王室夏季行宫,将其改名为‘凰梨宫’,急征万名青年壮丁,费一百万两黄金重新修葺之,占王室猎场,扩大一倍面积为姜梨建占星台,规格只需比照国师。” “封姜梨为国师,封号凰梨,十六岁即国师之位。在此之前,国师之位由老国师代之。姜梨也应有个凡俗身份,孤会知会皇后,她便是嫡出,尊为护国公主,并指沛县及其周边万户为其封邑。” “全国各地需建姜梨凤凰神女生祠,昭告南梨上下臣民,南梨国得一天女,大赦天下。” 早有随行大臣眼疾手快记下口谕去拟旨,他们动作极快,不过三五分钟一道圣旨便能下来。 “成老,您看可还妥当吗?”姜景走上前去低声询问。 “王上说可,那便是可了。不过凰梨大人生下体虚,饮食上须得格外当心,尽心养育。”老国师帮着女婴掖了掖襁褓的被角,目光温柔。 “是,是,皇后即将临盆,便让她来喂养姜梨。”思索片刻姜景答道。历代就连世子都未喝过母乳,皆是由乳娘喂养。由此可见,姜梨在社稷的份量。 这一天喧闹下来,晚上才重归平静。这样下来,姜梨这条微弱的小小生命,才算是保下来了。 第四章 她说我不能结婚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早上,国主国师正欲带着姜梨离去。 “王上恕罪,微臣沛县县丞,是姜梨的亲爹。”门边突然杀出一人来,定睛一看竟是王松柏。 旁边一个老太监大喝一声:“王上面前岂容你放肆!凰梨大人的名讳其实你能提的?王上收了凰梨大人为义女,大人的母亲是当朝王后,你算哪门子爹!?” 这老太监说的义愤填膺,气的胡子都吹了,想来这是王上眼前最红的人,竟敢在这儿大声喧哗且无人阻拦。 王松柏虽愚蠢,却也是会看人脸色,随机变通的,立马跪下向姜景请罪:“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只不过凰梨大人托生之母临死前再三叮嘱微臣要好好照顾孩子,微臣愿当牛做马伺候凰梨大人,微臣愿……” 姜景这两日太过激动喜悦,此事已精疲力尽疲惫不堪,只想坐上自己的轿辇安神睡一会儿,再去应付朝中大臣的道贺与喋喋不休。 这位面容普通,打扮俗气的不知名县丞,出来扯着嗓子大喊,恼人头疼:“你便一同去凰梨宫。”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王松柏大喜,连忙叩头谢恩,知趣退下了。 整个沛县王家上下都欢欣雀跃,王松柏也顾不得侍妾们仔细询问,只觉得神清气爽:“本官就说,自幼便有算命先生说过,我此生必定荣华富贵,平步青云,如何?这部就要进了都城当天女之父了吗?果然路遥知马力。” 他忘乎所以,整个人都要飘飘欲仙,把前天夜里婉转承恩的侍婢崔莺儿也抛在脑后:“你们这些粗使的贱婢,跟了本官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进了都城可千万不要给我王家丢脸。” 只闻底下人异口同声小声应和,可见王松柏此时何等意气风发神采飞扬,都将平日里见惯他小人模样的侍妾们,都被糊住了,仿佛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县丞大老爷,真是中了状元郎平步青云了。 于是只留了一个老管家看宅院,一行人浩浩荡荡趾高气昂,租了马车来到了杨都,径自在正在翻修的凰梨宫外草草扎营住下,竟像是无赖般,赖在原地不肯走。工头也不会拿此等琐碎小事来打扰王上,便视而不见,不了了之了。 凰梨宫翻修期间,姜梨养在王后凤仪宫内,没几天王后孙氏便诞下双生嫡子,一位更是嫡长子,尊贵无匹。这两个孩子生的健康白胖,哭声更是洪亮,姜景大喜,亲赐名为姜尧姜舜,欲以古时贤明帝王勉励之。 孙皇后贤德,姜景的吩咐她也说一不二,便亲自喂养照顾姜梨。姜梨生的楚楚可怜,惹人心疼,孙皇后果真待其如亲女,比自己所生双生子更加照顾,却不又失礼遇尊敬,传位宫闱美谈。一时间王上王后感情愈发深厚。 杨都风水养人,姜梨又得人照顾,于是养得日渐白嫩,不再是刚出生皱皱巴巴的样子。她居于凤仪宫偏殿,光是照顾她的大宫人便有十数位,更不必提做事打杂的粗使宫婢。这两日乍暖还寒,可偏殿内烧了满满的银丝碳,竟是温暖如仲春。 南梨仅有王上王后,还有国师可用梨花,此时姜梨所居殿中也奉梨花。宫人折了凤仪宫院落内梨花,只挑了盛放的花朵置于殿内云母白玉五瓣梨花小几上,以暖气烘了,梨花香气本幽微,如此若有若无,仿佛仙境。 拾了坠落的白玉般的梨花花瓣,取了梨花骨朵最娇嫩的花蕊。 细细洗了,以蜂蜜浸润,再倒上东山积年的雪水,以容国进贡的水晶西番莲凤凰酒翁储之,竟是王后娘娘亲手酿了梨花白,为了姜梨,埋在凤仪宫那棵最盛的梨花树下。 “阿梨嫁人之日,本宫再将其取出。”孙皇后望着寝殿内熟睡的婴儿,满是慈母情怀。 孙王后身边的大宫女名为周念薇,是王后娘娘的陪嫁,如今已是一位三十岁的老宫女了,宫里人皆尊称一声周姑姑:“娘娘真是贤德啊,如此善待天女大人。” “唉,世人皆尊阿梨为天女,可看她熟睡的样子,又何曾与寻常女儿有半分不同呢?若她能普普通通当一公主,本宫自然能保她一世平安无虞。”孙王后轻轻推了推摇篮,能让姜梨好睡。 “娘娘,王上可是对凰梨大人尊敬有加啊!”念薇低声提道。 “是啊,这冷冷的深宫里啊,人人见风使舵惯了,只怕对阿梨并无半分对主子的真心,只有小心谨慎,只求明哲保身。”说到这里,孙王后轻轻抚了抚女婴的脸颊,满眼的歉疚与心疼。 “娘娘,小世子刚出世,您对凰梨大人的关切却比两位王子要多呢。”多年主仆,念薇知道,王后娘娘一直渴望生下世子,如今世子诞生,娘娘却一心扑在别家女婴身上。 “如今有阿梨在本宫宫里,王上加了几倍的守卫婢女,我这凤仪宫坚固的如铜墙铁壁,定然是不会有差池的。”用凤仙花制的甲油染了指甲,又以小颗珍珠嵌上,柔荑保养得当,无名指小指套着金丝鸾凤护甲,更显得雍容华贵。 进宫多年稳居王后之位,孙王后虽不屑于后宫争斗,却也能保得自身与仅有两岁的闭月公主平安无事,从来都不是宠妃们能够小觑的,“再者说来,本宫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已然进宫照顾世子,凤仪宫中谁人不敢尽心尽力呢?本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能让王上看到我孙家尽心尽力,再让臣民看到本宫不顾亲子,端庄识大体,此乃一举多得的好事情。” “念薇,本宫是真的心疼阿梨这个孩子,”孙王后的眉头微皱,“我南梨国历代以来,虽无明文规定,但国师皆是男子。而且,国师都一心向道,从未有过成家的例子……” “娘娘是怕,凰梨大人会孤寂一生吗?”念薇取了薄荷叶制成的脑油,轻轻揉在孙王后的太阳穴处,“娘娘,您还在月子里,不宜忧思劳心。” “若她只是一普通公主……唉,她不过小小年纪,母亲去世,背井离乡,本宫听宫人嚼舌根,这孩子生下来三天几乎滴水未进,家里的族长还要将其处死。果真是神佛庇佑,才能把她送来本宫身边。”孙王后起身,踱步到偏殿的神像前跪拜,上了柱香,“她才这么小,身上便担了社稷的担子,她的一生,终究是难得安宁了……” 第五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http://.biquxs.info/

日子过得飞快,凰梨宫已建成,王松柏带领着他的侍婢小妾们仿佛理所当然地搬了进去。不过王松柏再怎样,仍是把正殿空下,不敢用了世子仪制,却也是在殿内踱步良久,见老国师亲自着人布置的仙鹤纹案家具啧啧称奇,又见院落内有盛放的梨花,更是惊叫连连。 梨花乃是国花,只在上林苑,天机宫才有,寻常百姓只能在画上得以一观。 “这女儿真是生的值啊!”王松柏心里暗想。他挑了西边的一处院落,名为听竹居,又自作主张将周边的小院子分给自己的侍妾,让家仆住了最近的下人房。 “真是奢靡!真是奢靡!”他一面摸着纯紫檀木打造的八仙桌一面感叹。 “恭喜老爷!”朱姨娘机灵,先跪下行礼。 “恭喜老爷!”一屋子莺莺燕燕婉转道。 “好!好!哈哈哈哈哈!……”王松柏激动地满面红光,坐上了听竹居正厅上座,“都起来吧。” ………… 已是次年二月,姜梨也即将迎来自己的周岁礼。 宴会极尽奢华,普天同庆,规格更是南梨国多年未曾出现的盛大。 南梨王宫的宫宴都在紫气东来殿举办。水晶为灯,和田玉为壁,上等紫檀作梁,顶上悬满成年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在梨花形状的白玉灯里,层层叠叠的氤氲光线,熠熠生光,似一颗颗明亮的星子。 地上铺了南天暖玉,寒冷天气踏上便升温,炎夏便是温凉舒适。 王上王后便从此拾阶而上,坐上王座。孙王后怀抱攒金枝祥云仙鹤纹样梨花白锦被,被中裹了小小女婴,正是姜梨。 孙王后戴了紫金凤冠,穿了金银丝百鸟朝凤重绣朝服,显得雍容华贵,光彩夺目。 宴席上一片欢腾,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热闹极了。 按照规矩,姜梨应该出宫进自己的府邸了,孙王后再不舍,却也不敢坏了祖宗规矩。好歹王松柏还住在凰梨宫,暂且让阿梨先去,再许她时时进宫就是了。 姜梨及其聪慧,过周岁不久便会说话认字了,只怕是过不了多久都会作诗了。姜景宽慰王后,说道阿梨聪慧懂事早,怕是也不会吃了亏,孙王后着才肯勉强放手。 可是姜梨再怎么聪慧,却也不过是个刚过周岁的小小婴孩。国师不忍姜梨无人照拂,便自请暂居凰梨宫,在护国公主六岁之时再离开。 于是,偌大的凰梨宫被分成了两半。主殿名为昭阳殿,本为姜景会见大臣所用。而王上寝殿翻修过,增了女儿家的趣味,只是名字死气沉沉,本名为高门殿,姜梨三岁时觉得不通,便随手改了瑶光殿。国师则暂住安德殿。 更建有晴雪阁,玉雨轩,香雪堂种满梨花以供赏玩。凰梨宫内数亩池塘种满莲花,池边建有数座亭台,浣溪阁,长天楼,枕霞阁等鳞次栉比。其余数个院落,皆是等姜梨长大了,供养门客所用。 而另一小半,早已为王松柏所占。他住于听竹居,抬了崔莺儿为姨娘,住鸾明阁。家中本有朱姨娘,住晨风楼;柳姨娘,住栖云轩。 只因家中出了如此一个女儿,王松柏炙手可热,在原配夫人死了不久便续了弦,取的是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千成的千金李若蝶。 人们常说人如其名,可这位李夫人可不是像名字一般翩翩如蝶,温柔似水。市井皆知王家轶事,这位夫人可是个河东狮。她在二十岁才嫁了来,配了年近三十的王松柏,自恃出身高贵,书香门第,父兄官位颇高,很有点看不起自己夫君的意思。 王松柏又是突然发家,万万不愿被一小女子冷嘲热讽,却碍于老丈人的身份,处处容忍之,礼遇之,在大家眼中待这位李夫人是极好。于是,李千成便为他捐了个小官。 从前虽然王松柏炙手可热,可是并无一官半职,杨都众人若想亲近奉承也无从下手。再加上王松柏极会做人,如今可好了,不出几个月,他便从一个七品点簿,升到了三品顺天府府尹,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多久,他便得意忘形,纳了好几房小妾姨娘。李若蝶气不过,竟当着众多家仆的面,狠狠掴了王松柏一个耳光。他面子上挂不住,便扬言要休妻。 其实,他如何真的敢呢? 一来,李家在朝中威望极高,虽然李千成官位不是甚高,却也几朝元老。若不是李若蝶嫁不出,自己即使是现在的地位,也万万娶不了这样高贵的妻子。 二来,自己刚刚晋升不久,此刻若要休妻,定会引来风言风语,与自己的仕途有害无益。 三来,李若蝶虽泼辣,却也生的十分美貌,很有些韵致。如此忍忍,便也罢了。 当晚,王松柏只身一人来到流华堂,关上了门竟是跪下给李若蝶认了错,此事才不了了之。 不过男儿膝下有黄金,虽然面上不说,可王松柏终究是心中有所愤恨,于是两人便渐渐地有了隔阂了。 凰梨宫本就是王家行宫,再加上后来重又扩建,王松柏及其妻妾的居所,离姜梨所居正殿是极远的,缓步走,要走至少两个时辰。他索性在西边开了个小门,方便进出。 如此,这样就分成了两家,彼此倒也痛快,方便了。王松柏自然是兴致勃勃做他的官,过几个月便纳个小妾,不久李若蝶又生了白白胖胖的大儿子和女儿,顺风顺水。姜梨则被成老国师教养,学习读书写字,一举一动皆端庄沉稳,全然不似小儿模样。 等到姜梨十五岁时,她已有三个弟弟,四个妹妹了。 弟弟们名为王子琮,王子瑀,王子珏。妹妹分别名为王文秋,王也秋,王者秋,王云秋。 大弟二弟、还有二妹皆为李若蝶所出,大妹妹由已故的苏姨娘所出,三弟由柳姨娘所生,三妹、四妹则皆是朱姨娘之女。 如此兴旺的人口,便是将王松柏的那一小半的地盘差不多住满了。果真像是个气派的大家族了。 第六章 王家又又又又出事了 http://.biquxs.info/

“凰梨大人!护国公主殿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雪天安静突然被喧闹的声音打破,姜梨抬头看向窗外,竟是李若蝶闯进了瑶光殿。 “大胆!两位公主殿下面前!休得无礼!”闭月带来的掌事姑姑一把拦住她,大声训斥,“李夫人,您该晓得点分寸。” 只见李若蝶突然跪下磕头:“姑姑教训的是,只是事急从权,草民不得不求大人救我一命。” 她骄傲异于常人,平白无事又怎会蓬头垢面,衣冠不整闯进瑶光殿言语卑微地磕头呢? “阿月,你可还有事?”姜梨偏头问道。 姜闭月摇摇头:“我倒是闲的紧,咱们不如帮帮李夫人,看是能不能替她讨个公道吧。” 姜梨微微点头,只看着地上狼狈的妇人说道:“李夫人,那你便说说,你受了何委屈?” 地上的妇人磕了个头,竟已开始抽噎起来:“大人,老爷,老爷竟将子琮下了狱了!” 怎么可能? 姜梨只觉得难以置信。她这半个弟弟是嫡长子,为人更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怎么可能下了狱?而且王松柏疼他便如自己的半条命,怎么会亲自将自己的儿子推入虎狼窝呢? “绛雪,你先扶夫人坐下;凛霜,你去沏一杯七成热的大红袍,想来夫人是能入口的。”她心里虽疑惑,可是面上没有流露丝毫惊慌之色。 “多谢大人赐茶。”李若蝶平稳了气息,“刚刚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子琮昨夜凌辱了一个清倌,叫倪采萍,当晚她便自缢身亡了。第二天侍女推门发现,她尸身都已凉透了,整个屋子里只有子琮一人还在酣睡,一丝不挂,竟是酒还未醒。” “昨夜子琮未归,我只以为是又有应酬,便没有在意。谁能想到……那位倪采萍才十四岁年纪,是杨都数一数二的花魁,卖艺不卖身,清高的很。右相家的大公子意欲纳她为妾,她拼死不从,竟也不了了之。只是我实在不知,子琮,子琮他向来为人恭谨,为何会这般糊涂,还闹出了人命……”说到此处,她又开始流泪。 姜闭月打断了她:“你说了如此多,竟关你家老爷什么事呢?” 李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泪,继续低声说道:“这还不是王子珏挑唆的么?他只说此时必然闹大,说不定右相家,乃至王上都要过问,还请老爷明哲保身,自行检举不孝之子,以求家门安宁。” “大人,子琮他绝不是这样的人,还请大人主持公道!”李若蝶又下跪,砰砰磕头,立刻又被凛霜一把扶起来。 沉吟片刻,姜梨放下手中白玉茶盏,转向姜闭月,两人对视一眼:“王子琮也算是从小养在我凰梨宫内,既然这事儿出在了我的地界,我也不得不插手过问一二了。” 转头对着凛霜吩咐:“去,拿了我妆台匣子里的合浦明珠点翠步瑶给李夫人梳头,再在我柜子里找一件新做的蜀锦广绣鸾衣给夫人换上,要绯红,桃红的鲜亮颜色才好。” 凛霜行了个常礼:“还请夫人随奴婢前去更衣,此事我家大人自有定夺。” 有些欲言又止,李若蝶还是退下了。 “阿月,你怎么看?”姜梨下了塌,整了整衣冠,将蜜合色掐花如意绫裙的长裙摆理了理,站在暖阁内的落地全身镜前。 “你这王家事情向来多,我定要求了父王,将这一起子闹事的人打发出去,你还能安稳些。”姜闭月向来不屑于宅院的鸡毛蒜皮,“只不过,那个王子琮像是一股清流,怎么如今他也同流合污了?真是不配为人。” “此事定有蹊跷,只要细细查来,必定能找到蛛丝马迹。但若真是王子琮自寻死路,那我这凰梨宫也断断留不得他们了。”镜中人姿色如画,语气更是平平淡淡毫无一丝波澜,竟像是在聊着家常一般。 “反正你也是有分寸的,若是处理不好,大可去找了父王帮你。”姜闭月自小娇生惯养,自然是什么事情都想着父王母后来办的,“既是你家事,那我就不多管了啊!” “嗯,你去吧,过几日我再去宫中找你。”姜梨取了黛勾勒了细长的远山眉,又取了桃花制成的胭脂润了脸颊。 待到姜闭月离去了,姜梨吩咐下去:“去召王大人前来,我在昭阳殿见他。” 从前见面,即便是重要年节,也都在寻常殿宇,着常服即可。今日却召了王松柏进昭阳殿,便是指明了让他沐浴熏香,着朝服参拜了。 姜梨思索片刻,挑了月白色凤凰轻绡挽在臂上,又簪了一对双凤步摇,这才施施然往正殿走去。 昭阳殿乃正殿,自然是华贵无匹。两边竟是梨木的碧纱橱,如若不仔细看,定会以为是普通香樟的花纹。只不过南梨国的梨树,连一枝一叶都带有细微幽香,寻常殿宇是万万用不得梨木的。 宽阔的王座三尺之前,是一张梨木大桌,上面铺了梨花图案的苏绣明黄缎子。一座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 端坐在天女宝座之上,不过片刻,王松柏便到了。他速度倒快,想必是累坏了轿夫,这一身朝服也并无甚差错。 定睛一看,他身后还跟着位徐娘半老的小妾。 这不是别人,正是王子珏的生母,柳姨娘。 她姿色倒好,保养得宜,看不出是过了三十岁的女人。只不过行走间妩媚轻浮,裙裾摆动,透着一股狐媚气息。 “此乃昭阳殿,柳姨娘一非朝廷命妇,二非王室亲眷,还请退下。”绛雪站在姜梨身后,不卑不亢。 这样的话确实通情达理,只不过这位姨娘的脸色突然很不好看,青一阵白一阵,倒像是唱戏的学来的戏法,直教人忍不住笑:“老爷......” “大人让你退下,你便下去,不得多话。”此时王松柏倒是毫无偏袒之意了。 “且慢,本座还有几句话要问她。”殿中点了龙涎香,姜梨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声虽不大,却带了回声,显得悠远神秘。 第七章 你不配说话 http://.biquxs.info/

“你可知道,最近有损害我凰梨宫清誉之事发生?”年轻却威严的声音传来,让跪在下方的柳姨娘不敢抬头。 “不知道。”这声音颤颤巍巍,似在发抖。 绛雪冷冷说道:“回大人话时,要加臣妾或者草民二字。” “是,臣妾,不不,草民,草民不知。”柳姨娘俯下身子低声说道。 “欺瞒本座,可是诛九族的罪,你可要想清楚。”姜梨冷笑一声,轻抚着头上双凤步摇坠下的东珠,喝了口新斟上的绿茶,此茶乃是北棠国的贡品,统共只有两斤,便是有一半进了凰梨宫。 “大人,这贱民的话难以入耳,还是让微臣说吧。”王松柏一掀官袍,径自跪下。 又是绛雪发话:“大人让谁说,便是谁。凭你是什么人也敢造次?” “绛雪,不得无礼。”姜梨竟是笑吟吟的,却也不置可否,更是让俯身跪下贴地的柳姨娘不寒而栗。 柳姨娘又磕了个头:“大人,贱妾略知一二。” “你可要想好了,你若说全了,本座自然有赏。可你若有一点隐瞒,或者不实之处,那王子珏的前程呵......”姜梨装作不经意,抿了口茶,“北棠的绿茶该拿青花白瓷杯子装了才好,去把这杯倒了,重新斟来。” 话音一落,便有手脚利落的宫女上来取走杯子,不一会儿又是一杯新茶。 “你说吧。”姜梨点点头,似是满意这盏茶的样子。 她似是学了乖,老老实实说着: “是,是。我们府里大公子,大公子他竟强奸了一名清倌,还杀了人,那可真是伤天害理,听说要被关起来斩首示众呢。 “他可是强奸了清倌啊!这清倌可是出名得很,正是花魁娘子呢!可是世人皆知她卖艺不卖身,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心善,世人都尊称她一声采萍娘子。 “昨天说是翰林院里的聚会,就约在了花红院,全是非富即贵的富家子弟,八成是包了场了,采萍娘子也不得不出来接客。李大娘子还说呢,大公子如今春风得意,有些应酬是自然的。 “谁能想到呢,他还真杀了人。这还是我们子珏告诉我的。我们子珏,可真是一心为了王家,一心为了老爷。是他想了方法让老爷摆脱嫌疑,不然我王家的名声就要受损了啊! “我们子珏,真是可造之材,消息也是极其灵通,想来他也与翰林院里的,爷们交好,可真是好事啊。 “听说昨夜右相家的公子也在......罪过啊罪过,若是他知道采萍娘子的死讯,可要伤心呢。” ...... 如此颠三倒四说了一通,姜梨也抓到了几个关键点。翰林院,翰林院...不知他是否也会牵扯其中呢? “王大人,是你亲自检举?”姜梨使了个颜色,绛雪便开始问话了。 “是,是...”王松柏叩了个头。 “你是何时知道的?” “微臣辰时才知,微臣教子无方,快马加鞭到了现场,亲手将这不忠不义不孝的逆子送入了杨都大牢。”他说的义正言辞,想来是好好措辞的。 姜梨开了口:“哦?王大人,你可说他不忠不义不孝?” “是,是......”王松柏有些紧张,声音在颤抖。 “对本座,国师,王上王后不敬为不忠;表里不一,出卖亲友为不义。那么,敢问王大人,''不孝''从何而来?”她放下手中茶盏,在桌上轻轻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他,犬子,犬子...犬子强奸杀人,让微臣与其母亲伤心,此乃不孝。”他又开始磕头,此刻可见他的额头已经红肿,明日若是上朝,定然是会被同僚笑话了。 “一派胡言!” 竟是李若蝶从南边的碧纱橱快步走了出来。只见她一改颓废恐慌之态,又更了衣梳了妆,有了点翠步摇增色,此刻显得光彩照人,与跪着的王松柏一比,显得甚是讽刺。 “你既说他不忠不义不孝。那么,不忠此事,凰梨大人尚未发言说话,你便替她做了主?还是你要替王上做了主?” “不义此事更是不可能,子琮与同僚相处异常和睦,他对人处处礼敬有加,虽不如尾生抱柱,却也是从未有人说过他一点不是,你如何能说他不义?” “方才凰梨大人疑问,你为何说他不孝?那么我也想问你,子琮何时不孝,为何事不孝?他对我向来顺从,年前我感了风寒,他亲自尝药,寸步不离在我床边照顾。你在外惹了事,他还帮你填了,好啊王松柏,你竟是将子琮如何帮你的事情给全部忘了!” 李若蝶端端正正跪下了,仰首面对姜梨:“还请大人为犬子做主,可千万不要让他白白担了如此大的罪名。” “李夫人请起吧,你说的是。”姜梨顿了顿,转而对仍跪着的王松柏,柳姨娘说道,“此事有蹊跷,既然你给王子琮冠了不孝之名,那本座给你一个机会,你想好了重说。” “微臣,微臣不知,微臣不知。”王松柏说话说的磕磕巴巴。 姜梨站了起来,径自走到李若蝶面前扶了扶她的手以示安慰,又转头说:“既然王大人家事难断,那王大人这几日便不要上朝了吧。等大人想好了便亲自来通报,本座抽空见你,再听你细说。” 她行走间,正是如今正时兴的莲步。一走一动之间,裙摆一动不动,只能隐隐见到玉足走动。若赤足走在和田玉的台阶上,一步一动间才最是好看。 既然王松柏不说实话,柳姨娘心存偏袒,而李若蝶又知之甚少,看来此案只能由姜梨亲自寻找线索。虽说大可找姜景,成老国师虽不涉世事,却也有人脉,此事便能一层一层帮姜梨办成。 可是姜梨如今也已十五岁了,没过几个月便要即国师之位,也该学着去办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为以后做准备,此事就权当练手了。 陆吾,翰林院,陆吾,翰林院…… 不知他是否牵扯其中。 不知他是否也踏足花红院。 不知那位采萍娘子是何姿容。 不知他是否也曾心动。 第八章 翰林是否清白? http://.biquxs.info/

翰林院坐落在城西,而凰梨宫与天机宮坐落在城东的东山之上。南梨国的王宫则在杨都的正中央。 姜梨大多是在王宫与凰梨宫之间来往,往来间坐八匹白色御马驾驶的马车,车辙雕有凤凰图案,在行驶中仔细看着才能发现。马车的车窗处皆挂了梨白色月影纱,车内发生任何事车外都无法看见。 南梨百姓无人不识凤凰图案,马车每每过御道时,路上两侧百姓皆自发行礼参拜。 姜梨乃是天命之女,凤凰命格,各国无人不知。而南梨国各地皆建了凤凰祠,天女庙,皆以姜梨的形象筑雕塑供百姓祭拜。 凰梨宫处总在有天灾之时,开仓放粮酒及百姓,又常派出宫中御医救助百姓。老国师每逢祭祀大典,总会带上姜梨共同祈求上苍,祭仙台上从娇小稚嫩到亭亭玉立的女孩,都知道这是他们高贵神圣,心地纯良的凰梨大人。 可今日在车马行驶之时,姜梨无暇与跪拜的百姓打招呼,而是吩咐车夫快马赶路,一路疾驰,直奔城西。御马训练纯熟,脚程极快,且御道空空,更是可快马加鞭,不到一个半时辰便可到了。 还是清晨,大雪昨日刚停,道旁还堆积着莹莹的白雪,映得天色愈发明亮。只因要出宫见人,姜梨今日并未着寻常衣物,而是早起便由数位老嬷嬷梳了翎凤髻。 这样的发髻是南梨国王室独有,只有年纪最深,资历最老的大宫女,还要心灵手巧的,才会将其慢慢梳好。 再在头上参差插了对称的十六树发钗。南梨王宫的妃嫔皆爱用点翠,翡翠,金玉等华丽飞扬的首饰,而姜梨则爱用东珠,各色晶钻,银器等素净低调的。因此,这些最好的总是先供凰梨宫使用。 今日的发髻插了十六翅银丝缀玉的宝冠,缀以东珠,红玉髓,绿玉髓,白玉,金珠,环抱一颗鸽子蛋大的晶钻,中央插了两支银罗米珠的梨花花蕊珍珠步摇,两支栖枝鸾凤千叶牡丹碧玺珠步摇。这一头的琳琅宝物也有数十斤重,压的姜梨喘不过气来,却也无可奈何。 天鹅一样的细长颈部只简单带了一条坠了梨形水晶的珍珠链子,缠了两道,显得颈部竟如寻常男子手腕一般粗细,楚楚可怜。 身上穿了水天碧颜色的广袖留仙裙,粗略一看,竟无任何繁复的绣花纹样,却是在日光下闪闪发出微光。实际是内廷的绣娘耗费了数月才制成,用银丝掺了一股月白色蚕丝细线一针针绣了,又用最细的金丝穿了小颗水晶,在衣服的肩部,胸部,肋骨处绣了隐隐可见的梨花花样。 为了使行走间裙摆飘逸,只在内里的衬裙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出波浪花纹,零落处用大颗透明的纯色水晶点缀。外衣上,则零零散散用银线结粒绣,在光下竟似闪亮的一颗颗小钻石熠熠发光。 如此打扮,便华贵又不俗气,保全了王室尊严,却也将姜梨穿的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更像一位下凡的谪仙人。 马车行到翰林院正门前,由绛雪、凛霜搀扶着,姜梨踏下四层高的台阶,下了马车,徐徐踏着莲步进了翰林院的朱门。 今日侍女们皆着鹅黄色,映在雪天仿佛是盛开的腊梅,甚是好看。只因绛雪和凛霜是跟在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她们的衣着也格外出众些。 绛雪性子活泼,身着藕色的百花曳地裙,头上只戴了珍珠青金石点翠宮花,发髻间松散点缀了细碎的金银米珠。 凛霜性子沉稳,今日只穿了烟霞银罗长衣,簪了四五只绿宝石簪子,却也是楚楚动人。 身后的侍女打着伞,挡着城西并不强烈的太阳。身后的仪仗告诉翰林院来来往往的仆从,向来不涉世事的凰梨大人,大驾光临。 许多只有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见到如此阵仗,也是看呆了,忘记了行礼参拜。这样一行一步一走尽是清雅的女子降临,便是九天玄女,月上嫦娥下凡,也难有的景致了。 翰林院掌院学士名为沈忱,今年已过花甲,是个一心热忱为国的清官,也是满腹诗书,颇有才华,将翰林院发扬得比上一朝更具宏大规模。因此姜梨也是十分敬他。 吩咐下人知会一声,姜梨便来到翰林院正堂前,坐在御座之上。 不久,沈忱便带着一众学士来到正堂。抬手让沈忱免了礼再赐座,姜梨便开始讲今天来此的目的:“沈老先生,不知您可知,城东顺天府府尹王大人家的大公子王子琮犯了事,如今正在刑部大牢?” “这,臣不知。只不过子琮学问很好,不知为何竟下了狱?”沈忱老先生的花白胡子抖了抖,跟着胡子,他的眼底好似也抖了两下,很是震惊,并不知情。 是了,王子琮是被家里送去大牢的,沈老先生日理万机,自然是还没发现偌大翰林院,大概有这样一个人消失不见了。 姜梨拿着手中握住的绯红色帕子擦了擦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渺远却又很坚定地:“是啊,本座也不甚清楚,只听说是与翰林院中几人有关。” “还请大人调查清楚,还子琮一个清白,还翰林院一个清静。我翰林院上下所有人士,皆供大人差遣。”沈忱放下手中的青瓷杯盏,细看杯中是上好的碧螺春。他快速跪下,向上方的姜梨表明态度。 “如此便好了,那本座争取在三日内,给沈老您一个公道。”姜梨起身,扶着沈老先生颤颤巍巍的手,轻轻一抬,便是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来人,将沈老扶下去小心伺候,来往进出皆不许打扰。其余几人也先退下,片刻后,本座自然有话问你们。” 只见下方几位年轻学士相互对视一眼,一人挺身,伺候沈老下去了。另外几人跪下请安,又说道:“请大人问话,微臣必当知无不言。” “好,那本座在此先谢过各位了。”姜梨面带微笑,语气平静稳定,“不过也希望各位说任何话的时候,不要拿自己的仕途随便开玩笑。” 第九章 飞跑来的张公子 http://.biquxs.info/

天还是很阴沉。 这样阴沉的天气,就会让人心情变得很不好。 比如现在,姜梨就有些莫名的烦躁。 “大人,您用些蜜瓜。”是绛雪的声音,“还是金桔,还是樱桃呢?” 不想答话。 “大人,您看这碧螺春可能入口?奴婢贴身带了大人爱喝的大红袍和西湖龙井。”凛霜轻声问道,“奴婢用热牛乳兑了,大人心绪也能平和些。” 过了一会儿,座上人才缓缓开口:“凛霜,我想吃姜香梅子……” “有。”这位身着烟霞长衣的婢女快速地行了个礼,吩咐下面的小宫女取来。不到两分钟,一盘六色果脯盘便奉了上来。 姜香梅子摆在中央,另有冻干葡萄,蜂蜜樱桃,冰糖山楂,风干蜜瓜,盐渍杨梅等。颜色红红绿绿,甚是好看。 “唉,还是你有心啊!……”用银质小叉子捻了几个果脯,姜梨像只吃饱了的小猫,满足的将端坐的身形稍微放了点下来,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绛雪年纪小,一向被偏疼,从来都是姜梨将她当作妹妹看待。见到刚刚还高高在上,一言一行皆举止端庄的姜梨如此疲惫的样子,她嚷着:“累死人了,那马车可是颠的我快出窍了,大人您快歇歇。” “哪就有时间歇了呢,我还要继续查案子。”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跪在身前,捧着果盘的绛雪的光洁额头,姜梨轻轻笑着。 “大人,不知为何,刚才陆吾大人怎么没来呢?”凛霜在一旁轻声问道,“按照常理,陆大人应该随沈大人前来拜见的。” 姜梨摇摇头:“我也不知。只不过我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不知他此刻不出现是好,还是不好。我不愿他牵扯其中……” “呵,凭他是什么人,不是还要尚容国公主么?”却是绛雪撇了撇嘴,转头怄了凛霜一眼, “去,找个机灵点的小丫头,拉一个愣头青问问,这位陆大人究竟是何等尊贵,如今我们大人来了,他也不拜见么?” 绛雪指了个二等丫鬟,名叫寒碧的,指派她去找个凰梨宫的下等宫女打听去了。 “我倒是纵的你胆子越发大了。”姜梨假装狠狠地拧了一把绛雪略有些肉憨的脸蛋,“看来本座可是要罚你三天不许吃点心了。” “大人可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奴婢再也不瞎说了!”绛雪装模作样求饶,站在一旁的凛霜却忍不住先哧哧笑了起来。 寒碧腿脚倒快,没一会儿便来回了话:“陆大人今日一早就没来,同僚皆以为他告了假回府休息了。却也未曾听说他与前日夜里的事有瓜葛,大概是那日聚餐,陆大人并未出席。” 只觉得突然就放了心。姜梨不由地笑话自己无用。从小自己便被教养要少些七情六欲,更不宜大喜大悲。而自己却在无形之中,坏了规矩…… 心中大呼不妥。镇定片刻,便又以更加平缓的声调吩咐:“那便罢了。你们将刚才的几人一个个叫来,本座要问话。” 共有四人,凛霜机灵,将右相家大公子安排在了最后一位。 “你们可曾参与晚宴,进入花红院?” “晚宴上还有何人?” “晚宴何时结束?” “你最后看到王子琮是何时?他在干什么?” “你可曾看到采萍娘子?” “她何时出场?” “她可与何人说过话?” “采萍娘子何时离去,是否回房?” “你何时离去?” 前三人口径出奇一致,不知是提前串通还是真的不知情。几个问题颠三倒四问了数遍,他们的回答自然流畅,却也不刻板,向来是没有精心编排的。 他们皆说,参与晚宴的仅有五人,皆是杨都的豪门子弟,非富即贵,同时都是翰林院的同僚,平日里每日都见。众人微醺之时,采萍娘子才出场。并未多说话,只在舞台上静静弹了两曲便退下了。 只因张公子在,众人便没敢胡闹。不过小半个时辰,她就回房了。他们只说意兴阑珊,没过多久也离去了。 众人皆说离去时并未注意王子琮的去向,只不过花红院的大厅里已没人了,又喝了不少酒头晕,大家便各走各的,神志不清被家仆扶上马,慢慢送回府中。 听了两个多时辰颠三倒四的话,姜梨都未用午膳,只是揉着太阳穴低头沉思。眨眼间,已是晚上了,只有右相家张庭昀公子未曾发言。 宫女才去传张庭昀不久,他便到了。想来是一路急奔过来的,他的额发都有点微微松散了。凛霜问话时,他言辞激动,不等她问完所有问题,便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我一心仰慕采萍娘子腹有诗书气自华,前些日子我欲纳她为妾,她婉拒了,只说自己虽是个流落风尘的女人,却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只多谢了我的美意。她还说,已有心上人,若有机会,便是去他府上做个粗使的奴婢也心甘情愿。 “我本欲问她此人是谁,竟然她倾慕至此。可是她说到此处,竟是脸有些红了,眼眶中也含了泪水。我自觉无礼,便没多说,告辞了。 “昨日我再见她时,她竟已憔悴了许多……不知为何,她明明弹的是相见欢,可我却感受不到一点欢愉。她眼波流转之间,我只觉得哀愁,乌云密布,全然看不见她平日里明媚的模样。 “只因杨都里,关于我和她的事情早已流言如沸。我不便与她多说什么,只问了子琮兄,近日杨都别处是否又有流言,纷扰她清静了。子琮说他也不知,我便没有再追问。 “当晚,我与子琮谈及采萍娘子时,他并无异样,甚至想早点回府,只说他家母亲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太晚归家怕让家中父母担心。 “在此之前,他甚至很少见过采萍娘子,他对采萍娘子的了解,大多是听我说起。若是说他……我是真的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的。子琮兄为人温润如玉,这样的举动…… “凰梨大人,微臣只知道这么多了。若您还想询问细节,请凭此信物去右相府找我,我张府定然蓬荜生辉。” 张庭昀叩了个头,又将随身携带的一块麒麟白玉玉佩呈给了绛雪。 姜梨暂时并无头绪,便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吩咐了几句,便带着仆从,披星戴月回府了。 第十章 大人快去温书 http://.biquxs.info/

是个无眠之夜。 今天经历了太多,想了太多,姜梨睡不着。 窗外天空上挂着弦月,在雪色映照下,原本柔和的月光,也变得冷冷的。天气很冷,姜梨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苏绣鹅绒锦被。 王子琮……他是个很好的人。小时候姜梨是凰梨宫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孩子,后面院子里总是传来小孩玩耍喧闹的声音,听的姜梨只觉得厌烦聒噪。 姜梨在成老国师的照顾之下长大,白日读书习字,夜间占卜观星,难有片刻空闲,才得了如今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成绩。 身边唯一的伙伴便是陆吾。他本是在姜梨出世前三年,成老无意间在天机宫门前发现的弃婴,心中不忍才收为养子,放他在天机宫抚养。 成老待其如亲子,养在身边,教他读书知礼。直到姜梨出现,她成了成老的生活重心。陆吾便随着成老从天机宫,搬至了凰梨宫。 因此,陆吾成了姜梨年幼时身边唯一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虽说姜梨身边有凛霜绛雪,却碍于身份不可与其过分亲近,于是这个渴望关爱的女童,唯一想要的,便是陆吾多一点点的陪伴。 不知为何,陆吾生性冷淡。任是稚嫩可爱的女童如何纠缠,他也只是常说:“大人快去温书吧。” 姜梨嫌他太过冷淡,只觉得无趣,却也无可奈何,还是一日复一日的缠着他。就像鱼缸子里傻傻的红色金鱼,明明才碰了壁,转身过了一会儿,又忘记了,便又往那壁上碰过去,也是蠢的不知道自己刚刚疼过一回。 从小陆吾生的白净可爱,若是眉心中再有一颗红痣,便说是弥勒降世也是有人肯信的。于是一墙之隔王家的小女儿,常常偷偷扒着凰梨宫的宫墙往里瞧他。 陆吾只道看便让他们看去吧,姜梨却生了一肚子闷气。 唯一欣慰的,隔壁院子的李夫人还算和蔼。只因他家好歹是凰梨宫的地盘,她心中也是很过意不去,常常带着王子琮前来请安。 王子琮不过比姜梨小了一岁多点,每到他随母亲前来时,姜梨便如过年一般。只因他总是带来竹蜻蜓,七巧板,木陀螺之类寻常人家小孩的玩意,又与姜梨说上许多,小孩子眼中才能看见的宫外的趣事。 每每拿到什么,姜梨便献宝似的给陆吾看。起初他只是皱着眉头让姜梨拿走,后来索性看到一样便收下一样,后来竟是全交给了国师了。 只为了这件事情,姜梨偷偷在房间里哭了一天,任凭绛雪凛霜如何劝如何哄,眼泪都止不住。国师不忍,将陆吾交上去的这些宝贝又全还给了姜梨。 可她还是难过,为此竟然三天未和陆吾说上一句话。一直到第四天,陆吾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串冰糖葫芦,红着脸塞给姜梨,此时才算了了。 回忆起来,姜梨只觉得自己的童年时代,便是一年到头都没什么乐子,唯一能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那串红彤彤的,糖稀已经化的差不多了的糖葫芦了。 如果没有王子琮每个月几次的到访,与姜梨说上许多的宫外大小事情,不知道生活还要多无趣呢。 于公于私,姜梨必然要找出真凶,还他一个公道。 既然翰林院并无甚疑点,那便在凰梨宫角落院子的王家好好寻一寻线索吧。 很快天便亮了,外面守夜的宫女听到动静,轻推开门见姜梨已是半坐在床上,便行了个礼,端端庄庄传了:“大人起床——” 眼见十几名侍女,身着浅绿色风毛宫装,两两鱼贯进来。为首两个捧着香炉的,然后是端着漱口水漱口盆,洗手的玫瑰桂花百合白梨花水的,再是四个两手空空的。 最后四人动作轻柔,轻扶着姜梨的纤纤玉足,动作轻柔穿上明黄色绣合欢花的长袜子,再穿了一双金错绣绉的苏绣绣鞋。姜梨缓了缓神,漱了口,便算是落地起身了。 挥挥手示意,绛雪便扶了姜梨起来:“穿的庄重才好。” “是。”绛雪一指寝殿里四个雕刻了梅兰竹菊的黄梨木落地两开门大衣柜,示意将最里面的两扇门打开。 两个侍婢走上前去拉开了大门,眼前顿时让人觉得金光闪闪。 凛霜走上前,挑了一条品红色金枝绿叶百花裙,裙摆绣着玉兰,海棠,梅花,兰花,牡丹,芍药,梨花等各品花色,极尽绚烂。 这件衣服最巧的心思,其实是布匹的幽微香气。 百花裙供来的时候,小太监说是由花房中每日供数盆新鲜花朵,放在温室里点炭盆保持高温。再将绣衣的丝线放置在花丛中间,让数名手巧的宫女坐在花房之中,一针一线开始绣纹样。 此衣工程巨大,一共耗费了两百六十日才制作完成。果然神奇,将此衣穿上身,稍一走动,便能闻到馥郁花香,直接要引了蝴蝶飞来。 只因此衣绚烂,姜梨只挑了十二支各种花样银簪插在头上,梳成飞仙髻,仿成天庭高贵的司花仙女一般。 胃口不佳,便未曾吃早饭。只喝了几口璧国进贡的红茶兑了牛乳,便觉得够了:“牛乳有些多了,便罚了司茶水的宫婢半月月例。”说罢,姜梨起身,出门上了凤凰轿辇,往西边角落的王家宅院去了。 姜梨难得踏足他家宅院,王家上下一时间措手不及。这几日王松柏无法上朝,心中虽愤恨气馁却也无可奈何,此时竟索性睡到日上三竿。 李若蝶身着朝廷四品诰命夫人的服制快步来到正厅参见,姜梨点点头:“李夫人倒是知道规矩,凛霜,赏。” 凛霜便即刻带了家仆下去,找下等侍婢去取二十匹锦缎赏了李若蝶。 “你家大人呢?”姜梨理了理裙摆,为李夫人赐了下首的座位。 “王大人他昨夜宿在柳姨娘房中,尚未起身。”之间李若蝶又跪下,不卑不亢,礼仪周全回了话。 绛雪大声呵斥:“大胆!还不去着人将他叫来!凰梨大人驾到,他岂敢放肆怠慢!” “微臣该死——”绛雪话音刚落,便眼见一个飞速赶来的身影,衣冠尚未穿戴整齐。 不用多说,这便是王松柏了。 第十一章 审问王家众人(1) http://.biquxs.info/

只见来人风尘仆仆,跑的满头是汗,身后跟着一个跌跌爬爬的柳姨娘。 “大人可是为了微臣家不孝子之事?”王松柏倒是乖觉,先跪下说了,“微臣府中所有人皆供您差遣。” “既然王大人言明了,本座便留下李夫人,柳姨娘,王子瑀,王子珏四人吧。”姜梨见到他爽快,便也面带微笑,明言了,“你们几人,便随本座去凰梨宫接受询问吧。” 王家的这四人,只有李若蝶与姜梨相熟,其余三人,皆是只有过几面之缘。姜梨便也没有屈身迁就,心想着没有拉到刑部已是给了李夫人几分面子了,凰梨宫也是十八样流水的刑具,旱牢水牢一样不缺的。 这话撂下,她便直接起身下了台阶,凛霜绛雪使了个眼色,大厅内的侍婢便一对一对自动站成,每对架了四个人中的一个,半请半送示意他们往凰梨宫方向走。 门外早已备轿,姜梨自然是在最前面的凤凰轿辇,她赐了李若蝶坐上朝廷命妇的翟鸟轿辇。而其余三人,则是不得坐轿的。柳姨娘再娇生惯养,却也只能忿忿走了。 回到昭阳殿,姜梨先留下了王子瑀,这四人中,他看似最为置身事外,却也是与之息息相关。 毕竟,王子琮是他的同胞兄弟,两人想来更为亲密。 王子琮今年只有十四岁,而王子瑀与王子珏都为十三岁,只不过王子瑀比三弟大了三个月。不过南梨国向来崇尚少年早慧,年少成名。只听闻先帝那朝,左相十岁便入仕了,十二岁登上相位。不过国师都是年过半百才能担任,姜梨此例,着实是前无古人。 王子瑀不如子琮聪慧,并未中举,因此未入翰林。不过生的端正白净,虽似李若蝶的眉眼,整体上有国泰民安之相。姜梨眼看着,只觉得满眼舒服,态度也和婉了些。 “大哥他一向不与人相争,只知道一心向学,对勾心斗角之事一律不屑于理睬。向前天傍晚,右相家的张庭昀公子来下了帖子,邀请大哥去城中的花红院一聚,只说平日交好的几人皆在。大哥无法推辞,便向娘亲交代一声,走了。 “大哥,大哥他并不曾认识采萍娘子,最起码他从未与我提起过。大哥勤奋向学,怎会有机会进烟花场所?他还说事业未成,不愿成家,平日里连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未曾看过一眼。 “若说大哥和父亲的关系?前些日子,娘亲身子不好,生了场风寒。大哥衣不解带照顾的,只不过父亲天天忙着应酬,或是流连在几位姨娘处。娘亲窝火,病更好不了了。大哥亲自去请,竟与父亲起了争执,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 “后来,好像父亲与大哥再也没提过那晚的事情,一直延续着之前父慈子孝的样子,我也没曾看出来有任何不妥啊……” 王子瑀眼神真诚纯净,仿佛不染世事一样。姜梨不由地感慨李夫人将孩子教养的好,吩咐人赏了王子瑀,便让他下去了。 第二个,传的是柳姨娘。 她近日受了规矩,徐娘半老的人穿了粗布裙子,只插了荆钗。这也是难为她,娇生惯养如此多年,突然穿的如此草率。只因没有诰命,又不是凰梨宫人,自然是无法在姜梨眼前穿锦缎,配金玉首饰的。 “委屈柳姨娘。”凛霜站在姜梨的玉座旁,朝底下说道。她的声音清冷,音调略低,让人听来觉得自然的威严。 “草民不敢。”只怕是王松柏着人教了她规矩,此时她倒是礼数周全。 “大公子尚未成家,未曾分府,因此还是住在夫人的流华堂。他,大公子他平日里并不常见,我们这些妾室,实在是上不了家中大堂用餐议事的,也就每到年节能见到大公子。 “大公子他虽然是夫人嫡出的,却也从来没有看不起子珏。不过府里有人看轻了子珏,趋炎附势的,实在是叫草民心中难过气愤。 “夫人?夫人哪里会管这些事情,只怕她恨不得子珏被人瞧不上呢。 “草民失言…… “草民心中对夫人不曾有过怨怼啊!我本来是路边人牙子手上一个不值钱的插着草卖的奴婢,差点被卖进花红院,还是大人救了我一命才有今日。我实在是不敢心怀嫉妒啊!” 说到这里,姜梨手一摆,突然让她停下了:“花红院?你与花红院曾有什么交集?” 底下人脸色变了,却一个劲摇头否认,一个劲儿地撇清关系:“没有没有,草民只是有所听闻,我怎么能去那样的销金窟呢……” “姨娘刚才还说,差点被卖进了花红院呢,想来与其中的老鸨也是有过照面的。”绛雪突然说话打断,“看姨娘现在的样子,想来年轻时也有几分姿色的。奴婢听说,花红院的妈妈见到美人,可数十年过目不忘,甚至能将美人的样子画的分毫不差。”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此刻,柳姨娘也不多说了,只顾着一个劲地磕头求饶。看样子她是真的慌乱了,使了拼死的力气磕的,如此几个下去,她必定是要流血过多昏过去了。姜梨使了个眼色,站在门口两个伶俐的小太监便飞快地进殿将柳姨娘扶起。 她情绪过激,满脸煞白,只见血气不足要昏死过去了。 凛霜大喊一声:“快掐她人中!”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柳姨娘已软软地倒在了金砖铺就的地面上,两眼直往上翻,只能看见眼白,定然是神智不清了。 “传太医来。”见怎么补救都没法了,姜梨立马做了决断。 不一会儿,她叹了气:“柳姨娘何苦这样,她出身也是可怜,便挪她到本座的枕霞阁,替她换一身你们服制的干净衣裳,稍微出挑些的,再替她梳了头,让太医好好瞧瞧吧。只怕她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底下人立马说是,便抬了寻常轿辇来,四人抬着,再有四人随行,将软塌塌倒在地上的柳姨娘送入了枕霞阁去。 第十二章 审问王家众人(2) http://.biquxs.info/

看着柳姨娘很有点宁死不屈的意思,姜梨便找人去花红院,想着是否能旁敲侧击套些话来。 只因时间紧迫,姜梨随即召了王子珏来了。 眼前这位男子竟是与柳姨娘一点都不像的。柳姨娘乃是娇憨的圆圆的杏仁眼,而他却是狭长的丹凤双眸。他长得极是阴柔,眉眼间竟是像女子模样。 姜梨楞楞地,只觉得眼熟,却一时间无法分辨他与何人相肖。 “参见大人。”他已在姜梨出神之际跪下请安,声音倒是十三岁年纪难得的十分刚硬,与他的模样分毫不像。 “平身。本座有几句话问你。你母亲如今正躺在凰梨宫的枕霞阁,你若早早答清楚了,便可早些去她身边尽孝。”姜梨微笑着,眼看着底下的男子脸上逐渐露出担忧之色。 想来他们母子感情是极好的,如此这便好办了…… “你眼中,你大哥王子琮是怎样的一个人?”底下的小宫女奉了茶,看样子是顶级的毛尖,浮浮沉沉甚是好看。 王子珏又恢复成沉静,稳重的模样:“大哥是我们兄弟的表率,我们王家兄友弟恭,兄弟间感情极好。大哥总是会提点我们些不熟悉的诗文字义,在为人处事方面,我们弟妹有不足之处,也是大哥悉心教导。常说长兄如父,父亲官场事忙,大哥却似我们半个父亲一般。” “你可知道花红院?” “略知一二,花红院是杨都规模最大的妓院啊,能进入的人非富即贵。不过听说,里面大多是清倌……子珏失礼。” 姜梨挥挥手,示意无妨。 凛霜听见这样的话,脸也不红,瞧见姜梨动作,便端正声音说道:“无妨,王三公子请继续。” “是。子珏家教严,本不该知道这些事的,不过娘亲曾提起过几次,只说道花红院中不乏有情有义的好人家娘子,被逼无奈才落入风尘,让我万万不能看不起她们,还让我起誓,向她保证从不说花红院半句坏话。 “我只当是娘亲一时心血来潮,便也没有理会她。娘亲自觉言语不当,便再也没提起过。不过她那日突然说话说的没头没脑,我才记了这许久。 “大哥应酬的那日?他没与我说。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配为人,好好的娘子竟然被他……那女子也是贞洁,实在是……” 姜梨建他说的差不多了,便让他下去:“你母亲身体不便挪动,本座便命她在我凰梨宫的枕霞阁先养着吧。”竟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王子珏无法抗旨不尊,只得行礼告退了。 “传李若蝶——”眼尖的小太监在门外喊道。 李夫人在姜梨的应允下,已换下厚重的朝服,脱下数十斤的首饰,换了家常的衣服。这是一件翠绿色的罗裙,层层叠叠,看着倒是衬着姜梨所穿的百花裙更是娇艳,想来她也用了心的。 “夫人,你可知道柳姨娘的出身来历?”姜梨坐久了,只觉得浑身酸疼,便站起来在昭阳殿走走,舒活一下筋骨。 “回大人话,臣妾也不甚清楚。柳姨娘是在臣妾之前入府服侍老爷的。臣妾只知道,老爷初到杨都时,见到两个人贩子在押送一行外地女子进城。 “其中一个人贩子对几名女子用鞭子打骂,言语间恶毒。其中一名女子为大家出头,说的竟是沛县话。老爷觉得亲切,便替她赎了身 “说是过几日领进府里一看,竟生得十分标致,老爷心生喜欢,便抬了姨娘。后来她福气好,生下了子珏。 “她一向勤勉恭敬,平日从不曾做过逾矩之事。不过王子珏事事争先出头,总是不顾嫡庶的身份,我便不大喜欢他。” 姜梨见李若蝶说的坦诚,便是开门见山了:“那么近些日子,柳姨娘可否还与花红院有所联系?” 说到这里,李若蝶有些犹豫:“这倒是不曾……大多时候她是个本分人,怎会与那种地方有来往?” 心中盘算了一阵,缓声说道:“你先下去吧,此时本座已有了五六成的判断。请放心。” 只见她行了个礼:“既然大人如此说,那么臣妾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也没有问柳姨娘如何安置,她便退下了。 此时疑点颇多,逻辑有许多不通之处。主要地,还是要去找柳姨娘问个究竟了。 姜梨又喝了口毛尖,起身下了几层金玉台阶走出殿门:“去枕霞阁。” “摆架枕霞阁——”太监尖锐的声音在院里、廊檐中传开,凤凰鸾轿早已备好,只等姜梨坐上将其安稳送达。 “大人眯一会儿吧,昨夜就没睡好,过会儿肯定又要劳心伤神了。”绛雪从院子里带了件洋莲紫风毛大衣给轿上的人儿披上。 “唉,这件事情,只怕人证易寻,物证难找啊……”姜梨半躺在凤凰轿辇上,用两个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路边的积雪仍是没有化得干净,抬轿辇的小太监走在平稳的大道上,走路稳稳当当。路边可见花园的景致,梅花开的黄黄白白,甚是好看。 “如何不见红梅?”最后排跟着的小宫女低声问道。 “只因大人说,红梅刺目,在雪中倒是映了白梅、腊梅乃至雪花都黯然失色了,过于夺目。凰梨宫不必有这样的花木,更是提点,不必有这样的人。”一位资历略久的宫人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附耳过来,听了这点子话。 “主子面前,怎能议论凰梨宫的是非?”凛霜停了脚步,板下脸来对着新来的宫女训斥。 这两人吓得瑟瑟发抖,登时到路边跪下了。路边的雪跪在她们膝下,氤氲了一滩水渍印在上好的绿罗裙上,竟是像花朵一样一块块化开了。 一行人的早已走到前面,听到姜梨幽幽的声音:“罢了。今日便饶过她们。” “凰梨宫的是非,是不能再多了。”她闭上寒鸦般的双眸,过了许久,用轻轻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声音喃喃道。 第十三章 弱柳扶风(1) http://.biquxs.info/

“子珏——啊!子珏——不要——”还没到枕霞阁门前,便听到了柳姨娘凄厉的叫声。 深吸一口气,姜梨屏退众人,径自走了进去。 只见柳姨娘坐在床上,抱紧了锦衾被子蜷缩着,瑟瑟发抖,仿佛受了什么惊吓般:“大人,您千万千万,不要迁责于子珏,他还小,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只要你从实说来,本座自会饶了你们母子性命,保全你等。”姜梨将身边的绛雪、凛霜都支走了,自行脱下大衣,坐在了床前。 “是,是,我说……” “十五年前…… “我本姓倪,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只不过爹爹一朝暴毙,家中又无甚积蓄,却有一双弟妹要养。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卖身葬父。娘含泪将我托付给了一个人牙子,人牙张答应了娘,将我卖到官家做粗使婢女。 “在路上,我遇到了扶风。她竟也是沛县人。只不过她父母双亡,无所依托,才一狠心将自己卖了。我们一见如故,在路上相互作伴,相互扶持。 “快到了杨都,人牙张突然露了本来面目。他竟要将我们卖到窑子里去。” 说到此处,柳姨娘将自己的拳头攥紧,狠狠地捶身上的锦被,眼泪也随之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扶风看不惯,出言询问,他三两句搪塞不过去,竟是拿了鞭子抽我们。 “我扑到她身上护住她,大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是人牙张充耳不闻。 “还好,老爷出现了。” 说到这里,她终于面带微笑,心绪稍微平静了些: “当时我眼前一片模糊,许是扶风身上的血模糊了我的睫毛,我也昏昏沉沉。只能见到隐隐约约一个伟岸的男子走过来制止人牙张,指了指我们的方向,说了句‘二十两银子买她,三日后送来凰梨宫’,便离去了。 “人牙张不敢惹了凰梨宫里的老爷,便自己出了钱,找了城东最便宜的客栈,差一个大妈给扶风洗澡、换上干净衣服。 “扶风不曾忘了我,将她的洗澡水给了我一半,两件衣服也是我们轮着穿。 “就在她该离去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她握着我的手,很突兀地问道:‘那日,贵人所指的人,是你,还是我?’听到此话,我惊了。” 只能见柳姨娘眼泪掉的更凶了,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我开玩笑地说,自然是我,我的姿色明明更出众些。 “我真的不曾想,她竟然当真了,只是开玩笑道我今后该享福了。我没多虑,只想着明日早晨她赶路必然辛苦,便没再找她说话,先睡下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扶风便没了踪影……我与人牙张四处找她,却只在床头看到了一封信。 “客栈简陋,竟是她用自己的鲜血所书而成。上面言简意赅,寥寥几字。她只说自己不愿进凰梨宫,已趁着天黑逃去了花红院了。” 柳姨娘突然停下,直视着姜梨的眼睛:“我恨!” “我恨她傻!竟是进了花红院,那官僚遍地,一不小心掉脑袋的地方!” “我恨她只顾着我,竟是将进凰梨宫的机会给了我,她吃了如此多的苦,竟是都不想过着好日子!” “我恨……我恨她走之前,连两句多的话,都没有对我说……” 说到这里,她直起身,又突然瘫坐下去。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止不住的抽泣:“都怪我前一天晚上与她多开了句玩笑话……都怪我。” 姜梨轻轻抚了抚她的身子,向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人牙张不愿得罪花红院,更是怕了凰梨宫,以为是我们两人串通好的,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他便让我顶了扶风的名字,进了凰梨宫。 “老爷,老爷……他自然是极好的,与我心中所想的伟岸的样子一模一样。只不过我心中实在是悲痛极了…… “老爷见我可怜,又是沛县人,便抬我做了姨娘。只因我小时候读过书,他便待我不同些。后来娶了夫人,他也不如从前那般宠爱我了。 “我在府中设法站稳了脚跟,便找了可靠的家仆,帮我去花红院找一名叫扶风的娘子……我花了好些时日,竟是没打听到一丝关于她的音讯。 “我不甘心,挑唆老爷,带着我一同去了花红院……”柳姨娘已是满眼血红,眉头皱成一个打不开的结,“是我对不住他,可是我没办法。若是不能见扶风一面,我此生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趁着老爷与歌妓们醉酒取乐,我偷偷溜进了姑娘们住的院子。只因我是女儿身,花红院又人来人往,因此并未引起守卫的注意。 “缘分使然,我竟在过道里,遇到了扶风。 “我惊喜地几乎要叫出了声。实话说,我一直以为她已死了,只是不甘心,才一直找寻,没想到,她竟真的还在人世间! “她此刻,已是花红院出名的歌妓了。她竟改了名字,叫做倪弱柳,世人皆称一声弱柳娘子。怪不得我找人寻她寻不着的。 “我听闻她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这才放心了。她过得很好,只让我放心。可我还是让她多多注意安全,风月场所只怕她难以坚守贞操。她只让我放心,没有多说什么。 “此后,每个月我都偷偷递了书信给她,我与她说夫人在府里严苛治下我的烦恼,她与我说花红院其他的姐妹勾心斗角只叫她厌烦。 “突然有一天,她与我说,她有了心仪的人了……” 说到这里,柳姨娘的泪水终于止住了,而是开始默默地微笑: “我与她是真的,是真的姐妹......我本不该与她反目的。” 她停下了,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只让姜梨感到胆寒,生怕她会做什么伤害自身的事情:“便是为了何事反目?” “她,她说,心仪之人,乃是王公子...... “我不由地好奇,竟是何人能入了她的眼? “当时,我做梦也没曾想到,她的答案是,顺天府府尹,王松柏大人。” 听到此处,姜梨的脸色也变了。她没想到,王子珏在柳姨娘心中如此重要。自己只不过着人提点了一句,说是王子珏的前途尽在姜梨手中,柳姨娘竟将细枝末节吐了干净。 第十四章 弱柳扶风(2) http://.biquxs.info/

“此话于我仿佛是晴天霹雳。我设法混入了花红院,千方百计,终于见了弱柳的面。 “我只与她明说了,王松柏乃是我家老爷。如若她只是在青楼寻花问柳,一晌贪欢,那还请她放过老爷;如若是她动了真情,我便向老爷明言,问问他,那日随手一指的,究竟是她,还是我。” 说到此处,她脸上浮现了一抹凄厉的笑容:“我不知道她竟会骗我,若我知道,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问她这样的话。 “她不经意地对我说,既然是我的男人,她便不会再染指,又说对老爷不过是一时起了兴致。只因她从不欺瞒我,我便真的信了。 “后来我竟然发现,我怀了三个月身孕。我和老爷都欣喜极了,只不过夫人已先我一步有了身孕,我只得低调行事。 “我因为养胎,不便再次踏入花红院,也懒得再写信给她,就没再去找弱柳。没曾想,上次见面,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再有她的消息,已是六个月后了。” 只见柳姨娘神情悲戚:“那日家仆送来一封书信,只说是花红院传来的。 “我本还嫌烦躁,拆下来看了。没曾想,竟是遗书……” 坐在床上的人崩溃大哭,姜梨连忙喊了太医进来给她施诊。 “还请大人容草民说完。”没等太医坐下,她自己已然缓过神来,眼中带泪凄婉地看着姜梨。 姜梨不忍,便让太医下去:“你仔细身子,缓缓说来。” “是。那遗书上写着,从那日我见过她后,她再也没有与老爷相见过。她自觉对不起我,也不敢再找我。只不过她竟发现自己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她说老爷是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其实于我,又何尝不是…… “她告诉了花红院的妈妈,不愿打胎,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那个妈妈可怜她,并未将她赶走,她也再不能接客。弱柳被打发到了锅炉房,一个人生活,却也将孩子养大。 “她说心中无法接受与自己的好姐妹共侍一夫,且是她先对不起我……她竟要将孩子生下来,再以死谢罪。” 柳姨娘的泪水,好似已经哭干了,此时只觉得她摇摇欲坠,心如死灰一般:“她说稚子无辜,求我饶他一条性命。她竟然在三日后……吞金自杀了。 “她说托人将孩子给了锅炉房老刘,因为老刘他媳妇生不了孩子,她便将自己所有的积蓄给了那对夫妇,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他们。 “看到此处,我心里又惊又痛,什么也顾不得了,快马加鞭来到花红院。 “找了平时为我们传递消息的小厮一问,早已来不及。锅炉房的弱柳已在昨日吞金自杀,孩子也被送人了。 “我求他让我见见那个孩子,让我抚养他长大。 “他于心不忍,便给我指了个地址,我便又向城西赶去。我去竟看到那个妇人将幼子放在火炕之上,我又惊又惧,抢过孩子就想跑,却被她拦住。 “农妇力气甚大,我被一推跌倒在地,竟血流不止,想是要早产了。 “我的侍婢小翠怕老爷发现我私自出府,就急急扶了我上马车往城东赶路。那个妇人也是怕了,没再争执,将孩子给了我。 “转而我便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再度醒来时,老爷在我床前,告诉我,我生了个男孩,比夫人的二公子小三个月,取名为子珏。 “一直等我出了月子,小翠她竟上吊了,只不过被人发现的早,给救了下来。” 柳姨娘脸上尽是悲戚:“她与我说,一月前…… “我要生了,急急忙忙回府。我还在产房生产之时,她想法子找地方安置这个男婴,不巧竟被老爷撞见。 “小翠哭了起来,她说老爷只以为是柳姨娘生的孩子,抱来就看,见是个男婴,喜欢的紧。小翠十分慌乱,只得应了。我的孩子生下来哭声十分低微,并未引人注意,她想法子将孩子放进篮子,连夜送出了城。 “那户人家见是另一个女婴送还来,并未多说什么,只怕是她看我衣着华贵,不敢惹,只得忍气吞声。” 她说到这里,面带微笑:“我与那孩子缘分不够,是我此生对不起她…… “我让小翠不必自责。这大概是命运使然,我对不起弱柳。我夺了她的名字,夺了她的出路,夺了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我理应抚养她的孩子,再等我死后向她去请罪。 “此后每月我都会给刘家夫妇寄钱,让他们一定要好好对待我的女儿。老爷对弱柳的儿子甚好,而我发誓,此生拼了性命,也一定要护他周全。 “后来……我安定下来,想要去看望我的女儿。不曾想,老刘一家竟然是搬走了,音讯全无,也带走了我的女儿……” 她眼睛愣愣地,又酝酿出许多泪水来:“我再也未曾见过我的孩子,从此以后,我更是待子珏如亲生儿子。是我对不起我的女儿……我这一生,亏欠了弱柳,老爷,子珏,还有我那一面也未曾见过的女儿太多太多……只能等我下了地狱再报答他们了!” 说到这里,她一把将头上的素银簪子拔下来狠狠扎进自己的心口,霎时间血液涌出,鲜红如一朵大红色牡丹绽放开来。血流不止,姜梨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大声尖叫起来。 凛霜先冲了进来,一把捂住姜梨的眼睛,将她搂在心口。 绛雪紧跟其后,见到眼前的景象,大声呼救:“太医!——快叫太医——” 绛雪怀中的姜梨的尖叫声终于止住了,可她泪流不止,开始一下一下地抽泣:“都怪我,全都怪我……柳姨娘若死了,我……” “小姐,小姐不必害怕,没事的,没事的。”太医来了,绛雪过来跪在姜梨膝边低声安慰,抽出怀中帕子,轻轻地擦出姜梨肩头裸露出的皮肤上,被溅到的血渍。她也未曾喊“大人”,而是轻呼一声“小姐”。 此时的姜梨,又与寻常人家刚刚及笄的小姐有什么两样呢? 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未见过血腥,此刻,她已说不出话了。 凛霜见怀中人许久不出声,低头一看,姜梨已是昏倒了。 “快来人!大人昏倒了!——”昏天黑地中,姜梨听到了绛雪的呐喊和凛霜的低声抽泣,她本想让凛霜不要哭,可是眼前一黑,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十五章 姜梨到妓院去了 http://.biquxs.info/

等姜梨幽幽转醒,已是亥时了,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柳姨娘救过来了吗?” 绛雪早已哭的昏天黑地:“小姐你可不要再管这样的事了……” 只有凛霜还算冷静,不过眼眶也是红肿了:“大人,柳姨娘已醒了,只不过失血过多,太医说要养上好几个月呢。” “那你们快随本座去花红院吧。”姜梨没要人扶,自行摇摇晃晃起身。 “大人不可啊……”绛雪直流眼泪,砰砰磕头。 “绛雪,你若在说,便不要随我去。”两个小宫女来服侍她穿了鞋袜,不敢多说话。 绛雪立马站起来替姜梨穿上外衣:“小姐……” 凛霜向她使了个眼色:“绛雪,时间紧迫,不必再说。”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往着城里的花红院赶去。 十几名宫女正要随行,姜梨手一挥:“只需绛雪、凛霜跟着,再来两个侍卫便足够。” 共五人低调下山,夜里漆黑,只不过姜梨的轿辇御马仍行的飞快平稳。 驶到城门,早已戒严,天黑看不清马车雕刻纹样,守城侍卫拔剑便将姜梨一行人拦了下来。 “大胆!你可知车内人是谁!”凛霜掀开窗帘,用低沉的声音说着。 “城门早已关上,除非你有王上王后手令,否则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这侍卫很没有眼力,还没看出这八匹马的座驾竟是谁的。 “大胆奴才,便连本座也不认识了吗?”姜梨示意凛霜退去一边,自己坐在窗边,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琥珀色双瞳闪着猫一样的光。 守卫长来了,见到姜梨立马跪下:“开城门,放行——” 车夫一扬马鞭,一行人又疾驰而去,不一会儿便到了马路尽头,不见踪影。车行的极快,姜梨昏昏沉沉,只觉得想吐,一阵子恶心。正欲说,便到了花红院了。 虽也是晚间,但是花红院依旧热闹异常。姜梨接过身后人递来的面纱遮住脸颊,径自走进去。 门口接客的两名穿红戴绿的妓女见到来人衣着打扮不俗,连忙请了进去,一人知会了老鸨,另一人带着姜梨进了楼上雅间。 “我家小姐有事问你们妈妈。”凛霜身着青缎掐花翠竹如意锦纹绫裙,头上竟是戴了两三个点翠首饰。若不细细看来,只以为是烧蓝,只有懂行的人才知其中关窍。不过一个丫鬟,倒是比官家的小姐穿的更加出挑些。 不一会儿,花红院中的妈妈便赶来了。她自小便混迹于花红院中,见惯了达官贵人,衣服上绣着的许多花案纹样,她也是见了多了的。见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她心里一惊,连忙请了姜梨去顶层一间密室,屏退众人便跪下了: “参见凰梨大人。”她看着是心甘情愿地诚意跪下。 “今夜之事,不许张扬。”姜梨未置可否,只是轻声说着。 她打量着花红院的密室,不由地感叹。呵,杨都中达官贵人出手真是阔绰,竟给自己的姘头如此多的稀世珍宝。竟是只有王后才能使用的御赐东珠也有不少之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姜梨只知道,每年凰梨宫在城郊开施粥厂,都会有人因过于饥饿,造成踩踏的伤亡。光是这一间小小密室,在她眼前的宝贝竟是都有了连城之价。 姜梨不信来这里的嫖客皆无妻室,也无妾室。不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此言果然不虚。 果然成老总是让她一人独处。 难怪成老总要告诫她孤独。 南梨北棠两国,男子皆以风流潇洒为豪。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许多人与身边亲朋炫耀的内容,竟是说自己是某某的座上宾。 回想刚才楼下喧闹,莺莺燕燕,一片花团锦簇的样子,不知他们的妻妾子女,是否正在家中,坐在窗边,翘首以盼夫君父亲归来呢? 若是嫁与这类薄幸之人,倒不如孑然一身…… 成老便没有家室,只怕多年后,姜梨她自己也不会有了…… 宫中一起长大的庶出公主,比她年纪小的都有成亲的了。南梨国的女子,绝大多数便是在十四五岁嫁了人,而姜梨今年,已经十五了…… 神游天际,她的思绪被伏在地上跪着的妈妈打断: “妾身在十五岁时遇到饥荒,幸亏得到凰梨宫太医的救助,才苟全性命。家中老母也差点饿死,多亏了大人您的善心,施粥才将妾的母亲救活。大人的恩典,妾身必不敢忘。还请大人有吩咐尽快下旨,妾身必当以死相报,以谢大人恩德。” 姜梨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习惯性的举动,竟在这里有了报答。 “令堂可好些了吗?”听到这般表白,她也有些动容,亲自起身,扶了妈妈起来。 “家母一直感恩大人,若是大人同意,家母愿意来此给大人远远磕个头,也算是了了她一生残愿。”眼前这个风韵仍存的妈妈盈盈拜了个礼。这样的请求,姜梨如何能拒绝呢?他点点头,眼前的妈妈出了密室,找了侍女将她的老母接了过来。 “本座有话问你,你坐吧。”姜梨径自坐在上座,随手一指自己身旁的位置让妈妈坐了下来。 她的直接和不客气让姜梨觉得很舒服:“大人请讲。” “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有位弱柳娘子,便是之前生了一个男婴,交由锅炉房老刘家夫妇抚养的?那对夫妇去哪里了?” 这位妈妈沉思片刻:“大概是记得,不过若要准确的答复,还要去查一下记档。” 姜梨允了,这位妈妈便去密室里间的书架子前,一排排找寻。过了半晌,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快速翻开了:“大人,找到了。 “倪弱柳,也叫弱柳娘子,十五年前来到花红院,先是做了一个粗使丫头,后来因为模样出挑,被挂了牌子接客,是个清倌。 “后来与一位客人私通,珠胎暗结,生下一个男婴,按说今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 她又取出另一本小册子:“锅炉房刘氏夫妇,二十五年前来到花红院,却在十二年前离去了,说是回老家另谋差事。临走前,将一个小女儿卖入我们花红院,有个名字,叫倪采萍……竟正是前几日自尽的那个采萍娘子……” 说到这里,她也惊住了。 第十六章 竟然是姜闭月 http://.biquxs.info/

姜梨走出密室,来到了花红院会客的正厅,招了招手:“来人。” 凛霜行了个礼:“大人吩咐。” “将上次着人画的柳姨娘的画像取来。”姜梨的眼神意味深长,直叫人捉摸不透。 一旁的绛雪机灵,三两步跑下楼从随行侍卫处取了画像,又快步上来。 姜梨亲自将画像徐徐展开在众人面前。 “大人,莫不是……”说到此处,花红院的妈妈饶是见过许多场面,竟也是惊住了。 “本座也只是猜想。”姜梨点点头,望向她,“你可有办法查验?” “若是大人相信妾身,妾身自愿做人证。”她跪下叩了个头,言语坚定,“妾身自信,对于容貌出众的女子,有数倍胜于常人的感知力。这位娘子与前几日过身的采萍如此相像,若说是没有亲缘,只怕也无人能信。” 姜梨点了点头,命人将画像收好,又吩咐妈妈取了花红院本就封存好的倪采萍的画像,交由侍卫统一保存。 “不知是否方便,妈妈带本座去采萍娘子的屋子里去看一看?”姜梨只觉得,眼前这位女子虽是青楼老鸨,却也出奇知书达礼,处变不惊,竟是比许多刁蛮任性的官家小姐,相处起来更叫人舒坦。难怪这样的人物才能一手管理偌大的花红院。 她福了福身子,走在前方,轻轻替姜梨推开了门:“大人放心,我们这里知道规矩。采萍娘子的房间已经封了起来,妾身派了两个人看管,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姜梨朝她微微笑了一下,那位妈妈竟也是看呆了,回过神来,忙着人上茶。在走廊里来回曲折,弯弯绕绕,终于见到一间门框素雅,窗纸清净的房间,在这金碧辉煌的建筑中格格不入。 想来,这就是命案发生的地方了。 门口两名婢女缓缓推开门,眼前景象只让姜梨觉得眼熟。 这好似闭月的闲月宫。 像,太像。 翠竹蝙蝠琉璃屏风,云丝如意盘花帘幕,鲛绡宝罗帐,青玉抱香枕。暗灰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面是白绒绒狐狸毛地毯。 处处不像,却又处处像。 只觉得一切的陈设,摆件,都别有韵致,不如闲月宫中宫廷布置独有的奢靡,不过一景一象,个中韵致,竟是与姜闭月的喜好如此相似。 念头转回来,姜梨定睛寻找眼前不合逻辑之处。 “这个倒在中央的凳子,便是采萍娘子自尽用的?” “是。” 她走上前去,细细端详。 这是一个红木妆凳,凳腿上雕刻精致的祥云图样,普普通通,不足为奇。 姜梨正要调转视线,余光突然见到凳面上似有些许不妥。 这几日杨都是下雪天气,若走在雪地里,鞋袜必会潮湿沾染水渍,乃至棕色、灰色的污渍。 若不仔细看,是断然不会发现,光洁的红木凳面上有细小的灰尘的。 “当日夜里,采萍娘子可有外出?可见何人?”姜梨似是猛然惊醒,忽得转头,问花红院的婢女。 “不,不曾……只因那日张公子他们走时已经很晚了,我们娘子也累了,只是让我们全都退下,她一个人回了屋子。”那位婢女似是害怕,声音略有些发抖,“我们向来不敢违背娘子的意思,便都退下了。应该是……她应该是不曾外出……” 站在一旁,许久未开口的花红院妈妈突然训斥起来:“糊涂!真是糊涂!娘子累了,你们竟不去照顾!” 地下莺莺燕燕哭了一片,只是告罪求饶。 “妈妈且慢,”姜梨伸出手来拉了一把妈妈曳地裙的水袖,“如若你们当中有人出来说了细枝末节的线索,本座自然会留她性命,乃至重重有赏;如若你们知情不报,呵,你是知道你们妈妈的!” 说到这里,底下的几个婢女交头接耳,吞吞吐吐也是说了许多。 “娘子近日总是见一个男人。我们皆以为是她的客人。” “那人身份好似十分神秘。” “娘子刚开始是正大光明在正厅接见的,后来竟直接去了自己房中,后来竟是悄悄出门见面。” “娘子,娘子她……好似有了心上人。” “她竟问奴婢何处可寻来梨花,可是梨花乃是国花啊!奴婢何曾有这样的本事!……” ………… 如此说了许多,姜梨打断:“你们家娘子可曾提起过一名叫闭月的女子?” 世人皆知公主封号,不知公主名讳。闭月二字乃是名讳,非父母妻儿,闺中密友,不能得知。 底下又是一番交头接耳。 一位不起眼的小侍婢低声说:“我们娘子她,她曾提起过,只不过此事有违国法……” “本座恕你无罪,快些说来。”姜梨似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磕了个头,低声说着:“小姐有日痴了,竟问奴婢,长公主的名讳可是姜闭月? “奴婢自然是不敢说什么,只道让娘子慎言,稍有一句不妥当便是杀头的死罪。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说了什么,想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才让奴婢退下。” 这个小丫头话一说完,底下立马叽叽喳喳,沸腾起来。 “长公主的名讳,你们怎能知晓!”姜梨一拍桌子,底下人立马安静了,“今日之事,你们若说出去半个字,本座必然要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底下人皆说一声“是”,便都退下了。姜梨没什么不放心的,想来这位妈妈将她们调教得极好,不该说的话,她们自然不会多说。 姜梨在倪采萍的房间里四处踱步,见到紫檀衣柜上放置了一个精致的镂花描金盒子。她命人将其取下来,发现这个盒子做的极为精巧,还上了一把纯铜的小锁。 为了案子,姜梨也顾不得什么不许窥知他人隐私的道德修养了。她着人野蛮地将这细巧的盒子撬开,里面竟是只有一本封皮精致的小本子,还有一条月白色的手绢。 那条手绢,姜梨只觉得眼熟。 拿上手仔细端详,她差点惊叫出来。 手绢右下方的角落里,一般都会绣着女儿家精致的纹案。这条手绢也不例外。它的右下角,是一弯弦月,被若有若无的云朵遮挡。月亮看着被云朵遮了大半,竟像是害羞一般,躲在云层之中,不肯出来。 姜闭月啊姜闭月,你何时惹上了这样的祸端? 第十七章 寤寐不得求(1) http://.biquxs.info/

将这条绢子放下,姜梨取出匣子中小小的本子,掀开看。 这竟是采萍娘子的日记本。 她倚着床边坐下,翻开本子,细细阅读。 是从去年开始记的。 “他今日随同僚来了,只怕是官场有许多烦心事,他的眉头舒展不开。姐姐们向他敬酒,还好,还好,他没有理睬。” “他许久没有来了,过几日便是花魁娘子的选拔日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我成为了花魁娘子,我很高兴,这样我就能常常见他了。” ............ “我知道他与张公子是同僚,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别人提起过我,不知他是否怀疑我与张公子之间......” “贵人来找我,他说公子喜欢的女子乃是南梨国的大公主殿下......” “今日他又来了,很是高兴的样子。” ............ “我从他那里拾得一方帕子,他是贴身收着的。拾到他的帕子,我很欣喜,只不过看见帕子上的闭月图样,我高兴不起来......” “贵人说今日有要紧事找我,可是今日王公子也要来......不知我能否与他亲近呢,他是否会讲我当成与姐姐们一样的人......不过,我与姐姐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记到这一句,便结束了。 姜梨不免疑惑,倪采萍已是花魁了,所见之人非富即贵,就连张庭昀都能一口拒绝,她口中的“贵人”竟是何等人物呢? 她心中心心念念的那位公子,又是谁? 是谁能拾得姜闭月丢失的帕子,是谁敢对长公主殿下动了爱慕之情呢? 姜梨只觉得眼前的线索断断续续,忽明忽暗仿佛乌云中的星子,只有将它连成线,才能看到这片闪烁繁星,连的究竟是何星座。 此刻,只有王子琮未曾审问过了。 此刻天已要亮了,姜梨却无半分困倦,她命车夫在百姓出没之前快马赶到刑部大牢,到达之时,大约才是卯时刚到。 刑部的正堂宽敞明亮,更是反衬的牢中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姜梨告知大牢总管,不必将犯人提出,她自行进去审问。只需跟上两个会使刑具的狱卒便可以了。 许是故意布置,姜梨刚踏进去,便觉得阴冷。 关押王子琮的牢房在走廊尽头处,狱卒竟是将他与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纵火犯关在同种监牢。这里连高高的铁窗都无,遍地都是蟑螂和老鼠。 “小姐,我们还是走吧......”见到在脚下四窜的不明生物,绛雪吓得哆哆嗦嗦,直接一把抓住凛霜,躲在了她身后。 “我凰梨宫没有懦弱胆怯之人。”姜梨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她轻轻提起曳地长裙,径自走进了牢房的门。 眼前的牢房狭**仄,只能见到有一蓬头垢面的男子精神颓废,躺在角落中。 他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仍是很颓唐地蜷缩着,筋疲力尽的样子,好似是习惯了有狱卒进进出出。 “你们都退下,本座有话单独问他。”听到女子清越的音色,角落中的男子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尽是尘土,只有一双眼睛,黑的发亮,像是散落在沙漠里的星辰。这双眸子的光,让姜梨觉得眼前之人并不是无药可救的。 “参见凰梨大人。”他一手撑地,跪着磕了个头行大礼。 “不必,你吃苦了。”数步外站在门口的娇小女子,也没有要上前搀扶的意思。想来她年纪小,也是怕脏的, “本座是有心要替你申冤的,不过还请你如实作答。” “是。”那人眼神暗了暗。 “你可与已故的采萍娘子相熟?”姜梨理了理裙裾,端正站着。 想来,这话已是对他问过审过多遍了,他已倦怠:“不过数面之缘,谈何相熟?” “案发当晚,你可记得众人醉酒回家之时,你在何处?在行何事?”姜梨料到他会如此,并未气馁,继续问道。 “那日我喝的不多,却不知怎么的醉的厉害。我的小厮......我已记不清楚,只怕是他也与别的仆人悄悄去寻酒喝了......我并未骑马回家,好像,好像是倒在了花红院。”王子琮低下头,似是在回忆当天所发生之事, “当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我说真的记不得,一点都记不得了。然后第二天上午,我被人叫醒,发现我竟然在花红院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然后梁上竟是吊着一女子,定睛一看,竟是那位倪采萍,采萍娘子...... “我十分惊惧,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刑部的人就来抓我,说是顺天府府尹王大人派人来抓我这个杀人凶犯。” 他苦笑着,是啊,谁能想到,最为疼爱自己,也是自己最为敬重的父亲大人,竟与别人同流合污,疑心自己杀了人。 姜梨听了,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你可曾与采萍娘子说过什么话?” 他想了想,沉吟道:“从前庭昀意欲纳她为妾,我本瞧不起他如此举动,却不忍见他如此痴情却求而不得。在他的拜托下,我前去询问采萍娘子心中何意。她眼神戚绝,只与我说,她已有意中人......碍于身份且男女有别,我不方便与她多说,便点了点头告辞了。 “不过那日与她交谈,不过只字片语,我竟是觉得她不似寻常花柳,教养极好。我也终于懂得为何庭昀兄对她痴情如此,梦寐难忘了。 “不过再怎么也是青楼女子,我还是劝庭昀兄早早放弃,他不肯,要自己去见了倪采萍才能死心。” 奖励心中叹气,似是已晓得大半的样子:“那倪采萍与你交谈时,可有异样?” “她看我的眼神,不知如何形容,许是含情脉脉......不过青楼女子大多以这样的眼神看来花红院的男子,轻薄得很。”王子琮皱了皱眉,他面上的表情意识显示出了自己的不满了。 不,不是的。 姜梨在此之前听说,那位名叫倪采萍的花魁娘子,清高得很,看谁的眼神都是冷若冰霜,不屑一顾的。 她突然转话,冷冷地说到:“你可知,私藏我南梨王室物品,特别是未出阁公主的私物,可是死罪?” 第十八章 寤寐不得求(2) http://.biquxs.info/

姜梨将收在袖口中的小匣子取出,将那条月白色绢子取出,伸手摊开在王子琮眼前。 他看到这条帕子,先是眼前一亮,后来他的眼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慢慢黯淡,直至死灰:“请大人降罪。” “你可知,本座从何处拾得?”姜梨细细端详这条帕子,上面用银线所绣的花纹已有些许模糊了,可以想见所有之人,用双手轻轻抚摸过多少遍。她心中叹息,将帕子收起来。 “微臣是两月前便丢了,当时心急如焚,四处寻不得。不知大人从何寻得……”他眼中又有了惧色。 姜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呵,这可是倪采萍的私藏呢。” “这条绢子所用材料并不十分名贵,她为何?……”说到现在,王子琮好似还不明白。姜梨心中更是无奈,倪采萍啊倪采萍,你只怕是错爱上了一块木头罢了。 只不过,他对你是块木头,对着闭月可是用了满腔痴情。 不知如何措辞才能委婉,姜梨只能试探着说:“只因为,倪采萍,爱慕的人,是你。” 姜梨说完这句,牢中突然陷入莫名的死寂,持续了许久。 方才一路疾行,到现在,她反倒不急了。 她站在门口,回想着这两日所看到听到,在眼前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大小事情,只觉得快要水落石出。 “是我误了她……”王子琮喃喃着。 “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你对她无意,她也无法强求。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足够使她自尽,必有隐情。你若对她还有半点怜惜与同情,还请协助本座全力侦查此案,还能还你自己一个清白。” 看着王子琮一点点冷静下来,她试探着接着说道:“只怕,倪采萍还有另外的身份……” “大人便说吧,我已然在这牢中,险些万念俱灰,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他似是在自嘲着。 姜梨酝酿片刻,深吸一口气,沉着声说:“倪采萍……许是你的亲妹妹。” 此话恍若晴天霹雳,本是笔直跪坐的王子琮一下瘫软在草席上,像是神魂俱灭的样子。 “不过此事仍未有定论,本座也无法确保这是事实。不过,再怎么也是,十有八九了。”姜梨不满王子琮这等脆弱,索性全说了,“本座只怕,幕后另有推手在操控一切,不知‘贵人’是何等人物。” 她将袖中匣子随手丢给地上蓬头垢面之人:“本座估摸着,她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看见的。这里面一本日记,便是交给你了。如若你能有半点关于日记中‘贵人’的线索,定要第一时间告知狱卒,让他来找本座。 “还有那帕子。若你晓得分寸,本座便当从未见过它的了。” 姜梨只觉不必多说,一声招呼没打,也没等他行完跪安礼,就直接转头走了。 离开花红院之前,姜梨知会了妈妈好好审审倪采萍的贴身侍女,想来此时已有了结果。 出了牢房,才发觉外面天已大亮。冬日阳光本不该刺眼,空气也异常清新冷冽。 如果猜的没错,拿到侍女的供词,此案就可以完结了,姜梨心想。 回到花红院,宾客已全无,许是花红院妈妈刻意清了场。 这位妈妈的母亲来磕了个头,姜梨将随身带着的红玛瑙十八子手串赐给了她,她感恩戴德,说是要带在身边,日日供奉。她向姜梨承诺,以后有任何事情,只要是花红院力所能及,哪怕倾尽全力也要为凰梨大人效劳。 姜梨听了,不过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她让老太太退下,转脸,脸色就冷了下来,直接问审讯的情况。 花红院的妈妈效率倒高,得了姜梨的令,便直接上刑,那侍婢三两句便招了。 竟是王子琮一时醉酒迷了路,自行走到装扮素雅、不同于花红柳绿而格外出尘的采萍娘子的房间。她们刚要将他扶下去,娘子竟开了门,有些欣喜地亲自将王子琮搀扶进去,又将众人都支了出去,只说要亲自照顾。 她们如何能违抗娘子的令,便低下头只作没看见的样子,一个个都离去了。 深夜了娘子出了门,她们无人敢问一句去向。 大约一个时辰后她又回来了,魂不守舍的。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敲门没人应,婢女们才敢推门进去。 却发现...... ………… 王子琮为何情难自已,在醉酒之时与倪采萍共度良宵呢? 倪采萍行为举止、衣着打扮乃至房间装饰,皆与姜闭月有两三分神似,如此便足够,成了属于王子琮最猛烈的催情药物了。 再加上倪采萍本对他就有意,此案实在是构不成强奸罪。 不过此事有关姜闭月,为了王室清誉,结案时姜梨也只能说是酒后失态忘形。 倪采萍突然自尽…… 她连为人替身都能心甘情愿,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除非…… 除非她所爱之人乃是自己的嫡亲兄长…… 倪采萍一直都因自己出身青楼感到自卑,自觉配不上王子琮,甚至心甘情愿为奴为婢。 若是此刻告知她,生父乃是朝中三品大员,她定然欣喜若狂,喜不自胜了。 若是紧接着,此刻再告诉她,自己的生父,竟是王松柏,王子琮的亲生父亲,也是逼死了王子珏亲娘的杀人凶手,使她自己与娘亲从未见过一面的始作俑者,那她又会如何? 杀了他,杀了他们,为自己报仇,为娘亲报仇,为为了自己用尽筹谋的弱柳姨娘报仇。 只不过那位贵人,千算万算,算尽了每层关窍,也算不透人心。 他低估了倪采萍对王子琮的爱慕之情。 她对王子琮的爱,足以让她忘记家仇,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舍得动他分毫。 想来,她可能是因为内疚,去见弱柳姨娘请罪了。又或者,她因为道德沦丧而感到羞愧自尽,想不到自己爱慕已久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如此,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她对王子琮,一直是求而不得,终于得到了他,却在当晚得知,自己与痴情所爱之人,竟是今生今世,都不可,也不能在一起的。 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子,竟是如此便香消玉殒了。 若是柳姨娘得知,自己的亲生女儿竟被卖到花红院,与弱柳一样,只怕是她不死,也要疯了吧? 若是王子珏得知,自己的生母不是正儿八经的姨娘,而是一个青楼女子,他又会如何举动? 若是姜闭月得知,自己一直礼敬有加,只当作弟弟的王子琮竟对她起了如此深厚的爱慕之情,她又会不会愧疚? 姜梨不敢再想。 “此案就此了结。王子琮与倪采萍两厢情愿,并非强奸。倪采萍因家中私事自尽,与他人无关。非本座旨意,此案百年内不得有任何人重提。” 第十九章 凤仪宫的岁月静好 http://.biquxs.info/

姜梨见此案已水落石出了,也不急,只让马车车夫慢慢驱车,在官道行着,任由街边百姓行礼跪拜。 她着凛霜去了刑部传旨放人,自己带着绛雪,去了翰林院,给沈忱答复。 翰林院消息灵通,一行人早已站在门口迎接:“参见凰梨大人——” “平身。”她面带微笑,挥挥手,从翰林院正门进了。 她坐上御座,给沈忱赐了座。俯首扫视底下众人,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右侧第二人身上:“陆吾大人,今日也来了?”她淡淡一笑。 只见那男子生的玉树临风的样子,眉眼间淡漠,像是将谁也不曾放在眼里。标准的剑眉,眼睛并不大,瞳色与他的性格相似,很是冷淡,浅浅的褐色。他并不很高,却是出了奇的,生的雪白,一点不像寻常南梨国人的暖黄肤色,竟是要比姜梨还白上几分。 他的脸只给人感觉没有血色,只是不脸色,就连唇色也极淡,就像是樱花的粉色,让人捉不住。他的嘴唇极薄,姜梨想起,从前闭月说过,嘴唇薄的男子,大多凉薄,无法叫女子依靠的。 诗文里总是这么写的。 姜梨是樱桃小口,嘴唇饱满,天生的嫣红。她不得不承认,陆吾确是嘴唇最薄的。不过天机宫人,自当薄情寡欲的。 闭月说成老也是薄唇,姜梨倒未曾注意过。不过,凉薄是真的,如此多年,成老都是孑然一身,独来独往的,从不与多余的人交谈。 思绪拉回到当前,陆吾只是行了个常礼,答了声是,便又沉默不语了。 他只用一简单祥云纹样的白玉冠束发,眼尖的人自会注意他是出身于天机宫,不敢轻视之。 年幼时,姜梨曾问过成老,为何要将自己的养子,不过十岁年纪就送去翰林院,而不是在天机宫学观星占卜。 成老只道陆吾天资愚钝,无法占星,反而浪费了天机宫的地方,也耽误了他自己。 不过如今,陆吾在翰林院也是作出几点成绩的,姜梨也不好再让他回去天机宫。 她将案情的起因、经过、结果皆告诉了众人,大家听到都唏嘘不已,不由地感叹采萍娘子痴情,感叹造化弄人,天妒红颜。 人人皆说早知王子琮不是这样的人。 姜梨只觉得可笑,当日王子琮出事,他们谁能够站出来替他担保呢? 她与沈忱道别,见天色还早,心想不如去南梨王宫给父王母后请安参拜,自己已许久未去母后的凤仪宫了。 看守宫门的侍卫早已对姜梨的凤凰座驾相熟,一句没有过问,就打开城门放行了。快到内宫,姜梨下了马车,只让绛雪跟着自己进去,没有坐辇轿,只吩咐绛雪搀扶着,缓步走着。 只因难行,她走得极慢,也不着急,先去了西宫正中的凤仪宫。 她自然是轻车熟路的,只因她年幼时隔三差五便被带来请安用膳,这里是她第二个家。不过成老管得严,不许姜梨与其他的王子公主一同玩耍,耽误功课。 孙王后如今已有将近四十了,不过确实保养得极好。宫中为她供奉鲜牛乳、梨花花蜜、珍珠粉等各类养颜用物,再以红参、灵芝、虫草、兑四季鲜花 汁液,每日早晚各沐浴一个时辰。如此下来,皮肤便嫩滑如少女。 她的一头青丝早已是长发拖地了,每日清晨接受六宫拜见请安,皆是要不到寅时便起身,让四个宫女打理落地青丝,挽成鸾凤发髻,插上数十支发钗、步摇、珠花、发梳,华熠璀璨。 如今,南梨宫中最为得宠的妃子,便是长乐夫人、永安夫人两位夫人,最近新封的章贤妃,几乎可以说是独承雨露了。 不过听念薇姑姑说,她们还算守本分,不大让母后劳心的。前年章贤妃刚生了一位王子,乃是七王子姜冕,不过稚子仍小,对世子姜尧无甚威胁。 凤仪宫一切如旧,毫无颓败消沉之相,甚至更添雍容华贵。 孙王后今日穿了件明黄色绸绣三蓝折枝桃梨李花纹长裙,显得人更加年轻,姜梨眼尖,见到小几上摆着一盆青玉菊瓣式盆水仙盆景:“父王对母后真是好,知道母后喜欢水仙,如今水仙凋零了,竟有更好看的宝石花朵送来。” 一旁念薇姑姑捂嘴偷笑,孙王后也不自主地脸红:“小丫头净知道胡说。” “啊,整个王宫上下,谁人不知,父王最是敬爱母后啊。什么好东西,全是往母后这里送了来呢。”她随意坐在梨木大椅上,顺手拈了一块小巧的梅花酥,一口咬下,果然一股梅花香气。 “定是闭月将你给带坏了,本宫可要好好训斥她去了。”孙王后佯装生气,随意指了个宫婢,“去闭月宫将大公主叫来,只说本宫要罚她。” 姜梨捂着嘴,轻声吃吃地笑。 “阿梨,你只有在母后这儿,才能松泛片刻也好。”孙王后剥了一瓣橘子,递到姜梨手中,“瞧你眼下乌青,午膳用过后,就在偏殿午休吧,母后守着你。” 姜梨心中感动,伏在孙王后膝上,心中不免动容。 她轻轻闭上眼,轻声说着:“母后,你说,女儿何时才能达到成老说的那无情无欲的境界呢?若是那样,我必然不会如此累了。” 只能感觉模糊中孙王后轻轻拆着自己头上累累的嵌玉石祥云头花,银镶珠九蝠挑头,将姜梨乌黑的头发一绺绺轻轻放下,拆下的珠翠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她又帮姜梨摘下耳坠、项圈,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样少有的安宁的景象,只给这冷冰冰的雕梁画柱增添了几点温度,在冬日里好似暖阳,舒服极了。 姜梨只是半寐,不一会儿便醒了,不久姜闭月也施施走来,她心知孙王后如何会真的罚她,一点未曾改一贯的满眼笑容。 中午菜式也是很多,姜梨最爱松鼠桂鱼,闭月最喜欢的是蜜浮酥捺花。孙王后总是告诫她们不许挑食,不过她总是向蟹镶橙伸筷子。 三人坐在花梨木大桌上静静吃着午饭,岁月静好,一片安详。 第二十章 冰山方露出一角 http://.biquxs.info/

姜梨午休睡了大约半个时辰,就起身,拉着姜闭月去她的闭月宫了。 她只说有要紧事要问姜闭月,姜闭月一头雾水,不知道阿梨卖的是什么关子,只得被她一路拖着走。 一口气到了闭月宫,姜闭月已是气喘吁吁了,一下子坐在了寝殿的大椅子上,端起手边的一盏杯子,就将茶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姜梨挥挥手屏退所有宫女,一把拉过姜闭月的手,一句都没有多说,开门见山:“阿月,你只老实与我说,你可有意中人?” 闭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阿梨,你,你今日是发什么疯……” “你别问,只告诉我有没有。”姜梨径自打断她的话,拽着姜闭月的袖子不让她躲,“阿月,你快说。” “我……我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我成日里见到的男子,出了父王便是几个弟弟,如何能有意中人呢?”她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脸也没再红了。 姜梨顿了顿,沉吟片刻:“你去我凰梨宫时,也可能见到别人。” “你的凰梨宫中除了那凶巴巴的成老,还有你那几个弟弟,便再没旁人了。”姜闭月似是想到了什么,“那还有谁心尖上的陆吾哥哥啊!只不过他冷冰冰不苟言笑,我是看不中他的。” 说到此处,姜梨的面色未变,耳垂和后颈已是染上了红晕:“你休要胡说。” “是是是,我的凰梨大人。”她嬉笑着,假装要做揖请罪,却一点没有认错的意思,“只不过,容国那个宁逸,你真的不在意?” “陆吾他,他不会答应。”姜梨的脸上维持着专属于王室的最为大方得体的微笑。 “那若是父王下旨赐婚呢?”闭月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的模样,倾国倾城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冰霜,“那容国国力可是日益强盛,父王不得不早做打算,加以笼络联盟……” 别看这位大公主成日玩世不恭的样子,可是朝廷大事,她也是能知晓一二,加以点评的。她在处理政务上有些天赋,许多时候姜景陷入困局,这个大女儿常常能一语惊醒梦中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就是如此道理。 姜梨好似全然不在乎:“若是父王下旨,想必陆大人是要远去容国,风光做他的驸马了。” 姜闭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向阿梨的眼神又是异常的无可奈何。 只见对面人眼神一转,缓缓开口:“阿月,你这话头转的倒快,这本是我先说的你的。你可知,有人早已对你情根深种了?” “你这妮子说话不晓得脸红!”姜闭月刚刚恢复雪白肤色的脸颊又突然似火烧的红色了,“我可是我南梨国的大公主,如何能被凡夫俗子肖想?我早与你说过,我姜闭月,要嫁便要嫁与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否则我宁可终老一生。” 说到此话,她又恢复了长公主独有的傲气。 是了,姜闭月就该是这样的。 看来,王子琮一腔痴情,注定是要错付了。 姜梨没再与她多说什么,便带着绛雪,回到了东山上的凰梨宫。 这两日天气渐渐暖和了,连风吹在身上,都变得暖暖的。像是再过不久,报春花都要开了,不过梅花也要凋谢了。 突然想看看红梅,姜梨心想。 那种耀眼的、夺目的、张扬的颜色,轰轰烈烈的红色梅花,在素白的雪中傲然绽放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花,显然是不适合姜梨的。 姜梨是圣洁的、素白的,是纯洁不可玷污的,也是比之姜闭月,甚至是更加高不可攀的。 白梅与腊梅也很美,姜梨心想。 回到了寝殿的暖阁中,姜梨回想起这几日的案子,仍是些许疑惑。 这件事情定然不会如此简单。 她从古籍上看到,燕国的北方,是一片极寒的海域,海面上总是有冰山在漂浮着。那冰山在海面上,已算是庞然大物,可是沉在水底的部分,竟是水面上的九倍、十倍之多。 那此事,便是那人计划的冰山一角,直叫人难以揣测。 他为何挑拨倪采萍与王松柏一家? 他所针对的,究竟是王松柏,还是整个凰梨宫? 若此事交由官府查办,而非偶然间姜梨决定亲自插手,那么关于王子琮对姜闭月那不能见天日的隐晦情感,被世人所知,那不堪设想的后果,竟对这人有何益处? 世人无法得知姜闭月的帕子是否是真的早已丢失,他们只道私相授受,此乃王室最为忌讳的丑闻。 或者说,他想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究竟是姜梨生父的丑闻,还是南梨公主的秘事? 这样一石二鸟,乃至一石三鸟,顺天府尹、凰梨宫、乃至南梨王室,都要受倪采萍自尽之事的影响。 姜梨不觉胆寒。 究竟是何等人物,才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思? 是别国奸细?还是朝廷内奸? 他没留下半点线索,自然是不得而知。 姜梨心中不由地感叹,自己刚欲入世,竟遇到如此险恶的案件。倒不如清清静静,准备担个国师的虚名,与成老一样,不问世事,只管闭门占星的好。 可是姜梨不行。 如若此事她真的没有插手…… 那最上的打算,便是闭月被说动,王子琮尚公主,王松柏一家迁出凰梨宫,另居杨都,而王子琮入住公主府,成了大驸马爷。不过以姜闭月的性格,让她被迫委身于一个自己对他没有感情的男人,几乎是全无可能。 中策,就是将王子琮斩首示众,冠以宫廷物件的罪名,王松柏家中其余的人皆流放、为奴,不过这也难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下策,便是顺其自然,不管不问。起初定会风平浪静,可是流言猛如虎,到最后,不仅王子琮无法在翰林院立足,被流言纷扰,而且姜闭月更是难得夫婿了,那这将会成为南梨王室的奇耻大辱。姜景他……也许连逼迫姜闭月自尽以还王室清誉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得出来。 姜梨只觉得这天,也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暖。 第二十一章 传说中的宁逸公主 http://.biquxs.info/

这两天,凰梨宫仿佛又回归平静。姜梨仍是白日读书,夜晚占星。 已是三月里,天不冷了,雪也化干净了。 报春花果然开了,凰梨宫中的梅花也凋零了。院中的数棵白梨已然打了花骨朵了,想来没过几日,就要盛放了。 这本应是祥和的一天,姜梨正一人坐在桌前,有四五个宫女侍奉着用午膳。她正用着一品鸳鸯豆沙,心道春日里吃这样的甜食才好,天气再热一分,都会觉得黏腻,再无现在吃甜食的幸福与满足。 正吃着,姜景身边的太监小福子来了,传了王上口谕,要姜梨即刻进宫,面见贵客。 姜梨左思右想也无法想到小福子口中的贵客是谁。至少不可能是南梨国人,父王母后,乃至国师成老,姜梨都不必赶着去见的。这样让一个护国公主、天命之女亲自前去会见,只怕也是别国的尊贵人物了。 绛雪机敏,见姜梨身着家常杏黄色衣裳,头上只别了两支和田玉雕梨花发簪,连忙命宫女准备着替主子梳妆。 姜梨也无心吃饭了,被凛霜伺候着喝了盏饭后清爽的龙井,去了寝殿。 昨日宫中尚衣局才送了数十件新制的春装来,颜色多以雪灰色、明黄色、品月色为主,甚是清淡素雅。姜梨的衣柜中,大多是这样的色彩。之前那件百花裙子,算是百里挑一的鲜艳了。 瞥见这层层叠叠的衣物中,好似有一件浅粉色衣袍,姜梨随手一指,凛霜随即亲自取出,将这件衣服展开。 这是一件粉红色的广袖留仙裙,类似的样子,类似的款式是姜闭月穿过的。 幼年,姜梨总是羡慕姜闭月,姜闭月能穿粉色百蝶裙,可是成老不许姜梨太过打扮,只要尊仪制便好,常常是月白、素白色衣裙,只在袖口、裙摆处绣了两只彩凤以示身份。 后来到了八九岁年纪,还是孙王后出面,与成老说了许多。姜梨的发上,才从各式的玉簪换为稍稍亮眼的珠翠,也不再着素白衣裙,而是与公主衣裙相似,不过更是素净多了罢了。 尽管不能穿粉色这样的鲜亮颜色,不过那时姜梨已是心满意足。 而到了如今已及笄的年纪,送了这粉裙来,姜梨更是觉得不必,这样的颜色太跳脱了,自己早已不适合。 “将这条裙子绞了,送回尚衣局去,凭他什么样的衣服都敢往我凰梨宫送么?”姜梨冷笑了一声,随手指了另一件月白色缎补洒线绣金凤朝服,叫寒碧等人来伺候穿上。 头上梳了望仙髻,插了满满的银镀金累丝梨花簪花,又插了三四朵精巧小样的银线绣的银白梨花。额上是纯银珍珠水墨色长流苏发冠,又戴了串水墨色璎珞,才算得上是得体。 姜梨只觉得叫人累,满头的珠玉压的脖子酸疼,一身朝服也是有数十斤重,非得要两个宫女搀扶着,才能迈得开步子。 熟悉的官道,熟悉的飞速的八匹马,将姜梨送至宫门。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面带微笑缓缓下了凤凰马车,端走着莲步,一步步踏上通往崇德殿的铺就了正红色地毯的台阶。 目不斜视走进正殿,见到姜景端坐在龙椅之上,姜梨盈盈拜下:“参见王上——” “阿梨免礼。”这声音虽浑厚,却是个慈父的语气。 小太监引着她坐到下首,姜梨微微一瞥,本是王后的王座被换成了姜梨专属的凤凰座椅,她心道妥帖,便轻轻提着裙子坐下了。 刚抚平裙子,目视前方,姜梨就听到姜景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姜梨,这是从容国远道而来的宁逸公主,是容国国主宁华之长女。” 关于容国,可说的事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众人皆知容国以女为尊,历代国主皆是女王。 一个女子只能与一名男子成婚相爱,并无妻妾男宠之说。王夫与女王平起平坐,可与女王一同管理军政要事。 容国历代都是由女王长女承袭王位,如若无女,国主便从王室中另寻天资聪颖的女子,将其收为义女,悉心培养再承大统。 不过宁逸可是金尊玉贵,容国国主宁华共有三子四女,宁逸是最年长的一个孩子。宁逸性情洒脱,文武兼通,世人常说,容国有宁逸,便可百年无忧。 姜梨侧脸看去,果然,下首坐着的女子确实是英姿飒爽,眉眼间也皆是风情。她柳叶眉,一双炯炯有神的深棕色大眼,樱桃小嘴,脸上棱阔分明,只让人觉得她美的过于猛烈,过于具有攻击性。 她虽并未化浓妆,可是五官异常华丽漂亮,有南梨国女子不曾拥有的异域风情。她一头头发并不像姜梨这样工工整整盘成发髻,由发钗固定了,而是编成一绺一绺的小辫子,随意披散在头上。 她头发乌黑发亮,那一头辫子更是漂亮。她的头皮被勒的发紧,姜梨心中疑惑,这样紧的头皮是否会疼痛。她的头发辫的工整,披散在身后的已是及腰,她的腰线在长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极为妩媚。 宁逸头上嵌满了透亮闪烁的晶钻,乌黑的发丝浓密地缠绕在一块,钻石闪烁期间,她的脖颈或是头发稍稍一动,发上便像是下了场流星雨,极尽璀璨。 “这便是凰梨大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在下宁逸。”她行了一个平礼,姜梨见了,也起身微微行了一礼。 她声音清亮,语速极快,教养完全不似是南梨风俗。不过姜梨倒是喜欢这样直接的行事风格,比起南梨宫里扭扭捏捏的妃子要好相处很多。 姜景似是十分高兴,拉着两个小女孩拉着家常。宁逸今年十六岁年纪,不过看着要比姜梨老成了四五岁,她从小便被母后带着四处历练,倒不像姜梨如此娇生惯养。 “公主可曾婚配?”姜景此话落下,阿梨心中想着,终于不必再绕弯子,如若直奔主题那该多好。 “还未。”宁逸说的倒是爽快,她也不似南梨女子提起此类事情便脸红扭捏。 “不过逸心中自有分寸,多谢王上关怀。”她微微点头,像是不想再多说了。 姜梨揣度着她此话中是如何意思。本该是直来直去的话,可是姜梨天生多思,想必她今日夜里,又要难以入眠了。 第二十二章 美人与美人会面 http://.biquxs.info/

姜景寒暄几句,就让姜梨与宁逸一同去凤仪宫请安了。 两人都未坐轿辇,并肩而行,凰梨宫与容国仪仗也是并排跟在后面,浩浩荡荡乌泱泱一群人。 姜梨只觉气氛十分尴尬,几次想要说上一两句话,但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竟是宁逸先说的:“你头上这么多金子,重不重?” 姜梨一愣,竟是不知道回答什么。说实话,她早已习惯,尽管颈肩酸疼,却是从未喊过一个重字的。不过实话说,数十斤的金玉往一颗小小的脑袋上堆砌,如何能不重呢? “重,可是有数十斤呢。”她见宁逸问得随便,也信口答了。 宁逸本是冰霜美人的脸,突然扬起嘴角一笑,只让人觉得明媚的像夏日骄阳:“哈,下次我找人把我容国的钻石带给你,又轻又漂亮,还能发光呢!” 姜梨知道钻石水晶一类是容国宝物,私相授受只觉得不妥,可是见到她天真烂漫的样子,一时又不好拒绝,只得支支吾吾地想法子搪塞言谢。 “你不必担心,这都是我母上从私库里拨给我的。”她突然凑过来,很小声地说,“我不会告诉别人哒!” 见到她这样可爱,姜梨只觉得想笑:“好,如若公主有工夫,可以到我的凰梨宫坐坐。我那里梨花要开了,定是好看的紧呢!” 宁逸倒是自来熟,亲亲热热挽了姜梨的手:“那我明天就去,想来你那里也没有你父王宫里如此多的规矩。世上各国,只有你南梨国能种出梨花,别的国家花匠千方百计也种植不出,就算种下梨树也无法开花。你这南梨王宫小气的紧,我走了一路也没见着梨花树,你那里我一定要大饱眼福了!” 从前成老告诫姜梨,万万不可以貌取人,她觉得用在这里,这话说得极对。这位容国宁逸公主美得让人不敢睁开双目,只觉得压迫刺目,倾国美色,冷艳绝伦。可是说话做事的风格,倒是明快活泼的。 不知她与闭月谁更胜一筹,姜梨心想。 毫不夸张地说,姜闭月乃是南梨境内最美的美人,闭月公主之名名不虚传,她确实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不过她的美丽更在于江南的婉约。 而这位宁逸公主…… 只怕是比起来,闭月要吃亏呢…… 尽管姜梨总被孙王后说是美人,可是各宫上下,除了王后娘娘,谁人敢对凰梨大人的容貌加以点评呢?到最后,姜梨也分不清镜中的自己,是美是丑了。 姜梨肤若凝脂,洁白圣雪,杏仁眼,小山眉,虽无姜闭月一双眸子中的秋波含情,却有一种别样的娇憨样态。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挑不出一点错处,却也不让人一看便觉得是绝色佳人。 她的美是要细细观赏的,是舒服的,柔婉的,是让人看了再久都不会生厌的样子。 不过,她与姜闭月从小一起长大,总是听朝廷命妇与孙王后奉承闭月公主美貌倾国,心中有些许羡慕,更觉自己相形见绌。 小时候看不开,拼了命地在琴棋书画、读书占星上用功,只为了更能搏人眼球。长大了才晓得要隐忍不发,韬光养晦,世事不必争锋出头。她本是凤凰天命,何必那容色倾国? 很快,就走到了王后娘娘的凤仪宫了。凤仪宫院中所种植的梨树数量也甚多,此时都已打朵,众花皆在酝酿几日后一场轰轰烈烈的花事绽放。 孙王后今日穿了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袖纹朝服,头戴紫金凤凰珠冠。姜闭月依然端坐在正殿左手侧上座,身穿杏林春燕朝服,头上戴了琉璃樱花长流苏发钗,插了数枚粉晶海蓝宝小花簪,再以一颗拇指大的金贝珍珠嵌在额发上加以点缀。 闭月、姜梨、宁逸三人相互见了平礼,姜梨又与宁逸一同向王后请安。 “想来你就是容国的宁逸公主吧,快平身吧。”孙王后笑的亲切端庄。 宁逸低眉顺眼道了声是,安安稳稳坐到右手下首,一言不多发。姜梨心道好笑,这两幅面孔倒是像极了姜闭月在成老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吭声的样子。 姜梨坐在宁逸旁边,见到对面的闭月盯着宁逸端详:“我母后知道你们容国人不爱喝茶,特地备了新鲜果汁、牛羊乳、还有各色常见花果茶供公主挑选。” 只见宁逸起身行了个礼答谢:“多谢王后娘娘关怀,逸喝果汁即可。” 孙王后身边的念薇点点头,站在碧纱橱后的小宫女这才上来奉茶,给王后、姜梨、闭月奉了雀舌毛尖,给宁逸上了一盏用水晶杯子装的新鲜苹果樱桃果汁,颜色红艳,甚是好看。 宁逸端起杯盏,抿了一两口又放下不再多用,姜梨只觉得心中奇怪,不由地凑近低声问:“你为何不喝?” “你们这儿的果汁也忒甜了。”宁逸咳嗽了声,掩住嘴与姜梨小声抱怨,“我们容国人只是因为水果过于寡淡无味,才将其制成果汁,只当茶水喝下。想你们这里果汁都如此甘甜,想来果实更是美味了。难怪你们不爱喝果汁了。” 姜梨不由地觉得她的形容好笑,一时没忍住,便吃吃笑了出来。孙王后和闭月都抬头看向她。 “想来阿梨与宁逸公主很是投缘呢,母后你看看,她笑得多开心。”闭月似是玩笑的与两层台阶上的凤座上的孙王后说。 孙王后又是绽放了和蔼的笑容:“是啊,你们年纪相仿,自然是玩的来了。阿梨啊,你可以带着宁逸公主去你的凰梨宫转转,赏赏东山景色。” 她俩对视一眼,一同起身应了,几人又寒暄几句,就分开了。姜闭月被孙王后留在宫中查她的女红,她愁眉苦脸,一个劲儿冲姜梨使眼色,可是阿梨也爱莫能助。 “闭月公主真是人如其名。”走出宫门,一旁的宁逸突然对姜梨开口说道。 “是啊,绝代佳人莫过于是。”姜梨低头看着自己的樱花粉色鞋面,只觉得这颜色太过亮丽了,“不过公主也是倾国之色呢。” 宁逸冷笑一声,脸上又恢复成了冷漠的表情:“容色有何重要,你我自然不必以貌取人,以色侍君。如若有得选,我宁可不要这张脸,只求能长得平庸,才能让更多人晓得,我宁逸并非是花瓶,而是有真本事才能走到今日!” 她说完,姜梨心中不由地敬佩她多了几分。 也许,我与宁逸会成为知己,姜梨心中想到。 第二十三章 他们怎能一唱一和? http://.biquxs.info/

第二日,宁逸如约来到凰梨宫赏梨花。凰梨宫中梨树争气,竟在今日清晨开了第一朵,后来又紧接着三三两两开了小半,最是好看。 姜梨一早便吩咐了宫女搬了两把太师椅放在廊檐下,又端了一个矮几,置了一套茶具在其上。 宁逸今日心情极好,坐也坐不住,站在梨树下四处走,见到开放的梨花便惊叫出声,大呼好看。 为了应景,姜梨所备的茶具是白玉雕刻而成,每个小杯的杯底都刻有梨花纹样,将茶水注入杯中才能见到清晰的五瓣小花。她又取了青玉碟子三四个,宫女摆了梅花粉酥、酒酿桂花糕、荷花酥等各色点心放于其中,像是百花齐放的盛景。 她心情也好,唤了宁逸来身边坐下:“这制桂花糕所用的桂花,是我去年秋天,亲手折的丹桂花朵,香气扑鼻,又用洋槐花蜜酿了封起来埋在梨花树下的。今年年后才取出,为了招待你啊,特地制了桂花糕。” “你倒是心思细巧,要我做这样的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宁逸拈起一块桂花糕细细端详,又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品味,“果然奇香,也亏得你大费周折了。” 姜梨揣测容国饮食上清单简单为主,并不像南梨国如此复杂费尽心思,心想这次定让宁逸吃个够了再回去容国,不然两人下次相见,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大人,国师大人来了。”寒碧悄无声息轻轻走来通报。 “有请。”姜梨说了,转向宁逸笑着解释,“我从小也算是国师养大的,他人还算是和蔼,你也见见。” 抬头,只见国师已然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定睛看,正是陆吾。 姜梨心中一愣,她才想起陆吾已是许久未和国师一同出现了。自从前几年陆吾入了翰林院,他与国师本就不亲近的关系变得愈发淡泊。也就是逢年过节他们才会相见。 她微微侧过头去,瞥了眼宁逸的表情。她只是端坐着,并不脸红,也无异色,显得格外端庄。姜梨这才注意她今日的打扮。仍是留着辫子,插着流星一般的发饰,只不过她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色的紧身长裙,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不由地轻轻低头看着自己所穿的家常衣衫,姜梨不由地后悔自己为何没有穿那件百花裙,正好能于今日繁花盛开的景象相应。 “参见凰梨大人。”国师成老行了个礼,身后的陆吾随即一同行礼。 “成老平身。”姜梨亲自起身,稳稳地扶了一把,“陆吾大人今日竟有空来我凰梨宫。” 陆吾刚欲开口,坐在一旁的宁逸先说话了:“这位便是陆吾大人?久仰大名了。” 成老见此人并非南梨衣着,倒像是容国打扮,又衣着华贵:“不知这位是?” 宁逸盈盈起身,又行了容国的礼:“在下宁逸,参见南梨国国师大人。” 成老只让她起身,让陆吾向她见礼。 “陆吾见过宁逸公主。”他神情淡漠,做了个揖,再没多说什么。 姜梨只觉得气氛尴尬,将这三人带去了临近的香雪堂招待。侍女们又奉了盏茶,只有国师上了一杯银盏,盏中并无茶叶,只是清露。 “成老尝尝,这是去岁冬天收的梧桐叶上雪水化的,是我亲自着人收的。”她微笑着,看着成老手中的杯盏,“想来还能入口的。” 成老抿了口清水,点了点头:“果然极好。” 宁逸爱热闹,凑过来:“早就听闻南梨国国师超凡脱俗,果然连喝茶都与别人品味不同。” 姜梨觉得略有些尴尬,解释道:“容国民风与我南梨不同,还请国师和陆吾大人不要见怪。” 成老却是爽朗地笑了:“无妨,年轻人本该这样。” 姜梨不由地诧异,其实,从姜闭月的态度都可以看出,成老是最为古板不过的,一个不顺眼,不管对方身份尊卑,都是毫不留情的。不曾想他竟对宁逸可以如此宽容。 他继续说道:“不知公主可曾听说过我天机宫?” 宁逸笑着答复:“天机宫大名鼎鼎,世上谁人不晓呢?求道修仙之人皆向往之,天机宫是整片大陆风水最好的宝地了。” 成老也没有过谦,开门见山地说了:“若是公主感兴趣,可以去本座的天机宫坐坐。陆吾这几日休沐,可以带领公主四处参观。” 听到此话,姜梨险些惊叫出声。天机宫乃是南梨王室重地,便是王上王后也不得轻易擅入,何时能让别国公主进入? 天机宫内处处是精密仪器,就连一处小小零件都是价值连城。且处处是机关暗器,防止刺客闯入,若有外人到来,定要大费周章重新布置调整。 就连姜梨得势如斯,也有近一年未曾去天机宫了,只是在凰梨宫的庭院内一样规格的占星台占卜运算。 成老此举,是要将宁逸看作是自己心腹了? 立马觉得大不妥,姜梨咳嗽一声,说话也不大留情面了:“公主远道而来,如何能四处游览呢?而且天机宫中四处皆有暗器,公主千金之躯,万一出了差池,岂是我们能担得起的?” 又是没容成老发言,宁逸先一口答应了:“无妨,宁逸文采不佳,可是动起武来,只怕世上还没有几人能是逸的对手。” “好,那就说定了。还请公主赏光,本座便派陆吾为向导,去容国驿站接驾。”他俩一唱一和,显然是不想让姜梨插嘴了。 姜梨无奈,只能转过头去,看着也是一言不发的陆吾。 他对此事未置可否,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铺的暗红色绣海棠、牡丹、芍药等多种花色的长毛地毯,神色安静。 突然间,姜梨觉得异常失落。 她可能有点小孩子脾气了。 这显然是不应该的,可是她无法自控地不开心。 “本座乏了,你们都跪安吧。”她淡淡说了一句,身子后仰,靠在上座柔软的天鹅绒靠背上,很明显是要送客了。 底下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姜梨的情绪变化,三人一同离去了。 “寒碧,”姜梨声音很轻,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所在,“去领十个板子,下回国师来求见,不许直接放行,必得要本座同意,再去通传。” 她闭上眼,轻轻地,轻轻地靠在靠背上,过了片刻,便睡着了。 第二十四章 祸国倾城章贤妃(1) http://.biquxs.info/

总向风尘尘莫染,轻轻笼月倚墙东。 凰梨宫最好的天气是春天,春日里有桃李争艳,更是梨花盛放的时候,一片片落在空中就像下雪天气,香气不甚浓郁,却十分安神。 姜梨很疑惑,春天本该是她最喜欢的季节,为什么这几日她心情如此糟糕,这极为不合常理。 这几日出了奇的平静,她也未曾听说宁逸与陆吾发生了何事,他们在天机宫是如何观看游玩的,姜梨只觉得恹恹提不起兴趣,听到与他们有关的半个字,都有种莫名的厌烦情绪。 无心梳妆,无心打扮,成日执着书卷坐在暖阁窗前,看累了就小睡,醒了接着看书,到了夜间又是不知疲倦地占星。 “大人,过几日便是王后娘娘的千岁节了,您要不要前去请安?”凛霜在一旁,加了些香炉中的香,今日点的是二苏旧局。 此香原本是用沉香、檀香碾碎,乳香、琥珀研粉,混入蜜中,取用为丸,再以茉莉花滚于蜜丸之外。 味道清润典雅延绵,香气淡淡的,让人觉得舒服。前调淡淡茉莉花香,中调是醇厚的木香气息,后调则绵长持久。 可是姜梨觉得花香过重,又加了些许柏子,如此就更加淡然。 闻到熟悉的味道,姜梨像只小猫,眯着眼睛凑上前去,深吸一口,不由地心情大好:“嗯,我只是寻常请安,不必着正装了。就这样便走吧。” 只见阁中婢女皆面露欣喜神色,却不敢张扬分毫,只是秩序井然地分了一批人下去,吩咐准备进宫的仪仗了。 坐在马车中,姜梨只觉得春天到了,困倦的很,不由地伏在凛霜膝上浅浅睡着了。她正睡的不安生,恍惚间还好似听到马车外有人在喧闹,不由地觉得聒噪吵闹,心中没由头地腾起一团怒火。 车内是凛霜、绛雪两个心腹,她也不顾仪态端庄,一下子坐起身来掀开窗帘:“是谁人吵闹!” 定睛一看,马车已行驶至了崇德殿百米外停下了。 殿门的台阶下有一女子,身着品红色衣裙,披散着头发,未曾戴簪,直挺挺跪着。 她身边围满了宫女,乌泱泱随着自己的主子,一同跪着。其余宫女太监衣着显然是崇德殿御前宫女打扮,皆是面对着那红衣女子跪着磕头。 姜梨轻移莲步,稍稍走进了,才看到竟是姜景身边的小福子,亲自求这名女子:“贤妃娘娘,王上怎么舍得责怪您呢,还是让奴才扶您起来吧!” 跪着的人仍是挺着腰杆:“还请王上降罪。” 原来如此,竟是大名鼎鼎的章贤妃,难怪有如此阵仗。 姜梨心道这样的架势只怕对孙王后不好,趁着崇德殿前一行人尚未注意到姜梨到来,她只快步走,直奔凤仪宫去了。 没想到,路上差点与孙王后一行人撞上。一向仪态端庄的孙王后,此刻脸上竟露出担忧之色,眼圈通红,仿佛是要哭了。她行的极快,一心奔着崇德殿方向。 她见到姜梨,仿佛是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在水面的救命稻草:“阿梨,阿梨!我怎么办!” 十五年来,姜梨从未见过孙王后能有如此神色,想来今日之事,竟是有了大祸了。她心中惴惴不安,表面仍装作淡定:“母后不必慌张,女儿定有办法。” 很快,一行人来到崇德殿前,孙王后不顾众人阻拦,行到章贤妃前一步,忽得跪下叩头请罪:“臣妾有罪,未能照顾好七王子冕,请王上降罪。” 姜梨不好表明立场,于是站在一旁,打量当前局势。 章贤妃仍旧不卑不亢直挺挺跪着,她的品红色衣裙是苏绣绣成,一匹千金,细细看,才能发现金线串着红宝绣着翟凤的暗纹。 眼神上移,见到章贤妃的面容,姜梨不禁吸了一口气。 若说姜闭月美的大家闺秀倾国倾城,宁逸美得耀眼夺目,那眼前人便是祸国之色。 从前姜闭月寻了民间话本子来看,画中狐仙的绝色容颜也不过如是。 她脸生得极小,皮肤雪白,被红色衣裳衬的一点血色也无,下巴纤细。 再看去,她的双眸只可说是勾魂夺魄,眼廓并不很大,可是一双瞳仁明亮恍若星子,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只觉得要被吸进这一汪清泉之中,无法自拔。 姜梨定了定神,大觉不妥,却也不敢妄言。她心中盘算,要去掖庭查了她的生辰八字加以运算,才能得出结论。 崇德殿殿门忽然打开,众人不由地抬头看去,却是姜景身边的小禄子快步下了台阶,走到姜梨跟前:“凰梨大人您竟在这儿,奴才好找。王上有请,还请移步崇德殿。” 听到此言,姜梨望向孙王后,只见她一双眸子惊恐忧惧,也是望着姜梨。 姜梨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却见到一旁直挺挺跪着的章贤妃冷清低沉的声音:“还请王上秉公决断。” “本座与王上自然会叫此事水落石出。”姜梨踏着莲步向台阶上走去,她清亮不失稚嫩的声色从高处传来,回荡在崇德殿上空。 小禄子推开殿门,姜梨刚欲走进上前,一个景德镇官窑出品的青瓷杯子便被摔到她眼前两步的地上,滚热的茶水连同茶叶一同溅落在地。 “大人小心!”小禄子倒是机警,一下护在她面前。 只见高台上的中年男子揉着眉头抬头,面色一下子舒展了,带有歉意:“阿梨来了,没吓着你吧?快上前来。” 姜梨脸色未变,一步步上了台阶,坐在早摆好了的矮凳之上,掏出袖中的素白色手绢,替姜景一点点擦着御桌上的水渍。 “王上,阿梨方才见到殿前章贤妃娘娘下跪认错,不肯起身,后来母后竟也来了。父王可是为此事发愁?”她将水渍擦干了,才慢慢地开口。 “聪慧无人能及姜梨。”姜景说这话,便是肯定了。 “敢问父王,所谓何事?梨方才听到言语中波及七弟姜冕?”她试探着,悄悄瞥着姜景的脸色,看到他并不生气愤怒,稍微放心了些。 “妇人间胡闹,可是此时波及孙家章家,孤才找你商议。”姜景终于说出真话。 第二十五章 祸国倾城章贤妃(2) http://.biquxs.info/

“小禄子,你来说。”姜景似是感到疲惫,随手一指让一旁的小太监说了。 “是。”一旁的小禄子跪下了,“昨日早晨,章贤妃未及时到王后娘娘的凤仪宫晨昏定省请安,王后娘娘本来体恤贤妃娘娘照顾七王子辛苦,说是迟到片刻不会计较,哪曾想贤妃娘娘竟然到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姗姗到来。 “王后娘娘责问贤妃娘娘,可是贤妃娘娘顶嘴分辩,说是七王子身体不适,自己本不该来,能来参见王后已是给了天大的脸面了。 “王后娘娘气的头疼发作,后宫众人皆跪下请旨责罚章贤妃,孙王后便下旨罚了承乾宫三月俸禄,再罚章贤妃在凤仪宫宫门前跪六个时辰。 “不曾想贤妃娘娘跪了两个时辰便昏了过去,王后娘娘听到此话也是惊了,竟也头疼过剧,晕了过去。 “没想到昨日夜里贤妃娘娘才幽幽转醒,此时养在承乾宫的七王子殿下突然高烧不退,太医把了脉,说竟然染上了时疫,未得人及时照顾,才会恶化至此。 “按照宫中规矩,七殿下只能与众人隔离,养在太医院中。贤妃娘娘心中悲愤,这才来崇德殿前长跪求王上做主。” 小禄子说了如此多,姜梨也明白了。 姜景望向姜梨,缓缓开口:“妇人间争风吃醋,可是稚子无辜,王后此事做的太没分寸。” 姜梨心想果然如此,数十年夫妻情分,终然敌不过美妾稚子。 她犹豫片刻,缓言道:“此事本事错在章贤妃娘娘照顾七王子殿下错过晨昏定省,还向母后出言顶撞。贤妃娘娘应该着人来通报,直说七弟身体不适,自己身为生母应该在其身边照顾,母后定然不会不近人情。 “只是母后贵为一国之母,中宫王后,不该收到众妃请求就处罚章贤妃,应该派人去承乾宫询问情况,早些将七弟送入太医院隔离照顾。” 她这样的措辞极为精妙,一来一去将孙王后的责任推得几乎是一干二净,她心里暗自期望姜景能就此被她糊弄过去,不再追究。 姜景眼神幽深,好像一眼看透了姜梨的心思,看的姜梨只觉得心虚:“阿梨,此事显然是你母后过于草率和武断了,你不必替她掩饰。” “是,阿梨只是觉得……”姜梨只觉得窘迫极了。 姜景打断了她:“阿梨,孤今日召你来,一是让你帮父王想想法子,安定后宫;二是要你学着,如何安抚朝中大臣,维持前朝后宫权柄稳定。” 见场面突然严肃起来,姜梨挺直腰杆,缓缓跪下:“还请父王明示。” 姜景温暖厚重的一双大手稳稳地将姜梨扶了起来:“阿梨,此事须得要你出面……父王也只有你,能安定六宫,能平息物议,让朝中大臣也心悦臣服。你可以自由出入后宫前朝,也是方便许多,还得你来想想办法。” 姜梨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御前宫女奉了茶,她无心品茶,只是抿了一口润喉。这天气并不很热,可姜梨只觉得掌心全是汗,但身上冷得出奇。 “阿梨觉得,父王定要还母后一个清白的,但是也得安抚贤妃娘娘与七王子殿下。 “请父王恕罪,此刻七弟养在太医院,染上时疫只怕是不知凶吉…… “阿梨只考虑到最坏的情况。若是七弟殁了……只怕章家一党的怨恨无法平息,母后也难以服众。只怕要将母后禁足甚至……甚至褫夺主理六宫之权,收回封后的金册金宝,只怕是要过了半年,再寻个由头宽恕母后……而这主理六宫之权,只怕是要落到贤妃娘娘身上了。 “父王莫急,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若是七弟未曾出现大不妥,父王不必责罚母后,反而七弟照顾在章贤妃膝下不再合适了。应将七弟送去撷芳殿养育,与其他几位庶弟相同仪制照顾,父王不得偏宠。贤妃娘娘可赐协理六宫权以示安抚,而母后那里若有委屈,便让阿梨去劝吧。” 姜景沉思片刻,点点头:“好似这样是最好的法子。不过你七弟冕儿还未生死未卜,现在该如何办?” 姜梨再度下跪:“还请父王恕姜梨大不敬死罪。” “都到这个时候了,阿梨你不必再拐弯抹角。”殿外突然又是喧闹,姜景的脸上已有了厌烦神色。 姜梨磕了个头,小声说:“父王身染时疫,卧病在床,神志不清,实在是无法为小事劳心劳力。” 姜景面露喜色:“孤本不该在此时逃避,只不过这是眼前最有效的方法了。” 他招了招手,在小禄子面前交代了几句,又与姜梨说:“孤生病期间,只需姜梨照顾,代理国事,其余人不必来求见了。”说罢,便喜滋滋快步走至寝殿了。 姜梨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样一个烂摊子,竟被她自己揽上身了。自己一向不喜多管闲事,可是此刻突然受命,也没有法子。 她将唇上的胭脂擦了些到帕子上,又在眼下轻轻点了点,只作出眼眶通红的样子,快步走至殿门,两边宫女拉开大门,她一步步慢慢走至台阶上: “王上不幸染上时疫,如今神智不清,昏迷不醒。王上交代了,他卧病期间,大小事宜皆有本座代为管理。还请王后、贤妃不必担忧,两位娘娘快回宫吧。” 听到这话,孙王后本伏跪在地,也抬起头问道:“今日之事,王上可有分辨?” “王上此时神智未醒,如何能有分辩?”姜梨声音突然提高,变的威严起来,“还请贤妃娘娘辛苦,去太医院好好照顾冕儿吧。 “此事不必再议,今日来殿前的宫人不能劝谏主子,全部都罚一月月俸。”姜梨此话撂下,跪着的宫人们全都起身,围着贤妃和孙王后,将自家主子搀扶起来,半扶半推,乌泱泱围着她们俩人走了。 见眼前人尽走光了,姜梨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凛霜轻声说着:“冕儿真是可怜,小小年纪便要卷入宫廷纷争。你随我去太医院看看他吧。” 第二十六章 安定思公主 http://.biquxs.info/

姜梨领着一行婢女来到太医院,可见里面太医早已忙得焦头烂额,团团转似热锅上的蚂蚁。她也不顾门前小太监阻拦,径自走了进去。 “太医院院判汪平何在?”太医院中全是浓浓的药草味,只因气息过于浓厚,并无清新之感,闻得姜梨直欲呕吐。 只见一个须发花白的年迈太医匆匆赶过来行礼问安,深色急切,还似有些不耐烦:“不知凰梨大人所为何事?微臣正忙着救七王子的性命,还请大人恕微臣无法招待。” “汪大人辛苦。”姜梨微笑,心道这宫中敢如此对她说话的人着实不多,汪平倒是个实在的,“本座就是想问下七王子现况如何了。” 汪平听闻脸色略有好转,却染上了姜梨最不愿看到的悲伤担忧景象:“只怕......只怕不好,还请大人吩咐宫中早些备下......” 听到这话,姜梨也惊了,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对这位老者恳切地说:“还请汪大人一定尽心,求您救救冕儿。” 汪平做了一揖:“医病救人是从医者的本分,老臣自当尽力。” 说罢,姜梨便让他去忙着照料姜冕去了。她带着凛霜和绛雪在人流忙碌的太医院中走着,路边常有太医三三两两,捧着古籍,讨论时疫病情。 住着姜冕的病房外围满了太医与宫女,姜梨从窗子外面远远一瞥,不过三岁的小儿,躺在紫檀木大床上满头虚汗,沉睡不醒,脸色苍白,再薄情寡欲的人看到也不免心疼。 姜梨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也无能为力,反而挡了来去太医的路。她叹气,转身便离开了,去了崇德殿。 崇德殿的寝殿大门紧闭着,只有两名宫女在门口守着,全然不似南梨国国主从前的气派。宫女见姜梨来了,仿若见了光,连忙将殿门拉开了迎姜梨进去。 见到卧在榻上装睡的姜景,姜梨故意将脚步声放大,果然他幽幽醒了。 将方才太医院所见所闻与他禀报了,姜景也是一惊。 面对稚子,他心中十分不舍:“冕儿……冕儿今年才三岁年纪啊!他天资聪慧,本可成国之栋梁……” 见到原本意气风发的男子突然如此颓唐,姜梨也是不忍:“父王莫急,太医院尚无定论,或许明日冕儿便好了。” “若是冕儿无恙那还好说,若是冕儿真的……别说贤妃,就是孤也难以承受如此伤心之苦!只恨那毒妇!只怪那毒妇!” 姜梨心道不好,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听姜景以如此厌恶的语气谈及孙王后。此时姜景情绪激奋,若直接出言顶撞,定会适得其反。 她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若是七弟真的不保,父王可想好了,要给七弟什么谥号?” 不出所料,姜景脸色倏的变了:“如今你的幼弟生死未卜,你不去天机宫敬神祈福,竟在此考虑他的身后事了?好啊,王后教的好女儿啊!” 姜梨也不变深色,只是缓缓跪下叩头:“臣请陛下赐七王子冕,思字为谥号。” “何解?”见到姜梨还算知礼,姜景的怒气并未完全发作。 “深想熟虑曰思,挂心想念为思,更可指父王为七弟担忧牵挂。而且思字。前朝,这还是嫡出公主用过的谥号,给七弟用,实在是不算委屈了。”姜梨伏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孤怎么不记得是哪位嫡公主?”姜景回过神来,怕是觉得自己过火了,随手指了小禄子将她扶起来赐座。 “是唐高宗与武皇帝的长女,安定思公主,以亲王礼下葬。”姜梨微微一笑,眼神清澈透明,毫无一丝杂质看向床上的姜景。 “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他还并未反应过来姜梨所指何意。 姜梨一点点瞥着姜景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一字一句解释着:“唐高宗时,武则天得宠生女,为让唐高宗废嫡妻王皇后,立她为后,不惜亲手扼死襁褓中的小女儿,诬陷王皇后杀其子……” 说到这里,姜梨止住了,她觉得说到这里,她与姜景彼此心中也都明了。 姜景一言不发,似在沉思。 姜梨盈盈跪下,接着说道:“昨日父王说,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姜梨觉得此言甚有道理。 “如今章贤妃娘娘得宠,连带着章家上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为朝廷上最为得势的家族之一。贤妃娘娘的哥哥与堂兄弟们,皆是都统、提督一类要紧武官。 “而王后娘娘的孙家更不必提,乃是杨都大家族之首,历代不是出皇后就是出宰相,可以说是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据姜梨所知,右相张家张大人曾是孙家的门客,督查院御史正是王后娘娘的亲生弟弟。 “父王如若偏袒一方,另一方定然会感到怨愤不满。 “先不提臣方才说的武则天王皇后之例,今日七王子之事,虽说主要错在孙王后,难道章贤妃就不用担半点责任?如若七弟一生下来便被送到撷芳殿照顾,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 “若是提起武则天王皇后之例,如若真是章贤妃糊涂,杀子夺宠,那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阿梨方才见父王语言所指,竟全是母后的错了。” 姜梨只是一提,姜景立马想到其中利害,立刻转了话风:“是,此事不能全部责怪王后,贤妃也有错。” 姜梨颜色一转:“父王此言差矣,两位娘娘都是没有错。 “贤妃娘娘奉父王旨意,在承乾宫照顾生病的七王子,自然是不必去凤仪宫行李参拜的。 “王后娘娘正在筹备已故孝惠端太后的忌辰,特地约了后宫位分高的妃子前来商议祭拜事宜。 “如此说,便可暂时平息孙、章两家的不满。可是具体如何分明,还得看七弟如何。” 姜景眼前一亮,连忙称是。立即下旨封了黄金千两,贡缎百匹,分别送去了孙家与章家,以示嘉奖抚慰。 他颜色深沉,又转换到了帝王特有的不可测:“姜梨,此事你办的很好,不过孙王后与章贤妃那里,你知道该如何说吧?” 姜梨庄重了神色,提裙跪下磕头:“姜梨明白,绝不多嘴,还请父王安心养病。” 姜景点点头,侧过身去,想是接着睡了。小禄子快步走上前来,把姜梨搀扶起来。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走出殿门时,她身上的小衫已然全湿透了。她紧紧抓着凛霜的手,想控制自己尚未缓和的激动情绪:“走,去承乾宫。” 第二十七章 谜团难解 http://.biquxs.info/

承乾宫在章贤妃入住前,想来是重新装修过的。这座殿宇布置的极为豪华,甚至说是浪费与奢靡。 承乾宫的殿前院子,竟是以七彩琉璃铺就,甚至比凰梨宫的昭阳殿更要奢侈几分。院中种满桃花,开的层层叠叠,异常旺盛,姜梨只觉妖异。 殿中竟是有不大不小三个水池,池中并未像太液池一般种植莲花芙蓉一类,也无浮萍,也不养金鱼,只是一潭透明的水。只不过池底各雕刻着金龙、麒麟、凤凰,显得更为特别。 姜梨驻足在承乾宫门口,静静观察着这三个排布奇怪的琉璃水池。 “你在看什么?”并不耳熟的、却让人难以忘怀的清冷的声音传来,姜梨抬头看去,正是那个红衣女子站在承乾殿殿门前俯视着她。 “姜梨冒昧,不知贤妃娘娘这三个琉璃池,有何说法吗?”她朝着章贤妃微笑,却偷偷打量着这位绝世美人。 她仍是未带上发簪,院中有风,扬起她闪着棕亚麻色光泽的发丝,只晃人眼睛。 “只不过是工匠设计,可是承乾宫中桃花香气不足,本宫就在池中注入琼浆玉液花水。这龙池中,注入的是五花树水,千里外快马加鞭送来,若是耽搁片刻,那这水便一点香气也无。这麒麟池中注入的青绿色液体,乃是城西山上的湘妃竹,将其最嫩的、刚冒芽的竹尖取下碾碎,才能得些许汁液,呵…… “本宫听闻凰梨大人乃是凤凰之命,不知大人可能猜到这凤凰池中,是何物?” 她语气轻佻,及其不屑,仿佛是一点不将姜梨放在眼中。 绛雪正欲发作,被姜梨一把拦下,她上前一步,微微笑着,轻柔地说:“本座猜,这池中定是凤凰花朵汁液与梧桐清露混了的。” “呵,本宫还以为大人多高的眼光,没想到与凡俗中人也无甚区别。”她一点都不想掩饰脸上的不屑脸色,“这池中,呵呵,乃是最上等的葡萄美酒,本宫命人,每日更换,方才不俗……” 姜梨心道果然祸国妖妃,若任其发展,南梨国国库岂不全被她挖空? 她已决定今天连夜去天机宫,卜算这位大名鼎鼎的章贤妃,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不过此刻,她不宜表露过多情绪,只得绕过话题,走上前与其并肩而站,如此方可彰显身份:“王上命本座来安抚章贤妃,只让娘娘不要担心,太医们将倾尽全力,救回七王子。” 不曾想,她竟毫无情绪波动:“生死本有命,若是冕儿真的留不住,本宫自然会替他祝祷。不过本宫今日去求见王上,只是为了求一个公道。” 姜梨更是想不通了,她不为了亲子担忧,不为家族荣耀谋算,只为求得姜景多几分怜悯珍惜,也是奇了。 她见与章贤妃话不投机,也没再分辨,领着一行人便走了:“去天机宫。” 到了城东的东山上,天已是黑了。 夜晚的天机宫才最是好看。 天机宫正殿叫做天机殿,天机殿的穹顶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以七彩的琉璃烧制成瓦片,夜光下也可以闪亮地如白昼极光。 姜梨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她专属的一条廊道,来到天机殿门前。 只见殿门紧闭,问了门前侍女,侍女只说:“国师大人正在殿内。” “为何今夜国师不在占星台?”姜梨感到诧异,一般来说,天机殿中书籍居多,夜间景色虽美,可总不如白日读书方便。 天机宫多年的传统,皆是白日读书,夜间占星。小时候姜梨总来天机宫小住,白日在天机殿中读书,读累了便抬头看穹顶上的明珠和琉璃瓦打发时间。夜间,便被国师带到占星台,用了特制的望远镜,观测星象,占卜星宿。 姜梨此刻需查古籍,须得进了天机殿才好。 只是成老如今占用天机殿,姜梨实在无法进入,只能与殿前宫女招呼一声,让成老出来时派人去南梨王宫或者凰梨宫告知姜梨,她再来拜访。 她感到无奈,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章贤妃是否身份有异? 她是否真的对其子下了毒手? 她是否对姜景使用媚术,才让一向节俭的姜景为她如此奢靡? 这一切都是谜团。 姜梨曾被姜闭月带到御膳房偷偷玩耍,她见过宫中司膳的宫女处理平日常吃的燕窝。要将其泡发,再在水中,用镊子和放大镜,再用细针,一点点挑出燕毛、蛋壳、甲虫等杂质,花费时间数个时辰,才能得到干净无杂毛的燕窝。 此时无法进入天机殿的姜梨,便似处理燕窝的膳房宫女一般,都无法用干净的水将其泡发,如何能用放大镜、镊子这样一点点剖开疑团,查出真相? 只觉得窝火。 “摆驾王宫。”她转过身去,裙摆扬得极高,她也行的极快,翠玉底的绣鞋像是刻意一般,踩的石板路咯吱作响。 姜梨身边宫女皆能看出她情绪激愤,无人敢多说一句话,连走路也是不敢出声。众人皆知姜梨倔强,无人敢劝她回不远处的凰梨宫休息,只是默默跟随在她身后。 在马车上,姜梨觉得浑身乏力,一倒头,倚在凛霜身上。她心觉不好,自己本不该贪眠,只是意识已由不得自己控制,眼皮不听话地沉了下去。 模糊间,她好似看到绛雪跪在她膝前磕了个头,许久也未起身。 随后,她便陷入了昏睡…… 等她再度醒来,已是在熟悉的凰梨宫寝殿之中了,床边是凛霜在照顾着,眼神缓缓移向远处,绛雪正跪在门口的台阶上,隐隐可见膝下铺着碎瓷片,这是宫中最常见的刑罚之一。 她见姜梨醒了,又远远叩了个头:“大人赎罪,奴婢该死。只是绛雪……绛雪见到大人已有两日未眠了……绛雪自作主张在大人茶水中加入太医院开的安神药,只求大人能睡上两个时辰……绛雪该死。” 姜梨心中不忍,她注意到绛雪的膝盖处的衣料隐隐泛红。在宫中多年,她自然知道跪碎瓷片是多么折磨人的细碎功夫。许多宫女太监宁可被拉去永巷打板子,也不愿跪碎瓷。膝盖处受伤,是一辈子的事情,以后每年春秋换季,冬天湿冷的时候,只怕绛雪都要…… “你起来吧,是我睡着误事,不怪你。凛霜,你去照顾绛雪洗个热水澡,让寒碧来伺候本座便可以了。” 这么多天,她承受了多少压力,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无人能够得知。此时此刻,她却热了眼眶。有此忠仆,足矣。 第二十八章 姜景发怒 http://.biquxs.info/

姜梨也起身,换了一件相对轻便的明黄色束腰长裙,既彰显身份又不嫌冗赘。头上插了九尾的凤凰步摇,耳上配东珠,简简单单,却十分华贵。 “国师可传来消息?”她抿了下水红色口脂,问一旁随侍的小宫女。 “不曾。”她回答的恭恭敬敬,却只有两个字,叫姜梨失望极了。 她也无心打扮,直接起来,绛雪在她自己的房中歇着,只有凛霜跟着来了。凛霜深知姜梨心意,见姜梨的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十之八九,立马告知身旁小太监。 “摆驾王宫——”声音一层层传出,八匹御马与凤凰轿车也准备好了。 只因这一觉耽误了太多时间了,姜梨心中自责,一进宫中无暇歇息,直接快步走进太医院。 还未走到病房前,突然听到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七王子冕薨——” 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忽得跪下,姜梨只觉得半边天便要崩塌了。 怎么办? 竟然死了,果然死了。 母后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她只感到十分慌乱,没顾得上宫女抬头起身追来,她已经一个人跑出太医院的门。 六岁以后,姜梨再没有奔跑过,她的教养告诉她,不行,不可疾行,不可快步。 此时她仿佛什么都忘了,忘我的跑着,身边的人全都不见了,两侧本该行走的宫女太监也下跪了。整条御道只有她一个人的情绪、灵魂在奔跑,在一往直前。 只跑了数百步远,她仿佛醒了似的,突然停住,弯腰扶住膝盖低声大笑。 在无人发觉时,她缓缓直起腰身,一步步端走着,又是那熟悉的莲步,又是那熟悉的护国公主、天定凤凰的姜梨。 她心中有些窃喜,凛霜她们起身发现她不见了,定要急坏了。此时她的心绪像个小孩,只是一想到孙王后身涉险境,莫名雀跃的心立刻又沉了下去。 很快便来到了崇德殿,她跪在姜景床前,低声缓言道:“父王节哀。七弟,没了……” 姜景本是侧睡,听到此话,一下就坐起来了:“这……” “父王节哀。逝者已逝,还请父王为生者考量。”姜梨低头,神色悲戚,言语有力。 “冕儿去了,那么王后定然难辞其咎……”他狠狠拍着梨木的床边,脸色已是火冒三丈的了。 “父王可还记得阿梨昨日跪在此处说过的话吗?”姜梨心中一横,什么也不顾,只想着豁出去了。 “如若不处罚王后,那么定然难堵世人悠悠之口!孤意已决,你不必再为你母后劝孤!”他神色威严,看向姜梨的眼色,又是那样的帝王威压,让人无法反驳,“孙氏不配为后!更不配为人!今日孤便废了这毒妇,以正内闱!” 姜景尚未说完,崇德殿中乌泱泱的太监宫女也一同跪下,齐声说着:“请王上息怒,请王上饶恕王后娘娘——” 姜梨心中感动。母后御下虽严,可宽严并济,后宫众人,大到夫人妃嫔,小到粗使婢女,无一不受王后娘娘恩惠,如此方能有今日威望。 见情势不妙,姜梨砰砰磕头,头上的簪子步摇也欲散开。头与大理石地面碰撞,虽声音沉闷钝重,其实极为疼痛,撞的姜梨眼冒金星,只能咬着牙忍着开口:“我南梨国自建国以来,十数位王上,数十位王后,仅有过一例废后,那便是庶人陈氏一族谋反,庶人陈氏意图谋杀行刺,才被废黜。 “且废后此举被天下百姓视作帝后不和,后宫不睦的表现,实在会惹得人心不安。 “再则,天意便是龙凤呈祥,若是王上坚持要休掉自己的发妻,还请容许姜梨与国师大人一同占星卜算了再决定。 “还有,孙氏一族乃是朝廷一大支柱,王上不能寒了老臣们的心!……” 姜梨磕的用力,又大声说了如此多话,只觉得自己要昏过去,只剩一口微弱的气息吊着,能勉强支撑伏跪在地。 “你只知道你母后!你又何曾考虑过孤的贤妃!只因为王后恶毒,她才失了唯一的孩子!”姜景暴怒,一把将枕边安枕的白玉如意掷在地上,玉质细腻通透的贡品立马粉碎。姜梨只觉得额间一痛,心道不好,只怕是碎玉扎到了额前,将要划出口子,留下疤痕了。 此刻她却无法声张,只能隐忍疼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听到姜景继续大喊:“即便不可废后,但孤也不愿再见这毒妇!念在她生育世子、王次子、长公主的功劳,只留她一条贱命便可!” 姜梨登时冒出冷汗,姜景这话,岂不是有意将孙王后交给章贤妃,任其处置吗?这还得了,母后一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可是生不如死啊! 她抬起头,跪直身子,直视着姜景的脸:“父王可曾想过,若是母后被褫夺管理六宫之权,那么谁可堪此重任?贤妃娘娘吗?还是两位夫人?” “自然是章贤妃,她当得起。”姜景冷笑一声,毫不思索直接说了。 “她当不起。”姜梨跪得笔直,能感觉到额上鲜血一点点滴落下来,一直遮住了长长睫毛,但她也不抬手将其拭去,“章家如今如日中天,又手握我南梨国大半兵权,若是章贤妃骤然得势,朝中权柄倾斜,后果不堪设想。” 姜景情绪略微平静下来:“那你说!该如何!” “还请王上早立姜尧为储君。”姜梨又叩了个头,只觉得额上一凉,隐隐刺痛,只怕是额上又磕到了碎玉,“不论王上如何处置孙氏,还请为她与尧儿留一点体面。至于章家,储君已立,王上便是要封章贤妃为章贵妃,也是无妨。除非……” 姜梨故作为难之状,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姜景听得入神,怒气已消了大半。 姜梨双眼直直地看着姜景地眼睛:“除非章家,意欲谋反……” “放肆!”姜景好像又是惊了,情绪又开始激动,开始大声咳嗽。 “请王上三思。”姜梨此次微微避开了地上的碎玉,轻轻磕头。 一旁的小禄子最会察言观色,见姜景怒气消了大半,立马奔上前来:“哎呀,凰梨大人您光顾着和君父说话,连自己额角出血了也不顾!” 不知姜景方才是否真未注意,他一脸关切的样子:“快,快带凰梨大人去太医院!” 姜梨盈盈拜了,一个踉跄,显然是跪久了站不住。小禄子搀了一把,麻木的双腿才可以走路。 她心中冷笑,太医院的太医全在忙着为姜冕治丧,如何能顾及她? 原来天家父女之情,也不过如是。 第二十九章 孙王后想自尽 http://.biquxs.info/

回到凰梨宫中,姜梨叹息,此事怕是快要了结了,只不过姜尧姜舜两兄弟还有闭月……怕是要受孙王后连累,受些苦楚了。 姜梨心中盘算,以后找个由头说天象不吉,再将母后赦免了,也是容易。 她躺在熟悉的梨花木大床上,睁着眼睡不着,绛雪非说自己腿伤好了,上前伺候,凛霜也跪在床边。 “大人额角蹭破了,可怎么办呢,只怕要留疤……”绛雪已经是要哭了,“不知那些祛疤痕的舒颜胶有没有用……” “我本就不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只是磕花了额角,无妨的。”姜梨闭上眼假寐,声音淡淡的,好似内心毫无波澜。 凛霜用热鸡蛋轻轻揉着姜梨的额头,低声劝着:“大人快睡会儿吧,这两天想必是累了……” 用贴近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应了一声,她闭上眼,一半忐忑一半安稳地睡着了。 姜梨从小睡眠就极浅,许是心思多的缘故,有些许声音就会被惊醒。她夜间要占星,白日要一早起来读书,加上午休,一天的睡眠时间顶多只有三个时辰。 “大人,大事不好了!——”门外有一小太监,跌跌爬爬,着急忙慌滚了过来。 “放肆!”凛霜出门小声地呵斥,“大人正在休息,何事?” “不好了,凤仪宫娘娘自尽了……”小太监也被惊着了,跪下磕头低声说。 姜梨已醒了,听到此话,更是登时一身冷汗,一丝困意也无。她不顾鞋袜没穿,穿着长长睡裙快步走到寝殿门前:“你说什么?” “大人,凤仪宫娘娘自尽了。不过被闭月公主救下了,现在暂时无事了。”小太监说罢,凛霜使了个眼色,他便退下了。 姜梨又气又急,大声喊道:“快替本座更衣!” 一行人慌忙赶去宫里,路过崇德殿门口,听到姜景发怒摔瓷瓶的声音,她也无暇顾及,只是快步疾走,一言不发,直奔凤仪宫去。 凤仪宫中早已乱成一团,往里看去,殿中古董陈设早已被撤去大半,想来是奴才们见风使舵,或是得了姜景授意,才敢动王后宫中陈设。 可是姜梨已顾不得这些,快步走进殿内,只见偌大凤仪殿中,空空荡荡再无往日金碧辉煌的样子。 姜闭月衣着朴素,头上脱簪,伏在孙王后床前抽泣,念薇眼眶也红红的,却是端正站在床边。 “闭月……”姜梨走进来,并无一人发现,她小声打断眼前宁静仿佛要凝固定格的场面。 只见姜闭月眼中通红,咬牙切齿,凶狠地像一只发疯的小兽,向姜梨扑来: “姜梨!你这贱人! “我母后一向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让我父王将母后幽闭!?贱人!” 还是念薇将她一把拉下,只不过此时姜梨已是狼狈地跌在地上,脚踝受了伤,疼得她说不出话。 凛霜向来稳重,此刻也是看不下去,扑通跪在姜梨身边,仰着头,顶撞姜闭月:“大公主这话奇了,我家大人近几日奔走辛劳皆是为了王后娘娘与两个王子,还有公主您筹谋,自己的额角都破了也不在乎,今日一早就进宫了。奴婢不懂,不知闭月公主所说是何意?” 姜闭月也顾不上身份尊卑,只是冲着凛霜大喊:“谁要姜梨的假好心?她只知道保全自身,哪里还管得了我们母女?” 姜梨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眉头紧锁、昏睡不醒的孙王后,愣愣地,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金砖地面上。 她一言不发,慢慢起身,拖着步子,仿佛很沉重的、精疲力尽地迈出了凤仪宫大门。 “大人且慢!”是念薇姑姑熟悉的声音,可是姜梨并不想回头看。 “大人,王上今日下旨,让闭月公主远嫁燕国,她……她情绪不佳,言语冒犯,还望大人见谅……”她说完此话,行了礼便退下了。 姜梨脚步滞住,很快又接着往前走,她走得极慢,是最为标准的莲步,身后的宫女们看不见她滴落在衣衫上的泪水,反倒觉得熟悉的那个举止端庄的凰梨大人又回来了。 路过承乾宫,她也不想走进。她累了,什么都不想做,却不得不做。成老那边还未传来消息,那么她对章贤妃的调查就始终无法开始进行,她对章贤妃的一切怀疑,都有可能是假的,是虚无的。 莫名的烦躁,却又心中十分疼痛。 闭月,闭月她心比天高……燕国只有三个王子。世子姬于天生痴傻,已是年近三十,还尚未婚配;二子姬悉,二十小几的年纪,倒是有些才华本事,可是已娶了燕国宰相之长女;三子姬赋,不过才十二岁,天资聪颖,可是如何能与十七岁的姜闭月成婚? 姜梨不由地冷战,不行,只怕还没到燕国,闭月早已自我了结了,下场必定是众人想不到的万般惨烈。 不行,她就是拼了半条性命,也要为姜闭月的终生拼一把,努力一把。 外人眼里,南梨国王上姜景时疫尚未完全痊愈,便上朝处理国事了,果然是一代明君。 姜闭月走进崇德殿,看到卧病数日的姜景终于重新坐上南梨王座,重复威严。她盈盈拜下:“恭喜父王——” “孤焦头烂额,你倒说说,喜从何来?”他扶着额头叹息。 “恭喜父王嫁嫡长女,与燕国喜结秦晋之好——”姜梨一字一句,说的极为端庄持重。 “哦,原来阿梨说的是这件事啊。燕国国主早与孤求娶闭月公主了,只不过燕国世子资质平平,实在是配不上孤最貌美的女儿。可是孙氏失德,孤如此安排,已是给闭月最好的安排了。”说到这件事,他的脸色才稍稍好些,“其实不算委屈了闭月。燕国兵力强盛,各国难以匹及,众国主都想与之亲近。虽在北地天冷,不过想来也不会过分,大不了多少几个炭盆便也罢了。” 听到此话,姜梨不免心寒:“那么父王可想好了,要将闭月嫁与哪位王子?” “闭月乃是孤嫡出长公主,在容国国内,可是储君的身份地位,自然是要嫁与燕国世子姬于的。”姜景不假思索。 姜梨心中暗道不好,暗想着须得细细盘算,才能劝得姜景改变主意。 第三十章 竟是陆吾? http://.biquxs.info/

姜梨思索片刻,缓缓开口:“父王三思。燕国世子虽然身份高贵,却是天生痴呆,迟早被废,姜梨妄言,十有八九是二王子姬悉极为,而三子姬赋也有可能。燕王不忍燕国王后缠绵病榻,才尚未下旨废世子,可是各国心中都明白,燕国世子名存实亡,竟是连十二岁的小弟都不如。” “那孤便让姜闭月嫁与二王子姬悉。”他说的轻描淡写,显然是全然不了解燕国国情。 “不可!”姜梨一下子失声,叫了出来,她自觉失态,后只能小声解释,“姬悉早已成婚,娶了燕国宰相长女,若是闭月嫁去,只能当一侧妃。燕国尊卑规矩极严,为人做妾便是连为奴为婢也不如!且更不必说闭月心高气傲,别国知道了,可不知该如何笑话我们南梨呢!” 姜景大手一挥,直接下了定论:“那便是姜赋吧!我南梨国男子早的也是有十二岁成婚的例子,不妨。就这样,你跪安吧!” 看样子,是要赶她走了。姜梨心中苦笑,只觉得无奈,便吩咐人起驾回凰梨宫。走到承乾宫门前,她隐隐见到有一身着白衣的人影闪过。她只觉好笑,宫中大多花团锦簇鲜艳颜色,只有天机宫才不许颜色亮丽,怎的这个承乾宫与别宫不同? 她脑中电光般闪过些许念头,只觉得荒唐可笑,可是不由自主走进去,手一挥不许宫女跟着,一人身量较小,轻轻走了进去。 没想到,承乾宫中一个太监宫女也无,一般来说就算是午休时间,正一品夫人的宫中是决不可能无人当值的。如此情形,想来是章贤妃刻意布置了。 殿门紧闭,但是从雕花窗户间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殿中景象。 姜梨微微侧身贴近墙壁,想要听到只字片语,可是殿中两人说话声音极小,至多能看清人影。 章贤妃坐在紫檀木大椅上,一个男子,身着白衣站着。 这身形莫名眼熟,细细看去,姜梨差点惊叫出声。那熟悉的瞳色…… 陆吾! 深宫禁内,他如何能进来?私会嫔妃,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怕被发现,姜梨屏住呼吸悄悄溜了出去,一句话未说,出了承乾宫大门仍是快步急奔,只觉得心中砰砰跳动的厉害,难以平息。 陆吾与章贤妃…… 她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可是念头却不能停下洪水般涌上来。 陆吾对自己如此冷淡,莫不是?…… 章贤妃对姜景,甚至对自己亲子也不大在乎,莫不是?…… 想着想着,她不觉起了一身冷汗。在凛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回到凰梨宫,她也是一句没说话,愣愣地,满脸写着厚重的心思。 还没进入宫门几步,便有小太监上前通报说是王家的李若蝶李夫人,带着身体痊愈的柳姨娘前来请安。 终于松泛片刻,姜梨自然是没理由不见。她换上寻常衣裳,只说让两位夫人在暖阁中见她。 穿上一件雪青色水草金鱼纹的长裙,将满头珠翠的飞天髻散开,梳了寻常的堕马髻,只用两三支梨花的银簪点缀,清新素雅。 她未施粉黛,缓步走进暖阁,在上座坐了,宫女这才召李夫人和柳姨娘进来。 两人按照规矩拜下,原本柳姨娘是不可在姜梨面前坐着的,不过姜梨破例,也给她赐了座。 柳姨娘抬起头看了姜梨一眼,不由地惊叫出声:“呀!大人的额头怎么......” 姜梨似是有些羞赧,用一只手摸了摸已经结疤的伤口:“是本座失礼了。” 李若蝶冲着柳姨娘使了个眼色:“不得无礼。” “不过是完璧的小小瑕疵,大人还是美若天仙的。”柳姨娘自觉失态,抱歉说道,“草民有个偏方,还是弱柳...弱柳生前告诉我的。将芦荟嫩芽捣碎敷在伤口处,虽粗笨简单,但是极为管用。” 弱柳,弱柳...... 姜梨仿佛想到什么。 弱柳娘子美貌,花红院的妈妈给姜梨看过她的画像,于是姜梨有几分印象。姜梨回忆起王子珏的长相,都说子肖母,可为何王子珏与章贤妃的眉眼之间有三四分相像?......可是十数年前,弱柳已死,除非是她的亲生姊妹? 姜梨顿了顿,有些突兀地问了句:“那位弱柳娘子,可是姓章?” 柳姨娘见她如此发话,不由地意外,可还是答了:“她从前叫扶风,后来改名弱柳,只不过我刚见她时,她就是本姓倪的,后来虽改名,姓却未曾改。这章字从何说起呢?” 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姜梨继续问道:“那这位倪弱柳,可有任何兄弟姐妹?” 她摇摇头解释着:“并无,不然她也不会来到杨都。当时她也是因为我有家人要照顾,才让我进了王家做姨娘的。” 李若蝶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敢插话,只觉得这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不过柳姨娘只以为姜梨在拉家常往事。 只有姜梨心中曲折疑惑。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这时候,一个下等宫女走来禀报,说是国师大人已从天机殿出去了,还请凰梨大人自便。 姜梨心中叹息,往后被幽闭,此时已成定局,就算是查到她身份有异,并非出自章家又如何?除非......除非姜梨的直觉是对的,她被狐仙附身。 不过这断断不可妄言,一旦认定,是诛九族的罪,章氏一族位高权重,若要告知姜景,只怕他一时也无从下手。 而且近几日看来,姜景也不再像往常一样信任姜梨。她若是贸然提出此话,定会被怀疑居心不轨。 还是找成老商议,她心想。 “既然大人与国师大人有要事商议,那臣妾便告退了。”李若蝶不愧出身大家,极知礼数,姜梨对她甚是满意。她点点头,李若蝶便带着柳扶风一齐退下了。 绛雪高声传道:“摆驾天机宫——” 姜梨缓缓起身,低声说一句:“不急,先替本座梳妆,要庄重些。” 绛雪愣了愣,凛霜答了声是,便搀扶着姜梨坐到寝殿的妆镜前。 家常的堕马髻又被拆下,姜梨叹气,好不容易卸下了金玉,又要戴上珠翠,自己的脖颈是一刻也不能安生。 “梳灵蛇髻。”她拿起装着黛粉的眉笔,轻轻地,一笔一笔勾画出小山眉,又在额头贴了红宝花钿。 她亲自从盒子里,拣了一片暗枣红色的口脂抿到唇上。 轻轻闭上眼,感受着一头青丝散落后又被重新盘起。 长发绾君心,可是此意又有谁知呢? 第三十一章 神鬼御灵术 http://.biquxs.info/

来到天机宫,已是傍晚了,太阳将要落下,天上已是有了几颗星星微微闪烁。 一行人走到了天机殿前,殿前宫女只说国师大人入宫去了,让姜梨自行进入天机殿查阅所需书籍。 也不多说,姜梨带着两名侍女走进去,气氛压抑,一切都很安静。殿中的书童依照规矩立在一排排的书柜两侧,姜梨进来,自有侍童上前来询问姜梨所查何书。 姜梨没多说,只是问了有关狐仙鬼魅之书在何处。 没曾想,书童答道,国师大人三年前只说这些书籍不甚重要,叫人收到库房中去了。 姜梨心道不妙,天机宫库房极大,虽有专人管理登记,可是找到三年前收进去的书籍,也像是大海捞针一般。 “开库房。”她毫不犹豫下令,“今日本座所查内容以及开库房之事,任何人不许外传。若是让国师知道了,本座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甚少说如此严格的重话,书童侍从们都有些惊了,却也是无人敢反驳。 他们动作倒快,训练有素,很快便有了答复:“巧了,陆吾大人前几日刚刚找寻了相关书籍,大人所指是同一本吗?” “将全部的有关书籍通通都拿来。”姜梨说的直接,“陆吾大人,查阅的是哪一本?” “回大人话,陆吾大人所阅乃是上古残本《神鬼御灵术》。”库房总领看了记档后,上前回话。 瞥着他手上那本厚厚的暗红色册子,姜梨沉声言道:“本座今日所阅书籍,全都不必记档。” 底下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只得应了,将十数本陈旧古书呈到姜梨面前。 “此事办得好,赏。”姜梨话音落下,凛霜便上前一步,掏出怀中钱袋,抓了一把金叶子放在总管手心。 她没在天机殿读书,而是带着这些文献快马加鞭回到了凰梨宫,快步进了书房将这些书收到梨花木雕花大柜中,又上了一把厚重的纯银千机锁,将钥匙贴身收着,才来得及喘一口气。 心中不由觉得好笑,自己所作所为,就像是当年藏那些拨浪鼓、麦芽糖一样,不过如今踏错一步便是惊心,万万不可马虎。 想起什么,她又将柜子的锁打开,翻翻找找,看到了那本已是残破不堪的《神鬼御灵术》。 陆吾为何要借阅此书? 自从几年前他入了翰林院,几乎从未过问过天机宫事宜,为何要查询如此偏僻冷门的古书? 他与章贤妃…… 《神鬼御灵术》究竟是否与章贤妃有关? 章贤妃是灵?这让人如何能信? 昨天想到她与弱柳…… 这一条条线索错综复杂,让人摸不清头绪。 还好,书籍到手,燕窝已被水泡发,姜梨现在所需要做的,便是要一点点地、拿着放大镜去窥探搜寻,这样孙王后此事才能有转机。 陆吾眼光倒好,所查的这本书乃是这十数本中最为破旧的,而且还是姜梨并不认识的陌生繁复的文字。 姜梨一时摸不着头绪,不说别国的古文,就是南梨国的古字,她也只能认出三分。 宁逸! 是了!宁逸是容国人,说不定她能认识上面的文字! 姜梨大喜,连忙将书收到柜子里,推开门问守在门前的绛雪、凛霜:“宁逸何在?” 她们被问的摸不着头脑:“大人何有此问?宁逸公主后天便要启程回容国了,想来今日正在容国驿站中收拾行李。” “那快驾本座的凤凰马车去接她来!”她过于激动,生怕来不及,“不!还是本座去找她。” 姜梨快步折回房中,将收回柜中的书重又取出来,用绢子细细包好,再将书柜锁上,收好钥匙,这才出了门。 容国驿站也在城东,很快便到了。 见到姜梨的到来,宁逸也是一惊:“我听闻最近南梨王宫中并不太平,你怎么有空来找我?” 姜梨将她拉回殿内,遣散众人,坐在椅上低声说:“宁逸,我有事请你帮忙。” 见到对面人的眼色突然凝重起来,宁逸也收起了往日众人见惯的她的嬉皮笑脸的神情,端正表情,也是低声一字字说:“你说,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帮你。” 听见她回答的如此干脆,姜梨心中松了口气:“不知你是否能读懂此书上的古文?还请千万不要声张。只因我觉得天机宫中无人可靠,这才来寻你帮忙。” 她从怀中取出这本小小的、残破的古书。宁逸见到书名,险些惊叫出声:“《神鬼御灵术》!” “有何不妥?”姜梨被宁逸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神鬼御灵术》是我容国古籍,可是多年颠沛流离只剩半本残卷,当作最珍贵的宝藏之一收在国库,寻常人等就是连书名也未曾听说过。”她神色复杂,轻轻抚着这本书,“想来,你手里的,就是那另外半本。” 姜梨也没有想到,被随手扔到天机宫库房中的一本破旧古书,竟然贵为容国国宝:“那……此书上的古文,你可有能用之人来细细翻译?” 宁逸沉思片刻:“我国的丞相大人也随我前来了。他是我们容国学识最为渊博之人,而且对王室极为忠诚。我可以叫他来试试。” 松了口气,姜梨缓缓说道:“如此,大可请他前来。我必有重谢。” 宁逸神色复杂:“能见到这半本残卷,已经是我的荣幸了。它是我容国最珍惜的国宝,竟然,流落在你南梨国。回去我愿回禀母后,以连城之价换取此书。” 容国丞相看上去已有古稀之龄,姜梨尊敬,行了平礼。宁逸去将门户关了,姜梨将书放在他面前,果然,他也是大惊。 “这,这……莫不是传说中的……”他欲言又止。 姜梨点点头:“还请您老看看书中古文是否能翻译出来。” 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了:“是,是,这是老朽的荣幸!……” 他仿佛是捧着刚出生的婴孩一样捧着这本破旧古书,缓缓翻开封皮,低声喃喃:“神鬼,御灵术……” 第三十二章 她是狐媚惑主 http://.biquxs.info/

看了片刻,这位老人缓缓开口:“还请恕罪,老朽无能,实在是没有办法认得出许多……” 宁逸性子急,最看不得人吞吞吐吐说话停顿克制,连忙打断:“你便说吧,能看出多少?” “这本就没有几页……”许是被宁逸突然这一声给吓着了,这位老人说话有些结巴,“关键的几个字符,我还是能认出……” 姜梨与宁逸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姜梨行礼,声音谦和:“还请先生赐教。” “不敢,出现最多的词,老朽看来便是‘附身’‘狐仙’‘精魅’‘控制’。”他看向姜梨,苦笑着,显然已是尽力。 “敢问如何控制?”姜梨倾身向前,小声问道。 “只怕是,要翻阅后半卷,才能得知。”他将此书恋恋不舍地放下,眼神诚恳望向对面两名女子。 宁逸让他退下,房中又只剩下两人。她们皆低头沉思,久久不能言语。 如何控制…… 如何控制………… 姜梨只觉得疲惫,连容国丞相都无法认识的文字,想来陆吾就是看了此书,也无法看懂,无法求得正确的方法。 还来得及。 姜梨深吸一口气,只道此事该有个了结。她该早些动手了。 向宁逸拜谢告辞,姜梨直接前往南梨王宫。姜梨也顾不上服饰仪制不合规矩,径自闯进了承乾宫的大门。 她身份高贵,不愧是天命之女,未来国师,这一路竟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未得通报,她就快步走进了承乾殿:“你们都退下。” 太监宫女们还未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反倒是章贤妃开口:“都下去吧。” 众人疑惑却不敢多问,只得默默退下了。 章贤妃略带玩味地看着她,手托着腮,倚在椅把上:“不知道凰梨大人,深夜行色匆匆闯我承乾宫,有何要事啊?” 姜梨平复了呼吸,直接在对面椅上坐下了:“只不过看今天天气不错,有些许话要问你。” “哦?”章贤妃仍是坐的随意慵懒,眯着眼睛,像只困倦的狐狸。 带上端庄的微笑,姜梨缓缓开口:“你可知道朝中顺天府尹王松柏是为何人?” 只见章贤妃稍微停顿一下,嘴角浮现略带讽刺的微笑:“呵,不过是个负心人罢了。” 姜梨一点不放过,追问着:“你如何知道他是否辜负了谁?” “天下男子大多负心薄幸。”自觉失态,章贤妃眼神望着地面,轻声说。 “那你是否认识一名女子,名叫倪弱柳?”姜梨冷笑,眼神紧紧盯着对面之人。 “并不认识。本宫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嫁与君王,如何能认识如此多的人?”她重又转换成高贵冷艳、傲视众生的笑。 见她不愿开口,姜梨有意试探。其实心中并无底气,一直到现在,都是自己推测臆断。若是章贤妃过于淡定泰然,她也没有法子。 只能将言语放得更加激烈了。 “十五年前,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被卖给人牙子,一个叫倪弱柳,一个叫柳扶风。相互扶持,亲如姐妹。在被卖入妓院的前一天,王松柏看上了那个叫柳扶风的女子。 “不过扶风心善,让弱柳顶了她的名字,进了凰梨宫。而她自己,则去投奔了花红院, “不曾想到,她俩竟前后生下王松柏的孩子。只不过前几日柳姨娘含泪与我说…… “她与我说,她抚养了弱柳娘子在花红院生下的男婴,自己的女儿不知去向。 “本座偷偷调查,竟然发现,她的女儿竟也是被养父母卖入了花红院,成了名动京城的倪采萍,采萍娘子。 “啧,这采萍娘子真是可怜,前段时间自尽了。她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嫡出大哥王子琮,还得知自己自由被生母抛弃。 “那柳姨娘啊,也真是痴。如若她早知道自己的女儿下场如此凄惨,是否还会狠下决心,替自己的恩人养育儿子呢?……” 姜梨说得入神,说完了才抬头去看章贤妃的脸色。 这位身份高贵的,贵为众妃之首的冷艳美人,紧紧攥着拳头,眼中泪珠一颗颗滴落下来,眼神狠戾,像是要呕出血来。 赌一把吧,姜梨对自己说。 “话说回来,本座从小有一半时间养在国师处,可是他近年来所作所为,本座却是看不懂了。 “是他设计,派陆吾戳穿倪采萍与王子琮的亲缘关系。若不是本座意外插足,只怕是王家被满门抄斩,柳姨娘与她挚友之子,王子珏,都要死。 “他已贵为国师,为何要费尽心思去对付一个小小的三品顺天府尹?不过是想让人断了红尘俗世的念头,或者以他一家作为把柄,来要挟某人。 “他还派陆吾大人去阅读古籍《神鬼御灵术》,意欲控制狐仙。狐仙虽狐媚惑主,可是对待感情,确实比寻常人认真的多。” 章贤妃忽得站起身来,梨花带雨的抽泣,可是眼神凶狠毒辣,让人不寒而栗。饶是姜梨算见过世面,也被她突然夸张戏剧化的神情变化惊住了。 她声音含糊,却是努力要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出来,简直是要吃人:“我已对他言听计从,他为何还要如此苦苦相逼!” 姜梨告诉自己不必惊慌害怕,要冷静下来,趁热打铁继续逼问。 只不过她终归是年轻,声音仍在发抖:“他这是要将你逼上死路!” 章贤妃已形似癫狂:“呵!死路?死路!我本就活不长,如何怕死呢?” 她锁骨中间突然隐隐出现一桃花形状红色胎记,大放光芒,姜梨心道不好,大声呼喊:“章贤妃娘娘!醒醒!” 显然已是来不及,瞬间光景,她双眸由黑色转为滴血的通红,原本抿着嘴唇,看不到的洁白贝齿,此刻也变成了狐狸獠牙,暴突起来。 姜梨何曾见到过这种场面,她吓得魂都没了,一步步后退,却觉得偌大承乾殿,无路可退。 她仰着颈部,先是从胸口,再是从脖颈中,一点点长出红色的细短绒毛,随后全身通红,双手竟变成了全然红色的狐掌。 突然,她身后爆出九条狐尾,姜梨惊呆了。 章贤妃已是神志混沌,她眼神凶狠望着姜梨,像是望着最为肥美的猎物。她步子走的极为妖媚,小步小步地,向靠在角落的姜梨缓缓走来。 第三十三章 陆吾何求? http://.biquxs.info/

姜梨闭上眼,心中暗道我命休矣,可是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未被伤害分毫。鼓足胆子,缓缓睁开眼,一个白衣男子站在自己身前。 陆吾。 “阿梨,好了,都好了,别怕。”他声音轻柔的像羽毛一样,可在姜梨耳中听来,是无比沉重的天籁。 泪水决堤,姜梨紧绷的情绪终于被自己的潜意识完全放下来:“陆吾哥哥……” 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陆吾蹲下身子,掏出怀着温热的,带着体温的手帕,轻轻地擦着姜梨的泪水。他有些手忙脚乱,显然是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的。 心疼都要从他的眼底溢出来,他轻轻抚摸着姜梨散乱的青丝:“阿梨,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了片刻,姜梨才回过神来:“章贤妃她......” “她已被我制住了,昏了过去,过半个时辰便会恢复人身醒来。”陆吾脸上的温柔消失殆尽,又转化为冰霜一样的冷淡。 他的衣角被姜梨紧紧扯住不放,胸口的衣领也有些散乱。自觉无礼,他搀扶着姜梨坐在她刚刚坐着的椅子上,整了整衣冠。 姜梨只是直直地看着他,不发出只字片语。 陆吾被姜梨的目光看的愣住,后脖子处一点一点红了,又蔓延到耳垂。 他轻咳一声,先打破暧昧尴尬的局面:“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 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姜梨心想。 你还活着,我也是,这样就足够了。 刚欲摇头,姜梨只觉得眼前先是一片刺眼的白,后来就陷入无尽的黑暗。 眼前是孙王后站在凤仪宫中梨树下的样子。 眼前是成老带着姜梨在占星台上用望远镜观星的样子。 眼前是陆吾红着脸给她一串糖葫芦的样子。 ...... 身子突然变沉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陷下去,好累,真的好累。 “阿梨,阿梨。”耳边是熟悉的,是他的声音。 好想睁开眼看看他,可是没有力气。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从前孙王后总是对自己和闭月唱这首摇篮曲,只怕是从今以后,再难听到这样的歌声了。 ............ 当姜梨醒来时,已是第三天早晨了。凛霜跪在一旁替姜梨擦试着额上的冷汗,绛雪下去煎药,亲自盯着片刻不离。 “大人醒了!”凛霜低声地,欣喜地说道。 一层层传出去,数名婢女缓缓走进来,捧着漱口水和净手盆,前来服侍。 “大人刚醒,先喝些白水吧。”凛霜低声说着,姜梨闭上眼,轻轻点点头。 她被寒碧扶起来,凛霜举着杯子,拿着小银勺,一口一口喂着温水。 “太医说大人这是忧思过度了才会如此,让奴婢们为大人多熬些红枣阿胶类的补血滋补品,稍后大人用些吧。”凛霜喂完一小碗白水,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姜梨的嘴角,将水渍一点点吸去。 “奴婢命人熬了八宝粥,足足炖了四五个时辰,入口即化的,大人用些吧。”凛霜招手,后面一个小宫女立刻把粥端了上来。 姜梨刚进了两口,便一阵恶心,翻身下去,将刚咽下去的两口浓汤呕了出来。 绛雪已将药煎好,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见到姜梨脸色苍白,她竟是忍不住了似的流下了眼泪。 “小姐醒了...”她喃喃着,跪下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捧上前去,“大人可要喝药?还是先歇息片刻再喝?” 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大人还是歇息片刻吧,这药闻着就苦,大人是最怕苦的了......” 姜梨向她挥手,一把端过药碗,皱着眉头一口气把碗中浓浓的,带着腥味的暗红色液体咽下,随后又快速用茶水漱了口吐掉,两眼一闭,又躺了下去。 天气尚未完全转暖,姜梨只觉得身上寒气极重,莫名的手脚冰凉,不由地在模糊中裹紧了身上的锦衾。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凰梨大人如何?”陆吾的声音像是从天空飘来,轻轻地,轻轻地,挠着姜梨沉睡的心。 “大人刚醒,喝了药又睡下了。陆吾大人要进门来看看吗?”好像是凛霜,又或者是绛雪在回答。 “不必了......待她醒来,你替我转达一下,我都处理好了,她不必再费神。”说完这句话,能感觉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大概是梦吧,陆吾极重礼仪规矩,从未踏进过凰梨宫姜梨寝殿半步。 待到姜梨再次醒来,已是亥时了。 “大人,陆吾大人来过。”绛雪轻声说着。 果真么? 真的是他? 绛雪接着说:“陆吾大人让奴婢转告您,说是前天的事情,他都已处理好了,大人不必费心。” 果真是他。 他让姜梨不必费心,这是寻常的关心,还是阻挠姜梨的进一步调查呢? 章贤妃是弱柳被狐仙附身后形成的半妖,为什么陆吾一来,她就能被控制住?她果真是成老和陆吾的产物么? 成老为何要如此? 扶持章贤妃一家,对成老或者陆吾有何好处? 换言说,将孙王后一族拉下水,与成老又有什么好处? 孙王后,闭月,姜尧,姜舜,姜冕,还有高高在上的国主姜景...... 莫不是,筹谋储君? 想到此处,姜梨已出了一身冷汗。 如若不是自己劝说阻挠,姜景废黜孙王后,那姜尧姜舜立刻成为罪人之子,一时间国本动摇,储君之位虚悬,而最为得宠的章贤妃如若再度生子,那么必然是将她的儿子立为世子。 甚至,南梨王后的位置,也是她的,那么她的儿子便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姜尧再无翻身的可能。 如若幼子继位,那么陆吾可控制其母章贤妃,岂不是可控制南梨国整片天下? 成老已是万人之上的国师,他为何要筹谋这一切呢? 自己三番两次阻挠他的计划实施,只怕是,下一回姜梨再度冒进,成老就要对自己下手了...... 怪不得,怪不得几年前他将陆吾送入翰林院,却对姜梨说,只要会占星卜算即可,不必过问朝堂政事。 原来这是他早已设好的局。 第三十四章 请求出使容国 http://.biquxs.info/

许是白日睡多了,又或是得知陆吾来过,姜梨无法入眠。 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头脑瞬间感到晕眩,可是心有不甘,一只手撑着膝盖:“去天机宫。”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阻拦。 来到天机宫,显然陆吾是不应该在此的,她要找的,是自己的半个养父,是南梨国万人之上,但犹心有不足的国师。 一直养在深闺,虽然天资聪颖,但是姜梨终究还是单纯的。她不能理解,如今成老已然坐稳国师之位,只要他发话,姜景大多是言听计从,他为何还要筹谋储君呢? 屏退众人,姜梨一人,悄悄潜到成老书房之外,见书房中有两人,一人正是成老,另一人却并不曾见过。她不由地将耳朵贴近窗户静静听着。 “容国公主已然启程,国师还有别的打算吗?”听声音,应该是一个武力雄厚的中年男子。 “这是既定日期,公主也无法更改。既然她无法留在我南梨,那么本座便让陆吾去寻她便是了。”这个声音来自一个垂垂老者,不必多说,便是成老了。 姜梨心中一惊,继续听着。 “容国公主屈尊前来,那么按照礼数,我南梨国也应该派遣使臣,前去访问。本座会回了王上,推荐陆吾去的。”又是成老的声音。 “那么奴才便告退了。”是那位男子。 她心道不好,自己此时若贸然躲藏,必会被发现。她不由想起宝钗扑蝶那一着,朝着殿内方向笑着喊道:“凌尘,你是要往哪儿去?” 凌尘与凌澈乃是天机宫中养的一对仙鹤,向来无拘无束惯了,无人敢拦。姜梨心中暗松口气,想来这样成老便不会起疑了。 “谁在外面?可是阿梨?”成老推门而出,正巧看着姜梨似是刚来院中的样子。 “给成老请早安,”她满脸笑意,盈盈拜下,“凌尘啄了我的帕子便走了,从前它还啄过闭月的呢。成老可要好好管管。” “道法自然,这对丹顶鹤我实在无法管束啊。你那帕子本座会派人会找的,阿梨你尽可放心。”成老摸了摸姜梨梳的垂髫分肖髻,“阿梨若是永远是个天真的稚嫩孩童就好了,本座定会拼尽全力护你一世平安。” 姜梨佯装生气娇嗔的样子:“阿梨不要,阿梨可是还要嫁人呢!” 成老板了板脸:“姑娘家如何能说的出这样的话?定是成天与姜闭月厮混在一起,你才会如此学坏。” 姜梨嬉皮笑脸地说道:“那阿梨就不嫁人,想来您偌大的天机宫啊,还是养得起我一个小小女子的。” 成老再严肃,看着眼前撒娇撒痴的女孩,也是绷不住微微笑了:“等你十六岁时,便要即国师位了,可不敢瞎说。” 撇撇嘴,她佯装羞涩道:“我可不要,您老国师当得这样好,我何必引得世人不满呢?还请成老再多代劳几年吧!” 说完,她转身便跑,心中砰砰直跳,心道幸亏自己机警,反应及时,若是被发现自己窃听,那必然是要解释半天也难解释的清楚。 只不过……听凛霜说,宫中旨意已下,孙王后被幽禁,章贤妃晋贵妃,掌六宫权,姜闭月和亲燕国,姜冕被草草封作世子,却并未行册封礼。 并非私心,只不过此时如若陆吾与宁逸……那么国师一党的势力便难以想象,无法掌控。 不敢细想,姜梨快速赶往王宫,在马车之内重新梳了头发,仓促带上点翠鸾鸟步摇,金丝凤凰九尾发簪,又迅速下车,直奔崇德殿去了。 心仪的妃子成了如今后宫中最为尊贵的女人,姜景自然是心情极好,见到姜梨,也并未因为孙王后之事再度迁怒于她。 想起上回来时磕到的额角,姜梨心中还是觉得略有遗憾。凰梨宫中太医寻常用再多的神仙粉、塑妍霜也无法弥补这一点点的缺陷。宫中院判汪平也说,再精致有奇效的祛疤奇药,只怕也无法消除痕迹。 微微自嘲,自己本就从未打算以色侍人,或者是如同闭月一般因为美色名动天下。如此一来,竟是上天的意思,完全要断了这样的念头了。 绣娘连夜赶工,以璧国蕾丝细细裁了,精心制成梨花形状花钿,可贴在额上遮掩伤。更可在其背面抹上一层舒痕膏药痕,璧国蕾丝触手生凉,更是对此药物有奇效。 姜梨再次下拜时候,有意避开额前花钿,轻声装作柔弱状:“恭喜父王——” 姜景高兴,展颜道:“阿梨来了,快起来。昨天贵妃与孤说,想见见你。她如今管理六宫事宜,更是你的庶母,你理应前去拜见。” “姜梨还有一事请求父王。”姜梨再次拜下,伏在地上说,“”姜梨听闻,父王要派遣使者前往容国,还请父王让阿梨前往。 姜景皱着眉:“容国为女尊,原本就是你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可是国师已向孤举荐了翰林院的陆吾,世人皆知他是国师养子,身份尊贵。孤不愿拂了国师的面子,已然答应他了。” “可是父王……”姜梨还欲再说。 可是姜景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他挥挥手:“你跪安吧,此刻贵妃想来有空,你去向她行礼参拜,千万不得失礼。” 心有不甘,但是没有办法,姜梨只能默默退下。 她实在实在,不想再次踏入承乾宫。上次章贤妃,如今已是章贵妃突然化形为狐狸,她确实是吓得不轻。那天只怕是陆吾将她抱出承乾宫的,想到此处,她不由地羞愧恼怒。 不知今日再见到章贵妃,她是否会提及那日的事,是否还记得当日自己与她说的话。如若她良心未泯,尚存人性,且并未被国师、陆吾控制,也许姜梨可与她好好聊聊有关与国师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姜梨面带微笑,带着满满的世子仪制的十二名宫女,行着莲步,缓缓进了承乾宫打开的朱门。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奢靡的三色琉璃池,池中异香扑鼻,熏得人欲醉了,可是姜梨只觉得甜腻狐媚。屏住呼吸,她笑的用力,一步步走近那一如往昔的承乾殿。 第三十五章 她竟真的是妖灵(1) http://.biquxs.info/

章贵妃仿佛早就预料到姜梨今日回来,又或者她性格冷淡不喜欢人侍候,承乾殿中并无一名宫女,宫人们皆在院中。 见此情形,姜梨只觉得窘迫极了,自己浩浩荡荡一行人,仿佛在哗众取宠。她挥挥手让绛雪带着众人退下,自己一个人进了承乾殿。 识趣儿的宫女关上门缓缓退下,瞬间偌大殿宇中鸦雀无声,诡异的安静。 只见这妖媚的冰山美人又是身着红衣,肤白胜雪,一人坐在窗边愣愣发神。见到姜梨进来,她直接站起身子走来。 姜梨心中恐慌忐忑,握着帕子的手缓缓发抖,但是表面强装镇定。 这位炙手可热的贵妃娘娘缓缓走着摄人心魂的步子,来到姜梨面前。 她跪下了。 姜梨一惊,赶忙将她扶起,一摸她的手冰凉异于常人。关于妖灵,姜梨还是大致有所了解的。普通妖灵的体温都比常人偏高,尤其看样貌,这位弱柳,也是章贵妃,应该是涂山狐,为火系妖灵,她的手心不应该是冰凉的。 只怕她命不久矣。 姜梨不由地叹息,低声劝道:“贵妃娘娘是姜梨庶母,行此大礼姜梨万万受不起。” “我自知罪孽深重,但还请大人救我,我不愿再受人掌控,也不愿再做祸国妖孽!”她眼眶通红,流下水晶般晶莹的泪水。 “快起来。”姜梨本就身子虚,此刻用力扶她,自己堪堪险些跌倒。 如此,两人又坐回了前几日的位子,只不过姜梨看她,从仅仅是畏惧,变得多了几分同情与惋惜。 “你只与我说,国师为何要送你入宫?你是何时变成妖灵的?”姜梨开门见山,无心兜圈子。 章贵妃点点头,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我生下孩子之后,只觉得实在对不起一样身怀六甲的姐妹,只能以死谢罪,吞金自杀。 “可是我心中实在放不下我刚出生的孩儿,许是怨气过重,我变成一缕亡魂,无处归依。 “天机宫灵气最为厚重,我自然心向往之,不曾想国师大人如神一般竟发现了我的踪影。他用了整整半月,将我炼成狐仙妖灵,又找回我的肉身。 “此中过程痛苦万分,只感觉我的灵魂都被撕裂,后有重组,又被撕裂,再加入其余的魂魄融合。这样的痛,我一生都不想再次经历。这比跌入岩浆之中更让人生不如死,在此期间我只想快些了结,只不过我怨气重,最后才得以保全。 “等我真正醒来时,我在一间铜墙铁壁的密室,眼前出现的第一个人,便是国师大人。是他救了我,是他与陆吾大人。 “陆吾大人当年还小,只不过要用童子之血才能将我身上怨气与狐妖身上的妖气镇压,这才取了陆吾大人之血。国师说,陆吾大人当日所受痛苦并不比我少,甚至更甚。 “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恩情是我这辈子报答不完的。 “他们找了一个章姓的小门户,筹谋多年,为章府老爷安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再让他认我为养女。 “只因我是妖灵,即使活了千百年,也可青春永驻,永远是最美的、十六七岁的样子。融入了狐妖的妖气,我的样貌更胜从前……国师大人安排我五年前入宫,王上一眼就看中了我…… “他待我极好,很快我便有了孩子……不过终究是我亏欠他,我早已没有感情……我脑海中所残留的,只有对我的儿子与我此生最要好的姐妹的亏欠,还有对国师大人与陆吾大人的感激……”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陷入悲伤之中无法自已,泪水好像哭干了,只剩悲戚的神情。 姜梨亲自为她斟了杯茶,递到她嘴边喂她喝下:“不必伤心,你歇一会儿,等会儿再说也无妨。” “不,不……我自知时日不多了,我一定要把心底的话说与你,也当是我为我的罪孽做了一点点救赎……”她那惊为天人的剪水秋瞳盈盈望着姜梨,叫人无法拒绝。 姜梨叹息,果然这样的风韵情致,只有为灵为妖,才能得以实现。 这样一双眸子、这样一个人,叫人如何拒绝? 看看姜梨,就更不必说姜景了。后宫之中多是官宦权贵之女之妹,女肖父,都是姿色平平居多。有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姜景自然是视若瑰宝,捧在手心了。 她喘了口气,接着说道: “妾本以为,国师大人只是想要我在后宫之中成为他的一方支援,就像寻常权贵一样。 “可是……妾不曾想会如此得宠,甚至被王上许可,自由出入上书房。还生子封了贤妃,成为众妃之首…… “后来国师大人竟然派陆吾大人潜入后宫来找我……我惊呆了,宫禁森严,他为何能轻而易举就进来?后来我旁敲侧击,才得知,原来宫中侍卫有一半之数,竟然都是国师的人…… “从此陆吾大人专为我与国师传递消息,可是后来……后来国师为了拉孙王后下马,竟让我杀死自己的孩子。 “虽说我成为妖灵后,确实到了无情之境,可是狐妖心中皆有热血,妖灵皆有舐犊之情,虽说我与姜景并无感情,我与他的孩子只是上位的工具,我心中明白他迟早要卷入权位漩涡之中。可我想不到,国师大人要我…… “无法抵抗他的命令,我只能对亲子下手……” 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又像泉一样汩汩流出。 姜梨轻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你的儿子王子珏现在还活着,他很好,出落得很像你……你在宫中不方便,但是如果国师一党对他下手,我发誓护他周全。” 章贵妃好似呼吸困难,也不知道是否是哽咽所致: “让妾说完吧…… “我虽为青楼女子,可是伦理纲常还是知道些的。陆吾竟……竟让我诬陷姜尧,说他酒醉强奸我! “我当场拒绝,他竟拿王松柏一家要挟我……他说姜梨挡的了一次,挡不了两次,只要国师大人想下手,无人能够阻拦…… “后来,您就都知道了。” 听到这里,姜梨倒吸一口凉气。她想不到,国师竟然能狠心至此。 第三十六章 她竟真的是妖灵(2) http://.biquxs.info/

“你要我帮你些什么?”姜梨问章贵妃道,“可是我在朝中并无根基,只怕国师在朝中已有大半的势力,我若贸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妾已不久于世,此番叫您前来,一是谢您救了子珏与扶风,二是提醒您与王后娘娘、姜尧小心,三是拜托您能使子珏苟全性命……我此生罪孽太多,只能来世再还……”说着说着,她一头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白,就像染上霜雪。 “还有,还有……”她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姜梨,“琉璃池……” 姜梨大惊,果然,那三个琉璃池有古怪:“是国师的安排,对不对?” “占星台……我……”说着此话,她锁骨间的桃花印记重又出现,闪着光,大概是老人所谓的回光返照,此时她已神志不清了,“我很后悔……我不该爱上……” 说完此话,她好像瞬间苍老,变得鹤发鸡皮。姜梨心中知道,她灵力已经耗尽,而她给自己留下的这一具残躯,是一切最好的证明。 姜梨装作骤然受到惊吓,大声尖叫不停:“啊!来人救驾!——” 门外宫人听到姜梨的求救大喊声,快步推门闯进来。绛雪、凛霜等一行人冲上前去抱紧姜梨挡在她身前。 承乾宫宫人们看到地上一具老媪的死尸皆是大声惊叫,胆大的太监上前看,发现她身着贵妃的衣服,仔细看她死不瞑目的眉眼,才大叫出声,认出这正是从前倾国的美人贵妃娘娘。 消息传的极快,姜梨只作受惊吓状靠在凛霜怀中,吓傻了般久久不能言语,只是发抖。 姜景赶来时,便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女人已死,尸体让人不忍直视,自己最骄傲的护国公主,姜梨,被地上的妖妇吓得出不了声。 “怎么回事!?”姜景发怒大喊。 宫人们皆跪下,只有凛霜笔直站着护着怀中婴孩般哭泣的主子。 姜景也没有多加责备,转头问承乾宫人:“掌事宫女与总管太监何在!?” 只见一年轻宫婢、还有一年轻太监爬了出来磕头求饶:“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娘娘向来只爱自己独处,从来不喜欢奴才们在殿中伺候的。” 显然姜景是气极了,恨极了:“糊涂!” 看着姜景情绪上来的差不多了,姜梨转身跌落在地上,一把抱住姜景的腿大声哭喊:“父王可算来了!阿梨只怕再也见不到父王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姜景从未见过姜梨如此狼狈,也是不忍,将她扶起来坐会到椅子上:“阿梨不怕,快告诉父王发生了什么。” 姜景坐在了方才章贵妃坐的位置上,姜梨看到心里不由地一阵酸楚,几欲干呕。在外人眼里,凰梨大人向来果毅聪敏,此状显然是吓坏了。 “快扶你家主子喝口水。”此时,姜景也是有了慈父的样子了。 姜梨见姜景并不疑她,只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方才贵妃娘娘可把阿梨吓坏了……父王为何要阿梨来承乾宫呢……”她呜咽着小声抱怨,十分委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姜景有些惊讶,只因她从未如此正大光明顶撞过自己。 姜梨放声大哭,整个承乾殿中宫女皆是不忍。 “阿梨遵父王命前来拜见贵妃娘娘,却不曾想阿梨一进来,贵妃娘娘便只留我与她两人在殿内。她张口便问阿梨修为了多少年才修成人形,可是阿梨如何能懂这样的话?”姜梨哽咽着。 她伸出手紧紧抓着姜景的袖子,只做受惊状。 有关成老的事情,她实在不敢说。姜景已对他起疑了,而成老已当了数十年国师……还得慢慢筹谋。 众人皆是惊了,更有胆大的宫女转头仔细去看章贵妃的面容,却被吓得叫出声。 “贵妃娘娘说,说她身为一只狐精,而我乃凤凰之命,若能吸我精气,那么定然会修为大增。她还说,七王子姜冕是被她吸干精气而亡,而我,将会和我死去的弟弟一样……” 姜梨眼中含泪,像只受惊的小鹿,眼神飘忽,透着被泪水打湿的长长睫毛往上看去。 “她立马就要吸我的精气,我怕极了……然后我闭上眼睛,只感觉自己眼前一亮,什么都看不见。后来,贵妃娘娘便躺在地上,我一看,她头发全花白,没有气息了……” 姜梨这套说辞漏洞百出,只不过姜景情绪激动,无法理清逻辑找出错误,也就糊弄过去了。 姜景稍微缓过神来,坐直了,重又恢复国主的气度:“那么这样说,并不是孙氏害死冕儿的?” “自然不是,王后娘娘母仪天下,恩及六宫,自然是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姜梨言辞恳切,眼中含泪,脸上挂着泪花,说的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而且父王和母后伉俪情深,成婚近二十年,养育两子一女,而孙家也是朝廷栋梁。母后怎么会害父王的孩子呢!” 沉默片刻,姜景缓缓说来:“那王后确实是受委屈了。” 他转过身去对小禄子吩咐:“去下旨,孙王后依旧是王后,赐明珠百斛,锦缎千匹。章贵妃得急病暴毙身亡,以贵妃礼追封之。闭月公主加封邑千户,陪嫁燕国十里红妆。” 陪嫁燕国? 闭月嫁与燕国,此事已经不可挽回了吗? 这可是要将她逼上绝路…… 即便是十里红妆,就算足足再添上一倍,只怕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也不会动摇分毫…… 母后如今已重为万人之上的王后娘娘了,希望她能够劝劝阿月。可是如若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要奉王命去千万里外的陌生国度,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甚至比自己小上五岁的陌生男子。 姜梨不愿意。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不愿被家世国家挟持,除非遇到所爱,否则宁可一生孤独终老。 呵,想到这里她自嘲着,自己既然半年多后便要成为国师,那么只怕此生也无法追求所爱了……儿女情长对修道极为不利,会反噬自身,这样的道理她如何不明白呢? 只不过凡尘俗世放不下了。 第三十七章 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http://.biquxs.info/

也许是觉得心中亏欠姜梨,姜景主动表态:“阿梨,你若是近几日心情不好,想要去容国散散心,那么便与陆吾一起去吧……这段时间你也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了。” 自古宫廷中,圣心圣意最难揣摩。自己本希望去容国阻挠陆吾的势力持续增长,可这如若是姜景疑心自己,只想将她支开去别国又会怎样? 姜梨只希望自己想多了,南梨国太过混乱,如若可以向宁逸借兵镇压国师一党,将其铲除,那必是最好了,也算是能对得起母后、闭月、子琮乃至贵妃娘娘了…… 至于陆吾……他不过只是国师养子,无甚感情。或许姜梨只是劝上一两句,他就能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了呢? 心中总是要抱有希望的,姜梨心想。 …………………… 一切仿佛都归于平常,驶向容国港口的南梨御船即将在三天后起航,姜梨在凰梨宫指挥着宫女们收拾行李包裹,气氛轻松愉快。 “大人,这青花釉里红松竹梅图瓶带不带?” “不带。” “大人,这珐琅执壶带不带?” “不带。” “大人,这金累丝万年如意带不带?” “不带,不带。”姜梨都被问笑了,指着一群宫女笑骂着,“看来本座是对你们太好了些,一群人如此不听话。只说带生活必需品就可以了,这些华而不实的占地方又笨重,只是麻烦。” 绛雪先顶了嘴:“大人这也不带那也不带,只怕是到了容国,他们会瞧不起咱们凰梨宫呢!” 叹了口气,想绛雪到底还是年轻些:“只见我的衣摆纹样,谁人不知我是各国大名鼎鼎的凰梨大人,凤凰之命?我何必再招摇?这岂不是自寻祸端吗?” 凛霜拉了绛雪一把,回了话:“是,只带寻常衣裙,寻常装饰,寻常用品即可,一切皆要寻常。” 两人对视吃吃一笑,没等主子说话就跑开了。 唉,还是太惯着她们,姜梨心中骂道。 “陆吾大人来了,在门外等候。”殿门外值守的小宫女来报。 姜梨不假思索答道:“请他进来。” 小宫女即刻前去通传,不一会又只身折了回来:“陆吾大人回话,说是在寝殿多有不便,还是在暖阁或者正殿比较得体。” 姜梨心中苦笑,果然两人是生分了吗? 吩咐宫女为她梳了更加庄重的发髻,化了淡妆,并未换去家常衣服,快步来到暖阁,吩咐宫女再次传召。 陆吾今日着了朝服,正装觐见,相比之下反而是姜梨不得体,不庄重了。 略显尴尬,姜梨随手指了下首的椅子:“坐。” 他行礼谢恩,大方坐下开口:“大人可是在忙着为三日后的行程做准备?” 微笑点头,姜梨关切问道:“陆吾哥哥是否也在准备?若有短的缺的尽可来告诉阿梨,阿梨为你准备好一起带上。” 他推辞道:“陆吾身份低微,实在不配大人为微臣操劳。” 说完他顿了顿,像是发觉自己失礼:“还请大人保重身体,这些琐事交给下人做便好。” 姜梨许是觉得窘迫,并未回话,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 凛霜见此上前轻抚她的背部,为她顺了气息。她转头对陆吾说道:“大人见谅,我家小姐这几日过分操劳,身体不适。” 他身子微微前倾,关切的样子,柔声问:“可是血液凝滞不通的旧疾?天机宫得了两支长白山的千年老参,我下午给你送来补身。” 天机宫...... 那倒也不必了。 姜梨闭上眼想着。 许多话,许多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还是等几日后两人能够独处时候再说吧。 她不欲多说,陆吾心中似乎也是明白了,他站起身来做了一揖,便快步退下了。 待他走远,站在一旁的绛雪,不解问道:“大人明明满腹愁思,一肚子话要问陆吾大人,方才为什么不说呢?” 姜梨不答。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转身看向一旁的绛雪:“绛雪,你可有觉得,陆吾现在看我的眼神变了?说话语气变了?也拘礼了?” 绛雪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作答。 是一旁的凛霜开口答道:“今年大人已及笄了,陆吾大人为了您的清誉,自然是要有所避嫌。” 想到这里,姜梨难察觉的松了口气:“那,便随我接着回去收东西吧。” “大人不喜奢靡,那陆吾大人更甚,成日只穿月白素白袍子,实在是一点都不像样子。”绛雪在一旁咕囔道。姜梨只当做没听见,径自往寝殿走。 坐在梨花木雕花椅子上,仿佛是在跟自己赌气一般,姜梨大声说着:“本座在御船的吃穿用度,断断不可比凰梨宫少上分毫,你们便只管收拾,御船极大,不愁没有地方放置。” 众人不敢议论,连忙称是。 之前被放下的玉壶,如意都被重新装进箱子收好,打包准备带上船。 御船本没有准备姜梨的房间,礼部与工匠从没想过凰梨大人会亲自前去。此次匆忙给下旨意,工匠们日夜赶工,将御船一层楼的房间凿通一半,布置为姜梨的起居室。 起居室内尽布置豪华黄梨木家具,连净手用的水盆,都是璧国进贡的羊脂白玉打造而成。一层楼尽供姜梨读书起居安寝所用,奢靡至极,所费金钱不下万金之数。 姜梨此时再让宫女带上许多连城物品,看来是铁定了心要摆出天命之女的气派了。 想到宁逸那一头流星般的,钻石宝物,姜梨不由地心里烦闷难受,她转头问保管百宝匣的寒碧道:“此次可带了晶钻一类物品?” 寒碧不解何意,只得如实作答:“大人来去路上,再加上到容国境内,大约一个月,奴婢带了二十套珠宝首饰,四十套家常衣物及常规礼服。晶钻点缀较多的一类的首饰大约有三四套,较少的也有五六套。大人一向不喜金器,钻石也是一种替代物品。” 姜梨皱着眉头,冷着声音说:“钻石乃是容国宝物,本座带着岂不是去喧宾夺主了?都不要带,全换成银器宝石,或者白玉红玉一类的好。如若匣中不够,便去库房寻来报备,万万不可失了身份体面。” 寒碧行礼告退,姜梨愣愣地转头看向一旁妆镜中的自己。何必如此呢?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第三十八章 不吃凤梨 http://.biquxs.info/

时间走的飞快,今天便是启程的日子了。 初春时节,还是有些冷的,可是春风拂面,只让人觉得温暖舒服。姜梨一时贪凉,只穿了一件细碎洒银珍珠点缀的莲花白色直裾女服,裙摆照例绣了金色凤凰纹样。 这件裙子以滚雪细纱罩在苏绣布料外侧,走起路来,只需轻轻生风,便可做凌云飘逸升仙的迷蒙景致。 再加上今日她梳了望仙九鬟髻,只用了云脚珍珠卷须簪,再加上银丝抓夹,多处点缀。 姜梨身子瘦弱高挑,远远望去,竟像是谪仙下凡。她在众宫女侍卫的簇拥下,上了御船。虽是皇家码头,路边平民百姓也可隔岸围观。 见到众人敬仰的凰梨大人登上御船,恍若仙女,他们竟自发行礼跪拜问安。姜梨端庄微笑转身,向岸边挥手示意,一时间欢呼声传遍天际。 登上甲板,看着在远处似乎触手可及的水天一色,顿时心情变得极好。 “陆吾大人已在您之前登船,此刻正在安排人手收拾行李。另外大人提前送来的许多物件都已经放在您的房中,如有不妥,还请大人尽管吩咐,奴才们一定办好。”御船上的总管太监倒是颇为机灵,没等姜梨传召,就主动前来汇报。 姜梨点点头微笑,身后宫女晓得规矩,立即说道:“赏。” 总管行礼谢恩,又爽快退下,也不多话。姜梨打量,这如若放在官场之中,也是个可以混的出头的可用之人。 “他叫什么?”她低声问旁边的凛霜,“等会到寝殿再给我答复。” 凛霜会意,立刻派了身份不显眼的小太监去打听。 交代几句,姜梨一行人便被一陌生小太监带去船舱的顶层。整整两层,尽供姜梨使用。船舱共九层,最底下两层为库房专放杂物以及紧急救生用品,第三层是锅炉厨房以及洗衣室。第四层,是宫女太监的庑房。再往上一层,则是控制室,船长,总管皆在第五层驾驶御船。 第六七层,即是随行大臣的起居卧室。而陆吾想来便是在七层。 第八九层皆是姜梨所有,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顶层姜梨用作起居寝殿,八层则是书房会客厅,宽敞明亮开阔得体。 甲板与第五层相连,如若要看海上风景,姜梨在顶层即可一览无余。不过,她倒宁愿多走几步,来到甲板上,吹吹海风,看着船长操控罗盘,正对着远方。 只因担心晕船,姜梨没用早膳,因此未等到午时,她便传了膳。 船上虽有御厨,却奈何不了材料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尽量做的精致可口些。 今日上了雪山猴头,串烧狍肉白玉兔,糖醋里脊,御福闷子,鸡丝黄花菜,佛跳墙。甜点是一品冰山雪蛤,做的极为精致,姜梨几乎将一盏用尽。 “今日已是没什么新鲜蔬菜,过几日岂不是要顿顿吃腌菜咸肉了么?”绛雪布菜是嘟囔着抱怨。 并未叹息,姜梨擦干了嘴,缓缓言道:“条件有限,能做成这样已是不易,何必再苛求呢?” 想了想,她转头吩咐道:“想来下人房中也无甚新鲜食物,我们带的两箱酸柠檬果子便拿下去赏了,想来他们海味要吃的多了,这点子先给他们解解腥气。” 寒碧下去传旨,凛霜则端了一盘六色果子来,葡萄,凤梨,樱桃,草莓,枇杷,桑葚摆在水晶盘中,犹带着新鲜水滴。 姜梨见到不免感叹:“过于奢靡了。” 是啊,在这即将连新鲜青菜都难以获得的境地,姜梨处的吃食依旧是精致的,可口的。就连凤梨这等贡品水果,都可寻来呈上。 古人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于这凤梨同理。 这是南洋的产物,于南梨国是想尽了千千万万种方法,都种不出来的。只能将植株连根拔起,带上盆子,栽在当地挖来的土壤里,才能勉强保持数日新鲜,送来各国境内。 只不过因为姜闭月喜食凤梨,因此南梨国才大量引进这种珍贵的热带水果。姜梨本对此物不甚感兴趣,只是年幼时常在闭月宫,只将这凤梨当作寻常果子,甚至制成果子茶喝。 还是后来陆吾提起,姜梨这才觉得日常不起眼的水果,竟然名贵至此。 此后,姜梨便不再多吃凤梨。她知道姜闭月是劝不动的,因此只是一人俭省。 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只不过现在在御船上,膳房不熟悉姜梨喜好,只顾着拣名贵的上,这才有了眼前的这果盘。 姜梨生在大陆,不提平日里吃的苹果甜橙类的水果,就是同一碟子中的桑葚,虽是农村所生长的野果,但姜梨仍是极爱吃。 这些吃食本不该分高低贵贱的,她心想。 “这凤梨...可是膳房准备的吧?”她将桑葚拈得差不多干净了,碟中的凤梨确实一下也没动。 只见到凛霜绛雪两人对视一眼,凛霜答道:“是膳房送来,说是特意为大人准备的饭后水果。” 绛雪最怕姜梨生气:“大人,这御船上的厨子不清楚大人喜好,奴婢即刻去说,不必再上这类名贵贡果了。” 姜梨冷笑一声,托着腮抬头冷冷看着窗外,直教人胆寒:“凭他们也配知道本座的喜好吗?” 看着表情,显然宫女们都慌了,不知所措。 “这凤梨他们既已备好了,便让他们就按照原本的量奉上。此时本座说不喜食凤梨,这些名贵水果该如何处置?难不成是要扔进海中喂鱼?”姜梨神色恢复正常,又是面带微笑的姜梨了,“本座平日节省,并不是吃不得这样的贡果的。只是,这御厨办事不力,随便寻个由头打发了,还是换个厨子服侍本座吧。” 寒碧机灵,下去传旨了。 “大人还是喜食桑葚的。”见气氛不对,凛霜低声说一句,只待看姜梨的反应。 “再美味的山珍海味,也要晓得食不过三。如若可以随意挥霍,那么下回,怎么还能知道珍惜呢?” 闭上眼,姜梨脑海中浮现熟悉的白衣男子身影。 为什么又想到他呢? 第三十九章 独幽难奏 http://.biquxs.info/

春日的海面风平浪静,也是船长驾驶技术娴熟,在海上多日,一行人并无任何晕船之象。 一旦有不适的征兆,太医便即刻前来看诊、照顾,用了浓浓的薄荷艾叶一熏,直教人觉得又回到了冬天时候,立马神清气爽。 只因条件有限,所以日常可供玩乐的活动并不很多。只不过姜梨从小便不爱玩乐,叫人带了一柜子书,便算是最常用的消遣。 在海上观星别有一番滋味,每日子时,姜梨带着宫女、书童,用一套西洋供来的望远镜,在御船的顶层上观星。 就这样过了三五日,姜梨只觉得无聊,没什么趣味。陆吾从没找过她,也只有在甲板上才能偶然见上一见。就算是见了,也是由陆吾深深拘礼,说不了几句话的。 “去取我的琴来。”那日用过午膳,姜梨意兴阑珊,只觉烦闷。她向来少眠,也从没有春困的毛病,虽说从前一直有午休的习惯,不过现下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只觉得有些晕眩。 宫人们都面露喜色。 实际上,姜梨琴艺极佳,自小便是与宫中最好的乐师学的。 孙王后的琴极好,她独有一把“焦尾”,世人皆知王后琴技无双。只不过后来,在姜闭月六岁那年,她将此琴传给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此后凤仪宫鲜少传出琴音。 姜梨自幼仰慕孙王后惊为天人的焦尾琴音,愈发埋头苦练。她自幼皮肤娇嫩,在四五岁时学琴,更是磨得金尊玉贵的指尖,满手血泡。 几个年纪相仿的公主,与她一同学琴。姜梨自小争强好胜,不愿低人一头。不过她年纪小,相对来说学得慢些,所以只能在琴艺上比别人多付出数倍努力。 往往是用最珍贵的膏药绑了,没过几日重又破皮流血,来不及结痂。如此一直到八九岁年纪,皮肤稍微粗糙了些,倒是不再起水泡了,只剩下难以消除的一层薄茧。 选琴时,她看中了一把“独幽”。这本是收在琴房中上了锁的,多年来并无公主或是宠妃选择这把稀世古琴。 一来,庶公主以及其余后妃并无资格动用如此珍宝;二来,这把古琴虽好,只不过这名字实在是过于凄厉,独幽独幽,岂非独居幽宫之意么? 宫中最为忌讳的便是不祥之物,因此无人愿意弹奏此琴。 只不过姜梨是凰梨宫中人,本就应一生孤独的,她自是不必在意。 这把琴音色极好。不像焦尾音色清亮,独幽声音略显厚重,倒像是一把男子所用的琴。 只是后来,姜梨琴棋书画修的齐了,便将重心转移到占星之法上来。这些,只当是奢侈的消遣。 姜梨最擅长的便是一曲《高山流水》,高山流水遇知音,这本是伯牙钟子期的悲情故事,姜梨却仿佛深谙其中深意,弹得如怨如诉。 后来她不愿再弹,只因知音难觅。 思考片刻,一曲《平沙落雁》缓缓奏响起来。 此首古琴曲,相传为名士陈子昂所作。原本是写秋日景象,雁鸣时隐时现,雁群在空际盘旋顾盼,曲调悠扬流畅。用独幽奏来,更显得声音绵延不绝,动静相宜。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姜梨闭上眼,原本清高远逸的曲子,竟然被奏出抑扬起伏,人生起落的幽深意味。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弹出如此旋律。借大雁远志,抒义士心胸。让人闻之不由地拍手称赞。 这几段奏完,身旁站着服侍的宫女都是听呆了。直到甲板上有人拍手叫好,才打破此刻宁静。 身在第八层的书房之中,姜梨走到窗前向下看去,甲板之上,只有两个男子鹤立鸡群。 其中一个,只大致看他的身形,也是再熟悉不过。 不必多说,自是陆吾。 另一个……姜梨仔细一看,还是身旁的凛霜提醒了:“大人,这是右相家的大公子,张庭筠大人。” 姜梨向下方两人点头微笑,不动声色微微偏过头去问一旁的大宫女:“可是那位想纳采萍娘子为妾的张公子吗?” 凛霜称是,姜梨不由地心中一冷。 倪采萍一案,只怕她日记中所指“贵人”,十有八九便是这位陆吾陆大人。 能够知晓王松柏一家的丑事,能轻易翻弄权柄消息灵通,还能做事心细如发,除了陆吾,姜梨实在想不到第二人。 成老国师玩弄权柄,意欲筹谋储君,以已故的章贵妃为推手。 而倪采萍,便是将这座偌大积木推倒的最底层一小块存在。 陆吾将王家与弱柳、扶风的秘闻一环一环透露给倪采萍,致使柳姨娘得知真相,整个王家乱成一团,此时最易把控。把控王家,便是把控章贤妃。 国师自然不会轻易出马。 可是陆吾不同。 他年轻,他英俊,他一腔热血。 他入仕翰林,不得不应酬,又时间自由,自然能与倪采萍相见。 而且他饱读诗书,口才极好。想来只需三言两语,便可叫倪采萍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姜梨心中一颤。如若张庭筠知道自己心仪的女子竟是被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所算计谋害,不知他是否也会疯魔,也会生不如死呢? 而此时此刻,陆吾又是以怎样的心态,与张庭筠谈笑风生呢? 姜梨不敢再细想,只是告诉自己,陆吾乃是国师养子。百善孝为先,如若成老命他办事,他必然也是不得已的。 又也许,陆吾也是被成老利用,他并不知道这一环一环、环环相扣的其中利害…… 姜梨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笑着下了铺着金线交错织的红色地毯,在绛雪的搀扶下一步步慢慢下了楼,来到甲板。 风景极好,只不过没有顶层的视野开阔,她心中暗想。 甲板上服侍的宫女们纷纷行礼,陆吾与张庭筠也按例行礼参拜。机灵的小太监端了姜梨专坐的紫檀雕梨花木椅,摆在阴凉地方。宫女们前来上了茶与点心,只不过姜梨并无甚胃口。 “大人方才弹的可是《平沙落雁》么?大人琴技真可谓是举世无双!”张庭筠先开口,打破宁静。 姜梨微笑点头,心中稍稍欣喜:“张公子也晓得此曲么?此曲虽在杨都流传广泛,可是其中关窍着实精妙,不可言喻。今后本座可与你多探讨之。” 是个美好的下午,没有人注意陆吾的脸色。也许向来是没人注意的,只是今日姜梨再不曾偷偷瞧他。 第四十章 暂时停靠元国 http://.biquxs.info/

容国与元国接壤,两个国家组成一片大陆。元国在西北侧,而容国在东南侧。姜梨若是要出使到容国,那么必定先要经过两国之间的,唯一的国家,元国。 本可沿着海岸线直接来到容国港口,不过只是因为船中多了姜梨一行人,大多是娇养的宫女,实在是受不住多日的舟车劳顿,才决定在元国暂时停靠三日,让众人接接地气。 与邻近的容国不同,元国与南梨一样,以男为尊。南梨北棠信道,各设一名国师。不过元国并无信仰,只以皇权为尊。 元国唯一的神话色彩,便是那一座并不知道是虚拟还是真实存在的神秘山脉。 有传言道,元国北部有一山,山名为不周。不周山中,常常有神鸟栖息,神兽出没。元国历代国主,皆着数人去寻此山的线索,却都是无功而返,甚至整个探险队伍,队员尽数消失不见。 北部少数民族的居民老人,都说是不周山神灵震怒,才会将误闯山中的朝廷派遣之人杀尽毁灭。而幸亏存活的队伍,只是因为并未找到正确的地点,去了另外并未开垦的荒山,随便指了乌鸦雀子成神鸟交差。 姜梨年幼时便听闻过不周山的鼎鼎大名,一时心向往之,不过后来听到各种传言,越传越虚,她只觉得这不周山是元国国主为了恐吓别国,不让军队南下攻来的编造的说辞。 现在元国国主于恒荒淫无道,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享逸放纵。他宠妾灭妻,原配王后被宠妃逼迫羞辱自尽。可他不闻不问,对妖妃仍旧宠爱,据说常常十天半月不早朝。 奈何元国地势极佳,都城宜都环山,城外三面靠海,易守难攻。因此多年来容国数次攻打吞并无果。只因是岛国,因此对外经济贸易条件充分便利,极为富庶。 对外贸易,只不过是上任国主打下的坚实基础。可是于恒坐吃山空,国库空虚,不勤于练兵,更是不问政事。隔三差五,于恒便派人掳掠良家女子,入宫为婢为妾,元国国民生活水深火热。 元国与别国并无甚邦交往来,只知道封闭自固。 此次南梨国提出御船停靠三日,元国王室竟然并未派王子、大臣前来迎接,安排见面,只是草草答应,不了了之。 姜梨心道可笑,自己见过多国使臣,还从未想过自己已到人家门口,却不开门欢迎的。 不欢迎,也不畏惧南梨国御船中,是否会藏有兵甲一类物品,保不齐某天夜里就来攻城,一点防备也无。 真是荒谬出奇。 御船停靠的港口叫做西京港,可知只需往里走数百米,便是元国第二大的都市——西京。 头回远行离开自己的国家,姜梨自然是对处处都十分好奇。毕竟她还是才十五岁的年纪,提前一天便暗自激动,偷偷想象异国风情。 宁逸乃是容国的嫡长公主,她的举止打扮自然是代表了自己国家的习俗。她如男子作风,行事风格直接,不拘小节,满头星钻。不知道邻国是否也是如此风俗? “大人,这船要停靠整整三日,我们要不要也下去看看?”是绛雪按捺不住,先开口发问了。 姜梨不作声,只做思考犹豫状。 向来稳重的凛霜也忍不住开口劝道:“大人颠簸数日了,还是下去看看吧。再看书,大人只怕便要头晕了。” 姜梨还是不作声。 绛雪索性扑通跪下抱住姜梨小腿低声撒娇:“小姐小姐我的好小姐,凰梨大人——您就屈尊下船接接地气吧!您可怜可怜奴婢吧!” 想到绛雪膝盖上有从前跪碎瓷片的旧伤,姜梨实在不忍心让她跪,推了推凛霜。凛霜会意,笑着拎着绛雪裙子后背的绸衣料子,把她往上拉。 绛雪就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狗被人抓住了脖子上的肉,毫无反抗之力,立马顺着凛霜的方向乖乖站起。 这招凛霜用的及其熟练,每次绛雪撒娇撒泼,仅仅一招就可将其完全制服。 看到闹得差不多了,姜梨才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那便依你们所说的,我就下去看看,片刻后就上船。” 这两名大宫女手底下管了数十名大小宫女,宫中无人不尊敬,此刻却像小孩子一般,窃笑互换眼色,自以为两人串通好、商量好的一套说辞小伎俩得逞,可姜梨早就看破不说破了。 “大人快换件华丽漂亮的衣服下船吧,定要让元国人见识见识,我们南梨国的国师大人是多么多么容色倾城!”绛雪说的跃跃欲试,边说边往四排大衣橱处走去要开始准备。 “那我便为大人梳望仙髻。”凛霜见此,去寻刨花水与各色首饰。 姜梨稳稳端坐,摇头:“不必,只需寻常装束,还得要再简约些,只像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一般排面。” 绛雪快走过来,满脸不解的神色。 凛霜却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元国百姓都不知道我南梨国御船驶来,更不知道我们大人亲自前来。如若招摇,被他人非议不说,甚至有可能招致祸端。” 绛雪听到,拼命点头称是:“对!对对!那么大人不能穿绣有凤凰的,只因凤凰在元国是王后才能使用的图腾。那大人也不能穿仙鹤的,别人如若以为小姐是个尼姑道姑便麻烦了。小姐的衣裙多是以乳白月白素白为主,这突然出现,说不定被人以为回家奔丧的……” 意识到自己失言,她不由地捂住嘴跪下请罪。 姜梨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笑着让她起来:“那你说说,我该穿什么?” “话本子里总有女扮男装的,小姐可以向陆吾大人借一件来穿啊!”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瞎说道。 凛霜制止了:“且不说陆吾大人比我们大人高上一头,你可别忘了我们出使容国。容国可是女尊国家,你此刻让大人女扮男装,这是将容国置于何地?” 说上许多,姜梨竟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裙。 到最后,姜梨只能让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凛霜,去寻了一件崭新的,从未穿过的天青色衣裙,寻常款式,又梳了最最寻常的百合髻,查了两三朵珠花。便算是换好装了。 第四十一章 你是福俊? http://.biquxs.info/

替姜梨换好装后,周围宫女皆是暗暗惊呼美貌。平日里见她锦衣珠翠惯了,今日骤然换上不同样式的简单襦裙,别有一番韵致。 尽管只是寻常富贵人家女子打扮,她站在人群中,气质出尘,仍然是鹤立鸡群。 并未带多少人,只是叫凛霜绛雪跟着,又叫了两个侍卫远远便衣跟着,并不显眼。 下了船走几步,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是宜都最繁华的大街,并不像姜梨心中所想的光怪陆离。元国的街市倒是与杨都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这里仿佛更为开放,街边常有推车小贩出没,吆喝着卖些糖葫芦,豆腐脑一类的各色小吃。还会有美娇娘前来推销新开的饭馆中特色的美食。 姜梨看的新鲜,元国女子出门很少以纱巾覆面的,而且穿着打扮皆不受限制,没有特定规格。自己身穿襦裙,也不引人注目。 她看到糖葫芦心中一动,吩咐绛雪前去买了四五串,用糯米纸包了带回船上。 眼前百姓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哪里看得到政治混乱,国主不思朝政的影射? 姜梨只道南梨朝廷上那些外交大臣尽会夸大其词,拍姜景的马屁。 “卖挂历——卖挂历——”三人被街边特殊的叫卖声吸引。 “挂历是何物?为何我南梨从未见过?”姜梨转过头去问一旁的绛雪,她向来消息最为灵通。 她摇摇头,显然是不知道的。 正要走上前去看看,不成想三人被一个衣着褴褛,但是气质轻佻的年轻男子拦住。 他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像是个街头小混混。姜梨如何见过这等人,她一时间手足无措。 绛雪凛霜两人正要护主,不曾想这位男子先开口了:“这位小姐留步,小生福俊,小姐可是要买挂历?不如看看我们家的。各国俊男美女的都有,不管你是和尚道士还是尼姑道姑,只需看一眼必然倾心......” “福俊?这名字倒是喜庆。”绛雪低声嘀咕道。 这位叫做福俊的小痞子,说着如此轻佻的言语,姜梨不由地脸红,转身走去。 这小痞子看到眼前人不愿搭理自己,接着说道:“男子有燕国姬悉,璧国禾与;女子有容国宁逸公主,还有南梨的姜梨出浴之图......” 登时姜梨三人脸色变得极不好看,绛雪正欲喊侍卫将这狂徒拿下,姜梨将她一推,暗示不急,反而轻轻笑着反问他:“你这美人出浴图,可是真的?” 见到姜梨展颜笑,这小痞子不由地看呆了。怔了怔,见到金主答话,他自然欣喜,满脸堆笑:“小娘子去看看便知。” 三人便由他带着来到一个摆挂历的摊位前,眼前摆的,挂的都是年画娃娃,山水风景一类的日历。 只见他神神叨叨,四处张望,见四下并无政府兵卒一类人,才偷偷掏出了一叠做工格外精美的精品挂历。 “这位小姐您看看,这是姬悉猎鹰,这是禾与临帖,还有还有,这个,凰梨出浴......” 姜梨并未接过细看,只是大致瞟了一眼,便知道这装修并非凰梨宫的风格。 她心里只觉得好笑,也并未戳破,刚欲说话,街道的繁华叫卖声突然被打破。 “让让让让!” “让让让让!” “全公公为王上选妃!想活命的快让!” 元国本地居民皆心道不妙,各自奔走回家,只想藏好自己的女儿,甚至是孙女。可是姜梨不知,一头雾水,绛雪甚至踮起脚尖,张望热闹。 “不好。”那小痞子暗道一声,一把抓住姜梨握着帕子的右手,欲将她从道路中拉到一边。 霎时姜梨又羞又恼。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她姜梨长这么大,从未被男子摸过手! 此刻竟然被一个地痞流氓揩了油! 仅是一秒钟的功夫,姜梨一行人便闹了起来。凛霜一把打开他的手,将姜梨拉到路中央离他数步远。绛雪狠狠推了这小痞子一把,却推不动,自己倒退两步。便衣的两个侍卫也慌了,赶紧上前护主。 “若想活命,便不要声张!”这小痞子一改先前轻慢的语气,神情严肃,一双星眸紧紧盯着姜梨。 想那姜梨是何人,如何会怕别人的威胁? 她脸色一冷,吩咐两名侍卫:“将这登徒子抓起来绑回去。” 只见眼前男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低声辩解道:“我可是为了你!不管你是何高门显贵,进了元国宫门,再出来便是骨头都不剩!” 此时姜梨才想到其中关窍,心道不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若硬来,那于恒未必会因为自己是南梨国的天命之女而放过自己,最后玉石俱焚反倒不好。 此处动静闹大了,那一行打着选妃名号横行霸道的太监、侍卫们快步赶来。 他们见到姜梨神采出众,风姿绰约,打扮华丽,还有倾国之貌,不由地大喜。 为首的那名全公公打着官腔,开口发问:“请问这位姑娘芳龄几何?家住何方?可曾婚配?” 侍卫上前,几欲自爆身份加以恐吓。 姜梨心道不好,只能抢先拦下。 “已有婚配!”两人异口同声。 姜梨诧异地转头看去,竟然是方才那个小痞子与自己同时开口。 只见那人脸不红心不跳,一改方才的轻佻模样,走上前来再次拉过姜梨的手:“公公见谅,我家娘子向来脾气不好,今日打扰了您老人家为大王选妃,实在是罪该万死。” “福俊,谁是你娘子?”姜梨想都不想,大声直呼其名,这话脱口而出。 这……众人皆觉得尴尬,只有姜梨未曾反应过来。 “你看看你,刀子嘴豆腐心,口口声声不承认咱们的婚事,还不是喊着我‘夫君’么?”这小痞子又开始偷笑,又好似异常熟练地,替姜梨把她鬓边散乱的发丝别到脑后。 姜梨憋了半天,满脸通红,憋不出一句话来。 以全公公为首的一群人皆觉得是新婚夫妻闹别扭,实在无趣,上前呵斥两句便又声势浩大地离开了。 等到这位假“夫君”回过神来,被自己紧紧牵着手的女子已是哭成泪人,眼中满满的血丝,流泪不能自已。他再像个万花丛中过的流氓,此刻也是慌了。 “啪!”姜梨好一个响亮的耳光,将这小痞子打的说不出话。 毕竟这位福俊帮自己解决了好大的麻烦事儿,而且刚才的公公尚未走远,姜梨不好追究,只能生闷气。她一句不说,流着泪掩面走回去,上了船,一整天都将自己关在房中偷偷流泪。 她只觉得自己此生都会恨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第四十二章 广陵散,朱弦断 http://.biquxs.info/

本以为她不提,你不提,此事便可翻篇了。可是一连几日,姜梨一闭上眼,就是那个混子的身影,那与他行为举止格格不入的剑眉星目。 一想到自己被摸了手,又叫了人夫君,还被别人以为自己与他......姜梨就一直心绪不宁。 “快取我的琴来!”船舱闷热,姜梨莫名烦躁,低声喊着。 凛霜取了独幽上前,姜梨思索片刻,却不知道弹什么曲。她心想着,是该寻本新的琴谱了。 《平沙落雁》现下已不想再弹奏,那便弹一首《广陵散》。 魏晋时期嵇康临死刑前,曾大声感叹“广陵散于今绝矣!”,不过姜梨仰慕嵇康风采,翻遍古籍,才能修复十之七八。她自觉此曲乃是自己亲自改编,难登大雅之堂,从未在凰梨宫以外的地方弹奏过。 此曲旋律慷慨激昂,细听更添悲壮。姜梨将其中数段增补了许多,弱化其中的壮士悲伤感叹之意,强调了舍身取义,忠于心中高尚包袱的基调。 闭上眼,姜梨的十指抚上刚保养不久的极品琴弦,神思流转间,仿佛来到了那个,政治昏暗的年代,眼前是徜徉山水间的嵇康,也是临死还满腹冤屈的嵇康。 好男儿自当精忠报国,只不过嵇康的死,也并未换来朝堂的半日清明。 想到南梨国师筹谋储君,南梨国主昏聩竟为一宠妃计划废后,她心中更是愤怒。再加上前两天,她遇到了那个……心里一直郁结。弹到最激烈的时候,只觉得要替此曲呕出一口血来。 “铮!——”原本流畅的曲调突然被刺耳的尖锐声音打破。 琴弦断了。 朱弦断,明镜缺。这是自古不吉的意兆。 姜梨再不信此类事情,但这句古词,此时也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手上也被割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一点一点从中间印出血珠,又连成线,随即便要顺着指纹纹路方向滴下来,滴落在新换的藏青色贡缎蝙蝠描花长裙上。 真是奇怪,血液那样鲜丽的颜色,滴在藏青缎子上,也能融化的几乎与周围毫无突兀之感。 姜梨看着自己的血被衣料一点点吸干,愣愣地出神。 一旁的绛雪与凛霜也惊了,姜梨平日里虽不怕疼。但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身子,手上就算是有茧子,被如此锋利的琴弦刮破,想想都让人觉得怕。 “快叫太医!”绛雪先惊叫出声,一下子,只因是在陌生的环境,训练有素的宫女都让这甲板的八层一下子混乱开来。 “本座没事,不必兴师动众了,只要找个太医来简单包扎一下即可。”姜梨神色淡淡的,说话也有些钝钝的。 众人见姜梨心情不好,说话不像往日客气,也不敢多言,只得随意传了个太医。她们办事倒快,不一会儿一个身着太医服制的中年男子,摆着袖子快步走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侍从,拎着药箱低头不语。 姜梨坐在珠帘后面,外面的男子看不清里面人的容颜,而姜梨为了完全避嫌,又以纱巾覆面。 她只将被割破手指的那只手伸出去,放在小几上,让太医上了膏药,又细细包扎。 刚刚触碰到这膏药,姜梨不由地倒吸一口气。这膏药真辣,想必是掺了十足十的薄荷,娇嫩的皮肉无法消受。 实在受不住,她快速地将手抽回来胡乱用帕子将药膏抹掉:“不涂了不涂了,疼得很。” 大概是被她吓到了,这太医原本跪着的,一下子瘫软了,随后又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膏药乃是船中官员皆可用的,并无不妥啊……” “大胆!”绛雪怒了,一把夺过膏药细细查看,只见装药的小盒子只是普通铜盒,盖子上面只雕刻有一株不知名的草药,看着像是野薄荷,“我们大人金尊玉贵,这等凡物怎能给我家大人用!?” 想来这太医也没诊治过如此人物,一下子他也慌了,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姜梨不想追究,只对一旁的凛霜说着:“你看我们自己带的小药箱里,应该是带了备用的舒痕膏的。就用敷本座额角的那个,看能不能当作药膏,好歹先将血止住了。” 凛霜快步将药膏取来,正要递给方才那位太医,姜梨却制止了,指了他身后那个侍从:“让他来。” 古人有俚语,不是冤家不聚头。 此话用在此刻,真是正好。 那侍从显然一惊,犹豫片刻接了药膏,跪倒在姜梨面前,取了另一个干净的小银棍子,蘸取了豌豆大的膏药。 一旁的宫女们都惊了。这膏药价值连城,小小一盒都是万金难求,哪里背得住他这样糟蹋? 绛雪更加敏捷些,她不顾旁人脸色,又或许是不自觉的,一点点凑近那侍从的脸,好像很专注地盯着这个陌生男子看着。 “是你!”她惊叫出声。 姜梨皱着眉头,低声呵斥着:“越发没规矩了!” “大人……”凛霜此刻也是一惊的样子,从另一侧卷起珠帘,走到姜梨身边,附耳轻轻言语:“大人,这男子,好像是那日,那日……” 不由地烦闷,姜梨有些急躁地说道:“有话便说!” 凛霜也是不管后果只说了:“是那个卖挂历的,叫做福俊的……” 果然,姜梨大惊,差点又收回了伸在珠帘外的手。抬头看向帘子外,只见这男子动作青涩并不熟练,但是极其温柔,只是低着头一点一点,将小银棍上的药膏,轻轻地,轻轻地上到姜梨的伤口上。 再看他在珠帘后若隐若现,只能看见上半面低着头的脸。这样熟悉的,这样熟悉的眉毛和双眼。 只是一眼,就好像已与他相识一生…… 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姜梨只觉得心中恼怒愤恨,奈何天意弄人。只不过此时他送上门来,自己定要一雪前耻,好好整治他一番。 她也不妄动,只等他慢慢将药上完了,也不开口让他起身。 如若,如若他听出我的声音,我就暂且饶了他…… “你叫什么?”帘子后面,清冷的女声,从头顶上方缓缓传来。 “……”他一愣,片刻后磕头回答,“顾将行。” 第四十三章 到处是戏的顾将行 http://.biquxs.info/

这名字真好听,姜梨心想。 如若她能为自己的名字做主,她可能也会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只不过这人的轻佻举止实在是不能说人如其名。 姜梨心中突然生出恶作剧的想法,她嘴角不经意地上扬,轻轻咳了下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你这药上的……” 他呆呆地跪在那里,也不知道磕头请罪。他身后那位中年太医一脚踹上他并不很挺直的脊背,让他低头。 这太医跪下叩头:“大人恕罪,只因为我那随从不知去哪了,我才另找了他来。他这小子也不知是哪位太医手底下的,大概是医术不精,还请大人饶他一命……” 姜梨只将自己的手收回帘中,让一旁的凛霜替自己包扎好,只是晾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果然还是凛霜手巧。 肉眼可见,那太医跪着的身子都有些瑟瑟发抖,只因他不敢抬头,也不能透过珠帘,看到她眼角眉梢的调笑意味。 “这药上的甚合本座的心意啊。赏了。”她只觉得这两人跪的好笑,差点轻笑出声。她随后又招了招手,凛霜随机附耳过来。 “待会儿等他们走下楼梯,回到下人房处,你找几个小太监将他带来。想来现在下人们都在干活忙碌,叫他们趁无人注意时动手。”她面带微笑,神色不变,又转头吩咐,“你们退下领赏吧。” 凛霜快步走去与首领太监交代姜梨等吩咐,同时两人拜了一拜,退去了。绛雪挥挥手屏退房间中其余人,卷着珠帘,只剩下主仆三人留着。 “你们怎么看?”姜梨托着下巴,斜倚在紫檀木椅子的椅把上,神色懒懒的。 果然是绛雪先开口:“这登徒子竟然上了我们南梨国的御船,他定是没有身份牌子的,这可是杀头的罪,看我们不整死他!” 姜梨不语,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凛霜来发言。 “主子还是先查清楚竖子的身份来历吧,不能轻举妄动。他显然不是我们南梨国人,如若他是元国奸细,定要细细盘问才好。” 姜梨点点头,只看着这两个最能干的大宫女在自己眼前你一句她一句的,也不搭话。 凛霜又细细说来:“毕竟,前几日的事情,他也是好心才出手相助……”她边说边偷偷觑姜梨的神色表情,端庄稳重的她难得忤逆姜梨的心意,此刻像个打碎了碗又不想被爹娘发现的小孩子。 看着凛霜的神色,姜梨只觉得好笑,有意要逗她:“那便查查,如若是个清白人家的男子,倒也可以赐给你这大名鼎鼎的女官,做个粗使的侍卫,或者宦官。” 只见她脸瞬间红了,只怕,再逗她便要哭了。绛雪只好打岔:“他生的还真好,倒不如大人留着,当个粗使的太监。” 姜梨正要笑骂,门被打开,几个太监带着一个,头被麻袋套着的,手脚被粗绳子捆着的,浑身是灰尘的男子。 显然,这便是顾将行。 “行了,你们下去吧。”凛霜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几个银锞子,赏了那几个太监,随后亲手将那男子的头套取下,扔到一旁。 他显然是懵了,不知所措的样子,抬头正要大骂:“谁他妈的敢绑老子!?……”看到凛霜的脸,一秒噤声了。 这下就尴尬了。 气氛一下子就冻成了燕国北地的冰雪。 好了,这人只怕是个太监都不配当的,也太粗鄙了。 此时顾将行的心里咯噔咯噔,咯噔咯噔,原本耀武扬威,张牙舞爪,也一下子软下来。看来自己调戏了这么多的女子,终于遭了报应了! 完了,看这个女人的架势排场,看来自己是得罪了南梨国的大人物了! 正想着如何为自己开脱,是直接请罪还是装作不识。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他即便被捆着手脚,也极其利索地跪下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狗眼看人低,小的眼拙,小的轻佻愚蠢至极,小的罪该万死……”他啪嗒啪嗒如同放鞭炮一般大声喊道,语速极快,姜梨只觉得吃惊,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姜闭月说过的那个,市井的教书先生大概也顶多是这样的语速吧? “小人有错,小人不该向大人兜售挂历,不该打扰大人微服私访,不该给大人看姜梨出浴……”他越说越起劲,越说语速越快,突然被姜梨一个玉如意砸的愣住。 她气急了,直接站起来,一把把跪着的顾将行推倒在地,毫无姿态风度可言:“你可知道,本座是谁!” 此时此刻,这顾将行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顾着嬉皮笑脸说的一头劲:“大人自然是仙女下凡,仙女下凡!” 姜梨只恨他的油嘴滑舌,又像是泄愤一般,又是狠狠地推了顾将行一把:“本座便就是姜梨!” 他依旧是嬉皮笑脸,显然是没仔细听姜梨说话,好像这样的问题他早已答惯了:“是是,大人的闺名自然是,自然是好听,好听极了!” 只觉得自己太难了,姜梨心想。 天底下怎么竟然会有这样的男子?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让自己平复心情,却只觉得自己从前念的清心诀,梵心咒什么的,一点用处也无。 “我就是姜梨!南梨国的护国公主,凰梨大人!”她蹲下身来,平视着眼前一脸嬉笑的男子,说完这句话,她慢慢站起身来,转头又坐回自己专属的紫檀木椅上,依旧是托着下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凰,凰梨大人……”这顾将行听到此话仿佛是被一道天雷砸中,于是他将自己的原则,“好汉不吃眼前亏”贯彻到底。 他眼睛一转,就撒泼一般地躺倒在铺了厚厚波斯长毛地毯的地上,大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家中五个幼弟,最小的弟弟尚才周岁,老父亲三年前刚过世,小的是家中的顶梁柱啊!实在还请大人可怜小人!……” 姜梨见他说的毫无逻辑,只觉得好笑。一旁的绛雪却问出了她想问的:“你究竟叫什么?福、俊?” 这人立马不闹了,又极其灵活的扭回身子跪下:“小人叫顾将行,这是真的。” 姜梨觉得满意了,他喋喋不休说了几十上百句,希望这个名字——他唯一的优点,是真的。 第四十四章 你太油腻了 http://.biquxs.info/

“小子,你已有妻室?”绛雪憋不住先问了。 只见他一愣,然后摇头:“是我胡诌的。” 这三个女子皆笑了,实在是看不懂顾将行说的这颠三倒四,是什么意思。 “你倒肯承认?”姜梨调笑着问道。 他此刻倒是表现出了羞赧的样子,与方才的他截然不同:“小的无礼放肆了,还请大人恕罪。” 呵,这时候倒是机灵,看来还是个喜欢攀附权贵的! 姜梨顿时对他有些厌恶,只是挥挥手,随即凛霜吩咐道:“你下去吧。”他如释重负呼了口气,却仍然在地上扭来扭去,不愿起来。 绛雪也不耐烦了,高声问着:“你还有什么事?” “劳烦姑娘帮我解了这绳子……”他磨磨叽叽,好似有些不好意思。 绛雪凛霜心道真烦,绛雪找了门口职守的小太监,直接将人丢出了雕花的大门。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关上门,转头正欲与姜梨抱怨。 “无关之人不必再提了。”姜梨喝着茶盏中的恩施玉露,只觉得这茶真是香,好像方才众人带进来的污浊之气都被茶香冲刷干净了。 这两人会意,又将大门敞开,凛霜去焚了香,闻着味道大概是荀令十里香。这香易制难精,稍稍用力就会药香过重,只剩下阴沉。 姜梨自行加了少许香茅加以调和,味道才温和些。 “大人,陆吾大人与张庭筠大人来了,说要来看望您了,就在门外,要请进来吗?” 真是欣慰,此时见到两个如璧如玉一般的翩翩君子,就像是食了白玉蹄花、红烧蹄膀一类食物后,再饮加了柠檬的茶水一样。 整了整衣冠,又清清嗓子:“请进来。” 两人并肩走来,姜梨只觉得眼前一亮。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陆吾其实乃是上古神明之名,姜梨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成老要为自己的养子起这样一个名字。 传说昆仑山中,有一神,虎爪九尾,而有人头,主司天之九部和时节。他的相貌异常凶狠,对治下的生灵过分纵容偏袒,但也并不伤大雅,他守卫着天上的九部。 而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怎么能称得上是凶狠呢?还是国师起名不好。 今日他两人皆穿了青绿色蜀锦长衣,上面绣翠竹做以点缀。张庭筠神采飞扬些,而陆吾更为内敛。 姜梨一直对张庭筠心怀歉意,从前只因为听说他要纳一名妓为妾,而低看他几分。可是这样一个真性情的男子,被拒绝后也不悔恨,不恼怒,难道不是比衣冠禽兽要好上千倍百倍吗? 正想着该如何委婉地向他表达歉意,他已站在自己面前,是不同于陆吾的醇厚声音:“我与陆吾兄听闻大人手伤着了,前来看望。家父数年前去璧国游历,璧国世子赠与家父数件宝物,这白獭髓白药膏便是其中之一。” 他说完,从袖口中取出一精致无比的和田白玉小圆盒,上面雕刻着万瓣莲花。姜梨不由地惊叹,但看这盒子,已然是价值不菲。 “这本是用于战场,如若被利刃所伤,只需一点,便可立刻止血,腐肉自然脱落,新肉重长,甚至不留疤痕。数日前听闻大人额角不小心磕破了,本该立即献与大人的,”他将这盖子轻轻旋转开来,露出微粉色的膏体。 “只不过此药膏腥味极重,我怕大人不能接受,这才与陆吾兄商议大人喜好,添了少许玫瑰鲜花汁子与新鲜桔片在其中,方能掩去七八分的血腥。”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又重新看向姜梨。 姜梨接过这小小的白玉盒,举到鼻尖前轻轻闻了闻,果真是有幽微的玫瑰花香。她随后将盖子盖上,搁到一边,站起身来走近张庭筠道谢:“辛苦了,只不过此物实在是贵重,本座受之有愧。” 张庭筠做了一揖,面带笑意解释道:“实在不能说此物贵重,这跟陆吾兄的心思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您受了伤,他急急忙忙便来我家,向我求了这药。大人不知,他是如何辛苦将这多年前,膏体近乎风干的药取出,又是怎么查阅古籍,询问太医加入养颜的珍珠与红花的……” “如何是我,你休要胡说。”陆吾脸色雪白,但是耳根子略微有些红了。他拉扯着张庭筠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 可是他仍是喋喋不休:“大人不知,那一味龙血竭可是珍贵无比,极其难寻,也不知道陆吾兄是怎么寻来的……” 姜梨眸色变深,可是心中也不免感动。她抬头望着陆吾的脸,望着他并不饱满的额头,细长的眼,高高的鼻梁…… 这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陆吾哥哥,那个不会哄人开心,但是又笨拙的小心翼翼的陆吾;是那个总让自己去温书,但是又舍不得自己看书多了,睡不够的陆吾;是那个将自己出卖给国师,却又红着脸偷偷买来糖葫芦送给自己的陆吾。 他仿佛从未变过。 可是姜梨却又总觉得,自己从来不懂他,看不透他。为什么他要帮成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呢?为什么他连自己的知己好友最疼惜仰慕的女子,都能步步为营逼迫至死呢? 那龙血竭,只怕是南梨国的国库中都无甚存积,他从何处寻来,恐怕只能问那成老从何处寻来了。 她盈盈行了平礼:“谢谢张大人,陆吾大人。” 他们自然是受不起姜梨这里的,忙不迭回礼拜下。 陆吾岔开话题,缓缓开口:“明日便可抵达容国港口了,大人还请先行准备好,宁逸公主想必会打点好一切的。” 姜梨点头称是,又吩咐凛霜好好送两位公子下楼。她坐在椅子上,又举起那璧国药物端详。绛雪取来妆镜,她轻轻地将自己额角上那一个不大不小的梨花花钿取下,露出深深的,已经结疤的伤口。 她将昨日换的陈药拭去,用专门取药的小小银棒,去了少许淡粉色药膏,在伤口处抹匀。凉冰冰凉冰冰,却并无刺痛感,这药物吸收极快,开始一点点发热,伤口处只觉得舒服妥帖。 只怕是可以真的让新肉重生,不留疤痕了。 原来,就连与世无争的右相,也能在数年前得此宝物了。 第四十五章 她来了她来了 http://.biquxs.info/

第二日清晨,天刚亮不久,便有太监前来通告,已进了容国境内,而容国公主宁逸亲自来迎。 即将看到分别了将近一月的好友,姜梨欣喜,又因为要拜会容国女帝宁华,所以必须得要着装隆重些。 她化了浓妆,点绛唇,新月眉,额黄,胭脂,一样不少。 四五名宫女上来,用玫瑰刨花水,替她慢慢梳了飞天髻,在两侧对称插了一对镂空飞凤金步摇,一对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又在发顶上点缀四支银质点翠梨花簪,一对蝶戏双花宝石银簪,一对蓝宝蜻蜓银簪,最上是一对绿宝石银钗。 相映衬着,她眉心贴了鹅黄色梨花形状花钿,正中镶了一颗小小的莹白色珍珠。这纹样与她额角的小小蕾丝花钿一样,不过更抢眼些,意在不想让人注意她的伤痕。 她戴了一双银质的东珠耳坠,每个珠子都有拇指大,可是样式简单朴素,也不俗。 颈上佩戴了一串东珠项链彰显身份。 朝服自然是必不可少,此次没有办法再着白色一系列的颜色,只能按例穿明黄或是正红。 朝服金贵复杂,难以保养,因此只带了四套来,两套明黄,两套正红。按理说在大型朝会,亦或是宫宴上穿大红,在拜见君主之时穿明黄。 因此,姜梨选了那套明黄色绣百鸟朝凤的金丝织锦礼服。这件衣服上,光是珍珠,就缝制了四千九百九十九颗之多。为了固定,更是提炼了最高纯度的金线,一粒一粒绣上去,点缀做凤凰羽毛的层叠状。 其上各色大小块宝石,更是不计其数。众鸟的眼睛,皆是以打磨成圆形的黑曜石镶嵌其上,点睛使其栩栩如生。点翠首饰本就价值连城,此刻竟然也被用在这宽大的裙摆之上,只做衬托凤凰的点缀。 为做凤凰七彩之色,先是以正红色细线一股一股打成底色,又以各色碧玺,打磨成球形串珠,绣在九尾上,层层叠叠直至七八分覆盖底色。而凤凰头部羽冠,是用红钻,再用匠人流传前年的特殊工艺,镶到衣服上的。 仅这镶钻之法,便极难完成,因此这件礼服制做过程中,浪费了数百匹宋锦,蜀锦,还有云锦,绣娘又研究了苏绣,蜀绣,湘绣,粤绣四种绣法,数种方案相结合,相比较,才得此成衣。 只因宝石太多,这衣服极重,走路也费劲。裙摆曳地拖着极长,上下台阶必须得有专门的宫女提了,才能勉强走动。只不过,也确实是好看极了,无论是在天然的日月光下,还是烛火旁,都熠熠生辉。 这样一套完成下来,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姜梨一时觉得累得很,一早费劲做这些,只是为了在一群陌生的外国人面前显得体面。 宫女提着熏炉开道,两人搀扶着,姜梨缓缓下船。早已铺了红色地毯,那一身曳地群上珠翠坠着,尽管有四名宫女帮着提了,也是很重。头上步摇插得多,走一步,稍有过分晃动,便是一串串宝石珠子接连摇晃,这样是不体面的。 姜梨走得极慢,能看到地上有仪仗,想来那处就是宁逸了。 下船后,只走了几步,只见宁逸快步走至自己跟前来迎接。她今日穿的比初见时更加板正,想来这也是她们国家,在正式场合时规定着装。 “欢迎凰梨大人驾临,鄙国不胜荣幸!”她大声说着,说罢凑近姜梨耳边小声私语,“这一头重吧?你还不快些走。” “南梨国护国公主觐见。”姜梨先是端正着大声说,险些将凑近的宁逸吓了一跳,随后她又轻轻扯了扯宁逸近乎曳地的水袖袖子,低语道,“还等你来搀我呢。” 想不到一句玩笑话,宁逸果真走到姜梨身边,一把搀过她细瘦的胳膊,又吸一口气,“你这一只袖子就如此重了吗?” 两人并排走着,也方便低语。姜梨低声笑着:“不然能劳烦宁逸公主来扶么?这从上到下可是有数十斤重呢!” 宁逸假假地叹口气抱怨着:“哎呀,早知道让我家那不成器的弟弟来接你呀。” “你家弟弟如何就不成器?”姜梨边走着,一边觉着这话好笑。 宁逸玩笑着答道:“哈!我家弟弟虽说是性格腼腆,不善言辞,可也是我容国排行第一的美男子呀!他武力一般,不过极有文学素养,想来你俩也能说得上话。” 说到这里,姜梨不由得好奇,不知宁逸口中的美男弟弟,是否也和宁逸一样的风格,那种张扬的,不羁的美貌呢? 宁国以武为尊,他只怕也是不好过吧?难得在那样的环境中,他还能醉心诗书。或许,真的能很投缘呢。 早已备好马车,姜梨与宁逸各乘一辆,宁逸在前,姜梨在后,前前后后上百名容国以及南梨侍卫簇拥着向前。后面跟着随侍的南梨国宫女,还有太监们抬着送来的贡品与南梨国使臣的日常用品。 南梨国的使臣们跟在侍卫之后,宫女之前,大多是骑着容国本地所提供迎接所用的马匹。 说起马匹,也是容国一大名产。各国千金难求容国一匹汗血宝驹,只有容国本地才有纯种的汗血马。别国就算是君主的坐骑,除却容国所赠,其余都是本地培养的杂交品种,并不能达到日行千里的境界。 姜梨心想,此次来容国,定要好好学学骑马,还能从宁逸处顺来一匹小马驹那才是最好。 可是她看看身上厚重的朝服不由地叹口气。如若是被成老或者孙往后看到自己身穿骑装,只怕是又要责怪自己不够端庄得体了。 容国武尊,南梨国虽无明文规定,可是文臣却看不起那些征战沙场的莽夫的。如若姜梨能当上国师...... 那也不能怎样。 国师只是国师,本就应该安安稳稳本本分分的占卜,观星,运算,祈福,本不该插手朝堂之事的。 姜梨心中感叹,如若自己有天能够劝说朝堂之人,文武并重便好。如今看看容国侍卫,南梨国实在是武力太弱,别国打来,只怕是很难有还手之力了。 她心忧着,心忧着,随后倚着车窗睡着了。梦里梨树开得很盛,微风暖暖的,就像是凤仪宫的春天。 第四十六章 脖子也太酸了吧! http://.biquxs.info/

姜梨曾在画像上见过容国的女帝,容颜虽然模糊,但是画师将她眼中的狠戾与决绝,还有一种坦然无畏画的跃然纸上。 这还是她十二岁时对宁华的印象,在她心中容国的女帝就是这个凤仪万千的模样。 倘若世上真的有天命凤凰之女,想必也不是自己,而是宁华吧。 但是,今日一见,这个画像上意气风发的女帝,好像也已不再有当年的模样。她生育了数个子女,又夭折、废黜了数个,此时只剩下宁逸与她的二弟宁安。 相比来说,宁逸的名字更像是个男子名,而宁安却更加阴柔。 见到本人,他并不如姜梨想象中那般人如其名地羸弱文静,反倒是显得恣意飞扬,如若在南梨国那看中文人的环境,只怕是也是杨都数一数二的人才。 宁华身着寻常礼制朝服,未见刻意精心打扮,也未曾丝毫怠慢。她见到姜梨,也只是寻常客气,懒懒的不愿多说话,只让自己的大女儿宁逸好好招待贵客。 不过姜梨总是仰慕她,敬仰她的,她极为虔诚地拜了一拜,呈上南梨送来的贡品。光是红宝石鸽子血便有数十颗之多,还有各色云锦。其中花白色锦缎只有南梨国才有染料染成,最是珍贵。 还有各色宝石,绿宝蓝宝居多,以及宝石所制的各色累丝穿宝石金银树盆景。来之前,姜梨并未注意这些贡品大概是何物,这是礼部的差事,她自然不用操心。现在看来,都是些小巧而已,甚至有些拿不出手。 上次宁逸托随从送她一盒钻石,此次她也带了一匣子颗颗龙眼大小的碧玺珠子相赠,这才觉得稍微站得住些。 “你要不要跟我住在我宫里?”由宁逸领着出了正殿,她本应该回驿站洗漱,随后准备晚宴的穿着礼制的,这下倒好,省了来去的功夫了。 她的宫室倒是简朴,地方倒很大,不过不像凰梨宫那种金碧辉煌的样子,也算是雅致。 姜梨吩咐绛雪将一盒碧玺取出来送给她,宁逸倒也没有推辞,痛快收下了。碧玺乃是南梨国特产,虽说别国也有,可是论品相还是杨都的最好。 她虽说是大大咧咧的,可是妆台上东西比起姜梨来,倒是一样不缺。黑漆描金牡丹纹八方套盒中收纳着满满的亮晶晶的头饰珠串,她只是让姜梨随便挑了来带。绛雪凛霜伺候着将姜梨的朝服脱下,宁逸指了人专门收好挂起保养着。满树钗环也被一对一对取下,复杂的发髻被散开,青丝落在腰后,散发出刨花水的香气。 姜梨倒也不客气,仔细看着套盒中的首饰。不想宣兵夺主,她可以跳过了宁逸所爱的钻石一类的小小抓夹,只挑了两只金镶红钻蝴蝶簪插在最显眼的地方,以示入乡随俗。 看着匣子中竟然还有许多红宝蓝宝绿宝抓夹,不由得心里感到惊叹。红宝是南梨国最珍贵的宝石,宁逸只是简简单单,几乎不加雕琢,将其做成抓夹,实在是显得太直接的奢靡。而她匣子中的宝石品质极好,就连凰梨宫中,都难得能见到这样的宝物。 她多看了两眼,被宁逸察觉,她凑过来解释着:“之前前往你们南梨国的天机宫拜访时,国师托陆吾大人送了一个小百宝箱给我,里面全是亮晶晶的好看的小石头,还全是抓夹样式。” 她随意抓了一把颜色各异的抓夹轻轻铺散在妆台上给姜梨看:“你知道的,那些什么钗环步摇华胜都太烦了,我只喜欢抓夹。这些小东西正合我意,我谢谢了陆吾大人就收下了。不过我实在没什么场合能戴,你要不要?我转赠给你。” 宁逸说的一派天真烂漫,也没察觉到姜梨表情的微妙变化。 陆吾啊陆吾,你时间可真是多,又忙着帮姜梨制白药膏,又心思奇巧,揣摩得了宁逸的心意。 姜梨自然是不会收的,她冲宁逸微笑着,若无其事解释:“我可是受惯了规矩的,还是喜欢步摇,一步一动,最是好看。” 宁逸思索片刻,招手喊了小宫女前来吩咐两句,不一会儿,又是一个剔红松竹梅草虫纹圆盒呈了上来,打开一看,其中尽是金银光芒璀璨的步摇。 笑着指了指这盒中宝物,姜梨十分满意的样子:“对,就是这般贵重才好。” “贵重贵重,贵是真的,重也是真的。你有本事便全都戴到头上吧,我这脖子可受不了。”宁逸玩笑着将这盒子推到姜梨面前,有挥手招来一旁站着的绛雪凛霜二人,“快给你家主子梳头,要讲我这一整盒全都插上去才好。” 绛雪小孩子气,拜了拜许诺道:“还请公主殿下指两个小宫女给奴婢,一个时辰之内,这一匣子必然能都到我家大人头上的。” 宁逸不由地轻笑出声:“姜梨啊姜梨,你这丫头调教的真是好,倒是比我这里机灵有趣的多了。她若是留在我容国,必然是能当个女官的。不如,你就把她给了我吧......” 顺着她的话,姜梨也是笑着回答:“那好啊,正巧她的家当基本上都带齐了......” 只见绛雪扑通跪下抱着姜梨的小腿:“小姐饶了我吧,奴婢哪也不去!”她高声喊着,已经是哭了。 姜梨见她当真,连忙将她扶起来安抚道:“傻丫头,这玩笑话还当真。”她又转头对着一旁倚着椒墙的宁逸显摆着:“这丫头可忠心呢,只愿意跟我,你看看这可怎么办吧?” “哎呀呀,那算了,我可真是羡慕呢。”说完,宁逸再也绷不住地噗嗤笑出声,姜梨也露出贝齿开怀大笑。这两个权利顶峰的女人,此时此刻就像是寻常人家对门的普通两闺蜜,关上门偷偷的开着玩笑。 不过这一盒子头饰,还是要上了姜梨的头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寻来如此多各式各样的宝贝,只怕是各国来接进献的,又或者是宁华觉得自己的大女儿太不注重仪容,为她添的妆奁。 这一套上头,姜梨只觉得自己站起来,稍不注意就像一个年过八十的老媪,只能弯腰弓背才能勉强行走。在别人面前,必须挺直腰杆,最多也就一刻钟,就要借口更衣或是醒酒,逃离那宴席大厅,舒缓筋骨去了。 绛雪啊绛雪,你坑的可是你自己家主子啊! 第四十七章 骑上我心爱的小马驹(1) http://.biquxs.info/

几天接触下来,姜梨与宁逸宁安也算是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交了不少心了。 宁安在宫外有自己的宅子,建在高山上。南梨国大多是平原地形,姜梨的凰梨宫说是在东山,其实不过是一两百米的小丘陵。而宁安的王府是真的在数百米高的山坡上。 不过修路修的曲折,坐马车上去也不费什么功夫。宁安自己说喜欢清净,不愿意住在城中,住在宫里更是不愿意,自己选了地方开荒南野际去了。 只不过他也不能守拙归田园,每日早晨都要按例早朝。从他的安王府到容国王宫,寻常速度骑马要一个时辰。姜梨不由地觉得他真是好性情,每日花费如此多的时间颠簸在马背上,真是闲散得慌。 他还真不是闲散的人,起码要比姜梨忙碌的多。他跟着宁华还有宁逸处理政务,明知自己继位无望,可也甘愿做个忠臣。不晓得他的几个哥哥是怎么才去世的,反正他是到现在安然无恙。 听他们姐弟俩口风,大抵是宁华近年来身体不大好,想让宁逸继位,自己落得清闲。容国向来是先成家后立业,宁华意思着在今年之内把宁逸的终身大事给办了,她也能稳当下来。 各国权贵无不想巴结容国这颗熠熠发光的新星,各国世子,宰相之子皆求之不得,宁逸心气高,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并不给答复。宁华倒是急,宁安也对自己这个倔强固执的姐姐无奈,倒是姜梨明确表示欣赏。 也许是平日里上朝下朝回王府骑马骑得多,宁安的骑术极好。他虽不会使刀枪剑矛,单论这骑术,只怕是容国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姜梨听到这话,高兴的脸上喜色都掩不住,急急忙忙求他教自己骑马。他刚开始还谦虚推辞,还是宁逸半要挟半逼迫,他才肯。宁安倒跟他姐姐相反,性格腼腆得很,说到最后都不肯单独教姜梨一人,非要拉着宁逸一起。 想那宁逸如何有这等闲工夫?她前段时间出使南梨国,已经耽误下许多国内政务。这几日还要忙着应付南梨国来的文武国使臣。别看姜梨名声响,排场大,却是好对付。南梨国来的那些老古板使臣,问句话都要措辞半天才作答,才最是让宁逸头疼。 实在没办法,还是宁逸提了个主意:“我听闻你们的陆吾大人此番也来了,你们亲如兄妹,倒不如让他与你一起?” 姜梨也觉得只让宁安教自己骑马,孤男寡女有所不妥。但是如果让陆吾加入,这...... 她正犹豫着,宁安只是无意问了句:“那位陆大人是否也要学骑术呢?” 心中觉得好笑又好气。陆吾怎么可能不会骑术?他的骑术可是杨都数一数二的!其实,姜梨多年前便求过他教自己骑马,他只以男女授受不亲之辞搪塞过去。那时姜梨觉得他说的一套一套,甚有道理,才答应等自己及笄之后再说。 此番,宁安教她骑马...... 那便让陆吾好好看看,别人是怎么教的! 她好似赌气一般在心里跟自己讲话,过了许久才想起宁安好像问了些什么话:“你说什么?” 宁安脾气好,耐心又问了一遍:“请问那位陆吾大人也要学骑术吗?” 宁逸听他说的委婉,直接补充问道:“他问陆吾会不会骑马。” “会,自然是会的。”姜梨笑笑,表情自然的回答说,“我们陆吾哥哥骑马可厉害了!宁安你快约他来,你们比比!” 宁逸最是争强好胜,这样绝佳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果不其然,她插嘴道:“我也要比比,倒要看看那满嘴孔孟道义文学诗歌的书呆子,骑马是个什么样子!” 心中窃喜,姜梨像个偷吃糖的小孩子一样,心想陆吾啊陆吾,让你小气不愿教我,今日我就让你看看我找了个多么厉害的师父,你定然是比不过的! 宁安办事倒快,显然是荣过年宁家的风格。就在说好的第二日,便有仆从来南梨国的驿站请姜梨前去安王府。 安王府并无女主人。还是宁逸带的好头,宁安也无家室。也许是因为山上荒无人烟,安王府地方极大,只比容国王宫小些。还有自己的私人马场,想来,姜梨便要在这里学骑马了。 陆吾竟比自己先到,她不由得惊讶,本以为他会随行姜梨的马车。 就是宁安的王府中,便有十数匹品相极好,身体健壮的各色马驹。 相传三国时期关公有一匹赤兔宝马,浑身似火、两眼有神、四蹄如盆、尾扫残云,疾奔起来如一团赤色火焰。只不过姜梨看着马棚中,并无大红毛色的马匹。她不由地感到好奇:“宁安,为什么你这里没有大红色的马驹?” 好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宁安扶手而立,背对着姜梨与陆吾解释道:“我容国的汗血马大多都是淡金,银白和黑色。它们皮肤薄,奔跑起来容易看到血液流动,显出隐隐的红色,好像流出了赤红色的汗水。可以说,并不是所有汗血马都是红色,不过往往红色汗血马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姜梨汗颜,只觉得自己见识过于短浅,抱歉说着:“是我孤陋寡闻了。” 宁安转身,笑着打岔说:“别国哪有人会知道容国汗血马的细节呢,我们容国的汗血马,也算是国家机密了。不过,关公的赤兔可不是汗血马,可见真的对于宝马,血统和品种也不是顶要紧的事了。” 此时,陆吾发话了,对着姜梨温柔说着:“成老那有一匹枣红小母马,也可日行千里,你如若不嫌弃,我给你牵到凰梨宫去。” “这可没道理了,”宁安扶着姜梨的小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你都到我安王府了,就没有让你空手回去的道理。想来我那姐姐已偷偷塞了许多稀罕玩意儿给你,那我也不能失礼了。” 说着,他走进马棚,直接牵出一匹银白色的,看着并不高大,显然是适合女子骑的。 “凰梨大人,你若是不嫌弃,就帮我收留了这可怜的小木马吧。”这马倒是温顺,任由他把缰绳硬塞到姜梨手中,“我国的女子啊,骑的马一匹比一匹高大威猛,这小马驹个头太小,没人肯要她。您行行好,如果这马合您眼缘,您初学,也适合这样小巧的。” 姜梨看着那马的眼睛,是浅浅的颜色,圆圆的晶莹剔透,也不像宝石,但是发着光。 她只是默默看着,不远不近,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要被这一汪清泉吸进去。 这是她的马。她心想。 “好,谢谢你,宁安。”她握紧手中的缰绳,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第四十八章 骑上我心爱的小马驹(2) http://.biquxs.info/

这马看着安静温驯,可是不成想,即便是为她装上辔头马鞍,她却是死活不肯让人骑到背上。姜梨也不急,只说要慢慢来,就像是对待一个年幼闹脾气的小孩子,只是一味地包容。 宁安无奈,只得牵了另一匹黑色老马来,让姜梨学着先骑。这是个脾气好的,虽然高大,但稳当极了。脚前半部踩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就这样慢跑着,只不过一天功夫,也算是学的差不多了。 陆吾显然是不如宁安的,在骑马这点上,姜梨心里明白。一路上都是宁安在教,陆吾在身后五米跟着两人,也不多话,时不时答上一两句。姜梨特地束了发,扎了类似宁逸的发型,头上只有抓夹,又穿了一身骑装。 这样的背影定然是好看的,她想。 这小银马脾气犟,挺好的,强求就没意思了。她盘算着要将她带回南梨后再慢慢哄着教,这几日先计划怎么能把她哄上御船。 因此,姜梨算是暂时悄悄地在安王府的客房住下了。可能是水土不服,姜梨刚住下便染了风寒。她身体本就不大好,如此骤然换了地方住下,一下子病得厉害。 也许前段时间操劳得很了,王子琮章贤妃一案,牵扯了许多人,此刻又为了国师与陆吾的狼子野心感到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这次生病奇怪的很,她不止是像寻常时候一般咳嗽,而是头疼眼干的厉害。随行的太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安王府也传来容国太医前来看诊,只是含糊说是海上颠簸的后遗症,开几副滋补身体的药就可以了。 绛雪凛霜自然是衣不解带侍候着,只因是在安王府病着的,宁安自然也是来日日探望。 陆吾自那日骑马之后,就回了南梨国的驿站住了,并未留下陪着。他与宁逸一同来见过姜梨一次,只不过姜梨正在午睡,只有宁逸进了门去细看,陆吾只在门口嘱咐几句离开了。 这样姜梨正好有了理由偷闲,不再过问两国邦交的事情,安安静静地和那匹小银马交流感情。 “凛霜,你说我叫她什么好呢?”姜梨手上拿着一把精选过的草料一点点喂着自己新得的坐骑,问着略懂诗书的凛霜。 绛雪抢着先答了:“大人喜欢丘处机的那句‘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不如就叫堆雪怎么样?” 姜梨与凛霜对视一眼,皆露出惊讶神色:“你向来不爱诗书,现在连《凌虚宫梨花词》都会背了么?” 有些不好意思,绛雪挠挠头帮着姜梨喂马:“再不会背,天天听您念着,也会背了。” “孺子可教也,”姜梨高兴,摸了摸绛雪的小脑袋,“你这词挑的好,但是堆雪太古板严肃,我的马儿,不可能是死板的性子。” 她眼神一转,面向两名宫女神色雀跃说道:“那就叫小雪!” 气氛一瞬间非常微妙。 肉眼可见,绛雪轻轻扯了扯嘴角掩饰尴尬,而凛霜则十分耿直地直接从眼神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心情。 “这可是难得的良驹,大人真的要?……”凛霜声音极小,在试探着。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姜梨喂着小马驹的草要被吃完,她伸手示意绛雪再拿一把给她。 绛雪也迟疑了:“大人不觉得这名字有些……有些过分随意了吗?” 看着这小马吃得急了,姜梨一把接过绛雪手中的草料,接着喂她:“贱名好养活!但是我实在叫不出‘大壮’‘二狗’这些,小雪又好记又可爱,清新脱俗,多适合她!” 这小马驹吃的欢了,仰着脖子嘶鸣。 “小雪!你就叫小雪了!好不好?”姜梨抢她的草,笑着望着她。 这小马也不闹,只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姜梨手上的草料,便要蹭过头来讨要吃的,像个在和父母撒娇的小孩子。 “看看,看看,她多喜欢她的名字啊!”姜梨将手中一把草料一股脑儿塞进这马的嘴里,只觉得喂的差不多了,在裙子上拍拍手中的草屑子,由摸摸这小马头上银白的毛发。 只留下降雪和凛霜两个人在风中默默无语。 她们两人对视,心中暗想,幸亏姜梨没一时兴起,为她们起个什么翠花铁柱的,不然这辈子的脸面只怕是都要丢完了。 这病来的快,去得也快。只不过姜梨只是眼干,偶尔看东西会有一些模糊。她只当是自己的幻觉,并不十分在意。 姜梨只准备在安王府平静住几日,想不到没过几天,宁华便派人去请了姜梨,说是有要事商议。 看到首领太监郑重的神色,姜梨不由地重视起来。她一向是很少过问政治,此刻容国君主相约,可见给足了颜面。 上次宴会后,她便知道容国并不重视仪容,因此这次只是草草梳妆,直接让马车夫快些直奔容国王宫。 她只顾着急奔至会客的大殿,不曾想宁逸也在。想来这必然是头等大事了。 上前拜了一拜,宁逸也与她见了礼,宁华这才缓缓开口:“此次请凰梨大人前来,其实是有两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 姜梨只做惶恐状:“还请陛下说来。” 宁华也不多解释,宁逸挥挥手,殿中十数位宫女尽数退下。登时,大殿中只剩三人。 直到殿门紧闭,她才开口:“听闻凰梨大人精通卜算之术。” 这话说的怪,也不怪。 各国中人皆知南梨国天机宫的占星术神秘莫测,更是有一位天女坐镇,因此对南梨国更添了几分敬畏。宁华此言只说话,也不是问句,让人难接话。 “姜梨惭愧。”她眼神低垂,不敢看王座上人的神色。 这位女帝陛下分明没给姜梨商量的余地:“今日还劳烦大人,为我与我的逸儿算上一卦。” 姜梨只得点头答应,不过她心中还是不由得惋惜。 本以为是有家国大事相商,却是不问江山问鬼神。罢了,罢了,她此生最大的幸运是注定做天女,而最大的悲哀也莫过于是。如若过多干政,反而是不伦不类了。 第四十九章 姜梨开始营业 http://.biquxs.info/

如若要真的占星卜算,那必然是要晓得人的生辰八字,国家的建国运势的,这都是些顶顶要紧的机密大事。 她是南梨国的天女,自然现在只是南梨国人,宁华如若真的要自己帮忙运算,这不是就要泄露了国家的机密吗? 虽说姜梨并不会将她提供的数据与素材记在心中,再有所利用,但是她贵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就愿意将这等私密要紧的信息透露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 宁华似乎看出了姜梨的迟疑,她笑了笑招招手,示意姜梨上前坐到她身边。 她示意让姜梨与宁逸站的并排,神色和蔼,将叱咤风云的女帝风度隐去了七八分,声音温柔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你不必有所顾虑,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因为我容国并无国师,这才只能请你来帮忙。” 她眼神诚恳真挚,让人无法不信:“逸儿与我说,你很好,很值得信赖。孤只是想拜托你略加卜算,如若器材人手有缺的,你尽管告诉我,我会安排。如若你实在不愿,因为身份有所顾虑,那我也不强求……” 姜梨见宁华自己都无甚顾虑,自然也没有立刻回绝的道理,只是回问着:“不知王上要姜梨卜算什么?” 宁华挥手,宁逸将袖口中藏着的两张小小的纸条展开,呈现在姜梨的眼前。 是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姜梨看着年份,大约有一个是宁逸的,另一个比宁逸大上三岁,大概是十九岁多。姜梨心中只想着说,大约是容国某个高门显贵的弟子吧。 宁逸的脸一点点烧红了起来,姜梨心中的猜测也被证实了。她悄悄与宁逸对视,脸上写满了“我知道”“我懂”“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样的话。 却是宁逸先恼羞成怒了,嚷嚷着不让姜梨多看:“你不帮拉倒,我才不稀罕!” 宁华斥责了娇嗔的女儿:“宁逸,不得无礼。这样的大事,岂能无理取闹!”她转头向姜梨致歉:“还是麻烦你了,姜梨。” 这事不难办,起码要比姜梨料想的,卜算国运,要容易上许多。她自然是没有推辞的道理:“姜梨不敢。不过,还请王上为姜梨安排一地势略高,无人打扰的清静所在,方便姜梨占星。仪器姜梨都有,您不用准备。” “孤有一子宁安,你们前几日应该有过几面之缘?”宁华思索片刻问道。 姜梨与宁逸对视一眼,就像偷偷溜出去玩耍的小孩子被家里的大人逮住了,不过宁逸显然是熟练极了,三两句就岔了过去:“阿梨她与我们都投缘,与宁安认得,认得,还与我一同去安王府做客了。” 宁华点点头回复着:“安王府地势极好,那孤便让安儿给你腾地方,你就去那占星,可行?” 心中虽觉得好笑,自己是从那来,又要回那去,可是她面上不含糊:“那就要叨扰安王了。” 宁华满意的点点头,让宁逸送姜梨回驿站好好休息,等到明日再去占星。 别人如何知道呢,占星多是在夜晚的,估计今天夜里,自己就要收拾出那台天文望远镜,在安王府数星星穿线了。 此刻姜梨袖口中收着那两张金尊玉贵的生辰八字,跟宁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也不知我母亲从何处寻来另一张生辰八字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要为我和谁算姻缘。”宁逸说完,姜梨也不由得吃惊。 果然,帝王家的子女,在婚姻大事上,是由不得自己的。 “那你想要是谁?”存了点私心,姜梨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宁逸叹口气,又仰起头:“不论是谁都好,我都不想嫁的。看这年龄大约也是与我们差不多,我只是不愿意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白头偕老。” 还好,还好不是陆吾,姜梨心想。 陆吾只有十八,而她手上的这张生辰八字已是有十九岁了。 受人所托,只能认认真真为她卜算了。虽然姜梨从小便学着,其实她心中也是不大信的。 她相信事在人为,又或者说,他更喜欢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命人去取了器械,姜梨与宁逸分别,带着婢女先行回了安王府。言简意赅与宁安交代了宁华的嘱咐,宁安即可着人安排下去,而驿站的人也是快马加鞭。天还未全黑,一切都妥当了。 姜梨也不急,与宁安一起吃着晚膳,吃的大多都是容国的特产。 菊花驼掌,御福闷子,京烧大肚,飞龙火锅。多荤腥,重口一类的,偶尔食得,也是美味。也许是因为容国好武,因此得多补充体力。 只因口味极重,姜梨忍不住多尝了几口,安王府的侍女们又上了特色的果茶。宁逸从前提过,容国之人爱喝果汁茶。今日贡上的是葡萄果汁,口味清爽,正适合解腻。 安王府的后花园草地上清出了一大块地方,供姜梨放置观星镜。 按照理论说法,男女之情以月亮星座、金星星座、火星星座为主,再加之十二宫。她取了七政四余星盘,对着九曜星辰细看。 男金星,女太阳。男方本主大凶,但遇见此女,则大吉。 两人四轴合相,相互感应,有缘。 一宫与七宫对冲,可看出两人磨合四宫与之成刑相位,预示相辅相成。 紫微星闪烁,只怕是有异国姻缘,许是与他国通婚,或是当地的异族人。而四马之地,寅申巳亥动摇,也指异地流动。 再高深的,姜梨也无法得知。只因她只有女方生辰八字以及出生地点,并不晓得男方是何人。不过显然,这样的婚姻必然是在命数上相合的,并无不妥。 只觉得累得很,天都已快亮了。自己许久没有如此认真详细的算过,已经不大熟练了。不知道宁华会为自己的继承人择一个怎样的夫婿呢? 她心中想着,就算是两人命数不和,她又能如此说?还不是挑些好话说尽,最后再委婉的说不妥吗?如若惹得宁华不满,说不定对两国邦交不利,那也是罪过了。 好在宁逸幸运,这个男人与她定会长久的。 第五十章 顾将行的小日子 http://.biquxs.info/

顾将行这几日过的可谓是风生水起。 他怎么也没想到,南梨国来的小医官竟然与他在赌场相遇,还输的连条裤衩都不剩。那小子想了半天也没有方法,只能把自己登上御船的身份牌子抵给顾将行。 于是,那小子只能帮顾将行盯着摊子卖挂历,而顾将行顺理成章,登上了南梨国的御船,想着坐这不要钱的船,也能去容国游玩一趟。 想不到,还真是赚到了。这南梨国的御船竟如此富丽堂皇,就连一个小小医官的房间都要比自家宽敞数倍,陈设更是随便一件,万金之数,只恨不能带下船。 这实在是,天上赐福于我啊!顾将行心想。 只不过唯一的插曲就是,那天自己不经意间顺手调戏了一个南梨国的富家女,竟然是大名鼎鼎,各国皆知的凰梨大人! 不过她也没跟自己这个苦命的平头百姓计较了,也没有戳穿自己的假身份。他只是悠哉悠哉躲在下人房中混日子,也没被人发觉换人了。 这御船不愧是大,行的也快,不过几日便到了容国了。他自然是不必与管事多废话,拎着自己的包袱住进驿站,白日里跟着采买的人混出去上街逛,晚间点名时再回来。 他整日在街上,在茶馆要一壶茶,起初是听着说书的讲各国趣事,容国秘闻,拉着老大爷或者大妈拉家常。 顾将行整日挂着笑脸,嘴也极甜,又会吹嘘,看到岁数比他大上一倍多妇人都直接开口好姐姐的叫。他又天生俊美,一时间在街坊里,个个都知道有一叫做顾将行的英俊的异国男子。 他可是受欢迎的不得了了,往那茶馆里一坐,就有一群人围过来,听他说书似的讲元国的事情。 三分真七分假的讲着,竟比说书的还精彩。安王府采买的大总管的夫人,容国王宫中进出巡查的侍卫,或者是街边贩卖刀剑的,又或者菜市场卖肉的,都与顾将行有了几分交情。 一时间,这三教九流也算是来便了,顾将行也乐得自在。今天中午去王大婶家吃个饭,明天中午去李叔家喝个酒的,好不快活。 容国美人还真是多,比起元国来,这儿的女子更胜在风情上。这儿民风开放,女子更加主动些,他短短几日,就有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向他抛媚眼递手帕了。 可惜啊可惜,只恨没办法逃过南梨国驿站的宵禁,不然看能不能去窑子里逛逛,也算是不虚此行啊! 这样只能看着驿站里的宫娥望梅止渴。 南梨国的女子更加婉约,他在驿站中和御船上见过许多南梨国的侍女宫婢,总觉得过于含蓄内敛,就有些无趣了。而容国女子过于奔放,只怕自己无福消受。 顾将行躺在驿站并不宽敞的下人房中睡不着,他睁开眼看着窗户外面一闪一闪的星星,突然想起她的眼睛。 她身份高贵,举止端庄,还古板的厉害,经不起撩拨。可是她的眼镜就像星星一样,会发光的。 不过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天命之女,调戏便调戏了,摆什么架子呢。顾将行心里想。 他越想越生气,脑海中全是她戏弄自己,吓唬自己的样子。 自己明明好心帮她,如此一个美人,如果被收进元国王宫,岂不可惜了么? 呵,也并不是多么美貌。他珍藏的凰梨出浴图上的女子,比她美上千千万万倍。她只不过是清秀而已! 小气的很,只是赏了些女儿家的玩意,但是有那么一双好看的眼睛。 顾将行觉得不耐烦,踢了踢被子,将腿伸出外面。他闭上眼,脑海中还是那日街上漂亮的,羞红脸的女人。 自己越告诉自己别想了,却控制不住思绪,她的身影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索性不想睡了,他起来,披上衣服,从柜子里找出自己从西市带回来的鹿血烧酒,也不找小杯子,只是拧开盖子,咕嘟咕嘟直接喝下。 果然辣的够劲,比元国的酒要醇厚的多,老张头诚不欺我。 三两口下肚,只觉得后劲十足,回味无穷。一下子闭上眼,一股脑儿将这一小坛子全喝下肚。 迷迷糊糊的,他又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只不过此刻昏昏的,倒有些不一样的兴趣。他只觉得这酒劲大,喝下后燥热异常,只怕是大补的,估计今夜是睡不大好了。 顾将行站在窗前,看向元国的方向,突然想起家乡。 阿爹在他七岁那年被征兵的带走了,从此杳无音讯,一直是阿娘将他带大。他知道阿娘不容易,因此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种地。后来阿娘改嫁,他知道后爹不喜欢他,于是自己住在阿爹原来留下的小屋子里,让阿娘和后爹过新的日子。 阿娘后来又生了弟弟妹妹,自己也已经成年。阿爹教的那套剑法已被练了千千万万遍。 在山间,在田野,在草屋里,在公鸡打鸣的清晨,在耕种休息的正午,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在地上,或者在脑海中,他一刻都不能忘。 除了那间小草屋和一把破铁剑,这是阿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从前,他相信阿爹会回来。可是他和阿娘等啊等,还是等不到。也许阿爹早已经战死,也许阿爹已经在异地重新成家。 顾将行不恨他,只恨元国。 他不恨生他养他的故土,不恨辛苦劳作的阿娘,也不恨那一封家书都未传回来的阿爹。 他恨于恒,那个荒淫无道的国主。 酒劲上涌,在只有星光照亮的驿站小屋中,他闭上眼,伸出右臂,一招一式使出心中最熟悉的那套剑法。 他不知道农家出生的父亲从何处学得这套剑法,也并不晓得这套剑法是否有真的用处。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已将这套剑法当成一种习惯,一种方式。 顾将行的悲伤与快乐,只有这套剑法知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被自己莫名生出的念头惊到。 那个高高在上的,万人敬仰的女子,不就是王侯将相吗?她就真的,高不可攀吗? 一套剑法完了,他觉得心中的恨收敛了大半。轻轻睁开眼,看着天上,不知道那个高贵的女子现在在做什么? 与我何干? 顾将行笑了笑,也不脱衣服,就直接倒上床睡着了。 第五十一章 她们的姻缘 http://.biquxs.info/

姜梨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被一个叫做顾将行的小子惦记上了。 第二日,她照例回到容国王宫找宁华回话,只是言简意赅的说是上好的姻缘让宁华放心。 只见宁华也没有多说话的意思,她寒暄几句便退下了,去找宁逸透露几句风声。 宁逸似乎早料到她要来,宫女迎她进去,桌子上摆了满满的早膳。 “宁逸你也太贴心了!”姜梨大喜,快步走到桌边坐下,端详着这一桌子。 胡辣汤,蟹黄包子,三丁烧卖,酱三丝,八宝桂圆粥,海参鲍鱼小米粥,还有两杯热腾腾的新鲜牛乳。 真是好心思,宁逸怕姜梨吃的不习惯,特地找了南梨国随行的厨子来做的许多。 姜梨自己拿着筷子就开始吃起来,只觉得情况紧急,也顾不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喝了口热粥开始说道:“你猜猜,我给你算出了什么?” 宁逸一愣,顺着姜梨的话问道:“什么?” “你的好事要来啦!”姜梨笑着觑她的神色,只怕宁逸被说恼了,“是大吉呢!”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宁逸再不羁,也是有些脸红羞赧,说不出话来。 姜梨用勺子拨着粥,不紧不慢地卖关子:“你们容国,定然是有许多许多的青年才俊吧......” 宁逸想都没想否认道:“净是些纨绔子弟,我是看不上的。” 听到这话,姜梨心中有数,想来这个紫微星征兆的外地男子,对于宁逸还算得上是个更好些的选择。 “听说你们南梨国的闭月公主要远嫁燕国?”宁逸有意岔开话题,只因她与姜闭月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才问道。 姜闭月是美玉,要她嫁到燕国,便是要将她在地上掼碎了,再草草丢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无人能得知她的死活。 “我听闻燕国民风粗犷更胜我容国,而且一年有一半时间都是冬日,冬日天气极寒,常常有冻死人的。”宁逸凑近了说悄悄话,“那里的世子可是个痴傻之人,只怕过几年燕国老王上要不行了,这三个儿子要引起腥风血雨了。” 姜梨又何尝不知? 事已至此,也无力挽回。 “不知道姜闭月要嫁的是哪个王子?”宁逸吃过了,拿着宫女递来的小杯子漱口,又喝了口清淡白水。 心中一痛,姜梨缓缓开口:“是第三子姬赋。” “姬赋!?”宁逸眼见就是惊了,险些站起来,“他才十二岁!如何能嫁?” 她严重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惋惜,同情等多重神色:“我一直以为她非池中物......” “如何不能?这大概是闭月最好的出路......”姜梨叹气,闭上眼睛只觉得疲倦。孙王后已然尽失宠爱,姜景对自己的发妻与亲生女儿也是信任全无。孙王后自从上次事后,就身体不好,只怕是劳心伤神,没有多少时候了,无人能为姜闭月筹谋。姜景如若被新宠挑唆,闭月只怕是嫁的更加不好。此刻以嫡公主身份出嫁,还能多几分体面。 在南梨国内只怕闭月会性命不保,只有远去燕国,才能蛰伏,等到自己的亲弟弟姜尧继位,才能想方法找到更好的出路。 而且,姜梨断定,国师不忠,南梨近几年中必有内乱,姜尧这王位不知道是否能坐稳,最坏的结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宁逸神色带有歉意:“她心中定然也是很难过......我还怕母亲为我择的夫婿不好,与姜闭月比起来,我好歹有母国撑腰,成婚后我依然可以了留在容国,依旧是最尊贵的大公主......” 看着宁逸抱歉的神色,姜梨摇摇头轻声解释道:“这事与你无关,你只要好好准备自己的大事即可。闭月那边,我与她是自幼的交情,她就像我的亲姐姐......我自会去劝她。” 这样是失礼了,原本说的都应该是两桩喜事,现在反倒惹得两人都高兴不起来。 突然提到姜闭月,姜梨也没有心情多说别的了。她站起来拉着宁逸的手,替她整整袖子:“下次见面,只怕要等你大婚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备厚礼的!” “正经不过三句,你也真是!这哪里还是凰梨大人!”宁逸也不舍分开,只是悄悄塞了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宝石手令到姜梨袖子里,又附耳说:“你如果有急事,就那这块牌子来容国,可在我宫里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姜梨心中感动。 宁逸是真的信我,她心想。 她低垂眼眸,又拉了拉她的手,还是转身快步离去了。 明日就是南梨国御船启程返航的日子,今天已经算是与宁华拜别过了,还需得去驿站准备准备,吩咐宫女侍卫收拾清点行礼以及从容国带回南梨的贡品与赠礼。 容国本地的马车夫驾驶着南梨使臣专用的马车,将姜梨送回驿站,路上,绛雪悄悄掀起帘子向外看,低声抱怨着:“这次来容国,我们都是陪大人在宫苑奔波,都没有去街市上看看呢。” 刚刚提到姜闭月,姜梨此刻兴致也不高,但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最疼的两个小丫头。她闭着眼睛靠着马车内壁,假装开心低声说着:“你们愿意就一同出去逛逛,碰到什么好吃的给我带一份回来就是,只不过必须得要在宵禁前回来。” 绛雪凛霜都是一阵雀跃,两人商量片刻,弱弱地问姜梨道:“那大人不能没人照顾......” 姜梨眯着眼望着这被憋坏了的小孩,笑笑地说:“没事,寒碧伺候也是一样的。你们只管去吧!” 凛霜跪下在姜梨膝边,恳求道:“大人不能没人照顾,奴婢愿意留下来陪大人一起收拾行李。” 绛雪神色纠结,像个贪玩的小孩子在努力考虑,姜梨心中不忍,只能说好,放了绛雪一人出去,又吩咐两个侍卫悄悄跟着,这大宫女在凰梨宫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最怕她闯祸没人收拾。 “奴婢给大人带糖葫芦!”她蹦蹦跳跳下了马车丢下这句话。 糖葫芦?容国怎么会有? 不过姜梨现在也不想吃,她摩挲着已经要痊愈的手指上那道被琴弦割伤的伤口,能隐隐闻到玫瑰的香气。她靠着睡着了,梦里却没有那个给她糖葫芦的少年。 第五十二章 是陆吾! http://.biquxs.info/

驿站中忙的不行,船上的总管领着一行人奔走着清点自己带来和即将带走的物品,姜梨在自己房中,看着凛霜她们忙碌着。 绛雪慌里慌张跑进来,挥手让正忙碌的宫人们全都退下,关上门慌里慌张拉着凛霜奔到姜梨跟前:“大人猜我看见了谁?” 姜梨哑然,她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要她如何接。她还没开口,绛雪便一个人接着说了:“竟然是顾将行那小子!在巷尾的茶馆中说大人呢! “他净胡说!竟然说大人是凤凰之身,长了一双收放自如的硕大翅膀,法力无边,可信手造物...... “他还说大人貌美如花胜似仙女,比市面上流传的画像还要美上几分! “他还说凰梨出浴图,市面上仅有他家正宗。 “他还......”绛雪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反倒勾起了姜梨的兴趣。 “他还说什么?”姜梨端起小几上的青瓷杯子抿了口果汁,只等绛雪接着说。 绛雪像是在憋笑一般,低声说道:“他说大人脾气暴躁,不愧是火凤凰,寻常人惹不得,碰不得......” 凛霜急了,连忙跺脚插嘴道:“胡说!我们大人最是温婉的!怎么就脾气暴躁了!” 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评论,姜梨心里也觉得好笑,只摆摆手说:“我不介意,他也没说什么要紧的机密大事。只不过,敢在背后议论主子是非,一顿打还是少不了的!” “最好要捆起来拿鹅毛挠脚心!”绛雪插嘴说。 “这个好!等明日上船,就这么办!”一下子,姜梨也变得孩子气起来,竟然任由着绛雪胡闹。 此时,在街市巷尾某家生意红火的茶楼中,顾将行还在绘声绘色的描绘着传说中的,大名鼎鼎的,与他同船而来的南梨国凰梨大人。 正说着起劲的时候,他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顾将行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着,突然被自己的喷嚏打断,众人觉得好笑,开始闹了起来。顾将行倒是想的快活,大喊着:“一个喷嚏是有人记恨,两个喷嚏定然是有小美人在思念我!” 话音还未落,他又打了一个。 “三个何解啊?”底下人起哄问着。 顾将行摸不着头脑,自己身体健壮,这解释也说不通:“许是...许是伤风了。” 他脑子不大灵光。其实,这也有可能是三个女人在一同记恨他。 比如姜梨和她的两个婢女。 说到底,顾将行还是太傻。 第二日清早,姜梨先上了回程的船。她站在顶楼高处远眺,看见水手与侍卫将许许多多的文书以及礼物收进仓库使臣在岸边与容国大臣寒暄拜别,才几日功夫,却处的像嫡亲兄弟一般,反而让人觉得虚伪。 远方有人快马奔来,姜梨惊讶,何人敢在御道上纵马疾奔?定睛一看,领头的是宁逸与宁安两姐弟,八成是来为姜梨送行的。 果然,在陆吾的引见下,她们来到船舱八层,进了姜梨的会客室。 “昨日不是告过别了,今日你俩怎么又来?是不是想跟我回南梨啊?”姜梨吩咐人上茶,开玩笑道。 宁安沉默,宁逸难得忸怩,过了片刻才开口:“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 见她说了一半又不说了,姜梨只觉得不痛快。这几日与宁逸相处惯了,习惯直来直去,她突然娇羞矜持,反倒让姜梨不适应。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姜梨觉得好笑,又看了一眼宁安,他神色无异,这才放心接着玩笑,“可是你那郎君有眉目了?” “你,你如何知道?......”宁逸也忘了脸红,直接问道。 其实姜梨也是猜的,不过她这天命之女的架子还得端起来:“我昨夜观星,卜算出的。” 宁逸竟然真的信了姜梨的鬼话,老老实实说着:“那你也知道,是谁?” “此事太过耗费灵力精元,本座尚未算出。”姜梨微眯着眼睛,装得像模像样。 “宁安你说!”宁逸突然凶巴巴起来,让这可怜的小弟,来当自己脸红害羞的挡箭牌。 宁安丝毫不拖沓,像写年历一样简练,面无表情答道:“阿姊要与贵国国师的养子陆吾成婚。” 姜梨惊了。 她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恍惚间听到宁逸欢脱明快的声音:“阿梨你可要祝福我们,还谢谢你替我与他算了一卦。过几日婚书就要传到南梨国了,你到那边的时候此事应该已经办妥。我知道你待他如亲哥哥,你会祝福我们的对不对?那我就是你嫂子啦......” 姜梨笑的端庄得体应和着,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曾听得进去。 不是十八么?怎么会? 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她是喜欢他的,只怕早就喜欢了。 生辰八字如此契合,此乃天意么? 姜梨神志模糊,应酬着送走了宁逸宁安姐弟俩,回到船舱一下子坐在紫檀木椅上,拉着凛霜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绛雪要哭了,声音沙哑着。 “两国相交,结秦晋之好是必然的,陆吾大人青年才俊,年岁又合适,还是国师大人的养子。”凛霜低声说着,谨慎措辞。 姜梨还是不说话,仿佛在回忆着方才宁逸说过的喜讯。 绛雪拉着姜梨的另一只手,只觉得冰冰凉,还有些出汗。她将这雪白如玉的手放在心口捂着:“从前便有流言说,宁逸看上了陆吾大人。想不到,是真的......” 似乎是回过神来,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陆吾知道这件事情吗?” 绛雪凛霜也不知道她问的是她们,还是在自言自语,只能有凛霜回答了:“按照礼数说,陆吾大人是不知道的。容国以女为尊,向我南梨国求陆吾大人,应该为陆大人庄重以礼相待的,没有结果之前,不应该让旁人知晓。” “你让他来。”姜梨突然笑了,动手整了整衣冠,看向窗外侍卫宫女们登船登的差不多了,开口言道。 寒碧立刻去通传,姜梨只觉得自己今日颜色不够,又去点了点珊瑚红色的胭脂在两颊,才更加光彩些。望着镜中的自己,姜梨愣愣的出神。 怎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呢? 第五十三章 你可以永远是公主 http://.biquxs.info/

天突然变暗了。 姜梨坐在窗边,照着描金漆嵌玉石的玻璃镜子,怔怔地。 为什么偏偏是他? 其实不必多想,果然是他。 宫女轻推开门,眼前是陆吾走了进来。他穿了暗墨绿色长衣,远看着就像一个风度翩翩的文人公子缓步走来。他好像又变高了,不知道是不是姜梨的错觉,还是他一直都很高的。 他站在姜梨眼前,也不说话,等着姜梨先开口。 他衣角有些灰尘,姜梨看得入神。他衣摆上绣着白鹤和翠竹,白鹤点眼的很,而翠竹就暗暗的,仔细看才能看到精致的苏绣绣工。 毕竟他是国师养子,穿白鹤又有什么不妥呢? 过了一会儿,姜梨不愿抬头看,只是垂着眼眸,轻声问着:“陆吾哥哥今年是快要二十了?” 陆吾愣了愣,回答道:“是,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姜梨仍然低着头,仔细看着他衣摆上的白鹤,面无表情继续问着:“刚过十八怎么就快二十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陆吾,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多余的表情。姜梨接着吩咐:“陆吾大人坐吧,绛雪,上沩山毛尖。” 陆吾坐下,却显得并不拘谨,坐姿随意,不像平时见他的时候端着。绛雪很快沏了茶来,为姜梨与陆吾倒上。 这茶有淡淡的松柏香,姜梨闻着觉得温暖舒心,由着自己深深嗅着香气。 对面能看到陆吾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微皱,又将茶杯放下,不再多喝一口。 “陆吾大人不喜欢吗?”姜梨自然是能瞥见他的小动作的,“是喝果汁茶喝惯了么?” 这话说完,姜梨立刻察觉了自己的刻薄语气过于不得体,她低下头抿了口茶不再说话。 陆吾果然是陆吾,被姜梨说成这样也不恼怒,波澜不惊:“这茶很好,不过大人知道的,我喝碧螺春喝惯了。果茶太甜,我也是不大喝得惯的。 “我今年已经十九岁年纪了,大人怎么说我十八的呢?” 他这话说完,姜梨马上抬起头看他,直视他。他说得坦荡,神色毫无变化。姜梨将茶杯放下,直接说了:“我肯定不会记错的,自小我们一起长大,我是知道你比我大三岁年纪的。你为什么要说谎?” 顿时,陆吾脸色很不好看。姜梨见状,只是挥手让宫女们都出去,室内只留了彼与此两人。 “陆吾哥哥难道是为了要应付容国宁逸才改了生辰?难道你真的想与她成婚?这等有伤福祉的事情你也要做么?你明知道宁华必然会找我为宁逸卜算,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梨一下子将心中的疑问与不满都吐露出来,一口气问了这一大段话,声音越说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到最后都甚至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显然陆吾是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姜梨会问的这么直接,想不到自己当成妹妹一样看待的,从小一起长大,向来乖巧懂事说话轻声细语的姜梨,竟然有些歇斯底里。 “阿梨你……”陆吾有些震惊,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陆吾哥哥多久没叫过我阿梨了?”难得,姜梨咄咄逼人追问,她自己都自觉不可理喻了。 她心中暗暗说,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十数年的教养与礼仪,是不会教出这样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子的。 陆吾打破尴尬的局面,他沉着声音回答:“我还以为上次章贵妃的事情,你会怕了我。” “我怎么会怕你?”姜梨苦笑着否认,“是你救了我。虽然你与成老……我相信你是被逼无奈的,是吗?” 他神色复杂,看着这个脸蛋依旧稚嫩的女孩,不想多说什么:“阿梨,这些事情你不要多管。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听到此话,姜梨心中一怔,犹豫片刻,在暗不如在明,还是直说了:“你与国师是在筹谋什么大事么?竟然要用章贵妃和王松柏一家作为牺牲品……毕竟,毕竟我也是从王家出去的…… “这么多年,父王母后不提,国师大人不提,可是我心里明白,我再怎样也是从沛县王家出生的,你们为我安上天命之女的名头,我才会来扬都。 “我知道你要动柳姨娘和王子琮王子珏,可你肯定也知道我在暗中拦下了你的安排。你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当时的章贤妃何辜,冕儿何辜?就连我母后也被你们逼的要自杀了。朝堂后宫被你们搅得一团乱,只是为了夺权么?” 说着说着,姜梨眼泪掉落下来,轻轻滴在华丽刺绣的一群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低下头不敢看陆吾,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自己流泪。她也不敢抬手擦掉泪水,今天她只是淡扫蛾眉,却不愿意让陆吾发觉她有任何不对。 陆吾看见了,他知道姜梨向来最爱面子,只是语气平缓,慢慢开口:“阿梨,你要知道,许多事情,一个理由是说不完的……王家我答应你,我会尽力护着,护他们周全。你不要再难过了,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是住在凰梨宫无忧无虑的最尊贵的公主,好吗?” “你是为了宁逸么?”姜梨不回答,而是直接毫不留情的问了。 “你不用管这些,阿梨。你今年只有十五岁……”略有些尴尬,气氛有些凝滞。 “我早知道你是为了她,她大概也是喜欢你的。”姜梨看着他笑,笑的天真极了,直接让陆吾说不出话,“我都知道啦!你走吧,过两天就要回国啦,你去告诉成老这个好消息吧!” 陆吾也没问姜梨为何知道,或许他又想起了这个女孩天资聪颖,或者是意识到自己与她相处这么多年,她会知道自己的心思的。 他不说话,自行开门走出去,绛雪凛霜在外面看出姜梨神情不好,没让许多人进去,只是这两个大宫女自己进去侍奉,将门带上。 凛霜先问:“大人还是说了?” 姜梨愣愣的,抬头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可是陆吾什么都没说。” 三个人互相不言语,窗户开着,海风吹进来,沩山毛尖很快就凉了。 第五十四章 王家被灭门 http://.biquxs.info/

回国路上顺着海风与洋流,因此船行的格外快些,又过了一两日,就回到了南梨国的港口。 只需要坐马车一天一夜,就可以回到杨都。 顾将行那小子,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回去的路上船竟然不在元国停靠了,自己那个全是宝贝的小摊子还在这南梨国小医官的手上。悔,悔恨,悔不当初,悔当初随随便便就上了这御船。 显然,他把在容国和御船上奢靡逍遥的日子抛诸脑后了。 他要回元国,需得要搞到船票钱,可是自己身上本来就没什么银两,有的那一点儿也都在容国茶馆酒馆中用尽了,想回家还得另寻办法。 而滞留在元国那个赌钱输了的倒霉鬼,等啊等啊都等不会南梨国的御船重新靠岸,只能担惊受怕自行回国去了。 姜梨也把顾将行给忘了,烦心事儿累积的让她喘不过气,只觉得浑身不舒服的厉害,心里烦闷,只盼着能早点回到凰梨宫,关紧宫门好好歇个一两天。 刚下了御船,就看到数名穿着凰梨宫服饰的侍卫,站在码头等待。 姜梨心中疑惑,就算是按规矩迎她回去,也不至于如此着急的神色。她也不多话,不动声色,由绛雪搀扶着慢慢地下了甲板台阶。果然为首那人疾速奔来跪下:“大人,奴才有事禀报。” 他神色凝重,姜梨心知不好,却一时间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她一个眼色,众仆从后退数步,凛霜前去一步俯下身听侍卫的密报。这般稳重如她,也神色变了。 凛霜起身,在姜梨耳边轻声说道:“王大人一家不好。” 她那抓着绛雪的手,不由得一紧,却面不改色,只是一言不发快步往前走去,身后的侍卫只能慢跑着跟上。 也没等身后运送行李的小宫女们,姜梨带着两个宫女先上了马车:“快走!” 车夫也算是见过些场面,不多问,这凤凰八匹马的马车就在御道开始疾驰。姜梨嘴上不说,但是下垂的嘴角已经说明了她心中不悦。凛霜从马车的抽屉里捧出一面妆镜,绛雪见状,从另一侧柜子里取出百宝盒,盒中黛粉胭脂刨花水一样不缺。 姜梨也不说话,这两人便伺候着帮她散开发髻,重新梳妆。 “大人今日穿的贡缎素雪百褶绢裙,是不必换的,只需重新梳了头就好。”凛霜轻声说着,蘸了玫瑰花香气的刨花水,一点点将乌黑的头发梳上去。 如意双鬟髻难梳,不过这二人手巧,相互配合着。插上一双银镶嵌珠宝蜻蜓簪,一双银镀金嵌珠宝玉蟹簪,一双金镶珠宝蝉簪,一双金镶珠宝半翅蝶簪。又用数个银鎏金花丝錾刻点翠的华胜固定点缀,带了对银鎏金花丝东珠耳坠,一个嵌白玉金项圈呼应。远远看去金光闪闪,华贵无匹,这一套珠宝也有万金之数。 点了口脂,化了新月眉,她又是最高贵的凰梨大人。 等着一套妆化完,也到了凰梨宫了。姜梨稳稳开口:“去王家门前停下。” 马车夫应了一声,驾了马车快速赶往王家门口。绛雪凛霜掀开帘子,拖着曳地的纱裙先下了马车,车夫安排了台阶放稳,姜梨这才轻轻提着裙摆,有绛雪扶着下了车。 抬头看去,只觉得日光刺眼得很,在眼前一晃,几乎要站不稳。王府的牌匾已经被撤下,大门紧闭,仿佛那一家子人从未存在过,此处只是凰梨宫偏远的下人房。 姜梨从前看史书,被抄家的府邸,往往门庭败落,杂草丛生,此处倒没有这等衰败景象。她只觉得希望犹存,随手一指,凛霜前去,轻轻叩门。 过了片刻,门才缓缓打开,眼前来了两人,远远见着,她二人穿着天青色烟罗纱的裙子,举止端庄,是凰梨宫的侍女。 这二人想来不在姜梨眼前侍候,只觉得眼生,但是规矩也是分毫不乱的。她们见到是这两位大宫女,想必中间的,就是姜梨。 她们敞开了这并不宽敞的小门,跪拜相迎。 姜梨示意,绛雪前去将她们虚虚扶起。她们训练有素,轻声细语说着:“恭迎大人回宫。” 一行人缓缓走进门去,姜梨微微偏头,四处看去,这里的院落她是并不熟悉的。她不像寻常女儿家自小养在父母膝下,自小就失去了生母,还险些因此丧命襁褓之中。父亲对于自己,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姜梨是王松柏的依靠,她还在啼哭之时,生父就利用自己女儿的地位一步步换去功名地位。 她对这一家没有感情。都说养育之恩大于天,她心中自然感激孙王后与成老国师。 如若没有成老连夜赶来,自己只怕是要被烧死在烈火之中。不知道她那从未谋面的生身母亲,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跳的了断,会给自己的女儿带来什么下场呢? 姜梨心里苦涩,又想起与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几个弟妹。李若蝶与王松柏夫妻不睦,可是,她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就连柳姨娘,朱姨娘,也将自己的儿女视为性命。这样的母女情深,姜梨此生,注定都是得不到了。 她走到正厅坐上本就属于她的上座,心中五味杂陈,问那开门引路的小宫女:“王家一家在哪?” “回大人话,王松柏因为贪污受贿下了大狱,家中仆人都被遣散,关系亲近的管家坡子街几个被流放到边疆去了。 “王松柏的子女,男子只要年过九岁,全部斩首,其余的流放边疆,女子年过十二斩首,其余的则沦为官奴官妓。 “这已经是前几日的事情了。奴婢其余的并不知情,只知道王大人与几个妻妾被斩首,大姑娘自尽了,三位公子被斩首,其余三位姑娘,都被发落到......” 说到这里,姜梨已经心中有数了。 是谁下了这么狠的狠手呢?朝中贪污受贿之事屡见不鲜,怎么到了王松柏这里,就闹出这灭门的后果? 这又是图什么? 王松柏不过就是个一个三品小官,仗着自己的大女儿,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能翻出什么风浪? 这事显然,是冲着姜梨来的。 闭上眼睛都能知道,是哪一位在向她示威。 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眼前的厅堂被撤去牌匾,换了新的,叫作“朱锦堂”。这名字定然不会是凰梨宫中应该有的,太艳,太招摇。不过能安排凰梨宫装饰的,有闲心安排凰梨宫装饰的,除了国师,还能有谁呢? 是冲着她来的。 第五十五章 怎么又是你 http://.biquxs.info/

“王家三个女儿,现在在哪?......”姜梨抬头看着那名回话的宫女问道。 她摇头,其实姜梨心中也知道,能回答她的,大概也只有坐镇天机宫的那位了。 “去天机宫。”姜梨吩咐道,一口茶没喝,抬脚就走。门口车夫还没离开,他倒是经验老到,也不多问,又是飞速向天机宫驶去。 希望还来得及...希望还来得及...... 马车还没停稳,姜梨也不等台阶放好,直接跳下马车。她头饰极重,两脚落地时,差点一个不稳跌了下去。她也顾不得什么仪容姿态,稍微整理了微乱的裙摆就快步走进大门。 成老仿佛知道她要来似的,正在天机阁门前的小院子中踱步,逗着一对仙鹤,正是凌尘与凌澈。远远看去,这个头发已经半白的老人,灰白长袍,仙风道骨,与两只仙鹤一起,像是仙境才会见到的景象。 “阿梨来了?你们都退下。”他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只是用他低沉威严的声音吩咐道,“你们两个丫头也退下。” 他显然指的是绛雪凛霜。姜梨向她们二人点点头,自己则走上前去,一同逗弄着这对仙鹤。 “阿梨啊,上回你说帕子丢了,我派人在天机宫都寻了一遍,也没见着。”成老微微偏过头来,微笑着看着姜梨,这个在他跟前长大的女孩子,“很重要的吗?” 姜梨愣住了,没想到这么多天,成老还记着这事。她有些慌张,随口答了句:“不,找不到算了吧。” 突然间就语塞了,也忘记了该怎么措辞,怎么开口。路上想的许多话,现在却想不起来。 还是成老先开口:“你来是为了王松柏?” 姜梨点点头,觉得自己唐突了点,不好意思低下头。 “阿梨,王家一直住在你凰梨宫里,虽然百姓不说,大臣不说,可是谁不知道他仗着你胡作非为?这样的人是社会渣滓,不得不除。 “你还有半年就要接掌国师之位,有这样一个生父挡在你路上,对你的名声会有大碍。 “当年,他竟然要置你于死地。本座差一点,就救不了你了......” 说罢,他脸色深沉,叹了口气,不多语。 “可是其余的人们,他们是无辜的......”姜梨不敢多言,尽力压低自己的情绪,稳住声音说。 “阿梨,你还小,”他眼神复杂,抬起手来轻轻摸了下姜梨头上柔软的发丝,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斩草除根,这样的事情,就交给本座与陆吾即可。” 他言辞恳求,姜梨听的怔怔的。 好像好久,好久,成老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了。他一向要求严格,虽然对于姜梨有所偏爱,但是姜梨看惯了他一脸冰雪神色看淡所有风云,又被他教导着薄情寡欲。她对于成老的感激之情,在于读书学习,成老无微不至的教导,白天黑夜的陪伴。不像孙王后,让她自心里觉得舒服妥帖。 她犹豫片刻,还是缓缓开口:“那王家三个女儿......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成老看着姜梨,又是叹气:“罢了,应该在发配充军妓的路上。快马加鞭,还来得及。” 姜梨匆匆行李谢恩,连忙吩咐人下去办。转过身,成老已经不知去向,只有凌尘凌澈立在那里。她知道成老不想与自己多言,也未多停留,快步赶回凰梨宫去。她这么多天在外,宫中总归有大大小小的事情等她来办。 在马车上,她闭上眼,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头发,又轻轻开口:“陆吾大人呢?” 绛雪与凛霜皆是一愣,答道:“自然是回城中自己的宅子了。” 姜梨靠在软垫上不再说话。 陆吾啊陆吾,不知道你给的承诺究竟是否真心。现在与自己有一半血缘相亲的弟妹们,还是死伤惨淡了。 很快又回到自家宫门前,这会自然是大门了。姜梨现在不慌乱了,心绪平静,稳重地照例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走进大门的一瞬间,眼前浮现了一个身影。 她定睛一看,呵,那穿着门童服饰的,吊儿郎当的气质,除了顾将行,还能有谁? 好啊,正好今天心情郁闷,你这小子倒撞枪口上来了,姜梨心想。 她脚步放慢,绛雪凛霜已然知道有关窍。这两人使了个眼色,顾将行被一旁的侍卫一左一右夹带下去,想来不出五分钟,这可怜的小兄弟就要被五花大绑被迫跪在姜梨暖阁的门前砖石上了。 姜梨心中又开始气愤不平了。 凭什么这家伙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一会儿是个小贩,一会儿是个医官,现在竟然跑到她凰梨宫来了。 想他没有才学,没有家世,竟然能如此逍遥自在。 而自己呢...... 不想了,现在她不照样可以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么? 心中的道德修养告诉姜梨,不能苛待下人不过这顾将行本就是偷渡入境,也不算是凰梨宫的下人,因此对他做些什么,也是不妨碍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窃喜,步子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进暖阁直接洗去浮华的胭脂粉黛,卸下满头珠翠,任由一头长发自然垂落下来。身上的锦衣也换了下来,只穿了日常的蝶戏桃李浅藕色纱裙。 外面有些吵闹,姜梨心道他们动作倒快,没心思看看镜子,直接轻盈地迈开步子出门。 果然衣服还是轻便的好。 寒碧已经在门口摆好红木雕花椅子,放在正中央,旁边小几上茶水果盘糕点零食一样不缺。廊下立着的数名宫女都当做是没瞧见这里的动静,低头不做声干着手中的活,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这唯一的声源,自然就是眼前站得笔直,却不安分,四处张望的男子,衣襟摩擦间发出的声音。 他竟没被捆着,也没跪下,也不知道与侍卫说了什么鬼话才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肯定是将武夫们三言两语给唬住了。 换了南梨国门童的衣物,他倒显得顺眼多了。眉眼神色间还是吊儿郎当,不过看来应该是好好收拾过,才能混进凰梨宫的,让人一眼见了,竟然有清爽舒服的感觉。 不过他也确实生得俊美,只可惜长了一张喜欢唐突姜梨的嘴。 “怎么又是你?”姜梨坐下,不慌不忙喝了口茶,用最和缓的语气说话。 第五十六章 天要亡你顾将行 http://.biquxs.info/

姜梨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只因为这人正儿八经,光天化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行了一套乱七八糟稀奇古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礼数,然后高声开口道:“在下玄国使臣顾将行,拜见凰梨大人。” 绛雪单纯,被这一套招式吓懵了,转头掩嘴低声问凛霜道:“我跟了大人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世上,哪里有玄国?” 凛霜低笑不说话,只等姜梨先开口。 姜梨倒被他这一出烦心事儿全给忘了,反倒觉得忍不住地好笑。 那就陪他玩玩。 “哦?你是使臣?那请问你的通关玉牒呢?”姜梨靠在椅背上,手里抱着一个鹅羽软垫,舒舒服服地坐在廊下晒太阳,“绛雪,去拿几碟花生瓜子核桃仁,再煮两壶茶端上来,切点果子什么的。” 你来,我看着你表演。 凛霜立刻懂了她言下之意。 “回大人话,小人的通关玉牒,丢了。我玄国使臣在来访对的路途中遭贼人暗算,除了小人,无一人生还。我玄国的贡品、书册,也全被掳去。小人来到南梨国境内,不认得路,误闯了大人的凰梨宫,还请大人恕罪。”他说的振振有词,反倒让姜梨怀疑自己了。 姜梨托着下巴,弯腰伸头仔细看他的脸:“那你为何就穿着门童服饰呢?” 他接的倒快,只想了数秒,回答道:“小人来到凰梨宫门前,竟然被一个什么管家拉住,要求换上这套衣服。至于什么门童……小的不知道。” 绝了! 这口才,这想法,不去说书真是暴殄天物了。 如果不是跟他有数面之缘,姜梨只怕是要真的被他糊弄过去了。 想不到这小子偷渡进来,竟然到了凰梨宫。他自然是不懂登船手令的关窍的,那么这么说来,他竟然是凰梨宫人? 显然并不可能。凰梨宫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呢? 姜梨心中疑惑,必定要问个清楚的。她让廊下的宫女们都出去,只留四人在院中。 “顾将行,你如果说实话,本座还可以饶你一命。”姜梨笑得好看,不过她是真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极了,就看院子中的一草一木,都顺眼许多。 “小人不知道大人所言顾将行是谁啊……”眼前这男子,竟然还在装着。 “凛霜,我凰梨宫的大牢,是不是都没关过什么人哪?”姜梨手上捻了个糖渍的青梅,偏过头去,问一旁早已看破的凛霜。 凛霜福了一福,答道:“回大人的话,确实不曾关过什么人。只不过七十二样刑具,是一样不缺。精奇嬷嬷和刑部拨来行刑的狱卒,也是一个不少的。” “哦,”她点点头,眼神瞟着顾将行,高声说着,“我凰梨宫不养无用之人,是时候该看看他们究竟有没有本事了。” “别!别别别!小人是元国顾将行!”那小子显然是听怕了,三两步走过来抱住姜梨的腿,“大人饶命,看在……” 啪! 又是一巴掌。 顾将行傻眼了,姜梨也傻眼了。 顾将行长这么大,挨过不少打,可是被打脸,这是第二次。上次是在元国港口,姜梨一巴掌扇上去的。 姜梨长这么大,金尊玉贵,从来没动手打过人,这是第二次。上次是在元国的时候,一巴掌打了顾将行。 “你怎么又打我?”顾将行此刻就像画本子中被婆婆欺凌的小媳妇,捂着自己的脸瘫坐在地上,又一下子跳开三米远。 姜梨也蒙了。 好端端的,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不对! 他抱我腿! 姜梨气的坐不住,站起来又走上前去,小孩子气地一把推他的肩膀,却推不动。 她气不过,又狠狠推了一把,还是推不动。 于是她又转身坐回椅子上。 绛雪凛霜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想着: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不懂,这岂不是很不给主子面子!? 她们也不好发话,是姜梨先气急败坏的开口:“大胆!你!你竟敢抱本座的腿!你就是死上千千万万次都不足惜!” 顾将行愣了,他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呆滞、无助、双目无神,想了一会儿才说出这么一句:“有问题?” 姜梨只觉得自己此生薄情寡欲的目标要断送在这小子手里了。她强忍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像姜闭月一样叉着腰用手指着人大喊大叫,却也咬牙切齿的表达,我不开心,别惹我,你找死。 绛雪看着这场面只怕要出事,上前一步狠狠推了顾将行一把。想不到她这一推,竟然把他推动了退了两步。 顾将行又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柔柔弱弱衣着华贵气质傲然的宫女,竟然动作如此粗鲁,还让人猝不及防。她一脸理直气壮让他蒙了,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夸张表情。 这推他的蛮横小宫女,又恢复了先前的傲气神色,站在自己面前文绉绉地大声训斥:“狗奴才放肆!男女有别,更何况是我们凰梨大人!岂能容你触碰她衣角分毫!” 顾将行还没来得及辩解,凛霜也跟着说道:“还不快跪下向大人请罪!” 他又一脸难以置信。 想不到这个气质清冷高高在上的另一个小宫女,也这么凶悍,竟然和她们一个德行! 当然,这话他也就自己嘀咕,说出来这不是找死么? 他努力收着脸上绷着的表情,低下头声音像在忍着笑意:“大人恕罪,元国民风淳朴,想来是比南梨国更开放啊!” 姜梨要被气得翻白眼。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哪个不是战战兢兢不敢拂逆她的心意?就连姜景也要敬她三分,今天竟然被这小子噎得说不出话。 顾将行见局势不对,连忙接着三两句解释了南梨国御船上小医官赌博输了将身份牌子给他的事情。他没想到船没靠岸,只能先到南梨国再见机行事。可是那身份牌竟然显示他是凰梨宫的医倌。 船上人多手杂,他勉强能蒙混过关,但是到了凰梨宫,这赌输了的倒霉鬼一定会有相识的旧人,自己贸然行事必然会露出马脚。他本想趁乱溜出去,想不到在这时候凰梨宫出了变故,管家一时顾不上这事儿。再加上王家原来的仆人有一部分,被发配回凰梨宫,他这下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他心中想得美,门童这活,轻松好干,又是在凰梨宫,单日工作,双日休息,走出去体面。等他拿到了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就买船票回元国去。 没想到天要亡我!他心想。 刚往那儿站了片刻,姜梨就来了。 姜梨来就来了,竟然还一眼就看到他了。 看到他了也就算了,还认出来了。都说贵人多忘事,她这贵人竟然还能记得自己! 天要亡我啊! 第五十七章 买票走人 http://.biquxs.info/

他这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竟让姜梨没法罚他。 说是犯错,还是凰梨宫的小医官先错了。如果她姜梨罚顾将行,说不定事情闹大了,还能影响两国邦交。元国政治混乱,她实在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敢惹。 凛霜在一旁附耳说:“大人,今日还要去宫里向王上回禀此次访问容国的情况,实在不宜与他多说什么。只怕王上要急了。” 姜梨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腾地起身走了。绛雪跟在后面又趁乱推了顾将行一把,推得顾将行又一愣。 不带这样的! 算了,算了,这凰梨宫是带不得了,月俸再高小爷都不干了! 顾将行见姜梨一行人走了,也顾不上什么别的,快步回到下人房收拾自己的包袱,将房间里什么值钱的小摆件全收进包裹,趁着别人不注意从下人们走的偏门快步溜了出去。 他没马,也没有车,只能徒步走进城中。杨都是南梨国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街市更是比元国更加繁华。 杨都的中央大街上大多都是酒馆饭店,还有供富家小姐购物的成衣商铺,胭脂水粉铺子。当然,也少不了钱庄当铺。白日里首饰铺子营业,夜间就是赌场和酒肆生意最好。 相较于元国街边,杨都的中央大街并没有小摊贩,而是高端制品较多。 顾将行也是混迹于江湖上惯了的,一眼就看到数家当铺连在一处。他站在不远处观察许久,其中一家并不起眼,但是进出人数较多,而且都不很着急。 他不假思索走了进去,往小柜台前一坐,铁栅栏开了小小的窗口,窗户对面坐了一个妙龄女子,衣着暴露,浓妆,看着十分妩媚。 “这位公子,请问您是要当金银器材还是古董珍宝呢?”她开口,果然声音比人更要妩媚妖娆几分,让人听了仿佛是在三月里的河畔,被杨柳枝轻轻拂过脸颊。 顾将行不说话,径直起身,打量着另外五个窗口。 角落里的六号窗口是一位老人家坐镇,他心中一笑,快步走上前去,在窗口对面的高脚凳子上坐下。 那位老者见到顾将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一本册子,不紧不慢地翻阅着。 顾将行也不恼,先开口道:“老人家,我当东西。” 对面胡子半百的老人才抬起头,沉着声音问道:“小兄弟,不知道要当些什么?” 他将包袱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花瓶和一套看似平凡的茶具,整齐放在一旁的木盘里,推进小窗口。 “看着像是宫里的物件儿。”这位老人端详了一会儿,抬头看着顾将行,额头上的抬头纹显得异常明显,“这可是杀头的罪,不过也不是什么金贵的。” 他语气轻描淡写,还有些不屑,仿佛是在瞧不起顾将行为什么只偷了这些。 顾将行心想,要不是时间来不及,小爷可能只从下人房中带了这些,就匆匆赶来么? 他笑着问道:“老人家,再怎么也是宫里的,你就说这些多少钱?” 对面那个老人也不再看这些物件,直接报了价:“三百两。” 其实,三百两足够在南梨国杨都郊外买一间小宅子了,不过顾将行要买的,是去往元国的船票。 南梨国的旅游业并不发达,也没什么别国的普通人来往。因此,在两国之间来去的船上,非富即贵,船票也是贵的很。 当然,这等事情,岂是顾将行这穷小子能知道的? 说实话,顾将行一听到这个价,心里一惊,又一喜,这可算是暴富了。他声音立马拔高:“成交。” 那老人点点头,将木盘子收到身后的柜子中,又从抽屉里抽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顾将行想到头等大事,心想着这典当行深不可测,这老人家看上去又神通广大的,他开口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道,什么时候有去往元国的船呢?” 那老人又抬起头看他,仔细端详了顾将行一番,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不知道小兄弟要去元国有何贵干,那里近几年可是乱的紧哪!” 顾将行只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就把自己上了南梨国御船的事情,全盘托出。 只见那老人点点头,并不很惊讶,不紧不慢地说着:“这船票啊,寻常人还是买不到。只因为要越洋过去,南梨国造的船,很少有能行那么远的。那名额,只够富家子弟去玩乐的。” “那老先生可有方法?”顾将行急了,身体前倾,直直地盯着这个老人看。 “我到可以帮你问问,只不过价格确实不便宜。”这个老人思索片刻,然后皱着眉,一脸不情愿告诉顾将行,“老朽做这样的事情吃力不讨好,你快说吧,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离家这么多天,顾将行自然是想回去了:“要,要!老人家,你尽管开价。” “只怕是三百两,都不怎么够啊......”他神色为难,摇摇头,显然是不想搅和这事儿。 “三百两!?不够!?” 顾将行惊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啊想不到。这船票这么贵的吗?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看着面前深色凝重的老人,低声问着:“老人家,就三百两,行么?就当是这些宝贝抵一张船票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家中五个幼弟......” “别,你千万别,这当铺最不缺的就是个惨。”那老人见他这般无赖的样子,摆摆手像是要送客了。 “您行行好!”顾将行将手伸进窗口,一把抓住那老者苍老鸡皮一样的手,撒娇一样地轻摇着,“老人家,您帮帮我吧,我是实在想回家。” 那老者瞥了他一眼,将手收回去:“三日后,你再来这里找我。如若有票,你便可以成功上船;如若我也没有办法,只怕你只能回去求你这瓶子的主子了。” 顾将行大喜,满口言谢,鞠了一躬就要走了。 “等等。”那老者开口将他拦下,“这里是四百两,就算是你这两个小玩意儿值这个价。你拿去吧,我照样帮你求票。” 他一愣,也没推辞,只是又鞠了一躬,将钱收好揣在胸前,直接离开了。 第五十八章 求你救救母后(1) http://.biquxs.info/

姜梨被两个大宫女架着去了后殿,被摁在妆凳上梳妆打扮。复杂的如意双环髻已经略微有些散开了,凛霜又重新用刨花水一点点梳上去。 “大人要换衣服么?”绛雪站在一旁,端着白玉盆将头伸过来问着。 “不想换……”姜梨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 “大人,这可不合规矩。”凛霜看了绛雪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说,“还是换苏绣月华宫装吧。” “换换换,你来。”姜梨叹了口气,也是无奈,等着凛霜把她安排。 凛霜招招手,寒碧立刻走到衣柜前,三两下就将叠的整齐的裙子抖开,双手捧到凛霜手中,三人一起帮姜梨穿好。 很快上了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王宫门口。姜梨心想,这车夫真不容易,等这些事儿忙完了,一定要好好赏他。 走进崇德殿,姜景依然端正坐在他的王座上批折子,但是他脸上难掩疲态。 “凰梨大人驾到——”门口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喊,姜景抬起头看到姜梨,脸上全是欣喜。 姜景一个眼神,示意姜梨站到他身侧问话:“阿梨来了,快和孤说说,此去容国,怎么样?” 姜梨也不敢失了礼数,行了跪拜大礼,才起身回答:“回王上的话,姜梨此行颇为顺利,见到了容国国主宁华,结交了王子宁安,并与公主宁逸讨论了两国邦交之事。其余的,都有使臣各司其职。” 听到这话,姜景笑笑,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孤听闻,宁华曾单独找你入宫,所为何事?” 果然还是有人告知了他。大概是驿站的仆从,又或者是哪位亲信大臣。只怕,姜梨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中。 看姜梨久久不语,姜景会意:“都退下。” “奴才告退——”瞬间,偌大的殿宇中,只剩下姜景姜梨两人。 “父王,宁华确实找过阿梨。”姜梨也不隐瞒,将宁华托付给她的事情,完全说了出来。也交代了那另一个生辰八字,正是南梨国国师的养子——陆吾的。 这等机密,姜景自然是不知道的。果然他也很惊讶:“哦?陆吾?这孩子孤见过,确实是一表人才。” “阿梨自小与他,一起受到国师大人的教养,因此还算相熟。”姜梨低头,神色不悲不喜,让人难以揣测她心中想法。 “难为宁逸肯下嫁,不过陆吾肯定是要去容国的,这是他们那的规矩。”姜景点点头,像是很满意这桩婚事,“孤这就向宁华修书一封,看什么时候能将婚事提上日程。国师有这样的养子,确实是值得骄傲啊!” 姜梨见姜景越说越开心,只能低声地、小心翼翼地提一句:“父王不怕增长国师的势力?” “阿梨,你这说的什么话?”姜景脸色突然就变了,“国师好歹对你有教养之恩,他一向不问朝政,就算陆吾是朝中人,但只是养子。” “姜梨觉得,容国这样大的靠山,还是留给王室的比较好……”看姜景情绪有些激动,姜梨也不方便多说,不可能直接顶撞,“还请父王三思。” 姜景看着姜梨,神情复杂,沉声开口:“孤知道你是为了南梨社稷好,不过国师他并无不轨之心,不必多虑。 “各国皆知我南梨国国师的地位,天机宫甚至可与王宫相提并论。陆吾是国师的养子,这说法并无不妥。孤只需再封他个官,那样尚公主,也勉强够资格了。 “十年前左相离世,朝野皆悲痛惋惜,到如今,我南梨国左相的职位已经虚悬够久了。就让陆吾当这个左相吧,与右相同尊。政事倒是不要紧上手,只要名气头衔足够响亮体面,就行了。” 姜梨还欲再说,却被姜景接下来的话噎住了:“你母后身体不好,怕是……怕是没有几日了。闭月一直在病榻前照顾,你也应该去看看。” 只觉得心惊,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大小事都可以不管,姜梨失声叫道:“怎么会!上次见到,汪平不是只说是精神不佳,稍加调理便好么?怎么会如此!” 姜景摆手,显然是不想多说,他打开手中的奏折,又开始慢慢看。姜梨不敢凑近看朝中要事,只能站在一旁等姜景开口,希望他能说只言片语。她也不敢多说,生怕姜景恼了烦了,更增添他对孙王后,乃至于他对姜梨以及姜闭月、姜尧姜舜的厌恶。 等那一本批完了姜景才开口:“你去看看吧,其他的不必多问。”姜梨如释重负,平稳地以最快的速度迈开步子,奔向凤仪宫。 凤仪宫中一片死寂。从外面看,这里仿佛是一座空空的殿宇。布置依旧华丽,但是里面似乎并无一人。 姜梨以为孙王后喜静,才遣散众人。于是她让绛雪凛霜她们在宫门外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走进殿门,她才是真的一惊。 孙王后躺在榻上,两眼紧闭,呼吸不平稳,断断续续,显然她睡得很不安详。姜闭月坐在床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她本人看上去也比以前憔悴的多。念薇姑姑蹲在一旁,扇着小蒲扇,看来是在煎些什么药物。 听到有人进来,姜闭月猛地抬头看,发现是姜梨。 她又扭头回去,继续盯着孙王后,也不开口。 姜梨走近床榻,静静地站在一边。孙王后脸色苍白,额头上出了虚汗,仿佛是被困在了梦魇中。 “你还知道回来?你竟然还知道回来?”姜闭月突然站起来和姜梨面对面,她的眼神凶狠又凄厉,仿佛姜梨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自知理亏,姜梨低声问着:“母后身体不好吗?” “呵!”闭月冷笑一声,眼中已有泪水在打转,“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能让母后在睡梦中,念你的名字。她却想不到自己养的白眼狼,只会一昧地讨好她父王,都不愿意来看她一眼。” “闭月……对不起。”姜梨不敢看她的眼神,鼻子一酸,心中觉得内疚,自责极了。 突然,眼前这高傲的女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姜梨也是一惊,却扶不动她。她声音沙哑说着:“姜梨,我求你救救我母后。你一定有法子。就算是用妖法,用妖法……你不是能制住章氏么?你一定有法子救我母后……” 听到这话,姜梨心中一动。 第五十九章 求你救救母后(2) http://.biquxs.info/

姜梨知道,如果真的要救起孙王后,使她枯木回春,那么必然要违背天命而行。并不是完全不可以,只不过要法力高深,并越过重重阻碍,才能折损自身修为,几乎是以命抵命。 可是姜梨如今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这样的事情,整片大陆都没几个人能做到。只怕上回成老将章贤妃炼化为妖灵,也是试了数十次,才误打误撞成功了。无奈章贤妃还是早死。 去求国师么? 也许这样母后才有救。 如果,如果自己少学些诗词歌赋……如果自己少赏花,少喝茶,少吟风对月,而是认认真真修炼,多读几本天机殿中的藏书,背着国师偷偷学些法术…… 也许这样就能救母后。 如今母后还尚存余息,太医院也没有法子治,只能从术法来看。 空旷的大殿,只有四个人的鼻息。 姜梨便与姜闭月一同跪下,她倾身上前紧紧抱住姜闭月:“我会尽力一试。” 姜闭月并不出声,但是呼吸的声音逐渐沉重不稳,姜梨只觉得肩头湿湿的,大概是闭月的眼泪流下来了。 她知道姜闭月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的泪水,只像从前孙王后哄姜梨入眠一样,轻轻地拍着闭月的背,一句话不说。 念薇站在一旁,这时走上前来说道:“大人……” 姜梨偏过头,看着这个与孙王后一同照顾她的姑姑,轻声答道:“姑姑请讲。” “闭月公主婚期定的仓促,就在本月廿八,还是国师成老亲自指的日子。如今王后娘娘身子不好,王上竟然决定如有变故,秘不发丧,也不影响闭月公主前去和亲……”念薇自小就在孙王后身边照顾,什么世面没见过?现在她竟然也慌了,说话语气着急,甚至带着哭腔。 “还请凰梨大人能帮帮我们公主吧!”她低着头,看着相拥取暖的两人,也跪了下来,“王后娘娘身子不好,没人能为闭月公主打点嫁妆这件事情做主。老奴虽然有心,却也是无力……虽然王上那边公主出嫁的嫁妆一分不少,可是身边侍奉的宫女,还有暗卫,奴婢都不方便安排。” 如果孙王后没有经历这些变故,那么闭月出嫁,一定是十里红妆,举国欢庆吧…… 闭月轻轻放手,姜梨挣开,自己先站起,又使了把劲,将她拉起。她目光坚定看着床上呼吸微弱的孙王后:“闭月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会替她安排人的。” “不!你先救母后!”姜闭月一把甩开姜梨的手,“我再怎么也是南梨嫡长公主,他们不敢怠慢我多少的!你快救母后!她也是你母后啊!” 她脸上泪痕未干,现在情绪又变得激动了,脸挣得微红:“阿梨,天机宫!你去求成老!一定可以的!” 成老,就算姜闭月不说,她也一定会去的。毕竟,这是快要溺亡时,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你快去!”姜闭月声音已经沙哑了,说这样的话显得凄厉,她将姜梨推出门外,念薇也跟着出来。 姜梨心中悲愤,险些站不稳,还是绛雪凛霜两人扶着才没晕下去。 周念薇站在她面前,一下子跪下。工人们机灵,见此都后退五步远。 “王后娘娘清醒时,让奴婢,替闭月与大人道歉。”念薇跪得笔直,外人看起来,她还是那个做事情精干利落,在后宫替王后杀伐决断的大宫女,“她说,让大人珍重自身,千万不要为了她再冲撞王上。 “王后娘娘最后的嘱托,希望大人能够劝说闭月公主与姜尧姜舜两个王子,保全自身。闭月公主远嫁,是王上的意思大人不能帮她抗旨,还请大人能好好送闭月出嫁……” 说到这里,念薇拜下,没等姜梨开口,她就先退下了。 “去天机宫。”姜梨低声开口,想掩饰自己流泪过后沙哑的声音。众人都察觉到气氛不对,办差更加小心谨慎,一路无言。 成老想不到姜梨又来天机宫,神色意外:“阿梨,怎么?是又有什么事吗?” “成老,阿梨有事相求。”姜梨在众人面前跪下,成老一惊,连忙将她扶起。 “不可,万万不可。你是天命之女,贵不可言,老朽受不起。”他将众人遣散,带着姜梨进了天机宫后院的偏殿。 姜梨又是跪下:“成老,还请您老出手,救救王后娘娘吧……”姜梨说着,眼泪又要下来。 成老神色不解:“老朽也不是太医,如何能救这凡俗身体疾病?” “不,不。成老一定有法子。您修炼多年,法力高强。或者您指一条明路,阿梨自己去做,刀山火海阿梨也愿意!”姜梨坚持跪着,成老拗不过她,也就不搀她了。 “你可知道,这是忤逆天意?”成老神色凝重,转身不想再与姜梨多说这个话题。 “阿梨知道,可是阿梨不怕。”姜梨跪直了,又执拗,又倔强。 “你,那你可知,如若要强行救人,要反噬自身,甚至两人皆走火入魔?”成老想不到自己眼看着长大的乖孩子如此固执,有些心惊,“我远远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更何况是你?就算你命定天女,可你还年轻,并未修炼,如此忤逆天意,必死无疑。” 姜梨听到此话,心中已做好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那章贤妃呢?死人尚且能救,活人怎么就不可以?” 成老表情突然一变,看向姜梨的眼神也阴晴变化,让人摸不着底,从而心生畏惧:“你知道?” 陆吾没与成老说吗? 他竟然没与成老说。 “是,我早就知道。”姜梨干脆不遮掩,将自己了解的事情交代清楚。 “你知道章贤妃乃是狐妖妖灵,不人不妖,活下来极其痛苦,其转变过程更是令人痛不欲生。妖灵为害人间,且活不长久,还需要以活人的鲜血作为药引……而且风险极大,稍有不慎,施法者、药引子还有妖灵本人,都会神魂俱灭。”成老说的坦诚,随后将细节都描述出来。 姜梨听的脸也白了,瞳孔震动,显然是想不到世间有这样神奇妖异的存在。 “我母后……我母后如若能变成妖灵……”姜梨低声喃喃,“我就算拼尽全力,但是她一国之母,何其骄傲,若变成妖灵……” 成老叹了口气:“章贤妃是我在数千人中找出来的火属女子,生辰八字都与狐妖极为匹配。而孙王后,定然是不会有与妖相似的命数的…… “所以说,这完全不可能。” 成老最后一句话,让孙王后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