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他雨露不均沾》 1.前兆 http://.biquxs.info/

未央宫,平阳阁。 顾诚倚着朱红柱子打着盹儿,有几只叽喳啼叫的黄鹂雀儿落到栏杆上啄起了花儿。 簪桃方给平阳阁里的两位主子换了茶,出来看见小雀啄着花便去赶,一面又来叫顾诚:“顾大哥怎么打起盹来,黄鹂鸟啄了主子的花也没发觉么?这花叫啄坏了,娘娘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顾诚回了神叫簪桃吓了个激灵,跳起来叫道:“哎唷,原来是簪桃。”他一壁听到簪桃的嗔怪,自也赧颜笑将起来:“这是该打!可这日光暖烘烘的,晒了惹人睡。”簪桃一壁笑吟吟地歪了顾诚一眼,一壁蹲下身挥手去赶黄鹂。 “簪桃姑娘在做什么?” 簪桃听见了人唤她,抬头迎上一抹水天碧的窈窕倩影。簪桃急忙站起身来,瞧见是和充华洛宛陵。 洛宛陵噙笑问道:“德妃娘娘与肃贵嫔娘娘可在楼上平阳阁里?” 簪桃忙点头:“主子在上头与肃贵嫔娘娘博弈呢,适才还念叨和主子,如今赶巧了,便就请上去罢。奴婢这就去泡您爱喝的红粉玫瑰花茶。” “那便劳烦簪桃姑娘了。”宛陵颔首,转而提裙由素月搀着上楼了。 “贵客来了不曾远迎。”德妃傅韫姜方要落子,却抬头瞧见珠帘子被人掀起,悄没声儿就飘了抹碧色的倩影。 肃贵嫔苏林初听着韫姜如斯言说,遂回首一看,果真是宛陵款款走了过来。 韫姜抬手示意泷儿搬个红木圆凳过来给宛陵,一壁又问:“早上叫簪堇过去请你过来挑花样子,你不是推辞了说要去瀛洲岛采风么?” 宛陵抚了抚衣角的褶皱:“适才见日头西斜,便叫了船回来了。回广陵宫的路上途径姜氏文淑容的长禧宫,发现长禧宫门前头立了许多小厮,着人一问才知昭临公主的病又发作了,急得文淑容把大半个太医院都给搬来了。” 韫姜落了子,头也不抬:“昭临公主这病打从半月前以来就开始,耗了这大半个月总是反复也不见好。皇上心里也不舒坦,这事听着也觉着不吉利。” 她落下一子:“昭临公主如今才方五个月大罢了,可是她前几个月身子却是很康健的,不似再阳一般还病过一两场。却不知为何如今已经五月了却撞了这场大病。本宫觉着…这事似乎不简单,我们不必插手,却也要明哲保身。” 宛陵轻点头,恰此时簪桃奉了茶来,便端了兰花青瓷盏来抿了一口,又缓缓道:“韫姜姐姐一直谨慎小心,宛陵自当谨记。只是妾身听闻公主似乎是风寒病症,可是如今气候正暖,怎么得了风寒大半月还不好?这实在是稀罕事。” 林初端着茶盏,低头看着绿澄澄的茶水:“所以韫姜才说皇上心里不舒坦,昨夜听墨玉说文淑容哭着求皇后请个道士来去惊,说恐怕是昭临惊到了。” “那皇后是什么意思?”韫姜理好了黑白子,取了山茶花绣纹的丝绢来拭手。 林初道:“这个倒还不晓得。可是如今颐华宫养着大皇子再枫同二公主绥安公主,她那头的文淑容有着昭临公主,她们全靠着这一子二女来固权固宠,皇后恐怕是不会由着昭临这样病下去的。” 宛陵轻放下手里的青花瓷,捻了帕子点点唇,柔声细语道:“那么如此,恐怕这几日就要请了道士来了吧?” 韫姜道:“这请了道士不知道还能生出多少事,你们都留意着吧。” 韫姜说罢着泷儿撤了棋盘,又取了早上描的花样子过来予以宛陵择选。 2.暖意 http://.biquxs.info/

三人闲叙间,忽听珠帘子丁零一阵响,韫姜抬头见是簪堇进来了,遂问何事。簪堇略带急色,过来行了礼后道:“回主子,文淑容娘娘不知怎么请了个道士过来,说是给昭临公主去惊。” 韫姜面色如常:“你不必急,叫人带了礼去问候一声,到时候机灵些问问情况。”簪堇听得韫姜语气温和毫不发急,便知韫姜心里有了底,也不再说些什么,领命自提裙告退了。 林初放下手里的兰花样子抬头问:“你说这事有蹊跷,可是若是要在道士身上作手笔,昭临公主一病上五六天,皇后就该有动作。可是如今耗了半个月才请,可知大概心思不在这个上头。” 宛陵心思极细,听得如此言语也以之为然:“文淑容不得皇后心,皇后与文淑容早有些许嫌隙,若皇后要拿公主安康来做戏,恐怕文淑容这个为人母的定要不愿。这兴许请道士只是文淑容投医无路的无奈之举,或许是恪贵妃盯住了公主。” 韫姜侧首捋着八宝步摇上垂下的流苏:“这事要简单就十足简单,兴许只是公主大病,文淑容投医无路下无奈请道;要复杂就万分复杂,也许是贵妃动手却不知意在何处,又或是皇后…不论如何,只要不祸及我等,也不必插手。若是贵、后二派相斗,只需在旁保证漩涡不卷入我等便好” 二人听了皆颔首称是。日头西斜更甚,韫姜因皇帝刘徽予晚上来用膳,也不久留二人,由着二人起身告辞。 临用晚膳,韫姜早早儿命人布好了饭餐,自躬身在旁指点,由皇帝徽予的喜好布列菜色。听顾诚禀告徽予仪仗将近,便忙动身到了宫门口等候。 徽予远远看见未央宫门口有抹浅藤紫色的倩影,便知韫姜又早等在风口,于是赶紧催轿辇抓紧了过去。 韫姜看见徽予过来了,禁不住就慢慢笑开来。徽予见轿辇停了赶忙下来扶住将要屈膝作礼的韫姜:“朕说了多次,不要在风口等着,你总不听。” 韫姜温婉而笑:“予郎来了,在宫门口迎接是应该的礼数。”徽予说:“你这嘴说的朕怪你不是不怪你也不是,到底你仗着朕宠你,是朕把你给宠坏了。” 韫姜嗔笑着:“那还立这儿喝风呢,快些进去吧。” 徽予颔首,伸手轻轻执住了韫姜的素手,韫姜的手小小的有些冰,徽予皱着眉凑向她的耳边:“以后不许再等在门口了,手都凉了。” 韫姜一听霎时面色酡红,抬头看见徽予好看的狐狸眼里漾着关切之色,便温顺地点了点头。 饭时两人皆守着用膳不语之礼,饭罢才到暖阁里说起了话。 韫姜和徽予随意说着许多趣事儿,笑声朗朗不绝倒也十分快活。徽予说着忽的想起了欲赠与韫姜的一礼,便噙笑对韫姜温柔道:“姜儿,朕有一物相赠,你伸了手来再合上眼。” 韫姜放下手里绣着的一方素锦帕子,好奇道:“什么礼这样神秘。”说着双凤眼弯却,笑意不减地合上双眼伸出了手。 韫姜的腕子白如一节和田玉砌成,徽予小心地拉过她的手,只见她的玉指纤纤修长,骨节分明,显得很是无力瘦小。他心里略有些心疼,翼翼小心取出了一祖母绿翡翠手镯就着丝绢给韫姜戴上。 徽予轻抽出了丝绢,柔声对韫姜道:“好了。”韫姜闻声睁眼,再去细看那镯子,发觉是一少有的祖母绿镯子,玉色温润纯澈不含杂色,是上好的翡翠。 她不禁赞叹:“真是难得的上好翡翠,这样好的成色近几年都不曾见过的!予郎你从哪儿得了这样好的一只镯子?” 徽予心里也明朗起来:“这镯子是张梦宇进奉的,与之一齐的还有一枚扳指。听他之言,那原石原意是用来打造一对镯子的,谁知造出一只时失了些料子,便折中造了一扳指…其实若说只是一只镯子,朕大可赐给极好金玉首饰的贵妃的,只是它与这扳指是一套的,所以朕想送给你。” 韫姜迎上徽予如水般的目光,如春风拂过柳絮那般的轻和。她不禁低头轻笑,神色柔和地抚着那镯子:“触手温润,实在是极好的,自然…予郎的心意才是最好的。” 徽予牵住韫姜的手问道:“如今天气愈发热起来,可要用冰了么?” 韫姜取过一柄素锦面美人扇来扇了扇:“如今还不用,用扇子就可以了。再说了,予郎不是常说心静自然凉吗?”顿顿,韫姜微微笑:“文淑容是最怕热的了,先前太子府时都是文淑容姐姐那里最先要的冰呢,今年可送去了么?” 徽予的柔情刹那消去了半分:“她如今光顾着照料昭临了,哪里有余心余力要冰,再说荷意就是受凉得了病,再要冰岂不是不利于昭临养病。” 韫姜替徽予扇着风一面又道:“可是妾身听说昭临公主似乎是受了惊,如今请了道士来了,许由那道士一去惊就能好了。” 徽予显然对此很是不悦,脸上便也阴阴的:“文淑容自己照料不好公主,推说什么受了惊。明城里能有什么惊吓的。” 韫姜打着圆场:“这文淑容为人母见女儿染病至此自然心急,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再阳感染风寒,妾身还不知要发急到何等田地。”徽予心里也心疼女儿昭临,便也不再责怪文淑容,转而和韫姜说些别的了。 3.厌胜之术 http://.biquxs.info/

翌日,韫姜早起服侍徽予更衣,又呢喃了些温存之语,便送了徽予去早朝了。韫姜早起时觉得头有些昏沉,却担心徽予会挂念便强撑着不敢道出。簪堇过来伺候更衣问早膳如何时,便发觉韫姜脸色有些发白:“主子,你看上去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晚上睡时着凉了?” 韫姜反手贴住额头试试温度:“晚上睡时有皇上…”说着韫姜脸一红,“这大抵是昨日本宫贪嘴多吃了些冰镇的蔬果,这才伤了身子了…看样子有些受寒了,你待会叫顾诚去请一下和大人来吧。早膳本宫是没什么心思了,你就舀碗紫米粥来吧。” 簪堇心里急,止不住地自责起来:“都是奴婢不好,不劝着娘娘,这下子该如何是好!”韫姜安慰她:“好了,别自责了,给本宫舀粥去吧。”簪堇见韫姜很是平和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赶紧下去办事了。 韫姜强撑着精神用了些紫米甜粥,又差簪桃去颐华宫告假,就待和如命过来。韫姜已有些靡靡,睡意朦胧间听见有珠帘子掀动的声音,以为是和大人前来,遂强睁眼起来迎接。却发现进来的只有顾诚,韫姜身子踉跄,顾诚吓得赶忙上去扶住韫姜:“娘娘小心!摔了您可怎么好,皇上得要了奴才的小命!” 韫姜摆摆手:“这没事…和大人可来了么?” 顾诚皱着眉道:“这…和大人因太医院有事去办事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呢。”韫姜见他神色有些愤懑之意,又揣测定不是和大人之故,就问:“见你神色有异可是有什么事了?” 顾诚一听,愈加气急起来:“这适才皇后宫里来人说文淑容娘娘宫有事烦请主子一定要去一趟。奴才多次告知娘娘玉体欠安需得太医把过脉方能安心,谁知那人一再坚持语气狂傲,定要娘娘前往,这叫奴才如何不气!” 韫姜略加一思忖,站起身来对顾诚道:“备轿辇,出去回话,本宫即刻便去。” 韫姜的轿辇行得稳而快,不消时便迤逦至了长禧宫,掀帘往外一看,长禧宫外停了许多步辇,轿子。韫姜眯着眼打量一番,嗤道:“这阵仗如此之大,本宫不来着实可惜了不是?”轿外随侍的簪堇也很是不屑:“这不知又要演什么戏来。” 众人一入内便直冲出一阵药味儿,熏得韫姜两眼发黑险些直挺挺歪倒下去。韫姜暗思难怪徽予这几月来只来过三回了,实在再心疼也难耐这浓重的药味。簪桃随侍在侧见韫姜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娘娘,您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要不进去走个过场就算了罢。” “本宫心里有数,先看看再说,若只是贵妃同皇后的事,那本宫便就不管了。” 簪桃听了,这才无奈作罢。韫姜由两人搀着去了怡和殿,怡和殿并不很大,不比长乐殿宽敞,虽陈设简素,然排布亦雅致。 里头首座坐着身着大红色长裙头戴凤冠的皇后,下有两列一溜桌椅,右侧已按位份坐了恪贵妃郑夫芫,左侧首位空余留与韫姜,往后坐着和充华洛宛陵,文淑容因掌管长禧宫事宜,因此特坐在皇后身侧。 韫姜依礼向皇后上官皇后道了万福,又向着贵妃行了平级礼仪,其余人皆起身呼了万安。韫姜礼罢款款落座,抬头看见文淑容坐在皇后身侧显得憔悴失色十分,怡和殿内暗幽幽的,姜文淑容苍白如纸的面容显得异常突兀,她本就不很美,如此不加装饰显得愈发黯然失色,犹如一缕孤魂。 皇后朝向韫姜,温厚噙笑道:“德妃的脸色不很好,适才小魏回话时也说德妃欠安,可是怎么了?” 韫姜笑意寡淡:“不劳皇后娘娘挂心,只是小病症罢了。” 皇后关切道:“小病症也不要掉以轻心,以防酿成大病苦了自己。你看顺妃缠绵病榻,总不见好,也是可怜见儿的。”顿顿,“把诸位姊妹唤至长禧宫也并非闲叙,个中事宜,文淑容你来说。” 文淑容魂不守舍,一听皇后吩咐先是浑身一怵,才徐然起身道了一声“是”。转而对着座下一众妃嫔道:“诸位姊妹必知本宫的昭临公主已病了半月余迟迟不见好,本宫无奈之下求得恩典请道士前来去惊。那道士前来一观一测,说昭临公主受了厌胜之术,若本宫一月内不寻人来作法,公主必亡。如今只需寻出施咒术的傀偶毁之即可…那道士占卜而出,施咒者位北,即处明城北方宫殿…” 恪贵妃手持美人扇一下没一下优雅扇着,神情冷漠:“北方宫殿也不多,住的不就只有在广陵宫的和充华。”言罢目光凌厉地剜了宛陵一眼,语气平平却如利刃,“和充华,你好大的胆子敢诅咒公主。” 宛陵惊得不知所措,她本就骇于贵妃的威慑,如今一声呵责足以叫她心魂俱散。贵妃的笑尖锐起来,充斥着鄙夷嘲讽:“贱婢就是贱婢,如今做了主子还是一样德性,专寻了下作事来作。和充华,何必自轻自贱呢。” 韫姜看不过出言相护:“恪贵妃此言太过刻薄,和充华为人温和良善,此事必不是她所为。再者,和充华无子无女,不与文淑容交恶,实在没有道理诅咒公主非要置其于死地。” 贵妃冷冷刺一句道:“正是无子无女才看不过,再说了,德妃你不是有皇二子么?” 韫姜一向温婉示人,如今也看不过贵妃的咄咄逼人,登时拉下脸来道:“恪贵妃身为四妃协领六宫,实在应该揣度话语之度。” 皇后见状便作势推一把:“贵妃,你的话确实过了。”恪贵妃阴下脸恨恨剜了韫姜一眼,冷声说:“德妃不要太过气盛,全明城的人皆知那和充华与你交好,这样的事,谁知是不是有别的背后指使。” 本默默无言的文淑容突然出声:“有没有,前去搜宫即可分明。” 韫姜颦蹙:“岂能搜宫,若做此举该叫和充华如何自处?”她瞥眼文淑容,文淑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多言。而宛陵,只见她瘫软在地泪眼婆娑,呜呜咽咽已说不出半句话。 韫姜看了不免暗叹宛陵太过软弱经不起事,一面又为其开脱:“本宫深觉此举不妥,若是大肆搜宫必定惊动皇上。皇上本就不悦此事,若又牵扯到和充华,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便就不是我等能担待得起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一阵怵人的死寂后,皇后沉稳的声音缓缓掷下:“搜。”宛陵登时经不住此辱昏厥过去。韫姜抿着唇徐徐扫了当下所有人一眼,只觉喉间火一样灼热着,脑袋愈发昏沉起来,她意欲起身求情,方才扶了簪堇的玉臂,下一刻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4.悲意 http://.biquxs.info/

韫姜彻底醒转时,殿内静寂如灰,掀不起一丝波澜。隔着月影纱,帐外的一切皆是朦胧的,看不清模样。韫姜忽而想起宛陵来,惊得即刻坐起来朝外唤簪堇、簪桃。 簪堇正在外点着各宫主子送来慰问的礼,一听里头有沙哑的呼唤,遂丢下手头的事入内问何事。 韫姜紧紧攥住簪堇的衣袖:“宛陵,宛陵怎样了?搜出什么了吗?” 簪堇的脸色十足难堪,踌躇良久也不曾开口,韫姜见簪堇眼角渐渐渗出泪光来,心里边随之空了半块。她懊丧地丢开手:“都怪本宫病得不是时候,阻不了皇后她们…” 簪堇强忍住伤感之色:“如今和充华被禁足在华清宫,皇上命皇后彻查此事,想必皇上也不愿相信是和主子所为…” 韫姜恨恨:“那又有何用!本宫如今身子垮了,皇上必定不会许本宫插手此事,苏姐姐她一人如何抵了了皇后她们!皇后必定会敲定是宛陵所为,若本宫不能亲口去询问宛陵到底为何会在她的宫里出现傀偶,她就在劫难逃了!” 韫姜惭愧不已,恨恨地抓着被褥,死寂半响,韫姜闷声问:“皇上呢?” 簪堇揩揩泪:“皇上适才一直陪着主子,见主子久久不曾醒转,又想着不能歇在未央宫就回太平宫去了。” 簪堇说罢去取了个金丝花罗引枕过来垫在韫姜背后,又替韫姜掖了掖被褥。韫姜垂眸沉思许久开口问:“宛陵禁足,皇上可许人探望么?” 簪堇道:“这个自是不许,门口有人把门,没有皇上皇后许可,是不让进的。” 韫姜抚着腕上的翡翠镯:“那守门的都是皇后那头的人么?”簪堇蹙眉:“约莫还是有华清宫的人,但应该是半参半杂不定数。娘娘若想进去,等晚间他们换班时又累又困,必定松懈下来。只是如今娘娘的身子怕是不能…” 韫姜叹气道:“本宫不去,失了宛陵,我才要身子不好了!” 寝殿内宛陵娇弱如雏雀蜷在床角,手里紧紧攥着软缎被褥的一角,抿紧的唇间偶然逸出低微的呜咽。 素心心疼宛陵这样失魂落魄,便就去寻了安神香饼来打算点上。她轻声移入,方才掀了香炉鼎盖,就听到了宛陵的一声惊恐的低呼。 素心忙放下香饼盒赶来安抚宛陵:“主子,主子别怕。是奴婢,奴婢想着点上安神香给主子定定神。” 宛陵目光游离,许久她才定下神来:“素心,皇上他为什么不信我…他终究还是不肯信我,他禁足我,连看我一眼也不肯。他…只牵挂韫姜姐姐吧。” 素心蹙眉,伸手环住宛陵冰冷的素手:“主子,您别这样想。您想,若皇上不愿信您,必定一时即刻定了你的罪,怎还会命皇后娘娘彻查呢。” 宛陵泪眼婆娑,抬头望住素心,问道:“真的?”宛陵生得犹如一枚碧玉,清秀周正。可这样的样貌是没有出路的,宫里多大家闺秀,多小家碧玉,多闭月羞花。宛陵不及闺秀,在碧玉里却也平平,她因韫姜一路扶持才坐到了充华的位置,皇帝的恩宠却只是淡淡的。 素心紧紧拥住悲泣颤抖不已的宛陵,已是入夏了,可这儿却冷如冰窖,那光与冰霜锥子无二分区别。 白昼还是明媚的艳阳天,到了临夕时分却凝起重重阴云,未央宫里登时沉闷起来,连廊上摆的茉莉都失了活泼灵气。 韫姜薄粉敷面略显憔悴,坐在美人靠上小憩。韫姜本就生得白净,一病便愈发苍白起来,显得楚楚惹怜。徽予午间曾来相陪一个时辰,韫姜忧心徽予惹了病气于是出语劝了徽予离去。 如今未央宫格外静谧,偶有鸟雀落在栏杆上叽喳三两声。 “主子又在出神了?晚膳时候到了,可要去用么?”簪桃信步至韫姜身后,伸手抚平了肩上起的褶皱。韫姜回首莞尔:“没什么胃口,皇上先前差人送来的酸枣糕还有么?酸甜可口,倒也能用上些,别的实在难入口。” 簪桃低应,转而俯下身低语道:“适才顾诚回来回话了,今夜恐要降雨,宫外的守卫会松懈许多。届时娘娘着了备好的黑斗篷从角门进去,不会有人发觉。进了宫内,会有奴婢假装皇后那头的人引开他们。若是寻常他们许会起疑,若是雨天,恐怕也没了这个心思。到时只是一样…” 韫姜抬眸:“什么?”簪桃轻声道:“充华殿内的宫人皆被派在殿外,娘娘进去可能会叫人瞧见。” 韫姜思忖半响:“若下着雨,宫人必都进了屋内避雨。如今他们无人拘束,能躲懒便不会失了机会,即使叫人看见,也瞧不清本宫的脸,即使通报侍卫,本宫也大可躲入宫内后院的湘妃竹林里,想必无人会来寻。” 簪桃担忧十分,柳眉紧锁:“可是娘娘的身子实在折腾不起,娘娘…要不咱想想别的法子吧。” 韫姜语气坚决:“不可!本宫原想得太浅,陷害宛陵恐怕是幕后主使即兴而起,没有过多铺排埋伏,那么只能是宫内出了问题。这种事若不询问宛陵,恐怕无人可知。本宫若去求皇上,只会叫皇上加重对本宫与宛陵的怀疑。” 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风渐起,冷意袭来。突炸开漫天的砸地声,一抬头,天全阴了。 5.内情 http://.biquxs.info/

天全擦黑了,雨愈下愈盛,炸开轰隆的雨声掩盖了角门轻启的声音,顾诚穿着斗笠压低声音笑吟吟道:“怎样娘娘,奴才的身手可还好吧!”韫姜微笑压低声音说:“回去领赏,现还不是说话时候。”言罢韫姜掖好斗篷欠身穿进了宫内,韫姜隐入黑夜里,悄悄儿等着簪桃从正门进去引开侍卫。 那厢簪桃换了套寻常宫女服饰,把头低得极低,举着水墨风情油伞,提了食盒款步走至侍卫跟前。 侍卫惑然询问:“何人?”簪桃压低油伞遮住脸颊,屈膝作了一礼,和气道:“侍卫大哥,奴婢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宫人,如今下着大雨,诸位大哥仍要坚守。皇后娘娘仁慈,特差奴婢提一盒糕点来予以诸位大哥,以作犒劳。” 一位灵清的侍卫上前一步问道:“宫人?姑娘可能报上芳名?”簪桃轻声回应:“这事未经过皇上允许,是皇后娘娘私下做的事,奴婢也实在不好报了名字。以免他日造成皇后娘娘的困扰,这位大哥应能知晓各种缘由。” 旁站的一个侍卫忙道:“高大哥,咱都站了一天了累死累活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惠泽我等,那是福气!你还拘着这位姑姑问东问西,这不是坏了皇后娘娘的心意吗!?” 高姓侍卫正踌躇着,簪桃见状忙放下食盒取出一屉来递给那高姓侍卫,只见里头摆着精致的玫瑰酥,七巧点心等果子。其余几个侍卫忙都迎上来大赞糕点精巧、皇后娘娘仁德,那高姓侍卫只好不再言语。 簪桃又取出两屉来递与他们,柔声道:“里头的侍卫大人还不曾用,可否放了奴婢进去,送了糕点便出来。”那几个侍卫喜上眉梢,忙就挥手示意簪桃进去。簪桃施施然作了礼,方才低头走了进去。她前脚踏出,猛然间怕走漏风声,于是踅回去嘱咐说:“此虽是好事,说出去会引得宫人们赞颂,但说到底也还是偷摸做的,诸位大哥体谅些难处,就只当没有这事儿发生过了。”那几个侍卫吃得开怀,哪里深究此事,忙不迭就答应下了。 韫姜看准了那几个守卫皆被簪桃引至了一旁之时轻声从小门进去。 殿内暗得出奇,有着闷湿的气息,韫姜走了一段路才看到点了几盏烛火,有两个身影摇曳着倒映在墙上。 素月听见有脚步声,惊得抬头望去,见是一个女子身段的人影,行得缓而稳。素月心一惊,慌忙伸手去抓身后理茶盏的素心:“素心!素心!有…有人!”素心吓得险些砸了手里端起的茶盏:“什么!” 韫姜见双素惊骇至此,便就轻声道:“两位姑娘莫怕,本宫是未央宫德妃,前来询问和充华些许事宜。” 双素惊得仓皇跪下道礼,又回道:“和主子适才方睡了。” 韫姜摇头:“本宫等不起,若太平宫来人去未央宫,那便麻烦了。还望姑娘唤醒充华。” 素心踌躇会儿子,终是起身去拍了拍宛陵,又贴耳低呼了几声。宛陵睡得也浅,几声唤后便幽然醒转,她声音低微:“何事?” 素心惊喜道:“主子,是德妃娘娘来了!”宛陵愣了会儿神,才就坐起来看见几步远处站着身着素衣的韫姜。 恍着神,宛陵的泪不自觉簌簌落了下来,韫姜忙不迭上去安抚,温柔道:“先莫哭,我有几样事问你。你得一五一十尽数告知于我,否则我无法助你脱身。” 宛陵缓一缓心绪,方才哽咽道:“姐姐问罢,宛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韫姜遂问:“傀偶是在你的寝宫发现的,是不是?若是在寝宫,谁能进来?” 宛陵紧紧攥着韫姜的袖子:“妾身的寝宫寻常只有素心与素月可进,可若说妾身不加注意叫人溜进来了,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细心一想,道士入宫后只有一些时候妾身处在姐姐的未央宫。其余时候,除却晨昏定省,妾身都在自家宫内。其余人都只在外头做事,想是即使有人入内,也不会接近寝宫。只因上回一小奴才不小心砸坏了皇上赠与妾身的白瓷花瓶,妾身小惩以为戒,也就无人再敢靠近了。” 韫姜垂首思忖,神色淡漠:“那么你再细想,果真除却双素二人,再无人踏足寝宫?”宛陵面露难色,支吾着不敢断定:“通向寝宫的路经过一架琉璃屏风。那时晚妾身恰好觉着屏风略有些脏了,便差裁雪、织雨在那擦拭。而妾身独在旁屋饮茶,不甚注意那二人。可那二人素来伶俐,我是信她们的。” 此时素心却出声道:“回德妃娘娘,必定是无人的,因这两天陪主子外出的皆是素月,素心一直在内打理,除却雨雪二人,无人靠近。” 雨声淅淅沥沥有渐落渐轻的势头,雨将要息。韫姜问清了事,便急急起身要离。 宛陵出声询问:“姐姐!皇上他…他,说什么了吗?” 浑身一怵,韫姜继而平和下来温婉道:“皇上他说,他不愿相信这是宛陵做的。”只一句话,便平复了一汪清水里漾起的波澜。 宛陵欣喜万分,韫姜折回身去拂拂宛陵柔顺的青丝,安慰道:“好生睡,起来后打起帘子,一切都会好的。” 6.真相 http://.biquxs.info/

韫姜那日归宫后,因着了雨受了凉气,病愈发紧起来。气得徽予大斥未央宫宫人护主失力,罚了亲近者三月的俸禄。韫姜再三求情,徽予方才免了双簪的杖责之刑。此事一来,韫姜便被徽予拘在未央宫内不许外出,以免再染了病气。韫姜急于调查裁雪,只好写下花笺托人带出托与林初细查,又暗里命人帮衬。谁知那心月雨雪四人宫内履历毫无瑕疵,并无和几宫主位过亲往来之嫌。 第二日林初得了徽予准许前来探望韫姜。韫姜此时病得身子全然跨倒,难以从旁相助,只好叫林初往细枝末节里细寻,看是否有蛛丝马迹。 林初修眉紧锁:“双素是打王府时就伺候宛陵的,雨雪二人乃皇上登基后被内侍监拨入宛陵宫内,寻常只在宫内做事。也不常出宫办事,无和皇后、贵妃来往的迹象。即使是有,应也不密,否则不会这样难查…不过你硬要我细想,那大抵是裁雪与恪贵妃同乡。可这样也未免勉强,毕竟裁雪是自入宫,非郑府送入。” 韫姜漠然而笑:“你怎知她的履历不是郑府伪造?同乡就足够了,郑府势力如斯之大,要制住一宫婢母家不费吹灰之力。”韫姜冷漠道,“如今皇后正在查问广陵宫的人,裁雪被视为近身之人,必定已被查问过。恪贵妃如今不好动手,现下广陵宫侍卫也撤了,林初你只需去找了裁雪来…到时,取寻常泻药哄其服下,只框她道那是夺命的毒药,若不说实话便只消等死。人是贱皮贱肉,况又是个没良心的奴才。到时候自个儿的命都保不住,铁定就肯招了。即使她不敢道出幕后主使,宛陵的嫌疑也可消了。” 林初首是拊掌而笑:“好计谋!”顿顿,林初收了喜色,“只是,若她破罐子破摔寻思着招也是死,不招也是个死。闭口不说如何是好?” 韫姜冷笑:“你拿她母家吓一吓不就成了,这关头她铁定不晓得她母家是怎样个情况。你是个主子,她到那时自个儿命都要没了,哪里还能清除地思忖你说的到底是不是个真话。——如若不是裁雪,那就好好查一查有谁最近缺了银两,这突发之事,多以银钱收买,或许拮据、好财之人也有嫌疑。” 林初微颔首,一时无言下来。她静静地看着韫姜缄默下来垂首打量着丹蔻的成色,韫姜生得当真是如无瑕之玉,琼姿花貌,清眸流盼。可德妃虽一向示人温婉态度,菩萨面貌,里头却不知含着怎样蛇蝎的城府与慑人的阴戾。 回宫后林初即刻差人去密请裁雪,裁雪来时面色如常,举止泰然,跪下请安时,语气恭敬。林初语气平平,一句免礼道尽威仪。林初自幼教养出的一袭贵气逼仄得裁雪心内发怵。 “本宫寻你来,不过问几句关于和充华傀偶一案之事。到底姐妹一场,没有白白儿旁观的道理,你知道的尽说,可若藏着掖着,也别怪本宫不客气。”林初玉指摩挲着一盏兰花纹的白瓷茶盏,旋即端起递给裁雪道:“喝了缓缓神。”裁雪不好推辞,想着也无甚问题于是接过一饮而尽。 林初见她饮下,遂开口问道:“听闻来道士那晚,你恰好被命擦拭寝宫口的琉璃屏风。是不是?” 裁雪极力正色道:“回贵嫔话,确有此事,可奴婢也只是按吩咐行事…啊…”裁雪腹部忽而一阵绞痛,登时捂住肚子大喊起来。 林初见状便即喝道:“你一个陷害主子求荣的下作奴婢,本宫面前也敢撒谎!这药就叫你尝尝苦!你若不肯说实话,便等着一炷香后去找阎王赎罪!” 那裁雪吓得面色苍白,几欲动唇却话不出口。林初见此状,便漠然冷笑一声:“不知你的母家知晓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会怎样,恐怕也是丢尽了面子。不妨也叫他们来陪陪你。好让你能在黄泉路上学学做人的道理。” “娘娘!娘娘!肃贵嫔娘娘!别!奴婢都说!是奴婢,是奴婢恨充华主子,都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娘娘!”裁雪一听登时清泪纵横泣不成声,强撑着跪行至林初脚下攥紧了林初的裙角撕声力竭地吼着。 不料这一刺探当真寻出真相来,不必再大费周章。林初心里一松,旋即抬头对庆山道:“拉了去太平宫。” 7.惊雨 http://.biquxs.info/

徽予盘腿坐在榻上听林初道了事情的全本。听罢,徽予伸手捏捏眉心而后问:“为什么要陷害和充华?” 来路上裁雪服了药剂,此刻已然好了许多,只听她抽噎着道:“回皇上,奴婢嫉妒充华主子。她也是奴婢出身却成了主子,奴婢…奴婢嫉妒她…所以心生此举。皇上!奴婢是一时妒火攻心,皇上!您就饶过奴婢罢!皇上!” 徽予厌恶地皱眉挥手:“拉下去赐死。” 裁雪凄厉的叫声绵延了许久,林初听着心里颇有些惊骇。徽予转身对林初道:“你做的很好。”林初起身跪下道:“这是妾身应做的。只是和妹妹受了许多委屈,还望皇上前去安抚。” 徽予点头:“这个自然。”转而又问,“你去了未央宫,德妃怎样?”林初恭顺答道:“回皇上,德妃娘娘的精神好了些,可神气还是靡靡委顿的,身子也显得单薄。只怕这次当真病得不轻。” 徽予面露忧色,单是轻轻一应。林初抬头看徽予,见他难得露出那样的愁色忧怀,可见担心至极;可适才对宛陵之事神色如常语气平平,甚有淡薄的冷漠,林初突然心里一阵愁苦与嫉妒,亦惋惜宛陵的一片真心。她低下头来,只剩默默。 千珊端来一盆兑了玫瑰花汁的温水捧着跪下予以恪贵妃浸手。恪贵妃垂眸斜她一眼:“手都抖了,移个高桌过来垫着罢。”千珊惊喜地抬头,旋即又低下头去恭顺地起身去移了一高桌来端放下水盆。 贵妃浸手入水中百无聊赖地拨着浮在水面的玫瑰花瓣干,忽闻入内口设的珠帘子轻微相击发出丁零的声响,贵妃抬头望去见是千璎。她福身拜倒道:“禀娘娘,谢婕妤求见。” 恪贵妃收回手来接过千珊递过的巾子拭了手,一壁道:“叫进来。” 谢婕妤来得快,由千璎引了前来问安,恪贵妃又挥手赐了座。谢婕妤见恪贵妃神色可还平和,便开口道:“娘娘…肃贵嫔领了裁雪去太平宫了…” 谢婕妤话未落下,描金云纹的青瓷茶盏就砸碎支离在了墙角,茶水飞溅开来些许洇开在谢婕妤妃色的裙角。谢婕妤骇得险些惊呼出声,因恐贵妃发怒惟好硬生生压下。 死寂半响,谢婕妤才开口:“千璎姑娘,还不寻人去收拾。”贵妃冷笑一声,怒气腾升:“你倒还敢来说,本宫不是叫你去结果了她吗!” 谢婕妤惶然跪下请罪:“娘娘息怒!只是如今皇后查得紧,她虽认定了是要削未央宫的气焰,可若此时臣妾去了结了裁雪,只怕会惹祸上身。可是娘娘也不必生气,如今还无人来朝阳宫问话,可知那裁雪未说出半分有关娘娘的话。” “她敢么?”恪贵妃凌厉的视线剜过谢婕妤。谢婕妤怏怏道:“她自然不敢。娘娘,可此事一出,昭临公主那边的药也惟好停了。否则再下的话,迟早要查到咱们头上来。” 恪贵妃面露狠色:“你自作聪明起了计谋,又定要小剂量下下去,如今大半月也没结了这事。如今更是前功尽弃!” 谢婕妤无可奈何:“可娘娘,若这剂量太大,没两天就结了公主的命。这惹了人惊觉来查,我们便脱不了身了。小剂量虽费事,可这样太医也从汤药中品不出那药来。谁知文淑容闹到请道士上来…” 恪贵妃不屑一嗤:“一个公主不过是碍得着你的事,就是闹将出来也是你的过错,可别一口一个‘我们’。再且说文淑容那个草包,信这牛鬼蛇神的。若不是本宫乘机买通了那道士,谁晓得那江湖术士要浑说些什么无稽之谈出来。”顿顿,她取过錾金嵌珍珠护甲来戴上了,又问道,“皇上今晚去了哪里?” 谢婕妤讪讪道:“许是和充华处,或者说定是和充华。皇上必是要去安抚一番的。” 贵妃往后一靠:“未央宫那个怎样?” 谢婕妤冷冷笑道:“病得身子全然垮了,想必大半月内定是不能再侍寝了。娘娘您也是知道的,德妃素来是体弱多病、三好二怯的。隔三差五就小病小灾的。” 贵妃道:“到时候得在皇上耳边多念叨,德妃身染重病,体又虚弱,最好也不要过多去未央宫。一则免了皇上圣体有违,二则为了德妃养身。” 谢婕妤笑着端起晾好的碧螺春,呷了口道:“这个自然,德妃病了,本就不易多接近。” 贵妃勾唇傲然笑着侧首望向窗外,忽然进了几阵冷风,雨又噼啪下起来了。 8.思量 http://.biquxs.info/

午憩醒转后,灌了一气晾好的荷叶丝茶。韫姜又命顾诚去太医署请和如命前来按脉请安。顾诚前脚刚出,簪桃后脚就迎了上来。 “娘娘,内侍省送了彤史来了。”簪桃含笑递来彤史给韫姜过目。 取来略翻了一番,大抵不过半壁白纸皆划给了恪贵妃与谢婕妤,宛陵因受了惊徽予着意安抚故也召了多次,林初不过一回之数,全容华倒占了些地。韫姜因大病方好,徽予故此也不提侍寝之事,倒是闲时会来相陪。 “这彤史也好没意思,不过就是这样几个人费些笔墨。”韫姜哂笑着丢开彤史,换着取过折扇来兀自扇着。簪桃明眸善睐:“若是娘娘玉体安康,可不是笔墨都在娘娘身上了?” 韫姜对此语不置可否,轻轻哂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恩宠过盛,可不是好事。”顿顿,韫姜“啪”一下合上了玉骨富春纺绸扇,问,“你知道后宫的妃嫔最爱什么茶么?” 簪桃赧颜:“这个奴婢不知,后宫主子各有所好,哪里有最喜之说呢?譬如罢,主子您就最喜欢华顶云雾,可肃主子与和主子就更偏爱漳平水仙和玫瑰花茶。” 韫姜又缓缓展开折扇,鼻尖萦绕折扇上送来的幽香:“错了,后妃最爱的是恩施玉露茶。” “什么?”簪桃一时惑然,忽而又解其隐意,“原来如此!娘娘心思缜密思虑周全,知晓恩宠非长久之事。” 韫姜颔首,微露出悲伤之色:“诚然本宫相信皇上不会完全冷落本宫,然而这样隆盛的恩宠不变永存,想必也不是件易事。到时,本宫又该如何?宛陵之事显然是有人已然起了动未央宫之意,只因如今苏姐姐、宛陵为我左右,他人除我不利。若想叫本宫永无翻身之时,必定先毁我爪牙。” 簪桃怅然默默,忧心道:“那主子必要当心了。” 韫姜噙笑,仍是如常温和的笑意:“既来之,则安之。本宫本身,便就不能如我所愿平平度日。” 簪桃愁容浮现,看韫姜的笑那么端庄温婉没有一丝瑕疵,可是那里头却不知为何荡漾着刺心无奈的凄凉。 和如命不一会就来,他依礼道了福,又道了得罪,才从箱中取出了丝绢垫在韫姜的腕子上开始把脉。韫姜轻声问道:“和大人,本宫叫你去查的事可有眉目么?” 和如命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回娘娘,公主剩下的药渣近乎全然丢了,余下近几日的都无甚问题,娘娘要查药材中是否有问题,只怕是不能了。”顿顿,“微臣想兴许下的药量很是细微,因此公主病了半月也未见殒命,太医令前去查看药渣时也看不出问题。” 韫姜颔首,温和道:“那便罢了。”和如命按脉罢就收了东西,又道:“娘娘身子还稳,只要按时服药,想必不久便可大好。” 韫姜微笑,也不再多说,又问了些调理之事就差他回去了。 泷儿得令来送和如命,一路上泷儿默默随在和如命身后,偶抬头见他身影颀长,气质出尘。和如命生得白净气质彬彬,眉目精致生得俊美。泷儿不觉看得面浮酡红,羞赧地垂下了头。泷儿年方十五及笄,生得精巧,玉面粉嫩倒也十足可爱。 和如命至了宫门口,转身对泷儿作了揖,道:“谢泷儿姑娘,如今到了。便就止步吧。” 泷儿羞得小脸通红,只敢点点头答应。和如命也不再多说,转身便离了。 9.妒意 http://.biquxs.info/

夏日白昼长,日子挨得很是难过。韫姜身子渐好,徽予常来相陪倒也不提侍寝的事,韫姜也乐得清闲。徽予因只韫姜身子本虚,便向皇后提了免去韫姜几日晨昏定省的事,韫姜亦不愿在颐华宫与人唇枪舌战,推辞一番便也允下。日常只与林初宛陵二人,偶或博弈,偶或探讨些女工手艺,日子也一样过去。 这日拂晓,因看着缺了许多日晨昏定省,韫姜暗下思忖定有人要拿了此事编派嚼舌根,心里也略有不悦。遂起意去颐华宫请安。 簪桃前来服侍韫姜更衣,韫姜坐在螺钿铜镜前比着花钿,簪桃垂首陪侍一旁询问衣裳要怎样的花样颜色,韫姜从妆奁中取出一简素的蔷薇花钿,低着头道:“挑素的罢,本宫若穿得花枝招展,她们还不得借机发挥生吞了本宫。” 簪桃点点头,转而去衣橱了择了一套蹙金雨花锦月蓝色的襦裙兼一套湖蓝的折枝堆花的玉锦大宽袖长衫与水碧腰带。 “娘娘,这套颜色清淡,花样也不繁复。但不是主子寻常最喜爱的紫色的,妥否?”簪桃捧了衣裳来递与韫姜过目。韫姜淡淡扫了一眼,应了声,又仔细去抚额上的花钿。韫姜不爱浓妆,仅薄粉敷面,然而宫妃的妆容却十足繁复,韫姜只好从中求简了。 一切完毕,顾诚去安置了轿辇,韫姜便由簪堇搀着掀帘入内摆驾往颐华宫去,而簪桃则留在宫里打点早膳。 路上迤逦,不一会辄就行至了颐华宫。颐华宫外已停了两顶步辇,看规制许是肃贵嫔与文淑容。林初礼教在身,纵使不睦皇后每日也早至陪侍,文淑容更不消说,本就与皇后起了些龃龉,如今不好生赔罪还如何在这明城里存活。 颐华宫内种有许多花草,皆被修理得十分精致。一入宫门清新之气袭来,倒叫人心里平和了许多,想来若无此沉稳安和的环境,皇后是无法平复内心的孤寂的。徽予对皇后的感情惟停留在相敬如宾之上,只在月初,十五与月末来相陪,除却这三日几乎不来颐华宫。几年前,徽予仍是辰王时,原王妃——太后之姨甥女云氏病逝,徽予欲抬侧妃韫姜为正妃,却因太子路所需无奈娶上官氏为正妃。因此结,徽予并不很喜欢皇后,然皇后气度雍华,在徽予面前也是贤淑有度,多年相处下来,虽说无十足夫妻情谊,徽予却也以礼敬之。 韫姜步入明堂,凤座上仍空着,想必皇后还未梳妆毕。下座两排一溜的椅子兼高脚桌,文淑容与林初已在自己的位次上端坐好,林初端着茶盏品着龙井,文淑容与林初不合,仅是默默低头把着小指上的珐琅护甲。 二人见德妃至,旋即皆起身道了礼。韫姜微微颔首:“二位不必多礼。”一壁免礼,韫姜一壁按位次坐下,颐华宫来人问茶,韫姜要了寻常龙井。韫姜噙着浅笑问文淑容:“不知昭临公主身子如何了,可好全了么?本宫这几日闭门不出,倒也不大晓得。” 文淑容面露难掩的喜色:“多谢德妃娘娘关怀,昭临已大好了,如今身子养着人也恢复往日的灵气了,也肯玩耍了。” 韫姜颔首,见文淑容的气色亦好了许多,妆容也精致了。全然不似几日前那满面愁容铅华不加的文淑容,文淑容生得倒也平平,精心打理起来仍无多少惊艳,然而她气质却是颇出众的。 三人相对无言,韫姜不好丢下文淑容一人只同林初私语,只好也默默着出神。缄默间,余下的几人相继而来。贵妃如素最晚方至,皇后随在贵妃之后也款款而到。韫姜暗笑皇后实在累,与贵妃相争细至此等细枝末节。 皇后见韫姜亦来了,开口关切她的身子是否安康。韫姜微笑:“劳皇后娘娘挂心,臣妾身子已全然好了。” 皇后压低眼帘瞥到贵妃的脸色阴沉,转而收回目光来微笑道:“不过德妃真是好福气,即使是病中不好服侍皇上,皇上也愿意一直来陪着德妃。”此话一出,凤寰殿内霎时寂若死灰,韫姜的笑意刹那间僵住,眼见殿内所有人表情各异,却皆浓浓地刻着嫉妒,即使林初与宛陵,也不经意地露出了哀伤与妒忌的神色。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宫里的佳人如流水,恩宠亦常易,可是谁又不思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韫姜与徽予有着年少的羁绊,韫姜年少情窦开,将徽予视为一生的良人,付之真情实意;徽予自幼丧母,心无所托,遇了韫姜方敞开心扉表露真意。他们两人的情谊不论怎样,总是在的。可是宫里人,人人都妒忌这样一份情谊的存在。 韫姜平复心绪,笑得犹如无瑕美玉:“皇上重情重义,对每位姊妹都是一视同仁的。皇后娘娘怎么说是臣妾有福呢?这福气是大家都有的。” 皇后见韫姜面色如素,殿下坐的各人妒意收敛,便也不再说此事。 此后聊叙,不久也就都散了。 10.小月 http://.biquxs.info/

再次往明城这汪平静的潭水中掷下一石掀起波澜的,莫过于,全容华有孕了。按照礼制,全容华晋位从三品婕妤,得了许多赏赐。太后知晓此事后也是十分欢喜,特赐了许多珍宝奇物下来。 皇后端坐在凤衔灵芝纹的椅子上,右手旁晾的普洱已失了温度,全然失了茶的应有的味道。皇后手里捧了一柄紫玉如意,玉指肚缓缓地摩挲着光滑清凉的玉面。 全婕妤垂首坐在对过,面色安然如素。皇后打破这沉寂,递给全婕妤一个森然的眼神:“昨日十五皇上来陪本宫,聊叙时谈及他想着十七那日辰时左右与德妃一齐去南书房看望一下念书的皇二子再阳。” 全婕妤心内城府颇深却不敢表露于前,只好装疑惑不知,徐然提裙跪下道:“妾身愚昧不解皇后娘娘之意,还望娘娘明示之。” 皇后漠然盯住尽显恭顺的全婕妤,全婕妤生得仙姿月貌,纵不比贵妃的艳色绝世,韫姜的倾国倾城,却也乃上乘之姿。半响,皇后端庄噙笑开口:“起来罢。有身子的人还跪着?”她将“身子”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一丝隐秘的嘲讽。 全婕妤闻声起身,道了恩端坐下,不自觉捂上平坦的腹部,心绪纷乱。皇后的笑渐阴起来,唤过全婕妤近身,贴着耳细细说了私语… 十七日卯时末,皇二子再阳已早起开始上书房念书。再阳上书房的年纪大抵是早了些,比起皇长子再枫更早了一年多。再枫天资不比再阳高,心也不在学习上,徽予向来就更偏爱天资聪颖乖巧的再阳些。为着再枫生母德仁皇后云氏薨逝,他如今又叫皇后养着,故而徽予也不多冷落,只是素来严肃,不比再阳跟前那般温和。 南书房内再阳与再枫因所习之书不尽相同,故而分了两室。皇长子再枫由翰林院博士张敬和教习;再阳则由与韫姜之父傅枏寉同出师门的师弟安擎苍教习。即目安擎苍兀自读着书,而再阳则按安擎苍之指导背诵着课文。 镂花木门忽而一响,安擎苍被惊回神来转身望去,再阳则践行学习必要专心之道不曾抬头查看。 来人是全婕妤,全婕妤恭敬带笑朝安擎苍屈了屈膝道了得罪:“安大人,本宫实在来得唐突。因着本宫有孕在身,心里想着孩子,遂就想着来看看再阳殿下。本嫔还带了些糕点,安大人能否空出一炷香时间让本嫔与再阳殿下说说话,也好平平本宫这将为人母的心绪。” 安擎苍面露难色:“全婕妤娘娘,这实在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再阳听到有女人说话,遂就抬起头来,瞧见是全婕妤。再阳想着全婕妤素来待自己也温和,又是自己的庶母,于是起身道了安。全婕妤一再相求,安擎苍看全婕妤本无恶意,又想着徽予极重视全婕妤肚里的孩子,倘或拒绝恐她忧怀伤身,故勉强着答应了。 全婕妤颔首致谢,安擎苍叮嘱了注意时候分寸,方才起身出了挹翠轩。 全婕妤噙笑拉过再阳的小手,从食盒中取出两碟点心来,素手捻过一块藕粉糖糕递给再阳道:“殿下尝尝?” 再阳自幼被韫姜教导除却亲近心腹之人递来的糕点,其余的皆不能用。即目再阳也知不可直言此意,遂推辞道:“谢全娘娘好意,儿臣晨起用过早膳了,如今没有胃口。” 全婕妤见如再阳虽笑得很是有礼,可疏离之感却油然而生。暗想着德妃实在是防人太过,叫小小四岁小儿也如此心机。全婕妤作罢后随意和再阳闲叙着,或问问他的功课,又问些德妃的近况,全婕妤趁再阳不注意之间偷偷在再阳脚旁掷下耳珰上取下的明珠。 忽而间全婕妤似听见外头安擎苍朗声道了一声万福,全婕妤便知徽予和韫姜来了。 全婕妤垂首看向再阳,佯装极平和模样拉过再阳,再阳脚下恰就踩到那圆滑的明珠,再阳一滑,登时扑向了半低着身的全婕妤。全婕妤顿时大喊起来:“啊!” 再阳一时受惊,急忙就想去甩开全婕妤的手,情急之下就推搡了全婕妤一把。全婕妤见状顺势猛地倒下,捂着腹部直喊痛。全婕妤趁着殿内众人皆是惊愕失神,慌忙伸手欲攥过滑来的明珠。可刹那间全婕妤心里浮起一个令她恐惧的念头,她素手一拨,那明珠滚滚转入了无人察觉的角落。 徽予和韫姜站在门口,将此情此景收在眼底。以他二人所见,皆以为是再阳推了身怀有孕的全婕妤。韫姜吓得花容失色,一时惶惶得不知所措。徽予面色极阴,上前几步抱住倒在地上梨花带雨直喊疼的全婕妤,又抬头心绪复杂地看了眼再阳。 再阳立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全婕妤和徽予,被徽予一瞪后更是吓得即刻哭起来。素来和蔼的父皇如今以如此凌厉的目光看自己,再阳是委屈得难以言表。 他无助地把目光投向母亲韫姜,却发现韫姜的眼眶发红狠狠忍着泪过来帮衬着给全婕妤拭泪,一眼也不看自己。再阳眼看着父皇阴着脸抱起全婕妤疾步离开,而母亲一句话也不与自己说,仅仅是在临走时留下一个泪光涟涟失望至极的眼神。 全婕妤小产了,这或许不出后宫之人所料,却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 11.沉痛 http://.biquxs.info/

韫姜站在廊下,林初与宛陵怆然缄默相陪在侧不敢出声。韫姜强隐住泪光,却仍禁不住簌簌落下泪来:“阳儿怎么会…”那是一个母亲最为心酸的苦泪啊! 皇后沉着脸从殿内出来,身后随着贵妃等人。皇后缓步走向韫姜,韫姜急忙揩去泪水欲福身作礼,却当即迎来一个巴掌。皇后盛怒之色油然,那掴掌惊得众人不敢言语。 那掌乍然劈下,掴了一个卒不及防,韫姜受了一惊,踉跄之后闲闲摔倒,她强自镇定下来,又旋即跪下道罪:“是臣妾教子无方!教出这样一个逆子!是臣妾的错!“韫姜言罢,扬起手来狠狠地砸向如玉一般的面靥,一下两下,清澈响亮地回荡在死寂的长廊下。 有人面色悲切暗暗抹泪,有人幸灾乐祸地掩面讥笑。韫姜毫不留情地掴着耳光,掴自己教子不善,掴自己不护唯一的儿子周全,掴自己就这样落了别人的套。不知打了多少打了多久,韫姜只知道脸早已痛得麻了,连手掌心也没了感觉。 忽而一个闷沉如雷的声音掷下:“好了!” 韫姜未曾抬头,而是把头低得更低。她耳畔如有小虫作响嗡嗡直响,恍惚地听见所有人高呼着皇上万安。 徽予低头垂眸盯着韫姜,见她原本似和田玉刻造的面颊上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红痕,心里如刀绞一般刺痛着。他负在背后的手握得过紧,指骨微微泛白,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德妃教子无方,罚跪未央宫三个时辰思过自省。” 林初登时急得去拉徽予的衣袖:“皇上!皇上!德妃娘娘大病初愈,实在禁不起三个时辰的跪罚啊!皇上!”宛陵亦在一旁悲泣不止呼着开恩。 徽予禁不住露出一瞬的悲伤之色,霎时又被敛回。他狠狠甩开被林初拉住的衣袖,无言离去。 皇后心里暗舒一气,甩袖离去。贵妃则是明着讥笑起来:“德妃!你上梁不正,可别祸害了我大楚皇嗣下梁歪!”言罢,贵妃带着尖锐剜心的笑声傲然昂首离去。 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林初忍着泪和宛陵一齐去搀起韫姜,韫姜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来对二人道:“如今本宫深陷泥淖,你们若想帮本宫,如今就离本宫远远的。”言罢,韫姜提裙而去。林初看着韫姜坚忍的背影,禁不住落下泪来。 殿内气氛凝重,陪侍的一众奴才大气也不敢出。江鹤悄悄探了眼徽予的脸色,只见他脸上阴云浓重不见消散,他的星眸里如同含着利刃一般可怖骇人。徽予阴沉着脸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良久,他开口:“你们都出去,江鹤留下。”此令一出,众人皆退独余两人说话。 “你也看见了,你怎么看?”徽予终抬起头来。 江鹤哀叹:“恕奴才僭越,二殿下不过是四岁孩童,平常又是像德妃娘娘那样温和待人的性子,心无歹念,怎会无缘无故去推全婕妤呢…” 徽予微微颔首,沉默良久才开口:“你去把阳儿带来。” 当下再阳跪在未央宫正门口,小脸上尽是泪痕。簪桃陪跪在一旁急的是满头大汗,一壁极力地劝着:“殿下,殿下,您就起来罢!德妃娘娘说了,不让您跪着!您这跪着也是叫娘娘难堪啊!” 再阳却一扫平日的乖巧听话,倔强地攥紧衣角摇头道:“不!是我做错了事才会让母亲罚跪!”簪桃干着急,又不好硬拉皇子起来,只好轻声细语地劝着。那江鹤着急忙慌地找来看见这一幕也是吓得不轻:“哎唷!簪桃姑娘,这是怎么了?” 簪桃急得险些落下泪来,见江鹤来了赶忙起身道:“二皇子殿下如今倔着,说是殿下之错造成娘娘受罚,如今为赎罪,跪着不肯起。” 江鹤恍然,换上了一副笑脸跪下对再阳道:“殿下,皇上请您过去。您过去和皇上说了,皇上许就能恕了德妃娘娘了。” 再阳抬起头抹抹泪问道:“真的?”江鹤扶起再阳,替他拂去衣上的灰尘,笑嘻嘻道:“奴才什么时候骗过您呐!”再阳心急于韫姜之事,也就信了江鹤起身随他去。 12.明珠 http://.biquxs.info/

养性阁内,再阳见了徽予,心里却还耿耿于怀那个凌厉的眼神与责罚母亲之事,故不像往素一般放松,反倒十足拘束起来。 而徽予见了再阳,兀的又想起韫姜自责掴掌忍气吞声之景,心里愈发是伤怀起来。适才听江鹤所言,心里也暗暗赞再阳是个有孝心的。 徽予尽力想平复再阳内心的伤痕,便极力温和言语:“阳儿。你与父皇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再阳抬起头毫不踌躇道:“回父皇,是儿臣不当心滑倒扑向了全娘娘,全娘娘拉过儿臣的手臂想止住儿臣,可儿臣很害怕,所以急忙想去抽回手来,不当心推了全娘娘。” 徽予眉心一跳,站在一旁的江鹤也是惊得面容失色。徽予脸上的温情渐渐褪去,他闷闷问道:“那地方有地毯铺着,你怎会摔倒?”再阳摇头轻声道:“回父皇,儿臣不知,只觉脚下一滑。”徽予阴着脸低下头,心里暗自思忖着当时之景与再阳之语。 再阳见徽予似十分不悦,可心里却又十分担忧母亲,遂鼓起勇气跪下请求道:“父皇,是儿臣的过错才致全娘娘失了孩子!父皇都是儿臣的错!请您不要责罚母妃!” “你是说朕错怪了你母妃?”徽予一改往素慈父之貌,冷下脸来问道。再阳被这无情的言语吓得浑身一怵,低着头不敢再说话,泪却簌簌地落了下来。徽予不忍心再责怪再阳,于是就摆摆手对下人道:“把二皇子带下去,这几日也不要上书房了,好好关在未央宫里面壁思过!” 再阳狠狠地抿紧了嘴唇,硬生生忍住委屈的泪水。他蓦地抬起头来看向徽予,那小小的孩童竟然射出了那般凌厉的目光,那里头生生溢满的全是恨!徽予竟被这眼神瞪得一时失神。再阳猛地又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子来道了礼,方才抬起头走了。 徽予魂惊魄惕,目光停滞。他的思绪随着风飘向云端,他恍惚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当他听到他父皇下令废他生母之位封其宫的时候,他躲在嬷嬷的背后,投向父皇的目光大抵也是这样的。 徽予抽回思绪,神色黯淡下来,江鹤见状上前安抚道:“二殿下也是情急所致,皇上…” 徽予摇摇头:“阳儿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他再聪敏也不会懂朕的良苦用心。他单单是知道是他父皇冤枉委屈了他母亲。”顿顿,徽予情凄意切道,“只要姜儿她能明白便好了,想必日后阳儿也能明白。” 江鹤咬咬牙斗胆问道:“纵奴才知道皇上是顺了这事刻意冷落责罚德妃娘娘。可殿下摔倒误伤全婕妤娘娘之事,皇上您…是怎样想的?” 徽予往后一靠,恢复了往日的漠然神情:“四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故意的?阳儿如今还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能有多大力气?孟氏的孩子没了,大多也是如今方才三月不足,胎气不稳的缘故。”顿顿,徽予心里仍有个疑影,“阳儿怎么会滑倒…江鹤,你且去挹翠轩看看。”江鹤得了令,便忙就去挹翠轩查看。 挹翠轩内已无人在,江鹤取了一火烛过来伏在那四周细细寻着痕迹。忽而之间迎着烛光,那墙角闪烁出荧光来。江鹤接近摸索到一物取过一看,竟是明晃晃一颗珍贵的明珠,再去细看那地毯,以光一照惊现一条被碾过的痕迹,以珠填之,差不离就是明珠所碾而出。 江鹤心里有了底,便就收回明珠赶忙回养性阁去回复。 13.变幻 http://.biquxs.info/

徽予盘腿坐在长榻上看着那颗明珠,轻轻开口道:“这明珠甚是眼熟…似乎是孟氏之物。”江鹤立在近侧不语,徽予舒展眉目换上平静之色,起身开口:“移驾储秀宫。” 全婕妤早已醒转,她如今默默无言地捧着那柄皇后赐来的紫玉如意,抬头盯着床榻外拉的石榴色花卉虫草纱帐,那本是为求吉利而拉的,如今看来那红如此刺目恍如鲜血染就。全婕妤捂着平坦的腹部,唇边漫延出一丝阴冷的笑意。殿内还仍有些许血腥之气,远处的桌上还摆着太后送来测毒的银碗银箸,碗里头似乎还残存着苦涩的药味。她斜眼睨去,心中无端寒了一截。 全婕妤恍惚间发觉眼角润湿,素手点点眼角,指尖留下了晶莹的泪珠。全婕妤强忍住泪水侧身从枕旁取出一枚略微发旧的香囊,她痴痴地抚着,喃喃着:“母亲,女儿定不负您之所望。” 紫娟突然入内告禀:“主子,皇上来看您了。”全婕妤一晃神,匆匆收起香囊敛回泪意,重换上一副憔悴凄凉却又不失娇柔的模样。 徽予沉稳的步子迈在死寂如灰的殿内,不消几步就至了全婕妤床边。全婕妤欲起身请安,却被徽予止住:“你身子不好。”全婕妤恹恹而笑:“谢皇上。皇上,是妾身无福担不起这福泽之星,皇上…都是妾身不好…”话语一半,全婕妤禁不住涌出泪来。徽予好言相劝,又拥过全婕妤哄了一番才罢。 徽予面色不改,从袖里取出那颗明珠递给全婕妤,道:“你的罢。”全婕妤面色波澜不惊,噙着苦笑接过道:“是妾身耳环上的那颗明珠。怎么在皇上手里呢?”徽予笑得毫无瑕疵:“江鹤捡到的,朕瞧着像你的就顺道拿来给你看看。眼看着这成色也是今年少有。” 全婕妤强撑着笑意:“是啊,妾身当初在皇后娘娘处瞧见时也是赞不绝口。皇后娘娘仁慈,于是就赏给妾身了。妾身欢喜得紧,又为谢皇后娘娘美意,得了后一直戴着。如今坏了却可惜。”言罢,全婕妤从床边放置的一个小盒里取出那对耳珰:“适才…妾身的耳环还未来得及取下,如今暂放在这小盒子里,到底是心疼。” 徽予取过完好的那只耳环来欲看看那明珠,却不想稍一用力那明珠就掉了下来。徽予面不改色,倒是自嘲道:“怪朕弄坏了你的耳环,待会儿朕叫江鹤取个更好的来。”顿顿,他泰然自若着说,“这个坏的就给朕罢,朕叫人替你修补好了再送回来。”全婕妤温顺地点点头,顺势依偎入他怀里:“劳烦皇上费心了,多谢皇上。”她的视线在徽予的脸上逡巡一回,迟疑着,“皇上,德妃娘娘素来待人温柔有礼。皇上您…”徽予登时拉下脸:“不许替她求情!” 全婕妤一惊,忙就不再言语,心里却暗暗生喜。徽予取到了耳环,见全婕妤面色如素毫不惊疑,心里也暗暗思索着。再和全婕妤聊叙了几句,徽予则就走了。 将那耳环送去一验果不其然有问题。那耳环反过来是鎏金莲花座托住一颗明珠的样式,那衔接处为防脱落自然做的得十足精巧牢固。可这耳环的衔接处却有被动过的痕迹,被生生地弄松了。且此物瞧样式应是外头进贡入宫的,当是人得了后方动了手脚。 徽予却按下了此事不再提及,后宫的诸事,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帝也都略知一二,只是懒怠涉及罢了。徽予不屑也不想去知晓其中的歹毒之事,他有诸多朝政之事要忧心,后宫之事若非过大,徽予也不愿干预。 只是皇后在徽予的心里的地位确实因为这个疑影有所动摇,而全婕妤也不复昔日之盛宠。令人诧异的是,原本站在皇帝心尖儿上的昔日王府首宠德妃如今境遇却一落千丈,她的未央宫除却肃贵嫔、和充华外再无人到访,而韫姜也因面容受损向皇后请了免去晨昏定省的恩准。如此,原本风光无限好的德妃,如今却如烟消云散了一般匿迹在明城里。 14.转变的契机(修) http://.biquxs.info/

再阳被罚了五日的面壁,之后又复了书房念书,只是徽予却不再来看望,也不许再阳请安。再阳虽听母亲时常安抚不要憎恨父皇,心里平复了许多,可是彼此嫌隙还未完全消去,便也不心心念着父皇,倒也安静。再阳原本为人恭顺温和,经此事后虽也还彬彬有礼,却潜移默化着开始疏离他人,性子一时之间变了许多。除却生母韫姜之外,对他人的话愈发少起来,心里的事也独与母亲说。韫姜心疼难受却也无奈何。 韫姜心里明白皇帝的用意,可是却恨极了孟氏与皇后设计害得她儿子到如此,不仅让她儿子受此屈辱,甚至还离间了父子之情,伤害了幼子之心性。她如今在未央宫内韬光养晦,心里渐渐明朗起来,到底是逆来顺受还是先下手为强,她逐渐有了心思。 慈宁宫见明城的后庭里一时靡靡无生气,太后遂就向徽予再提小选秀之事。徽予亦允下,仅从开国功臣与从四品之上的官家中寻适龄少艾充入后庭。徽予因朝政之事繁忙,所以初选之事皆有皇后与太后打理。因着本入选之人亦不多,再精细择选之下,也不过余下几十人罢了。 妃嫔之首要便就是得皇帝欢心,因此最后之选徽予亲临麟趾宫择选。后宫的每个人心惴惴,可是最终无法改变。大选那日韫姜感觉白昼奇长,抑或道没有徽予相陪的日子,每一天都恍如漫漫年月。 韫姜为防感染围着青莲色的面纱垂首倚在廊下美人靠上,望向顶上的苍穹万丈。阳光如金粉一般粲然骄奢地铺了漫地,架上蔷薇开得如火如荼,仿佛还是四月春景模样。朵朵蔷薇娇媚动人,却不知旧去新来苦吟谁闻。 韫姜恍惚之间记起今年自己廿一岁,已陪在徽予身旁足足九年之久。皇后、贵妃、林初她们入王府的样子仍还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事。不知不觉日头西渐,泷儿莲步近身告禀,大选结束了,名单明日即来奉上。 韫姜轻颔首,又淡淡笑问:“咱们这未央宫冷清多少日了?”泷儿绞着衣袖,撅着小嘴道“回娘娘,二十日了。”韫姜含笑伸手捏捏泷儿的小脸:“怎么,不喜欢这样冷清的日子么?” 泷儿摇头,急忙道:“只要陪着娘娘,怎样泷儿都欢喜。只是奴婢心疼娘娘,娘娘每日这样郁郁寡欢的,奴婢担心。” 韫姜拂过泷儿鬓边如漆的发丝,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本宫没事。只是寡欢,倒也庆幸还未到常凄凄之境地。本宫虽经了许多事,但到底还未到真正宠辱偕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超凡心境呢。” 泷儿赧颜解颐,露出清纯干澈的笑容:“娘娘说的奴婢不懂,可是娘娘看得开就好了。”韫姜微颔首,又起来欲入内去歇息。 “娘娘留步!娘娘,愈宁姑姑来了!”乍然闻声,回首见簪堇急急忙忙提裙向韫姜跑来。韫姜心里微微吃了一惊。那愈宁是当今太后的陪嫁侍女正五品内司,同太后可谓情如姊妹一般,地位不同凡响。她如今到了未央宫,叫韫姜也有些受宠若惊。 韫姜方想去宫门口迎一迎,却不知那愈宁自就走了近来。愈宁见了韫姜,笑意温和:“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德妃娘娘万福。” 韫姜慌忙扶起愈宁,笑道:“愈宁姑姑怎么来未央宫了?” 愈宁噙笑自嘲道:“奴婢人老了做事不利索了,这昨日不小心砸了大行皇帝赐给太后的一个美人觚,太后一气之下把奴婢打发到未央宫来了。”韫姜哪里不知这话中之意,韫姜拉住愈宁的手柔声道:“劳烦太后娘娘费心了…” 愈宁微微颔首,又低声道:“娘娘,您也算是奴婢眼看着长大的,在太后眼里又何尝不是如女儿一般…您的母亲隆阳翁主也很担心您。” 韫姜不禁哽咽垂首:“母亲她…又来劳烦太后娘娘了罢。” 愈宁安抚道:“娘娘也不必挂心。翁主自幼与太后交好,当初翁主也帮衬了太后许多。这样的事何谈劳烦之说呢。再说,如今太后颐养天年,伺候的宫娥太多也不安静。” “可您可是太后的心腹之人,本宫实在是受宠若惊。”韫姜笑得温和,心里渐舒缓起来。 愈宁和蔼平静道:“德妃娘娘且安心,如今宫内局势将变,娘娘如今躲着倒是好事。”韫姜正色道:“这个本宫也知,只是在静待时机而出。” 愈宁笑意更深:“机会快到了。”…… 15.新秀(1) http://.biquxs.info/

七月廿大吉之日,迎新晋之贵入宫,并于三日后可侍寝。五位佳丽于七月廿一日向皇后及各宫主子问安。当下韫姜面容痊愈,更负惊人之姿。她本欲推辞不去,愈宁却劝解着她去一遭,一则利于立威,二则也将那些小主看一番,明白哪些是可造之材。 韫姜允下,也不仔细打理装扮之事。只叫簪桃寻了一袭七八成新的衣裳来即是。韫姜注意于收敛锋芒,连头上的发钗亦能减即减,不似往日华贵之貌。 当下是卯时五刻,韫姜就梳妆好且着人备好了肩舆。愈宁心细如发,仔细替韫姜理着曳地的裙摆。 韫姜摩挲着衣袖口绣的合欢花样式,笑道:“这衣裳虽新,却是太子府时候作的,只是仅仅穿过两回罢了。”愈宁理罢起身,温柔道:“这花软缎子制出来的衣裳轻巧,夏日里头穿了倒也方便。”愈宁一壁说着一壁打量那花样子:“就是花样子素了些。” 韫姜对上愈宁波澜不惊的双眸,平静道:“素些好,不出挑,她们也便不来倒腾我了。”愈宁深以为然:“娘娘这样最好。” 如今天愈发热起来,韫姜自打了一把荷叶纹丝帛伞遮阳。阳光愈加烈起来,打在身上十足闷热灼人。韫姜越过重重人影望向碧蓝澄澈的苍穹,已长久未见得如此的碧空如洗。两旁的宫苑深深,墙高入天,碧瓦飞甍拦出了四角之地。几只鸟雀飞过留下啾啾之鸣,韫姜微眯起眼睑看着那飞出宫檐的雀儿,出神地望了许久。 失神间已然至颐华宫,肩舆稳稳落下,韫姜由簪堇搀着了下肩舆。至宫门口,韫姜侧身吩咐了几句便只携了愈宁进去。 鸾鸣台的台阶月台被擦拭得发亮,斜晖落下发出炫丽的光泽。韫姜提裙款步而上,见两旁都摆了时新的花卉草木并去热的冰缸,惹得是春意浓浓驱了几分夏日愁闷。至鸾鸣台,只见台上坐落的轩屋正对无门,单是拉起了一排珠帘子,打起帘子里头还竖着一架十二扇实木飞凤衔枝的折屏。想来是来得早了,余下各位主子还不曾至。 里头颐华宫的掌事女官容贤正置着一些冰好的瓜果,不曾听到韫姜来的动静。韫姜看每个高几上摆着莲花样的铜盘,上摆着新鲜瓜果,发散着清新的香气。韫姜开口问:“瓜果摆出来,各宫主子怕快来了吧?” 容贤忽而闻声莫不惊了一跳,回首看是长久不见的德妃。但见德妃着一袭七八成新的浅藤紫西番莲折枝的大袖衫,又配着穿了雅静的一身一色素锦襦裙。各色配饰皆是按着礼制,看着很是素雅恬静,恰如莲般温婉顺和。容贤心里仍打着韫姜面容有损的事,遂一时忘了回话,细着打量了一番韫姜的玉颊,可见红润有色白皙可人,未有一丝红痕。 愈宁见容贤难得失了礼数,出声咳了一声以醒容贤。容贤这才回了神,拾笑道:“给德妃娘娘请安。回德妃娘娘话,是快来了。娘娘怎生来的如此之早?” 韫姜伸手扶了一把海棠碧玉簪,笑意极柔:“本宫欠了这多日的晨昏定省,如今特早些来请罪。”容贤心下暗叹韫姜说得滴水不漏,面上恭恭敬敬答:“德妃娘娘说的是什么话,皇后娘娘挂心娘娘安康。自然不介怀这样的小事。”说着,容贤又引了韫姜往她的座次去。 韫姜敛裙坐下,容贤又忙命小丫头子去沏茶。愈宁在一旁道:“不要时常的华顶云雾了,换成玉美人吧。” 容贤虽说是皇后身边贴身的大宫女,却也不敢在愈宁面前倨傲,便就含笑应下。 之后韫姜一壁饮茶观景,一壁候着人来。陆陆续续余下几位主子都来了,只是那折屏还不曾撤去,听宛陵说新贵已按位份站好,只等着皇后来,撤下折屏打起帘子即可。 16.新秀(2) http://.biquxs.info/

肃贵嫔坐在韫姜身旁,凑近了韫姜执着团扇掩唇轻声道:“你身子后倒些,能瞧见那个封了从四品小仪的曹氏。” 韫姜闻声,身子半倾,视线越过折屏和珠帘子虚看见了一抹穿了妃色的倩影。韫姜摇头道:“看不真切,单看衣裳颜色倒俏丽。” 林初微抬颚,指着那抹虚虚的身影道:“适才留心瞧了,似乎是上好散花锦的面子,又新又精巧。上绣的花卉虫草当真是活灵活现。”韫姜不禁哂道:“这样招摇?”顿顿,自嘲似地摆头道,“她娘家是正三品中都督,也难怪了。” 林初手执团扇轻拍韫姜瘦削的肩:“论家世谁又比的你呢?”韫姜不以为然地摇着泥金玉骨折扇:“家父不过居着虚位并无实权,哪里比得上她们家的中都督?”林初听着不再言语,笑里夹着一些对曹氏的不屑。韫姜又问:“听闻有个貌比月宫嫦娥仙子的,你适才瞧见了吗?” 林初颔首:“略扫了一眼,位份平常排在后头,所以没仔细看见,但只一眼就叫人觉得犹如山间清泉,就叫人心情舒畅,如饮琼浆。” 韫姜讶然:“得你如此赞誉,想来必是绝世容颜了。”林初赞不绝口:“惊鸿一瞥,约莫如此。” 韫姜与林初私语着,忽的就闻夏宏势朗声禀告皇后至。众妃皆起道礼,那折屏缓缓撤下帘子玎玲打起,当下站的五位御妻齐跪下高呼金安。 皇后道了免礼,敛裙坐在凤座之上。韫姜见她特意着了正红牡丹一色的衣裳,凤冠华美。良久不见皇后,其气韵更见雍华端肃,只是身形却似消瘦了些。听闻这二十余日徽予仅去过颐华宫一回,这也难怪了。 皇后示意引五位御妻入内问安,一面命夏宏势指引诸位御妻见过各宫主子。按位份当下指的便是恪贵妃与德妃韫姜。五位御妻听着令便都福下身来请安。 韫姜欲道免礼,贵妃却截住她,出声笑道:“德妃一身衣裳瞧着眼熟,可是太子府时作的那套?” 韫姜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不咸不淡回:“贵妃好眼力,正是。”贵妃果不其然讥笑道:“怪不得看着板式料子都差,眼瞧着馁在身上没有精神气。你也算是四妃之一的德妃,可不能因着失了这个把月的宠就自怨自艾起来。” 韫姜好整以暇:“贵妃君恩正盛,自然衣着华美。本宫如何能将比?”顿顿,韫姜道,“且不顾着与贵妃说话了,叫这些妹妹起来,眼瞧着跪着累。” 贵妃笑意顿无,斜了殿中一眼,轻鄙道:“起来罢。”夏宏势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才又领着见了余下几位主子。 韫姜见全婕妤气色好了许多,已复往日的娇媚姿容。四目相对,全婕妤面色不惊,报之一笑,隐约带着一丝挑衅。韫姜心生愤懑,十指紧握。愈宁一旁见韫姜大有失态趋势,于是轻轻伸手扶了一把她发髻上的珍珠八宝钗,平和唤道:“娘娘。”韫姜顿觉失态,便忙垂下头来端了茶喝排解怒气。 “诸姊妹如今算是见过,另有一位顺妃,因实在荏弱不得来,日后她若身子安泰,你们可再去请安。以后姊妹们一处要同心同德共同侍奉皇上,若有什么困难了大可来找本宫,亦或寻了贵妃同德妃也是好的。只是一样,别做些什么小聪明之事,本宫眼里容不得。”皇后温沉的声音缓缓掷下,尽显她身为国母的威仪端庄。 贵妃凤眸一斜:“那个封了小仪的,是哪位?”曹小仪先是一惊,转而又暗喜着出列道:“回贵妃娘娘,嫔妾即是小仪曹氏,名碧柔。” 贵妃玉指勾着鬓边垂下的明珠:“小仪穿这一身倒是娇俏,惹得本宫等人都失了颜色了。”贵妃的语气缓缓尾音绵长,带着嘲讽的意味。 曹小仪一时心里只顾欢喜表面上的赞誉,喜气洋洋道:“谢贵妃娘娘赞誉,嫔妾以为着装隆重艳丽些方可表现对各位娘娘的敬意呢。” 宛陵忍不住对着韫姜笑,韫姜亦摇头,知道了这曹小仪自幼是掌上明珠,养尊处优下来的,毫无半点心思。贵妃不屑地嗤了一嘴儿。皇后心里倒是欢喜这样的人儿,忙就补了一句道:“曹小仪若是喜欢这样俏丽颜色的,本宫这里还多了许多匹衣料子,你待会儿着人来取罢。倒是衬你花儿似的脸蛋儿。” 贵妃哂笑道:“皇后确实不大合适这样娇丽的颜色,穿了倒没了气派。到底也是人家曹小仪年轻,穿了才跟花儿似的。”贵妃说着,一面理了理衣袖,她如今着了一身水红的衣裳,更是艳丽冠绝,如今殿内当真无人可比之。 皇后迎上贵妃满含不敬嘲讽的目光,也不恼怒,付之一笑:“也是,到底我们都不年轻了,本宫瞧着你原来也是最喜欢这样颜色的衣裳的,近年来也不穿了。” 贵妃一时被呛,面色难堪起来。韫姜忙的出来打圆场:“如今虽说年岁渐长,但到底有了这些青春少艾没的气韵。皇后娘娘更见端庄,贵妃也是愈发气韵十足了。”韫姜噙笑,又道,“不知哪位是谈妹妹?” 姝美人不知德妃会提及自个儿,定了定神方才提裙出列给德妃请了安。韫姜仔细打量了谈氏一番,发觉果真是一双杏眼如秋水潋滟,楚楚可怜;弯月细眉似翠羽柳叶;肌肤光洁犹比霜雪堆就;身量纤纤如风拂柳——好一个美人。 当下殿内一阵沉寂,转而被韫姜的声音打破:“当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想来皇上会喜欢你,可得好好生伺候着了。” 姝美人不敢认同,谦虚着说:“德妃娘娘过誉了,妾身蒲柳之姿难比德妃娘娘琼姿玉貌。”韫姜颔首,知她是个有分寸的,心内也含着几分心思,随手叫她退了。 此后再聒絮几句,皇后则就道乏叫跪安。 17.夜宴 http://.biquxs.info/

七月廿五是夜,夜宴在大明宫内举行。 众妃随皇后上官氏下首稽颡1三拜,上首右位的太后眉目含笑,侧目瞧了一眼正位的皇帝徽予。 礼毕,太后温和道:“都起吧。家宴罢了,不必拘着自个儿,权当随意。” 皇后携众妃齐声谢过,道:“妾等谢太后娘娘,望太后娘娘长乐未央,皇上万福金安。”徽予抬眸扫了众妃一眼,拢共一眼望尽,不过十余人。 “皆入座吧。”太后颔首,众妃屈膝作礼完毕,皆随着自个儿的位份规矩入座。太后扫了众妃子一眼,叹道:“顺妃自来体弱难经受也罢了,只德妃怎生也不曾来赴宴?” 林初闻其语,遂起身回话道:“回太后娘娘,德妃娘娘身子抱恙恐拂了宴上兴致,故推辞不来了。”太后闻之微颔首,又叹着气对着徽予道:“德妃的身子确实不佳,时不时就小病小灾的上身,皇上也该去探望一探望,以作抚慰。另外顺妃缠绵病榻久已,要嘱托太医院好生尽心。” 徽予闻之单是应下,倒不曾表露过多忧心之色,他身旁的皇后略注目了会儿,眼瞧着这般心里亦松快了许多。此后又是众妃给帝后、太后敬酒。皇后见场面活泛起来,就想着命人上歌舞添趣儿。 林初见状,抢着起身道:“皇上,皇后娘娘。这历来歌舞太过俗气,寻常宴席可还看的还少么?妾身愚钝,倒也想挣点新意,故而暗去教坊司排了一场歌舞,皇上可要看看么?” 徽予见林初难得会涉及歌舞之事,心里倒也生奇,于是颔首道:“且看看,倒也奇你能生出些什么新意来。”林初会意,含笑着欠身致礼,便就命宫女去招歌舞姬。 舞姬未出曲先闻,是由筝所奏,其曲调悠扬绵长犹如芙蓉泣露,昆山玉碎凤凰叫。 徽予听着心里倏地漏了一拍,心中拥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筝音琳琅,一众舞姬由两位面容姣好、模样相似的首领舞姬引出,款款婀娜犹如月下青烟氤氲而起。那歌声随之一唱一随双重响起——清越入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徽予一瞬变了脸色,眉心紧攒。林初美人团扇半遮面,看着徽予的脸色渐变,笑意亦随之深了起来。 舞姬水袖飘然如烟,裙摆如莲绽放于殿内。歌声渺渺如穿云而来。徽予痴痴地听着看着,殿外的清月戚戚已尽残缺,月华清淡微微落在湖面上折出粼粼的波光,尽显忧怀。 六年前的春日梨花如雪,少女翩跹舞姿如絮如蝶,歌声悠扬婉转似出谷黄莺。徽予的思绪不知落到何处,只知那处有着心中所思,心中所想。——傅韫姜。 他许久没有去见她了,纵然心怀思念。可是全婕妤小产余波未全然散去,若去见她,只是徒增她的麻烦。徽予想要消愁似的,举杯一饮而尽,眼底有说不清的情愫。 殿内众人孰不痴于这良辰美景,恍惚中歌舞结。徽予一时失神,皇后见状遂开口轻唤了一句。 徽予蓦地抽回思绪,又恹恹颔首:“不错。林初,你做的很好,待会儿自有赏。”徽予扫了领舞的二人兼歌者二人,都是年华尚好的丽姝,他隐约从她们身上看到了一星当年韫姜青春的影子,语气也就温和了些:“歌舞皆不错…只是再精湛也比不过德妃当年所舞所歌。” 太后在旁亦掌不住微笑:“德妃当年可谓翩若惊鸿之姿,歌喉清朗,可不是举国一绝?只是如今她亦不唱亦不跳了,倒也可惜这曲《关雎》了。”徽予面色转暖,又随口问之:“虽比不得德妃,你们两个倒跳得亦颇好的。自有你们的赏赐。” 那舞姬受宠若惊,却丝毫不失礼数,随后稍矮些的亦跪下,高声谢了恩典。 皇后在旁又补道:“那两位歌姬亦是不错,皇上何不也同赏?” 两位歌姬本因不为徽予所注意而略显失意,如今却受皇后赞赏亦是欢喜,跪下谢恩不止。 林初亦噙笑道:“这舞者阮氏姊妹,歌者朱氏姊妹乃是教坊司的两双丽姝,几十年不可多得的妙人。”太后亦赞赏其技艺精巧,特赐金玉衣锦以作奖赏。皇后见徽予眉宇之间露出难得的柔情喜色,便暗暗留心下了这四人。 随后林初执盏敬酒,觥筹交错欢喜不在话下。 1: 稽颡 [qisǎng] [释义] 古代一种跪拜礼,屈膝下拜,以额触地,表示极度的虔诚。 18.箜篌 http://.biquxs.info/

忽而一个妙音传来:“皇上,妾身斗胆想献曲一首,皇上可允?” 徽予放下手中酒樽,心情倒也舒畅,于是问:“要献何曲?” 众人心下暗暗生疑,只觉那声音熟悉十分,寻声望去竟是安才人。只见安才人衣着一水儿天青色窄袖衫襦裙,倒不似旁的俗气,更显得她面容娇俏与别个不同。她出列,又福礼道“回皇上,妾身要献的是箜篌曲《高山流水》。” “箜篌?”徽予起了兴致,道,“这倒是难得的,你且来罢。江鹤,你且去里头把那凤颈箜篌‘遇知音’取来。” 深闺女子,虽不能求琴棋书画四全,高雅乐器却至少一样。女子所钟爱的却也不过琴、筝、琵琶一类,或有性格别致之人会私心于萧、笛这般,箜篌此器细细想来却是甚少。以至曾有一时失传不复有人弹奏,直至开国国君上治帝的安和贵妃甚爱,才复又流行。 而这遇知音则就是上治帝特为安和贵妃所制,乃是箜篌之中的极品。自安和贵妃薨逝后便不再示人,一则无人弹奏,二则亦为示对安和贵妃之敬意。 如今取了来,可当真是殊荣一桩。 不一会儿江鹤则就取了遇知音来献与安才人,安才人玉指修长微勾琴弦,则就有珠玉落盘的妙音响起,那曲子行云流水,非小珠大珠落玉盘不能比也。那正声雅音使得皇帝的胸膛似鼓重击,屏气凝神不愿发出一丝杂音乱其音律。 所谓天籁之音,绕梁而不绝之曲大抵如此。 但见安才人一曲间,顾盼生辉,指如削葱根,实在千娇百媚! 曲终,徽予清癯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真切的温柔,拊掌笑:“果真妙极!这遇知音如今果真遇了知音,你便收了罢。” 太后淡淡含笑,饮了一口六安茶:“这箜篌曲果真弹得妙极,看来是有心研习了的。”徽予无言默默,单是笑着颔首。 殿下坐着五位御妻无不唏嘘。徽予是按位份翻的牌子,原只叫侍寝了一位曹小仪,如今见状下一位应当就是这从六品才人安氏却非正六品贵人柳氏。 况徽予素来喜好雅致之物,只怕那安氏之荣不绝于此。 姝美人与柳贵人同坐在靠后一侧,适才安才人弹奏罢,徽予正在兴头上就召了她坐到前头去。姝美人知柳贵人虽只为贵人,家世却不错,又同处一宫之内。于是执了酒樽给柳贵人敬酒,道:“若无此事,今夜侍寝的应当是柳贵人吧。”柳贵人惊回神,眉目和顺、语气温和,软软道:“是安才人有福气。”言罢,笑着道,“我不会饮酒,只好以茶代酒了。” 姝美人见她丝毫不露嫉恨之色,却带着一抹怯意。略加思忖,忆及柳贵人乃是庶出,想来是家中逆来顺受惯了,如今没什么脾气。如此一来姝美人则就收回了后话,单是笑笑:“那便以茶代酒罢。”说着自饮了梨花白。 一时陷入默默,姝美人仔细打量了一回柳贵人,她生得倒是小家碧玉模样,脸上深刻着温顺二字,眼角微垂天然生出一股子惹怜之意。姝美人看了长叹一气,不再多言。 此后觥筹交错,也不过是上首几位宠妃之事。随后徽予兴致渐淡,太后又因酒劲上涌身子不爽而提早离去,皇后为表孝心遂一齐随了去伺候。如此不过一炷香时候,徽予只觉有了酒劲,意头也阑珊了。于是就叫散了夜宴。 19.夜谈 http://.biquxs.info/

步辇已备,安才人已不复同行,早早儿叫凤鸾春恩车给接去了。林初拢了拢团菊披帛,对着宛陵道:“不曾想还有这样一出,是打点不周了。” 宛陵端坐在肩舆上,手里摩挲着腰间的一枚和田玉如意珮,亦是带着歉意:“德妃姐姐难得托付我等办事,却还是出了岔子…想来还是差个人去知会一声方好。” 林初往后倚了倚,舒口气道:“这个自然,只是那安才人择错路子了。” 宛陵疑道:“怎会?她可谓是占尽风头了,见皇上神色,恐怕是很欢喜呢。”林初笑着摇头,反问道:“这样招摇,贵妃和皇后可会任她就这样一枝独秀?” 宛陵侧首思忖:“安才人生得倒不算很美,却也灵清秀丽。她如今得了这宠,大抵贵妃会喜欢吧?” 林初却摇头:“此言差矣。安才人主动争宠,可见她有盯着高位的心气儿,也有一点心思在肚里打转。贵妃如今有了一个好参谋谢婕妤,这就足矣,不需要再要一个有心计的。再者,谢家依附郑家,那谢婕妤不论如何都不敢也不会背叛了贵妃去。那安才人可就不同了,谁晓得这会子养的来日会不会成一匹白眼狼呢?” 宛陵不禁恍然大悟,复又追问道:“那皇后可会着意帮扶一把?” 林初略加思索:“这许是会的,这要能分了韫姜与贵妃的宠,不拘谁,她都欢喜。”顿顿,林初勾唇,“安才人这料子韫姜定是不喜欢的,贵妃又提防她,她不去皇后处栖身,难道白白儿等着贵妃生吞了她么?” 宛陵这才全然明白,转而又笑道:“还是贵嫔姐姐心细如发思虑周全,这些我是都不知的。”林初道:“你哪里不知,只是怕说错了话我来责怪你,怕什么?我们三个姊妹,到底也没散了的道理,韫姜又是个重情义的,你也不用这样拘谨。” 却见宛陵单是摇摇头:“我当初不过是贵妃房里的一个丫鬟,不过机缘巧合得了皇上的宠,若不是两位姐姐良善相助,我恐怕早就死在王府了。——我将两位姐姐当恩人,可是心里还是什么都怕,贵嫔姐姐别嫌我。” 她恍惚想起那段战战兢兢的日子,不觉瑟瑟发抖了一下,她害怕那样的日子,也害怕极了贵妃。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没有家世也没有容貌,普普通通的人,所以只敢谨小慎微地过日子,不敢冒失也不敢多嘴。 林初面色柔和下来,温厚道:“说什么傻话。当年若没有韫姜,我们连个都不好过。”当年她骤然失子,失意落寞,日子暗无天日,是韫姜陪着她度过了心坎。 低低叹口气,林初又问道,“你宫里住的那位婧良人如何?可是一盏省油之灯?” “她每日也不过是在自家屋里待着。上回妾身托素心去送碗糖蒸酥酪给她。素心回来说婧良人当时是在作画呢,画的正是她屋子后院那片湘妃竹林。素心说见墙上也挂了几幅画,桌上又累着几轴画卷,想来婧良人这几日光做这事了。她偶或来问安,说话也是很谦和,是位知书达理的小姐,才情颇好的。” 林初颔首:“如此应当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女,暂放一放也罢。” 且说翌日,那安才人婉转承恩颇得帝心,一时得了诸多奖赏又着晋了正六品的贵人,一时风头隆盛。各宫主子都特差了人问候送礼。一时她房前人头攒动门庭若市,同宫的姝美人与柳贵人竟无机会入内道福。 20.风光与落寞 http://.biquxs.info/

当下柳贵人与姝美人站在小院内随性聊着琐碎之事,姝美人有意探知柳贵人是否果真无心后宫斗争,柳贵人却总是淡淡柔柔的没脾气,一个愤懑之字都不曾吐露。姝美人心下腹诽,如果不是真好性子,那就是心计太过深沉,于是定了注意不去作她的文章。 即目恪贵妃身边的千珊出来,安贵人特遣了辞云出来相送。姝美人远眺二人立在门前又私语了几句,辞云方才恭恭敬敬送千珊走了。 那千珊出门几步瞧见柳贵人与姝美人站在院中显得很是寂寥,又思及谢婕妤与贵妃曾提及姝美人是个争宠的好料子,柳贵人容貌虽不过尔尔,家世却不错,于是上前几步问了安。 姝美人不曾想千珊会来理会自个儿,赶紧换了温和的笑容应了声。千珊道:“二位主子怎么在外头站着呢?” 柳贵人回道:“安贵人房里人多,进去也是添堵。不如待人尽散了再去不迟。” 心里暗暗留了心,千珊道:“两位主子倒也别羡慕,这毓庆宫素来都是灵秀宝地,三位主子住这儿,恩宠自是不必说的。” 不敢崭露锋芒,姝美人客客气气笑道:“那自然是借了姑姑的吉言,只是什么宝地的全比不过贵妃娘娘的朝阳宫。什么隆盛的恩宠也不比贵妃娘娘的,我等即使得了宠,还不是全是沾了贵妃娘娘的福气!” 千珊心下赞这谈氏是个极懂事的,柳氏倒是寻常不过也没有大差池,心里大概就有了底。再又客套了几句就回宫去回话了。 此后姝美人,柳贵人进去一番问好,那安贵人因想着二人是同宫住着不好起龃龉,于是也不大端着架子,倒也肯亲和与二人客套说几句话。此后辞去都无问题。 如今人尽散去,轩内也只留了辞云与安贵人说话。安贵人一壁灌了一盏茶,一壁揉着面颊道:“这大半日的应付,笑得本嫔脸都僵了。”辞云一旁取了适才皇后赏的一柄玉轮过来递给安贵人道:“这皇后宫里东西果真精巧,主子且先拿了使,也好缓缓。” 将记档册子翻了一遍,辞云啧啧称叹:“皇后送的礼当真丰厚,贵德二妃虽也送的好,但到底比不上皇后娘娘的用心。咱主子如今得宠着,皇后可不要使劲示好了?” 得意地一笑,安贵人十分快意自在:“这确实是好事,早先就听教引嬷嬷说了,贵妃性子太横,如今又是明城首宠。我若没眼力见扎进去,定是不会再比当下更得宠的了。再说了,即使她乐意叫我分一分雨露,谢婕妤也定是不肯的。皇后那头倒是好,文淑容原本就是没什么宠爱,全婕妤也不复往日之宠,她可急需我这样的呢。” 辞云以为然:“着实,再者皇后位高权重,家世又出众。皇后这棵良木远比贵、德二妃的根深蒂固。” 辞云忽而又问道:“主子,那你说姝美人和柳贵人的两位如何?” 安贵人推着玉轮,只觉脸上一阵阵的清凉舒爽:“本嫔明眼瞧出来了,姝美人机敏,柳贵人软弱。若说要寻个牢靠的,还是姝美人更好些。”说着,安贵人起身道,“辞云,你取些金器首饰封个回礼给姝美人和柳贵人送去。只看谁有心了。” 辞云听了吩咐于是就下去打理,取了大致差不离的一些金器首饰分装了两个妆奁,分别命了两位小厮下去送了过去。 柳贵人素来不是顶喜欢金器事物,故而喜色也是淡淡的,单是叫小厮帮着回了谢意;姝美人何等聪慧,如何不解安贵人的心思,忙就让小厮转告叫安贵人稍候,她更了衣即刻便躬身前去告谢。 晴儿忙就来伺候,又不禁问道:“主子果真要和安主子…想来若主子投靠了贵妃,贵妃大抵是不喜安主子的罢。”姝美人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过是互相利用,谁又能彻底撇清了谁呢?我与她交好,也省的在自家宫里就被算计了。” 晴儿叹口气:“小姐,你如此精于算计又是何苦呢…”姝美人定碧珠钗的素手一停,目光有一瞬的婆娑,却霎时又压了下来。 姝美人怆然道:“晴儿,我不得不这么做。父亲把我送进来,就是要我得宠,这样他才能平步青云。”顿顿,姝美人取过案上放的一枚略带瑕疵的和合如意佩,她痴痴地看着,摩挲着,强隐着泪,“还有澈郎…”终是默默了。 晴儿含着泪劝道:“江公子他…”晴儿拉紧姝美人寒津津的玉手,“江公子泉下若知主子如此,必不会安心。主子,晴儿还是最希望您能快乐。” 没有回话,姝美人垂下头来凄哽道:“澈郎走了,我的欢愉也尽随着入土了。”窗外起风了,独余下压抑的沉闷重击着胸膛。 21.和好 http://.biquxs.info/

风从开启的窗缝里溜进来将案牍上的奏折吹得飒飒作响,徽予刚才累得小睡了会儿子,这会忽然被吵醒了,仍有些精神不振。 于是喊江鹤奉茶,喝了一盅方觉全然醒了。江鹤见徽予眉宇间隐着散不去的忧色,于是凑近了说:“皇上且别忧心,奴才早儿去过未央宫了,见德妃娘娘身子好了许多。听愈宁姑姑说,娘娘身子已无大碍了。” 徽予扔下茶盏,咣地发出脆响。兀自起身朝外走去,一壁又对江鹤说:“自作主张,朕让你去了么?” 眼瞧着徽予嘴角挂着难掩的喜色,脚步也不自觉加快了,江鹤自己也笑开来,装腔作势地轻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赔笑道:“是是是,是奴才自作主张了。这皇上可要去…” 只见徽予颀长的背影在前,江鹤急急加快脚步跟在后头,只听一声:“未央宫。”徽予特叫轿夫加快了步子,急吼吼到了未央宫,又不许人通报,只茕茕一人走了进去。 未央宫内还是素日模样,如今染了夜色平添几许静谧,空气里淡淡飘着沁心的香气。 有奴才在廊下收灯笼,顾诚则去收白羽鹦哥儿的笼子。徽予上前问韫姜是否在内,一时吓了两个小子够呛,徽予也好笑:“又不是第一次见朕了,吓成这样成什么体统?” 两个小子掸了袖子灰尘,慌忙给请了个安。 挠了挠脑袋,顾诚憨笑道:“皇上,您都快一个月没来了,奴才是高兴坏了。” 徽予摆摆手打发两人起来,又问:“德妃在里屋歇着?”顾诚回话:“回皇上的话,娘娘如今都歇得早,适才姑姑出来叫收宫灯,大抵是休息下了。” 徽予略有些诧异:“休息得这样早?” “皇上不知,原本娘娘跪伤了膝盖,因而大多都在床榻上躺着休养,因此也歇息得早。长此以往下来,也就习惯了。” 闻言微一颔首,徽予又吩咐:“你们好生做事罢,小些动静,别惊扰了德妃安睡。朕进去看看。”说着不等二人回话就径自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不大亮堂,一路上的蜡烛灯火也少,窗都掩着,瞧着有一股寂寞之气。 未转入寝室,徽予却突然有些踌躇。他止了脚步,隔着屏风看不清里头的模样。 深知这多日的疏离乃是别有用心,徽予心里却仍满含着愧意。夫妻九载,好像不曾彻底分离过这样多的日子。 这厢徽予心里犹豫着,却听有步子声从屏风后传来,还未来得及瞧清是谁,就听到了稳稳一句问安。徽予定定神,原来是愈宁。 徽予对愈宁倒也敬重,压着声道:“不必多礼。” 愈宁温厚道:“皇上来得不巧,娘娘方睡熟了。” 早知韫姜歇下,徽予也无多少失落之意,只是应下,又问:“德妃近来过得好不好?进膳进得多不多?平常心情可还畅快吗?”又等不及愈宁回答,接踵而来一句,“朕悄声儿进去看一眼。” 愈宁叹口气道:“回皇上的话,娘娘寻常一切都好,只是夜里多醒转,醒了便闷着偷偷儿垂泪,陪夜的人说每夜都是听得到的。”言罢,愈宁复又施了礼,兀自垂着头退下了。 徽予剑眉微蹙,盯着那折屏良久,方才舒了口气进去。甫一入内即见双簪在里头伺候着。双簪瞧见皇帝来了惊喜万分,徽予又止了她们的礼,只叫她们出去。 徽予轻步来至床榻旁,微微掀起帐子坐在了床边,侧身挡住了摇曳的灯火,怕晃着了韫姜的眼,搅她好眠。 只见韫姜侧身睡着,眼瞧着脸清瘦了许多,卸下脂粉之后肤色显得苍白没有血色,很是憔悴。徽予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忍不住伸手去抚一抚韫姜的脸,甫一触及,韫姜却惺忪着睁了眼。徽予惊得抽回手,正想着说些什么才好,却见韫姜的眼神散散的,想来是睡得深了,如今仍是云里雾里的。 徽予俯下身子柔声唤:“姜儿。”韫姜支吾了一声,抬眸怔怔盯了徽予半响,忽的就簌簌扑下泪来,素手紧紧拉住徽予微有些冰的大手,埋头抽噎起来。徽予空出的臂膀紧紧环住悲戚的人儿,心里亦是难受非常。 “抱歉,朕以为只要朕不宠你了,你会安好…这数日的每夜,朕都拿这个由头紧紧压着想要来见你的念头,姜儿…” 韫姜止不住泪意,任由涌出的苦泪浸湿了徽予玄色金丝的袍子:“没有你,安好何用…”徽予低头轻吻韫姜的额,又替她撩过了弄乱的青丝。韫姜渐渐平复下来,极力展出恬静松快的笑:“予郎来了,吓臣妾一跳。” 徽予解颐:“本想来看看你,却不知睡得这样早。” 韫姜问他:“今儿怎么想到来未央宫了?” 徽予抱住韫姜,柔情若水:“那首《关雎》很好,可是还是不及你。所以,朕想来听听你唱的。”他见韫姜的脸色因心情的舒畅而泛起了血色,欣慰道,“听江鹤说你身子好多了,要注意保养。” 韫姜抬头望着徽予甜蜜地笑,娇嗔道:“臣妾的歌喉如何能比那两位的出谷黄莺之声呢?予郎哄人功夫还是一贯的好。” 忍俊不禁,徽予摩挲着韫姜的芙蓉面:“适才还哭得像个孩子,如今就来嗔怪朕了。”顿顿,徽予贴近韫姜耳畔,吐气如丝,“朕只爱你唱的,别人比不了。” 韫姜霎时飞红了脸,又极力正色:“予郎这样讲,臣妾倒还不唱了。如今累了,臣妾要睡了。”说着一把推搡开徽予,佯装负气,倒下身背过去睡了。 被逗得发笑,徽予揉搡一把韫姜:“可是你哭湿了朕的衣裳,还不起来替朕解了。” 她撒娇似的把头埋入被衾中,咕哝道:“自个儿解!” 即刻躺下,徽予朗声笑着:“那好吧!就这样睡了就是了。” 这话是让韫姜又好气又好笑,只好爬起来替徽予解了玉冠衣裳,又耳语温存后才睡下了。 22.她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http://.biquxs.info/

预备着浣面洗漱,皇后卸了妆发,自坐在铜镜前梳着如墨青丝,那描金象牙梳沾了百合花汁,染在发丝上煞是好闻。 见容德进来回话,皇后压压鬓边,问:“皇上翻了哪个新秀的牌子?可是柳贵人?” 容德面色难堪,眼神躲闪,低声小心翼翼答:“皇上…去了未央宫。” 皇后动作一停,她转过身子盯住容德,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未央宫?德妃不是抱病吗?”容德迟疑道:“奴婢不知,许是好了的也未可知。皇上去了未央宫如今还不曾出来,许是…就歇息下了。” 转身回来,皇后恨恨咬紧着朱唇,秀眉紧蹙:“皇上还是要陪她。”皇后目光凝重,强隐着怆然之色,“一月不见不问不念,本宫以为…错了!都错了!” 她强忍住溢出的妒火,扶额的手轻轻颤动:“为什么…护她到如此地步…” 她铭记,初入王府大婚的那晚,掀开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怎样英气俊美的面庞,黛青的剑眉,焕然的星目,他带着浅浅的笑意,唤了一声她的闺名。那一见倾心,却也负了一生。 他偶或投来的目光总是平淡的甚至冷峻的,永远没有那个女人得到的如风如水,像是在轻抚一瓣花一样。 皇后心里的妒,心里的恨,在岁月流转里沉积着,愈来愈多。 “本宫知道,”皇后呆呆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他心里的是德妃。”忽而那目光如刀刃一般冷冽锋利起来,狠厉爬上了她的眼角,“所以,本宫恨她,恨她夺走了属于本宫的一切。傅韫姜!”皇后如水晶般的葱指深深嵌入皮肉里,刻下撕心的痛。 “那两个怎样?”盛怒之后,皇后强自冷静下来,舒展秀眉,闷声如雷。 容德忙道:“大朱氏是个有心气儿的,自恃美貌,果真就有着当主子的心;可是那小朱氏性子怯些,似乎没有大朱氏的志气。” 皇后颔首,冷冷含笑:“够了。”说着,她从妆台上取过一支银鎏金蝶恋花钗递给容德吩咐说,“去给大朱氏,这钗可是本宫王府时大行皇帝赏的。”容德自然明白,恭敬领了命退下了。 皇后端坐在梨木镂花圆凳上,侧首看向窗外满布星辰的苍穹。她的目光愈来愈沉,恍如无底之洞,视之生惧。 且说大朱氏自那日得了皇后赏的钗子后便知皇后有拉拢示好之意,因又自负美貌确实想做人中龙凤,所以收下示好后更是多去颐华宫表示忠心。 大朱氏不似小朱氏拘谨,很是落落大方,又生得算是出挑,歌喉又胜出谷黄莺,很快就博得了皇后的倾力扶持。 这九月十五,徽予将来颐华宫用午膳,皇后看准了时候去教坊司请了大朱氏来。 皇后见她穿着娇丽,面如桃李,很是楚楚可人天生尤物。满意的同时也是心下暗嘲,果不其然是歌姬出身,一身儿的勾引男人的本领。 大朱氏依礼请安,皇后正色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大好机缘你好生把握,可别错失了良机。”转而又问容德,“皇上仪仗可来了?” 容德回道“回皇后娘娘,快了,适才夏宏势来回皇上轿辇已经在长街上了。” 皇后微一颔首,抬手示意大朱氏。 大朱氏会意,但见其朱唇轻启,妙曼歌声随之响彻殿内:“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大朱氏的歌声悠扬婉转如泉击山石,清脆琳琅,林籁泉韵,使人闻之心驰神往,如醉酒泉。 徽予站在凤寰殿外侧耳聆听,莫不觉的如沐甘霖。 禁不住提步入内,隔着水晶帘子只见里头的歌者惊艳绝伦,身量婀娜,绰约迷人,看得好不叫人心旌荡漾。一曲歌罢,徽予亦禁不住拊掌称妙,大朱氏听得帘外赞誉之声,便知是皇帝,忙不迭跪下问了安。 徽予赞许道:“你的歌声又精益许多,更兼女子的绵绵柔情。当真是绕梁三日当不绝!” 大朱氏吴侬软语,娇滴滴如花一般:“奴婢多谢皇上赞誉。能博得陛下一笑,也是奴婢的福气。”只见她笑眼流转,轻轻漾过徽予,旋即又敛回赧颜噙笑。 皇后见徽予目光温沉,也知是英雄未过了美人关,于是笑道:“既如此,何不再叫唱上一曲儿?” 徽予颔首,朗声笑道:“如此甚好,不知你可还会唱些什么?” 大朱氏笑靥明艳:“只要皇上想听的,奴婢都能唱来。”此言一出,果不就博了徽予欢喜,一时颐华宫内笑声琅琅,仿似春景一般。 23.韵更衣 http://.biquxs.info/

那阮氏姐妹确是韫姜生母隆阳翁主送入宫中的。 那一日阮氏姐妹偶然撞见贵妃宫里的人传了小朱氏去,立时将这事告知了韫姜。 韫姜知后便命阮氏姊妹掩下此事不许叫大朱氏知晓。 一壁又叫她们见机行事,让朱氏姊妹斗个两败俱伤,自坐收渔翁之利。 且说大朱氏午时给徽予唱了好几曲,惹得徽予是欢喜十分,赏了又赏。回教坊司时也是春光满面傲色不减。 小朱氏早偷偷儿从朝阳宫回来,重又换上了一副怯弱模样。 大朱氏回来时见她这模样,愈发鄙弃:“你如今瞧见了,现在皇上都赞我天籁之音,大加赞赏。皇后娘娘也器重我。你这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模样他日必拖累了我,我劝你还是去领事姑姑那自个儿说去,说你小气怕拖累了我,赶忙撤了这朱氏姐妹的旗号。省的他日你更下不来台!” 小朱氏诺诺地应着,赔笑道:“姐姐福泽深厚,自然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我这蒲柳之姿望冬先零,不必说,领事姑姑也会撤了这旗号的。如今咱们乐部可就全仰仗姐姐你一人了。” 大朱氏小巧的下颚一抬,用极鄙薄的神色瞪了小朱氏一眼,尽显厌恶:“知道就好。这两年在外人跟前姐姐妹妹叫着,真是憋屈。叫我沾了你的小家子气!”说着,大朱氏冷目扫了小朱氏一眼。 小朱氏压低眼眸,见大朱氏腰间多了一个香囊。那料子又是上好的云锦,平绣的金丝菊花栩栩若生,仿佛一朵金菊就绽在了腰间。呼吸之间,清香拂鼻沁人心脾,不似寻常的香气。那香轻灵淡雅,闻着好不舒服。 似笑非笑,小朱氏柔柔道:“姐姐腰间的香囊好生好看呢。” 大朱氏得意地拨着那香囊,傲然道:“这个自然,这是皇后娘娘亲赏的。” 小朱氏微微颔首,低低哦了一声,转而又去倒了盅茶来递给大朱氏:“姐姐用些茶罢。”大朱氏未曾接过,只见小朱氏素手一抖,一整杯的茶水尽数泼在了大朱氏身上。 大朱氏登时大骂起来:“你这个不长眼的!”说着就是一个巴掌落下,小朱氏受了一掌,却死死忍住,又忙不迭地道歉:“姐姐对不住!是妹妹不当心,姐姐先去里屋换身衣裳罢!” 大朱氏厌恶地一把推开小朱氏,毛毛糙糙地就把腰间系的东西解下放在桌上,自一壁骂着一壁进里去换衣裳。 小朱氏定定站着,凝目盯着那菊纹香囊,唇畔渐渐浮起了可怖的笑意。 当夜不出所料,大朱氏得了宠。 翌日满宫上下就得了旨意,朱氏韵更衣封从八品更衣,封号韵。 当下颐华宫凤寰殿内人已尽数来齐。独那韵更衣却迟迟不曾到来。座下诸妃耐不住也切切查查交头接耳起来。 出身高的妃嫔,头一个看不起这歌伎出身的韵更衣:“这会子好了,来了个歌伎,你们说她是说得好听,还是唱的好听啊?” 谢婕妤撑不住哂笑起来:“当然是唱的比说的好听了!”说着又斜一眼宛陵,掩嘴嘲笑道“和充华不受宠,不过也不怕,好好跟韵妹妹学学这一身的伎俩!” 全婕妤目光往谢婕妤身上一漾,笑吟吟道:“谢婕妤嘴巴也太利了。和充华纵然是贵妃房里的奴婢出身,可也是个正经人家,怎么学得会?” 谢婕妤笑得更是花枝乱颤:“这倒也是!” 这二人一唱一和说着,宛陵自在一旁羞得满面通红不知所措。林初似是安抚,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 那厢韫姜斜眼睨去,全、谢二人才收敛了些。 皇后听话越说越难听,便闷声肃然一喝:“好了!”顿顿,复又恢复端庄肃穆的模样,“韵更衣年轻也生得貌美,又有一副好嗓子,最主要的是皇上喜欢她。出身之事又能如何?”此话一撂,众人皆不再置喙聒噪了。 皇后又命人上了茶,恰外头就朗声响起:“韵更衣到——” 韫姜端放下手中的水纹茶盏,细细打量了来人。 因那韵更衣出身教坊司,身段软如青烟一般,身姿也娉婷婀娜。 只见其穿了湘妃色桃李竞开雨花锦窄袖衫,着一水儿桃红襦裙,腰佩玫瑰佩与和合香囊。衬得她面如粉蝶,色如娇花,好不可人。 韵更衣对着皇后倒十分恭敬,盈然拜倒施了礼。 皇后颔首,命人赐座,又问:“怎么来得这样晚?” 韵更衣娇笑一声道:“还不是皇上让妾身再多睡会儿,怕妾身累着。妾身不好拂了皇上的面子,于是就再小眠会儿子,却不知晚了时辰。皇后娘娘恕罪,妾身下次一定注意。” 皇后笑得有些勉强,仍极力端着贤淑的模样。 韫姜心里也十足不是滋味,只默默地灌着食不知味的茶水。 贵妃最看不过眼,冷笑一声:“推罪过都推到皇上头上了。怎么,以为得了一夜的宠就了不得了?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一身穿着也不怕脏了彼此的眼!” 韫姜虚咳一声,语气柔淡:“韵更衣,你确实穿得有些太过娇俏了。”这话说得隐晦,也不说破了其中意思,却也是暗暗给了韵更衣一个警醒。 谁知那韵更衣不以为然,也丝毫不畏惧:“可是皇上说妾身穿了妃色很是好看。这如今秋日里了,花儿都凋敝了,若人再不好好打扮得娇嫩些,还怎么让皇上欢喜?” 贵妃妩媚的脸上罩着怫然怒色:“秋来花谢,本宫倒想看看韵更衣这朵花,能开到什么时候去。”说罢,贵妃阴着脸起身告退。 韫姜实在不喜这韵更衣的轻狂样,遂也一并起身走了。 24.三个女人一台戏 http://.biquxs.info/

念及留芳苑里的秋菊开得妙,韫姜于是就提步往那里去走走赏景。 方赏了会儿景色,一段妩媚妙音就从背后传来:“德妃还是一样好兴致。” 韫姜寻声望去,只见贵妃把着千珊的玉手款款走近。 “不过闲来无事,来此打发时间罢了。”韫姜含着妥帖的笑,温温的没有锋芒。 贵妃慵懒优雅地扶了一扶碧玺飞凤簪:“这倒是,如今新人得宠,我等旧人自然就空闲得不得了。” 韫姜勾了一抹闲闲的笑意:“贵妃说笑了,论恩宠贵妃当是第一,无人可及。” 贵妃狭长好看的凤眼一斜,嗤道:“就你我二人你还说这些,做给谁看?” 韫姜不知贵妃打的何等算盘,却也收了收虚假的温润笑容。 “贵妃素来不爱与本宫多说话的,怎么?今日倒出奇了。”韫姜的笑清淡如菊,疏离却妥当。 贵妃冷冷含笑:“本宫厌极了你,你对本宫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还差一个。”贵妃的目光定住韫姜,韫姜黛眉微蹙,却也不屈不卑地迎上了那锐利的目光。 “不管你信与不信,这明城里敌友难分,又何须介怀这个。说到底本宫和你的梁子结下了,拆也拆不掉,可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贵妃漾起珠玉般粲然的笑,如阳光下烈烈如焚的玫瑰。 韫姜漠然:“怎样的戏,本宫倒是想听一听。若有趣儿了,演一遭,若无趣,辞了也罢。”贵妃朱红的唇边仍挂着笑意,却叫人看了寒津津地惧怕。 贵妃将计谋打算一五一十说了,听罢,韫姜黛眉微蹙:“欲想击溃敌人,需得彻彻底底方好,这戏到头来也奈不了皇后如何。” 贵妃不屑:“你德妃目光会如斯短浅?” 韫姜目光闪烁:“大厦将倾非一日所能。此事一出不论如何,皇后送到皇上身边的,皇上必定有些忌惮了。”顿顿,韫姜勾唇,“贵妃自知与我不睦,又怎肯定我必不会将此事告知皇后,反过来将你一军?” 贵妃漆黑的瞳仁一转,星星泠然之意浮上玉靥来:“很多事是本宫懒怠去知道,并非本宫想不明白。全婕妤小月的事铁定不是你做的,你还没蠢成那个样子。而且也绝不是意外,既然是这样,又能是谁的主意?那你铁定是恨透了皇后的。”她敏锐的目光似乎要洞穿韫姜的心,”本宫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别人拿自己的孩子做文章是何等心情。“ 韫姜不置对错,单是拾起温顺的一抹笑:“既然如此,那妹妹就陪姐姐戏一遭罢。”说罢,韫姜掖了掖蜜合色的外罩子,“起风了,本宫先行回宫。”说罢不等贵妃回话,自就携了宫娥奴才回身走了。 贵妃被乌泱泱一群人簇拥着,神色晦暗不明。 千珊在一旁轻声道:“娘娘其实也大可寻了旁人,又何必定要寻德妃娘娘呢?” 贵妃瞪她:“你真以为本宫蠢?本宫和皇后不睦早就是揭明了的事,这事要只本宫掺进去保不定就被皇后反咬一口。需得德妃在一旁一唱一和方好。别的妃子还是不妥当,保不定真的被反将一军,只有德妃这样恨透了皇后的,才会助本宫。”顿顿,贵妃短笑两声,“而且她参与其中,纵使查到本宫了,还能拉了她下水。”说罢,略有凉意袭来,贵妃没了兴致,遂也自回去了。 25.你竟用这种手段 http://.biquxs.info/

此后日子一样平平过着,韵更衣的宠却一点也没有秋日里衰败的样子,反倒像是春雨过后的笋一般,越来越盛。 一连着七日都是韵更衣侍寝,又兼着陪用午膳等,其势竟直逼当年韫姜、贵妃的恩宠。徽予自称帝后,对后宫还是颇雨露均沾的,只是韫姜、贵妃等几个更得心些,却也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一时之间韵更衣风头隆盛,无人可比。 这日徽予空闲下来,想着多日不召见贵妃,依她的性子她必定要怄气了,于是就命江鹤去请了来暖阁说话。 贵妃入内也不好好施礼,单是怄着气道:“皇上把妾身招来作什么?要叫妾身看皇上和韵更衣恩爱情长吗?”徽予笑道“你又耍性子,朕是想着多日不见你了,实在想你。再说了,如今她也不在,提她作什么?” 贵妃娇嗔道:“韵更衣这样的君恩隆盛,叫妾身好不委屈。臣妾还以为皇上忘了臣妾了。”徽予伸手抚抚她羊脂玉似的面庞,噙笑道:“朕哪里舍得忘了你?” 贵妃半是嗔怪半是委屈,盈盈倒入徽予的怀里:“皇上贯会哄人的。皇上是喜欢韵妹妹什么,宠了这七八日的。说来臣妾听听,臣妾也好学了去,叫皇上也来宠臣妾七八日的。” 徽予听着掌不住发笑,心里却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宠她本也是一时兴起,却不知为何相处之时难忍情动,时常想着与她亲昵。纵使是当初与韫姜恩爱,却也不曾如此。 徽予想着,只好浑说些有的没的打诨过去。 这厢贵妃千娇百媚着,江鹤却站在落地罩外头报了一声德妃前来问安。 闻言,徽予不着痕迹地松开了贵妃,又低头看了看她。 贵妃虽有些不愿,却也道:“德妃难得来一趟。”徽予这才出口让江鹤请韫姜进来。 韫姜穿了身藕荷色的衣裳,显得很是清丽温婉。贵妃则是一身石榴色的华服,两人相对,一个热情如火,一个柔情如水。 贵妃不着痕迹地递给了韫姜一个眼神,韫姜只是付之一笑。贵妃心下了然,松口气去呷了口茶。 徽予笑道:“这倒好,你们两人来齐了。” 韫姜就着端来圆凳端坐下,娇俏笑道:“臣妾还害怕皇上怪罪,搅扰了皇上和贵妃情谊绵长呢。” 徽予笑意微收:“说的是什么话。”他的目光温沉投向韫姜,一双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只映了她一人。 贵妃推搡了徽予一把:“皇上说好的与臣妾说话,这会子又来跟德妃打情骂俏的。” 韫姜笑眼一弯,盈盈笑道:“皇上您瞧,贵妃吃醋了,还不哄哄?”三人正笑语晏晏地说着,却又听江鹤通报韵更衣来了。 徽予有些笑得压不住:“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太平宫了。”徽予看看当下一双丽姝,想着既宠了韵更衣这许多日,缺一会儿也无妨,便就摆摆手欲打发她回去。 韫姜却开口道:“韵更衣这会子来了,叫她回去也不好。多来了一个人也不妨事,倒更热闹些。”贵妃撇撇嘴,不置一词。 徽予想着这拂了韵更衣的面子也不好,又看贵德二人也无太大意见,于是就把韵更衣叫了进来。 韵更衣进来时见贵、德二妃皆在,心里便有些不爽,却也没奈何,仍是一齐告了安。 韵更衣坐在韫姜身旁,韫姜垂眸扫她腰间一眼,转而又捻起帕子掩着小巧的鼻:“韵妹妹熏的是什么香?这样清淡雅致,倒不像寻常的那样浓郁媚俗。” 韵更衣听韫姜发问,想起腰间佩的这香囊,于是道:“娘娘说的想是这香囊里散出的吧。” 垂眸瞧着,韫姜浅笑:“这香囊也绣得很是精巧,不知妹妹能否解下给本宫看一看?”韵更衣想这是小事,也不扭捏,自就取下递给了韫姜观看。 韫姜指肚拂过香囊面,不禁赞叹道:“这料子软滑,绣功也很是精巧别致。——可这仿佛不是一个更衣该有的。” 韵更衣带着一丝得意:“自然是皇后娘娘赏的,妾身为表敬重,故而戴着。” 贵妃斜她一眼:“不过一个香囊而已。” 韫姜却笑:“却也是上好的针黹功夫了,贵妃看看。”说着便将那香囊递与贵妃,贵妃接过拿在手里转了一圈:“确实精巧,不知里头藏得是什么香料这样清香宜人。” 说着自去解。韵更衣原欲制止,又私心想着里头许是花瓣之类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也就按下不发一语。 那香囊方开了,就扑面而出一股香气,坐在贵妃旁边的徽予登时脸色大变,眼神涣散,面色酡红起来。 原本韵更衣身上清淡的香气被贵妃和韫姜更浓的熏香压了一头,如今近身在侧,再难抑制。韫姜当下即发觉了徽予异样,慌忙喊道:“贵妃姐姐快扔了那东西!” 贵妃被这一喝,吓得也不清,忙不迭就把那香囊掷出老远。韵更衣呆坐着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那香囊落在地上,又滑出一段。 江鹤听见德妃尖锐的叫喊,也不顾冒犯,忙就冲了进来。韫姜顾不得大忌,端起贵妃那盅茶就是往重重喘着粗气的徽予脸上一泼。徽予一个激灵,这才缓过神来。 一切雷厉风行,贵妃惊道:“德妃你在做什么!”徽予只觉适才身热情动,欲火焚身,险些就要失了分寸了。被这茶水一泼才惊回了神,忙道:“别责怪姜儿。”贵妃又急又气,取出帕子来忙给徽予擦了脸。 韵更衣呆在一旁仍摸不着头绪,尚不知这网早就网住了她这无辜蝼蚁。 韫姜面色绯红,悄声对江鹤说去请和如命来。徽予平了平心绪,适才说笑的温情全然不见,只余下惊骇可怖的冷漠与震怒。 他的星眸里仿似要喷出火一般,闷声如雷炸开:“贱妇!用这样的下作手段!” 韫姜见韵更衣仍是云里雾里,遂默默递了一个眼神给贵妃。贵妃如何不知,反手即是一个巴掌掴在了韵更衣娇嫩的脸上:“胆敢以这样下作的手法来魅惑圣上,跪下!” 韵更衣这才回过神来,凄厉道:“臣妾没有!” 26.臣妾没有 http://.biquxs.info/

那韵更衣平白挨了一掌,一下子回过神来知晓了是什么事。这才吓得忙哭喊起来:“臣妾没有啊!皇上!” 徽予清癯俊美的脸上气得脸上青白交加,浓浓沉着阴翳。 徽予虽极力忍着,却还是按不住一腔怒火。 冰凉舒适的触感倏尔袭来,徽予发现是韫姜静静拉住了他的手。 徽予拉紧韫姜纤细微凉的手,握了少顷方松开,他舒了口气问:“你说这香囊是皇后给你的?” 韵更衣抽噎着,支支吾吾道:“是啊,是这月十五午后,臣妾回去前皇后娘娘赏的。” 徽予眼中的怒意更甚,即命奴才君悦去请皇后。 且说君悦前脚刚出,后脚和如命就来了。韫姜命人备好了清水,那香囊则由太监取了装在一个木盒里。 和如命按例一一道了安。 徽予捏着眉心,闷声道:“你去看看那香囊里的东西。” 韫姜轻轻出声:“那东西不知到底如何,烦请大人仔细小心为上。” 和如命露出难以察觉的一丝欣喜的笑意,却又霎时压下去,谦谦告了谢。 那太监俯身递过香囊,和如命接过,触手一刹那便觉心旌动摇,仍强撑着取出了其中之物,原是一些洋红色小碎粒,拿在手里不过须臾,和如命便有些自持不住。旁的太监急忙洒了他一脸清水,这才稍稍好了些。 和如命急命太监把那东西拿下去,转而福下身回话:“微臣失态。此乃一香饵,此香香气清甜幽微,闻之可让男子情动。” 众人皆是面色一惊。徽予眉心一跳,沉沉着不说话。 贵妃开口问道:“这香不会损伤皇上龙体吧?” 和如命垂着头回道:“回贵妃娘娘,此香只用作男女欢好,不会使皇上龙体抱恙。”贵妃这才松了口气。 不等多久,皇后就被君悦请了来。 皇后衣着得体,端淑娴静,丝毫看不出一丝急色。 皇后本是端着极妥帖的笑容的,却迎上了徽予冰冷的目光,再又看堂下跪着泪痕斑斑的韵更衣,那笑意便就减了更多。 皇后看着抽噎的韵更衣,不解道:“这是怎么了?”徽予不作声,单是递给了韫姜一个眼神。 韫姜了然,遂娓娓道:“皇后娘娘,韵更衣以魅惑之香来博得恩宠。盛那香饵的香囊,韵更衣说是皇后娘娘赏的。” 皇后登时花容失色,不敢置信地看向韵更衣,却又一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镇定下来换上沉稳的笑:“本宫确实赏了一个香囊给韵更衣。” 贵妃哦一声,姣好的脸上浮出一抹戏谑的笑:“那请问皇后娘娘,里头的东西呢?” 皇后好整以暇:“里头的东西,自然就是寻常那些东西,本宫又如何能尽数知晓。” 贵妃掸了掸丝帕,镶红宝石珐琅护甲漾出好看的光泽:“皇后娘娘这话说的,里头可是男女欢好之香呀。” 一听那韵更衣哭喊,贵妃愈发哂笑起来:“韵更衣着实是受了委屈了,若不是今日本宫偶然兴起开了那香囊,恐怕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韫姜压压鬓边,叹口气道:“见刚才韵更衣神色,她大抵是不晓得这香囊中的腌臜事的。” 皇后面色铁青,转了好几回颜色。她将最后的希望投向徽予,却见他眼皮子也不抬,一眼也不看自己。皇后当即心灰意冷,却又极力端着中宫皇后的威仪:“皇上,臣妾没有做过。” 徽予并不看她:“那你倒说说,那欢好香从何而来。” 皇后一时无言以对,过了许久她才下了极大的决心:“是有人要陷害臣妾。” 徽予冷声问她:“是谁要害你?这韵更衣是你一力推荐而来,那香囊也是贴身之物,你说说谁能来害你?” 皇后只觉喉间火烧似的灼痛:“可是皇上…臣妾纵使要培植人争宠,却也不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皇后一颤,恍惚间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皇上!皇上!一定是韵更衣她自己动了手脚,她是歌伎出身,自然明白这些下作手法…她,她一定是被人买通了要来陷害臣妾!” 韵更衣见皇后为了保一己之身不惜反咬自己一口,登时也吓得不清,仓皇凄厉地哭喊起来:“皇上!皇上明鉴!嫔妾没有!” 一时殿内乌烟瘴气,女人的辩解呜咽扰得徽予心烦意乱。 他终是怒斥一声:“好了!韵更衣在后庭之内行此等下作手段,拉出去杖毙以儆效尤。皇后,你身为中宫识人不善,失了体面德行!朕就罚你禁足一月,好好闭门思过!” 粗看这一月禁足不过尔尔,远不及当日韫姜所受屈辱。可皇后是中宫皇后,被皇帝当着宠妃的面斥责失德,还被罚禁足,这已是极重的屈辱。 27.那有什么意思 http://.biquxs.info/

韫姜和贵妃出来时,贵妃怫然道:“竟就罚了一月禁足。” 韫姜的脸色晦暗不明:“贵妃太过心急。她是皇后,她背后站的是镇国公府。皇上再不喜欢她,却也要思虑她娘家,也要思虑目前局势。重罚皇后,同时也是丢了皇上自己的面子。” 贵妃睨她一眼,凤眼里浮动着敏锐:“所以皇上才会不彻查,反倒是把罪名一股脑压到朱氏身上。真真是白便宜了皇后。” 韫姜露出一抹戏谑与自嘲:“皇上如今登基不过一年,他是绝不会让后宫出大变动的。再说了魅惑之术这样丢脸面的事,铁定不能押给国母皇后。不过若是丢给一个歌伎出身的小更衣,那倒也没什么了。” 贵妃攥紧了芍药纹丝帕,弯月似的黛眉紧蹙:“本宫一心想着此计只要你我唱和得宜,不露马脚,定不会出问题。却也忘了将皇上的顾虑算进去。” “莫说贵妃,纵是我,那时也未想到如此地步来。不过贵妃也不必愤愤,这如今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日后仍做不到。如今皇上仍在制衡着各方势力,不过若等到某事某刻,皇上已平了那杆秤,那么一切就容易许多了。”韫姜压抑着心中的不忿,说这话,仿佛也是在安慰自己。 贵妃冷目瞥她,只见韫姜好整以暇、面色安然,她的笑也是温柔妥帖挑不出错处。 可贵妃看着,没来由的在心里腾升起一股鄙夷:“德妃,你如此隐忍,喜怒哀乐不露于面,那你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韫姜道:“贵妃你未免太贪心,如今在这明城里,还谈什么意思?我知你性子坦率,皇上也喜欢你这样。可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是活不出你这样潇洒的样子的。” 二人走至太平门口,各宫的奴才都已备好了肩舆。 贵妃巧笑倩兮,妩媚顿生:“德妃,人若一生背着一个累字,那才真的没了活下去的意思。出了这门,今日的事就烟消云散,日后见了别怪本宫嘴上不留情面。” 韫姜不以为意:“嘴巴上的刀子本宫不怕,只怕是暗箭难防。” 贵妃摆摆手:“你且放心,本宫还想着再和你演些戏呢。”贵妃娇媚勾人的目光轻轻递给韫姜,即使是韫姜也不禁为之倾服。 韫姜定定神,目送贵妃的肩舆远去。 她的身影婀娜,石榴色的衣裳火红地燃着她桀骜的一生。她刺目逼人的美艳,远比天边如火如荼的艳霞更来得摄人心魄。 愈宁过来扶她上肩舆,见韫姜微微有些黯然,遂问何故。 韫姜苦笑道:“本宫不知贵妃到底快不快乐,但是她随性而活,怒时发怒,喜时朗笑。可是本宫,永远都只有一抹微笑罢了。”说罢,也不等愈宁回话,就自上了肩舆,拍了拍扶手示意着起行了。 愈宁跟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沉默了。 颐华宫。听着宫门外锁链的声音,和着秋风肃杀的呼啸,皇后才真切地意识到秋天来了。 稍不留神地上就积了些枯叶,如死亡的蝶,了无生机地躺在青石板上。 容德安慰皇后道:“娘娘…好歹…只是禁足了而已。” 皇后的眼角缓缓渗出刺骨的泪,她切齿道:“一个皇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你说什么好歹!还不如要了本宫的命!” 容德在一旁略有哽咽,戚戚道:“皇上怎么不彻查呢…这一查定能知道不是娘娘所为了呀!” 皇后狭长的凤眼里喷涌着怒火:“你以为皇上是什么人?!这样的脏东西,查到谁头上谁都不好看。郑氏娘家,傅氏娘家,哪家能冷落得了?其他人又都是东宫跟上来的积年老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情,自然只能推给一个下作的歌伎!” 容德愤愤:“那此事到底是谁做的?德妃和贵妃怎么会…” 皇后恨得发颤:“她俩倒好了,合起伙来!谁做的有什么要紧,你们只要知道了,现在她们一个个都乌眼鸡似的盯着本宫的位子。皇上现在还愿意给本宫一个台阶,不代表以后还能。只要她们两个还在一日,本宫的后位就坐不稳!你好好托人带话出去,让文淑容和全婕妤好好固住宠,这一月,风云变幻,本宫耗不起!” 颐华宫内死寂如灰,只有风挂起枯叶发出的凄凉声响。冬天还未来,颐华宫就已冷如冰窖了。 28.薄秋 http://.biquxs.info/

一时之间天翻地覆,皇后被禁足,风头无两的朱氏被杖毙。 贵、德二妃摄六宫事,诸妃渐次交替着往未央宫和朝阳宫里去问安。 因出了那样的龌蹉事,前十日徽予来后宫的兴致也阑珊了许多,大多是召贵妃、谢婕妤侍寝,韫姜白昼时在太平宫伺候。 随后余下的二十日,全婕妤同几位新秀的宠更多些。文淑容因有着昭临公主,纵使不侍寝,却也能见上徽予几面;婧良人才情颇好,徽予素来也喜欢叫了她去谈絮;柳贵人性子平平又没甚才艺的,也就沉寂下来了。 皇后失宠,知晓若不再自救定是岌岌可危,又思虑到皇帝心里仍对自己留存着一丝夫妻情谊。 因此她不哭不闹,单是每日在殿内誊录《女则》、《女训》,再打理些花草,偶也练习书画。安安静静很是沉稳。 徽予虽对皇后是平淡的,却也敬重她,且又有六载夫妻情分在,故到了一月禁足就立即解了。并留宿颐华宫两日以护中宫威仪。 之后,姝美人晋了正六品贵人,现如今毓庆宫里住着三位贵人。 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谁才是真真儿的“贵人”,柳贵人入宫这许久,见皇帝的次数一手五根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姝贵人心里仍良善,也不与柳贵人麻烦,安贵人见柳贵人这样无用,偶也讥笑几遭,却也不寻麻烦。 当下姝贵人、安贵人两处热热闹闹,柳贵人处却是门可罗雀清冷无人。柳贵人虽嘴上不言语,心里却也委屈。 想着眼不见为净,于是就携了婢女凝翠往碧湖桥那里去散散心。 凝翠一路上好言宽慰着:“主子也别伤心,以后日子会好过的。” 柳贵人捻着帕子压着眼角的泪意,柔柔颤颤道:“如今不好过,以后更不好过。左不过我是个庶出,就是要来吃苦的。皇上不喜欢我,能有什么办法?”说着,还是忍不住地落下断了线的泪珠来。 一壁上了桥一壁站定,看着池中的枯荷残叶,更是触景伤情:“柳薄秋,这是什么名字。说的就是我的命数跟这薄凉秋日一样,了无生机,就是要寥落终身的。”一时愈发是抽噎个不住。 凝翠知晓柳贵人自幼如此,也难以宽解,只好任其哭着。 “柳薄秋?这是一个十足雅致的名字。贵人怎么说不好?”一个轻灵如泉水般的声音忽而传来,凝翠回首一瞧,见是着了一身青梅傲雪衫的婧良人款款而来。 凝翠按例道了安。柳贵人见人来了,忙就拭拭泪,行了个平礼。 婧良人生得干净,如一瓣白莲一般:“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柳贵人何必自怨自艾,在这哀叹?” 柳贵人挂了缕尴尬的笑:“原来是婧良人。良人才情出众得帝心,自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婧良人不以为然:“这与帝王恩宠何干?难道贵人因着无宠就自轻自贱了?那才真是看轻了自己。” 柳贵人面色凄楚,方想接句话来,却被横空劈来的一句截断:“婧良人这话说的忒好笑!如今入了明城成了妃子,自然是一切都与君王宠爱息息相关。柳贵人这样不得宠的,迟早就要如这池中之残叶,被清理个干净!” 婧良人远山似的眉微微一蹙,只见对过飘来一抹倩影。 定睛一看,原来是曹小仪。 婧良人按例与柳贵人一齐给请了安。 接着又起身回话道:“曹小仪此言差矣。恩宠不过如流水,又如这四季变幻,总不会停滞一人,永不改变。若寄身于此,那又有什么意思?” 曹小仪不屑一哧:“你自恃咏絮才高,嘴上不饶人。说话是句句清高桀骜,却不知你若无宠,再说出这话来,人人都能治你个罪过!”说着又鄙夷地剜了柳贵人一眼,“你自知无宠了,却还出来晃荡,也不怕叫人看见染了你的晦气!” 柳贵人被这一喝惊破了胆,急急躲到婧良人背后。 婧良人伸出手来把胆怯的柳贵人揽到身后,语气坚毅如石:“若得宠了就要像曹小仪一般骄横无礼,那么纵使一生无宠倒也罢了。” 曹小仪自幼养尊处优,千百呵护,就是徽予跟前也纵着她的小性子,哪里受得这样重的话。登时就怒火攻心,柳眉上扬,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掴在了婧良人白莲似的娇嫩脸上。 婧良人性子刚烈,也从未受过这样的责罚,一下子也恍了神:“曹小仪不过从五品小仪,既非一宫主位也不是手有协理六宫之权。何以掌掴臣妾?” 曹小仪指着婧良人的手指发颤,怒不可遏道:“你!你!来人!给本嫔把婧良人压住!好好给本嫔掌嘴!” 曹小仪身后的人见婧良人目光锐利,且她又是得宠的,一时踌躇着不敢上前。 曹小仪见状怒喝道:“怎么了!不听本嫔的话了是不是!再不上前本嫔就回了皇上把你们一个个都砍头!” 这话说的狠,那奴才也都是欺软怕硬的,知道曹小仪性子骄横泼辣远比婧良人难缠。 于是从左从右上来两个小厮压制住了婧良人,又上来一个扬起手来掴掌。 柳贵人见婧良人保护自己如此,焦急地叫凝翠去通报皇后娘娘来做主,又急急跪下求情:“曹小仪留情!都是臣妾的错!曹小仪请住手吧!” 婧良人犟着不肯认错,曹小仪见她神情倔强,不服气,心里就愈发气急。 “打!给本嫔狠狠地打!打到认错为止!” 另一厢那凝翠跌跌撞撞,一壁哭着一壁跑去颐华宫寻皇后。 皇后因先前有失德仪,怕失了太后心,故此往太后的慈宁宫去伺候了。 凝翠急得哭个不住,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 恰此时韫姜偶经过。韫姜见凝翠失魂落魄从颐华宫出来,一壁抹泪一壁就要跑,连礼也不行。 “这不是柳贵人身边的凝翠么?怎生见了娘娘也不行礼?”簪堇出声唤了凝翠来。 凝翠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仓皇跪下磕头:“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救命!” 韫姜蹙眉:“什么事这样要紧?” 凝翠磕磕碰碰把事说了。 韫姜暗想这曹小仪竟这般猖狂,又想起曹小仪是皇后的人,于是对凝翠说:“你去慈宁宫回太后,本宫去碧湖桥看看。” 韫姜一行人行得也快,到了碧湖桥只见掌掴已止住了,可婧良人一张白玉似的脸上已然是红肿难堪,那柳贵人护在身旁哭的眼如红桃一般。 韫姜声音不大,却威仪十足:“你们在做什么!” 曹小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也惊了一跳,见是韫姜来,自以为是要帮衬着自个儿。忙就拾起笑脸来道:“原来是德妃娘娘。德妃娘娘,这婧良人语出不敬,嫔妾不过是教训教训。” 韫姜冷着脸斜她一眼,语如冰锥砸向曹小仪:“你是什么人?能教训婧良人?”说着,复又换上一副温和笑容去搀扶了婧良人一把,婧良人强忍着脸颊的抽痛,恭敬道了谢恩。 柳贵人颤颤巍巍地倚着簪堇,早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曹小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韫姜阴着脸道:“你是有协理六宫之权,还是处着高位?难道你心里早已目无尊上,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吗?” 曹小仪也知惹不起韫姜,忙就跪下道:“不是不是,臣妾不过是……” 韫姜冷冷扫她一眼:“好好回去等着发落吧!” 说着又柔声对着柳贵人和婧良人道:“你们都受惊了,先回去歇息吧。” 婧良人以帕掩面携了柳贵人告了双礼,于是才退下了。 那曹小仪一时瘫在婢女怀里,才知出了事。 29.真是恭喜了 http://.biquxs.info/

之后太后听了前因后果,发落了曹小仪一月禁足闭门思过,再罚三月俸禄,并抄《女则》与《女训》以正妃德。 徽予既知了此事,也同意太后的决定。赐了上好的膏药给婧良人,并去了柳贵人处安抚柳贵人。 柳贵人虽然性格平庸,却也十分娇柔,在徽予面前更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徽予虽不最爱这样的,却也没有不疼爱的道理。 一时间柳贵人倒也得了宠,不再像从前一样凄惨。 这日诸妃按礼来给皇后请安。 这几日皇后尽显中宫贤德,又兼着皇长子再枫表现出对骑射的天赋异禀,颇得徽予赞许,因此颐华宫也十分热闹。 原本诸妃都揣度着皇帝对皇后的态度,如此一看倒也明了,表面上是不敢再不敬重着皇后了。 皇后居高临下坐在凤座上,眼看着婧良人的脸都好的差不多了,于是开口道:“婧良人看着大好了。” 婧良人道:“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是不易留疤的体质,又兼着汤药膏药一并施加,倒也好的快。” 韫姜娴静道:“那日见了当真是心疼,还私心想着若好不了岂不是辜负了婧良人这样好的一张脸呢。” 婧良人对着韫姜,神色有所缓和,道:“那日多谢了德妃娘娘相助。” 贵妃嗤一声,讥笑道:“婧良人的脸是好了,可惜曹小仪还没福气出来看一看婧良人这花儿似的小脸蛋呢。” 林初道:“曹小仪确实过于跋扈骄纵了,这也是她应得的责罚。” 这众妃三言两语说着话,韫姜却眼看着柳贵人的面色苍白很是不好。于是和煦问:“柳贵人脸色不佳,可是身体抱恙了?” 柳贵人扯出一个吃力的笑,方想回话却忽然捂住嘴呕起来。 皇后微一蹙眉,忧心问:“柳贵人这可是吃坏东西了?” 柳贵人微微摇头,道:“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素来饮食清淡的,这干呕着许多日了,却也不知为什么。” 当下殿内众人恍如坠入冰窖一般,韫姜心一紧,积年的稳重使她不至于太过大惊失色,转而露出个欢愉的笑容:“唉呀,这么一说,柳贵人可是有孕了么?” 皇后下意识紧紧握着把手,面上强撑着镇定之色,紧随着说:“瞧着真是,容德,快快去请千金一科有名的陆太医过来看一看。”说着又道,“听你说的,想来是没错的。” 宛陵觑着韫姜的神色,平稳妥帖,可是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喜色。 陆太医来的快,到了给请了安,就去给柳贵人按脉。 柳贵人轻轻咬着朱唇,有扑面而来的激动涌向她瘦薄的身体,她只觉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飞起来。 “回皇后娘娘,柳小主确实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陆太医跪下作了礼,恭恭敬敬地回话。 皇后看了眼彤史记载,两月前柳贵人确实侍过寝。 韫姜对柳贵人微微颔首:“恭喜柳贵人了。” 皇后强撑着喜色:“这样大的喜事,真是好。夏宏势,你快些去禀告了太后、皇上,也好叫满宫一齐喜乐。”夏宏势得了令,便忙不迭下去了。 贵妃压着一腔怒火,声如夜枭一般:“柳贵人好福气,只是怀得上算什么,生的下来才算真本事。” 柳贵人笑容一僵,脸煞的极白。 皇后蹙着眉,闷声道:“贵妃,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贵妃妖媚的笑意不减,反倒是直接撞上皇后锐利如刀的目光:“皇后心知肚明,何必臣妾挑明了说,这样大家都不好看了。你如今是做了贤后了,可不知心里到底是不是。” 韫姜皱眉:“贵妃,你这话撇开不敬不说,落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又该作何感想。你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说的话也应该是皇上想的,不该这样口无遮拦、目无尊卑。” 贵妃剜她一眼,眼中拢上了寒气:“德妃果然是贤惠,要是心里也像面上一般欢喜就好了。”说罢也不等皇后、韫姜发作,自草草行了一礼就走。 谢婕妤被贵妃瞪了一眼,尴尬着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皇后吃了这一口气,隐忍着不发作,面色却也十足难看了。 韫姜见状便道:“想来两个月还不是很稳,柳贵人眼瞧着脸色也不好,皇后娘娘不如先让她回去休息吧。”皇后微微颔首,扬手示意诸妃退下。 待人散尽了,皇后才露出愤怒悲哀之色。 容德忙上来宽慰,皇后却扬扬手怏怏道:“她们果然是年轻,这样容易就怀上了。本宫这许多年,绥安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不知下一个,又是谁了。” 容德安慰着:“娘娘宽心,如今皇上来的多了,自然会有的。”稍一顿,容德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可要…” 皇后心内十分纠结,许久她摇头:“本宫这几月内成了众矢之的,若此时去动柳贵人的胎,必定会被她们生吞活剥,骨头都不剩。”她勾出阴戾的一抹笑,“何况本宫不动,保不定别人不动。这后宫女人这么多,容不下一个孩子的,不止本宫。只是…本宫确实要好好防着那些新鲜花儿再怀孩子了。” 30.本宫没有的她们都别想 http://.biquxs.info/

另一厢文淑容和全婕妤同行欲往御花园去散散心。 一路上却是相对无言。 文淑容看全婕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懂了她的意思,停下对身后跟的一众奴才挥挥手,示意退下。 待奴才退了,文淑容才说:“你有什么话,说吧。” 全婕妤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娘娘聪慧。自皇上登基以来,除了娘娘的昭临公主,与我小月了的孩儿,这是正经的新秀第一胎,皇上必定格外重视些。” 文淑容恩一声,问:“那又怎样?” 全婕妤将目光投得远远的,看着有些迷离:“皇上如何看待臣妾的孩儿,文淑容娘娘也是看在眼里的。若臣妾当真能把那孩子生下来,想必定是荣福无极。” 文淑容话里有点不屑:“那次不过是皇后为了打压德妃叫你假孕的,生不下来。” 全婕妤目光一黯,一瞬又恢复:“可是柳贵人有喜是真的。她若生下来了呢?” 文淑容身子一战栗,略有些不耐烦:“兜来兜去的,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全婕妤语气有些急:“倘若柳贵人生下皇子,那她便是三皇子的生母,那就是和德妃一样的了,她还能只是个小小的贵人么?如今后宫高位空悬,你说说,谁能胜任?” 文淑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粉拳,极力忍耐着内心的恐慌和怒气。 全婕妤紧追着又说:“就算她生了公主,可那是新秀中的第一个孩子。皇后娘娘没有将我们留下来,就是没有要动柳贵人这胎的心。贵妃恩宠无两,膝下又有一位公主不必怕,德妃更不必说,何须担忧区区一个贵人。可是姐姐你…” 文淑容怒喝一声截断了她的话:“够了!本宫也不屑区区一个贵人生出的孩子!” 全婕妤却不依不饶,竟直直抓住了文淑容的手腕,双眼紧紧盯着文淑容:“姐姐,你好好想想,你生的是个公主,你若没宠了,被压一头了,来日公主能嫁个什么样的好驸马?” 文淑容狠狠摔开全婕妤的手,怒不可遏道:“全婕妤适可而止!” 全婕妤却换上了柔顺的笑容,刻意在拉近她们的关系:“妹妹不过私心为姐姐作打算。当初,也就只有你对我说假孕事险,谨慎而为。如今,妹妹把这个情还给你。姐姐你若想了,自来寻妹妹,妹妹一定为姐姐做好筹谋。” 她行礼后扬长而去。 文淑容尚未平复心中的惊悸,只觉腕间还火辣辣疼着。 她想起自己尚小的女儿昭临,想起前朝那些不受宠的公主被送去和亲或是草草嫁人的悲惨下场。 她滚着灼人的泪,久久不能平静。 紫嫣见全婕妤那么快就回来了,于是迎上去问:“主子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全婕妤斜她一眼:“本宫劝解文淑容去落了柳氏的胎。” 紫嫣一凛:“啊!主子这…文淑容…” 全婕妤冷笑:“你别看文淑容平时蔫蔫的也不得宠,心里却也不是这样。她有着公主,自然处处要给女儿打算。本宫不过激她一遭罢了。” 紫嫣有些诧异:“那…主子自己是…” 全婕妤鄙夷道:“本宫自然不会自己去干这事,文淑容若愿意。本宫会给她计谋,可本宫却不会自己动手。就算到时候查出来,那也不干本宫的事,纵使她再哭着喊着说是本宫的主意,可是谁能作证?” 紫嫣觑着她,怯懦道:“那娘娘怎么找文淑容…文淑容不济了,对皇后不好,对主子也不利啊。” 全婕妤瞪她一眼,怒目相对:“什么不利?文淑容她既没容貌也没家室,可就因为生了个公主而得了个淑容之位!本宫没有的,她们都别想!” 紫嫣看着全婕妤怒气十足,垂着头也不敢说话了。自默默地跟着一齐回了宫。 31.红花 http://.biquxs.info/

夜里,皇后慵慵优雅地卧在长榻上小眠,只听着帘子一动,有脚步声过来。 皇后款款抬眼,容德过来回:“娘娘,紫嫣来回话了。” 皇后懒懒抬一抬手:“传进来。” 紫嫣被容德引着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皇后扬扬脸问:“何事?” 紫嫣于是把全婕妤今日说与她的打算计谋一五一十说给了皇后。 皇后眉心一跳:“全婕妤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紫嫣唯唯诺诺道:“这是,主子总是不高兴文淑容娘娘高她一头。” 皇后嗤笑一声道:“只是可惜了,她一辈子也怀不了孩子,她没有的,这辈子注定是得不到。” 紫嫣应了一声是。皇后问:“那香囊她一直戴着?” 紫嫣笑道:“夫人给的贴身之物,主子一直贴身戴着。” 皇后就着烛光打量着蔻丹的成色,道:“难为你了,能换了里头的东西。”说着又吩咐,“那事情,就任她作罢,到头来也与本宫无干。本宫如今纵使需要人固宠,却也不要这样一个千伶百俐的。她若能全身而退,倒也好好帮着本宫了了一桩心事。” 顿顿,又道:“只怕文淑容蠢笨要出岔子,你暗地里帮着,不能让文淑容出事。” 皇后余光瞟见花瓶里的烈烈红花,忽然心生一计,对容德说:“吩咐莳花局的,送这些花去安贵人处。” 她吩咐罢了,转过来示意容德打赏,又对紫嫣说道:“你先回去,待知道了她们计划如何,再来回过本宫。” 紫嫣百般答应了,领了赏又偷偷回去了。 容德跪在一旁给皇后捶腿,说:“娘娘何故给安贵人送花去?想来那个安贵人也不是安分的主儿。” 皇后懒懒道:“本宫知道。全婕妤,也知道。她若聪明,就该知道这花不是白白待在安贵人的住处的。” 容德略微有些忧心:“可这样,咱们不是平白要失了一个人儿争宠?” 皇后一哧,不屑道:“你以为安氏愿意跟本宫?权不过是贵妃德妃都容不下她,她才来寻本宫的。她暗里抢了多少柳氏的宠,本宫不是不知道。她这样的,不就是下一个全婕妤?除掉了更好。” “那姝贵人也是祸水,不如这次…”容德打量着皇后的脸色。 皇后眼也不抬一下:“她留着,能分掉贵妃、德妃许多宠。就算不是本宫这里的人,可也不是一心一意跟着贵妃的,都一样。”说着,只觉有些真疲乏了,于是就去备着睡下了。 三日后。 全婕妤早起用罢膳,因为着消食故而往后院里头去散步。还未走了多久,紫娟就过来回话道文淑容到访。 文淑容款款而来,跫音不响。 全婕妤见文淑容过来了,便朝着施施然作了一礼,笑吟吟道:“文淑容娘娘果然还是来了。早知娘娘要来,臣妾必定盛装以待才是。” 文淑容的笑薄薄得如雾,没有温存之意:“你这样就很美。” 文淑容不知如何开口,眼神送得低低的,只盯着全婕妤身后摆的一排秋菊。 全婕妤却直言道:“与其在这儿夸臣妾好看,不如好好谋一谋正经差事。” 文淑容仿佛有点局促,只看着花儿问:“那么你以为如何才能天衣无缝地落掉柳氏的孩子?” 全婕妤一壁亲昵地挽过文淑容,一壁引她散步。 她的笑容秀丽得如一朵迎春花,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和文淑容呢喃着家常的私语。 可她吐出的话却是那样可怖吓人:“臣妾都已打探好了,柳贵人的饮食如今注重得很,可却并不是完全的天衣无缝。娘娘只需去寻了红花来分次掺入柳氏的饮食中。如今不足三月胎气不稳,不出几次必会落胎。” 她说着随手扯下一朵花来拿在手里把玩:“至于替死鬼么,姐姐以为安贵人如何?” 文淑容的心剧烈地摇动着,半响,她低低道:“只要不牵扯到本宫,谁都是一样的。” 文淑容有些不适应全婕妤的亲昵,却也不敢妄然抽回被挽着的玉臂。 在这不适与做贼心虚中,文淑容的脸显得十分苍白无色。 “臣妾都听淑容娘娘的了。”全婕妤朝着文淑容甜甜微笑,又说,“紫嫣提及,最近花房常给安贵人房里送花的。那花鲜红如焚,与红花…十分相似。” 文淑容柳眉紧蹙,心下的恐惧让她停了步子。 全婕妤见文淑容这样踌躇软弱,便冷下声来沉沉问:“淑容娘娘怕了?娘娘好好想一想你的昭临公主吧!” 文淑容猛地一怵,她的昭临还那样小,可却是那样可爱。 她多希望日后昭临能嫁一位好的如意郎君,能欢愉地活下去。 良久,文淑容下了决心:“那便如你所言。本宫知晓该如何做了,但是你…”文淑容斜她一眼。 全婕妤还是寻常温柔的脸色:“臣妾同娘娘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了。” 文淑容微颔首,轻轻拨开全婕妤的手:“那么本宫先行回宫了,全婕妤自便罢。” 全婕妤待文淑容走远了才冷下脸来道:“本宫当她是半点心思也无,却不想也想到要把本宫一齐拉下水。” 紫娟随侍在一旁,小心问道:“主子真要……” 全婕妤低低一笑:“反正担了这名头的是文淑容。干我全婕妤一点事也无。”说着又提裙往前走去。 紫娟加紧步子跟上,而紫嫣却趁二人不注意间,悄悄离开后院去了颐华宫。…… 32.躲着根本是无用 http://.biquxs.info/

不消时,就见皇帝与韫姜一齐赶了来,随后诸妃陆续都到了。 陆太医等一众太医在里头伺候。 徽予神色焦急担忧,紧紧拉着韫姜小巧的素手。 韫姜柔声安慰:“皇上别担心,会没事的。” 徽予摇摇头,神色痛苦,嗟叹道:“朕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 皇后在一旁也宽慰道:“皇上且宽心,太医不是说,柳小媛的胎养得不错么?想来或许是不足三月,胎气不稳所致,养一养就好了。” 徽予唏嘘道:“但愿这样。” 说着,陆太医就擦着汗出了来回话,只见他噗通一声跪下颤着声音回道:“皇上!柳小媛小产了!” 徽予一个趔趄,登时怒道:“你在说什么!” 陆太医连磕了几个头,颤颤巍巍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韫姜扶住徽予的臂,徽予才隐了些怒气:“你不是说柳小媛的胎养得很好吗?怎么会小产了!” 陆太医额上冷汗涟涟:“启禀皇上,这…柳小媛似乎用了活血化瘀之物才致小产。” 贵妃睨陆太医一眼:“活血化瘀之物…”转而对着徽予道,“皇上,既如此,那就是人祸了,不如去把柳小媛近日用的东西留下来的拿来验验。” 徽予扬扬手示意君悦和江鹤下去准备。 贵妃捻着帕子匀一匀鼻翼上的粉:“这太医们虽尽心尽力,但吃食多,也保不定样样都能留心着。若说有人钻了这个篓子,也不是不能。” 贵妃转过身去,冷冷瞥向姝贵人同安贵人:“可若能做的这样滴水不漏,想来毓庆宫余下的两位贵人,很是得天时地利人和呢。” 姝贵人和安贵人皆是惊骇,忙就跪下道冤枉。 贵妃摆摆手,嘴角却有一抹嘲讽:“本宫不过一说,两位贵人急什么。” 皇后不悦道:“这样的关头,恪贵妃还是省些口舌吧。” 说着便都静默下来等着太医查看。 徽予剑眉紧缩,眼中阴云浓浓。 许久,他露出凄怆的悲哀:“姜儿,朕又没有了一个孩子。” 韫姜见他伤心,心里也是泛酸,安慰着说:“皇上宽心,都会好的。皇上看昭临公主,大殿下还有我们的阳儿,一个个都好好的。只要找出罪魁祸首,一切就都会好的。” 徽予扯出一个无奈的笑:“但愿如此。” 许久,君悦捧着一木盘来,上列着三碗吃食。 徽予厌恶地蹙眉:“是这些东西出了岔子?” 江鹤在一旁指着道:“启禀皇上,这三碗分别是糖蒸酥酪,珍珠翡翠圆子同香薷饮。里头皆含有少量红花。这些都是错开的,故此并未仔细查出。” 皇后冷冷问:“这脏东西怎么会进到柳小媛的吃食里?” 韫姜略一思忖,在一旁说:“这些都是糕点,想来都是饭后用的。也不是最仔细的部分。而且也容易做手脚。” 一直默默无语的文淑容垂着头,递了全婕妤一个眼神。 全婕妤虚咳一声,问:“红花都是来自太医院的,陆太医,这几日可有人来取红花么?” 陆太医福了福身,回:“回婕妤娘娘,近日里有安贵人和肃贵嫔娘娘取过红花。” 韫姜不紧不慢地接话:“红花能活血化瘀,肃贵嫔宫里的宫女桂儿做差事时被砸出了淤血,肃贵嫔因此命人去取了红花来以给她来祛瘀。药渣等物想来皆可考究,皇上若觉不妥,大可去查一查。” 徽予颔首,对韫姜的话并未置疑:“这个朕知道。”他吩咐了一个小厮下去查验,说着又冷冷瞟向安贵人,“那么你,取来做什么?” 安贵人仓皇跪下道:“臣妾没有啊!” 文淑容掸了掸梅纹帕子,掩饰自己的心虚:“既没有,陆太医又如何会说?” 徽予扬扬手:“江鹤,你去看看有没有。”他并不看安贵人,“若没有,就把她身边伺候的奴才拉到慎行司去拷问。” 安贵人膝行至徽予身边,紧紧攥着徽予的衣角:“皇上!皇上!你不能!臣妾没有做任何事啊!” 韫姜不禁蹙眉:“皇上也是为了还你一个清白才如此。都说空口无凭,安贵人还不懂么?还不谢过皇上隆恩?” 安贵人心里越想越怕,才知道躲着根本是无用,还是有一个恐怖的细密的网网住了她。 33.怪得了哪个? http://.biquxs.info/

江鹤领了一众人去安贵人处搜查,搜罗下来并未有红花。 江鹤正欲带着人走了,却忽然瞧见高脚桌上摆的一盆红艳如火的花。 盆内已落了些花瓣,赤红的很是醒目。 江鹤指一指那盆花:“这花看过没?” 一个小厮回话道:“回江公公,那只是一盆凤仙花而已,再说了安小主怎么会把红花藏在那里。” 江鹤并不理他,径直走向那盆花,拨开了那残瓣。那花瓣下赫然躺着些红花干。 江鹤眉心一跳,急忙搬了那盆花去见皇帝。 徽予见了气极,一脚踢翻了那花盆:“你倒说说这红花是哪来的?” 安贵人瘫软在地上看着那赫然醒目的红花,极力摇着头:“臣妾真的不知!臣妾没有!” 贵妃睨她一眼,语如寒霜:“说起来,柳小媛还是贵人时不得宠,可安贵人却因一手箜篌炉火纯青颇得皇上喜欢。因着,也常奚落柳小媛呢。”她扶一扶掐丝八宝朝凤步摇,“如今小媛有孕,最不悦的莫过于你了吧。” 安贵人连泪都流尽了,强大的恐惧逼迫着她魂魄尽失。 皇后接收到徽予递来的眼神,道:“此事事关皇嗣,先将安氏拘禁宫内,再逐一审问相关人士。” 徽予强忍住失子的悲恸:“皇后,你看着办吧,朕相信你。” 贵妃盈盈转至徽予身侧,玉手一递挽住了徽予的臂:“皇上也累了,不如去臣妾宫里歇息吧。” 徽予不着痕迹地松开贵妃,道:“朕今天憩在了未央宫,还是不去你那儿了。朕明天再来看你。”说着看一眼韫姜,韫姜却柔淡道:“皇上不如去朝阳宫吧,臣妾留下来看看小媛,她怕是伤心着呢。” 徽予眼底看不清悲喜哀愁的情绪,他沉默须臾,便微微颔首转而携了贵妃走了。 林初和宛陵一齐来陪着韫姜缝制入冬后再阳要穿的衣裳。 顾诚进来回话道:“娘娘,事情结了。安氏身边的陪嫁婢女辞风、辞云,一个不堪刑罚自尽,一个自死也不肯吐一个字,可有两个小宫女唤作香云、香怜的,吐了个干干净净。” 韫姜挑着丝线,仿佛预料到了一般平静,随口问:“那么安氏呢?” 顾诚答:“安氏被打发到无华宫去了,废了位份。” 林初打量着绣的一树松柏,眼也不抬:“她也是可怜见儿的,白白给人背了锅子了。” 宛陵微微欷歔:“当初臣妾幸好有两位姐姐帮衬,否则也是难逃一劫了。” 林初温柔带笑着拉过她发凉的手:“应该的。”说着又收回手来,看着韫姜道,“安氏也是作孽,不知收敛些,惹得皇后也不真心护她一遭。” 韫姜瞥她一眼,笑道:“你猜怎么着?那所谓替安氏讨药的奴才,顾诚见过一遭。他那时恰好去给本宫要养身的药材,便就瞧见了。回来就悄悄儿告诉本宫说,那奴才面善,眼瞧着是文淑容宫里的人,只是平时不大出来,药房人都不认识的。” 林初与宛陵诧异地对视一眼,宛陵十分诧异:“那就是文淑容设局害的安氏了?姐姐怎么不说呢?” 韫姜一壁穿着针线,一壁道:“不过是顾诚瞧见了而已,空口无凭的。再说了,你觉得那个奴才如今还能在宫里么?” 宛陵捻着帕子压压胸口,欷歔道:“唉,也是造孽啊。”说着又嗟叹道,“柳小媛没了孩子,伤心得死去活来的。皇上去安慰过两回,见她成日里哭哭啼啼没个样子,竟也就不去了。” 将心比心,她的情绪低落下去。 韫姜心手中动作一停,语气不佳:“一个女子的眼泪确实可以博得男子的同情与怜惜,可那也要有个度数。再说了,皇子没了,难道皇上不伤心么?她那个样子,让皇上一见了就想起没了的孩子,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怪得了哪个?” 宛陵见此,心下生怯,于是也就不再多话了。 34.能不好么? http://.biquxs.info/

这日诸妃晨昏定省罢,皇后特地把曹小仪留了下来说话。 曹小仪自一月禁足解了后,徽予并未召过她,也不去看望。曹小仪曾也是受宠的,如今受了冷落,脾气愈发坏起来。 曹小仪原本是珠圆玉润的丰腴模样,一月下来消瘦清减不少,眉目间略带了几许憔悴。可那不忿与傲色却还残存着。 皇后执着茶盖撇一撇茶沫,淡淡漾了眼曹小仪,道:“发脾气的时候砸了个皇上赐的美人觚罢。” 曹小仪却不以为意:“一个美人觚罢了,难道宫里还缺么?” 皇后的眼底朦朦浮着一层薄凉的阴翳:“美人觚不缺,美人更不缺。你发脾气倒罢了,还砸了皇上的心意。这不是明摆着不服皇太后的安排,又悖了皇上的心么?倘若没有本宫替你遮着这桩事,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儿么?”皇后咣当撂开茶盏,“关了一个月思过也不知长进,这是宫里,你还当是你的曹府?” 曹小仪见素来端庄温厚的皇后蓦地重了语气,又想起皇上的冷落,心里也怕起来。遂忙不迭就跪下道罪,又委屈道:“可是皇后娘娘,臣妾在府里时,哪里受过这样大的委屈?臣妾寻常也是这样,皇上亦喜欢臣妾率真可爱…” 皇后抚着袖口蹙金的魏紫牡丹花纹,严肃着脸色说:“率真可爱是不错,可是狂妄无礼就大错特错了。皇上素来喜欢温柔女子,你安分些,就算有些小脾气皇上也不介怀。可若太过了,那就是大事了。”说着,又转了和煦如风的语气,“你自幼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有些气性又能如何呢?不过以后注意个度就是。除此之外,你也别忘了,是谁让你没了这个度。” 曹小仪抬头,愤愤道:“臣妾自然记得,是柳小媛和婧良人。” 皇后垂首打量着丹蔻的成色,优雅慵懒道:“记得就好,你退下吧。本宫乏了。”说着起身欲往内屋去,一壁提裙一壁对着容德道,“把那方描金四君子瑞墨赐给曹小仪吧。” 曹小仪一脸惑然,道:“娘娘送臣妾墨锭作什么?娘娘是知道臣妾不爱舞文弄墨的。” 皇后朗然一笑,目光濯濯,说:“你是不喜欢,可是保不准旁的是否也不喜欢。” 曹小仪恍然:“娘娘是说婧良人?”旋即,曹小仪厌恶道,“送她那样好的礼作什么?” 皇后压了压鬓,温温道:“是啊,淬了茉莉花汁的瑞墨能不好么?蜈蚣最喜欢那样的味道了。”言罢,不等曹小仪回神就径直进了内阁。 曹小仪先是怔怔的,转而却恍然大悟,忙不迭敛裙对着早已隐入珠帘的皇后大声告谢。 翌日,曹小仪用镂岁寒三友檀木盒装了那方瑞墨,又置了些礼。携了侍婢往婧良人处来。 婧良人届时正勾着一朵白描牡丹,却如何也寻不到那股灵气。她正兀自凝神敛息寻着错处,却不想被进来的红豆坏了兴致。 婧良人略略抬头,语气平平:“本嫔在作画时不许人进来,你不知?”这话简单也不显怒气,却生生让红豆吓了一跳。 红豆赔罪道:“奴婢知道,只是主子,曹小仪来了。” 婧良人一停笔,闪过一丝不悦。转而又垂首添了一笔:“叫她回去吧。” 红豆搓着手,踌躇着轻声道:“曹主子拿了许多礼来赔罪,主子不见反而要落人口舌了。” “本嫔不介怀别人如何置喙。”婧良人将笔放至笔山上,又收起了画轴。如今扰了兴致,婧良人便不欲继续下去了。 红豆知晓婧良人的性子,从不随波逐流地做人,只爱顺性而为。红豆见婧良人毫无回心转意的意思,只好打算下去回话。 却不曾想那帘子一动,进来了几个可人儿。红豆定睛一看,见是曹小仪一干人。 曹小仪带着明朗亲近的笑:“婧良人想来还是在生本嫔的气,所以不肯见人呢。是本嫔脾气太过了,婧良人见谅可好?” 婧良人本也是不记仇的人,单是没兴致见人罢了。 如今见曹小仪自己进来了,还说了一顿客气话,于是也换了好脸色:“曹小仪言过了,嫔妾不过是兴致阑珊,怕一齐拂了曹小仪的心罢了。” 曹小仪笑着拉过婧良人,道:“婧良人说的是什么话,倒是良人不怪本嫔不请自来了吧?这原本也是,你若累了,我就该不打扰的。可是我这近日得了一方瑞墨,先不说那墨色如何正,那描金花色如何精致,更妙绝的是还有股子香气呢!本嫔这想着啊,你最爱这样的。于是忙不迭就拿了来给你赔罪了。良人你看看?” 说着就招呼宫女把那瑞墨呈上来给婧良人过目。 婧良人喜上眉目,一双灵清妙目里漾着欢愉的光:“果真?”说着接过那奁,但见里头放着一方瑞墨,墨色漆黑如黑曜石一般,上头的岁寒三友栩栩如生,金粉迎着阳光漾着灿灿然的光泽。 婧良人的神色不禁柔和下来,拿了那瑞墨细细打量起来,轻轻一嗅,果不就是一股子花汁香气。 她掌不住温温道:“多谢曹小仪了。这旁的嫔妾也不喜,独这一方瑞墨就够了。” 曹小仪见婧良人如此欢喜,心下不禁就暗喜起来。又佯着嗔道:“什么话!这里都是我的心意,你啊就收下吧。好了,方才见你眉目间染了疲色,本嫔就不叨扰了,先就去了。”说着拍拍婧良人白嫩的纤手,自就走了。 婧良人施施然作了一礼,对那方瑞墨是爱不释手,仍拿着细细看了许久。 35.蜈蚣 http://.biquxs.info/

是夜,宛陵坐在暖阁里做针黹,正细细绣着一朵蝴蝶兰。 素心进来剃了剔烛心,烛光登时亮堂了许多。 宛陵抬头噙笑问:“那套衣裳送去未央宫了?” 素心嫣然一笑:“送去了,德妃娘娘瞧了很欢喜,直夸主子心灵手巧呢。” 宛陵颔首,沉静道:“再阳殿下肌肤娇嫩,绣的必定得十足精细方好,否则容易硌身子。”说着目光柔和地看那朵兰花,“这素锦帕子,想必苏姐姐也会喜欢的。” 素心道:“主子对德妃娘娘、肃贵嫔娘娘这样上心是好事,可是也要仔细眼睛呢。” 宛陵微笑道:“这个本嫔自会注意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素心帮衬着择丝线。一切显得很是安谧宁和。宛陵素来性子安和喜静,很是喜欢这样的夜。 静静的一片沉寂,倏忽见破空传来一阵尖叫,而后起伏着“小主!小主!”的怆然高呼。 素手一抖,金针直直刺进了细嫩的玉指。 宛陵沉吟蹙眉,忙不迭抽出绢子来压住伤口。 素心忙来帮衬,一壁惊恐道:“这…这似乎是婧良人出事了!” 宛陵心下一紧,忙就起身提裙道:“快去看看!”说着又对素心道,“去叫素月请德妃娘娘和皇后娘娘。” 说着抓紧步子小跑着去了婧良人处。 到时,里头早已乱成了一团糟,门口竟都无人守门。宛陵敛裙入内,见人都伏在地上寻着什么。宛陵拉了一个小厮问:“适才怎么了?” 那小厮回道:“婧主子叫一条蜈蚣咬了,如今都找着,要丢了才好,否则再伤了人怎么好?”说着又跪下去寻。 宛陵素来是怕这些的,忙忙就避开去了里屋。甫一入内,就见婧良人面色苍白无色躺在床榻上,素手上红肿一片,虽有宽袖遮掩着伤口,那刺目的红褐却仍若隐若现。 宛陵捂着胸口忧心问:“怎样了?” 红豆抹着泪回:“给充华请安了,回充华的话,主子受了惊吓昏厥过去了,如今派了人去请太医了。”说着又忍不住垂泪,“这好好的怎么就出来了一条蜈蚣呢。” 宛陵近榻,见婧良人如月的面颊苍白无色,香汗泠泠,实在是我见犹怜。 宛陵亦不禁触动了心肠,悄悄儿抹起泪来。 陪着坐了不多久,韫姜和皇后就来了。皇后入内时递了容德一个凌厉的眼神。容德会了意,偷偷儿就去找那瑞墨。 婢子随着打起帘子,韫姜随着皇后入了寝殿。只见宛陵穿着家常水色褙子坐在床边,而婧良人仍昏厥着。 皇后秀眉紧紧攒着,唏嘘道:“作孽啊,好好的怎么被咬了。那孽障可捉住了?” 红豆福了一福:“回皇后娘娘,适才捉住了,如今压死丢出去了。” 皇后又道:“这里多花草树木,虫子多些也是难免。日后要好生注意。”说着泠然睨了红豆一眼,红豆唬了一跳,仓皇就跪下请恕罪。 韫姜理理衣襟,带着寻常温婉神色:“知晓错处就好了,便就好生照料你家主子将功折罪吧。” 皇后素手打起藕荷紫床帐,看了看婧良人,腹诽未曾大伤了她,凭白浪费了自己一番心思。一壁却又暗暗定下神来,好歹婧良人能落下许多日的宠,也好将曹小仪重扶植上去。 韫姜暗暗漾给宛陵一个惑然的眼神,而宛陵则是捻着帕子悄悄然摆了摆头。 韫姜明白这事绝不仅仅是面上那般简单,遂就朝着皇后福了个礼,款款道:“如今夜深了,又兼秋风薄凉。若伤了皇后娘娘凤体那实是罪过,不如皇后娘娘先行回宫。到底婧良人未大伤着,此等小事就交于臣妾善后罢。” 皇后打量着韫姜,但见她衔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帘低垂,黛色的睫密密挡住了柔顺的眸光,当真看不出一丝情愫,也挑不出一抹错处。 皇后本就不欲多涉此事,于是就顺了韫姜的话,自领了人回宫了。 甫一出了门,容德就趁人不注意偷偷回到了皇后身侧。 皇后语气森冷:“怎样?” 容德低声道:“回皇后娘娘,办妥了。” 皇后静静颔首,又由容德扶着上了肩舆,一路迤逦回宫去了。 这厢暖阁内,红豆给韫姜搬了一个紫檀镂花的圆凳,并又沏了茶。 韫姜端正坐下,纤长的素手交叠放在膝上,端庄娴静。 可她的面上却是冷冷的:“这近秋日,何以蜈蚣会出来咬人呢?” 宛陵叹口气,唏嘘道:“臣妾也疑惑,这里住的主子,婧良人也不是头一个。这历来也没这样的事,何以婧良人就撞上了?”说着替婧良人掖一掖被衾,“好在适才太医看过,说并无大伤。只是婧良人受了惊吓,经了这一下竟发起高热了。” 韫姜神色凝重:“蜈蚣咬人可使人昏厥、麻痹等,也不是容易小觑的。幸而那蜈蚣毒不烈,可若是毒性猛烈的,婧良人还经得起么?”一壁说着,韫姜一壁嗟叹道,“婧良人的宠虽说不是最盛,可却绵绵流长不断绝。这才是叫人提防之处。这出了上回的事,皇上又愈发怜惜,可不就要招来祸患。若说这是天灾,本宫实在是七八分不信。” 宛陵颔首,又问红豆:“这凭白的怎么会招了蜈蚣?可是这屋里放了什么引虫子的物件?” 红豆想了想,蹙眉道:“这想是不能啊,我家主子素来只爱作画写字的,这屋里摆的都是文房四宝,哪里就招虫子呢?那些熏香花草,屋里也是一概不放的。只因我家主子道‘墨香足矣,别的不过是乱了味道’。因而那些甜腻香气也是无的。” 另有一个宫女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插一句道:“今早曹小仪送来的那方瑞墨不是有着股香气么?主子还直夸不乱墨香,恰至好处呢。” 韫姜眉心一跳,忙忙就命红豆去取来一观。 那红豆得令即刻去寻,却左寻右寻都找不到那方瑞墨了。 红豆急得是冷汗津津,回来不安道:“德妃娘娘,那瑞墨寻不到了!” 韫姜脸色沉重,细长如黛的柳眉紧紧锁着。 半响,她开口:“这事不许张扬出去,也不许你家主子知道。就当没收过这瑞墨,婧良人若问起来,就说不当心摔坏丢了,知道了么?” 红豆虽不知为何如此,却也知德妃素来处事有理,于是也就应下了。 而后韫姜又陪了半柱香时候,自也就回去了。 36.自裁 http://.biquxs.info/

这日徽予处理政事罢,偷闲来与韫姜博弈。 韫姜一手棋艺全系徽予所授,却不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几遭下来已然处了下风。 韫姜指肚摩挲着琉璃棋子,迟迟下不定决心。 徽予只看她贝齿轻咬朱唇,烟眉微锁,煞是可爱娇俏。 韫姜见徽予竟神色泰然,甚至还噙着一抹狡黠的笑,登时就嗔怒起来:“好啊!你还笑!” 徽予嗤的一笑:“朕瞧着你的样子,实在是可爱。若举棋不定,朕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韫姜赌气道:“不要不要!”说着就落了子。落下的瞬间韫姜就悔了,忙不就欲收回来。徽予见状即就去按住韫姜的纤纤素手,挑眉狡黠笑道:“怎么?还想悔棋?” 韫姜撒娇道:“臣妾是看走眼了,予郎大人有大量,就让臣妾悔一步罢。” 徽予掌不住发笑:“罢了罢了,就让你任性一遭。下回可不许这样!”韫姜这才满意地莞尔一笑,又细细看了看棋局,方落了子。 可惜回天无力,不出几遭便就大局已定。 韫姜又气又恼,懊丧地丢开棋子道:“下回不与你下棋了。” 徽予拉过她小巧的手,安抚似的柔声笑道:“好歹你的棋艺还是朕教的,叫你赢了,朕的脸还往那里搁?好了好了,朕下回让着你就是了。” 韫姜嫣然一笑:“说好的,下局要让臣妾赢。”二人笑语晏晏说着话,好不融洽宜人。 徽予曾爱她年少的明艳活泼,如今更爱她的懂事体贴。他的心思,不消说,她就会懂得。徽予静静地看着低头给再阳绣着衣裳的韫姜,只觉岁月静好,让他忘了朝堂之上的纷扰疲累。这一份平静的,最寻常不过的情,只有她能给。这许就是九载年岁里,他们的情谊从未消减的原因。 蓦地珠帘子丁零丁零一响,徽予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望去,见是愈宁进来了。韫姜也奇,若是徽予在,奴婢宫人没有吩咐是不会进来的。韫姜腾升起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只觉定是有事发生了。 见愈宁稳妥行了礼,对着徽予韫姜道:“禀皇上、德妃娘娘,柳小媛自裁未遂,业已制住,如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业已去看望。即目皇后娘娘差人来请皇上、德妃娘娘前去。” 韫姜心下虽说无多少怜悯,却也稍稍可怜柳氏,再去看徽予,他却只有满面的冷漠。韫姜心一紧,知道宫妃自裁是顶不吉利的事,是要获罪的。可到底柳氏也是侍奉过徽予的,不曾想徽予丝毫不露忧色,只觉那是毫不相干的人的事。 韫姜心里寒津津的,第一次,她真切地感知到了徽予身为帝王的薄情冷漠。这多年,自己只浸润在他的温柔乡中,似乎忽视了他还有极为无情薄凉的一面。 自己会不会也有一天,一如柳氏一般,纵是生死大事,也就只得到他冷漠嫌恶的一个眼神? 如此胡乱想着,心神颇有些恍惚,可韫姜还是强隐着内心的悸动,好整以暇地随着徽予去了柳小媛处。 还未到里头,就遥遥听到了女子呜咽的低声悲泣,和在秋风里,竟有些骇人。 徽予察觉到了韫姜神色有些凝固,便伸手握了握韫姜的手,轻声道:“别怕,到底也没事。”说着就携了她一齐进去。 屋子里暗暗的,弥漫着压抑的靡靡之气。空气中仿佛飘忽着浓重的绝望,压得韫姜有些透不过气来。低低看一眼摆放的案几,竟有些积了灰。 屋子里的窗户紧紧闭着,秋阳的光只零零碎碎渗进来些许,哪里还是这殿名“广阳堂”这样好的意头? 幽咽的女子的哭泣,更像是哽咽凝塞的阴风,刮起寥寥的残叶发出的哀叹。徽予没有一丝怜悯,却也看不出多少怒气,只是极冰冷地掷下一句:“你还有脸面哭?宫妃自裁是大罪你不知?你死不足惜,连累了你柳家给你陪葬。” 柳小媛听到连累几个字,霎时浑身一怵。 她只一心寻死,却忘了宫妃自裁会连累娘家。她颤抖着想起家里孤苦的娘亲,想到她在入宫前娘的依依不舍,只觉自己实在是无用,实在是作孽。 忙不就噗通响跪下,膝行至徽予跟前,乞求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妾是一时鬼迷心窍了!皇上…臣妾万死都无所谓!求您不要迁怒臣妾的家人…臣妾…臣妾求您了!”说着就磕了几个响头。 韫姜在一旁道:“有什么伤心事,定要寻死觅活的?” 柳小媛已不敢再涕泗横流,极力压抑着凄苦:“臣妾没了孩子心情郁结…皇上又不来看望…因而…” 皇后在一旁道:“皇上有朝政要忙,哪里能面面俱到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体恤着皇上,还没白的给皇上心里添堵。” 贵妃冷漠地抚着鬓边的珐琅秋海棠押发:“你怎样都是你的事,却也不要没白的给宫里添晦气。” 韫姜拉拉徽予的玄色衣袖:“柳小媛也是一时想不开,皇上饶了她这一遭吧。到底也有伺候过皇上的情分在。” 徽予低头看看韫姜,又瞥了眼柳小媛,只好道:“那就罚半年俸例,去梵音楼好好思过吧。”说着也不多看一眼,即就甩袖而去。 虽说是让柳小媛去梵音楼思过,却无一个准确日期,兴许几天,兴许几个月,抑或就是一辈子之久。若柳小媛无力自救抑或无人相助,那么这无异于将她打入了冷宫。 皇后、贵妃无心柳小媛这样无用软弱的人,于是一起跟着徽予走了。韫姜稍稍驻足,递了柳小媛一个深沉而又意味深长的眼神。柳小媛目光颤动,许久,韫姜见她深深拜倒,便知了她的心。只无言携了双簪走了。 帘子敞着,灌进来瑟瑟的阵阵冷风,柳小媛双目无神地看着地上被扬起的尘埃。那一刻她心如死灰,只觉自个儿就是那无力的死灰,被命运随意卷起掷下,不知何去何从。 柳小媛她恍恍惚惚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又由着奴才来架着她去了梵音楼。 她蓦地想起年少许多事,没有父亲的关爱,只有母亲的以泪洗面。她的入宫,也不过是为了嫡出的幼妹将来进宫铺路罢了。 柳小媛淌着泪,耳边絮絮传来尼姑念经的声音。那诵经之音和着敲击木鱼的脆响,荡涤着柳小媛的哀愁。 她起身向外看,远远地可以瞧见太后居住的慈宁宫。这梵音楼历来就是太后、太妃常来之地,而她即目所居的之处居于高阁。少有人踏足的。 柳小媛寻了坐处坐下,心里百感交集。她想起德妃临走时送来的眼神,想起她不由自主的选择,一切盘旋萦绕在她的脑海中。默默的,她的目光垂垂凌厉了起来。 37.双喜(1) http://.biquxs.info/

柳小媛的失宠并无掀起多少波澜,倒是将要迎来的八月节在妃嫔间勾起了涟漪。 座下两溜座椅上端坐着的妃子犹比春日娇花,百媚丛生。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八月节的事宜。 谢婕妤捻着素锦帕子,巧笑倩兮对着贵妃道:“不知今年中秋还会不会再让咱们做月饼呐?若是再做,臣妾是想不出什么新奇意思了。” 贵妃近日身子略有些不爽,气色黯黯的也无多大兴致,便淡淡应了一声:“做月饼是前两年就有过的事,今年是不会再有的。” 曹小仪也问:“皇后娘娘,这中秋夜宴上会不会叫臣妾等展示才艺啊?” 皇后单是衔着温和笑意,道:“这些不定数的事,都是要看皇上、太后的兴致的,不论怎样哄得太后、皇上高兴了就是。” 文淑容注意到皇后脸上带着几许疲色,略显憔悴。纵使敷着脂粉,也盖不住从眼底透出的颓气。 文淑容交替了一下叠放的素手,柔声向皇后道:“皇后娘娘看着脸色不很好,可是操持中秋夜宴事宜累着了?” 韫姜闻声抬眸,打量着皇后一张苍白面庞,果然是疲色丛生。 因着贵妃身子不爽,而韫姜又因入了秋身子总有些不适之处,故而夜宴之事大都是皇后操办。皇后既无三头六臂,固然是要倒下的。 皇后却极力端着皇后的威仪,不欲将操办夜宴的权宜落到韫姜、贵妃头上去,故而忙道:“不过是昨夜恰好没睡好罢了,没什么大碍的。待会儿命了太医来开计安神汤药就好了。” 文淑容忙道:“既如此,妾等又怎好再叨扰皇后娘娘了。”说着就起身要告退。这话一出,众人皆起身告了辞。 韫姜这厢与林初、宛陵、婧良人三人一齐走着回宫。 婧良人道:“那些歌舞杂技又有什么意思呢,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才好。嘈嘈杂杂的,端圆佳月,见长空万里的意境都无了。” 韫姜噙笑:“你独爱一个人凭高远眺的,可中秋分明该是但愿人长久的团圆佳节,热热闹闹才好。” 婧良人冷冷笑:“如今举目无亲,何谈团圆一说?倒不如取冷酒一壶独倾自醉,省了多少凉秋愁绪。”说着朝韫姜福一福礼,“瀛洲岛的石蒜花开了,臣妾欲往一观。先行告辞。”一壁礼罢,一壁就提裙走了。 宛陵看着婧良人高挑瘦削的背影,叹道:“她是个极灵气的女子,可是性子这样与这明城格格不入。她爱作画写字,爱博弈看书,不像旁的女子喜欢针黹聊絮。可是这样的女子,又如何能在明城里舒坦地走下去?” 韫姜垂下头怅然一笑:“她对皇上的情谊是当真似海如山。皇上说她画的一对凤尾蝶灵气,她就拼了命地画蝶,皇上说要好好与本宫处着,她就愿意过来陪本宫说说话。她性子再硬,在皇上跟前也还是一样柔情如水。说到底还是个可怜人,能护她就护一护罢。” 林初挽着韫姜的手臂,道:“你难得这样心疼一个女子。看来你真心喜欢她。” 韫姜道:“如此性情的女子,如何能不喜欢?”她又说,“可保不定别人也回喜欢。”说着嗟叹了口气,同着二人走了。 38.双喜(2) http://.biquxs.info/

另一厢贵妃乘着肩舆回了宫内,路上看一个面善太医垂着头急急去向了皇后宫的方向。 贵妃冷冷勾唇:“皇后身子分明有些不济了,却还要强撑着不肯在面上表露出来。” 千珊在一旁有些担忧自家主子的身子,软软道:“娘娘不妨也请了太医来看看身子吧。这些天娘娘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奴婢实在担忧…” 贵妃仗着身子日来健朗,又不喜喝苦涩汤药的,嗤道:“有什么好看太医的,不过…”话未说完,贵妃便捂着口干呕起来。 千珊忙不迭扯了帕子来给贵妃擦嘴,贵妃侧过头道:“不过是胃不舒适罢了,用些清淡的养一养就好了。” 千珊道:“娘娘这样干呕好几日了,实在不是法子。娘娘您这…” 千珊忽而噤了声,贵妃看她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便急道:“怎样?” 千珊回神过来,喜出望外地凑近贵妃说:“娘娘莫不是有了身孕了?” 贵妃哪里想到这样,欣喜挡也挡不住地涌上来:“指不定是…秦高!秦高!你快些去请周太医来给本宫按脉,记得,悄悄儿的!” 秦高忙忙哈腰点头,一溜烟就窜去了太医院。 贵妃仔细着身子,叫轿夫缓缓稳妥着抬了回宫。 周太医来的快,来了就给贵妃请了大安。 这周太医乃郑家所扶持,是为贵妃宫中的一助手。贵妃虽不喜大夫医师,却也肯给周太医好脸色。 “周太医且给本宫把把脉,看看…有无大碍。”贵妃一双妙目中闪烁着希冀的光,她多么希望能有个儿子。如此盼着,她的手便敷上了腹部,暖暖的,似乎有嫩芽在里头萌发生长。 那周太医仔细把了把,忽而就抽回了手,旋即又跪下叩了三叩,高呼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已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了!” 贵妃喜不自胜,连声音都不觉提高了:“果真?果真?”她撑不住笑起来,那笑暖隆隆的不似往日的尖锐刻薄,将她花一般的美貌全然展示了出来。 众人忙忙跪下道喜,又笑着讨赏。 贵妃喜难自禁,扬了扬手笑道:“都有赏!好!快!秦高!你快,快去禀告皇上!” 秦高笑容满面,点头哈腰着就跑了出去。 秦高前脚刚出,后脚夏宏势就来了。贵妃脸上的喜色尚未完全敛去,却见夏宏势亦带着耐人寻味的笑,便不动声色地换上了冰冷面容问何事。 夏宏势跪下作了个万福,而后起身笑道:“阖宫大喜,禀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有喜了。皇上有旨,除却正三品之上的几位主子,其余几位小主皆各晋一位。再另各赏金玉锦缎。娘娘,如今各宫主子皆往颐华宫去贺喜了,娘娘请罢。” 贵妃登时僵住了,连千珊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贵妃即刻冷静下来,噙着薄凉的假笑命千珊送夏宏势出去,待他走了,又慌急叫人去追秦高。 滢儿还讷讷不解,问道:“娘娘怎么叫人去追秦公公呢?” 贵妃一颗心突突跳着:“你蠢么!若让皇后知道本宫同时与她有孕,你认为本宫腹中之子可还能安泰么?何况现下还是一月这样不稳的时期…周太医…周太医,这事一定要按下不提,要瞒得一丝不漏!滢儿,你吩咐下去,这事…绝对不能走漏了风声!” 滢儿见贵妃目光严肃无比,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赶忙应下下去打点了。 39.几家欢喜几家愁 http://.biquxs.info/

颐华宫凤寰殿。 韫姜回了宫尚未安顿,就得了此消息。忙不就又理了妆容前来道喜。因皇后身体欠佳,故妃嫔们都在次间坐着陪侍。 林初与宛陵陪在韫姜身侧,虽不当真欣喜欢愉,却仍极力扯着一个妥帖稳当的微笑。 林初苦涩道:“得了消息巴巴儿就来了,谁能想到是这样天大的‘喜事’呢?” 韫姜似有似无地弯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喜是悲,单是转头往里看去。 她隐约见西番莲纹的纱帐内徽予面带喜色陪坐在床榻边,替皇后掖了掖被衾,又命了容德去取个兰草芯子的引枕来。 他对着皇后笑得那样真切,他好看的狐狸眼微微弯成峨眉月的样子,那宝珠似的瞳孔里跳跃着愉悦的光。 兴许徽予还是很希望能有个嫡子在怀的吧。 韫姜心里不觉涌起了苦涩的涛涛苦水,原本上翘的嘴角不自觉下垂了些。 全婕妤目光敏锐,察觉了德妃神情的异样,开口讽道:“德妃娘娘怎么一副不悦的模样?难道是不愿皇后娘娘遇喜么?这可是大不敬啊。” 谢婕妤也紧随其后刺一句道:“德妃娘娘的再阳殿下深得皇上喜欢,再大些岁数指不定就要擢封东宫太子了。可如若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诞下嫡子,那德妃娘娘的美梦岂不是要成梦幻泡影了?” 韫姜面露愠色,目光寒下来射向全婕妤与谢婕妤:“皇后娘娘乃是福瑞在身之人,如今一朝有子也是我大楚福祚永延之兆,本宫如何能不欢喜?至于东宫太子之事,乃是皇上之意,你们有多大胆子,多少条命来揣测圣意?与其在这忖度本宫心意,倒不如花些精力来想想皇上的事!” 德妃素来温婉示人,亦少有训诫别人之事。如今全婕妤、谢婕妤见德妃冷下脸来厉言训斥,便知不可再得罪。于是双双告了罪。 “本宫怎么一进来见着的不是皇后娘娘欢喜面容,而是德妃训斥宫妃的场景?难道德妃见皇后娘娘有孕,便着急忙慌地就要使唤你那协理六宫之权,要来立威么?”贵妃把着千珊的手娉婷而来,语气慑人尖锐,丝毫不留情面。 贵妃纤手慵懒一抬,免了其余宫妃的礼,一壁又对着韫姜哂笑道:“想来德妃是不把皇后搁眼里了,如今还在颐华宫里呢,就敢训斥宫嫔了。” 韫姜尚未回言,就斜看见纱帐一晃,一颀长男子走了出来。韫姜噤了嘴,垂下头来行了礼。贵妃正色敛容,携着众宫嫔作了礼。 徽予冷然道:“皇后在内休憩,你等嘈杂喧闹扰了皇后与龙嗣,吃罪的起么?”韫姜心一紧,忙不就跪下道罪。 徽予淡然叫众人起来,也不明帮着偏袒与谁,而是转而问江鹤:“太后不来么?” 江鹤回道:“太后娘娘回说身上仍有些不大爽的,怕过了病气给皇后,单是差了人来送了礼。” 徽予静静颔首,又对韫姜道:“你随着朕去慈宁宫看看太后吧。贵妃,你留下来与其他人一起陪侍在侧,等皇后的意思再散。” 韫姜与贵妃一起领了命。徽予下意识地去牵过了韫姜,又免了众妃的送安,领着韫姜一起走了。 贵妃由千珊搀着起了身,怅然看着徽予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她捂一捂自己的小腹,若他知道了,该有多欢喜? 40.她的孩子得生下来 http://.biquxs.info/

另一厢徽予免了轿辇,与韫姜一起步行走去慈宁宫。 韫姜轻笑道:“许久不与予郎像这样并肩走路了。” 徽予加重了握住韫姜玉手的力道,轻轻地带着歉意道:“是朕的错。这短短几月发生了许多事,幸好我们之间不曾真正出现过隔阂。” 韫姜抬头看着徽予,静婉道:“臣妾与予郎心有灵犀,又怎会生出嫌隙来?予郎的良苦用心,臣妾都知道。” 徽予叹道:“朕希望能保护你,而不是一味地像年少时放纵地宠爱你,却不知将你推向了怎样险恶的深渊。母后时常教导朕要懂得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可是朕想先做一个好丈夫。可惜朕也许并不是一个好的夫君。” 韫姜轻轻把头靠在徽予肩上,柔声道:“在臣妾心里,予郎一直都是最好的良人。而且臣妾也知道,予郎更是天下之主,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所以予郎,不论怎样,臣妾都不会心生怨怼。因为臣妾心里明白,也愿意相信予郎。” 徽予闻言驻足,垂眸看着笑容柔淡的韫姜,只见她的目光柔和却坚定,直直迎上了徽予温和绵柔的眼神。 他释然解颐,道:“有你这句话就好。”一壁又道,“皇后有了身孕,后宫之事就要你多加管理。可是朕还是忧心你的身子。” 韫姜不以为意:“也不过就是小病症,说到底也没什么大碍的。臣妾哪里那样金贵,咳嗽两声就动弹不得了?皇后娘娘处理六宫事宜妥当有理,却也难免乏累,臣妾眼见着也很想替皇后娘娘分担。纵使不及皇后娘娘半羹,却也是尽了绵薄之力,叫心里安稳了。” 徽予不禁发笑,伸手刮了刮韫姜小巧挺拔的鼻:“就数你说话最伶俐,你若这样想那更好。可若身子不适了,断不能强撑着。” 韫姜噙笑颔首,又与徽予说了许多体己话。不消时就到了慈宁宫。 太后气色看着好了许多,可仍有咳嗽。几日不见又消瘦了许多。云氏太后曾也是前朝数一数二的美人,虽远不及徽予之母奚晏君的倾国倾城,明艳难以言表,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如今太后仍有着当年的风韵,纵使病气在身,却也减不了她身上的雍容华贵。 太后见二人来了,先是打起精神打趣二人,后又问了问皇后的情况。之后徽予因要处理政务就先告退,留着韫姜下来陪侍太后。 太后波澜不惊的目光静静送向韫姜:“皇后有孕了。” 韫姜只觉背脊阵阵发凉,眼前这位慈蔼妇人噙着温厚儒雅的笑,可却仍让人心惊胆战。 她唯唯诺诺回道:“是。” 太后低头抚衣角的褶皱,并不看韫姜:“她的孩子得生下来。这是大楚的嫡子,是皇家的血脉。你做其他什么事,哀家都不过问。可唯独一桩,那就是你不能伤害龙嗣。” 韫姜仓皇跪下道不敢,寒津津的恐惧爬上背脊,密密麻麻如小针一般刺着肌肤。 太后语气转冷:“先时孟氏一桩事发生后,哀家就知道你心里必定种下了个恶果子。可人不能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你要活下去就要懂得自保,而不是一味先下手为强。逆来顺受亦是一种生存之道。如今哀家把话撂下了,你是当今太师与隆阳翁主的女儿,你应该是品德双修的,更是要有容人之量。你应当是妥帖地陪侍在皇帝身侧,替他分忧,处理好六宫事。而不是勾起尔虞我诈的腌臜事。你懂了么?” 韫姜强忍着凄苦的泪,蓦地就生出了一股倔强:“臣妾知道太后娘娘护着臣妾安泰。可一切事冲着臣妾来,臣妾绝无怨怼愤恨。可她们…偏生要算计臣妾的阳儿…” 太后软下来,伸手拉起了韫姜,又劝慰:“好歹你理解你母亲的一番良苦用心。你若错了路子,哀家纵使是想护你,也是无力。你既知道被算计了孩儿是多么沉痛的事,那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韫姜哪里肯让皇后稳妥诞下嫡子,又得了圣心这样一举两得。 可面上却不敢表露,也不敢拂了太后的面子,于是温和下来拭拭泪:“臣妾知道了。” 太后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就命了她回去了。 待韫姜走了,静姑姑上来奉了些时新瓜果与太后。 太后叹口气唏嘘道:“姜儿这孩子的性子与隆阳是一路的。都是认定了一桩事就不再回头了。纵使哀家苦心劝道,她也未必听进去了。” 静姑姑道:“好在还有愈宁在一旁劝导,倒也能防着德妃娘娘错了路子。” 太后捻了一颗紫玉葡萄来剥了皮:“她若不伤龙子,那就任她做些‘事’来去去怨气;可若伤了龙子了,哀家势必要好好‘劝劝’了。” 静姑姑满怀忧愁地看着太后,踌躇半响,最终也没说出些什么来。 太后咬了一口葡萄,蹙了蹙眉:“酸。” 静姑姑忙不就上去接过剩下的半颗葡萄,一壁又说:“奴婢去撤了。” 太后却摆摆手:“送去颐华宫吧,酸儿辣女,哀家倒想知道是皇子呢,还是皇女。” 41.仓鹰击于殿上(1) http://.biquxs.info/

韫姜回宫时命了轿辇,她静默坐在轿辇内沉沉不语。太后的话仍萦绕于耳畔,然而她又何曾想去争去抢。九年浸淫王府,她皆是自善己身度过,并不主动设谋害人。如今位列四妃之一,又与心爱之人育有一子,她已不再奢求几许。可她们偏生容不下她一席之地,几番算计,甚至到再阳身上。韫姜又如何再容忍? 缄默良久,韫姜沉沉开口:“簪桃,去请肃贵嫔与和充华前来未央宫。” 簪桃隔着百花团锦的轿帘回了声是,便就转过路子去请林初与宛陵。 韫姜闭上眼帘,喃喃低语道:“太后娘娘,容许臣妾这一回吧。只这一回,唯这一次。臣妾只要她们欠我的,都还回来。” 韫姜回宫后重又更了衣,换了套家常春蓝褙子并一色下裙。又撤了些首饰,显得人很是清丽楚楚。 宛陵来了也先是夸赞一番韫姜的穿着清爽,复又问何事。韫姜的珐琅珠玉护甲勾划着案几,她的目光沉得有如将要倾下瓢泼大雨的阴云:“皇后有孕了。可她的孩子不能掉,那又该如何?” 林初和宛陵一时发怔,缄默着不知该作何语。 只听韫姜继续道:“她既然要得子,就要舍宠。如今她身怀有孕,恩宠也一齐跟着来了。本宫哪里能叫她这样舒坦。” 林初镇定下来,问道:“那么姜儿,你想如何?” 韫姜垂眸看着毯子上繁密的绣纹,指肚轻轻摩挲着光滑的面颊:“她肚子里的是皇家血脉,祥瑞之兆,可她…未必就有这个福气,担得起这福星。”…… 随后不几日,便就迎来了中秋夜宴。是夜万里无云,朗月清辉。 玉盘当空散着清冷高洁的光,落在地上勾起的几许凄凉被张灯结彩的喜庆所掩盖。那灯火辉煌照耀得明城如处白昼之时,喜色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另一头,婧良媛更爱一人赏月,遂寻了个由头推脱了中秋夜宴。其余妃嫔大都在席。因着皇后有孕,此夜宴也置办得格外热闹些。 即目推杯换盏,笑语不绝,一派融洽景色。 韫姜不善饮酒,故而只用了些许桂花甜酒以走个过场,而皇后身怀有孕不宜饮酒,故而也只抿了些花茶。 宛陵因升了正四品容华之位,得以被安排在林初身旁,与之嬉笑说话,倒也舒心。宛陵是能喝酒的,两盅下肚了也不曾见酒气上涌。 林初笑她是个“无底洞”,一壁又哄着她饮酒。宛陵盈然笑着喝了一杯,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儿:“贵妃娘娘也是能喝酒的,只是今夜却不见她动酒杯呢。适才臣妾去敬酒,她也不过是举杯示意了一下罢了。这是怎么了?皇后娘娘有孕倒也罢了,贵妃怎么…”宛陵说着说着察觉出异样了,原本嬉笑着的林初闻言也敛了笑意。 林初倒吸一气,压低声音切切对宛陵道:“你是说…贵妃可能…”林初说着觑向贵妃,只见贵妃酒樽未动,也不像往素一般殷勤向皇帝劝酒,单是静静坐着吃些清淡素菜。 宛陵亦发觉贵妃发饰不比往昔繁重华美,倒减了不少,连妆容都清淡了。 此事非同小可,林初忙不就唤了墨玉过来叫她带话给德妃。话不曾吩咐完,只听咚地一声,一束黑影砸向了正殿中央。 林初定睛一看,见是一苍鹰。她微微敛容,命墨玉退下。 再去看韫姜时,只见她已换上了惊色,不着痕迹地递了自己一个眼神。 42.仓鹰击于殿上(2) http://.biquxs.info/

徽予亦吃了一惊,即命江鹤去捉拿那苍鹰。那苍鹰如此一重击,早已没了性命。徽予厌恶地叫江鹤拿去丢了,一壁愠怒道:“好好的怎么会有苍鹰击于殿上?” 谢婕妤娇柔道:“是啊,皇上,可吓死臣妾了。” 韫姜举袖掩唇,低低道:“苍鹰击于殿上,乃休祲将于天。怕是个预兆呢,皇上不妨请了钦天监来问问天象如何吧。” 徽予眉心一跳,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了看太后。 而太后饱含深意的目光往韫姜身上来了个逡巡,单是颔首:“请吧。” 不消一炷香时刻,钦天监正使莫大人便被带到。 莫大人朝着座上的主子道了几个万福,听了皇帝之问,遂俯身回道:“回皇上,近日臣夜观天象,见青龙七宿中亢金龙微光,此乃祥瑞之兆,以示我大楚将迎来福瑞之子。此兆正应对了皇后娘娘有子之大喜事。” 徽予本有些释然,可耳入龙字却使他微微有些不适。 徽予自幼养成薄凉猜忌的性情,虽说心里希望皇后诞下嫡子,却也忌讳着九五之尊,真龙天子之位。 他微微垂首,淡薄应了一声:“那是祥瑞之兆了?” 那莫大人却继续道:“亢金龙虽有微光,然玄武七宿中斗木獬却隐隐发黑,此星又称其为“天庙”,是属于天子之星。天子之星是常人不可轻易冒犯的,故多凶。” 徽予神色一滞,眉宇间渐渐拢上一层寒霜冷意。 韫姜静静看着徽予脸色愈来愈难看,心里渐渐有了底。 莫大人又道:“斗木獬乃北方第一宿,及指北方宫殿第一人。此二星是乃指北方宫殿第一人不利于福瑞之星,并有损天子之龙体。” 太后语气沉沉:“北方宫殿第一人,那不就是颐华宫之主皇后么?你这钦天监倒好,母不吉,子福瑞。哪有这样的道理。” 皇后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一时也急了:“皇上,这…这必定是那钦天监浑说!” 文淑容也在一旁呵斥:“你这钦天监,分明是胡说八道!从前怎么不得报,如今一问,反而多嘴起来!” 贵妃短促冷笑两声,虽少了脂粉加面,却仍盖不住她的妩媚凌厉:“钦天监自然是有话说话,何况这些事哪还有浑说的道理。” 莫大人忙忙叩了几个响头:“微臣不敢!微臣岂敢犯欺君之罪啊!正因此事牵涉皇后娘娘,微臣才不敢贸然前来进言。何况此事本不难解,只消皇后娘娘暂离北方,并居宫不出即可!” 徽予蹙眉:“这样就可?” 那莫大人郑重回道:“回皇上,这样即可!微臣所说绝无虚言!”徽予不再去看那莫大人一眼,摆了摆手让江鹤领着他下去。 转而又去询问太后的意思:“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睨了皇后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扫过了韫姜,转而唏嘘道:“到底还是皇嗣重要,还是要委屈你了,皇后。” 皇后浑身一颤,强隐着屈委起身福了一礼:“只要皇嗣安然无恙,臣妾如何都不打紧。”她说着,将戚戚的目光投向徽予,而徽予却犹豫着避开了皇后的目光。 那句“有损天子之龙体”硌在徽予心里,还是起了嫌隙。 皇后强隐着泪,深深拜倒告罪。此后众人再无兴致,便也散了。 43.本宫自会承担 http://.biquxs.info/

回宫路上诸妃都借此事切切察察起来。 曹小仪拉着全婕妤唏嘘起来:“这钦天监也真是,皇后娘娘乃是天下之母,怎么会不吉呢?” 全婕妤道:“世事无常,又有什么定数呢?但好在皇后娘娘不是有着福瑞之胎么?说到底仍旧是有福之人呐。” 文淑容单是捻过帕子来掩着薄唇:“如今皇后娘娘近乎禁足,我等受皇后娘娘庇护之人亦要当心。” 另一厢谢婕妤、姝贵人随着贵妃一起,贵妃称病不再侍寝,转而一力去扶持谢婕妤与姝贵人。 这时贵妃道:“如今皇后明摆着在皇上心里一落千丈,你们可要抓紧了,也别忘了吹吹耳旁风。皇后不吉,就不要让皇上再搭理她了,省的皇上染了晦气损伤龙体。” 姝贵人温柔道:“贵妃娘娘,这些事臣妾自然会做。但贵妃娘娘也要注意玉体,妾等受娘娘庇护。如今娘娘玉体抱恙,嫔妾实在惶恐不安。” 贵妃居高临下睥睨其一眼,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一笑:“你有这份心就很好。只是本宫素来仗着自己身强体健,倒不大注意的。可却也未躲过病来如山倒了。如今病去如抽丝,只能慢慢将养了。” 而韫姜这头,韫姜显然舒心了许多:“本宫也算是送她一个顺水人情,夸赞她的胎乃福瑞之兆。” 宛陵心思细腻,道:“这祥瑞之胎落在皇上耳里,却也不是十足舒心的呢。” 韫姜清冷勾唇,问:“你听出来了?” 宛陵看向韫姜说:“钦天监提及皇后之胎对应青龙七宿中的亢金龙,双龙贯耳,皇上怎么会舒服?纵使皇子中终有一位是将来的真龙天子,可如今,就只有一位,那就是当今圣上。再说了,钦天监又说皇后不祥将有损天子之体,此语可出歧义,可不就让皇上不高兴了?” 韫姜解颐笑道:“心细如发,说的大抵是你了。”林初蓦地又想起贵妃一事,忙忙就将此事告知了韫姜。 韫姜笑容凝滞,缄默良久,随后寒下脸来吩咐簪堇:“你去支会一声和太医,叫他注意恪贵妃的记案,并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可寻。”簪堇颔首应下,转而去了太医院。 此后三人默默无言,遂就兀自回宫了。 翌日,韫姜晨起梳妆,因不必再向皇后请安,故而也懒懒的不大急切。 愈宁取过各色花钿来给韫姜挑选。 韫姜取过了花钿一一比了比,而后优雅一笑:“那就这个宝珠山茶的吧。” 愈宁温静道:“娘娘寻常爱贴蔷薇花钿的,今日的要更艳些。” 韫姜轻轻一哂,并不回她。 愈宁取过描金象牙梳,替韫姜捋着鬓边的青丝:“娘娘喜怒不形于色乃是好事,只是如今既然舒了心,娘娘还是停了才好。” 韫姜眼帘低垂,隐住了眼底的神色,她沉声道:“本宫答应过太后娘娘不伤害皇嗣,太后娘娘也许诺本宫不过问本宫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顿顿,韫姜扬手屏退双簪,复又对着铜镜描眉,一壁对着愈宁道:“姑姑,本宫知晓你是追随太后多年的心腹之人。当初太后拨你前来,一则是希望借你来向六宫昭示,太后是护着本宫的,二来也是让你替本宫筹谋,教导本宫。但看来现在还有三来…监视本宫了。” 愈宁略有愣怔,却也是经历过前朝大浪之人,并未显出完全的惊色。她垂垂拜倒,温声道:“奴婢不敢。” 韫姜取过明珠耳环戴上,一壁又徐徐说:“你是个顶忠心的,这是很好的事。可是如今太后娘娘将你拨入未央宫了…本宫就是你的主子,有些事主子想做奴才就不能置喙。你大可把这些话转述给太后,但是…姑姑,你要明白,后宫的斗争永无止境。不论太后是想护本宫,还是盯着本宫,本宫都要走自己的路。说句顶难听的话了,本宫如今一味倚靠太后娘娘,若来日太后娘娘山陵崩了,本宫又该如何?” 愈宁一时无言,她竟就这样失礼地看着眼前的主子。 只见她笑容柔美,好似春日花底滑落的雨珠,可是从她那朱红的唇中脱口而出的话却是那样叫人生怕。 愈宁被韫姜迫来的凌厉压得难以言语,平复之后,愈宁垂下头去道:“太后娘娘曾答应过隆阳翁主要护娘娘周全,如今太后已不愿再涉六宫斗争,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心安与大楚。皇嗣乃是大楚之本,太后先是大楚的皇太后,再是看着娘娘长大的皇太后。太后四下周全,都是为了大楚与娘娘,还望娘娘不要辜负了太后一番苦心。如今娘娘身陷泥淖,奴婢若不拉娘娘一把,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娘娘就此沉陷么?” 韫姜侧首抿唇,眼底渐渐氤氲起泪意。 她放下手中的耳环,强止住内心的凄凉:“姑姑,这些道理本宫都懂得。但是,本宫不去做,待他日她们诞下皇子,她们就要一个个过来盯住本宫的阳儿。本宫没有办法,既然本宫答应绝不伤害皇嗣,那么就不能不换个路子来为阳儿筹谋。姑姑,这些话你记着,这是本宫一个做母亲的呕心沥血。希望你不要来阻止,一切后果,本宫自会承担。” 44.她的孩子不能掉 http://.biquxs.info/

愈宁看着垂垂涌起倔强之性的韫姜,款款叹了口气。她张张嘴,最终还是嗟叹:“娘娘,奴婢知道您的一番苦心。但奴婢实在不能看着娘娘走向末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事,迟早会有被掘出来的一日。” 韫姜却冷冷笑:“只要本宫能笑到最后,这些事就只会成为风里的一粒尘埃。”她见愈宁还是未定下心,只好摆摆手:“罢了,替本宫梳妆吧。” 愈宁起身,复又执过梳子来替韫姜梳妆。只见螺钿铜镜中映着韫姜的面容,她的眉目五官柔和而端丽,像潺潺的水一般。可是她的一双翦水秋瞳中却翻涌着异样的锐利与坚韧。 她如今有权有势更有宠爱,所做的不过是为了幼子将来能更安稳地走下去。 愈宁想着,微微叹息。曾几何时,太后与翁主也是如此,一个为了儿子殚精竭虑,一个为了女儿呕心沥血。她选过一钗银鎏金步摇来替韫姜簪上,终是定心下来。 而后梳妆罢了便用膳。膳毕不消时顾诚就进来回话说和如命前来按脉问安。 韫姜扬手示意将和如命请入阁内。 和如命入阁前耳听泷儿咳嗽了两声,遂止步从药箱中取出了一瓶枇杷露来递与泷儿道:“此枇杷露味甘清凉,饮之可止咳祛痰。泷儿姑娘只需饮它几次,便可不再受咳嗽喉痒之苦。”泷儿登时羞得不敢说话,单是诺诺接过,又道了几句谢。 和如命微颔首,便迈步入内了。泷儿透过珠帘子看着和如命,他仍旧是绒蓝色的官服,却仍盖不住他通身的翩翩气质。和如命生得是书生模样,很是干净清秀,又是颀长身段,显得人一如一块美玉一般。她目送颀长的身影渐渐隐去,心里暖融融的涌出一股蜜意。 这一厢和如命向着韫姜告了安,便取出了用具来给韫姜按脉。韫姜道:“天转凉了,虽说明城里倒还好些,但是大人还是要注意些身子。” 和如命垂着头掩住了脸上的喜色。他心知韫姜不过随口关怀,却仍叫他欢欣不已。他不动声色地道了谢,并关切了几句韫姜的身子:“娘娘贵体自入秋以来总有些不适处,如今差不离是调养好了。待入了冬,还是要早早要了炭才好,否则扑了寒气又要不大好了。” 韫姜温婉含笑:“谢谢你和大人。”说着韫姜又问,“本宫让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和如命理好了用具,一壁回复道:“恪贵妃娘娘的案子里记的是热风病症,去看那药方子似乎也是寻常单子。但是仔细对着普通单子一比,有黄芩、白术、黄芪等药物额外添入,这些药物虽说是清热、健脾与补气的养生药材,可若配之白芍药等物,便就是安胎汤药了。若不是娘娘格外吩咐注意,想来也不会有太医注意,更不会联想到安胎汤药一事上。” 玉手托腮,韫姜凝神沉思片刻,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恪贵妃种种迹象皆昭示她有孕之可能。她是刚烈性子,断不会因为一热风病症就骄矜到不饮酒只吃清淡饮食。倘若她真是病中失了颜色,那更该是脂粉重抹以遮病气,而不是清淡寡妆,更显出憔悴。那么看来她当真是身怀有孕,才会清减许多来稳固胎气了。” 和如命只觉背上渐渐布满了寒津津的薄汗,一壁却极力正色,压低声音问道:“那么娘娘是想…” 她垂首闲闲拨弄着新染的凤仙蔻丹:“她的孩子可不能掉,掉了皇后眼里不就单盯着本宫的阳儿了?但是…她就只能有这一个孩子,再不能再有机会有孕了。”… 45.她舒了心 http://.biquxs.info/

一切事宜业已打点妥当,皇后便就暂且迁居于如梦轩。澜儿擦拭着一青色梅纹美人觚,一壁怨声载道:“这如梦轩是什么地方?哪里是皇后娘娘能住的?颐华宫虽说不是一顶一的奢华,却也是极好的宫室了。咱们娘娘如今怀着龙嗣,怎好屈居这样的破屋子?” 小魏啐一嘴儿骂道:“小声点!主子还在里头休憩呢!说什么,到底也是皇上太后的意思,你这话落了有心人耳里,还不回禀了皇上太后,扒你一层皮!” 澜儿听着忙忙噤了声,脸上惊色不忿融合到一起,轻轻道:“我这也是替主子鸣不平,咱们作奴才的也不怕,还不是皇后娘娘身子金贵么。” 两人窸窸窣窣交头接耳地嚼着舌根,容德出来喝道:“说些什么呐!好好做事!”说着就遣两人出去做活。一壁又打起帘子来折回去伺候皇后。 皇后垂首卧在贵妃榻上,手里把了一卷书来看着。 容德耐不住性子,问道:“娘娘竟也不气么?这外头传的话多少难听?” 皇后头也不抬,握住书卷的力道却加重了不少:“自本宫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时起,本宫就知道恪贵妃与德妃不会让本宫太平。让她们造次一造次,倒还能保本宫一时安稳。本宫如今已不多奢求,只求孩子能安安稳稳诞下就是。”她的眼底蓦地渐渐氤氲出一股凄楚,“可是…皇上的行为,才真是让本宫寒心…他…”她止了话,缓缓嗟叹一气。 皇后放下书卷,平复下心绪,厉色道:“只要本宫的孩子在,什么天象不天象的都是虚妄。如今苦着怕什么,等到最后不知是谁哭谁笑。” 过了八月节之后,明城里头渐渐转冷,几度凉秋远去,愁云惨淡前来。寒风一吹,便就招徕了一夜千树万树梨花开。 太后的身子逐渐转好,因而寿辰夜宴置办的格外热闹些。文淑容借此央求太后将皇后迁回颐华宫好生安胎,太后因见皇后屈居他处许久颇失礼数,遂也允下。韫姜顺势提了一句柳小媛之事,徽予遂也一齐许了恩典将柳小媛迁回原处。 另一头贵妃的胎气渐稳,肚子又一日渐一日地大起来,于是就将此事告知了徽予。徽予大喜之下擢封贵妃之母为荣国夫人以示恩宠。一时贵妃风光无限好,大有压过皇后之势之兆。 因贵妃起初以为有孕之事保密得极好,提防之心不强,又加之韫姜吩咐和如命做的手脚隐秘,才能得手。以致贵妃表面上康健胎稳,然而待到临盆之时却会惨痛异常血气亏损,再无怀孕之能。 皇后所困天象之说虽因时移世易而抹去,可徽予心里仍是有些芥蒂。因此待皇后有些淡淡的,不比贵妃亲厚。 皇后一心想护住自己的孩儿,心下怕失了恩宠便保不住孩子。于是就主动向太后请缨想入慈宁宫内的听佛堂去静修,一来去一去不吉之气,二来也是为肚中皇嗣祈福。太后因亦想护住嫡子,于是就允下此事。一时间,六宫事宜皆落于韫姜手中。韫姜舒了心,便就安安稳稳地替徽予打点宫中事宜,一切倒也平平。 46.婧良媛(1) http://.biquxs.info/

这日韫姜得了通传,道是婧良媛染了风寒病症,如今已传了太医去看了。韫姜听罢,便命顾诚去取些礼来携了去看望。 簪桃一壁替韫姜择了套雪狐毛踏雪寻梅斗篷,一壁道:“婧良媛寻常看着也挺康健的,不知是不是上回受了虫咬的缘故,倒这样容易就染了风寒了。” 韫姜惋惜道:“上回子和大人说起,说婧良媛的身子是会受些影响的,不过倒也罢了,调理调理总归能好的。” 韫姜系好斗篷上的丝带子,一壁引着簪桃往外去乘备好的轿子。 不消时即到了婧良媛处。 韫姜解了斗篷来递给愈宁,一壁扬手示意簪桃与愈宁不必随了进来。 甫一入内,便就袭来一股清灵梅香,只见门口高几上设着的美人觚里插着几枝清丽的梅花。可见一斑婧良媛的情致。 内屋里烧着炭,暖隆隆的恍如春日一般。只见里头坐着宛陵与柳小媛,婧良媛倚靠着引枕半支着身。 三人见韫姜来了便都欲起身请安告礼。 韫姜笑着摆了摆手:“这几日请的安还少么?都坐着吧,也是自家姊妹,不必拘礼了。”她娓娓说着寻了个床边的圆凳端坐下,素手轻轻交叠放于膝上,仪态顿生,明丽温婉。 婧良媛病气仍很重,瘦的没了灵气,说话亦有气无力:“臣妾失礼了。劳烦德妃娘娘来一趟。” 韫姜安抚着拍一拍婧良媛的手,不经意瞧见柳小媛坐在远些处的桌旁,桌上摆着些彩纸与剪好的窗花。 于是饶有兴致指着那些窗花问:“这是谁剪的,手这样灵巧。” 柳小媛羞赧道:“娘娘过誉了,这是臣妾的手艺。因陪着婧良媛无事可做,便就剪了些纸来玩的。也不过是小家子手艺,入得了娘娘青眼也实在是福气了。” 韫姜取过一来看了看,赞不绝口道:“哪里是小家子手艺?这样精巧别致,剪出的栩栩如生,好似活的一般。”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柳小媛一眼,含笑不语。 宛陵柔顺道:“臣妾刚开始见了也觉得格外精巧,看着爱不释手呢。” 婧良媛捂着薄唇别过头去咳了几声,才想接话,却听外头通报一声“皇上来了。” 婧良媛脸上登时起了喜色,欲想下床去迎。韫姜却止住她道:“皇上心疼你,舍不得你下来的。好生躺着吧。” 婧良媛却是不肯,执意要下床,韫姜见她执拗便也不再阻止。 宛陵和柳小媛因觉着陪着不妥当,便就收拾了东西从后门退了出去。 韫姜垂首立在一旁,待徽予进来后请了安便就想告退了。 徽予却拉住她道:“碰上了也是巧事,留下来喝杯婧良媛宫里的茶岂不好?” 韫姜盈然笑道:“臣妾是怕误了皇上和婧良媛呢,偏生皇上还不领情。” 婧良媛静静地看着韫姜和徽予,她从徽予笑弯的双眼中看到了一抹熠熠的光,如夏日莲花上的露珠,晶莹纯净。婧良媛的心里没有多少嫉恨,只是觉得徽予此刻的欢愉似乎十分的真切,映衬的他俊美清癯的脸十分得好看精致。 婧良媛微微一笑道:“既然皇上挽留,姐姐不如留下来吧。” 韫姜略有些错愕,只觉“姐姐”这一声称呼颇有些亲昵,不该从婧良媛的口中吐出。 踌躇着坐下,看着徽予问了几句婧良媛的身体。 此刻婧良媛所有的柔情尽露,她看着徽予的目光凝着浓浓的爱意,回:“如今身子不妥,可惜臣妾答应要给皇上的一幅喜鹊登梅图不能按时画成了。” 徽予温和道:“有什么要紧,你的身子最重要了。”韫姜也道:“因而妹妹要好生将息,如此方能再画不是?” 婧良媛轻轻颔首,投向韫姜的目光变了变,已不再是疏远的清冷之感,却是绵绵的轻轻的如风中一片羽一般。 47.婧良媛(2) http://.biquxs.info/

韫姜张一张朱色的唇,最终未说出些什么来。 而后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许久话,徽予因要回太平宫去处理国事便就先行走了。韫姜则就留下来再陪一陪婧良媛。 婧良媛拢了拢披着的天青色披风,看着韫姜一汪水玉一般的妙目,轻笑道:“姐姐与皇上看起来很是亲近。很是臣妾自幼期盼的夫妻恩爱两不疑,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模样。” 韫姜堆雪似的面颊上不禁浮现了两朵红云,可她却仍端庄谦和地笑着:“妹妹怎么说这样的话。如今入了宫,愿得一心人也不过是奢望了。本宫与皇上,不过是久经岁月,羁绊已深罢了。” 婧良媛摇摇头:“姐姐于我面前实在不必如此,我很是明白其实到底怎样。也知晓皇上真切的心根本不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并不后悔爱上皇上,我见他第一眼就知道我这一生,我这颗心只能围着他了。虽不能在天为比翼鸟,在地为连理枝,如家常夫妻一般恩爱情长。可是这样能陪着他,就已经很好了。”她娓娓道来,目光纯澈而坚定。 韫姜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年轻静好的女子,她孤傲清秀得像高岭上的一朵雪莲,却不想会说出这样深沉一番话来。韫姜纵使浸淫王府多年,能做到隐忍持重、谦和有礼,可她对徽予的深深爱意却仍旧会使她心生醋意与嫉妒,她依旧希望得到徽予的心与爱,却不是婧良媛一般如此不加索取,爱屋及乌般伟大地爱着他。 婧良媛的声音淡淡的如一片薄云,她低低垂着眸道:“姐姐是皇上珍重的人,皇上起先与我说起要多与姐姐亲和,我单是照做不问缘由,如今看着大抵是知晓为什么了。”婧良媛抬头看着韫姜,轻轻道,“我也看得出姐姐很倾慕皇上,我只希望姐姐能不忘此心,不论如何都不要让皇上忧愁伤怀。” 韫姜不知该回何语,愣怔少顷。她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后婧良媛服了药要将息休憩,韫姜便也就回了。 回宫路上韫姜心里仍记得婧良媛那坚定却柔和的目光,她对徽予的爱大抵明城里再寻不出第二个了吧。 韫姜闭眼迷迷糊糊想着,顾诚却悄没声儿地凑上来轻声道:“娘娘,上官老国公有动静了。” 韫姜蓦地睁眼,瞟他一眼问:“怎么了?” 顾诚回:“上官大人特躬身入宫来,不顾年迈之躯,执意叩头请罪,只道是自愧教女不善,言辞恳切地自检自讨了一番。” 韫姜的脸上略带上了一丝戏谑,撇撇嘴哂笑道:“这戏演的,本宫都不禁要潸然泪下了。想必皇上见了也定是触及情肠,不忍爱卿如斯伤怀。” “这是,皇上即目往慈宁宫去了,打的旗号是看望太后,可谁也在慈宁宫咱们还不清楚么?”顾诚觑着韫姜的脸色,只见她仍是含着平平淡淡的微笑,看不出多少怒气。韫姜浓密漆黑的睫毛静静一颤,道:“自恪贵妃有孕以来还不曾去造访过,如今顺道去看看吧。” 48.也该为孩子打算打算 http://.biquxs.info/

宫门外,韫姜下了轿辇,端庄信步而来,带着熨帖温和的微笑。 千珊见德妃前来,心里起了疑,上前几步问了安后说:“德妃娘娘大驾如何移至朝阳宫了?我家娘娘即目喝了安胎药,歇息下了。”她的语气生冷,大有逐客之意。 韫姜淡然应一声,而后冷笑一声:“那想来贵妃大概是不知皇上前往慈宁宫看望皇后一事的吧,怪不得睡得这样安稳。”千珊闻言眉心一跳,投向韫姜的目光百感交集,有不解、惑然与猜忌。 韫姜微微抿唇,略昂起头来目光凌冽地看着千珊:“到底本宫亲临了,若朝阳宫出了什么事,那头一份嫌疑必定就落到本宫头上。本宫还没这样蠢——”她盈然勾唇,“如今说了会子话了,贵妃该是醒了吧?” 千珊胆怯而又不忿地偷瞄了韫姜一眼,韫姜投来的秋波寒如腊月的雪,让她不禁心生敬畏。她忙不就福了礼,转而进去禀告贵妃。 千璎过来请韫姜先至明堂等候,又补了热茶来驱寒。 堂内贵妃听得韫姜带来的那消息,心里又惑又气,便就扬手让千珊请韫姜入内。韫姜得了请,解下染了寒气的大氅,整顿了衣裳后方才入内。 至贵妃前,韫姜单是颔首致意。贵妃倨傲睨她:“本宫有孕在身不便下榻,德妃不会介怀吧?” 另一面千珊在旁伺候了椅子茶水,韫姜端坐下后轻轻笑道:“说来贵妃与本宫虽同为四妃,可四妃也分一个尊卑次序,其中便是以贵妃为尊。恪贵妃如今又有身孕,自然不必下榻拘礼了。”韫姜交换了一下交叠的素手,和煦道,“不过说起贵妃的封号‘恪’,此字意乃恭敬,谨慎。好似不大适合贵妃姐姐呢。” 贵妃脸一僵,瞋目睨之,森冷道:“怎么?德妃就是来与本宫探讨封号的学问的吗?” 韫姜捻着帕子点点唇,盈盈然迎上贵妃锐利的目光,哂道:“自然不是了,贵妃没这个心思,本宫也没这个闲时。”她掸一掸帕子,接着款款道来,“想必适才千珊是将那事回禀给贵妃了,贵妃以为如何?” 贵妃歪斜着躺在金丝引枕上的身体闻声而起,她一壁摩挲着脖颈上挂着的明珠,一壁道:“皇后如今没了宠,但好歹还有着皇二女与皇长子,皇上给她点面子又能说明什么?” 韫姜气定神闲:“这个自然了,皇后清修多日皇上不去看望也说不过去的。只是听贵妃一言,想来贵妃是还不知上官大人求见皇上的事了。”她的笑如秋日薄薄的一层白霜,清淡寒凉,“镇国公言辞恳切,爱女之心油然而生。试问皇上如何忍心还将皇后晾在慈宁宫?” 这话底下的意思贵妃自然明白。皇后位居中宫全靠镇国公府在后支撑,镇国公一出言,她的宠不论真假自然是又要回来了。 并不等贵妃接话,韫姜又接着道:“贵妃适才也说起了皇长子再枫的事。不过么,纵使自小养着的,但说到底也没有亲生的亲。更何况再枫殿下追根溯源乃是嫡长子,姐姐你说皇后若是诞下皇子,还会一如往昔一般体贴大殿下么?” 韫姜眼底寒津津生出的凉意透露了她的心思,贵妃闻言猜出了七八分意思,却因腹中的孩儿生出了些许犹豫。 见贵妃颇有些犹豫不决,韫姜便一转话锋道:“贵妃姐姐的肚子渐大了,眼看着肚尖儿,似乎是个小皇子呢。本宫又听闻贵妃孕中喜食酸枣糕,酸儿辣女,想来是个好兆头啊。” 贵妃眉心一跳,她的目光垂垂沉下来,许久她平静开口:“都是为人母的,也该为孩子打算一打算。” 49.寒风 http://.biquxs.info/

再枫立在廊下将望着远处,小小的年纪投出的目光却是怅然迷茫的。自皇后被冷落下来后他也被冷落了许多,皇帝忙于朝政也不过偶尔才召他去问问功课罢了。 他自幼没了生母,皇后虽体贴他却仍及不上亲生的亲厚,如今她又自己有了孩子,再枫得到的关爱便是更少了。 皇后为贤德之举,特将再枫送去皇子宫馺娑宫教养,而再阳却养在未央宫内,如今下了课回宫,满宫寂寥,只看着奴才们在门口扫着雪。 只听其中一个高瘦的开口:“这天冷了,怎么给殿下新制的大氅还不拿来?” 另一个矮的嘁嘁道:“若是皇后娘娘用心着哪里就下不来?还不就是皇后娘娘自己怀了龙子,便就不搁心在咱们大殿下身上了。” 那高瘦奴才道:“这也倒是,说到底咱们殿下也不是皇后亲养的,来日皇后娘娘生下嫡子,自然更愿意扶自己亲儿子上天子之位了,哪里还想得到咱们主子呢。如今还没生下来呢,就给咱们大殿下缺东短西的,来日还不知道怎样光景呢!真是可惜了咱们殿下…” “得、得、得,这些都是主子的事,罢了不说了,再多嘴那就是掉脑袋的事了。”说着便兀自垂下头去自己扫地了。 这些话不轻不响恰好尽数落在再枫耳中,再枫心被攥得紧紧的,充满了恐慌与惧怕,当真如此么?要将他就这样弃下不顾,甚至打压么?再枫眼眶微微发红,他的身子颤着被寒风吹得生冷。 他转身躲入了屋内,屋内冷冷戚戚的,炭火不足,寒风穿过窗子打进来,如一条鞭子狠狠抽着再枫幼小的心。 几日后,徽予因得空,于是请了韫姜与再阳一起来太平宫说话聊絮。 上回事后过了许久,徽予心知与再阳生了几丝嫌隙,便就愈发温柔待他。再阳年幼,又兼韫姜安抚,便也与徽予亲近了许多。 徽予轻轻拉着再阳的手听他背诵了一遍学习的课文。韫姜坐在一旁温默含笑,双眸中尽是欣慰与骄傲。 徽予满意地颔首:“背的很好。” 韫姜在一旁谦和道:“到底也只是浅浅的一篇小文,也没什么的。” 徽予却不以为然地笑道:“阳儿不过就四岁,已然很好了。” 韫姜闻言垂首莞尔,伸手抚了抚再阳柔顺漆黑的发,再阳的一双眸子漆黑如墨闪着星星似的光,他朝着韫姜甜甜一笑,似乎已然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韫姜捻着再阳袖口油光水滑的狐毛,款款道:“这袖口的毛还是拿皇上赏的一品玄狐出的,只是臣妾想着皇子该历练历练方好,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了该怎样呢?臣妾记得予郎是王爷的时候冬日大氅是十分少用的呢。” 徽予低头轻轻一笑:“虽说如此,可阳儿还小,骑射还未学精身子基底还未打下,还不急着。” 说着徽予清了清喉,看着韫姜道:“皇后于慈宁宫静修多日,朕想着如今天寒了,在慈宁宫里待着也不是个事。就想寻个天晴日子把皇后迎回颐华宫。姜儿…你看如何?” 韫姜的笑一如往昔很是温和可人。 她轻轻拉过徽予的手:“臣妾以为很好,皇后娘娘乃是六宫之主,若长时不主中宫实在是叫妾等心忧。而且如今月份渐大,确实是该好好将养一将养了。” 徽予闻言点点头,拍了拍韫姜的素手:“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他说着又道,“若这样说,那么枫儿再由皇后照看也是有些麻烦了…” 韫姜抽了丝绢出来点了点唇,轻声道:“说来昨日臣妾偶去看望一看望枫儿,却见他穿的大氅还是旧年所制,毛都不顺了,大小也不贴身了。枫儿也不过六岁,臣妾实在心疼得紧呢。” 再阳也眨了眨眼睛,说:“儿臣也瞧这几日皇兄情绪不大好,总是很难过的模样,儿臣问,皇兄也只说没事。” 徽予剑眉一攒,不着痕迹地收回拉着韫姜的手。他沉沉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一壁把江鹤唤了进来要他去召再枫。 50.寒风(2) http://.biquxs.info/

韫姜不看向徽予,单是盯着地上铺的万纹龙飞纹毯子,静静道:“皇后娘娘这些时候出了些事,又兼如今在慈宁宫,顾及不上再枫殿下也是情理中事。” 徽予冷笑一声,寒寒道:“她确实是顾及不上了,撇去她不说,难道她宫里这诸多婢子嬷嬷也顾及不上么?” 韫姜见势头略有些沉重了,便轻轻唤来了嬷嬷将再阳领了出去,一壁又安抚徽予道:“如今皇后娘娘不比往昔,她宫里的人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予郎不要生气…也怪不得她们。” 徽予摇摇头:“你太良善总是愿意体谅,朕也有错处没有好生注意着再枫。只是朕想着再枫是嫡出的大皇子,又如何能怠慢得了,却不知是这样!” 说话间再枫已然带到,再枫进来时果不就穿着那旧年制的小氅衣,整个人也颇清瘦了些。徽予一改寻常严肃模样,既气又心疼地问:“怎么还穿着旧衣裳?连人都瘦了?” 再枫张张嘴,父亲的温和使他这几日的担惊受怕转化为断线的泪珠不断滚下。 韫姜见状忙捻着帕子来替他拭泪,又安抚着抚抚他的肩:“殿下何苦哭呢?有什么苦处告诉你父皇与德娘娘,我们自与你做主。是不是奴才待你不好了?” 再枫抽抽噎噎地说:“奴才们都说母后有了孩子就不疼儿臣了…新大氅内侍监迟迟未下来,吃食这几日也短缺了许多…儿臣…很怕…” 徽予愠怒顿生:“还有这等事?!内侍监的人怕是脑袋搁着嫌累了!” 江鹤觑着徽予的神色,插一句道:“这内侍监从来都是听命行事,若是吩咐了又如何能少呢…” 阴戾陡然爬上徽予寒气顿生的脸,他清癯好看的面庞此刻显得十分得骇人可怖。 他的眼底薄凉如起一层烟雾,冷漠无比:“你去查干净了这件事。” 说罢看一眼再枫,又道:“将大皇子领回去好好待着,少的一应补全了。日后若再少些什么,你叫他们小心他们的狗头!至于伺候大皇子的奴才,照顾不周的赐三十板杖刑,待查好了,内侍监那起子下作的也赏四十板拉去粗使房,再不许回内侍监。” 江鹤忙不就应承下,而后好言哄着将再枫送了回去,一壁又吩咐君悦去传刑。 韫姜白皙的玉面上染着几许骇色,她颤颤:“皇上…不过就是那些奴才乱嚼舌根,皇后娘娘从来仁慈,这事…”话未说完就被徽予一扬手示意止住:“皇后身上这些时日生得是非太多,还是好生在慈宁宫祈福吧。” 韫姜不再多语,她看着徽予玄色袖口上的繁复精细飞龙绣纹,怔怔地有些出神,心里却窃喜起来。 不多时候江鹤就查出是颐华宫的一个宫女买通了内侍监的人,那宫女哭喊着说只是因她上回因照顾再枫不周被罚心生怨愤。这话真假并不考证,只是这事徽予知晓后并不责罚了皇后,而是暗中叫江鹤处理了那个宫女并那几个吐出此事的宫人。 韫姜知晓后并不奇怪,她知晓徽予要顾及着镇国公的颜面,更要倚靠着镇国公在朝中制衡多方势力。她要的但是制住皇后复宠罢了,太贪反之折了自己的道理她亦明白。 此事就如冬日的寒风一般迅速挂遍了明城上下,一如尘埃一般一个犄角嘎哒也不曾放过。奴才们闲来无事都拿此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嘁嘁喳喳地谈个没完,以讹传讹,愈来愈奇诡离谱。 51.会好的 http://.biquxs.info/

太后本只是知道伺候再枫的奴才不得力获了罚,这几日却续续有些旁的落入她的耳里。当下静姑姑奉了一碗木瓜雪耳羹上来予以太后进用。 太后执了如意纹尾的银勺舀了舀,温温开口:“那桩事你如何看?” 静姑姑温顺道:“皇后娘娘在慈宁宫静修着倒也很安稳,而且把话说坏了,若是皇后娘娘生的是个公主,指望的仍旧是大皇子殿下,实在不会还在未知之下就打压大殿下。” 太后低着头看着碗盏中的雪耳:“这话虽毒,可却也是实在话。皇帝未必不知道这些,想来他做的也妥当,处理的都是奴才,也不曾由着话就责罚了皇后。” 静姑姑垂着恭顺的眼:“皇上知道利害关系,自然不会轻易责罚皇后娘娘。” 太后嘬了一口汤羹,轻轻笑道:“是了,这就是皇帝的好处了。”说着眼神陡然寒下来,“只是身旁的人不明白了。” 静姑姑略微有些忧心,谨慎道:“德妃娘娘想来…不会再…” 太后端放下碗盅,福寿暖玉护甲划过紫檀案几:“她如今一头独大,贵妃和皇后如今都一心扑在孩子上,哪里有心思与和她制衡。她一旦滑入了那个潭,若没人拉她一把,她势必会越陷越深。她这出戏皇帝信了,但皇帝未必不晓得有人想要加害皇后。若来日路出马脚,她又该如何?” “那么太后是想…” “给哀家把她带来。” 韫姜得了请时正和林初说话。 林初听了略带愁绪地看了韫姜一眼:“果然还是来请了。但好在太后疼你,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韫姜将手中的暖炉递给愈宁示意她去换个更暖的来,一壁起身接过了簪堇递来的大氅。林初亦起身帮着整顿韫姜的衣裳,她一壁抚平大氅上出的狐毛,一壁道:“太后跟前定要示软,不能犟着你的性子,知道么?” 韫姜拉拉林初微暖的纤纤玉手,温婉含笑:“知道了。太后对我的好,我也知道。”说着理了理领带子朝林初柔静一笑,领着她一起出了未央宫。 宫道九曲,韫姜的轿辇逶迤着朝慈宁宫去。不消多时,便听顾诚清朗的一声“落轿——”、“压轿——” 簪桃在外打起轿帘子,伸出手臂来由韫姜把持着下轿。韫姜并不带宫人在身,单是孑然一身入内。 太后只看一抹藕荷色的窈窕倩影款款前来,盈然无声之间就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眼见韫姜端庄有礼地问了万福,慵慵道:“礼数当真是一点错也没有,怪不得皇帝那样喜欢你。” 韫姜温顺道:“太后娘娘过誉了。礼仪妥当本就是臣妾身为一个后妃该做的。” 太后的语气陡然寒下来:“你也知道一个后妃到底该如何?不骄不躁,不妒不忌,温和而谦恭,心存善而不作恶。你可知恶积足以灭身,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你,你做了这许多,都是在葬送你自己!”太后隐隐愠怒,“你可惜了隆阳的一片苦心!她费尽心血来护你安稳,你就这样作践她的心意!” 韫姜浑身一凛,静姑姑适时退了出去。 殿内暖暖的却独有韫姜与太后二人。窗棂糊的明纸上倒映着梅花枝桠的剪影,料峭如鬼魅的手一般。寒风扑打着发出诡异的声音,扰得韫姜心绪紊乱。 慈宁宫里熏着安神的檀香,却安不了韫姜被太后一番话扰乱的神绪。 她隐隐颤着,深深拜倒下去称罪:“臣妾有罪。” 太后平复了心绪,静静开口:“姜儿,人不犯你,你亦不要先下手为强。逆来顺受纵使是亏,却也是吃亏是福。哀家从当初的一个贵人,到后来的贤妃,再最后坐上皇后之位。哀家从来都是人犯我之我方回之,然而最好的上上之策应是逆来顺受收敛锋芒,这话哀家说了多次。你总是听不进去。可你想想,来日你出事了,再阳如何?你的母家如何?皇帝心里又该如何?你当真忍心叫皇帝知道他心心念念宠了多年的女子是个蛇蝎心肠么?你当真忍心叫再阳知道他的母亲如此心狠手辣?” 韫姜俯首跪着,随着太后潺潺如水的话滑入她的心底,如珠的泪也静静滑下,她并未回话,心里却百感交集。 太后最后轻轻叹口气,道“:这几日来慈宁宫为哀家抄录佛经静静心罢,挨过了这些日子,会好的。” 52.一切都是静好的模样 http://.biquxs.info/

是夜,徽予急急到了未央宫来,见了韫姜便问:“朕听闻母后斥责你了,是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韫姜心下暖暖的,含笑安抚道:“只是六宫里一些事宜处理的不大妥当了,叫外头起了闲言碎语也不知压一压。太后说失了分寸了,故而教导了一教导。” 徽予伸手环过韫姜来拥她入怀。 韫姜靠在徽予的肩头觉得很是心安,徽予依旧如此担心她,相信她,爱护她。韫姜垂下眼帘,想起了太后的一番话,只觉心里有愧。 徽予沉沉的声音缓缓吐出:“你没事就好。” 韫姜盈然噙笑,温婉恬静:“予郎托付臣妾做的事,臣妾会尽力做好。”话锋一转,她的一双黛眉上染了些愁意与歉意,“可是仍有些纰漏,实在是于心有些不安。” 徽予轻轻吻一吻她的额:“朕不会怪你。你已然做得很好了。” 韫姜噙笑拉着徽予坐下,见徽予肩上落了些将化未化的雪,于是捻了丝帕来替徽予拭去,嗔道:“来得这样急,外头雪天路滑,也不怕摔着么?若是摔了,那真是要叫臣妾心里难安了。” 徽予拉过韫姜温软纤长的素手,笑道:“朕是实在担心你,你偏还来怪朕。”说着徽予无意间扫过案几上躺着的几张精巧的窗花。 于是拿了来看看,赞道:“这手艺很是精巧,可是你闲来剪得?” “臣妾的手艺哪儿就那么好了?这是拿了柳小媛剪的来做样子的。可是臣妾剪了好几张了,竟连半分也及不上。”韫姜亦挑了一张灵鹿飞鹤样子的花纸,迎着明亮的烛光一壁打量着一壁说,“待到正月新年了贴上这些岂不喜庆又好看?只是臣妾怎样都剪不出神采,怕还是要劳烦柳小媛替臣妾剪一些了。” 徽予轻轻沉吟一声,看着窗纸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变了一变,而后放下剪纸开口道:“朕是许久未去看过柳小媛了。”说着徽予又转了话锋,“临近正月,静王亦要从临安回来了。” 韫姜收拾着东西,一壁唏嘘道:“回来了是好,韫姒她失了孩子又没有静王殿下陪伴,总是多思忧怀,身子也养不好。” 徽予轻颔首:“静王妃失了世子也实在可惜,只是当时临安事急,七弟无法及时回来也是无可奈何。”顿顿,“待静王妃身子大安了便就请进宫来吧,好叫你们姐妹叙一叙。这许多日子宫里事多,静王妃没了孩子你也没功夫亲去瞧一次,只能打发人去慰问,朕知道你心里不好过。” 韫姜牵强地勾勾唇:“韫姒自小身子就羸弱,入了静王府后也养不好,这次小产也是大伤了身子。臣妾只是怕她再不好好将息,怕要伤到根子。” 徽予看着韫姜,拉着她的素手来给她暖意,安慰道:“所以老七回来就好了。” 韫姜望着徽予恬静微笑,窗外皑然的雪花扬扬然飘着,寒风轻啸。屋里燃着炭火,暖隆隆的烘在两人身上。一切都是岁月静好,恬和可人的模样。 53.踏雪寒香 http://.biquxs.info/

新春夜宴临近,韫姜吩咐下了歌舞,阮氏姊妹于是加紧了练习排舞。 当下大阮氏引着伴舞的舞伎练着绿药舞曲,小阮氏在一旁执着火箸拨了拨炭,而后轻柔道:“都累了,歇会儿吧。” 大阮氏停下,收了扬出的绯色水袖,腰间的小铃霎时玎玲作响。 大阮氏接过小阮氏递来的茉莉花茶,轻轻嘬了一口:“如今时候不多,练得还有些生疏,哪里来这许多闲时休息呢?” 小阮氏捻着帕子按按大阮氏出了香汗的额角,软软道:“冬日里都有些薄汗出了,还不累么?若是伤了腰肢还如何能跳?练习固然要紧的,但休息也少不得。” 大阮氏这才释然一笑“这倒是,是你细心。因我想着不能辜负了德妃娘娘的吩咐,才格外焦急些。” “阮大姐姐在休息么?”一个舞姬打了帘子进来,见大阮氏正站着抿茶。 小阮氏侧身噙笑,望向那舞姬:“你怎么来了?” 舞姬侧首觑了一下周遭,而后窃窃凑向大阮氏耳畔低语道:“曹主子为着想在新春夜宴上惊鸿一曲,特来教坊司习舞呢。即目在西阁中。” 大阮氏的双眸中明暗闪烁,而后微敛神色,低低应了一声,一壁吩咐了她下去,一壁拉过小阮氏来朝西阁走去。 未入西阁,便就听见里头尖锐刻薄的叫嚷:“这舞怎么学啊,本嫔的腰都扭到了,你分明存心与本嫔过不去!难不成看着本嫔好欺侮么!” “曹嫔主子息怒。”大阮氏偕同小阮氏提裙迈步入内,笑容明媚恍如一朵迎春花,“小主若不喜这舞,不妨奴婢指一明路可好?”大阮氏一壁说着一壁款款行了一礼。 曹嫔蹙眉瞪向大阮氏,她心知大阮氏乃是舞部第一人,所指之舞必不会差。于是就微微敛了愠气,开口道:“好吧,你倒说说看。” 小阮氏适时扬扬手差了旁人退下,一壁接了话,温婉道:“想必曹嫔主子必定听说过皇上生母昭裕太后舞姿惊为天人,可堪开国迩来之绝。” 曹嫔羽睫一颤,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这个自然,昭裕太后的圣姿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小阮氏捻着水仙纹帕子妩媚一笑:“这就是了,昭裕太后曾以一舞惊动明宫,此舞乃唤作‘踏雪寒香’,是执红梅而舞。可衬得舞者貌比仙子,更应冬日之景。只是因后人起舞皆是被啼为东施效颦,故宫里不常看到的。只是曹嫔主子容貌出众,又兼珠圆玉润,跳起来岂不好?” 曹嫔水瞳中闪过一丝精光,喜道:“这个果真么?”大阮氏笑道:“奴婢们哪里敢唬小主?这都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呀。” 曹嫔忙拉过二人来道:“那快些教习吧,时候不多哪里耗得起。” 小阮氏站在一旁看着曹嫔,笑意愈来愈深,那媚眼深处却垂垂翻涌起狠厉的浪潮。 踏雪寒香,自太后登上后位的那一刻起就是禁舞,无人知晓缘由,亦不敢传言。 曹嫔来日不长,又无人提起,自然不知。 大阮氏悄悄儿投给小阮氏一个眼神,小阮氏会意轻悄退了出去,逶迤去了未央宫。 韫姜知晓后默许不阻,曹氏蠢笨又跋扈,又是颐华宫里的人,是该打压一打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