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雁关山度》 甲卷 荒北的少年 楔子 夜,渐深。 西楼顶 “将军,您在望什么?” 这个瘦弱的身影在漠北军众人的眼中是堪比泰山般的伟岸。 “云雁。” “将军莫要说笑,这天都黑了,哪有什么云雁,属下倒是看到不少渔火。” 那瘦弱的身影笑笑,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沙哑,“在关山。” “在关山?” 如此旺季,江边的渔船大都满载,依稀记得那是儿时的诗句,江州渔火对愁眠,可至今却仍记不起下句。许是年岁久远,亦或是我真的忘了,把她给忘了。 文人们总是偏爱西楼,可又贪恋琴坊,自恃清高,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天气渐凉,云雁南飞,我曾看见漆黑的槿江满是萤火,也听见渔歌唱晚。不知道多少次从梦中惊醒,他们总说我胆子甚小,像沙子,风一吹就散。 荒漠的土堆旁,一位干净的少年,吹起了羌笛,悠扬,寂寥。 后记:据《蛮王策》记载,有一首小词,后世传颂颇广。 云雁将秋,露萤照晚, 云雁惊梦,几度淆然, 一曲渔歌云烟晚 半阙素红沾伊年。 甲卷 荒北的少年 子回 说书的少年 北漠的雄狮,令人闻风丧胆,敌人眼中的死神,虽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也有着似水的柔情,也会怀念,也会感伤。世间所有的少男少女大都逃不开,相思二字。 ——沈流舒 荒北。 这是荒北的酒楼,说是酒楼,倒不如说是个小馆。平日里闲来无事,这些士兵倒也爱来这休憩一番,听听故事,喝喝小酒,好不惬意。 席间坐着的大都是些当兵之人,少年稚嫩的长相倒是与这些糙汉子大不相同。 “上回咱们说道这赵子龙初入长坂坡,一战成名……” 少年正说的起劲却被众人打断。 “说什么赵子龙,说说那宋江后来怎了。”一位汉子说道。 “天天听些打打杀杀,你们也不烦吗,说那什么玉,我们要听姑娘。” “就你那五大三粗的,听姑娘,能听得懂吗?” “小沙子,你说,是不是该说宋江了?”那汉子威胁道。 另一个也是赶忙说道,“别怕他,小沙子,给你撑腰,说姑娘。” 二人倒是超得不可开交。 少年无奈一笑,趁他们一个不留神,偷偷的溜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便在这荒北生存了,虽有时脑海总会闪过些酒楼,渔火的画面,但时间久了,倒也分不清是梦还是虚妄。 我没有名字,大伙都叫我小沙子,说我胆子甚小,像沙子,风一吹就散,其实我知道他们就想叫我小傻子,不过倒也无所谓,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 “老慕,我回来了。” “回来啦,小傻子。” “是沙子,不是傻子,你老念错。”少年有些不满。 “好好,是沙,是沙,快来吃饭吧。菜,都该凉了。”说着老慕佝偻的摆上碗筷。 老慕是这荒北的老人了,听说他在这活了一辈子,别看他如今这般,曾经也是这北漠最厉害的人物,流寇见他如老鼠见猫,蛮夷看了也惧他三分,其实小沙子,不止一次的好奇为何他要留在荒北,他总说,有感情了,走不了。后来他才知道他哪是不舍这漫天的黄沙,他是不舍他的妻儿。那惨死流寇之手的妻儿。 所以这么多年,小沙子倒也不会去问。 “今天在小馆说的什么?”老慕边问边将仅有的荤菜夹给小沙子。 “今日说的三国,但是有的要听水浒,有的却要听红楼,吵起来了,所以我就先溜回来了。” “都是一群大老粗,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听什么都没用,”说着还不忘给小沙子夹菜,“多吃点,你如今长身子。” 傍晚的荒北格外的寂静,但别被这假象迷惑,你不知道何时何地就会蹿出几个流寇或是蛮夷。 少年总爱在这时光,在个小土堆旁,吹响他的羌笛,这也许是这荒北唯一的乐器吧,少年的笛声,也为这荒凉平添了几分生色。若此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个胆颤。 这便是少年一天的生活。 翌日,烈阳高照。 老慕叫醒小沙子,“今日怎么还没去小馆,这都日上三竿了,平日里不是最爱早起的嘛。” “不想去,想睡觉。”少年莱着床,又将自己的头给缩进了被窝,深怕再被叫醒。 “你要是出去,记得锁上门,饭在灶上。” “好。”被子里传来低闷的一声。 老慕只是笑笑,便出了门。 傍晚,老慕回到家,发现少年还未归来,半个时辰后,少年一脸邋遢,气冲冲的跑回来,大声喊道,“老慕,我要学武功。” 老慕一听,笑的倒是合不拢嘴了,“你好些年前不是就让嚷着要学,后来又大叫太苦了,不练了吗,怎么今儿个又是头脑一热,要学了。” 少年嘟着嘴,“隔壁的小蛮子欺人太甚,骂我是废物。” “然后你就和他打起来了?” “没有,我哪里是那样的人,他说我丢您的脸,我才和他打起来的。” “没打过?” “嗯。”这一声细弱蚊子。 老慕笑的更欢了。 “不准笑。” 少年恼羞成怒的样子在老慕眼里甚是可爱。 “你还笑。”他瞪着老慕。 “好,不笑。” 这次小沙子倒不像以前那般练个几天就喊累,倒是明明很累,却咬牙不说,老慕虽看着心疼,但是对他来说不免是件好事,如今世道这么乱,多谢保命的本事也是好的,而且老慕无儿无女,早就将小沙子看做自己的孙子,当然教的特别用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从指间溜走。 小沙子已有好些日子没去小馆了,荒北本就没什么娱乐的事,这些天可把他们给憋坏了。 这不,都找上门来了。 “小沙子,小沙子,快开门啊,是我。”汉子敲门也不知轻重,门上的黄沙都往下掉。 “咳咳,你就不能记住敲门小点力吗?” 汉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不是急着见你嘛。” “什么事?说吧,我忙着呢。” “你这好久都没去小馆了,大伙都想死你了,所以派我来请你。” “我看是一个个都闲死了吧,要听书。行了,你回吧,我没空,还要练功。” 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大的笑话,“你?练功。” “我,练功,怎么了。”少年像是不甘的又重复一遍。 “不好意思,忍不住。”汉子似乎确实憋不住,放肆的笑了起来。 “嘭。”少年将门重重的关上,又是一片黄沙震落。 “小沙子,小沙子。”不论汉子如何敲门服软,少年都未理他。 总有一天他会感谢自己如今的坚持。 ------------------------------------- 那日兵临城下,十死无生,他依然会想起漫天黄沙下的少年,想起那把朴刀。 ——沈流舒 “马步要扎稳,别动。”教起功夫的老慕倒是严肃。 “我问你,何为刀?何为剑?何为枪?” 少年摇了摇头。 “那今日我便告诉你,记好了。” 何为刀?刀乃兵中霸者,讲究的是气势, 何为剑?剑乃兵中皇者,讲究的是技巧, 何为枪?枪乃兵中王者,讲究的是威严。 说罢老慕从身后拿出一把朴刀,“今日是你学武的第一个月,剑和枪对你来说过于遥远,还是刀适合你些,来,拿着。” 少年甚是欢喜的接过刀,在手中把玩,还时不时挥舞一番,“谢谢老慕。” “行了,拿好你的刀,跟着我学。”说着老慕拿起木棍,比划道,“刀,是霸道的,所以无论何时何地,就算你明知不敌,但是气势上却不可落了下乘,和我一起喊出来,哈。” “哈。” “没吃饭啊,响一点,哈!” “哈。” “在大点声,气势,拿出气势,哈!” 似乎激发了少年骨子里的倔强,“哈!” “好,就这样,继续,哈!”老慕鼓励道。 “哈!哈!哈!” 夕阳西下,黄沙漫天,少年的声音虽稚嫩,但充满朝气,老慕虽是英雄暮年,但也不免被这小子带出了多年征战的血性。 就这样一老一小,在这荒凉的北漠,回荡着震撼人心的吼叫。 日月如梭,匆匆一切,不过白驹过隙,稚嫩的少年,虽看着略显青涩,却也长出了胡须。 “小沙子,今儿个还去小馆说书吗?”虽然不过十五六岁,但身材却是魁梧。 “今天不去了,老慕还等着我回去练功。” “你就算再怎么练,也打不过我的,你这是天生的缺陷,不像我,这叫天生神力。”说着,还炫耀般的像少年展示自己的肌肉。 “行了,你就是一身蛮力,不和你说了,小蛮子,我先走了。”少年挥了挥手便跑远了。 “唉,唉,小沙子,你等等我。” 回到家,熟练的拿起朴刀对着木桩,或挥,或劈,或砍,倒是像模像样,但有没有用,就不得而知了。 七月的荒北,甚是炎热,但奈何风沙太大,不得不穿的厚实些,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烈日炙烤着大地,少年仍旧全神贯注的挥刀, 突然一声大叫,“流寇来啦。” 少年吓的刀都掉了,刚想跑,又被木桩勾了脚。 “哈哈哈哈,”墙边传来放肆的嘲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那么胆小。” “小蛮子!” 小蛮子看着少年灰头土脸,笑的更欢了。 “好了,不笑你了。”小蛮子从墙上翻过来。 “都和你说多少次了……”少年的话被小蛮子打断,“我知道,我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嘛,我都听到耳朵起茧了。” 说着他从身后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诺,这是我哥从江州带回来的糖果,给你些。” 五彩的糖果在阳光下显得更是可人,让人直流口水。小沙子刚想去拿,小蛮子一下就收了回来,“那你得认我做老大。” “那我不要了。” 最后小沙子还是没有抵挡住来自传说的江州美味的诱惑。 还是那个土堆旁,还是那个少年,一样的笛声,不同的是,还有个在一旁聆听的人,不知不觉,竟是齁声起。 笛声似乎断了一会儿,但紧接着又是悠扬,却不寂寥。 ------------------------------------- 吃人的蛮夷,嚣张的流寇,也不过是为银梨枪下平添了些亡魂。 ——沈流舒 对于荒北的百姓来说,平静,是难能的奢侈。 “流寇四起,紧锁门户,莫要出门,害人害己。”如今打更的人也换了说词,手中的锣鼓也是大了一倍,声响,自然也是震耳。 这几日家家门户紧闭,本就荒凉的北漠倒也愈发的凄清,就连漫天黄沙都算得上热闹些许。 听说是哪里的起义军失败了,逃到这荒北做起了流寇,若当真是为了百姓而起义,又怎会做这伤天害理之事,不过一些被利欲熏心的人,美化自己罢了。 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可是小沙子并没有练功,反倒又赖起了床。 老慕拍了下他被子,“起床了,小崽子。” “不起,”小沙子抓了抓被子,“这些天都是流寇,起了也没地儿去,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老慕一听,故意说道,“你这都是借口,怎么,才练了这些日子,就不行了。” “老慕,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我今天就是要睡个昏天黑地,睡他个日上不知多少杆。” 老慕无奈的笑了笑倒也随他去了,反正这些时日,他倒是比想象中认真,而且坚持了那么久,也该歇歇了。 听见老慕出门的声音,小沙子猛的爬了起来,跑到院子里,冲墙外小声叫道,“小蛮子,小蛮子。” 然而并没有回应,少年有些失落,刚想走。 “嘿!”一只手搭上了他。 “啊!” 紧接着又是放肆的大笑,“啊哈哈哈哈。胆小鬼。” 看清楚来人的面孔,少年明显不满,“小蛮子!” “好啦,好啦,下次不吓你了。”小蛮子安慰道。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孩子之间的感情是很纯粹的,即使偶尔生气拌嘴,但一会儿两人便会和好如初,这样的感情真的令人羡慕。 “上次给你的糖吃完了吗?” “还没呢,我都不舍得吃。” “真是没见过世面,你看大哥又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小蛮子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打开是个长杆前端还带着一撮毛。 “这是什么?”少年的双眼闪着好奇的星光。 “这个东西叫毛笔,写字用的。”荒北的人不是些穷苦百姓就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粗,哪里会见过毛笔,更别说这从小就在这长大的小沙子,要记些什么,大都是用石头在地上画上一笔,风沙稍大些,便也没了痕迹。 少年的双眼一直盯着这根毛笔,想要二字都写在了脸上。 “想要?”小蛮子问道。 小沙子的头点的飞快,“嗯嗯嗯。” 小蛮子拿着笔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然后说道,“不给,嘿嘿。” “小气。” “那你叫我大哥。” “不行,绝对不行。这次说什么也不行。” 然而伟大哲学家,金泽王的真香定律在何时都是管用的。 小沙子抱着那木盒吃饭睡觉,就连老慕都看不下去了,“你这是什么宝贝,要日日夜夜的守着?” 少年狡黠的一笑,“秘密。” 行吧,都有秘密了,老慕也不会多问。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但是流寇的恐惧却一直笼罩在人们的心中,迟迟挥散不去,这几日城里的护卫队接了任务,所谓的城主也不知躲到哪去了,不见人影,搞得人心惶惶,小馆已经一连好几个礼拜没有人了,小沙子也得个清闲,日日在家,不是看书就是练功,倒也快活,老慕偶尔出个门,虽然不知道他做什么,但很快也会回来,用不着担心。小蛮子有好几天没来寻他玩了,估计也是被家里看得太紧,毕竟,这段时间不太平。 甲卷 荒北的少年 丑回 羌笛寂 望着墓碑,他总是不免出神。”哭什么?我是你大哥,自然会护着你。” ——沈流舒 今天注定无数人一生的噩梦。 烈阳高照,天空偶有几只秃鹫盘旋,等着那摇摇欲坠的骆驼,沙里蠕动着的身影,盯着咫尺的猎物,吐着信子,猛的张口,当一切归于寂静,马蹄扬起了风沙,就连沙蝎也没了踪影。 “流寇来啦,快跑啊!”一声大喊划破了荒北的寂静。 若在往常,哪怕来些流寇,就连来些蛮夷,虽也骇人,倒也不至于如此,但如今城内皆是老弱妇孺,哪有几个壮汉。 此时的小沙子自然以为又是小蛮子的恶作剧,刚打算这次一定要好好将那个狼来了的故事说一遍,却听见门外的躁动。门外的人群皆是四处逃窜,少年吓的瘫坐在了地上,好久没缓过神。 突然,像是猛的想起了些什么,大喊道,“老慕,老慕!” 并没有回应,他疯了样的找遍了每一个角落,老慕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沙子!” 少年回头,“小蛮子,你看见老慕了吗?” “我没看见,现在还找什么老慕,快跑啊,流寇来啦。”说着拉起少年的手就要跑。 少年一把甩开,“不,我不走,我要等老慕!” “等什么老慕,你不要命了吗?再说了,老慕可比你厉害多了,他自己有办法的。”说着也不顾少年的挣扎一把将他背抱起就跑,小沙子在小蛮子这身蛮力面前,哪里挣脱的开。 “小蛮子,你放我下来,我要找老慕。” “不行,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小蛮子说什么也不肯将他放下。 “放我下来!” “不行!” 不知跑了多久,小蛮子纵使一身蛮力也是气喘吁吁,累的不行,随着大伙儿一起渐渐远离了城池,众人停下歇息,原本逃命,并不觉得吵闹,如今一停下来,哭的哭,喘的喘,倒是有些嘈杂。 “大哥果然是料事如神啊,这么多人都往这边跑来。”这道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迎面走来一群流氓地痞样的人,拿着刀。为首的人,戴着个眼罩,看到格外吓人。 有人认了出来,大喊道,“是流寇,快跑!” “跑?跑的掉吗?”从众人的周围又出现一群同样打扮的人,说话的那个吊儿郎当的青年,还有个刀疤,冲着一边喊道,“二哥,这么多女人,怎么说?”说着还露出了极其猥琐的淫笑。 “行了,先办正事,待会儿有的你爽。”那个眼罩回道。 “好嘞。” 那个青年拿起刀对着众人喊道,“把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不要耍花招,否则,刀,可是不长眼的哦。” 大部分人都不情愿的拿出来身上仅有的钱,有些不合作的也被打倒合作。 “草,就这么点。”几个流寇吐了口水,“这都不够吃的。” “行了,别抱怨了,我们的目的本就不是这个。” 几个流瞄到了小沙子怀中鼓鼓的,马上过来,恐吓道,“这是什么?拿出来!” “没什么。”他吓意识的紧了紧,此时的他都快吓的说不出话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抱的那么紧,拿出来!”流寇把刀架在小沙子的脖子上。 一旁的小蛮子刚想动,就被其他的流寇给按了回去,“老实点!” 流寇从小沙子身上搜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还说没什么,这么好的盒子,估计是什么金银珠宝吧。” 说着打开了盒子,流寇的面色却是一变,大骂道,“妈了个八字的,一根破毛笔,你藏的那么好,呸。”将毛笔连带盒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小沙子连忙去捡,刚要走的流寇,想着不爽又回来狠狠踢了他几脚,“呸,什么玩意儿。” “你!”小蛮子瞪着那个流寇。 “呦,你小子,还敢这么盯着我。”那个流寇也是恼了,抡起就是一巴掌,扇的小蛮子头昏眼花。到底是常年握刀之人,手劲非常人比得。 小蛮子被扇到在地,呛了几口沙,又抬起头瞪着他。 “挖槽,你还瞪,小兔崽子,我让你瞪,让你瞪。”嘴上骂着,脚上也没停着。 “行了,”那个眼罩男制止道,“还有正事没干,走吧。” “好了。” 然而此时那个刀疤男却有些不太情愿,眼罩男自然知道这自家三弟的性格,无奈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误了大哥的事,否则,后果你懂的。”说完驾马离去。 而刀疤男则看着众人虎视眈眈,“行了,话也不多说。”他一把抢过一个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 “我的孩子!”那女人大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好啊,”刀疤男看着面前丰满的女子,舔了舔舌头,露出玩味的微笑,“可以还给你,把衣服脱了。” 跪着的女人的眼中露出恐惧,他将孩子举高,传来婴儿的哭啼,“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说着便要作势将孩子摔下,“别别别,我脱,我脱。你放过他。” 女人慢悠悠的脱下自己的衣服,刀疤男明显有限不耐烦,“快点,若是自己不方便的话,要不要我几个弟兄帮你。” “好啊好啊,三当家的,这事我可擅长。”一个小弟说道。 而身后的众人也都挡住自己或孩子的双眼。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应该是女人的父亲,“你这个畜生!”拎着拐杖就要冲过来,被刀疤男灵巧的闪过,顺势一推,倒在一旁,迟迟起不来。女人见势刚想喊,却迟迟张不开嘴。 “老头,别没事找事。” 刀疤男回头,“咕咚。”很响的一声。 他再也忍耐不住,抓上双峰,只听见“刺啦”一声,几个胆小的孩纸已经哭出来声。 “不许哭!”几个流寇用刀威胁着,但孩子去哭的更大声了。孩子的母亲害怕流寇发货,只能用手紧紧的捂住,孩子发出一声声毫无节奏的抽泣,谱写成罪恶的乐章。 “啊!”女人的眼角留下屈辱的泪水。 事后,刀疤男提着裤子,那女人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哦,孩子,好啊,小美人,我这就还给你。”说着刀疤男从一旁的小弟那接过孩子,突然用力摔在地上,孩子瞬间没了动静。 女人哭喊着,也不过自己的样子,冲过去,抱起了早已没了生气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这不怪我哦,是你自己没接稳的。”刀疤男还装作一脸无辜,而身后几个小弟也是笑着。似乎见怪不怪的。 “三当家的,我们能不能?”其中一个胆大的试探着问道。 刀疤男现在心情好的很,“你们随意。” “谢谢三当家,说着便是扑向了自己选中的目标。” “啊!”四处想起女人们惊慌中带着恐惧的声音,而流寇此时的笑声更像恶魔的宣告。 而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像是丢了一魂一魄,突然,她猛的起身,趁刀疤男不注意,咬上了他的脖子,“啊!” 但奈何她的力气哪有刀疤男大,轻易的被掀翻在地,刀疤男摸了一把自己满是鲜血的脖子,大骂道“臭婊子,你找死!”说着又开始了他的暴行。 “畜生,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又是咬上了他的耳朵。 刀疤男吃痛,拔出朴刀,连捅了十几刀,直到女人没了呼吸才放下,“呸,臭婊子,敢惹老子,活该。”还割下了她的舌头,“让你咬老子,没了舌头,看你化作鬼还怎么咬我。” “三当家的。”小弟们都爽完了,等待这下一步的指令。 “都杀了吧。”刀疤男明显一肚子怨气。 “好嘞。”似乎这些人也很享受杀戮的快感杀戮。这哪是什么流寇,这是恶魔都不为过。 ------------------------------------- 自那以后,荒北的土堆旁,再也不会响起那寂寥的的羌笛,就如同那些人,被风沙埋入了北漠的每个角落。 ——沈流舒 小蛮子刚刚从晕厥中醒来,迷蒙中看见殷红,也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只见众人四处逃蹿,但奈何恶魔的手掌却如此的大,这些女人大都凌乱着头发和衣襟,许是风沙太大了。这些恶魔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其中一个女人直到死了,还将自己的孩子紧紧的抱在怀中,而那个流寇却是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砍下了她的手,而怀中啼哭的婴儿,也再没了动静。 小蛮子渐渐缓过了神,刚打算爬起来,而小沙子还躲在一旁,将自己缩了起来,身体不住的发抖。 “呦,这还有两条漏网之鱼。”一个流寇舔着嘴角的血迹,缓缓走来,每走一步,都像铜钟敲响在少年的心脏,刀在地上,拖出一条显眼的痕迹。 “咚,咚,咚。” 小蛮子一把冲过去,抱住了那人的腰,冲小沙子喊道, “跑,小沙子,快跑,别管我!” 少年迟迟没有回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小蛮子的话,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重,待到他颤抖的站起来,却又不争气的摔了一跤。 后面又传来小蛮子紧要着牙的喊叫,“跑啊!” “草,你大爷的,小兔崽子,放开我!”流寇不停的用刀把猛击着小蛮子,可是小蛮子的手却好像一双铁钳,怎么都不松开。突然,那人感觉腰上的手松了些,后面的兄弟擦拭着刀上的血说道,“连个小屁孩都搞不定?” “草,这小子力气不是一般的大。”那人说着还冲地上不动的人吐了口水,踹了一脚。 少年不敢回头,也听见耳边呼啸的风沙,只是不要命的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停的跑,他摔倒了好几次,又爬起来,他的眼皮在不住的打架,他的双腿也没了知觉,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但他没有停下,直到眼前失去了焦点。 城内。 朝廷的军队来了,为首的是老慕的徒弟,宣威将军,杨天傲,说是收到了老慕的信,正好朝廷要派人来这荒北剿匪,便主动请缨带队过来。 “报将军,全城除开护卫兵,老弱妇孺,二百廿一人,无一幸免。” “这群畜生!” “报!”,一个士兵匆匆赶来,“报将军,我们在城外土沟发现二十五具成年男性尸体,从着打扮装可以初步判断,应该是护卫队的人。” 少年做了个很长的梦,这梦中有一条河,他就好似一片鸿毛,在这河中,飘啊,飘啊。 “你醒了?”是个脸生的老人。 少年的眼眸中依然流露出恐惧,没有说话,这时一个将军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你醒了?” 这是个年约而立的男人,脸上有着刚毅,皮肤很粗糙,眼角有一道很小的疤,左手虎口有个很厚的茧,应该是个长年经历风沙之人。 他对着少年一脸的慈笑,仿佛一个多年未归家的父亲见着自己的孩子。 “报,将军!” 杨天傲摸了摸少年的头,少年吓的缩的更紧了。 “别怕,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说完便与那名副官出来门,留下一个照顾少年的老婆子。 其实老慕一直将小沙子当做自己的亲孙子,所以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杨天傲对少年如此的慈爱。 随行的军队一般不太会有女眷之类的出现,这个老婆子据说是杨天傲的奶娘,年轻的时候遇人不淑,被她家那杀千刀的卖与人牙子抵债了。后来到了杨府便一直到现在杨府的人走的走,去的去,如今也只剩下这一个老婆子和样天傲了,老婆子把他当做亲儿子,老人怕他行军在外,吃不饱穿不暖,杨天傲也是个重情之人,也怕老婆子在家无人照顾,所以去哪倒也带上她,何况又不需要老人家去舞刀弄棒。 “来,”老婆子佝偻的身子捧着一晚汤,用最慈祥的声音说道,“孩子,你受了惊吓,喝点汤吧。” 少年依旧缩成一团,老人也没有逼他,只是放下碗也没了动静。 傍晚,杨天傲处理完军务,却发现小沙子不见了,“一群废物,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孩子?” 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都知道这将军可是脾气暴躁的人。 “愣着干嘛?还不都给我滚去找!”看着底下跪着的众人他不由得怒火中烧。 “报!”“报将军,找到了。” “在哪?” 黄土堆旁,一位少年,正在吹着羌笛,悠扬,寂寥。 风沙拂过他的发丝,落日映着他的瘦弱的身影,渐淡,渐长。 甲卷 荒北的少年 寅回 酒、肉、汤饼 多年前那碗没什么味道的汤饼,夹生的肉,还有喝了能呛出眼泪的粗酒,是我这辈子吃过少有的美味。 ——沈流舒 老慕一生淡泊名利,自妻儿逝去,便是更加看淡朝堂之争,放下大将军不做,来到这荒北。直到此次来信,估摸着也有二十来年。 杨天傲倒也奇怪,这城中贰佰肆拾柒具尸体,唯独缺了老慕,但老慕如今仍是不知去向。若要说他贪生怕死,扬天傲第一个不信,老慕还在位时多次以身犯险,救下那时年轻气盛的杨天傲等人,如今这些人的嘴脸着实令人厌恶,人心隔肚皮,老慕是救错了人啊。 少年没有什么行囊,只不过那把朴刀和怀中的木盒却是谁也动不得,还记得有此杨天傲见他睡着了,想着帮他收拾,免得咯着难受,却不曾想少年猛的起身,紧紧护住,一双清澈的眼眸瞪着自己,十足像只护食的小狮子。 老慕的意思是让他带着少年去历练一番,若日后能谋得一个好的生活,娶妻生子,也算不辜负了他当年的恩情,既然是老慕的意思,他自然得照办。让他惊讶的是,少年竟也没多问,便与自己一道走了。 少年一路皆是沉默寡言,仅有的几句也不过就是询问老慕在哪,杨天傲不是一般的耐心,这让一众的官兵皆是吃惊不已。随行的监军,兵部郎中狄大人,已是不止一次的向他反映,这军队绝非收儿所,但是杨天傲就是不鸟他。本朝开国以来,确实设有监军制度,但是像剿匪这种小事却还要监军,倒是头一遭。他心里也是明镜,不过是些朝中宵小,看他不惯,在圣上耳边吹风,嚼嚼耳根。这皇帝也是庸人,自神宗改革,王介甫主持变法,多次无果,哲宗膝下无子,由弟徽宗继位,如今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内有新旧党争,外有辽金虎视,说到底还不是自作孽。古人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重文抑武,坊间流传着一句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杨天傲一介武夫,倒也是无奈,何况这文人的嘴也着实厉害,他可没有那舌战群儒的惊天本事,敢于叫嚣一番。可惜啊,这些文官空有诡辩之才,却无实干之能。 收兵不比出兵,这也是难得的拿着公费的悠闲时光,虽也算是赶路,但明显比来时慢了许多。 路过驿站,杨天傲让众军士好生歇息,命小二将店里的好酒好菜都捯饬上来。 小二也有眼里见儿,见是官家的人,那一脸谄媚的样子,都恨不能自己就是那好酒好肉填饱这些大爷的肚子。 军中大都是糙汉子,说话自然是粗鄙,“姥姥的,赶了这么大老远绕过来,刀都没怎么出过手,又得回去。” “可不是吗?还以为是多少的叛军流寇,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倒是做了一回扫地人。”另一个人附和道。 “回了都城,定要找琴坊的姑娘啊,暖暖我的手。” 其中一人调笑道,“我看啊是想要暖暖你的身子吧。” 众人大乐,笑声有些刺耳。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看样子,大概是百夫长,“行了,都别闹了,该说不说,这些家伙倒是铁打的心,一个活命的都不留,,哪里像流寇,至少还有些底线。” 既是长官发话,这几人也都赞同,“确实如此。” 一个胆大的仗着平日里和他关系好,偷悄么的询问道,“老大,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坐在天傲对面,抱着把朴刀的少年。 “驿站比较小,也没什么可口的特色,不过堪堪裹腹。我们也都是一群糙汉子,平日里也大都吃的这些酒肉,我估计你也吃不惯,我让小二给你做了汤饼,趁热吃了吧。”说着杨天傲将热腾腾的汤饼推到少年面前。 少年没有看那汤饼一眼,仍旧是那句话,“老慕呢?” 杨天傲是过来人,知道与亲人的离别之苦,但是如此下去可不行,少年本就瘦削,这些日子除了喝水,几乎也未曾进食,这荒北地广,往前也至少还要再过四五个驿站才能碰见城池。 一旁的狄大人倒是欢喜,他一个文官,自然也是受不了这种军旅的苦生活,本还对酒肉报些希望,寻思总算可以吃顿好的,谁知酒这么烈,烧的心慌,这肉又是半生不熟,咬不动。听说汤饼自也想来上一碗,可被告知这伙房的面只够做这一碗,故也心心念念了好一会儿,这下这小子不吃,正好随了他的意,可总不能明抢,落个和孩子抢食,未免脸上无光。给自己寻了个好理由,惺惺作态道,“未免浪费,还是本官吃了吧。” 说着便要去拿,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眨眼间,这汤饼便到了杨天傲的手。杨天傲是个武夫,自是没有那么多花肠子,鬼心思,说话也是直接,“狄大人和一个孩子抢吃的,未免不妥吧?” 虽被看穿心思,觉着脸红,但还是要狡辩一番,“本官不过觉着放着未免有些浪费,这才,既然杨将军拿了,莫不是杨将军也是如此认为?” 都说文官空有诡辩之能,这都能倒打一耙,杨天傲不想与他争论,只是在少年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便再次将面汤放在他的面前。 少年明显有一刻的愣神,而后蹑手蹑脚的拿起筷子,端起碗小口嘬了起来。 就算吃面,少年仍是抱着朴刀和木盒不撒手,为了防止东西滑落,得用脚勾着,斜着脑袋,姿势让人看了着实别扭。 汤水和唇齿间的碰撞上愈来愈响,到底是个孩子,饿的太久了,不一会儿这么一碗汤饼就被吃的个底朝天。 一旁的狄大人见着眼馋,咽了口水,还不死心的往碗里瞄了一眼。 也是好笑,但杨天傲没说出口,不然来上一番雄辩,他可吃不消,自顾自的也是喝酒吃肉。 狄大人自觉无趣,又吃不惯这些粗食,借故离开。 少年吃完汤饼,好像还有些饿,盯着杨天傲手里的牛肉放光。 “你想要?” 少年先是点头,又忙是摇头。 杨天傲,拿出随身的匕首,阁下一小块给少年,倒不是他真的小气,只不过这肉夹生,少年先前才吃了热乎的汤饼,如今又吃这肉,若吃太多,容易胀坏肚子,对胃也不好。 少年接过肉,看了看杨天傲,有看了看肉。 “吃吧。” 少年应该是第一吃这种肉,费了好大的劲才咬下一块。 杨天傲示意少年把肉给他,他用匕首将肉切成小块,如此少年才嚼的动。 看着少年略带滑稽的吃相,杨天傲第一次对面前的少年燃起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小沙子。”少年嘴中嚼着肉,含糊不清。 杨天傲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语出惊人 “我常年征战,膝下无子,我管老慕叫做亚父,你又算得老慕的孙子,若是不嫌弃,我收你为义子如何?” 少年呛的直咳嗦,杨天傲下意识的将杯子给他。才喝了一口,觉着是酒,又呛的眼泪直流。 甲卷 荒北的少年 卯回 东瓶西镜放 大谋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杨天傲本想让众军士再休息一晚,但耐不住有个文官在一旁喋喋不休。 依着他平日里的性子,自然是装作视而不见,可今时不同往日,昨日军中来信:奸臣当道,妖言惑圣,恐朝中有变,望君快马加鞭。 算算时日也过去了半月有余,如此,时不待我。 他,不得不重视。 副将韩明知道将军心有担忧,但也不敢多问,只得催促众军士连夜赶路。 三日的马不停蹄,倒是赶上了路程。 杨天傲虽嘴上严厉,但也不忍众人太过疲惫,既已快到城池,便说道,“原地休息一晚。” 众人欢呼。 入夜 虽已过了北漠,但是这荒北的风沙却还是不曾见小,夜半时分,也是冷的难耐。原本是不该 纵是他常年风餐露宿,也不太遭的住,更别说小沙子,更是冷的蜷成了一团,不住的颤栗。 杨天傲将身上仅有的、算得上抗风的裘衣给少年披上,紧了紧,怕被风偷走。渐渐的,少年的呼吸也变得平静且有节奏。 簌簌 有动静。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杨天傲,随后是副将韩明,二人在漆黑的夜中借着仅有的火光相视一眼。 韩明会意,一个翻身,用刀把扬起沙盖灭了火,又是一个翻身拔出刀。杨天傲也是拔出随身的刀,二人匍匐在地上。 只见眼前有几道黑影在缓缓逼近,估摸着人不多,应该是些干点小偷小摸维持生计的蛮夷。这些蛮夷分散很广,整个荒北都有,其中一些更是以人肉为食,可怕的很。他们三五成群的猎杀走单的商团或是平民。他曾不止一次与几名武将联名上书,可是却被那些奸臣说成,不过几个未开化的蛮子,碍不得事,况且偌大的荒北,这些蛮子分散有广,若是剿蛮,实在劳民伤财。 为首的那个胆子较大,应该是几人的首领,看到一旁的行囊,先用刀戳了戳,和后面的人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将里面的东西装进随身带来的麻袋内。 咚咚,那些东西与沙子发出比较沉闷的响动,为首的示意另一人小点声,听动静,应该是些干粮罢了,若只是这样,杨天傲也不想再添人命。而且蛮夷从小生活环境恶劣,个个身强体壮,与他们争斗,未免有些划不来。 不一会儿,这些人装了一麻袋准备离开,杨天傲也松了松手中的刀。 一回头瞄见有一道身影蹑手蹑脚,他挪到一个打着呼噜的小兵旁,手还不老实的在摸着些什么,小兵许是真心累的紧,连夜的赶路,让他睡的很死,齁声也是此起彼伏。那人离他们并不远,韩明想上,被杨天傲制止,但他手中的刀却再次握紧。 刚离开久的蛮夷头头,发现少了一人,赶紧折回来,看到那人正蹲在一个人的身上摸索,狠狠给了那人头上一下暴栗。 那人吃痛,二人又是叽里咕噜说了什么,消失在风沙中。 看到身旁的少年翻了个身,杨天傲赶紧将滑落的裘衣替他裹上免得着凉。 风,萧萧兮。 沙,缠缠兮。 翌日,几个兵骂骂咧咧,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捅烂了行囊,害众人少了口粮。 杨天傲不语,让韩明去处理,不一会儿便也没了抱怨,继续赶路。 少年昨日睡的不错,起先还觉着冷,后来感到暖和,也安稳了一晚。早晨起来,见到杨天傲,发现他少穿了件裘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那件是他的,小声道了句谢谢,便又再未开口。 后来倒是又遇到了一波流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根本不是流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换了身皮囊罢了。若留活口,先不说能否问出些什么,万一一个不慎跑了,又不知会惹出怎样的幺蛾子。 杨天傲不是傻子,心里明镜,让韩明处理干净。 又是连着三日的赶路,总算到了西宁,距离汴京还有些路程,但已经可以走官道,不用担心流寇土匪,车马也能通行。 杨天傲与韩明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小沙子上马而去。 七日后,汴京。 杨天傲没有带着老婆子,这次太赶,骑马太过颠簸,唯恐老人吃不消,所以让韩明雇了辆马车随军队一起。 本想折去江淮,转道汴京,但时间紧迫,只得先往汴京扬鞭。 让城东的铁牛代为照看一下少年,自己得先回宫里面圣复命。 铁牛早些年跟着杨天傲混军营,年轻人,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四处征战,断了条腿,这才告病退伍。她的媳妇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乡村妇女,家中条件本就不好,如今又添了一张要吃饭的嘴,说话自然尖酸刻薄。铁牛是军中汉子,又与杨天傲是老交情,自觉脸上无光,但也不好张嘴。 什么男人无用,自己命贱,靠着些微弱的补贴,才堪苟活,又是有意无意的装着抹泪。直到杨天傲放下十两银子,才欢喜的说肯定把少年养的白胖。 下了朝赶忙往城东头赶,接了少年,说了几句客套的话,那妇人笑的也是灿烂,还违心的说什么下次还来。 不过是看在银两的份上罢了。 杨天傲的府邸不在汴京却在江淮,若追问起缘由不过也是些朝中宵小作祟,说是皇上体恤将军,免了他为国操心劳累还要日日上朝,其实不过是怕他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动了皇位,荡了江山。 将小沙子安顿在府里,让下人好生招待,自己又往外赶。 小厮和婢女们好奇,这个白净的少年是谁,有胆大的上前询问,少年不语,只是抱着朴刀和木盒。这下愈发引得众人好奇,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都有。 没几日,不知从哪出的谣言,说少年是将军带回的私生子,这下可好,这府里的下人炸开了锅,干什么事都要小声议论一番,看小沙子也是愈看愈觉得像自家将军。对小沙子也是殷勤了不少。 一时间,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庐州闹的沸沸扬扬,上到八十的老太,下到牙牙学语的孩童都多少有些耳闻。有几个坊间的调皮少年还哼起起了儿歌: 杨树茂,杨树茂,杨树开出了杨花笑, 杨花落尽了不用愁,杨树自有杨果跑, 杨果跑落了城西边,也去别家瞧一瞧。 等到杨天傲回来已是三天后,自然听到这些谣言,可他懒得解释,本就想着收这少年为义子,如今,这庐州上下皆是下意识的以为少年是他的私生子,至少从结果上来看,也算殊途同归,免了自己的一番口舌。 小沙子还蒙在鼓里,只是单纯的好奇为什么所有人突然间像变了个样,看他的眼神带着炽热的光,旁人总爱问起些有的没的,这让他有些害怕,也更加不敢说话,生怕一个不留意,说错了,讨人嫌。 于是坊间又有了流言,这杨将军的孩子是个哑巴。 东瓶西镜放,是江淮的建筑习俗。客厅东部放瓶子,西边放镜子,意为终生平(瓶)静(镜)。 杨天傲是土生土长的庐州人,府里自然也是依着江淮祖辈流传下的老样式。 在总体布局上,依山就势,构思精巧,自然得体;在平面布局上规模灵活,变幻无穷;在空间结构和利用上,造型丰富,讲究韵律美,以马头墙、小青瓦最有特色;在建筑雕刻艺术的综合运用上,融石雕、木雕、砖雕为一体,显得富丽堂皇。 江淮宅居结体多为多进院落式集居形式(小型者以三合院式为多),一般坐北朝南,倚山面水,讲求风水价值。高墙深宅,千丁之族未尝散居的民风,也是罕见。 比起别处的人丁兴旺,杨府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府内的布局以中轴线对称分列,面阔三间,中为厅堂,两侧为室,厅堂前方称“天井”,采光通风,亦有“四水归堂”的吉祥寓意。一旁的飞来椅、美人靠,闲暇时,躺着小憩,也算得上惬意。 过街楼,楼上厅,走路自有穿堂风。 小青瓦,鱼鳞瓦,回眸瞥见九龙壁。 院落相套,造就出纵深自足型家族生存空间。高墙封闭,马头翘角,墙线错落有致,黑瓦白墙,色彩典雅大方。这门户之大,院落之深,更衬的杨家凄清、冷淡。 “三雕”之美令人叹为观止,青砖门罩,石雕漏窗,木雕楹柱与建筑物融为一体,使府邸精美如诗,堪称江淮宅居的一大特色。祠堂和牌坊,是江淮中必不可少的:祠有总祠,支祠之分,一般规模均较宏大,由山门,享堂,寝殿等多进集组而成,梁架雄伟,“三雕”绝妙,富丽堂皇。 牌坊则以石质为主,有四柱五楼式,四柱冲天式,八柱式,口字形式等多种,造型雅致,散缀于各乡镇。杨府用的是八柱式,家父生前酷爱此样式。待到他这辈,先不说有无闲钱,也懒得去改动。 融古雅,简洁与富丽于一身的江淮建筑着实令人痴迷。 杨天傲是武将,每日领的俸禄可支撑不起这么偌大个院子,好在有父母留下的财产和这院子,稍作改动,便也成了这所谓的将军府。 带着少年去了祠堂,算是见过列祖列宗。虽然小沙子从未承认,但杨天傲打心里已经把他看做自家孩子一般,倒也印证了坊间的传闻。 一路的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汴京,又将少年安置在了铁牛家,到了江淮,自有又有要事,昨日未曾注意,今儿个一看,发现少年又清瘦了一圈。 杨府仅剩他一人,算上老婆子也才不过两人,平日里吃的也不算铺张浪费,不不过也就三菜一汤,如今有了孩子,杨天傲打算稍微奢侈一下。 让伙房做的一改往日的老样式,换成了一蒸一炒一炸一汤。 又命人拿了些碎银去城北的农户家买烧鸡。 别小看这只烧鸡,这烧鸡又叫符离集烧鸡,虽说这家家户户大都会做些,但比不得那家做的正宗,那农户做烧鸡也有些年头,想来自己儿时也是吃他家的烧鸡长着,估摸着也有三十多年了。 那农户是个性情古怪之人,这烧鸡如此美味,他却每天限时限量的卖,烧鸡卖的不贵,不过酒楼里一盘菜的价,家家户户也不缺这几个银钱,时常有人家想买却买不着,家里的孩子又馋嘴,只认这一个味道,难免哭闹。 小厮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说道,“老爷,小的去的时候已经卖完了。” 杨天傲自然不会怪罪他,不过有些失落,本想给少年吃餐好的,如今又是落空。 那小厮变戏法样的拿出一只烧鸡,“但是我和他说是我家老爷给儿子补身子的,他让我等了会儿,又是现做了一只,还不收钱。” “这老农户本就是个古怪之人”,他接过烧鸡,心中高兴,“既如此,那些碎银便赏你了。” 小厮连忙道谢,“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唤来少年吃饭,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许是少年觉着杨天傲不是坏人,与旁人仍旧是装作哑巴,和他的话倒是多了不少,虽然大多问的还是老慕。 “别光吃这些没营养的,来尝尝这烧鸡,这可是我儿时的味道,美的很。” 少年其实早就闻到了这勾人的香气,早就馋的不行,一双灵动的眸子也不时的向那烧鸡瞄,不过碍于小孩子的面,不好意思去伸手拿,如今都送到嘴别了,也不再矫情。 香气扑鼻,单看色泽,肉白嫩,一口下去,肥而不腻,肉烂脱骨,又是一口,嚼骨而有余香,越吃越起劲,到底是长身子的年纪,吧唧着嘴,不一会,这整整一只烧鸡也就只剩下些脆骨。 啧啧啧,莫说少年,换做我都馋了。(符离集烧鸡是我国四大名鸡之一,真的好恰,虽然我没恰过) 没有了土堆,他就坐在天井旁的美人靠,吹起羌笛,悠扬且长。 偶有穿堂风,吹着清凉,也不觉着热。 路过的人若是好奇,也停驻听会儿笛声,但大都也是些没文化的,哪懂什么韵律。 几个读书人听见,装模作样的也要议论一番,什么宫商角徵羽,什么韵脚,其实也不过是个半吊子,逞能。 又过了几日,二人算是熟络了,这天少年扭捏这身子,憋了半天,才红着脸蹦出几个字“那个鸡,还有吗?” 杨天傲大笑,闹了半天居然是想吃烧鸡,难怪这几日魂不守舍,笑骂了句小馋猫,又差人去买,下人沮丧着回来,这回是真没买到。 这天,杨天傲找到少年,“日日在家难免有些乏味,你现在是读书的年纪,不如我送你去学堂如何?” 笛声听顿了一会儿,算是默认,而后又吹起那羌笛,换了个欢快的,急促的。 去学堂,总得有个名字吧,若是小沙子小沙子的叫着,肯定会成小傻子。 二人商讨了半天,按杨天傲的本意是叫杨沙,有央企风沙之意,可少年却询问了老慕。 老慕不姓慕,本就奇怪这百家哪来的慕姓,原来老慕姓沈,名慕 “洺之兮兮,其流舒舒,我便叫沈流舒吧。” “流舒?倒是个好名字,便依你。”杨天傲想着随老慕姓也是不错的选择。 杨家的小子要去学堂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家门户八卦心重,让自己的孩子留意学堂有没有什么新来的杨姓少年,孩子们回来皆是摇头,新来的只有一个沈姓的小哑巴。 这坊间又是传开了,杨家的小哑巴不姓杨,居然姓沈天桥下说书为生的人也有了新话本。 街边戏耍古代孩童也换了歌谣: 跑一跑,跳一跳,跑到杨树下去跳。 杨树结的别家果,真把杨花臊一臊。 甲卷 荒北的少年 辰回 庐州月 庐州的月光,最是皎洁,此去经年,待到杨花落尽,子规啼夜,月下的你再也不复当年模样。 ——沈流舒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这学堂不是官家的,是私塾,听闻教书先生是前朝的秀才,有些学问,早年流落至此,人们看着可怜,赏了几口饭吃,发现他有些才识,便合资建了这学堂,聘做先生。 这学堂名叫田园小筑,取自先生最爱的渊明兄,是先生亲手题的字,众人不知渊明为何人,只以为是先生的一位挚友,又是一番赞叹,对这书生的学识更加佩服。(此地人大都经商,古时重农抑商,商人的社会地位是很低的,所以家家户户都想出个状元。) “今日教的是渊明兄的桃花源记,回去诵背,明日我要检查。”一拍戒尺,一合书卷。 众学子起身作揖,“先生走好。” 见到先生走了,其中一人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人,“哎哎,走啦走啦。” 几人会意,大摇大摆的走到少年面前。 少年正望着手中的木盒出神,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抢走了木盒。 “哎。”是先前的几个少年,“你这木盒里是什么好东西啊,我看你日日抱着,难道是哪家姑娘的情书?” 啊哈哈哈哈,几人大笑。 小沙子想拿回来,但那人故意将手伸长,自己身高又不够,哪怕惦着脚,却怎么也够不着。他有些着急,喊道,“你还我!” 那少年楞了一会儿,而后惊讶道,“你会说话?” 这下可发现了新大陆,又是各种调笑, “你是故意装哑巴吗?” “装哑巴是不是特有意思?” “你爹怎么不和你爹杨天傲姓?怕不是你娘给人带来绿帽子吧。” 又是放肆的嘲笑小沙子气恼,泥人还有三两脾气呢,拔起手中的朴刀,那几人见势也不害怕,却还大声说道,“我好怕怕哦。” 啊哈哈哈哈,许是气混了头,小沙子胡乱砍了一通,毫无章法可言,那几人左藏右躲,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忽闻有人唤,“磊儿,磊儿。”那被唤做磊儿的就是先前抢了木盒的少年,暗道一声不好。故意往地上一躺。 那妇人进来正好瞧见少年对着自己孩子就要挥刀,护子心切,一个箭步上去,“竖子放肆!” 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小沙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唬住了,一时没缓过神,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巴掌。 “磊儿,你怎么样?”妇人搀起自家孩子询问。 那磊儿还故意挤出几滴眼泪,“娘,我就借他的木盒看看,他就要砍我,娘我好怕。” “你这没教养的……”那妇人噼里啪啦骂了一大段,觉着有些口干,便拉着自家孩子走了。 那磊儿将木盒随意的向一旁,还啐了口水。 良久,才觉着脸上火辣的疼。 小沙子一向是很守时的,今日却让杨天傲等了许久,见到少年红肿的脸回来,他沉着张脸,“怎么弄的?” 少年支支吾吾,“我,我我,自己摔的。” “胡说八道,”杨天傲一眼就看穿少年在撒谎,“摔的怎么会摔着半张脸?你是把脸瞅准了往地上撞吗?”而且脸上修长的掌印,还有几道血丝,明显是个妇人打的,指甲划的。 少年不语,杨天傲也能大抵猜个透彻,这孩子胆子小,估计是让人欺负了。 本不想逼他,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日后麻烦的很。 在杨天傲的一再逼迫下,少年才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没有,我,,,,,我就是想……就是想……让他把木盒…….木盒还给我,我都没碰到他……” 少年抽泣着。 “谁?” “磊……磊……” “磊?”杨天傲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后来询问了教书先生才知道有个叫明磊的。 好你个明家,敢欺负到我头上了。 明家世代经商,做的都是些布匹的买卖,算不得大,但单论家境在这庐州也是排得上号。 正所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这杨天傲怎么说也是个三品的官,官大一级压死人,比这庐州知县更是大了不知多少,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杨天傲脾气暴躁。 城西明府 “你说你这贱妇,你招惹谁不好,你招惹这么个煞星,这庐州城都知他孤家寡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宝贝疙瘩,你说你!唉,我真的要被你气死。”说话的是明家家主明大海 “我还不是怕那竖子伤了磊儿。”妇人狡辩。 “你!你还说!”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传来小厮慌乱的报告,“老老老爷,杨杨天傲来了。” “快快去迎接。” “不用了。”声如雷震,“明员外好啊。” 看着面前油头粉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杨天傲面带笑意。 “那个,杨将军也好啊。” “不好!” 完了完了,明大海心道这下真的是来寻仇的,当即也不装蒜,“那个,杨将军,都是孩子们之间闹着玩的,不用如此当真吧?” “哦?是吗?”杨天傲往身旁的椅子坐下,“我倒是不知道,贵夫人也是个孩子呢?” 明大海眯着眼,“杨将军,莫要玩笑,夫人怎么会是孩子呢?” “那既然这样,就不是孩子间闹着玩了吧?”杨天傲一改懒散的语气,威严尽现,“明大海,你好大的胆子,连我杨天傲的孩子都敢扇耳光,你这是明摆着扇我杨家的脸吧?” 这下轮到明大海懵了,“这,杨将军,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都没见过您家的少爷,怎么可能会扇他耳光。” 杨天傲自然知道不是他,但就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 一旁的小厮在明大海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一回头,狠狠瞪了跪坐在地上的妇人一眼,小声道,“待会儿再收拾你。” 而后一脸谄媚的看着杨天傲,“那个,误会,杨将军,咱们都是老街坊了,这都是误会。”看杨天傲不领情,自顾自喝着茶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您看这样好不好,您说怎么办,我都依您。” 杨天傲一笑,放下茶盏,走到明大海身边,伟岸的身材在他面前更加高大,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员外,我杨天傲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但是这一巴掌不能这么算了,不然我杨府也没脸见人,你说是不是啊?” “对对对,杨将军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计较。”然后招过一旁的妇人,“还不快给杨将军道歉。” 杨天傲制止道,“我没说这事就这么算了。” “那,将军的意思是?”明大海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也不为难你,正所谓一命抵一命,那就一巴掌抵一巴掌吧,如何?” “行。” “舒儿。”杨天傲唤道。 在一群人的诧异中,一个少年捂着脸缓缓沿着墙走了过来,站到杨天傲的旁边。 不等明大海开口,杨天傲先开口说道,“扇她。” 少年没有丝毫动作,杨天傲早就猜到会这样,拿出个熟悉的木盒,悠哉道,“你若不扇,我便将这木盒摔个稀碎。” 小沙子恍了神,木盒怎么会在他手上上?想起来了,自己一心只想着如何如何,倒是把这木盒忘了。 少年犹豫了会儿,蹑着手脚挪到妇人身旁,妇人想躲,杨天傲一声冷哼。 又看了看了自家老爷,也示意她忍这一时。 少年扬起手,妇人吓的闭上眼,等待半天,不过是轻轻抚了一下,甚至都没听到响动。 “用力,我没给你吃饭吗?”说着上前就是冲着妇人狠狠一巴掌,“要这样,懂吗?” 妇人被这一下扇的头昏眼花,两眼冒星,虽然杨天傲收这力气,但她还是觉着脸上火辣辣的疼。 少年又扇了一巴掌,这次虽比上次重了不少,但还是没有多大响动。 那妇人缓了神,想跑,被不知从哪冒出的下人按住,杨天傲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木盒,翘着二郎腿。 “继续扇,我不说停,不准停。” 不知是鬼迷了,还是心窍了,少年这次很听话话。妇人起先没有反应,那是因为少年没用力,但不知怎么的,少年越扇越起劲,越来越大劲儿。欲将心中所有的怨念都发泄出来。 妇人吃痛,大叫着,想跑,被那几个下人按住,又往嘴里塞了布条。 明大海看不下去了,询问道,“您不是说是一巴掌吗” “哦?我说过吗?”杨天傲一脸疑惑,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是说一巴掌啊,明员外便,你看,我到现在是不是只扇了一巴掌?” 明员外知道杨天傲在耍他,但也没办法。 少年扇的上头,带着哭腔,边扇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老慕,小蛮子,李婶,王姨,他们都那么好,你们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们,为什么?!” 众人只听见一句震耳的“为什么。”却听不清他前头含糊了些什么。 “小沙子!”杨天傲赶忙上前抱住少年,安抚道,“没事,孩子,义父在这。” “为什么?”少年还在他的怀里抽泣着。待到呼吸平缓,他发现,这孩子居然睡着了? 杨天傲也不顾他将自己胸前都哭湿了一片,背起少年转身离开。 庐州月光,洒在心上。 一曲离殇,难诉衷肠。 -------------------------------------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傍晚的庐州有些燥热,偶有蚊虫飞舞,冷不丁的咬上那么一口,痒得难耐,抓不得,又拍不死,令人更是烦躁,少年仍准时卡着点,坐在这天井边吹笛,顺着堂沿吹来的风,清爽拂面。 最瞧不上的便是这些酸儒,摇着扇子,每日满城的闲逛,指手画脚,遇上乡间农户的猪逃了圈也要品论一番,憋个半天,蹦出几个文绉绉的诗词。偌大的庐州,却鲜有几个读的好书,于是这些家伙更是趾高气昂。本就是些装模作样,卖弄风骚的穷酸书生,还偏偏装成大家。如今热的难捱,都赶着回去舀上从井里刚刚打上的水,凉凉身子,哪还有那闲暇来品这韵律,道这韵脚。(此风骚非彼风骚) 过往行人大多匆匆,也赶着回天井旁的美人靠上倚着乘凉。 有些日子没见过明磊,说是身体抱恙,告了几天假,再见到他时正逢谷雨,我记得真切。 “天点纷林际,虚檐写梦中。明朝知谷雨,无策禁花风。 石渚收机巧,烟蓑建事功。越禽牢闭口,吾道寄天公。”同窗随着先生诵读这篇《谷雨》,与今天的日子倒是应景,少年整节课都不在状态,托着腮,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发呆。 蓦地,只听“啪”的一声,觉着手背有些疼痛,回了神,眼前杵着个黑面孔。少年起身拱手致歉,“先生。”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所以除了个别人外,大都很惊讶,因为,他们以为这杨家的异姓儿是个楞脑的哑巴。 先生自然生气,我一个堂堂的秀才教你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野孩子,你居然还敢出神,面带愠色,沉声道,“我先前所说你可听清?” “学生出了神,不曾听清,还望先生恕罪。” “那我平日里教的可会了?” “学生愚笨,但古有笨鸟先飞的道理,学生回去日日诵读,倒是略懂一二。”少年没有说谎,他在荒北时就酷爱这些诗书礼乐,甚至有许多都早已倒背如流。 那先生更是气恼,好你个毛头小儿,竟敢大言不惭,本想就这样放过你,既然如此就别怪先生教你做学生了,“那桃花源记何人所做?字什么,号什么?” 少年不假思索,不但对答如流而且还说的更加详细,“乃东晋陶渊明所作,字元亮,又名潜,私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人。” “背诵一遍。”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南阳刘子骥(ji),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少年背诵流利,就连几个难读的音节也是读的准确无误,断句精确,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背诵。 先生被面前的少年有些惊讶到了,刚想夸赞一番,又拉不下这自恃清高的老脸,黑着面孔,但语气明显温柔了不少,“坐下吧,再出神,罚抄课文十遍。” 少年拱拱手,“谢先生体谅。” “我们继续来看这首诗,他说的是......”先生刚拿起书本又被一道声音打断。 “先,先生。” 眉头不由得一皱。 门外站着一名高大的身影,是许久不见的明磊,应该是淋着雨跑来的,喘着粗气,水滴也顺着袖口往下流。 见是明磊,先生的脸上露出关心的目光,毕竟明家每年给私塾捐款最是阔绰,“明磊,怎么这么慌张,还淋了雨,要是害了风寒怎么办,快去一旁找布擦擦,再喝口热水暖暖胃。” 明磊摇了摇头,示意有话说,由于明磊是少有的高个子,先生又比较矮,所以只能明磊弯下腰,先生只得侧身。在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说到一半,二人还朝少年这瞄了一眼。 少年自然也看见了明磊,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明磊像是耗子见了猫,心虚的转到别处。 不一会儿,先生过来清了清嗓子说道,“行了,今日的课便到这吧,回去把谷雨背熟了,我下堂课检查。” 然后便带着明磊不知去了何处,那是少年在庐州最后一次见到明磊。 听平常几个和明磊要好的不时谈论到,说是他转了学堂,大抵是绕了远,去了宜州,少年也略有耳闻。 ------------------------------------- 难能的惬意,得闲的少年开心的哼起小曲儿: “桃叶儿嘛尖上尖,柳叶遮满了天,在其位那个宋啊公,细听我来言啊......” “小少爷今日兴致这么好,哼的是什么调儿,奴婢还未曾听过。”说话的是柳儿,也是庐州人,家住城西的百老庙那边,因这柳叶眉,取了柳儿的名字,家中父亲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又跑了老婆,没办法,拿她这闺女做抵押,后来被杨天傲赎了身,如今算是给少年的贴身丫鬟。(古时读书人不论家境如何基本都要买个书童,而权贵家大都会有贴身侍女) 柳儿年纪不大,不过一十六七,比少年大不了一岁,别看柳儿年纪小,来这府里却有些年头,说话做事也是井井有条,长得不说倾城,也是柳叶吊梢眉,盈盈水蛇腰。这杨天傲平日里也喜欢的紧,虽说是下人,但却把她当做自家闺女看待,所以穿着打扮也是按着贵族小姐的来。 他曾试图解释过,不过柳儿和下人们皆当他害羞,憋着笑说,好好好,但下一次还是这么叫着,也没改口。 少年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这是我儿时就会哼的调调,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柳儿莞尔,“还是别了,奴婢哪有小少爷这般的天赋,我一个小女子还是别学这些儒生装样了。” 这还是少年第一次被女子夸赞,还是年纪相仿的青涩少女,小脸一红,低着头,不停来回的磨着脚上的鞋。 “舒儿。”是杨天哦傲回来了,“柳儿也在啊。” “老爷。”柳儿欠欠身。 反倒是少年有些尴尬,该如何称呼他,叫父亲,张不开嘴,叫义父,可自己从未承认,而且自那日后也不曾听他提及此事,扭捏半天,还是拱拱手,叫了句“杨将军。” 杨天傲楞了一下,但很快就释怀了,毕竟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这也是他再没询问的原因 “既然这样也省事,今日不在府里吃了,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施水 一叶扁舟三两人。 闹了半天竟然又是泛舟,柳儿有些无语,自家将军什么的好,就是爱带人来泛舟,若说是偶尔来上一挥,泛舟湖上,品品茶,观观景,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可若是一周来上那么一次,便是再涩的茶,再美的景也是没了味道。 “老爷您为何总爱来这泛舟,不过些水啊,树啊,便是再好看,这么多年了,您还没看厌?”虽然深得杨天傲喜爱,但柳儿并不恃宠而骄,自己的态度放得也是端正。 杨天傲一笑,像是回答,又似自语,负手而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过对少年来说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自记事起便长在荒北,虽脑海里偶尔的闪过些有的没的,但也不真切,像是虚妄,哪里见过这些河啊水啊,兴奋的很,还趴在船板上用手去碰湖水。 “嘶!好凉。” 柳儿与杨天傲看到少年这般,觉着好笑,也不打扰,柳儿要去做饭,被杨天傲制止,说是这次试试他的手艺。 啊,啊,啊。叫的凄凄。 雁过留痕,看样子是只孤雁,他也找不到家了吗?少年晃了神。 “小少爷,盯着天在望些什么?”柳儿有些好奇。 少年轻轻吐出两个的字,“孤雁。” 不过一只雁尔,何故如此寂寥。 “舒儿,柳儿,过来吃饭,这次啊,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好。” 才吃了一口,还不等杨天傲询问味道如何,二人咀嚼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又都吐了出来。 柳儿用帕子擦了擦嘴,“老爷,你以后还是安心泛舟吧,这饭菜还是交由奴婢做的好。” 杨天傲偏是要争着一口气,向少年询问。 “这个,确实是比较咸,估摸着是您把这料看错了,放了两遍盐。” 杨天傲翘着嘴,竟有些可爱,“行吧,看来我还是适合打打杀杀。” 啊,啊,啊。 残阳一点红,孤雁横空飞 ------------------------------------- “阿嚏!”少年习惯性的吸吸鼻子,过堂风吹过,觉着有些冷,又下意识紧了紧了身上的被褥。 今日是来庐州的第二个礼拜,他居然,感冒了。 听见轻巧的脚步,一回头,是柳儿。 “小少爷,奴婢特意炖了些雪梨南杏瘦肉汤,快喝些暖暖胃。” 少年接过汤,喝了一口,不得不说这柳儿的手艺是真不错,“柳儿姐姐,你这汤里放了些什么,有点甜甜的,简直就是,就是,就是琼浆玉液。” 柳儿笑道,“不过些雪梨、杏子,又加了点碎肉,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但被女人都爱听好话不是吗? “当然有。”许是和柳儿熟络了,说话也渐渐放得开了,“柳儿姐姐熬的是这天下最好喝的汤。”说着还夸张的用双手比划个大圆圈。 这一比划,身上的被褥就滑落了,柳儿忙是上前,“好好好,我就厚着脸,应了你的夸赞,快把被褥裹上,要不,过几日去不得学堂,又得请假。” “嘻嘻。”少年没皮的笑着。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柳儿也是大概了解了少年的性格和爱好,虽说十五六了,但还是脱不了孩子般的调皮。笑骂了句,“小滑头。”便扭着身子去了别处。 昨儿个泛舟,下了雨,又遇上刮大风,翻了船,柳儿和杨天傲到好,土长的庐州人,水性自然不错。 偏偏苦了少年,他又不会游泳,硬是在水里泡着,扑腾着,直到杨天傲来救他,已经呛了好两口水。 傍晚回来时就觉着有些头疼,两眼皮不住的打颤,入了夜,大抵是亥时,意识有些模糊,口干舌燥,难受的胡乱说了些什么,被柳儿听见了,唤了两句小少爷,无人应答,许是着急,喊来了杨天傲,杨天傲是个粗人,发现少年发了烧,说自己有什么独家秘方,结果给少年灌了些酒,待少年反应过来,又是来不及,烧的厉害,后面发生什么就记不清了。(解释一下,感冒发烧,基本是会自愈的,但是在古代医疗设备和技术差死于风寒之类的特比多,另外,喝酒暖身子,都听说过吧,我自从上大学后,在玩无人照顾,感冒也是喝酒,过几日也好了,所以这里我就这么写。) 本以为是个小风寒,请了城里有名的郎中,看不出个所以然,反反复复,忽冷忽热的折腾许久,若不是少年看见那细长的针就害怕,估计这浑身上下都要被扎几个窟窿眼。 杨天傲一个大男人,不会照顾人,好在还有个柳儿,忙前忙后的伺候着,少年的病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但还是告了几天假。(郎中水平有限,毕竟那个年代吗,所以治不好很正常。) 又过了些日子,府里来了位老人,杨天傲兴奋的前去迎接,命人做了一桌子好菜,被老人说是浪费。 少年身体仍有不适,只能在房间里待着,抱着自己的书,居然睡着了。听到脚步,下意识的以为是柳儿姐姐,一个激灵醒转了神儿。 入眼的是个慈祥的老人,瞅着有些眼熟。 “还记得我这老婆子吗?”老人开口询问。 少年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有些影响,点了点头。 “我听天傲说你病了,这么多年,年轻时也学了些医术,当年府里大病小病都是老身帮着看,这么多年闲着无事也偶尔看看。来,伸手,老身帮瞧瞧。” 少年乖巧的伸出手。 “张嘴,看看舌苔。” “啊~”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婆子没几便眼看出是少年是上热下寒的体质,又得知他是因为泡了水,才染上这病,所以让人烧了一大桶开水,又找了些草药和一些说不上名的,就往桶里装,让少年泡泡澡,发发汗。不出一日便有有好转,才三天又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 少年仍是白日上学堂,夜半椅吹笛。 老人倒是第一次听少年吹笛,从杨天傲那得知少年叫小沙子,“小沙子,吹的什么呢?” 少年摇了摇头,“打我记事起就会的曲子,说不上名字。”刚想叫老人,但发现不知该如何称呼。 老人活久见,自然看出少年此时的哭闹,笑了笑,“老身空长这几十年,这府里的人大都唤我一声李阿婆,你若是不嫌弃,便也随他叫我一声李阿婆吧。” “李阿婆。”少年倒是没有犹豫。 李阿婆和蔼的应了一声,“哎。” 晚饭是李阿婆与柳儿一同做的算不上丰盛,是些老样式,但味道却比伙房做的好上太多。 杨天傲对李阿婆和柳儿是当真好,许他们同桌吃饭,但二人也是等他动了这第一筷子才开动。少年来自荒北,就算与那些糙汉子不同,但毕竟这么多年是在那长起来,哪有这个概念,不过看李阿婆与柳儿都没动筷,自己也不好意思罢了。 等到,杨天傲入了座,看到少年盯着面前的菜肴发光,调笑道,“快吃吧,还愣着干嘛?难道这么大了,还要人喂?” 少年早就饿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塞,别看少年瘦削,食量却大得很。 “多吃点肉,你如今正长身子。”李阿婆夹了一块莲蓉肉给少年。 “好恰!”少年嘴里含糊不清,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吃得太快,难免呛着,看到面前伸出的两杯水,一杯来自杨天傲,一杯来自柳儿姐姐,这还用想吗?当然是选择柳儿姐姐,倒不是少年偏向柳儿,只不过某人拿了这么多次,哪一次不是把少年呛的更厉害。 “你慢些吃,有没有人同你抢,瞧你那猴急的样。” 看着面前这三人温柔的目光,少年有些泪目。 这是,家的感觉,有些想老慕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过得如何。 “这好好的怎么还哭了?这可不像个男子汉。”杨天傲说道。 我哪有,少年倒是倔强的很,“就是风太大,迷了眼,难受。” 杨天傲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心知肚明,少年许是想老慕了,他也想啊,这个如自己父亲般的男人,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可他不知道的是...... “嗝~”少年打了个饱隔,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 柳儿见了,故意吓唬道,“小心你这么吃下去这将军府都能让你吃穷。” 虽然知道是开玩笑,但少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杨天傲,此时杨天傲正在喝饭后茶,“确实有可能吃穷。” 众人掩笑,少年却是有些害羞了。 -------------------------------------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这日,杨天傲找到少年询问他的想法。 “我想参加科考!”少年解释道,“老慕总说如今礼崩乐坏,朝堂之中奸臣当道,官官相护,民,苦不堪言,我要科考,做一个为民的好官。” 杨天傲本意是送少年去军营,首先历练,也顺了老慕的意思,其次对他本身也有帮助,而且军营里他还能有个照应,但既然少年如此坚决,而且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想来也是不适合去军营,便点了头,答应让他参加科考。 虽是武将,但对这科举考试制度,杨天傲也略有耳闻,“如今的科举分为州试、省试和殿试,三年一次,州试正好是今年秋天,算算日子,有些赶了。” (宋代科举,最初是每年举行一次,有时一、二年不定。实英宗治平三年,才正式定为三年一次。本书设定为三年一次,咱们不纠结,不杠。) 少年点了点头,“却是有些仓促,但若是今年不考,又得等三年,我还是想今年去试试,万一中了呢?” “好!我很欣赏你的这份勇气,既如此,以后的功课你更多加紧,说不定这庐州能出一个状元,我这脸上也跟着沾些光。” “嗯。” 年少心高气傲,不惧艰险,吾命由吾不由天,亦如此。 ------------------------------------- 既然认定了要参加州试,这如今一分一秒都宝贵的很,耽误不得。 自王介甫变法改革,如今这科举的范围也有所变动,考的《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称为大经,而《论语》、《孟子》称为兼经。 少年虽爱读书,但这些大经、兼经属实是没有读过的。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少年左手拿书,又有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踱步,配上这白净的长相,倒是有几分书生的感觉。 “小少爷。” 少年回头,没注意距离,贴的有些近,有那么一刹那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拍打在对方的脸颊,少女有些脸红。 小沙子也是赶忙后退,尴尬的掩饰道,“那个,柳儿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喏,这个给你。”柳儿从身后变出一个绿色的小囊塞到少年手中,然后也不等少年询问是什么,就小跑着去了别处。 是个荷花香包,绣的精致,细闻那淡淡的荷花香,令人有些陶醉。却不知埋下的是相思的种子。 “柳儿姐姐的手艺真不错,谁要是娶了她,真是好福气。”而后将香包别在腰间,继续摇头晃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山有扶苏,隰(xi)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ju)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柳儿望着手里的诗句,觉着脸颊火热。 柳儿拼命的摇了摇头,“哎呀,我在想些什么!” “柳儿,柳儿,你在吗?” 听见开门声,柳儿吓的将书藏在身后,“李阿婆,我在呢。” “这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白天还关着门。”李阿婆推门就看见,柳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双手别在身后,还露出了一个蓝色书脚,她也不点破,“行了,我是来和你说小沙子的事。” “小少爷?” “怎么?你听是他的你就那么兴奋?这才多久,就不中留了?”李阿婆故意板着个脸。 “哪有?我作为小少爷的侍女,关心他是应该的呀。”柳儿强行解释道。 “行了,不与你掰扯,说正事,小沙子要参加科举你可知道?” 柳儿点点头。 “这次州试是在宜州,又是秋日,最容易生病,路途遥远,需要有人照顾,将军有军事在身,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搞不好还得别人照顾,去了是拖累了他,思前想后还是由你去比较合适,早日告诉你,也好有个准备,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和小少爷两人?”柳儿有些惊讶,但还是南掩心中的喜悦,“好啊,我保准把小少爷照顾好。” 李阿婆是何等毒辣的双眼,“我看啊,哪是去不去的事儿,是我们的柳儿思春了才是。” 这才反应过来,娇嗔道,“李阿婆!” “啊哈哈哈。” 前厅正在摇头晃脑的某人,“阿嚏!” ------------------------------------- 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当我们目送这火热的夏姑娘离开,竟忘了要去迎接这温婉的秋娘子。 今年的州试定在八月中下旬,但具体却还未得知。早早收拾了行礼,前些日子,杨天傲去军营时已经交待过一遍,如今李阿婆又是交待一遍,“出门在外切记要吃饱穿暖,虽说还未到时候,但还是早些去好,也能适应一下,免得太赶,乱了方寸,也别怪我这老婆子多嘴,别看如今燥热,待你们到了宜州估计也要写时日,到时天气可该转凉了,这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 未等李阿婆说完,柳儿便接道,“立秋忙打靛处暑动刀镰,白露烟上架秋分无生田,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李阿婆您这都说了几十年了。” “几十年怎么了,这都是老祖宗的智慧,便是说上百年,千年,也是好使。” “好好好,柳儿知道了。” “知道就好,”话题一转,“我给你们备了些吃食,一路奔波,想来是吃不好的,若是馋嘴了,拿出来解解馋。”而后又不忘交代柳儿,“这小子嘴馋的很,你得管着点,不要到了才第一天就只能画饼充饥。” 柳儿轻掩笑意,看向少年,他不好意思的扰了饶头,吐吐舌头,“李阿婆,我哪有?” 临行当天,杨天傲还是不太放心,但碍于军务,只得让韩明一同前往,护送二人。 韩明做起马车夫,这是他第一次与少年交谈,“小沙子,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少年也很敞亮,“当然不介意,你是杨将军的副将,也是我的长辈,自然可以。” “行,那我就托大这么叫了,此次去宜州,有件事我需要提前说一下,因为是提早去的,所以到了后我得赶回军营,待到九月初才能再来接你们,所以你们可能要在宜州多住些时日,不知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啊,早就听说宜州风景如画,我早就想好好去看看了,这次就当是游玩了,我也学学文人的做派,戏游山水间,讴歌一线天。”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晃了晃脑袋,惹来二人一阵笑。 “你啊,就是这张嘴厉害。”柳儿笑骂。 “嘻嘻。” “驾!”韩明一甩鞭,马儿便长啸一声,向前奔跑,拉着马车开始上下的颠簸。 ------------------------------------- 李阿婆说的确实没错,她这个小少爷着实贪嘴,这才多会儿,就已经赖着说想吃了,若不是男女有别,怕是都得抱着自己撒娇。 “柳儿姐姐~”少年贼不要脸的抓着柳儿的衣角左右摇晃,这马车也是不时颠簸,真就怕一个万一,扯坏了这件衣裳。 柳儿也是服了他,用玉指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平日里让你做功课怎么不见你这么上心,这事你却快烦了我一路了?”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这吃饱饭可是天大的事,腹内空空,如何做事,再者说了,李阿婆临行前不是让我们吃饱穿暖吗?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自然不能食言。”少年说的正义凌然,还上升到了一个大道的高度,这让柳儿哭笑不得。 “你啊,就是贫嘴。”但还是打开了包裹,“行了,只许一次,下不为例。” “我就知道柳儿姐姐最好了,最爱我了。”少年兴奋的差点抱住柳儿,但忽然觉着不妥,伸出在半空的双手,左手向右,右手向左,画出一个美丽的弧度,而后,毫无违和感的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胡说。”柳儿羞红的低着小脸,轻轻反驳道。 还好柳儿没看进某人此时的样子,不然可得笑得胃疼。 才一会儿,小沙子已经吃了三个鸡腿,尽管他现在一脸渴望的盯着柳儿,但她绝不会在妥协了,将包裹紧紧抱在怀里,“不行,这次绝对不行。” “好吧。”其实小沙子也不是很饿,就是嘴馋。 静。 许是怕这么一路太过无趣,小沙子想找些话题,刚要开口,不曾想柳儿也开了口,“我......” 马车内再次陷入无言,“你先说吧。”少年开口。 柳儿推脱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你先说吧。?” “我就是觉着有些无趣想活跃下气氛,还是柳儿姐姐先说。”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矫情了,其实我就想问问你这次州试可有信心?” 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回答。 “不太有,他这考的都是大经和兼经,时间太赶,我还来不及看全。” “是嘛?” “嗯。” 静。 柳儿啊柳儿,你不是有很多话和小少爷的吗?怎么如今到了嘴边一个字都吐不出。 心里挣扎了许久的柳儿终于鼓起勇气,想和少年说话,“小少爷,我想.....” 呼呼呼。 听了微弱的齁声,还伴着匀称的呼吸。 睡,睡着了? “这个懒猪!”少女此时的娇哼,颇有几分受气的小怨妇的感觉,然而她自己却丝毫没有发现。 许是坐得太久,柳儿也觉着有些累了,两眼不住的打架,迷迷糊糊的也闭上了双眼。 睡梦中,看见少年枕着自己的肩膀流口水,果然这家伙在梦里还是一头懒猪。 滴答,滴答。 秋风顺着帘子灌进马车,左肩怎么凉飕飕的,费力的抬起晕沉的脑袋。 又是一阵风,这会儿彻底醒了神。 只见少年枕着柳儿的左肩呼呼大睡,嘴里还留着哈喇子,含糊不清的说些什么,“鸡腿,嘿,鸡腿,大鸡腿。”说着说着还吧唧了一下嘴,要不是了解少年,柳儿都以为他是故意的。 望着肩上的少年,面容白净,眉眼细腻,他的眉毛好长,微微颤动,鬼使神差的,她竟忍不住想摸摸他。可能是太过紧张,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还有渐粗的鼻息。 忽地,少年猛的惊醒,下意识的往后靠,柳儿也吓的大喊一声。 韩明闻声,赶忙停下马车,着急的询问,“怎么了?” 柳儿支支吾吾,“没,没怎么,就是有只虫子。” 韩明狐疑的看了一眼,也不想过于纠结,转身回去,“驾!” 马车又开始颠簸。 少年缓过神,有些抱歉,“对不起,柳儿姐姐,我吓到你了吧?” “没,没有,怪我。”柳儿轻抚这胸脯小声道。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看见少年盯着手里的木盒发呆,柳儿忍不住询问,“小少爷,奴婢早就想问了,这木盒里是什么,您天天不离身?”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的打开木盒,小心翼翼的取出里边儿的东西,是一只毛笔。 “好漂亮的毛笔。”柳儿夸赞道。 “嗯,是我大哥送我的。” 柳儿有些惊讶,“小少爷还有大哥?若是有机会奴婢真香见见呢。”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望着毛笔出神,有些哽咽,“我,我也很想见他,也,也想当面喊他一句,大哥。” 柳儿见少年的双眼有些湿润,温柔的用帕子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我不知道小少爷的大哥如何了?现在又在何处,但相比一定不好,可是小少爷你不用觉得难过,你还有柳儿,还有李阿婆,还有老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还有一个家。” “家?”少年抬头望着少女。 “对,家。”这一声似乎比先前更坚定。 啊,啊,啊。熟悉的叫声划破片刻的宁静。 柳儿江头伸出马车,兴奋道,“小少爷,你快看,是雁群。” 她并不知道为何当时会让少年看雁群,更不清楚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的觉着,他应该会喜欢大雁,会很喜欢。 云雁将秋,露萤照晚 云雁惊梦,几度淆然 一曲渔歌云烟晚, 半阙素红沾伊年。 甲卷 荒北的少年 巳回 桃之夭夭,柳叶蓁蓁 宜州,一个令文人向往,让诗人流连的地方。 本以为要个把月才能到宜州,不曾想不过半月有余,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值得谈论说道的,不过一些花花草草,这和想象中可没有丝毫的相似,若非说有,那便是二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些,韩明是个话不多的人,平常除了叫二人吃饭,基本就是“驾”“吁”这两个字说的最多。 最明显的便是天气的变化,所谓一天赤膊,三天哆嗦正是如此。(地域方言) “小少爷,你冷吗?要不再加件衣裳?”柳儿翻着随行的包裹,想要找出一间合适的。 少年有些无语,“柳儿姐姐,这一路上你都问了七八十遍了,不过是个换季,没有那么吓人,我一男子汉,身上热着呢。”说着还故意把手臂伸向柳儿,“不信,你摸摸。” “就你那小体格?我估计一阵风都能把你吹的东倒西歪。” “怎么会。”然而少年却不争气的打了个喷嚏,“阿嚏。” “你看,我就说吧,还男子汉。”说着也不管少年是否愿意,把一件带有绒的衣裳给他披上。 “意外,这次是意外。”少年不好意思的努努鼻子。 “贫吧你就。”柳儿笑骂。 待到入了城,韩明找了一间客栈,少年就迫不及待的掀开帘子,看着两边的集市,还有来玩的人群,嘴里不时发出,哇,天啊,之类的感叹词。 “瞧你那样儿。”柳儿虽嘴上这么说,但一双眸子还是不住的往外瞟。 “吁。”韩明停下马车。 少年轻轻的跳了下来,又细心的伸出手去扶柳儿。柳儿先是一愣,而后释怀。 这便是柳儿姐姐的手吗?细腻富有光泽,吹弹可破。少年一刹那的恍惚,让原本心无杂念的柳儿一下红到脖子根。 “小少爷?” “啊?”少年缓过神,我刚刚在想什么呢,“柳儿姐姐,我扶这你。” 柳儿轻嗯了一声,一手提着衣角,缓缓伏下身子,下了马车。 韩明不爱多管闲事,打断一时的尴尬,“行了,我就送你们到这了,军营还有事需要处理,我就先走了。” 安置好二人,交代了几句,便驾车离去。 房间内,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不过十五六七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有些胡思乱想,在所难免。 少女还在想着先前的事,可少年的心思却更加活跃。 这韩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就要了一间房,就一张床怎么睡啊?我该怎么和柳儿姐姐说,睡一起肯定是不行的,可是再要一间的话,这盘缠都在她身上,愁人。 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开口,“那个,就是,就是,那个就是。”少年憋了许久,“就是那个,柳儿姐姐。” “嗯。”这微弱的一声算是应答。 “这个房间内只有一张床,要不,要不我们再要一间?”小沙子试探着问道。 “这,这恐怕不行,李阿婆说你晚上睡觉爱踢被子,如今又是最重要的时候,怕你州试前着了凉,又害病,让我与你一起睡,多照顾。”这最后几个字若非细听,几乎就没有什么声音。 也不知是得知要与柳儿一间房,还是被人戳穿了自己爱踢被子的坏习惯,少年的臊的低下了头,来回摩擦着那双本就被磨平了底的鞋。 这鞋是老慕亲手给他做的,穿了好些年头,一直未曾换。 “那,这样我就睡地板好了,柳儿姐姐睡床。” “不行!”柳儿突然大喊道,忽地又觉着自己好像有些失态,瞬间瘪了下来,“小少爷是主,奴婢是仆,理应由奴婢睡地板,小少爷,还是,还是睡床的好。” 我仿佛听见谁的心跳。 “要不,都睡床?” “那怎么行,先不说男女有别,但是主仆有别,奴婢也万万不能与小少爷一起,睡。”这最后一个字基本就像没了踪影。 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啦。 “不,”少年开始了他的雄辩,“虽说男女有别,但是我把你当姐姐,而且,我们可以同床不同枕,这床我看着也挺大,我就在这边里靠一点,然后拿些东西将中间隔开,你睡在里头,不就是相当于两张床了嘛?再者而言,这天如此的冷,若是柳儿姐姐你生病了,谁来照顾我?” 柳儿想了一会儿,觉着少年说的不无道理,何况,她是贴身侍女,迟早还是会...... 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咕~” 少年不好意思的摸摸肚子,冲着柳儿尴尬一笑,“不是我,是他饿了。” “咕~” 噗嗤,柳儿没忍住笑意,“行了,你个小馋猫,先前在马车上才吃过。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嘻嘻,谢谢柳儿姐姐。”少年扰了饶头 填饱了肚子,少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是典型的秋乏,强提着精神吹了会儿羌笛,实在没有抗住睡意,洗漱一番便打算上床,然而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柳儿姐姐要和他一起睡。 虽然只是在一张床的两端但是,少年靠在外头,所以柳儿想进去必须得翻过少年的身子。 这让我们的柳儿陷入了两难的地步,我是翻过去,还是叫醒小少爷。 可是看小少爷睡的那么香,柳儿又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一双小手一直攥着衣角揉搓,好好的缎子都有了褶皱。 似乎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她轻手轻脚的挪到床边,看着呼呼大睡的少年,不解罗裳,试图就这翻过少年。 很好,你可以的柳儿,你一定可以的! 轻轻呼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跳。 刚刚跨出一只脚一只手,正打算,把另外一只挪过来,若是少年此时睁眼,一定会发现极其别扭,却略显暧昧的姿势。 然而,上天总爱和人们开玩笑。 少年的星眸衬着窗边的光。 四目相对。 有那么三四秒的迟疑,柳儿惊呼一声,“啊!” 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个翻身,将自己缩在了床脚。 少年其实也吓了一跳,他向来睡的浅,别看他打起了呼噜,其实稍有些风吹草动,都可能把他吓醒。 此时少年的心跳也是非常快,一来是因为有些受了惊吓,二来是有些羞涩。 柳儿也好不到哪去,小鹿乱撞,把自己的脸别在了一边,整个人都是蜷缩着的,不敢舒展开。 良久。 “柳儿姐姐,你睡了吗?”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床边的娇人儿没有回答,少年并不死心。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半个时辰,亦或是只有几分钟,但明显感觉很漫长,很难熬。 “柳儿姐姐,认识你那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古时问女孩子名字超不礼貌的,但是我就问,你奈我何,哦吼吼。) 还是没有人回答,少年也可能觉着自己有些唐突,正打算闭上眼,传来细微的声音,“柳儿。”(名字贱好养活,古时农村里也是有这样的想法,这都是一个时代的限制) “不是,不是”少年解释道,“是你的全名,就是芳名。” “我没有芳名,就叫柳儿。” “那你为什么叫柳儿?”少年有些好奇。 少年听见一声重重的呼吸,柳儿有些迟疑,还是缓缓说道,“我爹爹嗜赌,欠下了一大笔赌债,拿我抵债,后来老爷好心,替我赎身,又给我起的名字,叫柳儿。”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许是缩的太久,有些僵硬,想要舒展一下身子,可又怕动作太大会碰到身边的人,一时间,整个人这么抻着。 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为了缓解气氛,少年“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嗯,让我想想,”少年突然有了主意,“蓁蓁如何?” “对,蓁蓁。取自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中的蓁蓁二字。正好也应了柳这个字” “蓁蓁。”少女嘴中呢喃着。 这二字多么像我的苍白前半生,若是没有遇见老爷,也不会遇见小少爷,或许那将是我缥缈的一生,浮萍无根,随着乱流,凭着风,吊一口浊气。 少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柳蓁蓁。柳叶蓁蓁。”少年似在自言自语,又像说给她听。 蓦地,柳儿回道,“小少爷姓什么,我便姓什么。” 少年愣了愣,竟也鬼使神差的应了下来,“好。” 殊不知,却只是这小小的一个名字,一个姓,将二人的一生都紧紧的绑在了一起。 “那个?” “嗯?” “被,被褥。” “哦,我忘了。”少年一个翻身,“我这就去给你拿。” 柳儿抱着被褥,倚在角落,感受着时间的气息,从清晰到模糊...... 夜,渐深。 情,亦浓。 ------------------------------------- ------------------------------------- ------------------------------------- 翌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木槿,洒在少男少女的脸上的斑点,那是上天恩赐的墨水画,当第一次渡过这个尴尬而又旖旎的晚上。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一些什么。 少年先醒来,与其说是醒,不如说是夜未眠,轻轻侧身便看到熟睡的柳儿,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 好,好美! 少年那几秒的晃神,亦是相思的播种。 散着的一绺发丝,少年想将它轻轻的拨开,却又唯恐扰了佳人的一帘幽梦。一双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欲去还休。 后人说书,谈及此处,也是啧啧称道,发出欷歔,有诗为证: 浅浅红唇抹香袖,淡淡桃花三两弄, 道是痴心好儿郎,欲拨山水画千阆。 一斑一点一斑点,一笔一画一笔画, 四海五湖六无主,却是七上又八下。 其实柳儿早就醒了,但是看少年未醒,不好意思翻出去,这不比今时不比昨夜,若是不慎,那样暧昧的姿势,可是会,越想她就越不敢让某人知道自己已经醒了,故意装作睡着,但一颗心都快要飞了出来。 少年起了身,摇摇头,甩掉心中的一些不好的想法。 良久,许是实在躺不住了,又或是再下去就会被发现是装的,柳儿故意翻了个身,睡眼稀松的下了床,哈气连天的对桌上正在看书的少年道了句早。 不得不说,真是天生的演员。 “平日里都是我睡的晚些,不曾见柳儿姐姐贪床,今日倒是我早了。”少年调笑道,全然忘了昨夜的尴尬与旖旎。 “小少爷这是责怪我喽?”嘴上说着责怪,但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 小沙子自然也知道柳儿在说笑,“我哪有那个胆儿。” “谅你也没有那个胆。” 经年之后,他功成名就,仍会怀念这一刻的温柔。 ------------------------------------- ------------------------------------- ------------------------------------- 州试的时间已经确定,八月十六,就是中秋的后一天,距离现在还有些时日,但对少年来说却是有些仓促了。 “柳儿姐姐,你把那本诗经递给我。” “喏。”柳儿托腮望着少年美目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少女怀春一类的吧。 “不对,不对,是诗经不是易经。” “你可有信心?”这是柳儿第二次问他。 少年接过书,摇摇头,“若说先前我还有五分信心,如今只剩三分,这些大经愈看愈是晦涩难懂,有些字词莫说是意思,便是读着都费尽,更不要说理解了,还有兼经,我更是未曾翻阅。” “你要相信自己。”柳儿宽慰道,“我就觉着你可以的,平日里就连先生都夸你聪明,是个状元的苗子。” “先生何时夸过我?” “就那日你得了热寒,先生来看望你,被老爷回绝,后来先生夸你什么可造之材,百年不遇什么的,老爷高兴的很,还谈了什么修缮之类的,抱着一盒木箱子又道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了。” 额,我的傻姐姐,那是看在捐款的份上吧,早就听闻先生想重修一下田园小筑,但奈何没有银两,看来就是那次的事啊。 也未点破,“那就借你吉言,为了不辜负杨将军,不辜负李阿婆,我要努力,加油。” “就没有我嘛?”少女翘起嘴。 “有你,有你,自然还要不辜负我最最喜欢的柳儿姐姐了。”说着还极其夸张的比划了个大圈。 柳儿掩嘴,笑骂了句,“贫嘴。” 其实还有一句他没说出口,为了不辜负老慕,还有那个不时欺负他,还总爱吓唬他的人。 ------------------------------------- ------------------------------------- ------------------------------------- 作者的话:今日听的想笑却又揪心的一句话,如今的一些人,三观跟着五官走。 甲卷 荒北的少年 午回 洺之兮兮,其流舒舒 州试,三天共考三场 第一场是大经义三道,《论语》、《孟子》义各一道; 第二场是诗、赋各一首,有时候也考词; 第三场是子史论一首,时务策一道。 (州试於秋季八月先考选一次,谓之“秋试”。合格的士子称“贡士”(或称“举人”),第一名称“解元”。但本书剧情需要,省略了秋试。且州试笔墨也不会太多,毕竟是武侠小说,目前节奏还是比较平缓的,后期会有打斗场面,大场面。) ------------------------------------- 今儿个是州试的第一天,和煦的清风拂面,阳光正好,不干不燥比前些时日稍多些冷意,却道是天凉好个秋。 “今日是州试的第一天,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我不懂那些经义什么的,你只管好好审题,莫要一目十行,这天气转凉了,正好李阿婆给你的带的绒衣能穿上。”说着也不询问少年的意愿,就替他披上,紧了紧腰带,粗略的打量了一番,“虽比不得有名的女红手艺,但合称的很。对了,还有......” 少年也是哭笑不得,“柳儿姐姐,从三天前你就开始念叨了,我现在啊,这满脑子都是你的唠叨,把这劳什子的大经兼经都要忘的一干二净了。” 柳儿知道他在说笑,“行了行了,你现在就烦我吧,到时候丢三落四,可没有会人帮你。” “是是是,我都知晓了。” 随意扒拉了几口,算是垫了肚子。 柳儿一眼就看出少年所想,“别指望着回来会有好吃的,我可不给你准备。”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晚膳了。 少年呲嘴笑笑,还露出标示性的傻笑。 到了考场外,柳儿又是不放心的叮嘱,少年嫌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估摸着除了最后一句晚上有好吃的之外,一个字没记住。 柳儿在身后喊着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只因为快进考场时,远远的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看着像是明磊,那人好像也瞄了他一眼,但看不真切,也不敢妄下定论。 入考场要检查随身携带的物品,为了防止夹带作弊,少年只得将木盒打开,但是他不放心交给旁人,还是回转了身交给柳儿保管。(宋朝在防止作弊上还是有很大的改革的,包括后期试卷的誊写什么,有兴趣可以去搜,我这里不多说,不水字数。) 见到少年往自己这跑来,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只是保管木盒,再次目送少年远去,柳儿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 你一定,要加油啊。 等待往往漫长,不知何时柳儿倚靠着一旁的老槐树竟睡了个安稳。也真难为了姑娘,这些时日,同床而眠,实属睡不安稳,倒不是别扭或是害羞,只不过心有所想,亦有念罢了。 “当当当。” 三声震耳的钟声响过后,依稀听见耳边嘈杂,这才猛的想起自家少爷还在考试,睁开眼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柳儿姐姐,你流口水了。” “啊。”少女慌忙的用衣袖去揩,“不准看!” 身后传来少年没脸没皮的坏笑,“嘻嘻。” 三日的考试转瞬即逝,每当柳儿问起少年考的如何,他总是笑笑,一脸神秘,打着哈哈,“秘密。” 柳儿也不是傻子,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应该不错,所以特意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犒劳他。 考完试一身轻松,而且韩明交代过,要到九月初才能来接二人,于是在少年一再的无赖之下,柳儿也同意了出门逛逛的提议,当然,少女自己也很想好好看看这被诗画的宜州。 街边的吆喝一最有味道。(现在很少有吆喝了,真的,若是有机会你们真该听听,每个地方的吆喝都是不同,都极具地方色彩,有些甚至是首小歌。) “葫芦,甜的葫芦。” 柳儿盯着葫芦咽了咽口水,但碍于面子还是没买,可眼尖的小贩可是看到了,观一旁的少年穿着不俗,询问道,“这位少爷给你家娘子买个葫芦?” 少年愣了一会儿,笑道,“给我来一串吧。” “好嘞!三文。” 少年从怀里掏出三文递给小贩,把糖葫芦递到柳儿面前,“喏。” 这次换柳儿不知所措,小手只攥着衣角。 “还愣着干嘛,你不吃我可吃了。”说着就张嘴作势要咬。 “你敢!”说时迟那时快,以掩耳不及盗铃儿响叮当之势,这糖葫芦就到了柳儿的手上。 许是默认还是羞于言表她也没询问先前少年默认小贩说的那件事。 “哦,饼,啊!~炊饼嘞!”光着膀子卖炊饼倒是和水浒的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古往今来上下千载,算姻缘,盘生死。就没有老夫不知道的,哎,那个小姑娘?”那老神棍叫住柳儿。 柳儿有些诧异。 “没错,就是你。我观你应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但是不要慌张,不要害怕,只要你买了老夫这开了光的护身符,定能保你周全。”说着拿出一张鬼画符,明眼人一看就是张随手画的黄纸罢了。 这一听有血光之灾,柳儿自小出身不好,最是迷信,也不多询问,掏着腰包就要去买这护身符,被少年制止,“柳儿姐姐,这怎么看都是个骗人的老头儿。” 对这些江湖神棍少年可没有什么好感,毕竟从小老慕就说这些家伙没有一个好人,转过身说道,“喂,老神棍,我们不信你这个邪,快把你的破符拿走。” 也不管柳儿愿不愿意,拉着她就走,柳儿一步三回头的,竟忘了小少爷居然牵了他的手,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 老神棍叹着气,“年轻人啊,亵渎神灵啊,唉。”而后还装模作样的朝一边跪拜,“年少不懂事,老祖莫怪,老祖莫怪啊。” 一个罗盘跌落,老神棍大惊,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表情说不出是喜或是悲,“老祖保佑,天意,天意啊!” ------------------------------------- 好巧不巧,今日明磊也是想着出来透透气,这些时日忙于州试着实憋坏了。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同窗,都是些朝中大臣的子嗣,用他爹明大海的话说,就是多走动走动,也免得日后没有关系,被一个不得宠的武夫逼的无路,举家搬迁。 有个与明磊旧相识的,指着不远处的一对男女说道,“明兄,这不是那个什么害你搬出学堂的乞索儿吗?怎么也到这宜州来了?” “哦?”明磊还未说话,倒是一旁的曹多宝来了兴致,“明兄,早就听闻你举家来这宜州是被人所逼,不曾想今儿个还遇到了,你不上前打个招呼?” 明磊自然早就发现了少年,其实早在那日州试他就知道少年来了这宜州,之所以先前问起不敢回话,便是担心这草多宝惹是生非的性子,若是换做旁人还好,可偏偏这曹多宝的父亲是当朝宰相,皇上眼头前的大红人,自己招惹不得,可是杨天傲也是个暴脾气,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自己,就寻思这眼不见,心不烦。 明磊笑了笑,“不过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莫要坏了曹公子这大好的兴致。” “不会,我今日就想见识见识到底什么样的厉害人物,能让明老弟都畏惧。”嘴上这么说是为明磊,其实明磊知道,这个家伙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彰显自己的实力,好让那些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曹公子,不是还要去琴坊赏舞吗?还是不要误了时辰。” 明磊本想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却引来了曹多宝的怒火,“明磊,你怕他,我可不怕他,我爹可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怕了杨天傲那么个小小的武夫不成?” 说完便喊上几个随从,“走,让小爷会一会这是个何方神圣。” 身后的明磊狠狠瞪了先前提及此事的那人,怪他多管闲事。 那人自知理亏,也不敢看明磊。 此时的少年正在和柳儿解释先前的事,柳儿虽嘴上应着,但心里总觉着不安,有大事发生。 要说女人的直觉可真准。 “嗨,小子!” 只见眼前站了个痞里痞气的华贵少年,带着一定滑稽的帽子,挺着个大肚子,身后跟着几个家丁,看样子估计是哪个家族的少爷。 少年没有理他,想绕过他就走。 可曹多宝又怎么会随了他的意思,一个侧身再次挡住了少年的去路。 这时明磊匆匆赶到,少年有些惊讶,“明磊?” 明磊并未理睬少年,他想的是如何劝说曹多宝罢休。 刚想说话,曹多宝摆摆手,“行了,明磊我与你玩是给你们明家面子,不要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 明磊内心自有怒火,但不敢发作,只得悻悻退到一边。 曹多宝咧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若是让旁人知道,当朝宰相的嫡子竟然是个歪牙的货色,估计他爹也抬不起头,所以曹旭一向不让曹多宝在外人面前张嘴,所以曹旭不在的时候,曹多宝可以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又仗着自己的身份,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平日里可没少欺负人,一旁的小贩看见曹多宝的架势,吓的早就跑没了影儿,哪还敢管自己的摊铺。 只要曹多宝一笑,准没好儿,宜州人尽皆知的事,这对男女怕是要遭殃。 “哟,这小妞长得不错啊。”曹多宝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要不陪小爷乐呵乐呵,小爷我带你体会什么叫天上人间的快乐。” 明磊暗道不好,完了早就听闻这曹多宝仗着他爹是当朝宰相,自小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强抢民女的事更是没少做,但这些县官碍于他爹的威慑都是不敢多管闲事,如今面前这少女怕是难逃毒手。 “你想怎样?”少年微微侧身,挡在了少女的面前。 “我想怎么样?”曹多宝笑了笑,“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啊想和你身边这位小美人一起探讨探讨人生。” “呸,不要脸。”柳儿狠狠的唾了一口。 曹多宝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也不打算多说,上前就要去抓柳儿的手。 柳儿下意识的往少年身后缩了缩。 “英雄救美?”曹多宝向后一招手,“把这个人给我弄开,小爷我今日要和小美人一起去琴坊看乐舞。” 柳儿虽不知道琴坊是什么地方,但看到曹多宝笑的如此淫、荡,心想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住手!” 但是根本没有人理会少年,几个小厮抓住少年,推攘挣扎之间,一个不留神,木盒掉在了地上,一个眼尖的小厮见是从怀中跌落,而且看着精致,眼疾手快的捡起来,献宝似的递给曹多宝,一脸的谄媚,“曹少爷,您看。” 这曹多宝有两大爱好,一是美人,这二嘛就是喜欢搜刮珍宝。这宜州上下,不说全城,至少半个城他都搜刮过,就连这所谓的父母官为了讨好他也送了不少。 当然他不是明抢,那样太显眼,而且他老爹也不会纵容他这么做,他那叫寻宝,为了体恤百姓疾苦,特意拿田地和银两来换,美名其曰是互利互赢,但是这怎么换,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倒是有人想过不换,可是,那能由得你说换不换吗?(曹多宝,本书著名的反派,喜怒无常,此章开始后面整本书都有这货) 满怀欣喜的打开木盒,一看竟然只是个毛笔,曹多宝一介纨绔,哪里懂什么毛笔,一下子就发起了脾气,把笔摔在了地上。 少年见此,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众人,扑倒地上要去捡,刚刚摸到鼻尖,只见面前一个黑影,而后手上传来剧痛,是曹多宝把脚踩在了他的手上。 “我不要的东西,你也敢要?” 少年虽然吃痛,但还是倔强的抬起头,“这是我的东西。” 啪。 曹多宝虽是个玩乐的主儿,但平日里这双手可没少教训人,何况他还有体重优势。 霎时间,少年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两眼不住冒星,三魂七魄亦是丢了一魂一魄。 “少爷!” 柳儿想上前,却被下人拦住,她一个弱女子,如何也不是这些大男人的对手。 曹多宝看着少女,不怀好意的笑道,“想救你家少爷?” 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如今他笑的渗人,不知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人的新招儿。 “行啊,我这些手下平日里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我这个做少爷得也不能亏待了他们,去不了琴坊看姑娘,不妨看你解解馋也不错。”看着迷茫的少女说道,“来,把衣服脱了。” “不脱是吧?”曹多宝啪的,又是一巴掌。 见少女没有丝毫的动作。 啪啪啪,又是三巴掌。 “看来我还是太仁慈,拿我的马鞭来。” 看着面前已经肿了半边脸的少年,少女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不要!” “我,我脱。”这两个字应该是我苍白的一生吧,对不起了少爷,柳儿不能陪你了,没了清白,我又有什么颜面能再见你,再见老爷,我又拿什么去面对李阿婆。 屈辱的泪水划过少女的清澈的脸庞。 “太磨叽了,要不要让小爷的手下帮你一把?”曹多宝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人。 少女没有回答。 周围的小厮看着直吞口水。 就着余晖,少年用另外半边未曾挨打的脸,依稀看到什么,听见了什么。 那个炽热的,那个荒凉的土堆。 他仿佛听到了婴儿的哭泣,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 他抱着头不住的颤栗,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隐约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黝黑的身影。 “喂,小沙子,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 “小,小蛮子?” 少年刚想伸手去摸,却听见,小蛮子,冲他喊道,“跑,小沙子,别管我,快跑!” 他的脚不听使唤的就想跑,他的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不,不,不,我不能跑,我不做懦夫,我不要做懦夫! 可是他似乎控制不了他的身体,他很懊恼,但更多的是羞愧,他害怕。 “小沙子,何为刀?何为剑?何为枪?” 老慕!少年的心中充满喜悦,只要老慕在,他就会有安全感。 何为刀?刀乃兵中霸者,讲究的是气势, 何为剑?剑乃兵中皇者,讲究的是技巧, 何为枪?枪乃兵中王者,讲究的是威严。 “去吧。” “老慕,你在哪?我想你。” 没有回应。 少年渐渐感受到四肢的存在,感受到那把朴刀。 大喊一声,“啊!” “小蛮子别怕我来救你。” 拔出朴刀,只是一刀,挥刀而下。 这一刀,劈开了虚妄,看到了现实。 平日里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曹大公子,所以这些个小厮也都是些寻常的下人,不会什么拳脚,见到少年拔刀,也是贪生怕死,哪敢往前冲。 曹多宝也是第一碰见居然有人敢对他用刀,吓的愣了神。 当他反应过来,想往后躲,却感觉背后被人用力一推, 阴差阳错,见血封喉。 只见鲜血一滴一滴的沿着刀声滑落,但是不是曹多宝的,也不是少年的。 眼前一道人影,不知从那闪出,纵使武艺高强,但隔着这么远奔来空手夺白刃,还是有些勉强,而且少年的刀法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错乱有序,夺过了少年的朴刀。 幽然道,“是他错在先,但是我得护他周全。” 曹多宝躲在那人身后,浮出头发现,少年已经被制止住,胆子又大了起来,“去,把这小畜生的手剁下来,小爷拿回去喂旺柴。” “我只负责保护你不死。” 曹多宝心中不爽,骂了句“狗奴才。” 那人回眸,“不死也分很多种的。” 曹多宝被瞪了一眼,又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狗奴才,但瞄到那人的眼神,也不敢发作,就像一个圆鼓鼓的皮球泄了气,看着有几分滑稽。 虽然少年并未伤到曹多宝,但是朴刀仍是挑破了他的帽子,此时一阵风吹过,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 曹多宝,居然是个秃子! 噗嗤,不仅是少年和少女,就连那些随行的下人也是没忍住笑意,但都不敢笑出声,不然被曹多宝发现,必然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 曹多宝觉着丢脸,怒道不许笑,而后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后来也不知谁说的,当朝宰相的嫡子不但是个歪牙的货色还是个秃子,还成了说书人的新本子。 听说,得知此消息的曹旭把府里砸了个遍。 半夜还不时传来某人杀猪般的惨叫。 ------------------------------------- 少男与少女四目相对,彼此没有言语,少年勉强的挤出一个不是那么好看的傻笑,少女也回以微笑,似柳絮若风起,恰少年正热血。 日落西山,秋风傍晚,那是属于我们的时代...... 洺之兮兮,其流舒舒。 云之戚戚,其风瑟瑟。 少年的路,才刚刚开始。 甲卷 荒北的少年 未回 父母官,老神棍 任由雨水打落天边的朝阳。 沈流舒与柳儿就这么对坐。 谁都没提昨日之事,柳儿拿出随身携带的膏药替少年擦拭。 嘶~ “轻点,疼。” “你还知道疼啊,昨儿个不是挺厉害的吗?还抱着我就跑。”柳儿想起昨日少年突然抱起她发了疯的就跑,当时可是把她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之余,发现二人到了客栈,紧接着沈流舒就昏了过去。 “嘻嘻。” 柳儿没好气道,“笑,还笑。” “哦,哦哦,疼,疼啊!”沈流舒下意识的去捂脸,却被柳儿拉开。 “疼死你拉倒。”虽嘴上这么说,可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沈流舒倒是挺享受的,惬意的闭上眼,装起了大爷使唤起了柳儿,“对对对,就是这个力道。再往左边点。” 柳儿本就是侍女,她一向把自己的身份放得很正,也没有反驳某人,放下手中的膏药,走到沈流舒的背后,为他轻轻捶背。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捶背,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有人照顾的感觉,想起昔日在府里,害了热寒也是柳儿姐姐忙前忙后的照顾,唇齿微动,“柳儿姐姐,谁要娶了你,那是他八辈子祖上修来的福气。”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沈流舒本意是想夸柳儿好,可到了柳儿耳中,她可不这么想,内心是落寞的,也是自嘲的:果然,他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吗? 女人心,海底针。 相顾无言,唯有清泪一行,无人见。 佳人倾心,未曾踏遍山河,觅知音。 沈流舒以为她是害羞,也不多纠结,沈闭着眼,去寻周公下了会儿棋。 “少爷?“就连称谓也不知何时少了一个字。 “嗯?” “谢谢。” ------------------------------------- 六扇门的动作倒是挺快,不过仅一日便上了门。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 啪!惊堂木一响。 “升堂”,是个亮嗓门。 两边高喊“威~武~”。 眼前高挂四个大字,“明镜方堂”。 “堂下跪坐何人?”说话的是个约莫而立的男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宇间的正气不时流露,仅看面相应是个不错的父母官。 沈流舒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换做往日怕是早就吓的胆颤,如今也只不过是有些畏畏缩缩。 柳儿见他有些害怕,投以温柔的目光。 对上你眉眼,竟是未曾有过的安稳。 “民女.....” 啪!那人又将惊堂木一拍。 “本官问你了吗?”紧接着又问道,“堂下跪坐何人?” “沈,沈,沈流,流舒。”少年说话断断续续,毕竟第一次见道如此场面,有些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父母官并不是第一次审人,这男子名叫冯兴邦,单听名字便知这是个明事理的主儿。其父冯源是个愣头青,一介武夫,没什么文化,想着自家出个状元,满心欢喜,怀着期望,取了这兴邦二字。冯兴邦也算争气,中了举,后来又当了官,老冯家的祠堂也算冒了青烟,可好景不长,在冯兴邦眼中的所谓正义,在那些家伙儿看来可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几句谗言,圣上便将他一贬再贬,到了这宜州做官。 昨日曹家的小霸王上门前来喊冤,一口一个冯叔,叫的倒是亲热,但话里话外还不是想让他徇私,有塞了些银两。 唉,曾几何时,我冯兴邦竟也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惊堂木再次一响,沈流舒一哆嗦。 “沈流舒,你可知罪。” 对上冯兴邦那双峰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下意识的都要认罪了。 感受到手掌的温度,沈流舒渐渐放宽了心,鼓起勇气,“敢问大人,草民何罪之有?” “大街上意图行凶。” “我,我没有。” “那你为何带着刀?” 少年哑口无言,这还真不好说,总不能说自己刀不离身,估计他也不会信。 “我家少爷带刀是因为我家老爷说,好男儿当有阳刚之气,带着刀能磨磨他的书生气。” 冯兴邦注意到沈流舒身边的可人儿,窈窕之姿,美人芙蓉,心中对整件事也基本猜个八九不离十,估计又是那小霸王想抢人,这才...... 唉,也不想多过言语,毕竟到头来,若落入那人之手,怕是生不如死,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犯人沈流舒,意图杀害朝廷命官之子,本府宣判,秋后问斩。” 本就罪不至死,但是碍于曹多宝的父亲,唉,下辈子投胎,擦亮眼,莫要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少年明显有些惊慌失措,被几个衙役架了下去,“柳儿姐姐!” 怒目圆睁的盯着堂上 “狗官,你草芥人命,你妄为父母官!” “贱女猖狂!”冯兴邦气的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这些年他嘴忌讳别人说他这个,不过是心理作祟。 柳儿抬起倔强的头颅,“我不是贱女,我有名字,我叫沈蓁蓁!” 冯兴邦没了性子,大手一挥,“来人,将这泼妇拖下去,要是再胡闹,一并治罪。” 接着也不顾某人的喊闹,退了堂。 轰隆隆,雷声渐起。 柳儿是被几个衙役架回客栈的,心里气不过,趁着其中一个不注意,狠狠的留了个牙印,那衙役也是个暴脾气,大骂了一句小娘皮。 柳儿躲不过,生生捱了这一巴掌。 肿着脸,散着发,滴着水,她的心很乱,前所未有的乱,她很害怕,心中担忧胜过了脸上的疼痛。 她想哭,却发现泪已流干。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放着当时的场景。 等等,少爷口中的那个老神棍? 柳儿本就非常的迷信,何况,当时那老神棍就说会有血光之灾,如今也是应验了一半。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找那个老神棍,他一定有办法救少爷,一定的。 第一日她满怀欣喜,不见踪影;第二日,她再整旗鼓,不见踪影。询问过不少小贩,甚至买了米粥和包子问了街边的乞索儿,却都说没有此人,老神棍好像人间蒸发,又似从未出现。本朝皇帝向来讨厌这些牛鬼蛇神,故弄玄虚的事,莫说是江湖道士,便是寺庙的香火,他也未曾添过分毫。 愁云惨淡万里凝。 她试过去看望少爷,但是这杀千刀的狱卒拿了银两却不办事。她已经三日未曾合眼,她真的好累,真的好累啊。 睡梦中依稀听到了些响动,好像是偷吃鸡腿的声音,柳儿很激动,“少爷!” 不过是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鼠。心里一落千丈,这时候他多么希望是那个人在背着他偷吃啊。 又听见有人在吧唧嘴。 柳儿落寞的摇摇头,“许是我听错了吧?” “听说你找老夫?”正是那日的老神棍,一手一个鸡腿,啃的满嘴流油。 柳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确认是那老神棍无意后,忙是下跪磕头,“求老神仙救救我家少爷!” 老神棍继续吧唧着嘴,“这鸡腿还有吗?” 柳儿先是一愣,而后释怀,拼命的点着头,“有,还有很多,我这就去给您拿。” 老神棍接过食盒,吧唧的更响了,柳儿看的吃得这么香,心里也是忐忑,自己太不小心了,该给少爷留些的。 那老神棍像是能听懂人心,放下了食盒,用袖口随意的擦了擦嘴边的油,挺挺小肚腩,拿出别在腰间的葫芦,豪饮一番,“行了,吃的差不多了,也该去消消食了。” 看着后边的杵着的柳儿,喊了一句,“还在那杵着干嘛?还不快跟上。” “哦哦。”柳儿下意识的点点头。 府衙 冯兴邦刚刚卧了榻,想和自家夫人温存一番,听闻下人来报说是前几日那被判刑的倒霉蛋家的婢女来了,火就不打一处来。 徐娘子是个勾人的妖精,但是很懂规矩,让下人退下,安抚道,“老爷做事还是需要稳妥些,不妨去看看,也断了她的念想。” 而后又绕道他的身后为他披衣,又在耳边轻咬了句什么。 搞得冯兴邦心猿意马,恨不能马上就把这妖精就地正法。 开门见到的自是柳儿,老神棍吃的太多,还在后头走着。 柳儿欠了欠身,“民女拜见冯大人。” 咳咳,故意咳嗽道,“本官前几日都已经宣判了,你还来作甚?”虽是问句,但带着不容拒绝。 “她来做什么不知道,倒是老夫有句话想要问问你?”说话的正是老神棍,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鸡腿。 冯兴邦看清来人,甚是恭敬,但更多的却是惊恐和畏惧,刚想开口被老神棍打断,“你且过来,老夫有几句话与你说。” “是。” 二人在后头不知说了些什么,柳儿满心担忧这自家少爷,哪还管得这么多不寻常,看见老神棍回来,忙是上前询问,“如何?” 老神棍啃了口鸡腿,摇摇头,叹叹气,“看来这小子今晚得在这破地方再睡一晚,也不知他的身子骨吃不吃的消。” “老神仙,您这是什么意思?”柳儿不解。 “自己慢慢品吧。”然后也不管柳儿怎么询问,都只是啃这鸡腿,唯一的一句就是,“这鸡腿,明儿个还有吗?” 哼,柳儿也有些怨气,这鸡腿哪有这么好吃,这老神棍怎么和少爷一样都爱吃,看着食盒里的鸡腿快要所剩无几,柳儿上前抢过食盒,“不行,这得给少爷留着。” 反正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出来,给他吃浪费了。没错,柳儿就是这么想的。 老神棍也不恼,只是笑笑,喝了口酒,“以后你会求着让我吃的。” 翌日 老神棍又带着柳儿去了府衙 这次没有大张旗鼓的升堂,也没有扇门衙役,不过就冯兴邦和一个管家在。 老神棍,依旧是啃着鸡腿,冯兴邦见老神棍如此热衷鸡腿,殷勤道,“要不我让后头给您备一些。” 老神棍瞪了瞪眼,“收起你的小心思,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再者说了,别人做的有老夫的宝贝徒儿做的好吗?行了,把那小子放了。” 一听眼前这少女竟是老神棍的徒弟,冯兴邦先是惊讶,而后又是恭敬无比,“失敬失敬,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勿怪。”招呼过管家,“快去把沈公子放了。” 柳儿心中腹诽:好不要脸一老头,我何时说过要做你的徒弟了,但是看在能救少爷的份上,她忍了。 老神棍对上柳儿的目光,还以为她是感谢,非常骄傲的挺起胸,那样子就像一个孩子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多好多好似的,有些幼稚。 冯兴邦来回不停的搓着手,小心翼翼道,“那,曹丞相那?” 老神棍捋了捋胡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姿态,言语之中皆是不屑,“他还敢触老夫的霉头吗?” 不一会儿,管家领着沈流舒出来了。 看见少年,柳儿赶忙上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男女有别,噙着泪上下打量着,“少爷,你瘦了。” “柳儿姐姐......”少年勉强的露出一个艰难的笑,而后晕了过去。 “少爷!” 甲卷 荒北的少年 申回 入军营,乱世起 她曾目送着我的背影等待我的归来,而我却无法目送她的背影,纵使等待,也再等不到柳叶花儿开。 ————沈流舒 少年因为在大牢关了几天,先不说吃饱穿暖,单是终日带着铁脚镣,面对铁栏杆,他的心就不住的跳动,来自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力,若不是心中还有那一丝对于少女的希冀支撑着,恐怕早就倒下。 距离放榜还有些时日,本来想着能好好在宜州游玩一番,如今也只得缩在客栈,柳儿细心的照顾着少年,擦拭身子,喂药,都是亲力亲为。老神棍偶尔也过来看看,但是不是看少年的,而是找柳儿,尤其最近,格外的热情。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老神棍一定有所图。 柳儿瞥了一眼,发现老神棍正笑眯眯的盯着他看。 老神棍发现柳儿在看他,慌忙的拿起一边的鸡腿啃了起来。柳儿却不肯了,冲过去,护主剩下的鸡腿,“这是给我家少爷做的。” 嘟着嘴,鼓着腮帮,样子十分可爱。 老神棍哑然,笑了笑:这个护食的小家伙儿,不对,护少爷的小家伙儿,真是越看越喜欢。 柳儿看到老神棍“不怀好意”的眼神,小声道,“也不是不给你吃,就是,就是少爷还没怎么吃,我想着给他留点。” “柳儿姐姐,给老先生吃吧。我们应该谢谢人家。”这几日从柳儿嘴里得知是老神棍救的他,想起先前之事,心中有愧,就要起身跪谢,柳儿见状哪还顾得什么鸡腿,上前搀扶,“少爷,你现在身子还弱,郎中说你得静养,快快躺下。” “行了,臭小子,老夫可不是为了你才救的你,快躺下吧,别让我的乖徒儿担心。”说着趁着某人不注意,又偷拿了一个鸡腿。 柳儿一心都挂在少年身上哪里还管老神棍说了什么,又偷拿了什么。 沈流舒想开口致歉,老神棍却先开口道,“道歉的话就莫要提了,老夫说了,本意是不想救你的,但是呢,这鸡腿味道是真不错。” 这算什么理由,但这个恩情少年会记着的,会记着一辈子。 老神棍继续吧唧着嘴,别看他一直说话不着正调,但是柳儿觉着,他应该不简单。 就这样静养了七日,少年已经能下床走路,又过了几日,正好是九月一,也是放榜的日子,韩明到的很准时,无愧于军人这个称号。 这日少年兴冲冲的带着柳儿韩明等人去看榜,甲等十七,是个不错的名次,少年高兴,柳儿也高兴,韩明也是嘴上恭喜,但心里却不知再盘算些什么。 回了庐州,是李阿婆来迎的几人,看见老人慈祥的面孔,少年没忍住泪水,抱着老人,呜咽了起来,李阿婆以为他是许久未回来,想家了,嘴上骂着没出息但还是安慰道,“好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阿婆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当然,柳儿打的下手。 闻到菜香,老神棍又不知从哪冒出来,“这鸡腿好像看着比我徒儿做的好,让老夫来尝尝。” 李阿婆见有外人闯入,想叫侍卫,但被少年制止,一番解释,只说是帮了大忙,但没说是什么忙。李阿婆忙是上前欠身,“多些老先生出手相助。” 老神棍只顾啃着鸡腿,嘴里含糊不清,大概意思就是鸡腿还有吗? 得,家中来了个老吃货。 没几日,杨天傲也回了府,听闻少年考了个甲等十七,高兴极了。 “不错,不错,不傀是杨家好儿郎。” “他都不信杨,你还在这不错,不是老夫说你,你的心可真大。”老神棍再次啃着鸡腿出现。 杨天傲是个暴脾气,刚想发火,看见来人,便瞬间没了气,“老师,您这样说学生,学生很没面子的。” “老师!?”最惊讶的莫过于柳儿了,这老头儿居然是老爷的老师。 “行了,救你那厚脸皮,还能没面子?给老夫哪凉快哪呆着去。” 但是接下来的话若是心脏不好更是承受不起,“若没什么别的事的话,给老夫滚蛋,看着你就心烦。” 惊讶,太惊讶了,若是又同僚在也一定会惊的哑口无言,都知道杨天傲脾气爆,就连圣上平日里都不愿惹这疯子,这老道士居然直接让他滚? “好嘞!”杨天傲走之前还不忘让下人好生招呼。 既然过了州试,就该准备省试,别看还早着,但实则对沈流舒来说却是赶的很。 为了怕杨天傲和李阿婆担心,他并没有将此事告诉他们,但是杨天傲早就得知了此事,也不点破。 少年仍旧是每日的读书,半夜偶尔偷吃,但也没人会去戳穿,这日仍旧是学着酸儒在大堂里踱步摇头,柳儿也是一如既往的坐在石桌旁就这么痴痴的望着自家少爷。 托着腮,“我相信少爷一定能考上状元的。” “惹到了曹多宝那小霸王莫说状元,能活着都不错了。” “呸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柳儿还是很护着少年的。 老神棍的嘴一向恶毒,幽幽道,“他爹是当朝宰相。” “那又怎样!”柳儿不服气。 “考科举的到最后也便是走到宰相这一步,你觉着呢?”老神棍继续说道,“别看这曹旭平日里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但背地里护短着呢。”老神棍使唤柳儿给他捶腿,尽管一脸的不愿意,但是奈何老爷有令,“而且若是只会趋炎附势,溜须拍马,如何做的住这宰相之位啊,朝堂争斗,一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这皇帝确实是废物,但他又不是傻子。” 是啊,他爹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百官之首,若是要毁了他的仕途不过一句话的事,除了当今圣上,谁敢不卖他一个面子。 柳儿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就连少年叫他,也不过草草应了几句。 书房,已是三更天,仍有烛火闪烁。 “你或许能保他一时,却护不得他一世,人,总该学着自己长大的。”老神棍说着顿了顿,“就如同当年的你一样,他......” “那老师您的意思是?”杨天傲想验证心中的猜测。 老神棍翘起了二郎腿,倚在藤椅上,抿了一口酒,砸吧着嘴,“这新到的桃花酿着实不错,多灿那小子倒是有心了,你要不要尝一口?” 杨天傲颔首作揖,“学生知道了。” “这些人中就属你最聪明,故意躲到这庐州。”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老师,您看出来了。”猛的又话锋一转,“话说,您,刚刚是在夸我吗?” 老神棍唾了一口口水,“呸!老夫脑子秀逗了才夸你,快滚。” 得,老师又不承认了。 “好嘞,好嘞,学生这就滚。” 但二人皆未发现一个偷吃的家伙儿,目睹了一切。 翌日 “什么?您要收她为徒!”杨天傲惊讶道。 “怎么?你不同意,你不同意也不好使,老夫就是告诉你一声,可没打算征求你的意见。”今日的老神棍出奇的,竟没有啃鸡腿,众人都以为他转了性。结果是因为昨夜吃多了,胀肚子,今日想歇会儿。 “学生不敢,只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我得管她叫师妹。” 老神棍一如既往的暴躁,“呸,放你娘的狗屁,给你美的,还师妹,别想高攀,你们可都算不得老夫的徒弟,老夫的徒弟只有这么一个宝贝。” 而后转向柳儿,笑的眼睛咪成了一条缝,嘻嘻。 柳儿则是一脸嫌弃,躲得远远的,一幅我可没同意的样子。 “没事,老夫同意就行。”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对于老神棍的美脸皮的认知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杨天傲找到少年说了此事。 “入军营?”少年有些惊讶。 杨天傲刚想解释其中的利弊,毕竟换作谁考中了,还要放弃都会心有不甘。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回答的很干脆,“我去!” 这次换到杨天傲惊讶,愣了一会,“好,这次我亲自送你。” 军人的效率一向是很高的,不过三日就就准备妥当。杨天傲毕竟是个三品的武将,推荐一个人去军营的权利还是有的。 “要不,在留些时日?”杨天傲询问道,“反正也不是太着急的。” “不!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的,是吧,义父?”少年的态度坚决让杨天傲都忽略了那一句等了许久的称谓。 ------------------------------------- 啊,啊,啊。 云雁南飞。 这落日的嫣红,恰似少女的娇羞。柳儿替少年整理衣襟,“少爷,在外一定要小心,遇事你不要同他们争执,都是一群糙汉子讲理是没用的。还有啊......” “柳儿姐姐,我知道的,嘻嘻。”仍旧是没脸没皮的笑着。 “走了。”杨天傲说了一句。 “少爷......”泪水模糊的双眸。 少年并未回头,他怕这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也有他太多的牵挂。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他走了,要不要与老夫走。”老神棍背着手,望着盘旋在天边的雁群。 柳儿只是望着早已没了人影的远方,不说话。 老神棍也不恼,语重心长的说:“你要知道,他是云雁,终会飞向无人企及的高度,你若是没有那样的实力,如何逆着风,跟随他。” “好,我去!” “嗯,孺子可教也。” 这乱世,当起,这云雁,已飞。 后续: “为什么收我啊?” “你做鸡腿好吃。” 柳儿:额...... 甲卷 荒北的少年 酉回 澹台烟雨,巾帼木兰 人们嘲笑他,戏弄他,但是谁能想到,他们的讥讽,唤醒了一只北漠的雄狮。 ——澹台木兰 北郡 既是入军营,杨天傲也为少年谋得了这最好的去处,有着当朝第一军称号的漠北军。 漠北军并非是在漠北,更不是在北漠,而是在西风(地名)。 前朝宗帝文武双全,选贤举能,堪称一代明君,征战异国,创立漠北军,后定都怀古,便将这漠北军留在了不远的西风,算是近卫军。 本朝昏君无能,沿用了原有的一切,自然包括这漠北军。 军中大都是些粗人,说难听点便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会些手脚的人才,也许可以一挡十,可若遇上真正的大战也不过是个炮灰。他们稀缺的是将才啊,那种能独当一面,审时度势,善于变通,甚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统帅。 杨天傲带着少年记了名,拿了兵牌。 只见一人影晃动,待近看,虽是女儿身,但眉眼间全是杀伐果断之气。 原有恒王好武兼好色,遂教美女习骑射, 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有诗为证: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 美的不可方物却偏是个将军,眼角的疤痕不减英姿平添飒爽,此人便是澹台木兰,澹台老将军的幺女,澹台家这辈有三人,大哥澹台楼,二哥澹台洺,幺女澹台木兰,虽是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可这澹台鹳偏偏最宝贝这幺女,倒无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这澹台木兰是个鲜有的女将,亦是漠北军的副帅。 (版本一)一领锦袍殷战血,衬得云鬟婀娜。更飞马桃花一朵,展卷英姿添飒爽,论题名抄愧杀曹金贼。军国恨,尚眉锁。 露宿风餐誓不辞,饮鲜血代胭脂。又卷帘滥觞两岸,拂袖俏容抹娇羞,谈古今外独倚细阑干。谁人解,梨花泪。 (版本二)血染征袍战不消,婀娜云鬓理未果。飞取桃花一朵,展卷英姿坚弱,问水杀贼自薄酌。军国恨,黛眉锁。 露宿风餐然自若,血酡胭脂傲八座。卷帘觞一差两错,拂俏容傍人篱落,谈古今外褒贬与夺。梨花泪,几斑驳。 澹台烟雨楼,巾帼木兰郎。 后世说书人,每每提及此段,唾沫横飞,神情激动,恨不能自己就是那少年。 “这便是杨将军所说的孩子?带回去吧,若是磕着碰着,我这可担待不起。”澹台木兰的声音并不动听,但是中气十足。 杨天傲一笑,“澹台家的女娃娃,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这才瞧了一眼就说不行,当年不是也很多人说你一个女儿郎吗?如今这般风光,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 “杨将军莫要怪澹台失了教养,只是军中纪律,您深谙,自然比我清楚,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澹台也不好交代。”澹台木兰并无恶意,但眼中看向沈流舒皆是不屑。 “啊哈哈哈,行了,不说这些无用的,我既然举荐了他,自会负全责,你只管训他就行。”杨天傲还特意加了一句,“狠狠的训。” 叮嘱了少年几句也不多留,估计对着澹台木兰也是很放心。 杨天傲走后,澹台木兰又瞄了一眼,看样子应该是个读书人,估计是考取功名不中,又与杨天傲有些关系,想来走这捷径,心中对于少年的鄙夷更甚。 “大头!” “到!将军,有何指示。”大头也真不辜负这个名字,头不是一般的大。 “你带他下去安置,以后他入你阵训练。” “好嘞。”大头转身对身后的少年说道,“你随我来。” 漠北军分为豺狼虎豹四个军营,澹台木兰统帅的便是虎营与豹营,每个军营又分十六将。 以5人为“伍“,5伍(25人)为“队“,5队(125人)为“阵“,20阵(2500人)为“将“。“将“作为独立战术单位,直接指挥下属。 (为防止看得难受,战时编制与平时编制一致。后期改革会改成旗,百户,千户之类的。) 大头带沈流舒来到一个毛坯房,“行了,你往后就住这了。” 沈流舒看着眼前的草房,并不惊讶,一下子倒是想起了在荒北的日子,大头以为这是个白净的公子哥儿,所以解释道,“这是前朝就留下来的传统,说是为了锻炼我们艰苦的意识。对了,与你一起的还有四人,我们是五人一伍。” 五个人?那确实有些拥挤了,但少年并不在意,本来就不是来享受的。 “谢谢。”少年本想作揖,但一想是在军营,改为抱拳。 大头可能是第一次听人对他道谢,有些欣喜,“今日你就先在这歇息,晚些时候我带你转转这军营。” 少年并未带什么行礼,不过还是那木盒,那朴刀。 咕咕~ 肚子有些饿了,倒是有些想念柳儿姐姐做的的鸡腿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有没有也想我。 此时的某座不知名的山 “老头儿,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带我大老远的来这,真的就为了吃个鸡腿?” “不然呢?继续做,别停老夫都不够下酒了。”老神棍啃这鸡腿,甚是惬意。 晚些时候大头给少年带来几个馒头,“今日事有些多,差点把你忘了,抱歉抱歉,饿坏了吧,我给你拿了几个馒头,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少年当真是饿极了,拿过就往嘴里塞,还含糊的说了句谢谢。 咳咳,大头见状赶忙拿过水壶,少年也没确认,直接对嘴而饮。 得,又是酒。 这次呛的更厉害了。 大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会喝酒,军中大都是酒。” “没事。” 晚些时候,大头带着少年转了军营,这军营也没什么多余的设施,不过就是些毛坯房和武器房,就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用大头的话说,行军打仗,哪里还有地方给你吃法,能有命吃就不错了。这是实话,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军中最多的消遣还是划拳饮酒,左一个姑娘右一个琴坊,都是些糙汉子,说话也是粗鄙不堪,上不得台面。 翌日 大头将少年安排在了五队,本以为他长得如此白净,定是个娇贵的公子哥儿,不曾想训练起来倒是有模有样,倒是害他白担心一场。 队员们之间相处的算不得融洽,但也不生分。 大头看在眼里,但也不好多说,只得私底下找过几个队员,让他们多担待,毕竟是新人。 逆反心理作祟,你越是要他们照顾,他们反而越想找事。 自己手底下的碍于他的面子还收敛先,也不敢明目张胆,顶多背后议论几句,说些难听的话。 西风四季都算偏热,一套训练下来,不说大汗淋漓,也湿透衣襟。 “小子你过去些,别挡着劳资。”少年身边一人恶狠狠的威胁道。 他已经习惯了,这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唉,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突然有些后悔当时脑子一热就同意来这军营。 “大头,听说你队里来了个白净的小子,我们好奇,前来看看。”这人赤膊着上身,故意显摆着他那三两筋肉。 大头眉头一皱,其实他老远就看见这几人,但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意装作没听见。 队员们一看是这几个家伙就知道有好戏看,不由得停下了训练。 大头见状,更是火大,“我让你们停下来了吗?给老子继续练!” “大头,老大问你话呢?”赤膊男身边的一人凶道。 “什么老大?我大头只有一个老大,就是将军。”话锋一转,眯起了眼,“倒是你,我怎么不知道这军营成了你拉帮结派的地方?” 赤膊男也不恼,“你别和劳资玩这文字游戏,不吃你这套,我今儿个就是要来训训那新来,作为老兵,你可没权利拦着我,便是将军也会向着我。” 确实如此,军中新人大都被老一辈教育过,算不得戏弄,是一种洗礼,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将军也是默认。 原本少年不被他训也会被其他人训,可大头见着家伙儿的小身板,于心不忍,硬是压了下来。 “老大,找到了,他在这。”那小弟故意叫的特别响,生怕别人不知道。 得,大头虽怜悯他,但规矩坏不得,若是过分了,他也还是会出手阻止,何况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若是在偏袒,会使众人不服。 赤膊男本就是冲着少年来的,大笑着,故意把胸肌怼到面前,上下打量起少年,又示意一旁的人说话。 “军中喜男风的可是不少,看你这细皮嫩肉的,稍加打扮,说不定啊,能得讨几位大爷的欢心。” 赤膊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你瞧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那人被自己老大骂的一脸懵逼。 “什么叫说不定能讨几位大爷的欢心,我敢打包票便是放到汴京也有大把权贵上赶着来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笑,赤果果的嘲笑。 这笑声听的竟这般刺耳。 少年刚想发作却想起柳儿姐姐交代的遇事不要争执,一群大老粗,讲不得道理,便装作听不见,继续训练。 “行了行了,就那两下子有什么好练的,来,本大爷陪你练。” “大哥,您这么厉害,陪着小子练,随便指导两招都够他用的,岂不是吃了大亏?” “没事。”赤膊男满不在乎,“像哄大爷样哄我开心就行。” 众人听罢,又是大笑,便是队里的也有几个憋不住笑意。 军中,实力为尊,自是无人会上前帮忙。 澹台木兰一直在留意少年,倒不是因为想要特殊照顾,只是从他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时触动罢了。杨天傲没有说错,往事涌上心头。 “副帅,那边动起手了,您要去看看吗?” 澹台木兰的心思一向让人捉摸不透,答非所问,“泽海,你跟了我几年。” “回禀将军,自洛邑一战,泽海跟随将军已有七个年头。” “七年了吗?”澹台没有望向动手的那边,“七年,我打了大大小小一百二十六场仗,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祖走到今天的位置,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还是不懂我的心吗?亦或是他根本不想懂。” 泽海自然知道将军说的是谁,但不好多说,只得故意扯开话题,“副帅,动手的那边,有杨将军举荐的人,您看?” 澹台木兰冷哼了一声,“我的脾气你知道,从来不搞这些特殊。” 将军不去,但泽海得去,毕竟是杨将军送来的,到时候也不好交代,他正准备去看看,又被澹台叫住,“等等,去看看也好。” 将军这是,转性了?泽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紧随其后。 ------------------------------------- 少年再一次被摔在地上,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手臂也是擦破了皮,满脸粘着黄沙泥土。 “呸。”吐出一口血水,“再来。” 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性,更莫要说这个轻狂的年纪。 赤膊男无趣的摆摆手,“不来了不来了,和一个娘们儿打,没意思。” “哦?是嘛?那要不和我这个娘们儿打一下,看看有没有意思?” 众人心中一震,但最害怕的还是赤膊男,浑然没了先前的盛气,像个狗腿,卑躬屈膝,“那个,将军,小的可不是说您?” “那就是说别的娘们了?” 澹台木兰冷哼一声,“再让本将听到一此,割了你的舌头喂阿福。” 听到阿福,赤膊男下意识的捂住嘴,呜呜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不敢了。 要说起这阿福,不是狗,更不是狼狗,是一只狼,土生土长的漠北狼。 朝中不喜女将,故出题刁难,让将军带兵围剿流寇,但到了地方却又不给一兵一卒。将军孤身前往,曾于北漠落入流寇的陷阱,硬是靠这阿福,一人一狼,杀了一百多号流寇,割下首领的头颅,震慑了朝中宵小,坐上了这副帅的位置。 嗷呜! 说阿福,阿福就到,阿福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在澹台木兰的面前,他仿佛就是一只体格强壮的大狗。 澹台见状,一下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一巴掌拍在阿福的脑袋,笑骂道,“你就不能有点做狼的尊严吗?整日就知道吃。” 她又转身说道,:“泽海,带阿福去吃些生肉。” “是,将军。”泽海告退。 “将军刚刚是不是笑了,我滴天,将军笑起来真好看,比那些琴坊的什么姑娘头牌好看多了。” “瞎说什么,将军的英姿其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得上的?” 听到有人小声议论,大头故意咳嗽了几声。 不料被澹台木兰顶了回去,“生病了?” 大头摇摇头。 “那还不滚去训练!” “是是是,这就滚了。” 澹台缓缓走到少年面前,拔出随身的佩刀,大头见了,有些心慌,欲要阻止,却听见三个毫无感情的字,“杀了他。” 少年抬起略显沉重的头颅,似乎有些没听清。 “我让你杀了他。”澹台的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 少年没有接过刀,身子不住的颤抖。 他仿佛看见那个烈阳下的独眼,再向他发难。 “不敢?”澹台蹲下身子,望着面前的灰头土脑的少年,语气又有了几分温柔。 少年这才仔细的看清澹台的面孔。 她生的当真好看,用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来形容真的不为过。 见到少年痴痴望着自己的眼神,她问道,“我美吗?” “美......”这是下意识的。 澹台突然起身,眼神众多不屑更甚,冷哼一声,“懦夫。” 将军的心思一向让人猜不透。 蓦地,手起刀落,澹台木兰并未眨一下眼,“连拿刀都不敢,来这漠北,找死吗?我看你还是趁早滚蛋为好,省得死在外头,本将还要劳人替你收尸。” 少年沉浸在刚刚的美色中,直到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滚到身边,才感到窒息,只觉着眼前一黑,也没了意识。 甲卷 荒北的少年 戌回 六扇门 少年吓的不轻,昏了三日,期间澹台倒是来过一次,但远远瞥了一眼便离去了。 将军的心思一向猜不透。 没几日,军营中来了些不速之客。 泽海匆匆赶来,“将军,六扇门的人来了。” 澹台皱了皱眉,“他们办事的效率倒是快。” 军中有纪律,并非是不能处置士兵,而是有人存心找茬。 “段捕头,什么风儿,把您吹到我这小小的军营来了。” 段捕头也是人精,“澹台副将,别怪我这不请自来,实在是皇上由命,我这个当差的,不得不听啊。” 澹台木兰也不掩饰,冷哼道,“看来,本帅这位置坐的,让大人不是那么的舒心啊。”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若说没别的心思,才有鬼。 “哟,副将,您这话说的,怎么会呢?我就是例行差事,例行差事罢了。”段捕头笑眯眯的回道。 正所谓,笑嘻嘻,笑眯眯,不是好东西,说的就是这段无怅,曹旭麾下的人,有着汴京第一捕快的称号,但这里头儿有多少水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来人啊,好好查一下,免得有人故意抹黑副将,我们也不好交代。”段无怅指挥底下的人去查,也不知查些什么,自己又是笑着对澹台说,“实在不好意思,这皇上的指令,您不会不听吧?” “段捕头一口一个皇上,这是要拿皇上压本帅啊,但是本帅也是讲理的人,劳烦捕头将皇上的圣旨拿出来,也好让我这一众将士安心啊。” “不急不急,等查完了,自会给副将一个吗满意的交代。”段无怅找了一个歇脚的地方,悠闲的靠了起来。 “哼。那本帅就静候佳音了。” 她心中自有怨气,但不得发作,得受着,毕竟若真是皇上的旨意,容易犯个冲撞之罪。 月如勾。 到底说是个偌大的漠北军,纵使段无怅这次带足了人手,也查到了半夜。 一名手下在他身边摇摇头,“大人,没有。” “怎么可能?”段无怅一下起了身,发现澹台还杵在那盯着自己,一改愁容,换上笑脸,“啊哈哈哈哈,今日真是劳烦澹台将军配合了,” “既然,段捕头,查完了,那这圣旨是不是该给本帅看看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啊,这是皇上口谕,所以早在先前,副将已经看过了。” 噌! 顿时剑拔弩张。 “你在糊弄将军,该当何罪?”泽海护主心切。 段无怅笑了笑,摆手示意身后众人放下刀。 澹台也是开口,“放下。” “可是将军,他......”泽海心有不甘。 “本帅说,放下!” 澹台表面上是道歉,但实则是责问,“手下人不懂事,段捕头应该不会计较,就是本帅有些好奇,捕头到底是在找些什么?总得给本帅一个交代吧。” “不过是皇上丢了个心爱的小玩意儿,有人说朝将军这来了,这才打扰了,不打紧。” “哦?”澹台有些疑惑。 “行了,也不打扰了将军了,这嫌疑洗清了,我也该走了。收队。” “不送。” 走到一半的段无怅突然回头,“对了,澹台副将,您平日里还是好生看着点自家的狗,这要是咬了人不打紧,但若是一个不小心让人给咬了,那可就不好了。”说完大笑着离去。 “你!”泽海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 一场小闹剧便这么过去。 ------------------------------------- “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看着面前黝黑的熟悉面孔,少年第一次没有反驳,“好,你是大哥,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沈流舒不知自己昏了多久,只觉着头疼的厉害,醒来时已是入夜。 西风的夜不同别处,虽名字里带着个风,却鲜少有风。 “感觉怎么样?头还昏吗?”说话的是大头,这人倒是这军营中唯一对他好的了。 少年直起身子,“还行,就是一想起来觉着恶心,反胃。” “你这都算不错了,还记得我当年第一次见血的时候整整吐了三天,两腿不住的打颤。” 少年知道他是安慰自己,这大头是个可以交心的人。 “行了,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要是饿的话那有馒头。” 翌日 段无怅独身一人又来了军营。 “段捕头,这次又玩的是什么花样?还是说你觉得我漠北军好欺负了!”澹台木兰满心怨气,上次已经是强忍着不发作,不曾想这才几日他还敢来。 段无怅仍旧是一脸笑意,“澹台副将,别这么大火气嘛,女人总发那么大火容易月事不调,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副将大人。” 最后几个字阴阳怪气,惹的澹台又是一阵不快。 “这次本官是带着圣旨来的。” 澹台木兰不傻,上过一次当又岂会上第二次,“段捕头还是不要再拿用过的花招来的好,上次本帅还能拦着,这次就不知道拦不拦得住了。” 段无怅不恼,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 “以为这次换了一张黄纸就能唬住本帅了,段捕头,您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副将还是看看的好。”段无怅吹起了口哨。 澹台木兰接过黄纸,轻轻扫了一眼,攥紧的右手又松了开来,整个人有些无力,唤来泽海,“泽海,你带段大人下去歇息。” 泽海领命,故意将大人二字念的极为重,咬牙切齿道,“请吧,段大人。” 段无怅笑意更浓,“那就有劳泽海兄弟前面带路了。” 澹台木兰的营帐在西角,比一般的毛坯房好不得多少,顶多是一个人住,敞亮些。 “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将军指教。”泽海半跪在地,双手抱拳。 “所谓茶道是极其精致的事,上到润,熏,下至沏,品,每一步都马虎不得。”澹台木兰沉浸茶道是自遇见他起的,“泽海,一来品一品这新的贡芽如何?” 泽海不敢反驳,只得小心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将军,属下......” “我记着你今年已二十有三了吧?” “回禀将军,属下再过几月确实廿三了。” “不曾婚娶?” “不曾?”泽海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我母亲何氏家的大姨娘有一幺女,岁十九,虽年纪是稍大了些,但胜在举止得体,样貌随了她娘亲,算个美人,琴棋书画也是精通,至今未曾许人家,我觉着配你正正好,你意下如何?” 将军的心思一向让人猜不透。 泽海仍旧半跪着,“承蒙将军照顾,但泽海早已心有所属。” 澹台给自己也沏了一杯茶,置在一边,“那倒是可惜了,原本还可亲上加亲,往后除了喊我将军,私底下还能叫声表姐。” “泽海以为,我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你知道的,那个女人的心里只有那个男人。” 泽海站起身,神情有些激动,“泽海愿意等,泽海愿意等到她死心。” 澹台抿了一口茶,“这茶的火候属实是差了些。” “将军。” “退下吧,本帅乏了。” 泽海欲言又止,顿了顿,抱拳道,“属下告退。” 出了营帐的泽海觉着有些冷,下意识的紧了紧身子,听到一旁巡逻的士兵议论,“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今儿个还起风了。” 是啊,怎么还起风了。 他的思绪随着风仿佛落在了那个午后。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不过三四岁,话都说不清楚,就因为他不小心撞掉了她的棉糖,竟能追着他半个院子。 明明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小糯米团子,却偏偏要举着肉肉的手,装出一幅凶横的模样警告他,离她的糖远些。 想到这居然没缘由的笑了。 侍卫甲:“你不是说泽海被将军骂了吗?怎么还在这傻笑。” 侍卫乙:“许是被骂惨了,受刺激了。” 侍卫丙:“有道理,有道理,那我们就装作没看见吧。” 三人一致赞同。 ------------------------------------- 一大清早段无怅就来到了澹台的营帐,十分热情,“澹台副将昨日睡的可好?本官是睡的不错啊,可真是得多些副将的款待了。” “款待说不上。”澹台有早起喝茶的习惯,“不过倒是段大人这么早来我这营帐,有何贵干?” 段无怅倒是会自来熟,坐在了一旁,拿起新泡好的茶水就喝,“澹台副将不要板着个脸嘛,素问漠北军骁勇善战,今日闲来无事,想着不知能否有幸一睹这漠北军的风采?” 澹台不想过多纠结这些琐事,虽不知他的来意,但还是随口回答,“段大人请便。” “啊哈哈哈,那本官就先替皇上谢谢副将了。”段无怅大步流星的离开,“对了,副将的茶艺倒是不错,就是差了些火候,南雁王殿下说的确实在理。” 听罢,澹台神色微变,直到段无怅离开,手中的茶盏已被她捏碎。 他很聪明,知道如何扰乱她的心,这是一场捕食者之间的斗争,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沦为猎物,但是她,真的不甘心,放不下。 北训练场 哈!哈!哈!哈! 即使喊声震天,大头还是吼道,“大点声,没吃饭吗?” 哈!哈!哈!哈! “这位兄台训练倒是严格。”说话的正是段无怅,大老远便听见这叫喊。 大头见此人一身锦衣打扮,又别着配刀,估计是哪儿的侍卫或者将领,但一瞅他那满脸笑意,却不知为何一股无名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冒,所以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大人还是往旁边稍稍,免得底下人训练没眼力,再伤着大人就不好了。” “不碍事,本官就随意转转。”段无怅当真就背着手,左看右看。 蓦地,瞥见了一位少年。 在这一群黝黑的糙汉子中,这个白净的少年实在过于显眼。 段无怅随口一问,“这小子看着面生,新来的?“ “对,新来的。”此人是赤膊男一伙的,自那日起总是时不时来这边转转,但又没做什么事,大头也不好赶他。 大头有些不满,低语一句,“多嘴!” “看着面生?段大人应该看着大多人都面生才对吧?”澹台木兰不放心,还是决定过来盯着免得出什么幺蛾子。 段无怅自知失言,但还是笑着掩饰,“本官不过看着觉着奇怪,怎么还有这么以为弱不禁风的家伙儿,本以为混进了什么宵小,还想着提醒副将一番,如今看来,倒是本官多虑了。” “是否混进宵小,还不妨大人费心,大人还是多花些心思寻寻那小玩意儿吧,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您可担待不住啊。” “多谢副将关心,那本官就先行告辞了。” 看着消失的人影,澹台木兰的心情有些凝重。 段无怅啊,段无怅,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大头凑过来在澹台耳边低语了几句,她下意识的往一个显眼的地方瞧去。 少年觉着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猛的回头,便看见一双俊美却饱含风沙的眼睛。 她,好像笑了一下。 甲卷 荒北的少年 亥回 蛮夷 秋天的风,他不曾见过桃花, 春天的雨,却温暖那片荒沙。 ————沈流舒 这军中人大都知晓这个面相白净的少年胆子甚小,虽平日里训练倒是有模有样,可在他们眼里仍是个懦夫,闲来无事,找找麻烦也算是个枯燥军营生活不错的消遣,可日子久了,就连故意找茬也没了原有的趣味。 时光荏苒,偷走那些青涩,带来些许成熟。 “沙子,你的胡子是不是该修修了?”大头是个和善的人,在军中半年对少年也是百般照顾,算是他仅有的朋友吧。 少年摸摸自己的下巴,“确实有些长了,但是这样你不觉得很有沧桑感吗?” “沧桑?”大头忍住笑意,“我知道你咋想的,这军中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谁拳头大就听谁的,可不是靠你这蓄起胡子装沧桑。” 少年抬着头,噘着嘴,眼睛一个劲儿的往下瞅,似乎是想看看这胡子到底多长,但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瞥见一个嘴唇,大头见他在一旁挤眉弄眼也不知在做些什么,笑道,“你这是想吓死敌人吗?” 许是觉着看不到便放弃了,“你方才说拳头大就是道理,那将军她拳头大不大?” “不清楚,我虽跟着将军多年,但没见过她出手,只是听说她一个人能打一百个大汉。” “真的假的?就那女人能打一百个?” 大头给了少年一记暴栗,“怎么说话呢,那是将军。” 少年吃痛,看着有些怒气的大头,当下服软,使出了了看家本领,撒娇耍赖,“嘻嘻,大头,我这不是口不择言嘛,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但是话说那女人,啊,不,将军能打一百个,是真的吗?” 大头倒也没真的生气只是军中纪律他还是得教他时刻记住,马虎不得。 他摇摇头,“不清楚,但平日里喝酒吃肉时,听到过传言,说将军是习武之人,会巧劲,是寻常士兵比不得的。” “大头,我们不都算是习武之人吗?” “屁,就你这样还习武之人,我都怕你哪天死外头,不让人省心。再者说了,将军的那是叫什么,内力之类的,你会吗?” 内力?这词听着新鲜。 少年知道大头没有恶意,是真担心他,随即又是炫耀起自己的肌肉,“嘿嘿,没事,你看我,多结实。” “就你那三两肉也好意思炫耀,细胳膊细腿的,行了,没什么快滚回你自己屋里去,我要睡了。”大头开始下逐客令。 “别啊,我那屋里都是些糙汉子,哪有你这舒服。”腆着脸才是王道。 “滚蛋,劳资也是糙汉子,要睡觉了,你快给劳资麻麻溜儿的滚蛋。”说着拿起手就要推他,大头并非真想赶他,只是怕有人说他偏心,再故意找少年麻烦,不值当。 少年耍起赖那也是寻常人比不得,就势往地上一趟,哀嚎起来,“哎呦,我的胳膊肘,我的波棱盖,我的腰间盘。” 大头唾了口口水,“你个泼皮!劳资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遇到你。”但奈何没招儿,只得妥协,“行了,起来吧,你这就在这,别吵着劳资睡觉,不然军规伺候。” “好嘞,长官。” “那还不起来?要劳资扶你吗?”大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每次都得生闷气,可偏偏自己就觉着对他亲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眼缘吧。 “这就起来。”少年起身拍了拍沙土,自顾自的到一边的桌子上翻起了书。 并非是在这看书好,但胜在安静,比自己屋里那些嘈杂总要更容易静心。 木盒在左,朴刀在右,但心里总少了些什么。 有些想柳儿姐姐了,想念她做的鸡腿,想念李阿婆烧的菜。 想到这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此时的某座山上 一名少女忙的满头大汗,饶是她这么温柔的人,竟也会说脏话,“老头儿,你大爷的,老娘不干了,送我下山,现在,立刻,马上。” 老神棍看着倒是比以往圆润不少,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今天做一个鸡鸭双煲吧。”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送我下山!” “今天天气不错,老夫要去钓鱼喽。”说完一个轻功,没了人影。 留下少女一人破口大骂,“老头儿,我和你没完!” ------------------------------------- “什么?剿匪?!” “叫那么大声干嘛?劳资耳朵都被你震聋了。”大头轻轻的拍拍耳朵。 少年满脸讨好,“嘻嘻,那个,就是那个,嘻嘻。” 看着少年搓着手一脸的谄媚,大头认识他小一年了,怎么会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你想去?算了吧,你连刀都拿不稳,去干嘛,赶着去送死吗?” 少年不说话,却给大头锤起了肩膀。 “我告诉你,贿赂我可没用啊,这招对我不好使。” 半分钟后。 “嗯,舒服左边鸡翅膀,对对,就是这里,嗯,舒服。”大头一脸享受,你还真别说少年这双细嫩的手捏肩捶背还真是舒服。 “那你看这个事儿?”少年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头示意少年停下,叹了叹气,语重心长的说,“沙子,我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一定要听着。”看着少年点了点头他又继续说道,“这剿匪一事,我打心眼里是不想你去的,倒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此番路途遥远是去荒北,而且你不过才来这些时候,我觉的让你去实在不合适,可偏偏下的圣旨是让新兵去,说的好听什么什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我呸。” 这个样子咒骂他人的大头少年也是第一次见,笑着回答,“没事,反正历练一番也是好的,正好磨磨我的性子。” “笑,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就你笑的出来,你要知道荒北是个什么地方,劳资看你还能笑的出来。”大头没好气的瞥了少年一眼。 本想告诉大头自己是荒北来的,但不知怎的到了嘴边却成了宽慰。 出征前有个小小的仪式,不外乎就是说两句,走个过场,预祝你们旗开得胜。 值得奇怪的是,来了也快小一年了别说见到总帅便是听都不曾听人谈及,如今出兵剿匪也算一件大事更是没见到人影,就连澹台木兰也不知所踪,只留下泽海一人中高举摔碗酒,大喊,“今日由我带领你们前去荒北剿匪,闲话不多说,等回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干!”将碗一摔。 “干!” 众将士也是学着则泽海将碗狠狠帅正在地上,呯!当! 少年不胜酒力但还是逞强的一饮而尽,呛的眼泪直流,又怕被旁人嘲笑,死命憋着,本想用力将碗摔碎,可不只是他力道使小了,还是碗太结实,居然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分毫未损。 趁人不注意,用刀鞘用力的戳了一下,可算是听见响动。 ------------------------------------- 荒北的天气仍是往日一般的燥热。 阔别一年,如今再看到这些熟悉的小土堆,少年的思绪也飘向了远方。 “今日就先在这歇脚吧。”泽海吩咐众人养精蓄锐。 城门外无人迎接,倒非有意怠慢,而是早就人去楼空。 咳咳,少年本想寻个地方坐下歇息,毕竟一路奔波也是累的不行,却被这灰尘呛到了嗓子眼。 本就是些新兵,性子急,如今这惹人烦的天气更是让人心中燃着无名的火,一碰就炸。 休整一日,轮班巡逻,此番来了的是豺狼虎豹四个营的新兵,每营各五阵,合计一将,由泽海统将。 “报!”士兵匆匆二来,“泽将军,城外黄沙漫天,马蹄声震,恐有变故,还望将军定夺。” 泽海倒是不慌不忙,“这荒北本就是这样的鬼天气,不用过于紧张,但也马虎不得,我随你去看看。” 少年也被这声吵醒,出于好奇,想问大头,可大头不耐烦的回了一句,“睡觉。” 待到上了城楼,泽海悬着的心更是放下了,“不过一群流寇,装腔作势,若唤做别人早就上当,如今遇上我,倒是算他倒霉。”而后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不用管他们,老这么些年了还用这种老套路唬人,让他们跑个几天,累坏他们的马腿,待到他们精疲力竭我等在出兵,白捡一个大大的功劳,传令下去让众军士好生休息,但不可懈怠,毕竟,这些家伙也不是善茬。” 三日后,泽海带兵轻易的围剿了百余名流寇,事情顺利的让他生出顾虑,而且让他感到一丝不安的是在流寇头子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 那是一种只有面对死亡才会有的恐惧,他眉头紧锁,但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吼!吼!吼! 充满野性和力量的怒吼。 咚!咚!咚! 荒北特有的兽皮大鼓。 泽海一想先前的各种疑点,久经沙场的他哪能还不明白。 中套了! 这哪是什么流寇土匪,这是蛮夷!情报有误。 若只是些小部落倒还好些,但看如今的仗势估计是整个蛮夷的军队,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军队。 没错,确实有流寇,可这流寇不过是蛮夷的俘虏,是蛮夷引诱军队前来的诱饵。可泽海等人先前并不知晓。 谁敢说蛮夷没有脑子,劳资第一个和他急,曹! 泽海大喊一声,“跑!” 并非他懦弱,而是蛮夷的军队别说如今的这些新兵,便是整个漠北军的精锐尽出也占不到丝毫上风。 不要做无畏的牺牲。能活下一个是一个,这是泽海内心唯一的想法。 蛮夷的打扮大都是穿着兽皮,别着弯刀,如今为首的一人披着虎皮露出半条胳膊,扛着两把巨斧,一双熊眼死死盯着众人。 从后头慢悠悠的出现一人骑着雄狮,左手拿着生肉正在撕咬,虽看着低人一等,但实则这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他冲一旁的那位高个示意,那高个儿一个翻身下了马,卑躬屈膝的站在一旁,等候命令。 “巴图鲁。”狮子上的男人把生肉一丢,那被唤做巴图鲁的高个示意,举起巨斧,向身后怒吼。 吼!吼!吼! 黄沙漫天,马蹄声震。 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是蛮夷军队的称号,没有任何军队愿意碰上他们,便是辽金看到他们也是头大,这是一群不讲道理的蛮子,听不懂人话,只知道掠夺,无尽的掠夺。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何要掠夺。杀戮,仿佛是他们的天性,刺鼻的血腥味只会令蛮夷的战士更加兴奋。 巴图鲁抡起巨斧一个拐手甩出便收割了跑在最后的头颅,顺着力道还带到了一片。 新兵们推攘着,荒乱的四下逃窜,蛮夷的军队,犹如一把刀将漠北军生生切。 马上的蛮子在欢呼,他们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追逐。忽然听见后方的一声狮吼,蛮子们都下意识的收敛,停下了手中的杀戮,只是不停的将人群赶往一个方向。 根本逃不掉,这些蛮夷都是骑射的好手,不过几个来回,除了死的那些,所有人都被赶入了事先预备下的巨大土坑。 泽海试图和他们沟通,但换来的却是钻心的一箭,若不是他反应灵敏,怕是栽了。 等待是漫长的。 人们从不畏惧死亡,因为相比于此,等待死亡的过程才真正的令人恐惧。 那些蛮夷只是围着他们也不说话,直到那个骑着狮子的男人再次出现。 这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一头的银发并没有因此让他显得苍老,脖颈上的兽牙更是彰显着此人身份的尊贵。 老人下了狮子,蛮夷们高举双臂,大声高呼,而后用双臂交叉贴紧额头鞠躬。 “巴图鲁。”声音浑厚,底气十足。 年迈只是躯壳,他的雄心仍在燃烧。 他是这片荒北的王,汉人畏惧他,子民们敬畏他,他很享受这样,但是他并不满足,是的,为了那个深藏内心多年的梦,他要实现。 少年的样貌总是显眼,老人缓缓走到他的身边,看了一眼那把朴刀,若有所思。 “巴图鲁。” 高个儿过来,老人在他耳边低语,巴图鲁看了一眼少年。 举起巨斧,身后是蛮子们兴奋的吼叫。 吼!吼!吼! 震耳的咆哮,与来自心灵的恐惧。 ------------------------------------ 血红的荒沙染透了半边的晚霞。 他用衣袖一抹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着快要落日的余晖,仍然艳得睁不开眼。 可怜黄沙漫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不知她在那边看到的太阳,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血红呢? 好像第二次见着她也是这样血红的颜色呢。 她对自己行过礼便一直低着头,她的父亲一直对自己说话,可自己愣是一个字都没记住,只顾着看她的脸,她的发,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真的好像就这样永远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哪怕不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他在远方挥舞着戟,仿佛在泼洒一幅写意山水画,可偏这画不是想象的水墨,而是那殷红的色彩,那颗盔甲下面的永远不曾低下的头颅,是所有将士的希望,好像旗帜。 他苦笑。 这便是战争。要守护国的安宁,却又有多少人想过那些新鬼烦冤旧鬼哭的场景。恐怕,那些达官显贵们是不会想的吧。那些奸臣也只会动动嘴皮,可到头来,献出生命的还是这些无人记得的一兵、一卒啊。 吼!吼!吼! 寒光一闪,却是又是一斧,那一瞬间,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却终究是没有闭上。 嘴角含着的微笑,也是那个令他梦里魂牵的名字。 若有来生...... 所谓世间痴男怨女,大都逃不开“相思”二字。 ------------------------------------- 死了泽海,死了大头,死了一将的人,可偏偏他活了下来。 “他说了什么?”这是澹台第一次主动与少年说话。 少年沉默不语,望着面前几个刺眼的大字。 澹台没有相逼,望着墓碑出神,缓缓道,“他有个弟弟,幼时被人牙子拐跑了,若是还在的话,许是也有你这般大了。”她见少年没有反应,顿了顿继续道,“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再见一面他的弟弟。” 你说你是哥哥,我是弟,你愿意为我遮风又挡雨...... 后记:据《蛮王策》记载,蛮王修建陵园,一生为人立碑无数,可偏偏其中一个,至今无人知其来历。 乙卷 江州的渔火 序章 江州司马青衫湿 江州的夜晚,渔火挑动,渔民或细说一天的疲惫,亦或是腆着脸,上一旁的西楼讨些酒水,老板自是大度的人,倒也不怎么计较。 ————沈流舒 听说新上任的江州司马是个年纪轻轻的俊俏少年郎。(司马是个闲职,无实权,六品,不大也不小,主要也是管军赋一块的。) 这不,百姓都赶着来瞧,尤其是一些商贾人家有女儿还未许配人家的更是挤破了头也要过来凑个热闹,万一成了自己的贤婿呢。 别人不知,可他知道这所谓的司马是大头和兄弟们用命换来的。 是的,剿匪有功,歼灭一百余人,可遇上蛮夷是令人遗憾的。 他们不会承认自己情报有误,他们更不会为自己的错误承担。 马车队伍声势浩大,一众卫兵开道前往府邸。 这是想堵住他的嘴,沈流舒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正因为他太聪明了,才只与那使官草草见了一面,就领了这旁人羡慕的“美差”。 府尹特意前来贺喜,又有官府的人摆起粥铺施舍穷人乞丐,说是奉了沈司的命令。 堂堂二品的官特意赶来见自己这六品的小子,有何用意? 不过是司马昭之心。 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可怜虫,哪知道什么,不过还是高喊了一句沈司的好,领了白粥,又听有新出屉的馒头,挤破了头皮胡乱抓了几个塞在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你觉得如今算是风光体面吗?”澹台木兰望着一众争抢的乞丐,神色平淡。 沈流舒本该是痛苦的,可他却淡然一笑,反问道,“澹台将军,我如今不过十七,官居六品,如何不体面?” 澹台一愣,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换了说词,“你觉得体面就好。” 临行前丢给他一个包袱,“这不是我送的,是我从他床底找到的,我不知该给谁,只得便宜你了。” “还有,希望沈司不要忘了自己如今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澹台的语气仍旧听不出好坏。 沈流舒一把接过包袱,淡淡道,“将军走好,不送。” 他如何不痛苦,但是他不能痛苦,想起那日的话。 “自古英雄出少年,沈公子年纪轻轻便能以一己之力剿灭流匪,解决了陛下的一件忧心事,真乃陛下的福分,更乃国的福分啊。想来陛下一定念着你的好,将来身居高位可莫要忘了提拔我等一番啊。” 他苦笑。 前些日子托人去了庐州报喜,算算日子,想来也该到了。 刘府尹领了一人前来说话,“恭喜沈司贺喜沈司啊,年纪轻轻就做了司马,这未来的前途不可估量。” 这些官场上的恭维他是不喜的,但一学就会,还是拱手作揖,“刘府尹真是抬举了,不过是几分的运气,算不得真,这位是?” 刘府尹本就想介绍此人,如今见沈流舒提起,也是顺势说道,“瞧我这脑子,太高兴了,都忘了介绍了,这是本州有名的大商贾,贾十三,贾员外。” 贾十三家中排行老十三,虽长得一言难尽,也没那些兄弟姊妹有文化,但胜在有本事,会赚钱,如今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大户。 贾十三也学着作揖,“沈司好。” 沈流舒回礼,“贾员外好。” 三人闲扯一番,刘府尹有意无意的提到自家婆娘,正好点了这个题,贾十三拱了拱手,“沈大人,贾某有一事相求。” 沈流舒是最讨厌这些求人办事的,可是刘府尹先前一再夸贾员外是个经商的好手,这哪是夸人,其实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唉,不过刚上任。 沈流舒一脸笑意,“贾员外见外了,但说无妨。” 贾十三很兴奋,来回搓着自己一双肥手,一脸的肥肉都堆到一起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左脸上那块半大的痦子,看着不仅丑陋而且吓人,“小女年已及笄,听闻沈大人未曾婚娶,不知大人可否赏脸到府上一叙?” “这?”沈流舒有些为难。 他想过会有各种为自家谋划,却未曾想到这茬儿。 “承蒙贾员外抬爱,可沈某家中已有妻室,怕是与令爱无缘。” “沈司莫要说笑,刚从军营回来,何来妻室一说?”刘府尹当真是个拆台的好帮手。 沈流舒自知理亏,强行解释道,“确实未曾婚娶,但是允诺了人家了,还望刘府尹与贾员外理解。” 贾员外有些失望,本以为自家小女寻得了一良配,自家的身份也能往上提一提,如今,唉。 刘府尹是个人精,看见贾十七表情中深藏的落寞,即使沈流舒已经说的如此明确,他还是有招儿,倒不是他想成全一桩婚姻,只是贾十三这家底实在殷实,试问有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故意重重叹了口气,“唉,那真是可惜了,但是后日贾员外要在西楼设宴与文人学士谈古论今,想来沈司这样的青年才俊也是会去的吧?”说着不动声色的朝贾员外使了个眼色。 贾十三会意,“对对对,后日贾某在西楼设宴,不知沈大人能不能给贾某这一分薄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何拒绝? “那沈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扯皮了几句,刘府尹便带着贾员外离去。 “沈大人,贾某静候您的到来。” 唉,无奈。 戌时末,一黑影匆匆赶来,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又留下一些贺礼,就这夜色匆匆而去。 李阿婆病了,柳儿随着老神棍不知去往何处,杨将军也去了边塞。 如今这份难熬的喜悦竟无人可以分享。 沈流舒抬头,望着一轮明月,有感而发,哼起小调。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翌日,按照律例沈流舒应去官府述职,前些日子的排场虽是皇命,可也已经耽搁了好些时日。 他穿上赏赐的青衫来到官府,抬头就见一块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江州府署”,一对石狮震慑左右。 迎面走来的竟是个熟人,“刘府尹?您怎么在这?” “哦,沈司,你瞧我这脑子,年纪一大,就容易忘事,昨日忘说了,承蒙皇恩浩荡,赐我为江州知州,这往后啊,可就是要一同共事了。” (州的实际管理者为通判,但是为了防止唐末五代之患再次发生,又由于宋朝重文抑武,故文官担任知州,其实就是皇帝的眼目,牵制用的。宋朝的官职是比较繁琐的,本书就从简了,设定为刘府尹就是管理江州的知州。) 沈流舒拱拱手,“那沈某在这先恭喜刘府尹,哦不,刘知州了。” “同喜同喜。” 本就只是述职顺便过来挂个名,没有什么过多的话题。 离开前,刘知州又叫住他,“沈司,明日西楼赴宴,可莫要忘了。” “下官知晓,刘知州,告辞。” 乙卷 江州的渔火 子回 江湖一海楼 西楼,因其掌柜特酿的桃花酒而闻名天下,是不少文人学士谈古论今与江湖侠客歇脚议事的好去处,故又有江湖一海楼的别称。 今日的西楼比往常热闹,贾员外包下了西楼宴请江州文人。 这是何等的大手笔,就连平日里不喜抛头露面的掌柜也是带人亲自送来了十坛桃花酿。 “贾员外,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郎啊。”刘知州安慰道。 贾十三欲哭无泪,“我知道,我知道。” 不少文人上前鞠躬行礼,“贾员外。”但不知身边这位一身官服的男子是谁,只觉着贾员外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身份应是不低,喊了句“大人”,去了后头与其余文人谈天论地。 贾员外一心只想等着自己的贤婿,而刘知州望着江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员外,刘大人。”沈流舒来的算早,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好辜负。 贾十三的圆脸上咧开了花,“沈司,沈司啊,您可算来了,贾某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盼来了。” 也不顾形象的一把抓住沈流舒的手,直到听见刘知州清咳了几声,这才发觉不妥,“我太激动了,还望沈司见谅。” 沈流舒摆摆手示意无碍。 相谈一会儿,贾员外还是有意无意的透露出自家小女的消息,估计还没死心,今日这宴也是这个意思。 客套一番,刘知州故意支开贾十三,笑嘻嘻的盯着沈流舒。 沈流舒吃了个果子,润了润嗓,未等刘德侩开口,不紧不慢道,“刘大人是想提醒我莫要忘了这位置是怎么来的,更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司是个聪明人,本官就喜欢与你这种聪明人说话,你还年轻,日后前途无量。”刘知州很是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与一文人相谈甚欢。 这西楼的掌柜,常人可能未曾听过,但江湖上却是个极具色彩的传奇女子,生的妖艳,能歌善舞,听说早年是琴坊出生,但一直未能证实。 掌柜的扭着腰,走路掀起一缕清香,领着一众力士搬来好酒,客套几句,“贾员外当真是财大气粗,小女子嘴笨,说不来什么好话,只得送上几坛自己酿的酒,还望员外笑纳。” 早就听闻西楼掌柜是个绝色美人的贾员外此时一幅猪哥样,口吃不清,结结巴巴,“蟹.......蟹......” 一旁的刘知州见状,挪了几步,“我替员外谢过掌柜,早有耳闻这西楼以好酒闻名,不知掌柜的送来的可是这传说中的桃花酿。” 掌柜轻纱掩面,莞尔一笑,“刘知州真是好眼力,正是小女子的拙作,还盼大人不要嫌弃的好。” 刘知州听罢大笑,“掌柜才是眼尖之人,本官不过来这江州三日,未曾介绍,掌柜便已知晓,真是不简单。” 话里有话,掌柜不慌不忙,欠了欠身,“大人之名,家兄早已告知,若没什么事,妾身先行告退。” 听罢,刘知州望着那道倩影若有所思,看来,传言或许是真的。 沈流舒正被一群酸儒缠着做诗,只觉身后有一道目光,略带灼热,稍显晦涩。 一个小二打断了几人吟诗作对的雅兴,“我们家掌柜的有请沈司到阁内一叙。” “你们家掌柜?”在此之前沈流舒并未与这掌柜有任何交集。 “便是这西楼的掌柜,还请沈司赏脸,随小子来。” 这是一件普通的厢房,若是唯一特殊的便是那大老远就能闻见的脂粉香。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胆小如鼠。”女子故意一个转身,将袖口拂过身边一男子的脸颊,飘来阵阵幽香,“一种胆大妄为,沈司又是哪种人?” 面前的女子侧卧,香肩半露,是洁白的莲藕。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沈流舒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脂粉扑面,这就是个狐媚子。 “小女子殷红红,早就听闻新上任的沈司是个少有的俊俏儿郎,仰慕多时,今日得见,倒是觉着传闻不可信。”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沈司可比传闻中要俊朗不少。”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自西厢传来。 “韩学究,今日又来妾身这西楼骗吃骗喝?”看似责怪但掌柜眼中毫无愠色,甚至不曾瞧他一眼,魅惑的眸子一直打量着沈流舒。 这江州城内人尽皆知,韩学究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听说是一生多次科举不中,受了刺激。 韩学究答非所问,只是一个劲的拍着手背,踱来踱去,嘴中嘟哝,好像在说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这是?”沈流舒有些好奇,怎么这阁楼中忽地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还被叫做学究。 韩学究看见沈流舒,猛的一个跨步,双手捧住他的脸,神色激动,“九黎之血?” 沈流舒想要挣脱,殊不知看着骨瘦如材的韩学究手劲如此之大,一双糙手勒的他有些窒息。 “学究,今日又有什么新花招来骗我这无辜的小女子?”掌柜摇着蒲扇,有柳韵之姿。 韩学究放开沈流舒,板着一张老脸,“怎么能说骗呢?读书人吃你些酒肉怎么能叫骗?” 掌柜许是不想与之辩论,唤来一旁的男子吩咐几句,领着着他去了别处。 沈流舒还在想着先前学究所说的什么血,本想问个明白,但缓过神,早就没了学究的人影,只有呛人的脂粉香,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掌柜摇着蒲扇一步一步扭到他的面前,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沈流舒下意识往后一退。 只听耳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咯,沈司连流匪都敢杀,却怕我一手无寸铁的小女子?” “掌柜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沈某告辞了。”说着拱拱手便要走。 掌柜也不挽留,“九黎之血若是控制不当,害人害己。沈司走好,妾身不送。” “且慢。” “沈司还有什么事吗?”殷红红的眼中满是笑意。 沈流舒自知有求于人,态度放得很低,“方才所说的九黎之血,不知掌柜可否告知沈某。” 若韩学究不过随口一说,但相隔如此之远,就是耳力再好也听不见,所以她应该也对这有些了解,而且他想起那日那个雄狮上的老人说的两个字,他唯一听清的两个字。 殷红红翻了个身,薄纱顺势滑落大半,媚眼如丝,“告诉沈司也无妨,不过我要你做一件事。” “只要不危害他人,且在沈某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掌柜尽管提。” “娶我!”殷红红的口气不容置疑,见沈流舒左右为难之际,忽然掩嘴而笑,“开个玩笑,沈司莫要当真。” 沈流舒尴尬的摸摸鼻子,“掌柜还是请说正事吧。” “先欠着吧,等我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向你兑现。”语气一转,“就是不知我们这新上任的沈大人,口碑如何了?” “沈某以人品担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请掌柜放下心。” “咯咯咯,瞧你这一脸严肃的样子,若真是食言了,妾身也只不过会把沈司的舌头割下来泡酒罢了。”殷红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虽面带笑意,但沈流舒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女人当真做的出。 “沈某不敢。” “沈司当真想知道?” “想。” “沈司可听说过,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可是越危险,沈司可还想听?” “还望殷掌柜不吝相告,沈某感激不尽。”沈流舒抱拳。 “咯咯咯。”又是一串动听的雀鸣,“沈大人言重了,在说着之前,妾身想问问沈司,可听过,江湖?” 沈流舒摇头,“沈某自幼喜文,阴差阳错入了军营,如今混得一司马,不曾听过,不知可否劳烦殷掌柜解释?” 殷红红眉目流转,没听过那就好办了,话锋一转,“方才答应沈司的可是关于九黎的,如今若要解释江湖,可得加价。” 你能相信如此绝色在你面前穿着清凉的讨价是怎样的场景,沈流舒觉着有趣,笑了笑,“那依着掌柜该如何?” “先前沈司进来的时候,小女子说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所以,小女子很好奇,沈司是哪种人?” 我是哪种人? 胆小,懦弱,无耻...... 便是最刻薄的字文都写不出半分。 我有些迷惘,反问道,“那么掌柜又是哪种人?” “咯咯咯。”殷红红脚尖轻点,不过几步便来到沈流舒的面前,在他耳边吐出三个极具魅惑的气息,“一路人。” 沈流舒一愣,却又听殷红红说,“沈司这位置如何来的,别人或许不知,可小女子却知晓十之七八。” “那你我确实是一路人。” “轻易相信女人而妄下定论,可是很容易吃亏的哦,咯咯咯。”一个眨眼的功夫,殷红红又侧倚在榻,仿佛从未下来过一样。 “殷掌柜不妨还是替沈某解惑吧,这外头的贾员外还好说,可若是刘知州等久了,可不好交代。”沈流舒再次拱了拱手。 “沈公子倒是个聪明人。那小女子就胡乱言语一番,沈司听着一乐就好,切莫当真了。” 沈流舒点头表示赞同。 “沈司不知江湖实乃正常,何为江湖?一杯酒是江湖,一座城亦是江湖。” “沈某愚笨,还请掌柜说得明白些。” “江湖可大可小。”殷红红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沈流舒面前,眼中含笑,“一笔一划,一刀一剑,一枪一戟,觥筹交错之间皆是江湖,所谓江湖儿女,义气打头,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后又红颜女欣然赴死,都是江湖。江湖在林间小筑,也在酒香飘十里的巷子,这街边的梧桐,天上的金乌,河西的走廊,关山的关隘,都是江湖。妾身这么说,沈司可懂?” 沈流舒若有所思,“那殷掌柜可是江湖?” “咯咯咯。”殷红红蒲扇掩面,笑而不语。 半晌才说道。 “沈司确实是个聪明人。” “掌柜抬举了。那这先前韩学究所说的?” “沈司是想问这九黎吧。这九黎不过是个江湖的一传说,沈司不听也罢。”方才还说告诉他也无妨,如今又是不听也罢,女人心,当真是海底针,摸不透,猜不着啊。 “江湖儿女既是义气打头,先前掌柜已经答应在下,还是莫要食言的好。”沈流舒现学现用。 “可若我非不说,沈司该拿我这柔弱的小女子如何?”殷红红一脸玩味的笑,手中的蒲扇也不知去了何处,沏了两杯茶,“沈司,请喝茶。” 见沈流舒犹豫了一会将茶一饮而尽,这才继续说道,“九黎的传说要追溯到炎黄时代了。传说九黎之人是天宫的神仙犯错被贬下凡,故个个身怀绝技,千里眼顺风耳,天生神力在九黎氏族中比比皆是。而其中的大智慧者便是九黎,第一代九黎就是我们所知的蚩尤。秦皇太宗追求长生之道,命人广纳江湖异士炼丹求法,不曾想寻仙未果,倒是死了个透彻,后世历代以来到是出现过不少九黎,但大都被当做厌胜之术,诛了九族。” 此事的严重性不用殷红红强调他也明白,“先前学究说我为九黎,掌柜也这么说,可有依据?” “咯咯咯,妾身可没有说过哦。”殷红红一幅死不认账的模样。 他得问清楚,这关乎到自己的身体,从小他就发觉和别人不一样,光怎么都晒不黑这一点就很可疑。 沈流舒有许多疑惑,还想再问。 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啊。” 韩学究油光满面,挺着个肚子,嘴边的胡须还沾着些菜汤。 “韩学究,吃饱了?” “读书人是不会吃饱的,不过七分饱而已。” “嗝!”然而一个嗝出卖了他。 韩学究脸不红心不跳,“看来年纪大了,吃了个九分饱,唉,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啊。” 沈流舒自知此番是无望再问,作揖离开又听见殷红红说道,“正如我们这些江湖术士一般,别人以为我们是神棍,可不知这武功内力一说是实打实的存在。” 侧卧香榻,留下一个妖娆的背影,“六儿,送送学究与沈司。” “多些掌柜解惑,来日必登门拜访,沈某告辞。”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望着一旁的老头儿,沈流舒忍不住腹诽,哪来这么多斯文。 回了贾十三的好意,又与刘知州客套几句官话,便告辞。 留下一张苦闷的圆脸捶胸顿足。 老天爷!俺的银子啊! 乙卷 江州的渔火 丑回 温酒斩奕辰 五六杯腹裹花酿,一心枕边落),何叙缘旧时听闻 七八点雨落山外,三两星残花,梦里是夜半钟声。 刘知州摩挲这掌心的酒杯,看着泛黄的纸,明明杯中无酒,却偏偏不时作饮尽状。 “来人。” “大人。”一道身影自窗外一个闪身而现,半跪在地,借着月色,不点烛火,看不清面孔。 刘知州将手中的信一扔,“做的干净些。” 那人匆匆扫过一样,回了一句,便消失在黑色中。 当,当,当。 ------------------------------------- 自西楼出来的沈流舒一连三日都有些魂不守舍,尤其昨日京中送来密函,还是皇上亲笔,不动用一兵一卒,不动神色的杀了刘奕辰。 信上并未写缘由,只交代了他此番会扮做商贾偷偷来江州,意欲何为,无法揣测。 一个显眼的御印刺的沈流舒头疼,他揉了揉额头。 这世间万物皆是泥沼,只要你身在其中,不论挣扎与否都会往下陷,只不过你越是挣扎,便陷得愈快,愈深。 显然沈流舒并不晓这个道理,这世间的可怜虫比比皆是,多一个少一个又会如何。 虽为官时日不多,但朝中大臣还是略有耳闻,刘奕辰原为当朝参知政事,官居二品,三代元老。 伴君如伴虎倒是没错。若真的死在了半路,也是不明不白。 世人皆说这皇帝昏庸无能,听信谗言,可为何我猜不透这庸人所想,既然已经知晓他会扮做商贾,用人扮做流寇土匪半路截杀岂不是更好?何苦让我一个无实权的司马来杀这辞官养老的大臣。先不说成功与否,单是不引人耳目这一点就难于登天,朝倾权野之人,便是辞官归隐,这其中利益关系错落复杂,岂是杀他一个刘奕辰能解决的。 但奈何皇命难违啊! 昨日殷掌柜命人送来消息说是刘奕辰的商队将会在西楼歇息一晚。 这老匹夫倒是谨慎,不走官道也避开小路,挑了个最磨时间的水路。据说老匹夫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好色,还包下了整个琴坊的姑娘作陪,倒是阔绰的很。 不过,殷红红如何得知这个消息令沈流舒又是心底打颤,忍不住胡乱猜想。 可想来想去,自己不过个小小司马,还不值得他人算计,给自己舒了心,缓缓合上了许久未闭的眼。 梦里依旧是那个带着温柔的娇嗔,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鸡腿,真好吃......” “大人,奴婢来服侍您洗漱.......”府中下人一早便看到这样一幅场面,这是个新来的小婢,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沈流舒有些尴尬,故作镇定的一擦口水,“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沈流舒的府邸对门走几步就到了刘知州的府上,只要不是个傻子,这安的什么心思,想来都很清楚。 西楼南厢房外。 殷红红少见的出现,今日倒是一改先前的清凉,着了身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依旧摇着蒲扇,眉目流转间,虽含情意却令人畏惧,“沈司今日来的很早,莫不是想念妾身了?” 沈流舒欲开口,被殷红红用蒲扇堵住嘴,“若是询问小女子如何得知的话,沈大人还是少费这份心思吧。姑娘们在西厢,六儿,带路。” 他叹了叹气,转身随着六儿去了西厢。 自身后传来询问,“姐姐这么帮他真的好吗?”这声音的主人竟与殷红红有七八分相像,唯独少了那一丝浑然天成,毫不做作的魅惑。 见殷红红不说话,那女子又说道,“姐姐不是一向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厌胜之术吗?” “若是以往自然不信,可如今,不得不信。” 殷红红摇着蒲扇,左右轻扇间,仿佛扇回了三个月前。 “长老所言当真?”女子神情激动,一呼一吸间皆是忍不住的微颤。 那长老啃着鸡腿,答非所问,对着身后喊道,“宝贝徒弟,再给为师拿一个来。” 身后的少女虽褪去稚嫩稍显成熟,但比起这女子还是少了几分独有的韵味,递过食盒,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也不腻,迟早有天撑死你!” 长老不恼,反而笑嘻嘻的回道,“这不是还有你这宝贝徒弟嘛,老夫我哪里舍得死。” 一拍手,将油渍在身上胡乱揩了一把,“行了,该走了。” “长老且慢,”那女子叫住一老一少,“长老先前所言,可否属实?” “真也好,假也罢,你若不试试,何知真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嗟乎!” 望着一老一少的背影,那女子若有所思,“还是第一次见着老头吃瘪,当真有趣。” 思绪沿着风顺到西厢,琴坊的姑娘早就在房内等候多时。 昨日信中殷红红交代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问他一句敢与否。 他,有的选吗? 琴坊的姑娘们上前欠身行礼,“见过沈司。” 沈流舒随意摆摆手,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当然若他知道自己以后日日夜夜的往这琴坊跑,怕不是得把自己吊起来,狠狠的扇上几巴掌。 那被唤做六儿的人在沈流舒耳边低语了几句,大概就是这刺客早已安插在姑娘们之中,以摔杯为号。 沈流舒点头示意知晓,“让姑娘们先下去等着吧。” 一个约莫十七的姑娘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落下了手绢,沈流舒下意识的捡起,她道了句谢谢,红着小脸踩着碎步离去。 不过匆匆一瞥,却似曾相识。 身后传来殷红红打趣的声音,“沈司是看上哪位姑娘了?若是不嫌弃的话,小女子倒是乐意做个媒人,牵根线。” 沈流舒摆摆手,“殷掌柜说笑了。” ------------------------------------- 等了许久,刘奕辰迟迟未到,好在天气还算不错,不然遇上往年的夏日,不说蚊虫叮咬,单是燥热的天气就让人心不宁,气不顺。 事后得知竟是一时兴起,不知去哪个街边柳巷嬉耍了一番。 一身商贾打扮,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壮士,凶神恶煞,一看就是练家子。 沈流舒上前拱手作揖,“刘员外,沈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看着面前的生面孔,刘奕辰并不想理睬,但听见他再次介绍道是带着琴坊的姑娘们特意来作陪的,一改面孔,换上满脸的笑意,热情道,“原来是沈公子,早有耳闻,早有耳闻啊。我这年纪大了,反应慢,还望沈公子不与我这老头子见怪。” 这老匹夫虽好色,可从进楼起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说是让姑娘作陪,坐下已有两个时辰,却偏偏只看乐舞,早就埋伏好的刺客近不了身,也无从下手。 沈流舒决定推波助澜,“刘员外莫不是对这些姑娘不满意?若是不满意,沈某马上命人换一批。” 刘奕辰小抿了一口自己带着的酒,一双老眼仿佛能洞穿一切,“沈公子何处此言?” “那为何不见刘员外宠幸?”沈流舒追问,丝毫不知自己早已暴露。 刘奕辰心中冷笑,到底还是太年轻,心急。 “等人。”他摇了摇杯中的温酒,一饮而尽,“好酒!” “沈司怎么不喝?” 沈流舒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 约莫又过了半盏香的时辰,一风尘仆仆而来。 居然是姗姗来迟的刘知州! “这,刘知州,您这是?”做贼心虚便是如此吧。 刘知州倒是没有半点惊讶,平淡的说,“哦,你也在啊,正好,介绍一下,择日不若撞日,这是我的叔父,前些时日辞官,来这江州养老。” 难怪这老匹夫先前不时的瞄自己一眼,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可上的是谁的当,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道不明。 看来与这些老家伙迂回,自己还是太过天真一些。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下意识的的摸上了刀把。 不说如何动手,便是得手了,此处除去那两名壮士就三人,若出事,刘知州肯定第一个怀疑道自己身上。 “侄儿,你迟到了。”刘奕辰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到了三杯酒,意思很明显。 刘知州接过,“自罚三杯。” “啊,好酒!” 三杯过后落座。 刘奕辰笑了笑,“侄儿倒是好酒量,这猴儿酒是山间猴儿采果而酿,烈的很小心后劲。” “叔父放心心,侄儿这些年久居官场,这酒量也是练得一二。”刘知州与自家叔父寒暄一番,又转向沈流舒见他正摩挲着刀把,“沈司这刀倒是不离身啊。” 沈流舒出了神,“习惯了,习惯了,刘大人莫怪。” “沈司?”老家伙的嘴角上扬了一丝微妙的弧度。 完了,被发现了。 一筹莫展之际,只听阁外传来大笑。 “啊哈哈哈哈,都在呢,看来我这次是赶巧了。” 刘奕辰与刘知州自然认识来人,可沈流舒并不认识,只得低着头喝茶思考对策。 刘知州一下子站了起来,神情紧绷,明显见到他很惊讶,“段捕快不在汴京好好呆着,来我这江州作甚?” “刘大人不要那么紧张。”段无怅笑嘻嘻的坐到了原本是刘知州的位置上,“我就是闲来无事,过来转转。” “可本官以为段捕头不是如此清闲之人。” “啊哈哈哈,这当差久了难免想偷会儿懒。”忽然语气一转,犹如刺猬,“倒是刘大人派一个大武师来迎接段某,刘知州还真的是看得起在下啊!” “什么大武师?” 刘知州太了解自家叔父的脾性,最讨厌动用武力解决问题,故作严肃道,“没什么,叔父,侄儿与段捕快有些公事要谈,您如今的身份,侄儿唯恐......” 刘奕辰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哪能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行了,去吧去吧。” 来到西厢角,刘知州沉声道,此时酒劲已经有些上头,“你到底来我这江州做甚?别说只是转转,我不是傻子。” “刘德侩,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段无怅脸上的笑意更甚。 忽地听见身后传来躁动,掷地有声,回头一看,自家叔父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你做了什么?”他质问道。 段无怅摊了摊手,一脸上的笑意未减分毫,“刘大人,你可不要乱扣帽子,我可离着你的叔父几十米开外,何况你的眼睛可是一直盯着我,我能做什么?不过,我只知道你再在此与我争论的话,只能替你叔父收尸了。” “你!等着。” 先前一心想着如何解局的沈流舒也是被身边突然倒下的刘奕辰吓了一跳。 刘德侩还是很在乎自家叔父的,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又命人去请郎中。 待到郎中来后,再三嘱咐,许下重金,命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 只见那郎中搭着脉,眉间的表情十分精彩,忽而欣喜,又是无奈的摇摇头,说了句大人节哀。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让沈流舒一下没有缓过神,先是设局,再发现自己入局,后来又是局中局,再是这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出现,刘奕辰就死了? 这一切都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对,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刚刚抬头便对上段无怅朝他投来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段无怅缓缓走到沈流舒面前,“沈大人,来日方长。”又对刘德侩说了一句,“刘大人,段某就先行一步了。” 刘德侩一心想着自家叔父,不耐烦的摆摆手。 “告辞。” 大笑着离去。 ------------------------------------- 知州府内传来阵阵碎裂的响动,刘知州怒斥着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你是怎么办事的,堂堂一个大武师杀不掉一个武师?” “属下无能。” 刘德侩听完更加恼火顺势抓了一个茶盏狠狠一扔,不偏不倚砸在了黑衣人的左肩。 “嘶!” “别给我装相,我一个没有内力的人便是使再大的劲也伤不到你。” 那黑衣人抱拳,小声试探,“属下无能,但是,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德侩神情落寞,“如今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就连叔父都,唉,你说吧。” “那段无怅并非是个武师,属下与他交手数十招,他皆是游刃有余。” “那依你的意思是?” “属下大胆猜测,他可能是个宗师。” 宗师!不过而立的宗师。 刘德侩叹了叹气,“你下去吧。” 又叫住他,“等等,这个给你,回去好好疗伤。” “谢大人恩赐。” 段无怅啊段无怅,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脑袋渐渐昏沉,这酒着实后劲十足,刘德侩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觉着眼皮重,意识开始模糊,依稀听见熟悉的大笑,手中胡乱的想抓住什么...... ------------------------------------ 后记: 待众人离去,西厢内只剩下殷红红与沈流舒二人,殷红红又换上清凉的薄纱,香肩半露,“小女子这份大礼,沈公子可喜欢?” “是你!”沈流舒恍然大悟,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她早就知道刘奕辰虽好色但过于谨慎并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所以原先安排的一切都是迷惑的表象,而自己以为的事情败露表现出的真情实感更是会让他放松警惕。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就连那名男子的出现和刘知州的反应也算计在内,。 面前这个言语轻佻的女子根本让人看不透,也让沈流舒感到恐惧。 可是被人利用的滋味并不好受。 “咯咯咯,沈司不要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嘛,说到底还是小女子替大人解决了一桩心事,大人难道不该回报些什么?”殷红红不知何时绕到了沈流舒身后,一双玉手轻抚上他的面颊。“多么俊俏的一张脸,可惜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司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妾身不是早就告诉您了。”殷红红攀上他的肩膀,那三个字仿佛犹如一把利剑深深刺进他的心,“我们是一路人啊。” 杀一个人在殷红红的眼里不过就是捏死只蚂蚁,“沈司是个聪明的人,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有时候杀人不一定需要自己动手,你说对吧?” 若旁人在此只会以为是个在向自家情郎撒娇的小姑娘,又如何把她与那勾魂夺魄、杀人不偿命的狐媚儿联系在一起。 乙卷 江州的渔火 寅回 杀人不过头点地 古人云多事之秋。 那日的三杯酒令他昏睡了三天三夜。 刘德侩看着手中的调度文书,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段无怅”三个大字犹如刀一下一下剜在他的心尖。 若说如今朝臣当道,曹氏一家独大,摆弄权势。他为官多载,虽算不上清明,但也不是什么贪官污吏。 而曹旭将这份吏部的文书托人完好无损的送到他手中又安的是什么心。 他不知。 一名小厮前来知会,“大人,门外有一捕头来访,说是姓段,大人您看?” 刘德侩心烦意乱,没好气的回绝,“不见,以后凡是此人本官一概不见。” “见不见又有何妨。”此时段无怅已经踩着官靴,大跨步的走了进来,满脸笑意,嘘寒问暖,“刘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段捕头不回你的汴京好好做少卿,来我这知州府作甚?来人送客。”刘德侩丝毫不想与他交谈。 段无怅的脸皮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厚,“今日天气不错,来大人这知州府半天了,就连讨杯茶水都不肯,小心外头的人说你小气。” 哼,刘德侩自知赶不走,横眉冷对,让侍女端来茶水,“请吧,段捕头。” “谢谢。”段无怅倒是有礼貌,闻了闻茶,看样子是个对茶艺研究颇深之人,“这贡芽春真是不错,谢刘大人赏茶了。” 刘德侩直接下了逐客令。“若没什么事,段捕头还是尽早回去的好,本官这府上可不养闲人。” “今日天气不错,来查案子。”段无怅故意用左手挡住半边的脸,小声道,“前任参知政事遇害一案,此事可大可小,就是不知道刘大人怎么看了?” 段无怅的笑看在刘德侩的眼里尽是嘲讽。 “可本官怎么看今日都要下雨,段捕头还是早早回去的好,何况素有耳闻,段捕头是这汴京第一捕快,怎么查个案子还要看天气?” “这江州的天气常变,段某出门也是时刻备着伞。”说着从身后掏出一把伞,轻轻拍在桌上。 二人话语间针锋相对。 半盏茶后,段无怅仍旧坐着,而这掌中杯,杯中茶,竟还腾腾冒着热气。 什么!?刘德侩心惊想起那夜手下人的话。 刚欲开口被段无怅抢先,“以后一同共事,还是要请刘大人照拂一二啊。” “不敢当。” “刘大人家中妻儿可安好?” “贱内与犬子好的很,不劳段捕头费心了。” “那就好,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日我便上门拜访。” 嗙!刘德侩拍案而起,大吼道,“段无怅,你不要欺人太甚!” 段无怅满面春风,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贡芽春,“不过慰问一二,若是刘大人不喜外人来访,那段某不去便是。”话锋一转,“可该查的案子,还是得查,不然这皇上怪罪下来,实在不好交代。” “哟,段捕头还知道是为谁办差。”刘德侩平稳的坐下,翻出一张文书,像是自言自语,“曹大人家养的狗总是那么不听话,你说对吧,段捕头?”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能忍住不发,语气平缓,“刘大人还真别说,这不听话的狗可狠着呢,容易咬死人,尤其是受了威胁的疯狗。” “段捕头所言在理。”刘德侩点了点头,讪讪道,“杀妻弑父,你段无怅倒是好狠的心。” 段无怅并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先前刘德侩所说的不过平平之事,“为官者,大义灭亲又有何妨?” “啊哈哈哈哈哈!”刘德侩笑的放肆,“好一个大义灭亲!可依我看来,你是怕走漏风声才对。” “今日便是撕破了脸?” “是段捕头一再相逼,刘某不得以而为之。” 段无怅表情苦闷,故作痛心疾首。片刻,缓缓放下茶盏,左手大拇指轻轻弹出刀身,反手握住刀把,电光火石间直冲刘德侩要害而去。 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若惊雷乍起,猛如霹雳弦惊。 刘德侩闪避不及,只得用胸膛生生捱了这一刀,往后退了数步,气浪之强,将案桌都掀翻在地,文书纷飞,恰云雁归巢。 “你会武功!?” “你是宗师!?” 二人皆是惊讶于对方的身手。 衣衫破碎露出星点金光。 段无怅将刀背在身后,“硬有断江铠,内有软金胄,江湖传言中的软硬不吃,你这是软金胄?” “段捕头好眼力,正是软金胄,大宗师之下耐我不得,我虽无力杀你,可若要与你鏖战,你可占不到一丝便宜。” “就算你有软金胄,可段某又不是傻子,为何要朝你的甲胄上砍,我就先费了你双手,挑了你的筋脉,再活剥你的皮,你空留一个躯壳,犹如杀鳖去壳,你仍旧难逃一死。”段无怅底气十足,此人虽作恶多端,但毕竟是不过而立的宗师,值得他骄傲。 刘德侩冷哼,“段捕头可尽管试试,刘某也正好见识见识这所谓的宗师,是个什么水平。” “谈不上什么水平,但杀你,绰绰有余,看刀。”段无怅退了半步,屈膝,微倾前身,用力一蹬。 一念起,一刀横,一声喝。 刘德侩是个反应灵敏之人,一个侧身避开正面,只道是鎏金彩熠熠生辉,软金胄滋滋作响。 呼啸的刀风自耳边掠过,摘下一绺发丝。 “看样子,段捕头的这刀也不怎么快,我看你宗师也不过是个半吊子,学艺不精啊。”刘德侩自然不会放过一丝可以嘲讽他的机会。 半吊子水平?段无怅心中冷笑,嘴上不紧不慢道,“刘大人可知这宗师欲寻常武者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哦?”虽然段无怅一时奈何不了自己,可刘德侩也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太过了解此人。他是沙漠的毒蝎,但凡有一机可乘,便冷不丁的蛰上一口,虽不疼,但致命。 段无怅解释道,“宗师武者,气劲外放,百步之内取缔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我潜心苦修十载,命人寻遍这世间万法,才习的这最克你纯阳刚劲的金钟铁臂,今日我不死,他日便是你的忌日。”刘德侩欲出手,只听一句久违的熟悉话语。 “师兄。” 段无怅语出惊人,这二人竟师出同门,“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何况你是了解我不假,可师弟对你也是了如指掌啊。” “哼,我没有你这个师弟,你不配!今日我就要清理门户!”刘德侩听见段无怅提及当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运转丹田之气。 噗!嘴中一咸,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不住的下坠。 “师兄。”段无怅看着面前跪着的男人,虽已经虚弱不堪,仍旧执拗的抬头。眼中满是怜悯的说,“何必呢?你我本该情同手足,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至于吗?” 刘德侩很激动,“你,是你!” “是我,自然是我。”段无怅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脸上又出现了先前掌控一切的微笑。 “什么时候?” 他,似乎认命了。 段无怅俯下身,在他耳边平缓吐出的三口浊气犹如压垮牦牛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刘德侩最不想听见的三个字,“三杯酒。” “不,不可能,叔父不会害我” 他的笑意看的如此渗人,“师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您当年不也用人格担保,那件事与我无关吗?” 又是那件事,刘德侩如今气血不顺,又遭这一下,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逐渐模糊。 挣扎之际,胡乱抓到了什么尖锐之物,刺痛了神经,又有片刻的勤明。 这,好像是兽牙? 中原之人从不佩戴兽牙,便是辽金也没这个习俗,除了了荒北的...... “你,你是蛮夷!?” 眼中的惊恐大于对死亡的畏惧。 “猜对了,可惜没奖励。”笑是一种表情,与情绪无关。 “安心的去吧,师兄。”段无怅将刀一反,直直的插入心脏。 吼!吼!吼! 流动着的、滚烫的、炽热的鲜血啊!多么美妙的弦音,令人沸腾! 他左手贴额头鞠躬,大喊一声:“法加库!” (萨满教所信奉的转生之神,此处的用意类似佛教超度死人。小知识:九黎部落南迁为蛮,北迁为胡。本书设定合为一体,统称蛮夷。) 他想起那年夕阳下的奔跑,那是他无悔的青春。 ------------------------------------- 十五年前,汴京刘府大院。 “师兄你看我这刀怎么样?”十五岁的少年褪去了些稚气,但孩童般贪玩的性子还是没有改变,如今献宝一样的在某人面前挥砍。 “行了行了,师弟,师兄早看见你那新刀了,好的紧,我可真是羡慕呢。”虽然最后一句是哄他的话,但是少年听着开心,心里头舒服。 鼻子翘的老高,欲与天公争,“那是,师傅送我的东西能差吗!” 心中听着不是滋味,可没办法,谁让他这个师弟天赋好,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刘府未来的希望。 “无怅,侩儿。”浑厚的中年男嗓传来,男人健步如飞,一呼一吸间的节奏把握的恰好,处处都显露出此人的身手不凡,是个练家子。 “师傅。”“父亲。” 一个不过豆蔻的女孩闪灵动的眼眸从中年男子背后露出烂漫的微笑,“二位师兄,早上好呀!” “小师妹!”二人异口同声。 “小师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外头好玩吗?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少年见到小师妹明显很兴奋。 轰隆隆! 乍起的春雷将他拖回。 “小师妹......”段无怅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猛然摇了摇头,迈着骄傲的步伐,放肆的笑声回荡在偌大的知州府。 雨势渐大。 家丁们拿着刀却不敢上前一步。 “你们在畏惧我?” 没有人回答。 他向前微跨一步,家丁们猛的向后拉开数丈。 “吼哈哈哈哈哈!”笑声刺耳,振聋发聩。 是的,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懂他了。 ------------------------------------- ------------------------------------- ------------------------------------- 后记: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乙卷 江州的渔火 卯回 九黎 “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 “看什么,你个泼皮还不快滚蛋,打扰劳资睡觉。” 床榻微凉,又是一夜无眠...... ------------------------------------- 沈府今日有贵客。 不是别人,正是那...... “啧啧啧,怎么说一个司马也是个六品的官,这府邸,实在是。”来人叹息摇摇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还未进府,就听见那熟悉的“斯文”二字。 韩学究搓着满是老茧的双手,一见着府内还有别人,忙是咳嗽几声以饰尴尬,背起手,大摇大摆的晃进来。 沈流舒上前作揖,“韩学究好。” 韩学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礼,比起先前在西楼所见,态度傲慢的很。 沈流舒并不恼,毕竟有求于人,此诗若问殷红红,怕是讨不到半点好,还被算计在内,可若是学究,估计几顿美味就能解决,何乐而不为。 “学究,请。”沈流舒早就备下一桌子丰盛酒肉。 “别和读书人虚以为蛇的,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韩学究嘴上虽这么说但手下可一点不留情,风卷残云之间,这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剩个底朝天。 韩学究摸着肚子,“读书人是只吃七分饱的。” “嗝~” 沈流舒也不点破,学究倒是实在人,深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 “行了,沈大人这大老远的叫读书人来不会真的只是吃餐饭这么简单吧?” 沈流舒也不矫情,拱了拱手,“晚辈确实有一事相求。” “免谈。”韩学究居然真就拍拍屁股走人。 迎面撞上一个牛鼻子,那老道士手中的鸡腿被撞丢在地。 韩学究的新换的衣衫也沾满了油渍,他大喊了句有辱斯文,却见来人竟然是...... “老光棍!?” “韩二狗!?” 二人居然认识。 风驰电掣间,只见两道残影呼啸而过,两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居然扭打在地。 一个揪胡子,另一个拽头发。 两个老家伙儿争的是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谁都不肯退半步。 明明土都埋了大半,可翻起旧账仍旧像个孩童,认死理,不含糊。 “五十年前,你偷吃别家的鸡腿。是不是我替你扛了!”韩学究自认是个读书人,做人做事讲究一个理字。 老神棍可不这么想,“你还好意思说。你偷看村口王寡妇洗澡被她家汉子追的满街跑,不是我替你摆平的?!” “你还有脸提,你个老不死光棍的,不是你说村口有江湖怪谈卖,我能去?” “好你个二狗,你自己觊觎王寡妇美色不说怪到老夫头上,活该你考不中。” “呀哈!”韩学究最忌讳别人提及此事,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双老眼瞪着老神棍,“好,这事咱们暂且不说,四十年前,读书人家的的那只鸡是不是你偷的?” 老神棍一口回绝,“不是。” 韩学究神情激动,唾沫横飞,“你还狡辩,那年全村上下就这么一只鸡,不是你偷的,那你那天吃的鸡腿哪来的?明明就是你偷的,再者而言,读书人是在乎一只鸡吗?偷鸡摸狗之事,呸!” “说多少次了,那只鸡自己飞进锅里烫死的,我怕浪费这才烧了吃,先前也不知道是你的啊,而且你不知道前不是吃的比我还香,吧唧的那个响啊。” “你!” “三十年前......” “二十年前......” 额......汗颜。 吵了大概半个时辰,许是累了,口干舌燥。这期间沈流舒倒是尝试过劝说,结果可想而知。 老神棍哑着嗓子喘粗气,“韩二狗,你来干什么?” 韩学究自然不能说他来这骗吃骗喝,脑子一转,明明累的不行,还要雄赳赳气昂昂,“读书人收徒弟,你管得着吗你。” “我呸你奶奶个老花嘴,还收徒弟。就你这样,别人瞎了还是傻了认你做师傅。”老神棍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只鸡腿就往韩学究鼻子里塞。 “你!”两人吵了大半辈子,韩学究就没在老神棍手里讨过一丝好,憋了半天蹦出几个字,“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你也就说个斯文,天天哪来的这么多斯文让你辱。”老神棍说出了沈流舒的心声。 “我告诉你老光棍,这小子我收定了。” “那可不行,这小子得给我的宝贝徒弟做夫婿。”这话说的身后的女子一声娇嗔。 沈流舒这才看见那个令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嘴唇微动,但声音却被淹没在一阵辱骂中。 “你这是明抢、豪夺。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没错我就是抢了,你拿我怎么着吧。”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韩学究冷哼一声,“你!有辱斯文!这九黎小子,劳资收定了。” 这就是两个老泼皮啊。 “等等,你说什么,九黎?”老神棍一下抓住重点。 韩学究自知失言,忙是改口,“什么九黎八黎的,读书人不知道。” 老神棍自然不信他,转身冲着沈流舒一咧嘴,露出满口的黄牙。 咕咚。有种不祥的预感。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一个迈步,老神棍便用他那双油腻的糙手抓住了沈流舒,上下其手。 嘴中还念念有词,“嗯,不错。” ------------------------------------- 四人围坐。 老神棍虽与韩学究不对付,但孰轻孰重还是分的清。 他此时眉头紧锁,前所未有的严肃,“九黎不是小事,虽然初步估计,但不排除错判的可能。” 九黎,九黎,九黎。这一个月他听过太多九黎了,即使殷红红解释过一番,可他仍然很迷惑,“敢问两位前辈,到底是如何看出晚辈是九黎?可有什么办法能确定。” 老神棍说话一向直接,“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有。” 韩学究也是摇摇头。 “等等,若说有,还真有这么一个办法。”老神棍向韩学究阴森森的笑道,“把你的气海银针拿出来。” 韩学究一听哪能不懂他的意思,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没有。没带着。” “怎么可能,你平常不是最宝贵这个了吗,睡觉都要抱着,怎么会不带着。”老神棍当真了解韩学究。 韩学究支支吾吾的说道,“今日出门,换了衣裳,落在另一件衣裳里了。对,就是落下了。” 柳儿也是上前劝说,“还请前辈割爱,若以后有什么帮得上的,我与少爷定当全力以赴。” 沈流舒也是点点头。 韩学究是个好面的人,见大家都这么说了,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掀开一层又一层,露出一根不过拇指大小的普通银针。 老神棍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一天天抠抠搜搜的,真是。” 留下韩学究一人捂着心绞作痛十足一个受了委屈的小怨妇,“那是读书人保命的家伙。” “行了行了,大不了下次你再偷看王寡妇洗澡,老夫帮你扛,怎么样?别总哭丧着脸。”老神棍安慰道。 “你滚蛋,王寡妇都走多少年了。” 呜呜呜!韩学究委屈极了。 沈流舒鞠了躬,“谢前辈割爱,来日晚辈必当报答。” “臭小子,别管他了,看,王寡妇在洗澡!”老神棍突然一指外头。 “前辈,晚辈不好这口,您还是直说。”不等沈流舒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老神棍直接打晕了他。 拿起手中的银针对准脖子猛的一扎。 片刻之后拔出一看居然只黑了一半? 老神棍眉间的乌云浓的拨不开,散不了。 入夜。 “少爷,你醒啦。”沈流舒睁眼便见到这可人儿,内心有说不出的喜悦。 柳儿嘟着小嘴抱怨,模样十分可爱,“那老头子也真是的,下手没个轻重。” 沈流舒内心还是感激当年老神棍出手相助,“柳儿姐姐,前辈也是好心。” “老夫又不是故意的。”老神棍对于鸡腿有着别样的情愫,用他的话说就是:夫修身养性吃鸡腿。 沈流舒起身作揖,“敢问前辈,这是什么针?” “回魂针。”韩学究很憋屈。 暴殄天物啊! 唉,韩学究好心痛! 老神棍不理睬他,啃着鸡腿缓缓道,“这气海银针又叫回魂针,是有着医仙之称的鬼手的收山之作。这气海银针总共有三根,当年鬼手为救知己用了一根,一根不知所踪,还有一根就是你刚刚用的了。别小看这一根针,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他都能救回来。鬼手曾说过,‘阎王要他三更死,我偏留他到五更’。” 好一个阎王要他三更死,我偏留他到五更,这个鬼手倒是狂妄。难怪先前韩学究说这是他保命的家伙,有这气海银针在手确实是多份保障。 “打造气海银针用的主材中有一种是洺山铁,这洺山铁有一点特殊,那便是若沾染上九黎血便会乌黑一片,无人知其原因。” 若只是要用到那洺山铁确实有些暴殄天物,沈流舒好奇,“那晚辈到底是不是九黎?” 老神棍不语,掏出一根半黑的银针。 “前辈,我这是?”沈流舒不解。 老神棍语罢,沈流舒甚是惊讶,“半个九黎?” “没错,半个九黎。”老神棍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解释。 韩学究背着手,捋着不几寸胡子,恰逢其时的出现,咳嗽几声,清清嗓子,“这俗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你如今就好比这龙生了个蛟,虽说也是龙,但这血统不是那么纯正了。” “你那么说他能懂吗?还是让老夫来。”二人一向不对付,这会儿功夫又是争起了高低,“就好比这家的狗子和别家的狗子生了个不是自家狗子的狗子 柳儿实在看不下去,“哪有把人比作狗的。” “就是,有辱斯文。”韩学究附和道。 “呀哈,那也比你的好。” 二人吹胡子瞪眼。 呸!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 呸! 一时间唾沫犹如飞星四溅。 沈流舒与柳儿相视一笑,无奈摆摆手。 这两个老活宝。 老神棍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澹台家那女娃娃给你的包袱呢?” 沈流舒见老神棍一脸严肃,也顾不得问他如何得知,将包袱取出。 胡乱的翻动里面的杂物,看似毫无目的,直到拿出一本黄皮书,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此乃何物,让读书人先来一探究竟。”韩学究一看那上好的封皮,飘来历史的沉香,早就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一双老手就要去拿。 老神棍心中感慨,这女娃子果然还是动了心思。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刚啃完的鸡腿骨头一扔,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好的落在韩学究的手上。 “臭小子,你可想学武?”老神棍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询问一番他的意思。 不等沈流舒回答,韩学究已将手洗干净,“没用的,他学不会的。半个九黎就是废物。怎么都学不会。” “你说为什么学不会,就算是半个九黎,那体质也是寻常人比不得,老夫觉着他就能学。”老神棍翘着鼻子,耍起了赖。 “雁云谱是何物,想来你这个老光棍比读书人清楚。”韩学究一脸得意的笑:哼,老光棍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老神棍没有反驳,但他也不会承认,“你这双老狗眼倒是看得清楚。” “你!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读书人不与你这老光棍争。”韩学究气呼呼的甩袖离去。 乙卷 江州的渔火 辰回 雁云谱 吼!吼!吼! 充满野性的吼叫。 咚!咚!咚! 蛮夷特有的兽皮大鼓。 眼皮似有千斤重,沈流舒费劲的睁开眼,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待到醒了神,明明还是那副瘦弱的身躯,白净的面孔,却觉着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感受到力量的喜悦掩盖了那对于未知的一丝恐惧,“前辈,这是?” 老神棍不语,将手中吃剩的鸡骨头携带内力丢出。 沈流舒下意识的抓住,只听,咔嚓一声,鸡骨碎成了粉末,窗外微风拂过,散落无踪影。 惊喜!哪个少年不做英雄梦。 但还未好好感受一番,一阵强烈的晕眩感传来,还好老神棍眼疾手快一把托住。 得,脱力了。 沈流舒尴尬调笑,“看来这九黎也不是传闻中那么厉害嘛。” 老神棍没好气道,“臭小子,相当于别人修了几十年的武道内力,你不过睡了三天就有了,还不知足?何况你只是半个九黎,若是完整的九黎,你可敢想象。” “突飞猛进的实力,过于虚浮,而且九黎本就是皇家的禁忌。所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你此番表面看是上天眷顾,但实则也是他人梦魇。”韩学究不知从哪冒出来,背着手,一副大家风范,悠然道。 “韩二狗,你这次到说了句人话。”老神棍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是知道自己也争不过这老光棍,韩学究出奇额没有反驳,语重心长,“能不用就不用吧。” 沈流舒很赞同,“可前提是晚辈要会用啊。” 韩学究一幅这个读书人也不知道的表情,努努嘴示意他找老神棍。 老神棍啃着鸡腿,“别看老夫,老夫也不清楚。” 又是一个鸡腿吃完,老神棍将油渍胡乱揩在身上,“修武你就别想了,韩二狗虽然平日里脑子不大灵光,但此事他说的没错,即使你是半个九黎,你依然修不出丝毫内力。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你九黎自然会夺走你修武的权利。” 沈流舒并不沮丧,做人当惜福,“晚辈能否请教前辈,如今我的实力算个什么水平?” 老神棍解下腰间的葫芦,豪饮了一口酒,“你可知何为江湖?” 见沈流舒点了点头,又继续道,“江湖中人大都习武,十之七八更是身手过于常人,道家讲究阴阳调和,修武之人,以武强身,借气调和,化为己用是为内力,又叫内劲。力可顶缸是为武徒,铁手铜骨是为武师,行如风动若钟此乃大武师,更有宗师百步之内取敌首级,不过堪堪探囊取物,大宗师翻手云覆手雨更是只在传闻中。你如今虽是半个九黎但若使用得当,应与大武师不相上下。” 老神棍想了想还是决定嘱咐一番,“每当你试图激发体内的血脉之力,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出现幻听幻象,而且使用之后的很长时间内会陷入极度虚弱的状态,过度使用更是会使血液沸腾,高烧不退。” “当你有天分不清现实还是虚无,便会成为只知道杀戮的野兽。老夫并没有危言耸听,半个九黎于你来说可能是好事,再没有弄清这一切之前,老夫劝你还是平日里多加苦练为好,尤其是你的身子。”老神棍扫了一眼,“啧啧啧,过于孱弱,弱不禁风,若成了这史上第一个死于九黎的人,老夫都替你臊的慌。” 沈流舒尴尬一笑,摸了下鼻子,“不会,不会。” “九黎很容易被错认成热寒体质,你小子算是走运,遇上了老夫。”老神棍一幅邀功的模样。 韩学究早就憋着一肚子闷气,如今还抢他功劳,孰能忍,婶都不能忍,“还不是靠着读书人的气海银针,哪有你什么事。” 二人只要在一起就会拌嘴,没有一刻得闲。 沈流舒心中思绪万千,别人修武靠内力,我靠血脉,还是不纯的血脉。 怪不得老慕说我修武天赋极差。 那黄沙般的回忆,老慕,你到底在哪。 “对了,柳儿呢?”忽地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前边来了个小二寻你,说是西楼的掌柜请你做客。你还昏着,老夫那宝贝疙瘩就就代你去了。”老神棍被韩学究用手捂住了口鼻,含糊不清。 “什么!?不行我得去。” 沈流舒听罢,一颗心早就飘到西楼,哪还有什么心思劝架。 他内心不愿与殷红红有丝毫交际,并非是这个人消息灵通,而是她太过无情,那种眼神中流露出对生命的蔑视是装不出来的。 也许从她请他阁内一叙时就已经将一切算计在内,她就好比这三国中的孔明,算尽天时地利人和。 沈流舒不敢多想,关于刘奕辰之死他依旧没有头绪,可若是硬要抽丝剥茧,还能寻得那蛛丝马迹,但是他害怕,他甚至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 “来人!备马。” 西楼 “姐姐,你就这么确定他会来吗?您不是说这世间男子多是薄情寡义之辈。”仍是那名与殷红红相似的女子。 “他和那些男人不一样,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今日的殷红红仍旧是往常的打扮,不过一件薄纱遮面,但若细心观察,便会发现,那手中蒲扇缺了些许。 “可是,姐姐......”那女子欲开口就被打断。 “行了,下去候着吧,姐姐心里有数。” 匆忙赶到西楼,翻身下马,也顾不得体面,作势就往西楼闯,却被守卫拦下。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掌柜的邀您赴宴,说是今晚大人会得到一直想要的答案。” 由于心含怒气,故言语也是不怎么友善,但还是说了句,“劳烦带路了。” “沈司,今日怎来的如此早,这宴席还不曾......”殷红红摇着蒲扇,一扭一捏的走到他的面前。 沈流舒也不拐弯抹角,“她在哪?” “咯咯咯,沈司问的是谁,这么说说,小女子可不清楚。” 殷红红的笑宛若星星之火,瞬间点燃了沈流舒的怒意。 他从未想过会如此担心一个人的安危,只觉着浑身血液沸腾,炙热的心跳强而有力,嘭!嘭!嘭! 眼前的人影也是不断闪现,定了定心神,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再问一遍,她在哪?” 殷红红看着满脸愠色的沈流舒,轻摇蒲扇,牛头不对马嘴道,“沈司难道不知刘大人已经去寻了阎王喝酒?” 前些时日沈流舒处于昏迷状态,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也不怎么了解,如今听殷红红一说,那怒气也是消了大半,倒不是真不生气,只是纯粹的担心柳儿,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自己会内疚一辈子。 强压下那股熟悉的感觉,大口喘着粗气,“殷掌柜莫怪,是沈某唐突了。” 听罢此话,殷红红不知何时出现在沈司身后,纤纤玉手,从后环绕上他的脸颊,沈流舒下意识抖动了一下,殷红红嗤笑,“你,怕我?”撩拨之间,薄纱微滑,莲藕半开,恰和煦春风过厅,带来女子独有的体香,今日的她未施粉黛。 沈流舒僵着身子不语。 “沈司不要太过惊慌,小女子不过想问您借一样东西。” 又是一个转身,殷红红早就侧卧在榻,朱唇微启,“雁云谱。” 沈流舒一愣,“并非沈某吝啬,而是殷掌柜所言之物,沈某当真不知,还请殷掌柜换一个。” “那妾身也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殷红红起了身子,沏了杯茶,闻着香应是上号的贡芽春,小抿一口,“沈司怀中之物。” 沈流舒并不相信,自己身上带了什么,他一清二楚,但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一个方方正正的触感。 有些粗糙,拿出来一看,是本黄皮的旧书,用小纂写了三个大字,雁云谱。 沈流舒并不知晓此乃何物,也不知为何殷红红大费周章的向他讨要此物,只觉此书眼熟,但一心想着柳儿的他还是将书随手一扔。 “东西已经给你,何时把人叫出来。” “可能不能如沈司所愿了。”殷红红脸上的笑意未减一丝,却又平添几分。 “你耍我?”恰年少轻狂,沈流舒好不容易压的怒意再次迸发。 殷红红是个颇有胆识的女子,放下蒲扇,扭着水蛇腰,“咯咯咯,沈司莫要着急,不是小女子有意为难,柳儿姑娘许是前些时日车马劳累,又殚精竭虑,已经入榻了,如今睡的正安稳。” “要不小女子去喊醒她?”可她并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假寐着轻揉额头。 明明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可那动听的银铃为何只能带来恐惧。 沈流舒制止道,“不劳烦殷掌柜费心了。沈某明日再来,告辞。” “沈司走好,不送。”殷红红自始至终未再看他一眼。 心中的石头落下,又是一刹那的恍惚,他扶着马,回头看了一眼西楼,楼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望着自己。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双似水的眼眸,温柔的骂,但是他知道,她有她的理由。 女子不知何时出现,捏着衣角,“姐姐,他就这么走了?” 殷红红前未有过的严肃,“霜儿,有那么一瞬间,我清楚的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好似一匹来自荒北的狼,渴望鲜血,并不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满足他的欲望,那埋藏在骨子里的最原始的兽欲。” 殷红红又换上一抹浅笑,云淡风轻,“长老说得没错,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你我姐妹的命运说不定能改变呢?” 望着面前自小长大的女子,她觉着从未有过的陌生,神色黯淡,语气平缓,“可是姐姐是否知晓,也许妹妹并不想改变。” 殷红红的笑渐渐凝固,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蒲扇,用长辈的语气说道,“姐姐是为你好。” “这天下有太多的所谓为你好的事。也有虚情假意对你好的人。”、 “姐姐,压垮世人的从来不是命运的残酷,而是你那令人窒息的爱啊。” 女子转身,留下一个相似的背影。 半阙寂寥,漫上心头。 ------------------------------------- 后记: “恨我吗?不许你见他,明明相思成疾。本该是最美好的时候。” “你说得对,我不该成为他的负担,即使他也许从未这么想过。” 啊!啊!啊! “看吧。”殷红红玉手一点,“雁群来了。” 女子顺着她的手抬头,想起来了那日湖上泛舟。 一位老道士忽然出现,嘴里的鸡腿吧唧的作响。 “行了,该走了。”老道士这次没用乱揩,而是用手帕擦拭干净,那手帕绣着一朵荷花,许是年岁久远微微泛黄,但他似乎宝贵的紧,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拿出来用。 女子望了一眼江边,眼中闪过一丝的不舍,随后决绝道,“走吧,师傅。” 老道士一愣,片刻后才道,“好。” 他们不知道在的那江的对岸,有个人,手握朴刀,在心中默默为她祝福,唇齿间不过微碰几下,但却是那隔了山海的牵肠,剜了心头的挂肚。 乙卷 江州的渔火 巳回 南雁王 “掌柜的,老头儿今日特意捉了条大鱼给你。”一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头是江州几十年的老渔民了。 “咯咯咯。这哪是给小女子送鱼,想来是这肚子里的酒虫又馋了嘴。” 老渔夫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饶是这般,听见殷红红的笑声,还是不免内心痒痒,被看穿的他也谈不上窘迫,笑道,“掌柜的这么说,老头子也只得舔着个脸讨杯酒水了。” “唉。”老渔夫叹了叹气,“你说这天杀的狗皇帝,自己享乐不成,这一个个儿子别的不行,学这倒是有模有样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前些日子官府发来告文,说不让捞鱼了,他奶奶的嘴,那一个个的鼻子竖的比天高。” 对于禁渔殷红红倒是略有耳闻,好像是那皇帝与贵妃何氏所生的庶子,排行老六的南雁王殿下,也学这水殿龙舟事。为了不坏了兴致,整上这么一出骂祖宗的差事。 殷红红摇着蒲扇,故意吓道,“老渔夫还是少说这话为好,小心掉了脑袋。” 老渔夫顿时炸了毛,“老头子早就活够了,他有能耐就砍,但凡皱一下眉头,我就是这个。姥姥!” “掉了脑袋,还怎么喝这好茶好酒,您说是吧。” 殷红红拿起酒杯故意在老渔夫面前轻轻一晃。 “掌柜说的在理,说的在理。”老渔夫心不在焉,这满腔的心思早就随着酒香飘入了云深不知处,还有这略显突兀的眼珠子,都盯着那殷红红手中不过半大杯盏的酒水。 接过殷红红手中的杯盏,老渔夫如获至宝,忙是点头又是哈腰,就差喊一句,谢掌柜的垂帘,可若当真喊了,怕是要落个晚节不保。 老渔夫取出随身别着的小鱼篓,将酒水小心翼翼的倒进口子,生怕撒漏了一丁点。 这鱼篓不过相貌平平,瞧着也没什么特殊,可偏偏好像什么都能装得下,殷红红也是好奇的紧,可无论她如何试探,唯独此事这老家伙怎么都不松口,打着哈哈就翻了篇。 老渔夫走后,殷红红拿起地上还胡乱跳动的鱼吩咐道,“让后厨的人准备准备,今日我要亲自下厨。” ------------------------------------- 栏外的花园里,牡丹月下妖娆,浅红色的新蕊,令人垂涎欲滴。 那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我,一动不动的站在荷塘边上。 “本王答应你的仍旧作数。”浑厚的男音每个字符都在拨动着女子的心弦。 漆黑如子夜的,幽暗深邃的冰眸,唯有对着她会有别样的温柔。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男子的脸如桃杏,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那笑容颇有几分风流儿郎的佻达。下巴微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上刻一个雁字。黑发束起定以镶碧鎏金冠,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恍若隔世般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当真是翩翩公子世无双,又引得多少女子怀春。 “是我并不想与他人分享你。”难以想象这略带娇羞的语调出自她的口中。 “有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后,你会改观的,随本王走吧,你想要的本王都能给你。” 那温柔的语气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这种霸道至极的强硬,总是令它逃不开,躲不掉。 明明心里拒绝,可为何望着他的眼,就连手脚不听使唤,更是面带娇羞的应了一声,“好。” 爱,会使一个人沉沦...... ------------------------------------- 沈流舒并不习惯有人服侍,所以沈府加上他自己也才堪堪二十余人,比起别处到底还是稍显冷清。除了上任那几天被叫不上名号的人踏破了门槛,后来老神棍带着柳儿上门,如今也快一个月了,石阶都露了绿。 沈流舒本就不喜闹腾,倒也乐个清闲, 可今日的排场、声势,空前浩大。 婢女小沓一蹦一跳的来到书房,“老爷今日不去看看,听说是六殿下来了,热闹的紧。” 沈流舒放下手中的册子,“没那个雅兴,听书六殿下是少有的俊男,你若是想起,今日放你一天假。” 并非小沓放肆,而是相处了也有一个月自家老爷什么性子她也清楚,是个平易的人,“嘻嘻,哪有,六殿下哪有老爷您生的阿娜多姿,拂眉动人......” 沈流舒无奈一笑,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平日里就教你多读书,那叫婀娜多姿,妩媚动人,而且那些是形容女子的,形容我一爷们不合适。” 小沓还是嘴硬,“阿娜是婀娜的姊妹。” “你啊。”沈流舒真是被这小婢女的的奇思妙想所折服。 “奴婢觉着府里还是少了些生气,不热闹。”小沓说话心直口快。 沈流舒侧了侧身子,喝了一口清茶。有些好奇这丫头嘴里又蹦出怎样的虎狼之词,“哦?” “缺个当家的主母。”小沓语出惊人,倒是没有辜负沈流舒平日里的一番“夸奖”。 咳咳,差点没被呛死。 “报!” “启禀大人,王爷的车马正朝知州府而来,特意交代说是让您前去迎接。” 呵,这王爷倒是不小的架子,不过自己区区一个小官,还是顺着他的好,回了前来禀报的卫兵。 沈流舒微整衣襟,一挥袖,“走吧,小沓,老爷带你见见这少有的美男。” 小沓不过十一二本就是好奇的年纪,什么都觉着新鲜,“好哦,走喽。” 知州府外。 两侧亲卫兵开道,其实并无什么杂人,尤其自刘德侩死后,新任知州迟迟未到,这府内一干人等也遭遣散。唯有一个大娘守着偌大的府邸,日日扫灰、除尘。 大娘姓宋,听说是刘德侩从老家带来的,但如今也无从认证。 马蹄扬灰,“吁!” 俊逸的男子翻身下马,那睥睨的眼神,令人厌恶,却不得反抗。 沈流舒下跪叩拜,“臣沈流舒参见王爷,不知王爷大驾,还望恕罪。” 南雁王很享受别人在他面前臣服的样子,他行事向来高调,还总爱与旁人说,低调的好。 他装作没听到,直到沈流舒重复了三遍后才不耐烦的摆摆手,缓缓道,“本王耳朵又没聋。” 大娘倒是个明白人,规规矩矩的请了安,道了句官话,也不等王爷发话,便默不作声的去一旁自顾自打扫了。 入了府,沈流舒才瞧见王爷身后的女子。 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澹台木兰? 这般娇柔的她,倒是第一次见。 许是见到老熟人,或是骨子里的高傲,她对沈流舒的态度并不友善。 沈流舒拱了拱手,“澹台将军。” 故作学识之人最爱摆弄,聊了些有的美的,期间澹台一直低头不语。 倒是王爷侃侃而谈,从一杯茶聊到了大好河山,若是不明所以之人定当以为这是一位贤君在抒发自己的心胸抱负。 沈流舒笑的脸都僵了忍不住心里腹诽:这家伙若不是生在皇家,若去天桥底下讨分生活也是不难。 “下官斗胆,不知王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南雁王并不爱笑,他的笑从来只是做给澹台看的虚情假意罢了。 那双令女子都嫉妒的嫩指轻点三下,“请沈大人,赴宴。” “王爷严重了,莫说是请卑职,便是卑职请您,您若肯赏脸,那便是天大的恩赐。” 这明面上的客套,他是最不喜的,可偏偏朱啼听的舒心,就好这口儿。 一脸笑意的应承下来,可心中却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凭什么把雁云谱给这个小子。 但他并不知道雁云谱已经到了殷红红之手。 ------------------------------------- 西楼 “咯咯咯,早就听闻这殿下要来”殷红红今日穿的倒是比以往更加清凉,但是瞧上一眼,便是血脉喷张,“妾身亲自下厨备下这一桌子酒菜,还望殿下喜欢。” “啊哈哈哈,喜欢,自然喜欢。” 南雁王邪魅一笑,用手挑起她的下巴,吐出几口浊气,“便是你本王也喜欢。” 早就传闻南雁王对着西楼的掌柜觊觎已久,看来这次倒非谣言了。 澹台恨的咬牙切齿:好你个骚、浪蹄子狐媚儿,敢和老娘抢男人。 殷红红心里厌恶的很,可表面功夫还是得做,毕竟面前的是王爷。她像一条泥鳅,一下从王爷手中溜走,轻摇蒲扇,“王爷快快落座,这些菜可都是大有讲究。” 换作旁人这位王爷可能早就动怒,可对这殷红红却有百般耐心,露出“吃人”的虎牙,“好。” “沈司也快快落座。”唯独漏了澹台,这让她燃尽了仅剩的一丝理智。 嫉妒的怒火已经蒙蔽了她的双眼。 看向殷红红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殷红红直接无视,用蒲扇点了点一道菜,“这道菜名为群英荟萃,采晨间的松露,配以寒山蜂蜜调味,主料用的是莱菔,以松露浸泡一日后切丝,王爷,要不要尝尝?” 南雁王一笑,张开了嘴,“殷掌柜?” 殷红红没有办法只得不情愿的夹了一块,送入他嘴中。 王爷咀嚼了一番,眼神早就飘向了另一道菜,“这道菜倒是有意思,这鱼额头一点殷红,莫非掌柜的是在暗示本王什么?” 殷红红一愣,又听南雁王继续说道,“是暗示这条殷红的鱼想入了本王的江海湖泊。” 虽是询问但却无比的肯定。 “咯咯咯,王爷可真会说笑,妾身哪有那个福分。”殷红红微微倾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罗衫又落了大半。 南雁王大笑,果然这世间女子哪有一个能不被本王所折服。 峰回路转,“可是妾身已经许配了人家。” 朱啼的笑顿时显的十分尴尬,眉眼中的怒意掩藏不住,“谁?” 殷红红不语,只是随意瞟了一眼。 沈流舒躺刀 那似水的温柔并不像作假。 朱啼羡慕,嫉妒,恨。 他虽馋殷红红的身子,但相比于此,他更渴望得到雁云谱。 朱啼笑了笑举起酒杯,“听闻沈大人是边军出生,日夜操练,竟还这番白净,倒是有些本事。本王平日里最欣赏你们这些为国为民的军人,来,本王敬你一杯。” 他撩了撩衣摆,欲起身。沈流舒见状满是先起身,“承蒙王爷夸奖。” 然而朱啼并未起身,他一脸玩味的看着沈流舒,随意的将酒杯一举,“行了,沈司就别杵着了。” 略有些尴尬,殷红红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旁,拉他坐下。很自然的环上他的脖子,将脸贴靠在他的左肩,“他可能是太过紧张了,你说是吧,流舒?” 这亲昵的语气容易让人误会。 澹台木兰闷声喝着酒,期间朱啼不止一次示意她莫要贪杯,可就是不听。 不但拂了他的面子,更是定了他的心。 这样的女人,也许更好掌控。 用完膳后,朱啼用帕子轻轻擦拭嘴角,这帕子乃是澹台亲手所绣,他日日带着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这布料天朝没有。 殷红红也故意拿出一块帕子给沈流舒,“别动,我来。” 这轻柔的语调,夹带着脂粉香。 “将这些赏给平民百姓吧。” 朱啼手一挥,命令身后的亲卫。 历代君王若是将这些剩菜赏赐给他人,那是莫大的荣幸。 如今他还未坐上那九五的宝座就这番放肆,倒非皇帝不闻、不知、不怨,只是处处得仰仗他的势力,就连曹首辅背地里也是向着他。 若非还有二皇子和太子牵制,这社稷江山倒成了他朱啼一人的囊中之物。 当老子的要看儿子的眼色,确实有些令人唏嘘。 ------------------------------------- ------------------------------------- ------------------------------------- 后记:江湖野史记载,六殿下于西楼特赏平民百姓剩菜,可无人瞧上眼,唯有那街边的乞索儿争抢的吃了干净。雁王心高气傲,得知此事怒火攻心,卧床多日。 乙卷 江州的渔火 午回 山雨欲来,风满西楼 回了府,唤来小沓,“吩咐下去,府内众人,自今日起紧闭门户,若是有人来访,不论来者,概不见客。” “本来也就没什么人嘛,有必要吗。”嘴上抱怨,但还是照做。 “老爷,可听说了,对门知州府的老妇人......” 沈流舒一笑而过,这笑中苦,苦中涩,掺了些许凉意。权贵之下,不分青红皂白,草芥人命实乃常事,自那日荒北漫沙,他对于生死早已看淡。 蝼蚁善且偷生,何况人呢。 得罪权势滔天的南雁不是什么好事。 堂堂皇子,竟来这江州做知州。 “这空荡的知州府必定有什么令人觊觎,否则这个老妪为何在此独守数日?杀了吧,以儆效尤,震慑宵小。”朱啼剑眉微挑,云淡风轻的看着沈流舒,“沈司以为呢?” 沈流舒拱了拱手,躬身道,“全凭殿下一人决断。” “那此事便有沈司来主持吧。” 没几日,街边小巷,田边村庄都传了个遍。 “听说六殿下要处死一名老妪。” “哦?为何。”汉子虽然好奇,但并未停下手中的农活。 这农田间的谈资小到隔壁寡妇家的牲畜下了崽,如今要出人命,算是大事。 “说是辽金的细作,是了叫啥雁什么谱的。” 原本还有些同情的汉子,唾了口口水,“呸,他奶奶个嘴。活该!” 沈流舒为何向来和善,这邻里邻居的处的也算融洽,许有攀附之心。 “听说这次执行是由沈大人主持?”李大娘开了家小馆,也是这方圆十里出了名的爱八卦,一张嘴天天聊这谈那也不觉着吃力,最主要的是她对此事算得上热忱。 沈流舒不敢托大,免得被她背后诋毁,虽不碍事,但听了未免容易吃味难受。 “是沈某主持。” 李大娘一听这谣言坐实,起了兴致,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把抓住沈流舒的手,那叫一个亲热,“来来来,别站着说话,来大娘这小馆歇息一番,喝些酒水,大娘不收你银两。” 而后也不顾他是否乐意,拽着他去了小馆。 小馆离沈府也不过半条街的距离。 两头挂着红布,歪七扭八的写了四个大字。 左书:酒馆,右挂:清和 倒没什么需要指点一番,只是这个字实在不敢恭维。 李大娘拉着沈流舒坐下,扭着粗宽的腰给他倒了杯酒水。 见他一直盯着招牌瞧,还以为是要赞赏一番,挺了挺身子,奈何身子重,脸上的脂粉掉了几分,像只高傲的孔雀,却滑稽可笑。“沈大人,也觉着这字不错吧,是大娘自己写的。” 沈流舒一愣,并不拆穿,点了点头算作附和,“沈某得闲就帮大娘写一副吧。” “好好好。”李大娘乐的咧开花,“我就说沈司是这世间少有的好儿郎,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着急,不过不打紧,大娘帮你物色,包你满意,能生儿子。” 笑而不语,拿起杯盏轻点,是酒。本打算原样放回,可见大娘一脸殷勤,也只得硬着头皮一饮而尽。 李大娘仍旧自顾自的言语,大概就是夸他的好,还有帮他说亲一事。 沈流舒实在听得厌烦,推托道,“府内还有要事,沈某先行告辞。” 身后的李大娘扯着嗓子喊,“沈大人,常来坐坐啊!” 一路小跑,算是摆脱这个太过热情的大娘,刚回府,便见一熟悉的人影,是六儿。 “掌柜请您阁内一叙。” 沈流舒点头应承,让六儿先行一步,自己随后就到。 “不是和你说了紧闭门户,谁都不见。你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沈流舒是真有些怒意。 小沓小声嘟囔,“可是奴婢觉着未来的主母也不是外人。” 沈流舒一听这顿时炸了毛,“你不过才见了她几次,谁与你说那是未来的主母,何时一个奴婢也敢妄议老爷的事,给我滚下去面壁思过。” “我不去,我没错,我是为老爷好,我是......” 啪! “你打我。”小沓委屈的捂着左脸,声嘶力竭的吼道,“好,我去面壁!” 呜呜呜! 望着跑走的身影,他的手虚在空中,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放下。 叹了口气,最近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脾气有些控制不住。 ------------------------------------- 古人云,红颜祸水,诚不欺我。 沈流舒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殷红红,无奈的摇头。 今日阁内不见韩学究,倒是有一看着面生的老渔夫,看着殷红红的眼神不时闪躲,有些心虚。 这倒是有趣。 “不知沈司今日来寻小女子,有何贵干?”殷红红刚酌了几杯小酒,微醺着俏脸,左手托腮,右手摇扇,侧着身子,一双勾魂的眉眼,不时流转。 沈流舒嗤笑,未曾行礼,“不时殷掌柜托人来邀我,说是有要事相谈?” “咯咯咯。”殷红红摇晃着起了身,“瞧妾身这脑子,忘了,忘了。” 也不顾旁人在场,双手自然的环上他的脖子,吐气如兰,“沈司觉着今日的我,美吗?” 沈流舒一欲拉开,但不论如何使劲都不管用,早就猜测这殷红红应是修武之人。 “殷掌柜还是洁身自好为好,若只是为了戏耍沈某一番,倒觉得大可不必,告辞。” “世人皆知他号南雁,却忘了他另一个封号。”殷红红又饮了一杯酒,左腿搁在右腿上,露出一大片雪白,缓缓道,“摄政王。” “看来前几日的事他属实气的不轻。” 殷红红点了点头,“一个傻子是当不了摄政王的,曹旭也不会同意。他这般做一是迁怒,二来为了雁云谱。” “为何这一个个的都想要雁云谱?”沈流舒这些日子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实在好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女子这么说,沈司可懂?”殷红红顿了顿继续道,“许是澹台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朱啼并不会,他对于权势和力量渴求的狂热,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澹台木兰与朱啼之间的关系应是非比寻常,明眼人都看得出。可她仍然不愿意将雁云谱交给他,你有想过为何?”殷红红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本子,自然是那日的雁云谱,随意的翻阅。 “他朱啼要雁云谱何用?雁云谱记录了不少的英豪前辈,他自然是想广纳贤能异士,揽入麾下为日后争夺皇位铺路。”但殷红红并没有说出雁云谱那个最大秘密,大到可以动摇江山。 沈流舒在思考。 “沈司不妨考虑考虑小女子先前的提议,于你于我,皆是莫大的好处。”殷红红一撩裙摆,又换了个自认舒服姿势。 可在旁人看来确实尽显妖娆,老渔夫看着咽了咽口水,被殷红红瞪了一眼, 装模作样道,抽出一旁的鱼骨,“这玩意儿看着不舒服,老头子得改改。” 一根鱼骨居然就这样被改成了宝剑状. “嗯,这么看舒服多了。”老渔夫拿着宝剑自我欣赏。 沈流舒惊讶于老渔夫的实力,但与殷红红的神秘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拱了拱手,“沈某告辞。” “沈司慢些走。” 待沈流舒走后,殷红红换上一脸人畜无害的邪笑,悠悠道,“谁能想到三十年前叱咤江湖的戏法手艺人,居然是个打渔为生的老头。若非小女子偶得雁云谱,怕是会被您瞒一辈子。” 一副你有雁云谱,你牛皮的样子,哼! 老渔夫突然捂住心脏,倒地不起,“哎呦,不行了,要死了,老头子这个心绞痛啊。” “别装。”殷红红并不吃这套,“您老人家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舍得自己死呢,何况这新出窖的桃花酿。真是香!” 老头早就闻见这酒香,勾出了馋虫,见这招不好使,一个翻身,气呼呼的嘟着嘴,竟有些可爱,“说吧,你想怎么样?” 殷红红不语,只是一脸笑意的盯着他腰间的鱼篓。 老渔夫一把搂住,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好啊,我就去报官,说你吃霸王餐,关你个一年半载的。” 好嘛,原来先前这么殷勤客气的请他吃着一大桌子菜是这个用意。 渔夫心里苦啊。 只得屈辱的点了点头。 ------------------------------------- 沈流舒在路上一直回味着殷红红先前所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若朱啼只是为了雁云谱而来,为何要做这知州?堂堂摄政王来做知州实在有些无理取闹。 恍惚间,只听一到破空声,好在自小荒北长大又在军中历练过的他,反应敏捷,一个侧身闪过,但还是划开了他的衣襟。 “谁?” 他下意识去摸随身携带的朴刀。 噌! 刀出鞘,印微光。 面前出现一个黑面人,不多言语,三步两步之间,刀光直逼咽喉。沈流舒纵使心乱如麻,但他早就从鬼门关走过不止一遭,一个小小黑面人,又有何惧。 老慕说过,何为刀?刀乃兵中霸者,讲究的是气势。 大喝一声,“贼子受死!”提刀反手一挡。 只听,噌!噌!噌! 黑面人的刀就这么从沈流舒的刀上划过一道不显眼的白条,转瞬即逝。 “谁派你来的?” 那人并未回答,在袖口摸索片刻,一个转身,甩出暗器。 沈流舒躲避不及,只得用刀硬接。 听林林! 是银针掉落在地,趁着沈流舒愣神之际,那人再次提刀而来。 一把看似普通的朴刀却在他手中秀出了花样,一劈二砍三斩。 沈流舒节节败退,竟然有些招架不住。 到底还是不会武功,只会些拳脚,若是九黎。 来不及思考,又是一轮新的攻势,密如暴雨梨花,快若惊弓之鸟。 影绰绰,声灼灼。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我沈流舒自问不曾得罪任何人。” 反派总是死于话多,“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此话还是留给阎王听吧。” 腰间咯着难受,想起来了,是本就打算买给小沓的胭脂粉,心中一动,用尽全身气力弹开。 向后拉抻,猛然一个滑步下腰,将胭脂粉撒向黑衣人的双眼。 “啊!” 那人大叫一声,“你这个卑鄙小人,枉为英雄好汉。” “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沈流舒不敢托大,关羽便是大意失荆州,他可不做莽夫。 左手扼腕,右手持刀,只听血肉交汇,当一切的阻碍变的畅通无阻,当万物归于寂静,只能在那人嘴甜听到轻声的呢喃,“雁......雁......” 见人没了生气,沈流舒将刀拔出,这才后知后觉,心跳加速,血脉沸腾。 头,又有些昏沉。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感觉并不是很好,但也不算太遭。 可是为何他能隐约听见那藏于血肉之下的咆哮。 吼!吼!吼! 他忍不住大吼一声,“啊!” 无人应答,只有呼啸的南风。 拖着刀,留下出一道红色的轨迹,渐淡,渐淡。 乙卷 江州的渔火 未回 一刀破黎明 今日的江州,静的深沉,阴的可怕。 江州的天气多变,此话不假。 他的眼皮,他的步伐,他的心,都感受到沉重。 路过熟悉的清和酒馆,李大娘早就关了门,红布上残留着些许不易发现的血迹,还未凝固,顺势往下滴。 春雨连绵,微风瑟瑟。 沈府的大门残破不堪。 一丝凉意化开,他从这般神游惊醒。 出事了! 大步流星的来到大厅,空气中弥漫着鲜红的味道。 他下意识的握紧朴刀,脚步轻缓。 “沈大人,我等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大厅里出现几道黑影。 一二三,正好三人。 借着月光总算看清,这是三个差不多高的黑面人,手持子午鸳鸯剑。 “你们到底是何人?在我这沈府作甚?” 为首那人向前一步,拍了拍手,“送沈大人一个小礼物,希望大人喜欢。” 听见淅淅索索的响动。自三人身后又出现了一些同样打扮的黑面人,但是被他们挡着沈流舒根本不明所以。 “沈大人,请赏眼。”那人侧开身子,只见身后整整齐齐的排列了一具具尸体,拢共十九。 他恨的咬牙,怒的切齿,“小沓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哦,你说那个小姑娘啊,她.......”为首之人呲溜的吸了口水,“很嫩,兄弟们可都喜欢的紧。” 说完还不忘加上一句,“都愣着干嘛,还不快谢谢沈大人赏赐,这在别处哪里会有这样的美味。” “好,很好!” 今夜会是一场苦战。 他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将刀与手紧紧的缠绕,一圈又一圈。 面前的黑面人排列整齐,训练有素。 “早就听闻沈大人是漠北军出身,我们弟兄几个手痒的不行,还望大人不吝赐教。”为首之人将鸳鸯剑左右交叉,其余人也纷纷效仿。 老虎搏兔亦用全力,来时自己的那位大人千叮咛万嘱咐,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他缓缓退后几步,捡起木板作盾。 “看刀!” 他们人多势众,沈流舒从未想过正面对抗,力敌不成,只能智取。 可黑面人并不害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是空谈。 在他侧身之际,从左边闪出一道黑影,身后也是亮起数道银光。 跋前踬后,进退两难。 仅仅不过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除了朴刀,浑身上下蜿蜒着条条红蛇,着实可怖。 “沈大人这功夫和您这位置实在有些不相符啊。”语气中满是不屑和戏谑。 沈流舒凭刀苦撑,头更加的昏沉,唾了一口血水,抬头望着那黑面人。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黑面人大笑,“啊哈哈哈哈,沈大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果然是他,他真的好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浇灌他成长的的只会是刺鼻的鲜血。 沈流舒欲起身,但奈何意识愈来愈模糊。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不,我不能合眼。 “沈大人,在下这就送你上路。” 沈流舒直挺挺的倒下,没了声息。 咚! 咚! 咚! 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什么动静?”那黑面人询问。 一人颤颤巍巍的说道,“老老老大,看,看,看,是,是他。” 为首之人看见沈流舒缓缓起身,也是吓的不轻,众人如临大敌,那人大喊,“别怕,不过是些厌胜之术,他早就死了。” “桀桀桀。”这笑声刺耳,震慑心扉。 他举起刀,轻轻晃动,再次出现,只见一个黑面人已经被他扼住咽喉,动弹不得,用沙哑的嗓音艰难的喊道,“老大,救我。” 刺啦!此人被活生生撕成两瓣,他舔了舔指甲的鲜血。 笑意更浓。 众人这才有些害怕。 拨开乌云,不见天日,唯有残月,冷熠熠,惨戚戚。 九黎是鲜血的囚徒,他渴望滚烫的殷红,那种来自灵魂的炽热。 划破血管,那奔流如泉涌,令他兴奋,跳动的心脏,强而有力。 嘭!嘭!嘭! 不过几步的脚程,却是咫尺天涯。 他没向前一步,众人便退三步。 死亡并不让人恐惧,可怕的是死神扼住你的咽喉。 “血.....血......” 他一个箭步,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来到众人身后,还未等黑面人反应,从那为首之人起,一个一个倒下。 “吼!吼!吼!” “可以啊,小子,水平不错。”一个熟悉的老人出现,腰间别着个鱼篓。 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旧自顾自的寻找。 “行了,别看了,都死透了。” 他转身,眼神中是对生命的漠视,残影晃动。 叮! “我擦,你奶奶的嘴,还好老头子反应快,差点就栽了。”老渔夫拍着胸脯,“卧槽,还来。” 叮!叮!叮! “你再这样,老头子生气了哦!” 无人应答。 几个回转间,趁他不注意,老渔夫一个手刀,将他打昏。 ------------------------------------- 天边翻出鱼白。 西楼 “老头子可算把人给你带回来了,太恐怖了。”老渔夫心有余悸,“以后这种要老命的差事你还是找别人吧,老头子我惜命得很。” 殷红红真侧卧在榻休憩,见面前的老头,鼻青脸肿,衣衫褴褛,没忍住,噗嗤一笑,“老前辈这是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老渔夫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重重的坐在地上,“老头子命都差点没了。” 殷红红起身,“咯咯咯。您老人家这么厉害怎么连个孩子都对付不了。” “孩子?你见过刀不见血,一步杀十人的孩子吗?”老渔夫没好气道。 殷红红早就猜到结局,但还是有些低估了九黎,严肃道,“那府邸?” 渔夫摆摆手,“烧了,没有办法,不然到时候更麻烦。” “也只能如此,但愿他醒来不会......” 眼神盯着他是少有的柔情,人心终究还是肉长。 “你说你何必呢?” “这是唯一的捷径。否则以后的路会更难走。” “只是可惜了这些人命。那个姑娘才不过豆蔻啊,应该是最美好的年纪。” 殷红红笑了笑,“前辈这是起怜悯之心了?这条路本就充满艰辛,蜉蝣罢了。” 老渔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还好你先前给他喝的茶水下了七筋断续散,不然这小子就算是九黎也早就一命呜呼了。” 殷红红不语。 老渔夫也不打断她的思绪,自顾自的沏了一杯贡芽春,悠闲的哼起小曲,“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 “小沙子,今日怎么没有练功,又偷懒了不是?”老慕和蔼的看着少年。 少年扑进老人的怀里,“老慕,你在哪?我好想你。” “你这傻孩子,我不是在这么。”老慕用他佝偻的身子,粗糙的手掌轻抚少年的后背。 模糊不清...... 沈流舒缓缓睁开眼,只觉着浑身胀的难受,脖子也十分僵硬,费尽气力抬起头,看见右手被白色的绷带绑了个结实。想挪动身子,却发现除了手指和头稍微能转动,居然没有一处是受自己使唤。 这个姿势过于难受,本只是打算将头重新靠下,不曾想一个不慎,摔了个四仰八叉,又是脸朝下,整个人动弹不得。 听见响动,殷红红以为出了什么事,一看,没忍住笑意,步履轻摇,香风阵阵,“咯咯咯,我们堂堂的沈司怎么这般狼狈?” 沈流舒并不想理她,这个女人还是少接触的好,一点点的蠕动,由于浑身绑满了绷带,以殷红红的视角看,这就是一只巨大的蛆。 良久,沈流舒气喘吁吁,不得低头,“你扶我一下。” 见到沈流舒吃瘪,她总是莫名的开心,“咯咯咯。” “嘶,轻点,别碰着,疼疼疼。” 西厢与南厢是平日里接客最多的地方,以至于人们忘了这西楼还有北厢。 北厢与西南两厢比起倒是宽敞不少,清一色的流苏遮,流水般的壁画,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墨台。 黑的通透,亮的宽心。 一阶一阶的向上直通西楼顶,体会那浮云遮住眼的气派,每逢十五,文人们必然会来这西楼顶登高望月,吟诗作对。而这墨台也成了必经之路。 读书人考科举也爱来这墨台走上一遭,讨个节节高的好彩头。 “他并是不要杀你,而是要拖住你,可惜的是他们没有料到一点是......” 这是殷红红第一次被沈流舒打断。 “你知道吧?” 一袭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外披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显得有些单薄,殷红红楞了一下,颔首,“我知道。” 沈流舒出奇的安静,“有酒吗?” 殷红红纤手微动,唤来下人,“你府中之人是死的无辜,可这些平民百姓又如何不是呢?他们甚至到死都不知为何?” “沈司莫要觉着小女子冷血无情,妾身不过一柔弱女子,无权无势,仗着兄长的余威,否则如何独善其身。若非雁云谱在我手里,只怕会牵涉更多无辜之人。” 她替沈流舒斟满一杯酒,“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以你的实力不过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不胜酒力的他将酒一饮而尽,殷红红再次斟满,他又再次饮尽。 微醺的岁月,带着醉意,掺了些年少的无奈。 “说吧,要我做什么。” “沈司当真是聪明人。”殷红红起身,望着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天。 “帮我劫一批官银,不用担心帮手,到时自有神人相助。” 沈流舒提起酒壶豪饮,袖口一甩,“好。” 乙卷 江州的渔火 申回 刀出鞘,恩怨了 碧波粼粼,水天相接。 “老大,为何还要请这些镖局的人?这不是浪费吗。”一个小喽啰看着身后一群膀大腰粗,凶神恶煞的汉子,下意识往一边缩了缩。 “障眼法。” 此人身高八尺有余,怀抱巨刀,目光直视前方。 “这批官银,对主上招兵买马有着莫大的用途,切不可大意,必须保证万无一失。”那人望了望其余几艘船,与船板上伫立的人相视一眼,做了个手势,几人会意,收起船帆。 官道 呼哧呼哧。 一群官兵打扮的人拉着马车,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我们这次连个镖局都不请,真的没人来劫吗?” “不清楚,但曹副将说了这是障眼法,只要我们越是声势浩大,便越没有人来劫。” “行了,都别偷懒了。”为首的像身后喊了喊,“加把劲,到了江州,上头都都叫待了,让我们去琴坊玩个尽兴。” 众人发出狼嚎,兴奋不已,“哦!” 知州府 一俊俏男子,指尖轻点,吹了吹杯中盏,捏着兰花,抿了一小口茶水。 “王爷,今日,该到了。” “曹军师,快快请坐,来人掌茶。”朱啼一看来者,热情的很,“军师此技是否可行?” 此人名为曹鹤,是曹多宝的堂兄,虽不过而立出头,却偏偏长着急,像个知天命的老头儿,他表面上是户部侍郎,可背地里却是朱啼的狗头军师。 曹氏真可谓权势滔天,光是六部的尚书他曹家就占了个大半,更别说其他那些小鱼小虾,更是数不胜数。 曹鹤露出一口黄牙,笑的磕碜,“王爷放心,若换做旁人自然不可,但此人在江湖有着女诸葛之称,她自以为算尽天时地利人和,可卑职这一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对上她的算计,可谓是计中计,算中算。她又如何算的透彻。” 曹鹤此人虽然长得确实一言难尽,但这平日里鬼点子多朱啼对他也算几分恭敬,“那就等着曹军师的好消息了,事成之后,这琴坊的姑娘......” “嘿嘿嘿!”曹鹤笑的诡异,配上那丛山峻林的脸,外加参差不齐的一口黄牙,实在猥琐,饶是朱啼与他相识许久,还是差点没忍住一口喷出。 ------------------------------------- 一道黑影一个翻身而起,手持鸾刀,大喝一声。 “待!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咻咻咻!又是几道人影闪现。 手握朴刀之人行动明显有些迟缓,若是细瞧,这手脚多有不便。 一众官兵正对着琴坊想入非非,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吓了一跳,见是流匪打扮,心中慌了大半,一个胆小的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地拔出刀,一个不慎,被前头的人绊了一脚,刀光闪烁,惊了原本温顺的马儿。 只见马儿高抬前蹄,长鸣一声,又是一个后踢,那胆小之人飞出五六丈远,没了声息。 满满当当的箱子也散落一地,几个倒霉的被重重的压了个结实,发出惨叫。不过一个照面还未动手,就自乱阵脚,折损了大半。 为首之人还算是老练,定了定心神,拔出配刀,对身后的队伍喊道,“不要慌,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几个流匪,上。” 鸾刀一甩,绕出一条美丽的弧度,再次被拿回手中,面前的官兵只剩下一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看样子应该也不大,他转身就跑,却被再次扔出的鸾刀无情的收割了生命。 沈流舒觉着自己来的多余,老渔夫以为他是于心不忍,“他若是活着,我们就得死。”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头子可是惜命的很,走咯。” 留下几个壮汉搬运官银。 西厢 “不过几个虾兵蟹将,随便找个人都能做的事,殷掌柜让沈某去,意欲何为?”沈流舒静下心来细想,当时不该脑子一热,答应她,此女心机颇深。 殷红红拎着鸟笼,“这是西市的阿海送来的新鸟,叫什么鹦鹉,说是能学人说话,有趣的紧,可小女子不论怎么努力,便是口干舌燥,也不管用,沈司要不要试试?” 他认识殷红红不是第一天了,知道若不按着她的意思走,便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都得不到答案,只得伸手,“我来试试。” 也不知怎么的,胡乱拨弄下,还被鸟笼夹了手。 这鹦鹉也是扑腾了几下翅膀便没了动静。 反观殷红红则面无表情,轻轻一拨,打开机关,将其取出放置在桌上,似乎有些惋惜,“到底还是没能开口说话。” 老渔夫不明所以,觉着没趣,一个翻身,不知去了何处。 “殷掌柜心爱的鸟儿死了,不心疼?”沈流舒是故意这么问的。 “死了便死了,否则一生都被困在这方狭小的鸟笼内,对他来说,死了反而自在,不是吗?” 殷红红苦笑。 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这种无奈。 含着不甘,带着彷徨 她的心里也有心事吗? “其实我们也算朋友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 殷红红一向答非所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去?” 她伏上沈流舒的耳朵,轻吐,“因为,我想拉你下水喽。” “咯咯咯。” “你!”见她一脸阴得逞的笑,饶是个傻子也看清了这其中的关系。 很好,又被算计了,我真是不折不扣的傻子会信你的鬼话。 沈流舒一甩衣袖,愤懑的离开。 她望着背影呢喃,“你是个聪明人,只是......” ------------------------------------- “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熟悉的破布烂衫,一条青色的大褂洗了一遍又一遍,褪了色,看着有些别扭。 “咯咯咯,学究有些时日未曾来了,小女子可是真是甚是想念呢。”殷红红今日又换了只新鸟,但没用笼子装着,倒是晾在一边。 这鸟也有些意思,时不时啄啄翅膀,舒舒羽毛,都说鸟通人性,看来此话不假。 韩学究搓着手,一脸笑意,想来又是有了生命骗吃骗喝的新主意,走了两步,看见正在用那鱼骨小宝剑剔牙的老渔夫,一个大跨步。 “老不死!?” 老渔夫蓦地回头,吓的手一抖,鱼骨一划,嘴角感受到一点咸味,“韩二狗!?” 他抬腿就跑。 “纳命来!”韩学究第一次这般失态,便是与老神棍都不曾说过。 韩学究穷追不舍,无可奈何之下,老渔夫一个反手,不过瞬息,便将韩学究禁锢住。 “老不死的,你放开读书人。” “那不行,老头子放了你,你肯定还会要我的命,我惜命,这险冒不得。”说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殷红红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早就知晓这老渔夫不简单,但能轻易把韩学究制服的倒是头一个,毕竟学究平日里疯疯癫癫,但至少是那里的人啊。 看来这雁云谱上的人个个不容小觑。 “咯咯咯。”看着时机也差不离,殷红红扭着腰,上前劝说,“渔夫不是爱喝酒吗,今日的桃花酿让您老喝个尽兴,学究今日也可敞开肚子吃,还请两位前辈给小女子三分薄面,暂时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此话当真?”一听有酒喝,还是上好的桃花酿,老渔夫当下点头。 “但是老头子可提前说好了,他要是再那啥,老头子可不手下留情。还有就是,嘻嘻嘻。”老渔夫眯着眼笑道,“那酒?” 殷红红命人搬来几坛酒,“小女子为学究担保。” 韩学究没了束缚,拍了拍衣袖,“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读书人是看在殷掌柜的面子上才不与你计较,你别以为读书人怕了。” 老渔夫有酒喝,才不惜得与这酸儒逞些口舌之利,转而对殷红红说道,“老头子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这酒只装满这鱼篓,便好了。” 殷红红点了点头,毕竟这桃花酿只有她自己一人酿制,别人学不来,喝一坛就少一坛。 半盏茶后,殷红红开始慌了。 她命人抬了五坛酒,本寻思撑撑场面也好,显得大方。不曾想,这小小一个鱼篓居然装下了整整三坛,而且尚有未满之势。 殷红红喝了一口贡芽春,不知为何,觉着没有以前香了。 又是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老渔夫将这五坛酒的最后一滴小心翼翼的装下,晃了晃鱼篓,听动静还是没满啊,“红丫头?” 殷红红咬牙,挥了挥手,又抬来三坛。 六坛,七坛,七坛半。 这小小一个不起眼的鱼篓居然能装下七坛半的酒,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前辈这鱼篓倒是有些意思?”殷红红现在反而不纠结这酒的诗,对这个鱼篓的兴趣愈发大了。 老渔夫讪讪笑道,“不过一个普通的鱼篓,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小抿了一口,“啊,这酒真不错。对了,红丫头,老头子要去抓鱼了,要是有事啊,就吹这个。” 说着扔出一根短笛,“就当是给你付的酒钱吧。” “走咯。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望着老渔夫远去的背影,把玩着手缺了一个角的短笛,她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个奇怪的老家伙。” 韩学究也腆了个肚子出来,发现没了老渔夫的踪影,“老不死的呢?” 殷红红随口回答,“走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他可是欠我.....”戛然而止,叹了叹气,“唉,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乙卷 江州的渔火 酉回 老妪 今日是行刑的日子,本不该如此早,但是听说前几日朱啼在知州府大发雷霆,府内的东西被摔了个遍。 沈府惨案过去已一月有余,却昨日才上门来说了几句客套话,让他节哀,而后提了行刑一事。 面前的俊俏男子,若只看样貌,也算得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可这外貌下却藏了一颗不仅丑陋而且千疮百孔的心。 一颗野心。 此仇不报枉为人,虽还未确定,但也是八九不离十,板上钉了钉。 沈流舒拱了拱手,该有的礼数也不差,“下官领命。” 朱啼眉眼微动,有些惊讶,但不溢于言表,纤细的手指在茶盏上摩挲,若看得仔细,那本该完美无缺的雕刻,却有了一些些许的瑕疵,“沈司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本王过多言语。” “行了,不用送了,不过几步路。” “王爷走好。” 沈流舒微微鞠躬,手中攥的很紧,指甲深深嵌入。 晚春的江风吹过,还是有些微凉,按照惯例死囚行刑都要游行示众,更别说这被冠以敌国细作的老妪,应该是恨不能拖去让满腔愤怒的百姓唾上一口涎水扔上几个臭鸡蛋。于他的声望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他改了时辰不说,还偏偏挑了这隐秘的林子,搭了个临时的法场。 猜不透,实在看不透。 殷红红说的是对的,这朱啼不过是心胸狭隘,但并不傻子,何况一个王爷的身份也能为他招揽不少能人异士。有不少好男儿学武便是为了谋得一差半职,好回村光宗耀祖。 “午时已到,行刑!” 膀大腰粗的刽子手赤裸着上身,胸前漏出骇人的浓密。 喝了一大口酒,“噗!”的将刀身涂抹均匀,哼哧两声,将鬼头刀高高的抡起,在一轮金乌下,衬的发光。 这并不是什么江湖册子,也不会有人来劫法场。朱啼选此处的原因应该就是如此,可一个普通的扫地老妪是不值得千方算计的。 沈流舒的内心还是有些波动,到底是个无辜的老人,她没有任何错,唯一的错就是碰到了朱啼吧。但他还是会幻想有一人飞驰而道,高呼那四个大字。 “刀下留人!” 马蹄声。 起初以为是幻觉,待到看清,是两位蒙面人,身手较好,其中那人一个翻身,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法场之上。 刽子手是个经验老道之人,见此并不慌张,依旧我行我素。眼看抡起的刀就要落下,那人左手一甩,顺势将袖口藏的暗箭射出。 沈流舒大喊:“小心暗器!” 但为时已晚,那刽子手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震起一片尘埃。 虽然内心盼着有人劫法场,但到底是他主持,拔出朴刀,一个下滑从桌下闪出。 哒哒哒,飞奔三步借力而起。 一劈二砍三扫,那人接的轻而易举。 身后的卫兵欲上前却被其余的黑面人制止。沈流舒虽不会修武,但胜在记性好,什么招式见几遍就能烂记于心,这一手漠北军的功夫,即便澹台不喜他,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夸一句,好。 三招两式,七腿八脚,可偏偏那人只守不攻。 “阁下既然决定来劫法场,这般下去,可就莫怪沈某了。” 沈流舒一愣,但手底的功夫并未停下,又是一刀,“在其位谋其职,阁下还是出手为好。一昧的防守恐怕.....” “得罪了。”分辨不出男女,那人一个转身,从腰间抽出软剑,借势一刺。 沈流舒将刀一挡,又是挥手一拍,指间传来些许柔软的触感,“你是女的?” 那人并未回答,但明显感觉比先前来势汹汹,招招直逼要害,欲取他性命。 行如风,那人的轻功甚好,几个回旋便将沈流舒绕的团团转,有些迷糊。 沈流舒不敌,面前的剑就要冲至眼前,从一侧闪出一位女子。薄纱遮面,用手中剑轻轻一挑,阻断了攻势。 卫兵都已被放到。 “沈公子。”是个动听的女嗓,是熟悉的声音,“我等无意为难,还望沈公子高抬贵手。” “沈某职责所在,出手吧。”但是他还是低估了敌我的实力差距,那薄纱女子一个挥袖。 鼻头一痒,闻见一整扑鼻香。 整个人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女子持剑就要上前,被阻止。 “师姐,你干什么,我要杀了这个伪君子,大淫贼!” “胡闹!” “你再这般胡闹,便随我回去见师父。” 一听师傅二字,那女子娇躯一震,嗓门也低了许多,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师姐~” 薄纱女子看了地上的人,又瞧了瞧自家师妹,叹了口气,无奈道,“以后为你做主,今日师傅交代的事要紧。” 女子点头。 脚尖轻点,倩影飘飘。 “前辈,师傅让我们来救你。”薄纱女子欲替老妪解开束缚的麻绳。 那老妪抬头看了一眼二人,心中有数,“是那家伙让你们来的吧,老身不走,你们走吧。”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不论二人如何劝说都不管用。 薄纱女子想起那日偷听到的谈话,在老妪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妪有些惊讶,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身影,沉思片刻。手一抖,两三根指头那么粗的麻绳瞬间断的四分五裂。 在二女的震惊中,淡淡道,“走吧。” ------------------------------------- 沈府 新来的下人前来禀报。 朱啼迈着步子,匆匆而来,本以为少不了一番谩骂,可谁曾想。 “听闻沈大人昨日受了伤,本王内心实在过意不去,这不,带了些补血的鹿茸,希望沈司收下。”满脸的担忧挂在嘴上,若非早已看穿此人的狡诈嘴脸,想必重些情意的人都要感激的痛哭流涕,三叩九拜。而后高呼一声,王爷千岁! 按照沈流舒对朱啼这些月的观察,此人心胸狭隘,脾气暴躁,自澹台回了军营后,更是肆无忌惮,不加掩饰。早就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可谁曾想到这么一出。 “王爷言重了,承蒙王爷挂念,不过是些小伤,不打紧。”虽然对他厌恶,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做样子,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朱啼看沈流舒欲起身,忙是虚情假意的问候,“快快躺下,本王还有重任要沈司才能完成。” 此时沈流舒的心中七上八下,这类人便是所谓的笑面虎,他愈是与你虚以为蛇,你便愈是心慌,可偏偏还得阿谀奉承。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猜透,但其实他根本猜不透。 “沈大人好生静养,这手下的事就莫要要操心了,本王就先告辞了。” 朱啼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沈流舒带着疑惑。回想起当时发生的种种细节,故意选了小林,没有游行,再到那二人来劫法场,到摸到了,额,有些尴尬,还有那熟悉的声音,以至于后来不省人事。这其中的一切仿佛都是被设计好了一般。 猛然想到什么,暗道一句,糟了。也顾不得迷惑朱啼而绑的绷带,拖着就跑,直奔西楼而去,在风中飘出一条美丽的弧度。 看到殷红红一个大跨步冲上前去,神情激动,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是不是你?” 他渴望一个答案可,又害怕那个回答。 人,有时总是如此纠结,就像那缠绕在脚上的线,你若急于形色,反而越缠越多,越缠越紧,缠住的不只是脚,还有前进的步伐,当你看见缠住的线,不要用力,扯住的不是线,而是你挣扎的心。 殷红红今日又在鼓捣不知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正在兴头上却被沈流舒打断,她拉了拉被扯下的薄纱。 沈流舒有些尴尬,“额,那个,抱歉。” 沈流舒由于一路狂奔,这白色的绷带胡乱的缠了一身,模样属实可乐。 “咯咯咯,沈司不妨先顾着自己,别又扯了伤口,到时候,小女子可不负责。”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一番整理后刚抬头,便见殷红红敛了笑意,“沈司觉着是便是,若是不是那便不是。” 殷红红的回答向来是模棱两可的,但若真是她的话,一定会告诉自己,虽然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想,但是这种奇怪的念头实实在在的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他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殷红红来了兴趣,扭着身子,清香拂面,步步逼近,故意调侃道,“沈公子是不是担心小女子?” 沈流舒不语,他觉得这世间万物皆是相生相克,这殷红红总是能把他克得死死的。 “咯咯咯。”殷红红坐上桌子,一个翘腿搁起,薄纱微动,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难道沈司就不好奇是谁吗?” 要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可若要是好奇又随了她的意,谁知道这个女人脑子又装着什么法子算计自己。可若不顺着她结果更麻烦,唉,我这个命啊。沈流舒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殷红红这次并未拐弯抹角,交换了腿的位置,“其实那人沈司也算是认识的。” 她将玉指点向了一边的屏风,自那屏风后徐徐走出一位佳人,这女子与殷红红有七八分相像,雅致的玉颜上雕刻着绝美的五官,水色的双眸清澈见底又不失明媚,但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小巧精致的鼻子,如樱桃般轻薄如翼的小嘴,荡漾在精致无暇的脸上的笑颜,清秀的脸蛋上露出丝丝妩媚,勾魂慑魄。身着淡粉色纱衣,腰间用一条集萃山白色软烟罗轻轻挽住,裙角的边上用银色的闪线层层叠叠的绣上了九朵兰花,在一片淡粉中显的格外注目,裙领由两条银色织锦细带交叉挂颈的的样子。外衬一条较宽的云纹银的长绸带环绕在臂间,略施脂粉,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三千青丝用水晶蔷薇花簪子微微别住,流露出一种淡然的清香。颈间一珊瑚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却道是“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 “沈公子。” 那女子款款而来,欠了欠身子,“小女子名为殷筱筱,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沈流舒作了揖,“筱筱姑娘免礼,其实应该是沈某有错在先,还望姑娘能带沈某说句抱歉。” “小女子以为此事还是沈公子选个日子,当面赔罪为好,毕竟事关一个姑娘家的清誉。” 沈流舒表示赞同,“如此甚好。” 殷红红笑了笑,摇着蒲扇,“那便明日吧,,明日北厢设宴,沈司以为如何?” 望着二女嘴角的弧度,沈流舒觉着自己似乎又被算计了,摇了摇头,“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 乙卷 江州的渔火 戌回 世本无常 所谓爱一个人,并非是说一定要长相厮守,有时候仅仅只是远远望着,只需那一眼,看到他好,看到他快乐,就真的心满意足,了无遗憾了。 ——云海仙子 “红丫头,听说你今日要做东?”今日老渔夫起了个大早,拎着鱼还滴着水,屁颠屁颠的就往西楼赶,刚好碰着侧倚栏杆的殷红红,献宝似的高举,一脸傲娇,“可别说老头子小气,这鱼可是冒着被抓的危险给你捕的,拿来煲汤,啧啧啧,美的很啊!”说着还下意识的吧唧了一下嘴。 殷红红轻摇着蒲扇假寐,缓缓道,“有劳前辈了,交给伙房的人吧。但是这酒可是不能给你了,小女子实在有些喂不饱您那个小鱼篓。” 老渔夫尴尬的笑了笑,“老头子岂是那样的人,行了。红丫头,今天就不在你这吃了,老头子先走了。” 看见一位熟悉的身影,尘封了几十年的记忆如泉涌,他不敢确定,但是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明明已经花甲却仍然健步如飞。 直到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是个老妪,那个老妪。 老妪也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不敢相信,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哥,有一天也会老到她一眼都认不出。 岁月一向无情,可比岁月无情的往往是人心。 几十年的再未谋面,几十年的风雨坎坷汇成了普普通通的三个字,“你老喽。” “你也是。”那饱含着的沧桑与悸动化为唇齿间的寥寥数语,老渔夫想伸手摸摸她,但似乎想起了什么,伸到一半的手又是往回缩。是啊,他那双满是腥气的粗糙的手,又如何再抚上那张年少时魂牵梦绕的脸。 老妪一把抓住他的手,也顾不得什么世俗的看法,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忙是皱纹的脸上。 老渔夫的眼睛微微泛红,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寻了你四十年,整整四十年。”时间自然是能淡忘许多的事,他曾经埋怨甚至愤怒与她的不辞而别,可如今也只是再见时的欣喜,年少的不甘与等待需要一个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否称心,不论这个结局是否如意。 人心即使无情,可又有多少人明白,无情到了极致便是痴情。 殷红红仍旧闭着眼,怡然自得,他是故意的,早有传闻,虽不敢肯定,但试试又有何妨。 “东厢今日不见客,前辈,请自便。” 老渔夫胡乱的揩了一把,对着那道倩影说,“红丫头,谢谢。” 殷红红充耳不闻,但老渔夫丝毫不在意。 他现在也是那个满眼只有你的老男孩了...... ------------------------------------- 晌午 殷红红再一次亲自下厨,伙房的人都很诧异,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除了这王爷还有谁能有着般福气。但无人敢上前询问,他们这个掌柜说来奇怪,虽是个女儿身却偏是许多男子比不得,先是学识再是才华,更有传闻其出生高贵。 沈流舒今日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此事羞于开口,可若是让人姑娘家提,那自己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既是赔罪,那买些东西自然是要的,沈流舒虽与那些糙汉子不同,可到底还是在荒北长大,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实在无奈这才求助于李大娘。 “沈公子!”李大娘一如既往的热情,大老远便挥着帕子打招呼,“可是好久没来大娘这酒馆坐了。” 沈流舒拱了拱,“沈某今日有些私事需要李大娘的帮助?不知.......” “跟大娘见外了不是?” 李大娘到了一杯酒,往他面前一杵,意思很明确。 沈流舒不胜酒力,但不得不喝,一饮而尽,觉着胃中暖洋洋,有些舒服。见他喝的一滴未剩,这才在一旁附和道,“沈公子海量。” 又替他斟满一杯。 沈流舒忙是摆手,“李大娘真的不能再喝了,沈某这次来是有要紧的事。” 李大娘也不为难,自顾自的喝酒,听他娓娓道来。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此事交于大娘了,无非就是讨姑娘的欢心,这方面啊,听大娘的准没错。” “不是,李大娘,是赔罪不是......” “殊途同归,沈公子就放百八十个心吧。” 可是为何他觉着有种不祥的预感。 离开前他又瞧见了那四个大字这才想起竟忘了此事,李大娘也未曾提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看来还是回去写上一幅的好。 心中思索着写个大概,却瞥见了三两点暗红。 这是,干涸的血渍!? 沈府离酒馆不过隔了几弯,那日之事? 他想起殷红红的话,何为江湖,江湖可大可小,江湖在林间小筑,也在酒香飘十里的巷子,这街边的梧桐,天上的金乌,河西的走廊,关山的关隘,皆是江湖。他不点破,虽有好奇,可既然这是李大娘的选择,自己无权去干涉,即使他渴望真相。 ------------------------------------- “大淫贼,受死吧!” 倩影现,剑光闪,你追我赶。 沈流舒每月的俸禄算得富裕,所以也听信了李大娘的话,买了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又买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姑娘家无不外乎应该是喜欢这些的。但是他错了,错的离谱,李大娘可是按着讨欢心来出的主意,并非是赔罪,何况这女子也非寻常人家,自小习武,你又轻薄于他,只能说是,撞了刀口。这不,就有了如今的场面。 “姑娘,此事实在误会。”沈流舒边跑边喊,内心真的憋屈。 “哪有什么误会,你就是个伪君子,大淫贼,臭虫,今日本姑娘就要替天行道,看剑。”那女子的剑术精湛,手一抖,细剑犹如蛇吐信,蛟出海,直冲面门。 “胡闹!” 只见殷素素玉手轻点,不过三两下便将所有的力道顺势卸走。 “师姐~你说的要为我主持公道的,怎么现在还站在这个大淫贼那边。”那女子嘟囔着嘴,沈流舒从殷筱筱的背后缓缓露出好奇的头,这才看清面前的女子打扮。墨浅色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着了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三千青丝绾起百合髻,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娥娥理红妆,纤纤抬素手,系着紫金色玫瑰底纹镶金边翡翠的腰封并一条金色宫绦,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在风中漾起,想来“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也不过这般,外套一件雾紫色镶金丝的缠枝青莲菊花暗纹的风毛边云锦拽地长衣,披了件银狐坎肩,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气若幽兰,最勾人的莫过于那抹桃样的红唇,先生在此,必会诗曰:浅浅红唇抹香袖,淡淡桃花三两弄。 惊艳,这是第一反应。 殷红红看着畏畏缩缩的沈流舒有些好笑,“咯咯咯,沈司就这么躲在妾身的妹妹身后怕是不妥吧?” 面颊微红,拱了拱手。 “抱歉。” 待到落座,殷红红仍是薄纱半露,媚骨如春,殷筱筱温婉尔雅,轻吹气,抿茶水,格格不入的先前那女子,盯着沈流舒一脸咬牙切齿,手中的木筷折了一双又一双。 “那日之事实在误会,但确实沈某有错在先,百口莫辩,这是在下的一片心意,还望姑娘收下。”沈流舒将歉礼双手奉上,可那女子看都不看一样。 哼了一声,别过脑袋。 还是殷筱筱前来圆场,“沈司的一番好意,先代师妹收下,由我做主,此事作罢。” 并非是殷筱筱向着他,而是实在心有亏欠,这亏欠殷红红不知,沈流舒不知,仅有这天地可以觊觎一眼。 “那就多谢姑娘海涵。”沈流舒再拜首。 那女子明显心有不满,欲开口,被殷筱筱低声呵斥,“师妹!” 一甩衣袖愤然离席吗,擦过身旁还不忘补上一句。 “大淫贼!” 坐看云起时,殷红红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殷筱筱知晓自家师妹的性子,师妹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执拗,到底是年纪尚小,涉世未深,何况此事换做旁人也确实难以接受,殷筱筱沏茶的功夫犹在她姐姐之上,凤凰三点头。 “沈公子,请。” 沈流舒结果茶盏,“有劳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就如此,殷红红的茶热辣带着些许苦闷,而殷筱筱的茶温和夹杂着哀愁。 这是个如画一般的女子,却有着诗一样的人生。 “姐姐,喝茶。” 殷红红点了点头,“朱啼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被世人的虚伪追捧蒙蔽了双眼,不足为虑,但是他麾下的那些能人异士实在令人头疼,尤其是南疆的那位。”殷红红侧了侧身子,“听说这几日已经到了江州。” 漫不经心的往一旁的倩影瞟了一眼。 沈流舒一下未曾反应过来。 当! 殷筱筱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茶壶 “怎么了?”殷红红带着关切的询问,但并没有丝毫的担忧。 “许是这几日未曾休息好,有些疲乏,这才......” “你还是回去躺一会吧,这端茶倒水还是姐姐来吧。” 一把接过茶壶,又替沈流舒倒了一杯。 银筱筱欠欠身,“沈公子,小女子告退。” “殷姑娘走好。”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咯咯咯。”殷红红面含笑意,“莫非沈司看上了妾身这不成器的妹妹,此事妾身虽能够做主,不过残花败柳,配沈司这样的才俊属实有些委屈了,您觉着呢?” 他倒是第一次听闻夸奖自家姊妹残花败柳的,“殷掌柜说笑了。” 殷红红起身,伏到他的身边,吐气如兰,“是否说笑,沈公子日后便知。咯咯咯!”而后扭着水蛇腰,只在鼻尖未在心上留下圈圈胭脂香。 乙卷 江州的渔火 亥回 红叶寄相思,梢头知不知 那日的宴算是莫名其妙,但殷红红行事一向如此,你猜不透她的用意,却不代表她心中并无所想。可过了数月也未曾有人上门,他也再未去过西楼。 入了秋的沈府,显得愈发的冷清,梢头的红叶也是摇摇欲坠。 本就不习惯服侍,况且这批新人实在没有眼力见,新来的侍女说话做事也是颤颤巍巍,便发了一笔银两,拿了身契,遣散了大多,只留下一位伙夫和扫地的大娘。 “顾大娘,今日我就不在府里吃了,您不用费心了。”沈流舒待人一向温和。 顾大娘是个苦命的人,祖上八辈平民,奈何生的好看,倒是找了不错个夫婿,是村里的读书人,后来做了官,算得上好的归宿,可新婚燕尔,不过一年夫君便死于肺痨,夫家的人说是她红颜祸水,克死了夫君,赶她出门,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又害了喜。 母亲说话尖酸刻薄,阴阳怪气,“谁知道你这是哪来的野种,说不定自己儿子便是得知此事才被你活活气死。” 风餐露宿,为他人缝补衣物,得到的那些许银两,甚至不够裹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却换来的死婴。 又遇上流匪,头子见她有几分姿色抢到山上做了压寨。 万念俱灰之际,剿匪的军队救了她,那将领说喜欢她,会娶她,她欣喜更不敢相信,可毕竟还对爱一丝的幻想,结局自然不尽人意。 那日她满怀喜悦去寻他,可听到的却是剜在心上的刀。 “行军途中少了些乐趣,玩玩罢了,一块破布,便是在好看,也只能丢弃。” “那老大玩够了可否......” “拿去,随便玩,不出人命就行。” 她心如死灰,但她更恨,多年的积怨,化作那日放肆缠绵下的一刀。 可这天下苦命的人太多。 熟悉的清和酒馆,人来人往,门口的招牌是他亲手题字,虽过程不尽人愿,但君子之言,理当遵守。 “李大娘,今日的生意不错啊。” “哟呦呦,沈公子,您可是好些时日没来了,大娘可想死你了,快进来坐坐。”说着热情的拉他坐下,“今日大娘有些忙,你自便。” “行。”沈流舒拿起茶壶沏茶,放到嘴边,居然又是酒。 认识李大娘也有些时日,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这他就没喝到过一杯茶水,皆是酒。 无奈的笑笑,一饮而尽。照这个势头下去,多来几次自己的酒量都能练出来。 李大娘扭着肥、臀过来,脸上的脂粉厚的像灰,“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如何?” 沈流舒低头不语,主要属实尴尬。 “可惜了。”李大娘摇了摇头,语出惊人,“那屁股能生儿子的。” 噗! 一口茶水吐出。 再看李大娘,好巧不巧接了个满面,酒水混着厚厚的胭脂粉,拌成奇怪的白色黏稠往下蠕动。 “不好意思。” 李大娘也不恼,笑着摆摆手,“没事,大娘先失陪一会儿。” 一扭一扭,每走动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赘肉一摇一晃,实在滑稽。 沈流舒用手指蘸了些了酒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蓁蓁二字,思念如决堤的河,思念似月牙的泉。 滴答,滴答。 当第一颗豆大的雨水打在酒望拍出宫商的音,顺势滴在酒坛敲出角徵羽的弦,秋风不瑟瑟,秋风惨戚戚。 良久,李大娘才重现梳妆一番,又是厚重的脂粉,沈流舒再三抱歉,拱了拱手,“今日之事实在沈某之过,来日必当登门致歉,沈某告辞。” “沈公子,这雨势有些大,再坐会走吧。”李大娘的热心肠邻里邻外人尽皆知。 换做平日里他是会在歇歇,反正也无事,可偏今日鬼使神差的就想走,作别了李大娘。 她塞了一把伞过来,说的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你放心,大娘下次再给你找个能生儿子的!” 看来这媒人她是做定了,誓不休啊。 沈流舒无奈的笑笑,有时候觉得李大娘真是个奇怪有些可爱的人。 雨中漫步是少有的宁静,不知不觉路过西楼,抬头望了一眼,心底有些失落,他也不知道自己渴求见到谁。 人的心思一向复杂。 咻! 咻!咻! 咻!咻!咻! 六根银针划过。 饶是沈流舒反应快,可衣衫,面颊还是擦破了些许。 刀出鞘。 “淫贼受死!” 原本对来人还有些忌惮的沈流舒这会儿倒是松了一口气,是个熟人,但他不点破,几次见面来看,此女子必然心高气傲,讲道肯定是不管用的。 来势汹汹。沈流舒将刀一挡,后退两步,对方细剑微颤,站定。 这江湖中人怕不是对黑色有着别样的执拗,又是黑面人。 “看剑!”那人犹如电光毒龙钻一般直逼面门。沈流舒刀一横,苦苦支撑,脚下磨出血丝。 眼看对方步步紧逼,身上的也划出了条条红蛇,沈流舒也动了真火,“姑娘何必如此,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日之事是沈某有错在先,可在其位谋其职,沈某自认情有可原,何况多次诚心道歉,姑娘再来刺杀沈某,是否有些小肚鸡肠?” “你怎么知道?”刚出口,自知失言,又故意压着嗓子说,“在下不过是个江湖人士,实在看不惯你这狗官的所做所为,今日便要为民除害,看剑!” 沈流舒忍笑忍的憋出内伤,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有些不太灵光。 二人再次打将起来。 “姑娘不必装蒜,你的言行举止已将暴露了,何必自欺欺人?” 那人不语,手下刀光剑影,快若惊雷。抛开别的不说,此女武功属实高强,而且自恃,故多番交手用的都是拳脚,未曾动用分毫的内力。 又是一剑飘过,看似轻浮,实则沉稳,斩落了些许发丝,就着雨势,缥缈不见。 “你先前大喊淫贼我就已经知晓,何不坐下来喝杯茶,吃个包子好生商量一番?” “今日你必死!”女子已经不打算伪装,娇喝一声,手一抖,细剑飞出,沈流舒躲避不及,况且这次有意无意的夹带着内力。 当! 朴刀被震落,虎口隐隐作痛。 “清白固然重要,可姑娘便是杀了沈某,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那我就先杀了你,然后自杀。” 沈流舒气极反笑,调侃道,“那不是就是殉情?” “呸!不要脸。” 那人已经不加掩饰,就差破口大骂,“美的你,本姑娘何等身份能和你殉情。” “姑娘这算破罐子破摔了?”沈流舒没有恶意,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话似火上浇油,那女子听完忿然作色,“废话少说,淫贼受死!” 眸若冷电,长剑如虹。 沈流舒来不及捡刀,只得踩着碎步后退。只见他忽然一个趔趄,身子向前一倾,又是两个踉跄,看似跌倒实则为了贴身,趁她晃神,三下五除二夺下那女子的细剑。 未等她反应,又是轻轻一掌推出,二人拉开距离。 顷刻之间,却被沈流舒莫名其妙的拉入怀中,几个回旋转身,衣摆飘飘,当时倜傥风流比上一遭。 “大淫贼!伪君子!” 鲜红的巴掌印落在他的脸颊,但他仍然死死不肯松手,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且有流淌之势。 到底是姑娘家,还是心软,三分慌张,六分死犟,“你可别给本姑娘装死相啊,我......我可没怎么用力,顶多就是有些红印,再说了谁让你个淫贼言行举止轻薄,不然......” 感觉小腹有股暖流,腰上的力道也松了不少,自沈流舒背后直挺挺的倒下一人。 这她就算再蠢也能猜到。 噗。 面前之人含着痛苦的倒下。 那是怎样的眼神,又是如何的心境。她不解,也不懂。 她有些心急,语气渐缓,略带哭腔,不停的拍打着他的脸,“喂,喂,你个淫贼,别吓我啊,喂。” 他真的很怕疼啊,特别怕。 “啊哈哈哈!”放肆的笑声划破雨中宁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未等那女子反应过来,一把样式奇怪的刀,直奔要害而去。 此刀名为桂溪,古人云:“我有桂溪刀,聊凭东风去”。 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女声自远方响起,夹着浓厚的内力,一把飞剑挡住了桂溪刀的去路。 “刀圣林霸,偷袭一个晚辈可算不得大侠的做派啊。”殷筱筱翩然落地。 林霸自有狂妄的实力,“啊哈哈哈哈!女娃娃,劳资只认钱,这些东西与我来说不过浮云遮眼。只要有钱,便是天皇老子都敢搏上一搏。” “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只好讨教一番了,得罪了。”殷筱筱娇喝一声,脚尖一点,莲藕般的玉臂爆发出惊人的威力。 “啊哈哈哈,来得好!”林霸一向自傲,正如他的名字,亦如他的刀法,“第一霸刀!” 是的,第一霸刀亦是第一霸道,由此可见此人的心性。 殷筱筱本就瞧不上此人,此时更是嗤之以鼻,“劳什子的刀圣,居然在小女子手下走不过一遭。” “棠溪剑?那老匹夫倒是对你疼爱的很啊。”林霸半跪在地,用桂溪刀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既然林某今日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不过有一遗愿,若不达成,林霸实在不甘。” 女人总是容易心软,何况见他此刻并无还手之力,便手一转,将剑背在身后,“前辈请讲,只要不伤天害理,晚辈定当力所能及。” “你再过来些。”林霸的语气有些虚弱,好似就要消散的一缕炊烟。 殷筱筱更是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戒备,可谁知,说时迟那时快。林霸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突然跃起持刀劈下。 噗。 缓缓倒下,眼中噙着不甘。 林霸终是死于他的自傲,若是不跃起,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那女子见殷筱筱走近,梨花带泪,“师姐,我就是单纯想吓吓他,让他吃点苦头,出口气,真的不是想杀他。” “之桃,师姐知道,师姐都知道的。”殷筱筱安慰着她,语重心长道,“有些事有些人,是能改变你我一生的。” “难道他?”慕之桃的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 殷筱筱点点头算作默认。 慕之桃突然疯狂的摇晃他的身子。 “行了行了,没事都被你摇出事了。” “你感觉如何?” 沈流舒其实早在被拍打的第三下就醒了,只不过有些乏力,想歇息会,谁知这女子一再的摇晃他,这才没好气的说道,“比死人多口气,如何?” 真是多余说话,这姑娘的脑子着实不大灵光。 “今日不太平。” 殷筱筱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能走吗?” 沈流舒对她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语气温和了不少,“有些疼,但应该不碍事。” ------------------------------------- 西楼 “姐姐,到底是何人一再要置他于死地?”殷筱筱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殷红红望挂在床帷着新来的鹦鹉,漫不经心的回道,“飞花令。” “杀人飞花。”殷筱筱反问道,“难道九黎之事已经泄露?” 殷红红素来不喜红色,正如她厌恶自己的名字,可是今日却穿了大红的梅花纹纱袍,枕着折起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治病吃药需药引,这乱世揭竿也需要一些引子,只能怪他生不逢时,自己倒霉。” “可是姐姐你不会让他死的,不是吗?”殷筱筱迫切的想得到一个准确的回复。 “男人总是靠不住的。” 殷红红的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是他暂时不会死。” “姐姐,若是还认姊妹情,听得妹妹一句劝,玩火会烧身。” 殷红红盯着那道背影,嘴中呢喃,“早一些,若是再早一些......” ------------------------------------- 少女的心思最是简单,尤其是少女怀春,可偏偏这是个秋季,按理说最是不该,可命运总爱捉弄。 江湖儿女仰慕大侠,正如情窦初开的慕之桃仰慕沈流舒一样。 自那日挡刀,他孑然的身影就深深刻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起先以为是愧疚,可这愧疚多了也汇成了些许的爱慕。 爱慕了一个最是胆小、无情而又无用的废物。 一个多月的悉心照顾,又是如此一个绝色,换做谁也讨厌不起来。 凄凄秋风,轮轮落日。 她将一片落下的红叶放到他的手中,紧紧握住,“这是我送你的,你要好好珍藏。” 沈流舒是个害羞的人,与面前的佳人一般的红了脸,乱了心,算不得喜欢,却有莫名的好感,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好......好......好。” 临别之际慕之桃突然伏到他的耳边恶狠狠的低语,“你若是敢沾花惹草,等老娘回来了,第一个切了你” 说着还对着他的某处比了个剪刀“咔嚓”的手势。 咕咚。 沈流舒咽了咽口水,憨笑道,“不敢。” “走好,勿念。” 红叶寄相思,梢头知不知。 后记: “你那日笑什么?”殷红红是个奇怪的人,沈流舒至今摸不透她心思的哪怕千分之一。 沈流舒负手而立,望着残霞,“我笑这天地荒唐,我笑这世间薄凉,了却俗世去,深藏功与名。” 不知为何,这男人瘦弱的身影在她的眼中显得伟岸。 丙卷 琴坊的女儿 序章 花魁 天微雨,她就像朵莲花,开满我全部的视线。我沦陷于你眼角的那颗朱砂,你在我眉间心上点的那笔浓墨,我至今淡不开,抹不掉。 ——沈流舒 江、猪过河,大雨滂沱。 听说琴坊新来了个花魁,长得与我朝之人大不相同,卷发蓝眸,别有一番风味。 “蓝眸子?有些意思。”朱啼这些日子在江州待的过于安稳,琴坊西楼什么的也去了个遍,本就算半个纨绔,实在无所事事,方才听手下来报这琴坊新来了一批姑娘,还要搞个什么花魁大会,他倒是好奇的紧。 “这天下迟早都是本王的,何况一个小小的花魁。” 一位身姿窈窕的美娇娘替他披上千金裘,“王爷,天凉。” 朱啼抓住细嫩的纤手,一番揉捻,臊的娇娘一张大红脸,低头抽出手作势小跑几步。 美目留情,三步一回首,勾的他又是心痒痒。 好你一个小妖精,回来在收拾你。 “来人,备马。” 沈府 “大人,今日天冷,添些衣物吧,免得着凉。”顾大娘拖着蹒跚的身子,手上是一件绒袄。 沈流舒接过绒袄,“谢谢大娘。” “黑云起了烟,雹子在当天。” “这么大的雨怎么会下雹子?”这顾大娘当真有趣。 其实她的年纪不算大,但是这不幸的遭遇却是让她生起了银发,说话也算老气横秋,“老身在这江州活了几十年,错不了。” 沈流舒并未反驳,大娘也知道他不信,替他温了一壶茶,去了别处。 “沈大人,又见面了。”来人满面春风,便是这寒冬也叫他暖了三分。 此人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却未曾记起。 “沈司当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日西楼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段某曾说过还会相见。” “段捕头?”沈流舒不敢确认。 段无怅点了了点头,他是个自来熟的人,从一旁挪过一张木凳与沈流舒并排,一屁股坐下。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段捕头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这算沈流舒第一次与段无怅打交道,他一直怀疑刘德侩的死与此人有关,可却没有证据。越是面善之人越是狠辣,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今儿这天不错。”顿了顿又道,“黑云起了烟,雹子在当天。” “段捕头也知道这句话?” 顾大娘是个懂礼节的人,递过一杯茶水,段无怅接过道了声谢谢,“江州的天气总是多变。” ------------------------------------- 琴坊俯瞰槿江,又与西楼隔江望。 舞低红枫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临大路,结重关。 鸿飞满汴州,望郎上青楼。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佳人薄幸名。 好!好!好! 万种风情,千般娇柔。 黄叶仍风雨,琴坊管弦犹。 鹦鹉洲头,浪淘沙,青楼春望日将斜。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漫绾上青楼。 啼生的好看,却被沈郎占了鳌头。平添三番飒爽,刀不离手。 女儿争相望阁楼,却道是啼懑几杯酒,沈郎略娇羞。 文人相轻,登高望西楼。掩了一半心未眸,夺了一绺青丝和水袖。 日斜归去人难见,青楼远,队队行云散。欲将幽恨寄青楼,争奈无情江水、不西流。 再观沈朱二侯,好儿郎,引得花魁争缠头。 沈郎招蜂,好比黄金三千斗。 啼怒拍桌,众人相觑。自觉窘迫,只得大叫,天凉好个秋! 走!走!走! 作别女儿情,摆摆手,塞满了帕子红兜兜。 臊个大红脸,实在羞。 江州天多变,愁,愁,愁。 雪虐风饕,欲说还休。 丙卷 琴坊的女儿 子回 槿色花开,应许红妆十里 我知你文笔惊鸿,三分笔墨可写倾世温柔,半点朱砂可刻入扇骨,可否将我纳入心头,一生守候。 ——沐槿 前几日信了段无怅的邪,初登琴坊,实在仓促,慌乱中口不择言应承下了今日这花魁大会。 段无怅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笑,“沈大人,今日来的甚早,叨扰了。” 见沈流舒自顾自的捣腾着什么,并未理睬他。他俯身上前套近乎,“这贡芽春不错,是殷姑娘送的吧?” “段捕头懂茶艺?”沈流舒这些时日过于无趣,便什么都学了一些,其中也包括着所谓的茶道,殷红红命人送了两次茶,闻着确实香,便也收下了,回赠了几幅书画。 段无怅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略懂,略懂,这贡芽春和铁头陀最是容易认错。” “哦?”沈流舒来了兴趣。 “这贡芽春又叫佛动心,采摘有三大特点:一是摘得早,二是采得嫩,三是拣得净。杀青,揉捻等工序更是复杂,当地有句话,叫不炒隔夜茶说的便是这贡芽春。” “那铁头陀又是?” 可段无怅笑了笑,偏偏只字不提,吊着胃口,“沈司还是收拾收拾,待会儿还要参加这花魁大会。” 他还不忘提醒道,“你可是当着姑娘们的面亲口答应了,君子一言九鼎,可别让人说了闲话。” 得,去琴坊估计是逃不掉了,就是这段无怅无故的来寻他,真的只是闲来无事找些乐子吗? 他又不是傻子。 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字“琴坊”。这是宗帝所题,这天朝的风月也只有这担得起所谓的名号二字。 老鸨在门口捏着手帕,左瞧右看,突然,神色激动,扭动着身子。 “沈大人,哎呦喂,我的沈大人哟,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给盼来了,快快里边请,王爷都已经恭候多时了。” 朱啼?也是,皇家之人清闲的紧。 沈流舒拱拱手,“有劳了。” 老鸨并不认识段无怅,只是单纯的看打扮也像个体面人,客气道,“这位公子贵姓啊?” “名字不过虚名尔。” 来这风月往却不肯透露姓名的,她做了这些年也不是头一遭,但大多都是些招惹不起的,所以毕恭毕敬的领路。 楼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老鸨一路上指着这个点着那个,嘴中不停的介绍,“这叫月海苏,西域进贡的珍品,当年宗帝南下,遇到了绣娘,喜欢的紧,承蒙赏赐这才得了这一块。” 沈流舒无意于此,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碍于面子,这才不得已而来。倒是段无怅显得很好奇,手中拿了一个樽状的瓷器,可是却被封住了口,“这是何物?” “此乃弦音,是琴坊特有的盛酒器皿。” “哦?” 老鸨从他手中接过瓷器,手中对着那一点凸起轻点一番,便有酒如清泓而泻。但这并非神奇的地方,老鸨用手轻拍凸起,竟然还会发出美妙动听的韵律,就好比那弦音。 “有些意思。” “除此之外还有乌笛和星盘,皆是我琴坊特有的器皿,两位公子请赏眼。”老鸨招招手,唤来婢女,拿起那盘中粗长根之物,“这是乌笛,配以弦音,便会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老鸨自知说的不如做的容易,拿起弦音按下倒入那长笛之中,果真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饶是沈流舒先前并未有太大兴趣,如今也是好奇的紧,笑问,“可此物华而不实,如何饮酒?” 老鸨不语,拿起乌笛直接倒入嘴中,“沈公子有所不知,既然来这琴坊,讲究的就是一个情调,又哪有什么华不华,实不实的。” 段无怅点点头,“说的在理,那这星盘又是何物?” “相比先前二物,这星盘就显得没什么过于特别之处了,不过是雕刻了些星辰,夜下荧光闪闪,美的很。” 老鸨又叫来两个丫头,“橘儿,秋水,好好伺候两位贵人。” 这两个丫头一黄一紫,样貌生的清秀,年纪不大,黄的是橘儿,小手攥着衣角,不时偷瞄一下这位人尽皆知的沈大人。 先前几个姊妹一起偷偷谈论,说了些上不得台面的私房话。不曾想成了真,被妈妈叫到的时候,小鹿乱撞。 橘儿本想伺候流舒,却被秋水抢了先。 “沈公子,由秋水服侍您可好?” 段无怅见橘儿难掩内心失落,笑了笑,转而对沈流舒说,“沈大人,这个也给你吧?” 沈流舒一愣,拱了拱手,“多些两位姑娘垂帘,但沈某还是不习惯,两位姑娘不如还是?” 未等姑娘们开头,段无怅出来制止,“沈大人有所不知,这本就是下九流的事儿,你若这么做,到时候吃苦的可是这两位无辜的可人啊,当然,段某不会勉强。”说罢作势就要喊老鸨。 秋水是个有心思的人,忽然跪下,“求沈大人可怜。” “且慢。”沈流舒终归是心软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还是或多或少听说过此事。 “你们留下吧。” 二女欠了欠身子,“谢沈公子。” 秋水上来就往他身上靠,他下意识的一躲。 沈流舒看向这个有着汴京第一捕快之称的男人,仍是满脸笑意。看到沈流舒在看他,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先前老鸨交代了二女,领着二人来了三楼的厢房。 吱嘎。 倒非年久失修,而是要的就这个调调儿。 迎面是琴坊特有的九霄穗禾帘,轻轻一撩,颇有几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韵味,左侧是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堪比当年潘玉儿步步金莲之奢靡。 站立风口,居高而望可看到琴坊内的每个角落。 一旁的流苏内传来熟悉的声音,“大理寺少卿段大人,不在汴京查你的案子,也来这琴坊的花魁大会掺一脚,实在是有雅兴啊。” “啊哈哈哈!”段无怅大笑,欲饮酒,谁知手中一个不稳,美酒撒了大半,故作叹息,“实在可惜了这等美酒,兴致都没了大半,可若是换做王爷,想必是不会在乎的吧?” “你!”朱啼气的咬牙,他自知段无怅在暗讽他官银被劫一事,一群废物,还有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狗头军师一点不可靠,长的更是一言难尽,若非留他还有用处,早就将他咔嚓。 “听说段少卿办案大公无私,连自己的妻儿都能下得去手,本王实在佩服。”说完还故作好心的提醒沈流舒,“这有些狗啊看着不凶,可这背地里咬起人来可不是一般的狠,沈司还是多留点心为好。” 秋水虽仰慕沈流舒但与王爷比起来,还是不敢造次,偷偷和橘儿说道,“你在这看住,我去找妈妈来。” 橘儿到底是还少女心思,单纯的紧,比不得早熟的秋水,木讷的点了点头。 半晌 那老鸨扭着身子前来,“哎呦,王爷呀,今天店里的可都是些新鲜货儿,个顶个的好,就盼着您垂帘呢。”说完向后招招手,进来一个娇羞的女子,看样子也是未经人事。 朱啼喜欢被人捧着,气也消了大半,清清嗓子,“行了,你下去吧。” 临走前不忘小声问一句,“两位公子可满意?” 得到肯定的回答这才放心的离开。 段无怅啊段无怅,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 叮。 叮咚。 叮铃咚。 非小桥流水人家,却见那屏风之后出现一位女子。 云鬓婀娜,故作娇羞,半掩轻纱,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袅袅婷婷,裙裾飘飘,香风阵阵。 又一女子轻抚,信手而弹,从指尖泻、出的弦音不过一二。曲美,于韵味,古朴典雅。 渺渺兮,众人皆醉,踽踽兮,倒踢紫金冠。 美哉,叹哉。 曲罢,拈手。 楼下欢呼起哄,楼上朱啼起身鼓掌,他是个自诩低调的人,可是他的高调,谁人不知? “春风吹落君王耳,此曲乃是《升天行》。好好好,本王喜欢的紧。”唤来老鸨询问,“先前二位是何人?” 他身边的女子趴在他的怀里,用玉手轻轻在他的胸膛一圈一圈的绕着,“跳舞的便是新来的姑娘,名字可是难记,奴家也不知,这弹琴的是沐槿,来了好些年头了。” “妆成每被秋娘妒。”饶是沈流舒也不得不感慨。 段无怅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身旁只有秋水在附和,“沈公子,好有文采。” 橘儿不太会说话,只是拼命的点头。 沐槿本并就不喜抛头露面,今日更是来了月事,此时已经感受到下身传来的黏糊难受,一心只想着快些回房,竟没注意端着盘子的老鸨。 况当! 此女生的好看又精通琴棋书画,落落大方,本该是个极好的清绾人,能卖个不错的价,可偏偏是个哑巴,长得柔弱,性子却烈,先前让她服侍曹家的大少爷,差点酿下大祸。 老鸨自然也不给什么好脸色,“呸,晦气的东西!” “妈妈,还是算了吧,不过是件小事,我来赔吧。” 要说这些市侩的人,翻脸确实比翻书快,这一手好的川西变脸功夫,换作谁都要称赞一番,“沈大人开口求情,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毕竟是......”老鸨故作为难,他哪能看不出这是要拿钱消灾。 可是自己身上的似乎并未有过多的闲钱。 “拿去吧。” 段无怅随手扔出一个褡裢,满满当当。 老鸨眼疾手快的接住,不动声色的颠了颠,分量十足,笑开了花,“那二位公子玩的尽兴。” 用力扯了一下那女子,疾言厉色,“还愣着干嘛,还不快随我一起走,惹恼了谁,没你好果子吃!” 是他,错不了,是他,是那藏在眼底的瞳色,是那个日日思念的人,即使时过境迁,岁月揉捻了脸颊。可那种感觉,那种心颤是旁人给不了的。 可是她不会说话,她只能咿咿呀呀,讨嫌都是小事,招人厌烦更是常有,试问哪个公子能看上一个哑巴。 不行,我要去参加这花魁大会。本只想着应了这不愿的事儿就走,但这会儿确实不愿意走了。 她的心里有个想法,在生根萌芽。 “还愣着!”老鸨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这才不舍的看着那个身影,一步三回头。 沈流舒拱了拱手,本想询问他去了哪,但基于先前的事,还是没好意思开口,“多谢段捕头慷慨解囊,来日必当奉还。” “小钱罢了。”段无怅漫不经心的回答,抿了一口茶,又吐了出来。眼神一直盯着下方的台子。 这所谓的花魁大会,不过就是想卖个好价,这些女子不是乐舞就是古筝,实在无趣。 沈流舒打了个哈欠。 “沈司,不再看看?” 蓦地,熄了灯。 一女子窈窕,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有诗为证:“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正是先前那位犯错的女子。唯有她一人选了琵琶,这是最考验功夫的。 “出尘的气质,在这风月,倒是有些格格不入。”沈流舒随口说道。 “沈大人喜欢?” 沈流舒笑着摇摇头,“确实挺有才气的一女子。” 本以为段无怅只是调笑,不曾想居然直接拍了高价。 声音不大却能在每个人的心中响起,“一千两。” 惊讶的不只是老鸨,还有沈流舒,区区一个捕头,哪来来的这么多钱,何况为了他这么一个不过见了几次面,都算不得朋友的人。 “天哪!一,一千两。”老鸨一个没站稳,差点晕了过去,身旁的姑娘赶紧过来搀扶。 但随即确实无尽的失落和对沐槿的厌恨,谁不知这人软硬不吃,不分好歹,明明都沦落这般天地,还偏要装作那贵族子女。不管了,今天哪怕是用药,老娘都得把这一千两拿到手。 一脸凶神恶煞对着沐槿。等等,这女儿般的娇羞忸怩是何故? 老鸨有些不确定,试探道,“你可愿意?” 沐槿微颔首。 这,沐槿居然肯?难道终于开窍了,那这一千的银两不是哗啦啦的来。一想到这,老鸨喜于言表,对待沐槿的态度也好了不少,赞美之词更是张口就来,“沈大人真是好眼光,这姑娘可是琴坊一等一的好,您看这脸蛋,这身材,是不是.......” 老鸨到底是没什么文化的人,再怎么夸也不过那几句仙女,听到耳边觉着变扭而且俗气。 “行了,你下去吧。”段无怅掏出一张银票,上面赫然是那老鸨念叨的数字。她用那双沾染市侩的手接过这铜臭飘香的纸。 “那就不打扰二位公子的雅兴了。” 沈流舒说道,“劳烦妈妈将二位姑娘也带下去吧。” 老鸨一愣,随即想开了,这些权贵多少有些怪癖,当真会玩,也不点破。 带着满脸怨气的秋水和一脸懵逼的橘儿扭着身子屁颠屁颠的下去。 “妈妈难道不奇怪,这扫把星连曹家的那位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沈公子?”秋水心中本就不满,如今被那厌人的哑巴抢了位置更是火大,挑拨离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可她错算了一件事,那便是银两的魅力。 老鸨敷衍道,“有银两就行,剩下的就不关我的事了。”说着还亲了一口银票,也不嫌脏。 秋水自知找妈妈是无用了,小脑瓜中盘算着什么。 再看沐槿,未开口,只是亭亭而立,款款而来,俯身沏茶,七分茶三分情,凤凰三点头。 茶艺精湛,令人唏嘘。若只看外表,确实惹人垂怜。 沈流舒看看沐槿,又瞅瞅若无其事的段无怅。 段无怅突然起身,拍了拍衣角,“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请沈司自便吧,段某先行一步。” 空留一人尴尬,一人旎旎。 好一个此时难为情。 “那个,就是,你不用如此,我不习惯有人服侍,你就自便就好了。”沈流舒第一次和陌生女子说话不害羞,他自己也还未意识道。 沐槿用手指了指自己嘴巴,又摇摇手。 “你是哑巴?”沈流舒自觉失言,抱歉道,“不好意思,沈某唐突了。” 她摇头示意无碍。 平静。 忽然,沐槿抓起他的手,沈流舒并未反抗,任由她在他的掌心写字。细腻的肌肤摩挲,酥酥麻麻,奇怪的是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她应该是写了两个字,可他只能确定第一个是沐。 “这第二字是?” 沐槿拿过一旁的茶盏,沾了些水,写道,“槿。” “沐槿。”沈流舒呢喃。 她点头,一双眼中带着希冀,可是并未看见她想要的答案。 “好有意思的名字。” 正好一旁有文房四宝,举箸提笔,踌躇片刻,洋洋洒洒写几十字。 望着他的侧影,她将这宣纸揣在怀里,拿出瞻了一眼,又小心翼翼的塞回,恨不能揉进脑海里。 沐凡不待,不若七女泪涕。 槿色花开,应许红妆十里。 丙卷 琴坊的女儿 丑回 偷香窃玉剑淮南 花魁大会结束后理应是要离开,但奈何...... 朱啼和段无怅不知去了何处,沈流舒看了一眼身旁的可人儿,尴尬一笑。 “来人啊,抓贼啊。”三楼的桂字号厢房内传出喊叫。 紧接着一道身影“咻”的一下晃过众人的视线,厢房边一女子衣衫不整,软趴趴的扶着门,媚态尽显。 咻!咻!咻! 三把飞刀划过。 “小心!”沈流舒下意识将沐槿一拉,护在身下,一时竟忘了男女有别。 “那个,不好意思啊。”他挠了挠头。 沐槿摇摇手,欠欠身算是谢过,虽表面看着仍是温婉尔雅,但已经心乱如麻。没人注意的手,一直来回揉捏着衣角,留下显眼的褶皱。 沈流舒的左手大拇指顶住刀把,蓄势待发。 ------------------------------------- 三楼看台 “哦?翻高头。”朱啼看向段无怅,“段捕头不管管吗?” 他冷哼一声,这下你总该知道谁是君,谁是臣了吧。 “那段某就稍微管管,毕竟这是王爷的地头,居然能出这等事,啧啧啧。”段无怅对朱啼并没有多大的敬畏之心,更无君臣之礼。 朱啼恨的咬牙,“你!” 段无怅不予理睬,一个翻身。 看样子,是个上手把子,有些功夫。 “好好的花魁大会让你这家伙儿毁了。”老鸨那个气啊,这剑淮南她也多少有些耳闻,说的好听叫偷香窃玉,实际上就是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的采花大盗。 那贼子正在某处偷偷的翻着姑娘们的衣物,倒不是他有怪癖,而是寻思着带些银两首饰也好,突然听见有人问道,“这位兄台,脚下功夫不错啊,师承哪派?” 他环顾四周,确认是与自己说话,微整衣襟,清清嗓子,故作正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采莲宗,剑淮南。” “江湖传闻中的偷香窃玉,春风小郎君,今日一见,倒是属实。” “啊哈哈哈哈,正是在下。”剑淮南就如此欣然的应下,没有丝毫的勉强,反而乐意至极。根本不像一个贼子所为。 剑淮南是个标准的国字脸,十字眉,算不得英俊,但胜在气质,发髻上别了一朵桃花。这桃花可大有讲究,有传言说这桃花是才剑淮南的行走江湖片叶不沾衣的保命本事,一手飞花摘叶之术更是炉火纯青,若是遇上什么对付不了的对手,折下一片,便能脱身,但到底是传言,至今无人见过。 “敢问阁下又是哪位?”剑淮南拱手抱拳,若非事先知晓,到当真像个正派人物。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段无怅笑了笑,“听闻剑兄的飞花摘叶之术堪比宗师,在下不才,自小习武,托大想要讨教几招。” “哎,你看你这话说的,所谓江湖中人,在外漂泊都是朋友,哪来什么讨教不讨教的。” “看招!” 这一下让段无怅措不及防,刀鞘一甩,反手握刀,后腿下压,摆起迎接的架势。 “剑起四方!”剑淮南大喝一声。 段无怅心惊,以为传言有误,剑淮南并非是使暗器的好手,而是是个用剑的高手,下意识往后一跳,拉开一段距离,谁曾想。 咻!咻!咻!三把飞刀。剑淮南不用剑,用的是柳叶刀。但一想也能明白,平日里窜上跳下,飞檐走壁,还是用些小巧的好。 “无耻小人,用暗器!” “呸,你别瞎说,我可没说我不用暗器,是你自己眼瞎而且傻,兵不厌诈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 活了三十多年,向来是他气别人,居然第一次被个采花贼给气到了,还气的不轻,“你!” “行了,再吃我一刀!” 咻!咻!咻!又是三刀。 段无怅仓皇躲避,“你不是说一刀吗?”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嘲笑,“你是傻子吗?江湖中人皆知我有个外号叫剑三刀,你难道不知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你!”段无怅是真心被气的不轻,胸脯一起一落。 “再吃我一刀。” 咻!咻! 早有防备的段无怅轻而易举的接下,“啊哈哈哈,看来大名鼎鼎的剑三刀也会失误,这才两刀。” “我就说你是傻子,你还不信,亏我先前还和傻子说话,唉,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太可怜了,我是说三刀,但也没说过会一起啊。” 咻! 段无怅反应过来,暗道一声,“不好。” 可惜为时已晚,还是被划破了小臂,鲜血缓缓流下。 “行了,看在你这么可怜还是个傻子的份上,我就告诉你,这次我要扎你的腿,接好了。刀来!”剑淮南的周遭有气旋升起,浑厚的内力,自全身汇聚于手掌,又从手掌汇聚于柳叶刀尖。 咻! 一刀,明明只是一刀。 可到了眼前,却变成了三刀,不,五刀,不,无数刀。 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 沈流舒见听见动静,大喝一声,“段捕头,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贼子,看刀!” 剑淮南一挥衣袖,沈流舒就被掀翻在旁,紧接着左手一收,刀影尽散。 “段捕头,在下这柳叶刀玩的可好?” “你认识我?” 剑淮南细心的将飞刀收回,“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有着汴京第一捕快之称的段无怅,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说通了,这下全都说通了,他就是在玩弄自己于股掌之间,果然这江湖上有名号之人,哪怕是个采花贼都不是好惹的。 终是一口气没顺过来,吐了一口淤血,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沈流舒缓过神,摇摇头,起了身,觉着左眼有些难受,下意识的揉了揉,并未在意。 “九黎?” 沈流舒一愣,随即一笑,“这位兄太说笑了,什么九黎八黎的,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这番说辞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啊哈哈哈,没什么,就是很好奇,难道小兄弟也来这寻欢作乐?”剑淮南是个人精,故意扯开话题。 沈流舒有些害羞,刚想反驳,又被剑淮南制止,“都是男人,我懂,我都懂。”说完还不忘给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可是,”剑淮南话锋一转,“好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被这儿女情长所束缚,需知这天下大事,当权者无能,奸臣当道,辽金虎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唉。” 他摇摇头,叹叹气。 是啊,当年的雄心壮志呢,如今得了司马这一闲职,终日无所事事,真是不该,“兄台所言极是,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就不一样,这天下兴旺与我何干,我就要偷遍这世间的闺香,窃光这苦海的美玉。”说完还不忘继续放肆的大笑。 额,你大爷的,当我没说。 不对啊,我刚刚不是来帮忙的吗,怎么和他闲聊上了。 朱啼时刻都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不过一会儿便召集了亲兵。 剑淮南冲着那女子抛了个媚眼,“不与你们玩耍了,有缘再见。”说完从怀中掏出两个圆球冲地上一扔,黑烟四起。 待到烟散,整个琴坊只荡漾着放肆的笑,久久不能消散。 “跑都跑的那么帅,我好幸福。”那女子仍是衣衫不整,但满目春水。 “没用的东西!” 一旁的朱啼正在大发雷霆,怒斥着手下的亲兵,可沈流舒舒一直盯着那些半跪在地的亲兵手里的双剑,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记不起。 子午鸳鸯剑! 那夜的回忆涌上心头,胸中的烈火熊熊燃烧。 “沈司,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不见其人却闻其声。 “谁?”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注意,唯有沐槿一人盯着这道身影发呆。 朱啼自是不管段无怅的死活,一甩衣袖,留下老鸨等姑娘在身后战战兢兢,卑躬屈膝地送行。 “段捕头,段捕头。” 一缕青烟飘过,沈流舒耸耸鼻子:有异香。这香味怎么如此熟悉...... 他觉着眼前有些模糊...... 不过片刻,整个琴坊之人都已倒的人仰马翻,自然包括刚刚迈出前脚的朱啼,更是上下颠倒的趴在了门槛上。 此时自二楼走下两位女子,一位落落大方,一位魅惑众生,虽不是琴坊之人,但那半解罗衫的却时刻提醒着她的妖艳。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姐姐,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妹妹又何必自讨无趣呢?”她小心的扶起沈流舒,“若是无事,妹妹就先行一步了。” “你倒是看的通透。” “我只是觉得,他很无辜,我们没有资格为了让一个人为另外人而牺牲。” 妖艳女子不语,望着三楼的某间厢房,嘴角露出苦涩的笑。 若非浮萍无根依。 ------------------------------------- 吼!吼!吼! 充满野性的嘶吼。 咚!咚!咚! 蛮夷特有的兽皮大鼓。 头晕目眩,倒是许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沈流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抬头是是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鼻尖是特有的闺香,左眼有些难受,即使那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的铺于身下,总是柔软却也单薄无比。莫名的感伤,毫无由头。 沈流舒起身舒展,待着好奇伴着疑惑,走动几步,透过晕红的帐幔,转过头去,上面摆着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环床的斜对面是闺中女儿独有的玳瑁彩贝梳妆台,甚是华美无朋,绚丽夺目。梳妆台的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两幅刺绣丝帛,一幅绣的是牡丹花,牡丹不愧是中国的国花,绣的娇艳动人;另一幅绣的也是花,少见的萨日朗,有着别样的花语,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应是大家闺秀,就连闺房却也非是寻常人能比得,主人想必自幼喜文,故一端砚,一笔筒,一毛笔,一宣纸,一卷书,倒也不显得突兀。宣纸上是几株含苞待放的菊花,细腻的笔法,似乎在宣示着闺阁的主人也是多愁善感,不时飘来一阵紫檀香,幽静美好。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 “沈公子醒了,先喝些温水,润润嗓。” “筱筱姑娘。”沈流舒作揖接过碗,道了句谢谢,喉咙确实有些干渴,又好似有团火在嗓子烧,烧的虽是嗓子,更烧的是心。 “敢问筱筱姑娘,这是何处?” “这是东厢,亦是小女子平日里住的地方。”她轻轻的将碗放在一边,却出手帕递给他。 沈流舒一愣,随即说了句,“谢谢。” 难怪认识殷红红许久,对西楼不说了若指掌,也算也些了解,却从未听说过东厢。今日倒是解开了一个疑惑,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殷筱筱突然下跪,着实把沈流舒吓的心颤。 “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他欲上前搀扶,“筱筱姑娘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沈公子若是不答应,今日筱筱便是跪死在这。”殷筱筱平日性子虽然温和,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殷红红的血气,或者说执拗。 “姐姐做事一向极端,还望有朝一日,沈公子功成名就,能放她一条生路。” 沈流舒一愣。 殷筱筱以为他是不愿,忙是解释,有些着急,梨花带泪,“我知道这要求有些无理,可是......” 他最是见不得女人哭,无情之人最是多情,无用之人最是有用。 “好,我答应你。”沈流舒又补上一句,“但是我不过一个闲职,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你姐姐帮衬才是。” 虽是打趣,但也算事实。 殷筱筱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出口,时间是让人措不及防的东西,九黎岂非池中之物。 左眼还是有些痒,忍不住去揉。 若非风沙迷了眼。 ------------------------------------- 洺山,定鸢。 标准的国字脸与面前的墓碑相衬。 他清了清杂草,摆上的不是苹果或者梨,亦非桃子或是荔枝,是黑的发紫的果子。“有些烂了。”他尴尬的笑笑,“这是你最爱吃的桂圆,还是来晚了些,还是别吃了,容易吃坏,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带好的。” 他随意靠着,忽然一拍脑袋,“哦对,我差点忘了,我还给你带了荷花酥,新鲜的,应该不会坏。”非常欣喜的从怀中掏出用锦缎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珍宝。 空留粉末,哪里还有分毫糕点的样子。 “唉。可惜了,明年,明天我一定给你带好的。”将那锦缎轻轻放在一旁,又问道,“你说为什么这世间万物皆有生死呢?” 忽而一笑,“我真傻,便是那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也终有一死,只有这天地长存,其余都是蜉蝣过兮。” “你还记得你门前的那棵老槐树吗?开花了,村子里的人还是不时的回去挂条祈福,但愈来愈少了,年轻的大都去了城里,只留下上了年纪的去不了,牙牙学语的不放心。告诉你个秘密,你心心念念的城东的宅子我买下来了,那老农户当真是个不讲理的人,说是二十两居然一分不肯少。村西的龅牙苏,那小子居然也能娶到媳妇,一定是那姑娘眼瞎,不然谁能看上他,天天和我炫耀,他奶奶的熊,下次再让我见到他一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说得多了,他索性就躺下,找了个最是舒服的姿势,“和我结拜的把兄弟,如今死了个干净,倒是又剩下我一孤家寡人了,不说这个,二六子,你知道嘚,和我关系最铁的哥们,英年早逝啊,他托我替他照顾苦命的妻儿,你可别说我不靠谱,这次我可是实打实的做到了,就那臭小子,儿时皮的很,没少给我惹事,如今当官了,村里人谁见了不得低头哈腰,但见了我还是得毕恭毕敬的喊上一句干爹。” “村头的那口井坏了,就是你小时候落水的那口,那次可把你吓的不轻,十几岁了,大半夜还尿床。”说着还偷偷捂嘴乐了一下,“还有那......” “对了,你猜是巧合还是天意,我前些日子去琴坊,到底是老字号,那儿的姑娘真是水灵,那屁股,那胸,啧啧啧。碰见了九黎,应该是没有走眼的,那双眼睛,错不了,差不离。看来是这乱世还是避免不了啊。” “哎哎哎,你别生气啊,我去琴坊是有要事在身,不是玩乐,下次不去了,下次肯定不去了,我发誓。”说着还竖起三根手指。 无人应答,微风潇潇。 他解开束发,乌丝散落,自发梢却变的银白,仍是那张算不得英俊的脸庞,但嗓音早已苍老了岁月,“你说,若是你还在,我们现在会是怎样?会不会像寻常百姓一般,你相夫教子,我汗撒垦田,或是办个私塾,收几条肉,几碗米,几筐果。待到放课,我拎着肉,捧着米,带着果,你在门口迎我,替我擦汗,说我辛苦。”他的嘴角略有笑意,可实在颓唐,“我痛恨这个世界,我也不满这个世界,但是我真的感谢你曾经来过。” 他起了身,拍落泥土,还是那句熟悉的话,“行了,不说了,走咯,明年,明年必然会好的。” 正如那年她在那棵槐树下对他许诺的一样。 若非孑然望余生。 丙卷 琴坊的女儿 寅回 左瞳 自琴坊归来,一连三日眼睛晦涩难忍,还时不时伴有痛感,实在难受。 这日一大清早,便有熟人踏破了门槛。 “读书人查到了,读书人查到了!”这是韩学究第一次未说斯文。 “这《通天年鉴》记载道,九黎必为天生异象者,或力无穷或异瞳或异体或聪敏过人。”韩学究一人自言自语,“可是不对啊,你也没什么奇怪的,难道半个九黎当真是个废物?那读书人的保命家伙儿不是浪费了,不行,容读书人再查查。” “等等,你的眼睛!”学究说不出的惊讶,而后见四下无人这才将沈流舒拉到一旁,小声道,“你的左眸是蓝色的。” “学究莫要开此等玩笑,这人的眸子怎么会有蓝色的。” “有辱斯文,你这是有辱斯文,人的眸子自然不会蓝色,可这天下之大。你我皆是蝼蚁,又怎知这世间没有异瞳之人,九黎本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后代,你个小子还是太年轻。” 学究不论何时何地和事都要说上几句斯文,虽不知何来如此多的斯文,但沈流舒也是见怪不怪,拱了拱手,“学究莫要生气,晚辈才学疏浅。还是得您老学识渊博替晚辈解惑,毕竟您可是这江州唯一的老学究了不是?” 这不论是谁,都乐意听得几句好话,做司马这一年,别的不曾有什么长进,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 韩学究一听,顿时趾高气昂的抬头挺胸,负手而立,清清嗓子,“咳咳,算你小子有些眼光,这江州谁人不知读书人。” “是是是。”沈流舒奉承道。 韩学究挑挑眉,“这民以食为天。” 沈流舒会意,命顾大娘做了些饭菜,又端来些酒水,“学究,您看?” “嗯,你小子有心了。”风卷残云,嗝~ 这次的嗝来的太早。 沈流舒强忍笑意,“读书人只吃七分饱,晚辈知晓。” “你知道就好。”韩学究起身,这次属实吃的太饱,光是馒头便吃了三个,还就了一大碗汤,走道都有些不顺。 “这《通天年鉴》可真是个好东西。喏,拿去。”“这可不是送你的,是借你的,若是给读书人弄破了弄坏了,唯你是问。” “晚辈恭送学究。” 韩学究摆摆手,“不用送了,读书人消消食。” 前几日还很显眼,如今倒是又和常人无异,当真奇怪。 咚咚咚。 “沈公子在吗?” 咚咚咚。 “是大娘啊。” 沈流舒听得动静,是熟悉的声音,打开门,“李大娘,是寻沈某有什么事吗?” 李大娘今日穿得正式,虽然仍旧满脸的厚重胭脂粉,但 “这说是算事儿也不算事儿,可若说不算又算是事儿。”李大娘打着哈哈,往前走了几步,冲身后招招手,“行了,别藏着了,这丑媳妇总归是要见人的。” 捻金银线滑丝锦,刺绣妆花裙衬着勾勒宝相花纹服,一双丹凤眼,夺目艳红唇。 那女子欠了欠身,喊了句,“沈公子。”看样子像是大家闺秀,可那个闺中女子会自己出来? 碍于面子又不好凉了李大娘的一番好心。硬着头皮聊了一个午后,李大娘当真是个有口才的人,滔滔不绝,整整几个时辰说话都不带重样,可这话里话外谈的还是给他相亲一事。 “沈公子当真不再考虑考虑。”李大娘临走前凑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你仔细看看就这屁股,保准生儿子啊。” 沈流舒尴尬一笑,拱了拱手,谢绝李大娘的好意。 那姑娘欠了欠身,“沈公子告辞。” 李大娘挥着手,“沈公子常来大娘这酒馆坐坐啊,大娘不收你钱。” 唉,这人若是太热情也不是什么好事。 ------------------------------------- 汴京,滇西王府 “殿下,您找老臣。”老头弓着身子,虽年逾古稀但这头发仍是乌黑发亮。 一男子脚底生风,一拢红衣长袍,云纹云袖,负手而来,一目微眇,虽半瞽不减英姿,反添气势,说话中气十足。 “刘参政,刘参政快快请坐。” 那老头毫不客气的坐下,吃了一块摆在一旁的糕点,“哪是什么参政,早就归老咯。” “可廷若以为刘参政老当益壮,正是一展宏图的大好年纪。” 一旁的侍女前来端茶。 “老咯,早就不中用了。”刘参政接过茶盏放下,又拿了一块糕点,“朝中大臣多以曹旭马首是瞻,明面上虽未开口,但暗地里扶持南雁王,摄政王是个极好的位置。”他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顿了顿又道,“这天下之人不懂我的苦心,大骂我是奸臣,江湖中人欲将我杀之而后快,可我偏偏活得自在,活得长久,二皇子殿下,你虽身份比不上太子,势力不如南雁,可皇上这些子嗣中,老臣最是中意你,你可知为何?” “廷若不知,刘参政还是少些吃,甜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刘参政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自顾自又拿了一块,“人们都说子凭母贵,在这东宫更是如此,太子虽是个天生打仗的能手,可这脑子实在不太灵光,做不了将才,说得难听些便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若做了君王,只怕是我天朝危矣,南雁文韬武略,在外人看来是这帝位不二人选,可他有个致命的缺点,善妒,看着虽小,却会要了他的命,更会要了国的命。” 他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因吃了过多的糕点又说了大段的话,喉咙有些干哑,但仍旧不碰那杯茶,叹了叹气,“如今曹氏一家独大不假,可他曹旭不过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货色,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溜须拍马投其所好,倒是鲜有的好手。” 朱廷若抿了一口茶,“人们都说在其位谋其职,刘参政劳苦功高,自有后人会去评价。” “啊哈哈哈哈。”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殿下,可知这世间什么最令人生厌?” 朱廷若摇头。 “这世间最令人生厌的便是那黄口小儿的傲慢,我是个行将就木之人。”话语中多是落寞,“老臣告辞。” “廷若送送参政。” 刘参政摆摆手,又拿了一块糕点,进了马车。 待人走后,朱廷若的身后出现一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剑眉如星,二皇子拱手,姿态低下,喊了一句,“先生。” 那人颔首,欣然应下,并未觉得丝毫不妥,而朱廷若也并未有丁点的不甘。 先生的嗓音总是那么的有魔性,仿佛漩涡,吸引这世间万物,“刘奕辰这老匹夫,老奸巨猾,心眼比那马蜂子的孔都多,便是假死这一招都非常人做的出。不喝你的茶水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他喝了,反倒是让我看不起啊。” 早些年间,额娘还未嫁给父皇为妃,偶遇以为乞丐,可这乞丐偏与寻常的不同,眉宇间有掩不住的书卷气,额娘心善便赏了他一口饭吃,还给了些银两。 本该再无交集,父皇一向宠爱额娘,生下他后,更是宠到了极致,可偏他体弱多病,每逢阴雨天,更是犹如万蚁喰心,疼痛难忍。有人提议寻些江湖术士,可开国以来,厌胜之术被历代君王所忌讳,原本不过插曲,此番便掀过,可又被曹旭为首的众臣一顿说道,文官的嘴比那刀枪剑戟厉害三分,且谋财害命杳无踪影。父皇摇摆不定的性子使了坏,此人本是好心,却落了个诛九族的罪。 额娘心疼儿子,偷偷命人去寻,好巧不巧便是碰上了先生,说是报恩。他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不过三个月,虽未根除,但实打实是不疼了。 朱廷若与他相识数十年,不知其来历,亦不知其姓名,从小便跟着他学艺,他也从不让旁人知晓他的存在。 “那此番拉拢岂不是?” “此人生性多疑,又最喜甜食,这莲子酥更是他的最爱。”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刘奕辰刚坐的位置上,拿起一块莲子酥,摆在掌心。 “那先生的意思是这糕点有问题。” 先生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是个人精,你都能想到的事他如何想不到,为师不过是想告诉他一些事罢了。” 朱廷若拱拱手,“是学生考虑欠佳了。” 先生又是摇摇头,“你伸出手来。” 他将掌心的莲子酥剥开,取出一卷纸条,放在朱廷若手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那最后一句话是说给你听的。” 留下朱廷若一人盯着纸条上的四个字发呆,神思恍惚。 南殷北九。 ------------------------------------- 西楼,江州的天气总是多变。 “他还活着吧。”殷红红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六儿,你跟了我多久了。” 六儿端来午膳,“回小姐,自奴婢八岁进府一直跟着小姐,如今也有十年了。” “十年啊。”殷红红喝了一口汤,“为什么?” 六儿镇定自若,将银针探入每一道菜内,正要探汤,被殷红红抓住手腕,“你走吧。” “小姐肯放过奴婢?” 殷红红沉默片刻,“人心终归是肉做的。” 六儿僵了一下身子,缓缓下跪,磕了三个头,眼角噙着泪水,“谢小姐体谅。” ------------------------------------- 后记: “姐姐,六儿她......” 殷红红一个不留神被鸟笼夹了手,她默不作声的将鹦鹉取出而后放生。那鸟扑打几下,又落在了她的肩头,用滑稽可笑的声音说道,“你好,你好。” 她顺着鸟的羽毛抚摸,“你说这鸟我不过养了数月都如此,何况跟了我十年的人呢。” 丙卷 琴坊的女儿 卯回 浅绿生芳草 云落芭蕉,雨捻成秋,浅绿生芳草,终是未能没了马蹄。 ——沈流舒 “大人,门外有人寻。”顾大娘顿了顿还是说道,“原本老身不过一个下人,是不该过多言语,但是大人如今年少,难免会被美色迷了眼,还是应洁身自好。” 沈流舒听了个云里雾里,带着疑惑前去开门,来人戴着席帽,看不清面容,但从身材可以分辨是为女子。 “请问姑娘寻哪位?” 那女子并未做声,撩开帷帘,眼底藏着一分悸动。 看着眼熟,可那呼之欲出的名字犹如鱼骨卡在喉咙,迟迟未能开口。精致的面容,小家碧玉的姿态,还有若有若无的闺香。 语气中带着不确定,“沐槿姑娘?” 她,点了点头。 “不知木槿姑娘来寻沈某是有什么事吗?” 她拿出一把熟悉的朴刀,递到面前。 “这是?”沈流舒一拍脑袋,“这是我的刀。”而后接过刀,拱了拱手,再三言谢,“谢谢姑娘,那日也不知怎了,倒是忘却了这刀。” 沐槿微摆手,用纤纤玉手指了指门内又指了指自己。 沈流舒会意,抱歉道,“是沈某失礼了,姑娘请进。” “大娘,麻烦给木槿姑娘沏一杯茶,要用贡芽春。” 顾大娘最是不喜这些风尘女子,这沐槿虽看着可人,又生得好看,最是招人怜惜,可她身上的风尘气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若非沈流舒说了,这茶她自然不会沏。 “姑娘请喝茶。”顾大娘不给好面色,但也没表露出来。 沈流舒虽不懂茶,但这喝多了,也识得一二,“这好像不是贡芽春啊,大娘怎么回事?” 到没有责问的意思,不过是想知道个究竟,顾大娘早就想好了说辞,“这贡芽春最是难泡,一般都需提前一个时辰,若是等到茶好了,想必姑娘也是渴极了,这才用的别个茶。” 沈流舒是不信这个的,他喝了这么多次从未听过如此说法,欲开口,势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沐槿摇摇头,示意无碍,还小抿一口,笑而颔首。沈流舒这才作罢。 可这一切看在顾大娘眼里就不是如此,她是个人精,又是个经历了太多的苦命人,虽说此生没了什么指望,但沈流舒平日里待她不薄。 心中盘算:好你个小妖精,看来老身不出手你都不知道这马王爷有几只眼,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默默退下,独留二人。 静。 倒非沈流舒害羞,只是这沐槿是个喑人,自己实在是难以言表,又怕说错话,只得一个劲的让沐槿喝茶。 顾大娘见沈流舒迟迟不离开,招手示意,在耳边低语几句。 沈流舒一想在理,回首说道,“那个,我却取些糕点来,失陪了。” 顾大娘见沈流舒离开,上前又为沐槿沏茶,沐槿虽出身不好打,但知礼数,双手捧着茶盏。 顾大娘一直倒茶,明知故问,“姑娘是哪家的女儿啊?” 也不知是年纪大了一心不能二用,晃了神还是故意而为,那滚烫的茶水溢了茶盏。 沐槿吃痛,本能的想撒手,可这茶盏如此精致,想来是并不廉价,嘴上欲开口,奈何无声,只得生生受着。 顾大娘有些吃惊,本想见她出丑的一面,最好是个急性子,暴脾气,将这烫水一撒,自己还能来个恶人先告状,沈流舒又是个护短的人,比起这女子应该更容易会相信自己。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大娘年纪大了,姑娘如何,有没有伤着,快让大娘看看。”顾大娘假心假意的关心道,上前去擦拭。 沐槿连忙摆手摇头,嗯了几声。(第二声,方言,表示不要的意思。) 顾大娘不会自讨没趣,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实在是抱歉了,这年纪大了,实在糊涂。手脚又不便,还望姑娘见谅。” “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女儿啊?这来日也好登门致歉。”见沐槿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心中不由得嘀咕,:当真是个缺教养的人,亏得生了一副好皮囊。但脸上仍然挂着笑意,就像自家婆婆见媳妇一般和蔼,问的也都是些长舌妇们最爱八卦的谈资。 “姑娘家里几口人?父亲何处高就?可曾婚配?” 沐槿本就是个怕疼之人,如今更是手上火燎的难受,一心只盼着沈郎归来,哪有什么心思听顾大娘的唠叨,迟迟不见他的身影,有些着急。 古人云:自以为是而以人为非也。 到底还是个姑娘,这龌龊的心思一点藏不住。顾大娘冷哼一声,“姑娘这一直盯堂里望什么。老身不与你虚以为蛇,我在宫中的娘娘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不说什么伎俩都见过都会用,但也是耳闻目染,便直说了,似姑娘的那些小心思,是这市贾的心思,更是这大多江州女儿的心思,若是要争,怕是嫩了些。” 沐槿仍是不语。 好啊,是个沉得出气的货色,到比那些烂鱼臭虾好上一分。 沈流舒端着糕点前来,顾大娘将茶壶一甩,突然下跪,“沐槿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是老奴老眼昏花,手脚不便这才冲撞了您,您千万莫怪。” “怎么回事?”沈流舒看看跪着的顾大娘,再望了一眼沐槿。 沐槿可是吓坏了,先前被开水烫了一回儿都不如这般的惊讶。顾大娘仍旧跪着,低声抽泣,“是老奴不好,不该开水烫了姑娘,沈大人千万不要因为姑娘摔坏了心爱的茶壶还出言不逊而责怪姑娘,这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 原本他还有些困惑,但听了这番话,再配上沐槿那一脸茫然无辜的表情,心底也猜了个大概,但到底是自己府里的人,还是要留些颜面。或换做以往的他想必还蒙在鼓里,可那日荒北回来的沈流舒心底埋了一个秘密,一个自己甚至不敢去想的秘密。风轻云淡道,“行了,起来吧,您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要再地上跪着了,免得得病,我给你放个几天假,你就去那乡下好好休息一番,若是喜欢啊,在那安度晚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大娘明显一愣,但到底是见过风雨的人,吃过的盐比常人走过的路都多。定了定心神,要说这耍手段她可是有一套,毕竟,这宫中几十年,手上若不粘些血,怕是容不得她走到今天的地步,或者说能在这沉浮的深海觅得一块木板,寻得一片天地。 浮萍本无根。 他最讨厌别人利用他,尤其是利用他的心软。 顾大娘想要狡辩,被沈流舒一眼瞪了回去。 “老奴告退。” 沈流舒满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顾大娘平日里很是和善,今儿个也不知怎了。你的手还好吗?” 沐槿摇摇头,将手缩到袖口里。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我去给你找些膏药。” 沐槿拉住就要离开的沈流舒,他感受到衣角的轻拽,一个回眸,正好看见了那双被烫红的手,似鸡血石的娇艳,本该名贵,却看着骇人。 “你这!” 他下意识的将那双丝绸般柔滑的纤细抓如掌心,眉头紧锁。 心中对顾大娘的不满多了些许,一点星火也与燎原。 许久不曾气恼了,这无名的怒火,说不上缘由,今日当真奇怪。 饶是沈流舒再小心,但是毕竟是个没什么经验的人,手下没了轻重,沐槿吃痛,哼了一声。 “啊,不好意思!”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妥。沐槿再次将手缩回衣袖,低头不语,黛眉弯弯,这上好的布料倒是被揉坏了一角。 真是应了那句“憔悴不自识,娇羞余故姿”。 再看她的手,哪里还有先前的水泡,十指碧玉无瑕,与那白月光好有一比。 “你这是?”好奇心瞬间盖过了占据了大脑的不理智。 沈流舒自觉失言,“是沈某唐突了。” 气氛一时尴尬,再次陷入沉寂。 “沐槿姑娘,沈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犹豫了半天还是依着头皮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俗套的问题,不免让人想起那街边的二流子,酒巷子的纨绔,吹着口哨,吊儿郎当的说上一句,“哎,这位姑娘看着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想来这就是天大的缘分吧。”而后放肆的大笑。 她本来只当是句玩笑话听过,欲起身作别,不巧手帕落地,若自己弯腰实在不雅,一时僵着身子。沈流舒下意识的去捡,递到他手中。 多么熟悉的一幕,那日的巧合涌上心头。 是他,是他! 她的双手颤抖的接过帕子,但眼睛未有一刻离开面前的俊儿。 “姑娘这是要走?” 沐槿打消了原本的心思,又坐下,微笑的摆摆手,又指了指一旁的偏厅。 沈流舒一时语塞:这是何意?不会说话当真难以交流。 她见沈流舒满面愁容,不知为何觉得可爱,掩嘴而笑,又指了指一旁的楼梯。 “西?西楼?!”想起来了那日的手帕落地,震惊中带着不确定,“是你?!” 沐槿颔首。 猛然想起了什么,咿咿呀呀的有些着急,只见她右手作握拳状,大拇指轻点几下。 沈流舒茫然,她的神色更加匆匆,心如撞鹿。 “你让我和你学?” 拼命的点头,带着头饰上下的晃动,摇摆。 他学的有模有样,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你别说不知为何还当真有趣。” 沐槿又伸出小拇指拉钩,沈流舒依样画葫芦。 当若干年后的两只手再次勾到一起,大拇指印上的是童年的回忆。 丙卷 琴坊的女儿 辰回 枝头青梅小 “喂,你明天还来吗?”不过三四岁的小米团子,糯糯的声音实在可爱,穿着倒是有些寒酸。一只脚还漏在外头,冻的通红,与这可爱的脸蛋实在不符。 面前的小男孩鼻子耸的比天高,身上是好的绸缎,“哼,我才不要来呢,你今天都没有牵我的手。” 小孩子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他们的喜欢很简单,很单纯不夹杂着丝毫别的东西。 小男孩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食盒,打开事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小吃,他取出一块,神情骄傲,“喏,这个,绿豆糕,吃过吗?” 即便锦衣玉食,但总觉得没怎么滋味,直到有一次遇见了这个乞索儿样的小米团子。 “你要不做我的童养媳吧,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来找你玩,给你带好吃的。”小小的脑袋,装着大大的“智慧”。 “子瑜哥哥,什么是童养媳呀?”天真烂漫的眼神伴着稚嫩的童音。 其实他也不清楚,只不过来寻小女孩玩时,不止一次被家里的人询问,要她做童养媳可好,看着大人们都笑的那么开心,应该是个不错的事情。反正肯定不会差,他只这么想的。 他好奇,问过奶娘,奶娘说就是长大了就嫁个他,永远的在一起。 小男孩在心中组织着语言:这个傻丫头那么笨,我该怎么说呢,奶娘说就是在一起,那就是说可以和她一直玩,那就是永远的玩伴。 “对,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他觉得还不放心,又加了一句,“不是一般的好朋友,是特别特比特比好的那种,你知道吗?”少年的眼睛很大,似铜铃,恰黑珠。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那我是不是可以吃好多这个什么绿豆糕啊。” “切。”小男孩满脸的不屑,“别说是绿豆糕了,红豆糕,黑豆糕,什么糕只要能买到的,你随便吃,管够!” 这话说得的实在神气,他不由得直了几分腰。 小女孩掰着手指在算,可惜这点大的娃娃哪里会什么算数,“一个绿豆糕,两个红豆糕,三个黑豆糕......” “行了,别掰了,手指都要掰断了你也算不出来有多少的,反正就是很多很多。”男孩有些不耐烦, “好多好多?那这样的的话,我是子瑜哥哥的童养媳,嘻嘻。” 可这会儿到轮到子瑜不肯了,撅着个嘴,嘟囔着,“那你也没牵我的手,我可没同意,哼。” 小孩前言不搭后语是常有的事儿,倒不是他一定要牵手,只不过他见过父亲和母亲就是这样的,母亲说只有按过印,牵过手才算有了约定,才能永远的在一起。 小孩总是好哄的,小女孩伸出藕一样白嫩的小手去抓他的手,笑嘻嘻道,“好啦好啦,我牵啦。” “才不要呢。”嘴上这么说,但却没有放开。 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突然撒手。 “不行,你还不能算我童养媳。”小男孩这会儿倒是富家公子的倔脾气上来了。 “那子瑜哥哥想怎么样啊?我怎么才算你的童养媳啊?”小米团子的脑子中早就被那些五彩缤纷的糕点塞的满满当当,这童养媳她可是要当定了。不为别的,就为这好吃的糕点,而且和子瑜哥哥永远呆在一起好像也是蛮不错的。 男孩露出这年纪不该有的狡黠,活像一只满怀鬼胎的大灰狼在诱拐无知的小白兔,“我们得拉钩画印。” “怎么拉钩画印?” “就像这样的。”男孩伸出左手小拇指。 小女孩有样学样,因为处在换牙期,这平翘舌实在分不清,“四这样吗?” 两只小手拉在一起,大拇指能盖住你的纹络。 “嘻嘻。”男孩心满意足,一脸傲娇,但更多的还是开心,“行了,以后你就是本少爷的童养媳了。” 突然,小女孩惊呼一句,拉着子瑜就要跑,“小胖子来了!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自以为霸气其实吐字都不清的声音响起。 “你们两个这系在干虾米?”好巧不巧,这小胖子也在换牙,可偏偏缺的是两颗大门牙,不仅说话漏风,而且一咧嘴,模样实在招笑。 小胖子是卢员外家的二公子,名叫卢大宝,卢家上下没有一个文化人,都是些财大气粗的商贾,虽富甲一方,但到哪都被人看不起,瞧不上。可他们丝毫不在乎,卢家祖训也是俗气的很,上联:盆满钵满不得闲,下联:真金白银都是钱。横批:钱使鬼推磨。 外人耻笑卢家偌大个府邸,竟然连个对子都不工整。 老太爷大笑,“工整?你怕是在和我们开玩笑,我们卢家只要银两,不要工整。” 堂下是一群子嗣的赞同。 肉墩墩的身子伸出胖胖的手,眼睛被肉堆到了一个点上,每动一下,似乎都能感觉到身上的肉在流动。 说话学着大人的样子,“你介个小崽子,快放开本公子的人。” 男孩不服,“就你的人了。” “这丫头就是本公子的人。” “呸!”男孩吐了两口口水,“怎么就是你的,你个土货。” “算了吧,你打不过他的。”小女孩在一旁拉了拉他的手。 “不行,本少爷说了,你是本少爷的童养媳,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这个年纪的小孩没有好面一说,不过是仗着脑子一热,或者说有时候你根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狗屁的童养媳,这系本公子看上的婢女,我爹索了,让她给我端茶倒水洗脚。”明明是个没文化的却非要学人家人自称公子。 “得了吧你,连个话都说不命吧,卢大包子!” “我不是卢大包子!那叫卢大宝。”小胖子的脾气也是不小。 男孩扮着鬼脸,吐着舌头,“大包子,肉包子,菜包子,略略略。” “你!” 卢大宝气得不轻,抬起肉手作势要打他。 男孩拉起女孩,向前跑几步一个回首,还不忘继续的嘲笑,“大包子跑不动吧,啊哈哈哈。” 卢大宝碍于身形确实跑不动,只得在身后气呼呼的喊道,“你等着,臭鱼。”五官都仿佛挤到了一个点上 一溜烟跑没了影。 邻里街坊早就司空见惯这三个小家伙的戏码,隔三差五来上这么一出,也都是一笑而过。 一位妇人,坐在门边择菜,一阵风撩乱她的发丝,一顿脚步掀翻了一地的菜叶。 “子瑜,你又捣乱!” 男孩一个回头,吐着舌头,“对不起了,王姑姑,我会让我爹赔你新的。” 接着又是拉着她继续的奔跑,差点撞翻一位年迈的老妪。 老妪拄着拐,眼神中满是慈祥溺爱,并无丝毫责怪,“子瑜,你慢些,莫要摔了。” “好的,刘奶奶,奶奶再见。” 这条小巷子,沿着路到尽头的府邸便是子瑜的家。 “子瑜哥哥,你跑慢点,槿儿,跑不动了。”女孩在身后气喘吁吁。 子瑜明显的兴奋,“快了快了,就快到了,你在撑一会儿。” 他今天要带女孩回来,因为他爹他娘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说了,要让她给自己做童养媳,而且他同意了。 小手拉小手,满怀期待和欣喜。 可算到了,隔着老远就听见,他扯着嗓子大喊,“爹!娘!” 无人回应。 他似乎不知疲倦,一直在喊,带着节奏,掺了韵律。 直到他看见那残破不堪的大门,和东倒西歪的牌匾。 轻声唤了句,“爹,娘。” 依旧无人应答。 他一下撒开了女孩的手,冲了进去,只是下意识的冲了进去,带着哭腔,“爹!娘!” 府内沉寂如死水。 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她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如鲠在喉。不自觉得紧了紧手中攥着的那块绿豆糕。 一块跨越了山呵,却躲不过时间的绿豆糕。 一块裹了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是一块发硬了的绿豆糕,是一块样子并不雅观的绿豆糕。 沈流舒看了一眼,仿佛被什么击中的灵魂。 头,好疼。 心中囚禁了一只发狂的猛兽。 在怒吼,在在撕咬。 啊! 他一把将糕点拍落在地,发疯了的跑了跑了出去,只留下碎裂一地的童年。 她默默的用手一点一点的捡起,甚至连粉末也去捻起,用衣袖拭去泪水,用衣袖抹平波澜。 后记: “掐着日子,应该是差不多了吧。”洺山之巅,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负手而立,眺望远方。 不知从哪出现一位男子,单膝下跪,拱手抱拳,毕恭毕敬道了一句,“师尊。” 那老人点了点头,“多灿,此番前去务必千万小心,这九黎......”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飞来横祸所打断,老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感觉有些油腻,耸耸鼻子,一个字,香。 “嘿嘿,这么好的鸡腿,可别浪费了。”老人当下不顾形象的啃了起来,哪有先前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天天装神弄鬼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姑娘还是那个姑娘。 老人一脸笑意,后半句问的小心翼翼,“这不是在说正事吗,今天的鸡腿是不是忘放盐了。” “没盐了,有得吃就不错了。” 老人自讨没趣,扯开话题,看来一眼地上的男子,“对了,介绍一下,这是你师姐。快,说师姐好。” 这,不是我先来的吗? 男子虽有疑惑,但并不敢询问,硬着头皮喊了一句,“师姐好。” 当真别扭,可毕竟自家师尊这暴脾气实在是......可偏偏对这位师姐百依百顺,甚至还有些畏惧,这让蒙多灿起了兴趣。 “你与多灿同去吧,老夫想来,你应该是念着他的。” 女子心中一震,难得对他有好脸色,“好。” 老头啃完鸡腿,又在身上胡乱一揩,这雪白的长袍瞬间沾满了油印,故作正经,从手中变出一把伞,扔给女子,“江州的天气多变,带上这把伞。” 丙卷 琴坊的女儿 巳回 半杯荼蘼 那荒北的野兽早已虎视,那喰骨的饿狼舔、拭爪牙。若非关山扼住了咽喉,这偌大的天下,这万里的河山早就易主。唯有九黎,能破这困兽之斗。余一生所求,非厌胜之术,亦非这虚无缥缈的掌中权、身后名。 ——扶祁 那日琴坊花魁大会被剑淮南这个不速之客闹的不欢而散,老鸨心里可谓是七上又八下,本想提议在办一场弥补,毕竟这些权贵,尤其是王爷,实在不是她一个能得罪的起。 “明日要来一位宫里的大人物,你可千万让人服侍好了,否则就算他放过你,本王第一个不放过你。” 老鸨连忙战战兢兢地点头哈腰。 可当听说王爷要包下整个琴坊,更是张大了嘴,满脸惊愕,说话断断续续,询问是否当真。 得到肯定的回答,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下。 今儿个一早,老鸨就站在门前等候,整个琴坊所有的姑娘不论是休息也好在外头的也好都被她喊回来,排场自然是大,可唯有一人拂了面子——那个新来的花魁,卷发蓝眸的姑娘。 老鸨伫立门口可谓是望穿秋水,突然,神色一动,眉眼一挑,好比那新开的染坊晾出的布,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绿的,五彩斑斓都是欢喜的颜色。 “王爷~”老鸨也是个有些手段的人,半老的徐娘,风韵犹存,即使那么酥麻的喊上一句,倒也不让人觉着腻。 那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赞美之词信手拈来,“王爷能来小店,实在是令小店蓬荜生辉,您就如......” 朱啼颔首,轻轻嗯了一声,他最是享受别人的吹捧,这让他逐渐迷失了自己,也让他更加的自大。他负手而立,目视前方,引来一众姑娘的眉眼传情。凛凛立兮,貌比潘安,美目流兮,不若荼蘼。 “啊哈哈哈哈哈!” 段无怅不请自来,拱了拱手,“王爷,今日来的甚早。” 朱啼眉头一皱,“段大人似乎闲的很,本王可并未请你啊。看来待到回京,本王如实禀告父皇,你这位置做的实在太舒服,我天朝不养闲人。” 段无怅大笑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王爷还是顾着自己的好,说不得也有要求到下官的事。” 虽用的敬词却无丝毫尊卑之分。 “你!”朱啼气的咬牙,恨的切齿,但却动不得,只因为这是那里出来的人。一甩衣袖,冷哼一声。 橘儿一脸的疑惑,轻轻拍了一下身边的人,问道,“秋水姐姐,你可知道妈妈这次将我们都喊来是为何?” 秋水昨夜一晚都没睡好,被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缠着听了一夜的戏,那傻子样子生得不错,可是一张嘴就留哈喇子,她委实有些接受不了。 “说是来了一位宫里的大人物,不可怠慢。” 橘儿听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心里仍然惦记着沈公子。 突然一道急促的声音想起,“来了,来了。” 众女摆正姿态,落落大方的迎接。 “吁!” 来人一个跨步翻身下马,身手矫健,身高近七尺,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剑眉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刀刻出一笔一划的棱角,眼中含神,嘴角带弧,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有诗为证:“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布,冉冉府中趋”。 生得可谓是风流韵致,自然是个才子。此人便是我朝最年轻的国子监祭酒,扶祁。 “抱歉抱歉,实在抱歉,卑职来晚了,让王爷久等了,还望王爷大量,海涵啊。”扶祁带着歉意作揖。 朱啼赶忙上前迎接,“扶祭酒来的正是时候,有什么好抱歉,祭酒能来就是本王莫大的福分,如何说的上怪罪。” 若是区区一个国子监祭酒倒是不必让他费心费力,屈下身子的讨好,扶祁是个少有的天才,五岁习武,六岁精通音律,七岁熟读古经,十岁考中秀才,十二三便是文武双状元及第,弱冠出任国子监祭酒,如今不过而立,便掌管着二十万的禁军,即使曹旭再看他不顺眼,也不会触他的霉头,就因为皇上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还是被鬼怪迷了心窍,一向昏庸的他做的最明智的决定便是将一些俗世大小事务全权交由他管理,江山这才苟活至今,黎明百姓才能讨的一份生活。 老鸨并不知这是何人,看她毕竟是个有眼力的人,光是看着一身穿着打扮,再加上朱啼的态度,便知晓此人应该就是那位大人物,怠慢不得。 “哎呦,王爷,这位大人,快快里边儿请,这上好的厢房啊,早就备好了。”转身招来姑娘,“姑娘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服侍几位大人物啊。” “这就来了,妈妈。”莺歌燕语,仿佛置身花丛中。虽已入秋,但仍有春色。 秋水早在第一眼看见扶祁时便沦陷了,什么王爷沈公子早就抛之脑后,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献殷勤。可奈何还是慢了一步,这些姐姐们可是比她猴急多了,这可是金龟婿啊,长得好看,还是个贵人,最主要是他的笑有种魔力,勾魂夺魄,就像那个人一样。橘儿是个心思单纯的,不死心的穿过人群往后看,可是换来的只有阵阵失落。 待到落座,段无怅又不知去了何处,但王爷并未在意,他客气了一番,一拍手,又是一群轻纱薄暮,面容姣好的姑娘端着各色的美食而上。 扶祁伸着脖子,有些好奇,“早就听闻琴坊特有的三样式:弦音、乌笛和星盘,今日有幸得见,扶某觉着倒是应了那句,弦音未断西流水,乌笛星盘酒三杯。” “扶祭酒过谦了。”朱啼示意身边的姑娘为他斟酒。他拿起酒杯,放到鼻尖轻闻,“此酒名为荼蘼,是本王的门客自西域游学归来带的特产,有种别样的醇香,扶祭酒不尝尝?” 扶祁身边服侍的人是秋水,也不知怎么的被她给抢了先,身后是姐妹们的怒视和埋怨。她是个有些心思的人,早就为扶倒上酒,双手奉上。 “谢谢。” 扶 祁不过随口一句道谢,却在秋水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他用左袖一遮,一饮而尽,“荼蘼是花亦是酒,好!好!好!” 看着扶祁一连道了三个好,而且并未尽兴,有续饮的趋势。朱啼心中欢喜:看来情报无误,这扶祁当真是个喜酒之人,也不枉费我费了一番心思从西域搞来的荼蘼。 段无怅总是那么不合时宜的出现,说话也是扫兴的很,“这酒也喝了,话也聊了,不知段某可否像扶祭酒讨教一二,也算开开眼,让我等见识一下这二十万禁军统帅的本事。” “早就听闻段大人的纯阳刚劲宗师以下无敌。”扶祁又饮了半杯荼蘼,“扶某不过一个读书人,承蒙陛下赏识,才讨得这国子监祭酒的位置,若是禁军统帅,实在都是虚名,不过是出谋划策,做些文官该做的事罢了,武道什么的,倒是一窍不通。” “扶祭酒实在谦虚了,既然如此,那段某也不好勉强,在下还有案子要查,告辞。” 段无怅抱拳后离开,扶祁并未说话,只是平静的坐着,自顾自的饮酒。 忽而狂风大作,只听一声大喝,“无风起浪!” 原来是段无怅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手中刀已出鞘,向扶祁飞奔而来。 再看扶祁,仍旧面不改色的饮酒,直到白光在面门出现,衬的酒杯中的影子轻微的晃动,这才将弦音一撒,酒水散落漫天,似仙女散花。 手指轻点,吐出一个,“去。” 那些散落的酒水并未顺势而下,在空中汇聚,不过刹那,冲向了段无怅的刀,弦音尽显,泉水叮咚。 面若桃花,一气呵成,风轻云淡。 段无怅见这些酒水飞来,暗道一声不好,在空中强行借力一个回转,跌落在一旁,模样狼狈不堪。 什么!?他是宗师。 朱啼有些发憷,气劲外放,借力打力,是宗师才能做到的事情,看来传言不假,这段无怅是个而立的宗师,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那个地方的人果然可怖。但更令他惶恐的是扶祁的身手,自始至终并未看清扶祁是否出手,唯一的动作便是那看似不经意的洒了半杯的荼蘼,可这样便打败了一位宗师。而且看样子,游刃有余。 扶祁的声音始终没用波动,“段大人的纯阳刚劲还是差了些火候,但假以时日,必是我天朝的栋梁之才。” 一旁的秋水早已看呆,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刚刚见那人凶神恶煞的冲过来,而扶祁仍旧无动于衷,以为他就是个读书人,还犹豫着是否应该来个以命相救,但最后斟酌再三还是觉得活着才是最大的本钱。如今见他轻而易举的接下了,内心实在懊悔不已,若是先前自己再果敢一些就好,说不定,他还会......可需知万事没有回头路。 段无怅不多言语,起身鞠躬,“多谢扶祭酒手下留情,先前段某人多有得罪,他日必将登门赚钱,告辞。” “这荼蘼真是不错,王爷可否将那位门客的姓名告诉在下?” 朱啼还沉浸在先前的震撼中,只是一个劲木讷的点头答应,“好好好好。” (本章完) 丙卷 琴坊的女儿 午回 秦筝斜雁 沐槿在外浑浑噩噩的游荡,不知不觉的又走到了熟悉的楼前,抬头一看,琴坊二字刺进了心头。 原来,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吗。老天爷,如果你真的能听到...... 瞧见归来的沐槿,老鸨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质问,“死丫头,跑哪去了?” 虽然这是个哑巴,但对于她的琴技老鸨还是不得不由衷的赞叹一句。看着这位美人儿,她的心里打起了鬼点子,翻脸倒是比翻书还快,一脸拉起了沐槿的手,“你看看这手细嫩白净,当真让人羡慕,想当年妈妈我也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花魁,但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这样看人脸色的日子,在夹缝中讨生活。”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抹起了那硬挤出来,假的不能在假的眼泪。 “妈妈这是心疼你,寻个好点的人家,就嫁了吧,便是做个侍女不也比如今好?” 沐槿仍旧低着头,老鸨以为她被说动了,正在思考,决心加把劲。 “听说这从宫里来的大人物喜欢音律,好巧不巧你又弹得一手好琴,何不上前试试,在妈妈看来那宫里的乐师都比不得你分毫,便是那汴京第一的度娘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见四下无人,她也不管沐槿是否乐意,一把将她拖到角落,压着嗓子说道,“丫头,你听妈妈一句劝,我们这样的人生来比别人低贱,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们,趁着还年轻,你得给自己的未来铺好路,男人都是看脸的,待到你年老色衰,他们为何还要再来点你作陪,那年轻貌美的一个劲的往他们身上扑,新人胜旧人的道理妈妈比你懂,这世间也比你看得通透。我知道你心仪沈司,但是他是个官儿,一个年轻的官儿。” 即使受了伤,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会心颤,总算有些动容。 “你不用这样的看着我。”老鸨并不惊讶,一改先前的循循善诱,“人,要贵在要有自知之明,若是想通了,带上琴来三楼寻我。 老鸨还是不忍心加上一句,“你好自为之吧。”而后扭着身子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做这下九流。 ------------------------------------- 命运是最喜与人开玩笑,也是最爱捉弄世人。 仿佛心中有一道声音在指引他来到这个地方,熟悉的台阶,熟悉的人。 “咯咯咯,沈公子不在琴坊寻欢,怎么到想起来小女子这西楼了。”殷红红示意身边的婢女给沈流舒倒茶。 他抬头看见的是个面生的女子,模样清秀,左脸有一颗美人痣,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沈公子,请喝茶。” 那女子双手奉茶,沈流舒接过道了一声谢谢。 即使天气渐凉,殷红红仍旧是那件薄纱,侧了一下身子吗,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新来的侍女?”沈流舒抿了一口茶,有些烫嘴,“这沏茶的水品大不如前。” “这是六儿啊,沈公子忘了吗?” 他一愣,欲开口询问,但想起面前之人的性子,话到嘴边,卡在喉咙,又顺着茶水生生咽了下去。 “沈公子倒是许久不曾来妾身这了,算算日子也有几个月了,想来是新人胜旧人,厌倦了我这张脸。”殷殷红红叹了一口气,“也是,这琴坊的姑娘千般的娇柔妩媚,能歌善舞,岂是我一个人老珠黄的女子可比,男人,多是薄情之人。”梨花带泪,楚楚动人,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韵味。 若非沈流舒了解她,怕是又要上了他的当,刚欲开口,只见殷红红一个拂袖,待到看清,面前之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一个起身,四下寻找。 “沈公子是在找小女子吗?” 佳人斜倚栏干,玉腿微漏,纤纤玉指抚过白玉般的莲藕,媚态尽显。 咕咚。 沈流舒下意识的咽了口水,别开眼。此女实在妖艳,便是黑白无常的勾魂之术见了她也得甘拜下风。 “咯咯咯,沈公子为何不说话?”她微微一个倾身,总是有意无意的撩拨着沈流舒,似乎是一种别样的乐趣,可当乐趣成了习惯,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论什么事,一但成了习惯,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或好、或坏,于你、于我。 “沈某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还望殷掌柜能够不吝赐教。”沈流舒也不和她客气,一屁股坐在离他不远的杌子上,眉宇间愁容尽显。 到底还是年轻,藏不住心事,以往如此,今日更是如此,殷红红这般想到,但又想起那件事,心中咯噔一下,表面仍是风情万种,可心底早就是石头掉进了井水里。 “沈公子太客气了,哪里谈得上什么请教不请教,只要是小女子知道的,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流舒拱了拱手,算是礼节,“那沈某就先谢过掌柜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想问问殷掌柜可否有牵挂之人,又可否会为担忧?” 此时一只鹦鹉飞到了她的肩头,仍旧是滑稽可笑的声音,“你好,你好。” 殷红红一个眼神,那鹦鹉瞬间瘪气,“对不起,对不起。” “这鹦鹉倒是通人性,看来殷掌柜教的不错。” “再通人性终究不是人。”殷红红一抖肩膀,“去。” 那鹦鹉扑棱这翅膀飞往不知何处。 “沈公子想知道的亦是妾身想知道的,沈公子是否也有日日思念的人,是牵肠挂肚还是。”她故意顿了一下,“青梅竹马。” 最后四个字犹如那宫中恶毒嬷嬷的银针,一下又一下扎在他的心上,将那颗心扎成了那没了果粒儿的石榴,千疮百孔。 对于殷红红的神秘本事他早就领教了一二,并不惊讶,反倒从容,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殷掌柜倒是个消息灵通。” “沈司不也是个聪明人,不过尔尔便猜个大概。”她起身,扭着水蛇腰缓缓而来,手中摇着凭空而现的蒲扇,“可沈司又如何得知你所想是正确的呢?” 沈流舒大笑,“自以为是而以人为非也。” 说罢将这杯中酒一饮而尽,“殷掌柜,告辞。” 殷红红望着熟悉的背影有些失神,竟然觉得此刻的他如此陌生。 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实在劳累,看来是老咯。” “小姐是这世间少有的美人,便是那些宫里的王公贵族也是渴求得到小姐的垂帘。”先前那位出现在她身后,一双手撘上了她的肩膀,殷红红娇躯一震,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嬅儿,你这张嘴也不知骗过多少人了,咯咯咯,但好话听着到底还是顺耳。” 小姐又忘了,“奴婢是六儿啊。” 殷红红的眼神出现片刻的空白,“去,盯着他。” “自有人会盯着他,奴婢的职责便是时刻伺候着小姐。” 殷红红楞了一下,冷哼道,“他倒是有心了。” 南疆巫蛊确实名不虚传,差点就着了这小妖精的道。 这殷红红当真不好对付,瞳术对她居然不管用,看来我得另寻他法。 于是二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 ------------------------------------- 琴坊 朱啼一直沉默不语,扶祁一笑,如沐春风,“王爷为何不说话,是因为先前打斗之事坏了兴致吗?如果这样的话卑职可是罪该万死。”数额欧哲就要起身赔礼。 “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朱啼连忙摆手:我哪敢让你给我赔礼啊,这还得仰仗你。 “那王爷可是有心事?” 扶祁的话正好随了朱啼的心意,顺势而下,故意唉声叹气,“唉,此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欲擒故纵,以扶祁的脑力如何看不出,唯有朱啼这个傻子以为自己做的完美。 “哦?既然如此,王爷不妨说说看,万一有什么事在下可以帮的上忙的,在下也是愿意出手一二。” “祭酒此话当真?”刚出口自觉失言,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本王也就只说了,几日后的秋狝祭酒可知晓?” 扶祁点了点头,“此事由下官一手策划,莫非王爷是想?” 朱啼点头又摇头,打起了哑谜,玩起了心机,可这点心思如何逃得过扶祁那双慧眼,那双鹰一般的慧眼。 “王爷,大人。”老鸨突然打断,这让朱啼十分不爽,黑着一张脸,没好气道,“何事?” 老鸨活得谨小慎微,虽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王爷,但也不敢询问,只得战战兢兢地说道,“听闻这位大人爱好音律,又是王爷的贵客,就想来,想来为几位献上一曲。” “谁与你说过,本王要听了?自以为是,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拖下去。” 老鸨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求饶,拉着他的衣角,“王爷,求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就将我当做一个屁,放了吧。” 有时候尊严在生命面前不堪一击,何况尊严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最廉价的东西。 “慢。”扶祁一抬手,“扶某自认对音律还是略懂一二,既然来这琴坊,不听些琴,实在说不过去。” 朱啼吐了口口水,“算你走运。” “是是是,谢谢王爷,谢谢大人。”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他从一旁的侍女身边扯下一块布料,拍了拍先前被老鸨抓过的衣角,眼神中满是厌恶。 这一切都被扶祁看在眼里:这朱啼当真不是皇帝的料子。 而朱啼仍旧不自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在他们的眼里,这老鸨是下九流之人。 老鸨再次上来,身后跟着一位女子,“快,还不给王爷和大人请安。” 沐槿欠了欠身子,也不多言语,放好琴,便准备开始。 老鸨生怕再招来无名的怒火,早早又溜没了影。 她抬手轻抚,才不过一个音,便听见一声大吼。 “好!”扶祁起身鼓掌,“宫商角徵羽,能被你赋予了生命,倒是有些水平,你抬头让我好生瞧瞧。” 沐槿知道有些人得罪不得,也知道有些事不得不做,缓缓抬头,目光相碰的那一刻。 果然,是她。 扶祁知道,从老鸨带着她上来时就知道。 后记: “本王送送扶祭酒。”朱啼欣喜若狂,他没想到此次居然如此顺利,看来那个老鸨倒算阴差阳错的替他做了件好事。 扶祁脚尖一点,轻松上马,“不用了,王爷,秋狝再见,告辞。” 一拉缰绳,一扬马鞭,“驾!” 啊啊啊。 一群大雁顺着红日斜飞远去,忽有忽无的琴声缥缈而散。 马踏残阳,秦筝斜雁。 丙卷 琴坊的女儿 未回 秋狝【一】 往年秋狝,猎杀禽兽,便是遇上猛虎饿狼,本宫向来冲在最前头,眉头都不眨一下,可这次,本宫要猎的不仅仅是那些凶兽,还有那张椅子,那个位置。 ——朱锦天 《尔雅·释天》中说:“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今年秋狝不同往日,除了皇室之人,还有来了不少青年俊杰,他们或是军部推荐或是朝臣之后,大家子弟,若要寻起由头,不得而知,但此事由国子监祭酒扶祁一人全权筹备,有些皇子询问过为何,他只是笑着说道,“皇上说自己最近眼睛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满朝文武也是心中打起小算盘决定站队,毕竟若是站错了,那便是万丈深渊。 太子自然得去,南雁王朱啼也得去了,可偏偏今年还叫了滇西王朱廷若,他出生不高,在一些人眼中,母亲不过是个用了些手段爬上龙榻的无耻荡妇,仗着样貌,整日蛊惑君王,便是给了名分,说到底还是个下贱的货色。 这些人中最厌恶朱廷若的便是他这个六弟朱啼。朱啼是个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性格,他觉得这位皇兄的存在不仅污了他的眼,还丢了皇家的颜面。早些年还好,自从坐上了摄政的位置,行事倒是有些过于高调,不过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 围场外,朱啼大老远便瞧见了朱廷若,不知为何,每每见到他,这心中就烧着火。他上前打招呼,“二皇子来的倒是早。” 目无尊长,朱廷若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淡然回道,“六弟今日来的倒是早,怎么不见你那位女将军?” “澹台军中还有要事,自然不能似二皇子这样清闲。” “哦?这可不行啊。”朱廷若故作担忧,神色中满是愁容,语气中带着哥哥对弟弟的关怀,“这秋狝不比寻常,若是突然冒出一个什么鹿啊之类的,惊吓了六弟是小事,失了皇家的颜面才是大事啊” “呵呵,总比某些人不知廉耻生了贱种体面不少。” 小时候还会生气,如今的朱廷若了都是一笑了之,丝毫不会有所动容。 “六弟不用这般的含沙射影,直说便是,皇兄是不会与弟弟计较的。” “二皇子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莫非忘了这只眼的前车之鉴了?免得另一只眼也瞎了。” 一时间,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 “王爷。”一位下人过来在朱廷若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他点头示意,“你先下去吧,本王一会儿就来。” “诺。” “那本王也不打扰二皇子,毕竟第一次来,总是有些新鲜的,应该到处转转,不然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朱廷若眯着眼,望着那道背影,低声自语,“真希望你以后还能笑的出来。” 围场某一角 “小人家主子给王爷带了一封信。”那下人将信交予朱廷若一个闪身没了踪影。 “送封信都要练家子,这老匹夫倒是谨慎,难怪苟活如此之久。”刚刚打开信封,一股清香飘过,他耸了耸鼻子,暗道一声,不好。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微翘的睫毛慢慢抖动,朱廷若扶着额头缓缓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个陌生的小房间,他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因为带着眼罩,所以只得用有些模糊的右眼费尽的观察。 一切都那么的陌生,他听见一些响动,蹑手蹑脚的挪近,动静愈来愈响,心跳愈来愈快。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而后推开门。 一位中年男子怡然自得的正在用膳,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嘴角还有一条小小的刀疤,任谁来瞧都猜不到此人会是个文官,虽长得骇人,但他不会武功更是这天朝人尽皆知事,此人便是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曹旭。 曹旭并未抬头,“王爷,您醒了。” 朱廷若一见是曹旭心中的火气噔噔噔的往上冒,侧身而坐,一只手在桌面敲敲打打,“曹首辅难道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他仍旧自顾夹着菜,吃着饭,又要舀了一碗汤,咕咚咕咚喝的很响,而后用衣袖往嘴上一揩,打了个饱嗝,虽不似文官,担与他的长相确实十分相符。 “吃了吗?要不迟点儿?” 这家伙安的什么心思,望着面前杯盘狼藉,朱廷若不耐烦的摆手,“曹首辅,不知以这种方式请本王来有何贵干。” 曹旭脸上那富含深意的笑总是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二皇子殿下认为,六皇子坐这帝位如何?” “首辅不可妄言。”朱廷若眉头紧锁,“父皇的心思不可妄自揣测,心中必然是有杆秤,自会定夺。” “啊哈哈哈。”曹旭大笑起身,“臣不过随口一说,殿下不比当真。” 朱廷若不欲与他谈论,毕竟能坐上首辅的位置若是只会溜须拍马是不成的。 转身欲走,又听身后之人说道:“但摄政的位置,王爷该争还是该要争的。” 他停下脚步,并未回头,“曹首辅的心似乎操的大了些,这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些。” 曹旭缓缓靠近,“世人皆以为刘奕辰告老还乡,可是只有少数人知道他早就去了那江州,睡在那西楼。” “那有如何?刘参政一心为国,三朝元老竟然遭到如此迫害,本王很是心疼,但逝者已去,又何必唉声叹气。” “三朝元老?一心为国?”仿佛是什么天大的笑话,曹旭狂笑,丝毫不加克制,那放肆而又豪迈的嗓音回荡着不大的房间,“殿下到底还是太年轻,那老匹夫最是惜命,老奸巨猾便说的是他,便是天下都死绝了,他也可苟活于世,只不过藏在一个犄角旮旯,若非他自己想现身,任谁也找不见,您说对吧,滇西王爷?” 朱廷若心神一震,“曹首辅有什么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本王听的可谓是云里雾里,实在难受。” “他,没死,对吧。”曹旭并非询问也不打算得到什么回答,走到朱廷若面前站定,“待到秋狝结束,便是王爷的寿辰,曹某为王爷备了一份大礼。” 朱廷若的总算动容:果然能走到这个位置的人,定是不简单,亏得我以前还认为他是个只会靠嘴的庸人。强定心神,“首辅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想为王爷祝寿,顺便备上一份大礼。” “曹首辅有心了。” “王爷客气了,应该的,况且这份礼物,曹某想着王爷应该会喜欢的。”说完又加上一句,“一定会非常喜欢。” 朱廷若冷恨一声,“首辅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非也。”他摇摇头,“并非对自己有信心,不过自认了解王爷,何况那日王爷的先生不是说了吗?” 他伏到朱廷若耳边,“南殷北九。”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离去。 留下朱廷若一人,神色慌张,身体不住的颤栗。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太子殿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您一箭冲天。末将待人便......” 身长八尺,细腰扎背膀,双肩抱拢,面若刀削,宝剑眉合入天苍插额入鬟,豹头环眼如夜海明珠,鼻如玉柱,海纳百川有容天下之魄力。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头戴一顶亮银冠,二龙斗宝,三阳开泰,有四喜临门,五福如海之态。身着稻花金丝袍,后披鎏光五色八宝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左手刀,右手剑,站似松,动如钟,刀剑虽未出鞘,一股气势却是浑然天成。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他缓缓开口,语气中是盖不住的忧愁,“本宫还是觉着有些不妥,此举实在是过于危险,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你等跟随本宫征战多年,若是牵连,实在过意不去,还是应当从长计议。何况本宫贵为太子,这天下迟早是本宫的,又何必急于一时。” “太子殿下,万不可再想了。”那人突然下跪,“若是皇上当真想将这帝位与你,何必三番五次的绕开你,有何苦叫上那二皇子与六皇惹人猜疑。末将忠心天地可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殿下当真甘心吗?” 他咬咬牙,“不甘心如何,甘心又能如何,这天下终究还是父皇的天下,这江山还是父皇的江山,这子民还是父皇的子民。” “可他根本不配做一个皇帝,他......” “住口!放肆!”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末将该死,请太子恕罪。”那人跪在地上。 太子收起气势,叹了口气,放下那怒斥的手,“本宫并非是冲你,知道你忠心,但此事切莫再提,退下吧。” “末将告退。”但他的心里却计划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太子望着那被围起来的场子,心中感慨,“为何你要这么做。”像是问被人又是问自己,对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摆了摆手,“做的干净些。” “诺。” “等等。”他终归还是心软了,“安顿好的一家老小。 豪华的马车队伍渐行近,他握了握腰间的刀,紧了紧腰间的剑,喃喃,“这场猎杀终于要开始了。” 丙卷 琴坊的女儿 申回 秋狝【二】 今年的秋狝换了些新花样,朱蛟身披戎装,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脸上透着惨白,说话中气不足,虽是九五至尊,但话语中并未给人一种震慑力,反而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浑身上下缠绕着死气,唯独那一双老眼,不时闪着精明的光。只不过相必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无人注意到罢了。 朱蛟被侍从搀扶着下马,不过是一个翻身加上一个抬腿的事,他却用了许久。 待到下了马,身旁的公公欲继续搀扶,被他瞪了一眼,“朕还未到这般不中用的地步。” “父皇。” “儿臣参见父皇。” 朱锦天与朱啼行礼后起身,站至一旁。朱蛟随意的环顾了一眼四周,如同那一潭死水般沉寂的嗓音开口道,“老二呢?” “二皇子应该是去别处逛逛了。”朱啼早就想着如何开口,如今倒是刚好可以结实而下,“毕竟是第一次来,有些好奇是难免的,还请父皇不要怪罪二皇子。” “多嘴。” 朱蛟皱了一下眉头,不满二字都写在了脸上,“那是你二哥,目无尊长,若是再过些时候,你怕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 “儿臣不敢。”住啼嘴上说着,但心里泛起了嘀咕:这老头儿今日怕不是吃错了药,居然这么不客气,想来应该是那次的官银被劫,导致上缴的银两骤减,心有怨气。 “曹首辅何在?” “臣在。”曹旭不知何时从一旁闪出。 “你可知老二去了哪?” 曹旭拱手,“回禀皇上,滇西王旧疾复发,臣已经安排御医去看了,并无大碍,如今已经躺下歇息了。” “旧疾复发?”朱蛟的老眼盯着曹旭上下打量,试图找出什么破绽。但一切都显得那么从容、自在。 “既然老二身体不好,这次倒是可惜了,让他多歇息会儿吧。” “是,皇上。” “扶祭酒何在?” “臣在。”扶祁脚下生风,三两步自远方来,不过尔尔。 “爱卿的武功倒是愈发精进了。”朱蛟从不吝啬赞美,何况本就是事实。 “承蒙皇上隆恩浩荡,臣不过学了些许皮毛,算不得精进。” “爱卿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套恭维的话。去将那些才俊带进来吧,这秋狝就要开始了。” “诺。” 不一会儿一群才俊都被带来上来,曹多宝也在其中,他们下跪叩首,高呼一声,“皇上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 “谢皇上!” 早些年朱蛟也算得身强力壮,秋狝也是他一展雄风的大好日子,可如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不过是开头抛个砖来引后头的玉罢了。 “朕先给尔等打个样。”先前的公公想要过来搀扶,被他制止,“朕自己能行。” 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总算还是自己上去了,接过弓箭,双腿一夹,“驾!” 马儿长啸一声,向前奔去。身后的扶祁也是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于此同时的朱廷若再次醒来,感觉身上披了件毛茸茸的东西,想要脱掉,却发现如何都脱不下,只得套着,实在难受。 好你个曹旭,又下迷烟。 手脚有些麻,本想舒展一下身子,只听见一道破空声。 咻! “皇上好箭法。” 朱蛟也以为自己今年射中了,找回了几分当年的雄姿,掩饰不住的欣喜,“快快,爱卿快去看看。” “臣这就去。”扶祁领命,脚尖在马头上轻点,直接飞身而起,上好的轻功展露无遗。 半晌后,朱蛟看着他空手而归,内心有些不甘的问道,“如何?可找到了?” 但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看见扶祁摇了摇头,这才死心。 “老咯,不中用了。” 扶祁安慰道,“是野兽过于狡猾,皇上是实实在在的射中了。” “行了,扶祭酒不用安慰朕,回吧。” 某个角落的某人正在可怜兮兮的捂着屁股。 远在后方的众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个大概,不敢妄自猜测,待到看见二人空手而归,还是七嘴八舌的一顿吹捧,可谓是天花乱坠。 “肃静!”扶祁的声音掺着浑厚的内力,一下便震慑了众人,瞬间鸦雀无声。他清了清嗓子,“今年的秋狝与往常不同,想必你们都发现了,这围场内有共上千只鹿,其中一百只的角上绑了红布条,你们不必杀死,但是你们要得到他们那头上的红布条,时间为一天,谁得到的红布多,谁便是此次秋狝夺旗的胜者。” “谁还有问题,尽管提。” 其中一人问道,“大人,只有一百个,若是慢了一步,没了怎么办?” 扶祁早就想到这个情况了,“可以抢别人的,但点到为止,不准伤及性命,否则取消资格。可还有疑问?” 众人摇头。 他转身像皇上示意,朱蛟又添了一句,“今年的秋狝谁猎的多,朕便将这落日弓赏赐与他。” 传说中射日的后羿所用的弓,后被太祖所得,太祖武功盖世,弯弓射箭,不仅射下了江山,还射下了这天下。历代君王南征北战,靠它立下汗马功劳,不知不觉已经成了这帝位的象征。 “父皇万万不可,此乃国之重器,如何与一群贱民......” “住嘴!”朱蛟怒斥道,“你这些年倒是越发的放肆了,一口一个贱民,你是觉得朕的儿子不如这些人吗?还是觉得自己没用?若是无用的话,那就给朕滚,有多远滚多远。” “父皇息怒。”朱锦天上前说道。 “你也这么认为的话,也随他一同滚吧。” “儿臣觉着此举甚好,这天下的青年才俊哪有什么贵贱之分,都是为国报效之人,何况儿臣以为,虎父无犬子,谁能拔得头筹,如今善未可知,但儿臣有信心。” 朱锦天这番话倒是书说到了他的心坎坎上,不曾想这小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神色中满是赞许,“嗯,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朕很欣慰,朕一直很看好你,有些事不要让朕失望。” “儿臣谨遵教诲。” 希望你能听懂吧。 扶祁在他耳边低语,“滇西王来了。” 只见姗姗来迟的朱廷若侧着身子骑着马,模样怪异,滑稽可笑。 他翻身下马,一瘸一拐的下跪,“儿臣来迟了,请父皇责罚。” “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爱屋及乌,一来先关心的是他的伤势。 “儿臣先前得知此番秋狝,本想在父皇面前一展英姿,故日夜苦练,不曾想一个不慎,摔伤了。” “哦?可朕听曹首辅说,你是旧疾复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朱蛟挑着眉,眼中泛着光。 朱廷若到底是先生所教,行事说话有条不紊,有理有据,“是的,儿臣这几日劳累过度,这才昏了过去,还得多些曹首辅相救。” 曹首辅三字他咬的很重。朱蛟自然知道其中藏有蹊跷,但很明显他并不想过多的纠结,“那你便听御医的话,多休息吧,这次秋狝夺旗,你就别参加了免的落下病根,日后难受。” “儿臣遵旨,多些父皇体谅。” 早就听闻获胜者可以得到亲赐的落日弓,他心底那个恨啊,又不能说自己被您当做了野兽给射了,看着一旁长相粗犷,笑意温和的曹旭,心中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那么,开始吧。” 众人扬起马鞭如同奔涌的江河,流淌进绿色的海洋。 突然,一道娇喝响起,一个人影自人群中飞出,“狗皇帝,我杀了你!” “保护皇上!” 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有恃无恐,他就那么呆坐着。 扶祁一个弹指,那女子的剑被打落在地,身形不稳从空中摔落,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架住。 “学了些半吊子的功夫也敢来此放肆。” “这是何人?”朱蛟的内心毫无波动,早年他也是经历过生死之人。 “皇上,此乃九大人的独女吗,名为九生。” “九生?有意思的名字。”他走向女子,“你抬头让朕看看。” 她挣扎着,抬起倔强的头颅,眼神恶狠狠,青丝乱糟糟。 “九大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可惜犯了通敌之罪,朕能饶了你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你又何必来自寻死路。” “呸!放你娘的屁!” 扶祁一挥衣袖,隔空扇了她一巴掌。九生吐了口血水,再次执拗的抬头,精致的小脸上有一个显眼的红掌印,“呸!” 扶祁欲再次动手,被朱蛟打断,“且慢。” “她是如何混进来的?”无人应答。 “朕再问一遍,她是如何混进来的?” 曹旭、扶祁、朱廷若三人倒是镇定自若,可剩下的人皆是大气不敢出,更别说回话了。 朱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并不在乎是有没有回答,“这都不重要,因为,她是朕放进来的。”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今年的秋狝只是个噱头罢了,其目的是想要告诉世人,他还虽老眼昏花,力不从心,但这江山,这天下,只要他还活着,终究还是他的天下。 “扶爱卿。” “臣在。” “此女交由你处置吧。” “臣遵旨。” “老二,随朕回去歇息,顺便看一场戏。” 饶是朱廷若聪明,也有些看不出穿父皇所想,“敢问父皇,这是什么大戏?” 朱蛟笑了笑,不知是开心还是苦涩,“一场大戏。” 话说的模棱两可,朱廷若也不敢再过问,“儿臣遵旨。” 后记: “扶祭酒不妨将这女子交与在下处置?就当曹某欠祭酒一个人情。” 扶祁平淡的说道,像是调侃,又似讽刺,“认识许久,倒是不知曹首辅好这口。” “啊哈哈哈。”曹旭大笑,“祭酒说笑了,不过是九黎之事,还望祭酒卖个人情。” 果然唯有九黎二字能让他动容,但还是故作镇定,“那便交予首辅处置。”而后又加了一句,“首辅还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就好,有些事不必过多操心,毕竟上了年纪。” 扶祁从手中变出一个木盒,“这是洺山的枸杞,首辅平日可以泡着喝。” “那曹某就先谢过扶祭酒了。” “哎,不必谢。”扶祁摆摆手,“首辅可是还欠着某的人情。” 二人相视一眼,随即大笑。 丙卷 琴坊的女儿 酉回 秋狝【三】 “驾!”朱锦天策马扬鞭,对于这落日弓他是志在必得。原本只是想着那赏赐不要也罢,毕竟有更诱人的等着他,不曾想居然是如此令人心动的,令人根本无法拒绝的东西,这就好比将那帝位拱手相让,于他来说,那个位置便是唾手可得。 面前是一只正在觅食的梅花鹿,新长出的鹿角,小巧的身形,这是一只幼鹿。那鲜红的布条刺激着朱锦天的每一条神经,他翻身下马,将箭搭在弓上,俯下身子,一步一步的逼近,直到他认为最完美的猎杀距离,猛然拉弓。 只听咻的一声,只见那颤抖的弦,只留下扳指与紧绷的弓弦摩擦下的余温。 一切都是那么行云流水。 只有那不远处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幼鹿,还有晕开的殷红。 “一个了,如此倒是简单。” 三个时辰后,他的马鞍上已经挂满了布条,随风飘摇。 他有自傲的资本,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手握落日弓,射下万里河山的英姿。 他忍不住大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哥啊。”修长的身影,俊美的容颜,比那琴坊姑娘还有嫩上三分的肌肤,肤若凝脂来形容,丝毫不过分。 来者不是朱啼,还能有谁? 朱啼看了一眼朱锦天的马,酸到,“难怪大哥如此高兴,原来是得了如此多的红布,看来这落日弓大哥是志在必得啊。” “六弟这话颇有吃不到葡萄的嫌疑啊。”朱锦天并未看见朱啼身上或是马上有一条红布,非常大方的解下一条,拿给他, “别客气,都是自己兄弟,拿去吧,到时候丢了皇家的脸面可不好,别管有没有用,毕竟是个王爷。” 世人以为他这位大哥是个只懂打仗的莽夫,可他知道,这东宫之水深似海,仅凭一个嫡长子的身份他是走不到如今的位置,那宫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太多了。 “可是大哥别忘了,这个王爷不是一般的王爷。”身为摄政王,朱啼还是自认高他一等。毕竟朱锦天还只是太子,这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定。 朱锦天不傻,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可他偏不随他意,“也是,这皮肤比姑娘还细嫩的王爷你确实是头一个,不过不用担心,这汴京之大,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权贵不在少数,大哥定替你寻个好的归宿,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你!”易怒,善妒这都是朱啼致命的缺点。 “六弟还是要多加努力啊,当然若是想要.....”朱锦天不怀好意的笑在朱啼的眼里皆是嘲讽,“大哥自然是会倾尽全力的帮你。” 朱啼冷哼一声:我早就有了万全之策。当然此话他还不至于傻到说出来。 “行了,不与六弟多说了,大哥要继续猎鹿去了。”朱锦天翻身上马,一拉缰绳,但并未马山离开,只不过转了个面,只见他又解下一条红布,骑到朱啼身边,突然松手,“哎呀,不好意西,手滑了,六弟自己捡一下吧,大哥走了。” “驾!” 留下朱啼一人气的不轻,他招招手,从身后出现一个侍卫。 “让他们做事手脚麻利些,还有记得若是遇上本王的好大哥,一定要好好招呼一番。” “诺。” ------------------------------------- 围场外,营帐内。 “老二,过来。”朱蛟坐在营帐内的高位之上,今日出奇的没有让佳人服侍左右,便是个婢女也没有,这不符合他的性子。 朱廷若的心里有些发憷,“父皇,您找儿臣。” “再过来些。” 朱蛟招招手,朱廷若稍微挪前了一些,再次屈身。 “怎么?你就这么怕朕吗?” “儿臣并不怕父皇。” “那你为何不敢上前?”一双老眼闪着异样的光。 朱廷若自始至终低着头,拱着手,“父皇龙威,儿臣敬畏不已。” “行了行了,你何时也学会这阿谀奉承的那套,过来,朕命令坐下,就坐在那。”朱蛟指了指面前那张离他不远的杌子。 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儿臣遵旨。” “朕这几个儿子中,除了年纪尚小的不能分封住在东宫之内,大多都给了封地,你大哥骁勇善战,朕封了他兵马大元帅,你六弟脑子灵光,鬼点子最多,手下也有不小的势力,做个摄政也算个不错的位置,三弟四弟掌管户部,五弟身体不好,朕一直不舍得让他辛劳,不求他又什么丰功伟绩,只盼着他能平安过这一生便好。唯有你,朕除了给你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和略显寒酸的滇西王府外,连封地都未曾给过,你可觉得朕偏心?” 朱廷若早就觉着这次的父皇有些奇怪,今日又说出这样的话,他斟酌一二,说道,“不曾,儿臣从未有任何一刻埋怨过父皇,父皇的心中自是有杆秤,不论何事都会有自己的考量,儿臣只管安心便好。” “你若是真的安心就好了。”朱蛟的语气平缓,可朱廷若却有些慌张了,主要今日的父皇与以往大不相同。 未等他开口,朱蛟又说道,“你知道什么是猎人,什么是猎物吗?” “猎人便是那强者,而猎物便待宰的羔羊。” 朱蛟点点头,“你说的是一种理解,可在朕看来,猎人是这天下最有耐心的,最有毅力的,也是最能隐藏的,好比那受伤的、走投无路的饿狼,敢装死三天三夜,任由身子被叮咬,伤口腐烂,只为引来那盘旋的秃鹫,好反咬一口,得以生存。猎人从来不是胜利者,而是生存。” 朱廷若一愣,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在御花园的小亭子,父皇总爱拉着他们几个闲来无事吟诗作对,或者讨论国事。 果然父皇还是那个父皇,他从未变过,是他一直在隐忍,在欺骗世人,虽然不知道他在隐忍什么,欺骗谁。 朱廷若下跪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错。” “哪有什么对错。”朱蛟起身,“朕似你这般大时,手中早就沾满了至亲的鲜血,皇家无情啊,朕当年从未想过和他争那位置,只想安心做个闲散的王爷,纳几房妾,闲来琴坊喝酒点阁花魁,赏赏乐舞,听听秦筝。可他偏要害朕,唉。” “父皇心慈仁厚,沾满鲜血也是无奈之举。” “不,你错了。” 朱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不过几步的距离,却走的如此费力,如此漫长。 他弯下腰,扶起朱廷若,“最是无情帝王家,朕很爱你的母妃,所以答应他要护着你,你从小也与那五弟一般身子骨弱,可你比他幸运些,有了个能人异士做先生。” 朱廷若欲下跪,被朱蛟托住。 “儿臣罪该万死,但此事是儿臣的一人的原因,与母妃先生并无半点关系。” 朱蛟笑了笑,收回手,“你一口一个先生倒是叫的比朕都亲热。” “儿臣知罪。” “这个先生,他不但治好了你的病,还教了你一身本事,朕为何要杀他,难道在你心中朕是那种十恶不赦的,恩将仇报的小人?至于你母妃,她是最懂事,最体贴的女人,朕又如何舍得骂她,更不要说罚她了。” “厌胜之术确实令人忌讳,可那又如何,天朝自开国以来,牛鬼蛇神之事,稀奇古怪之事难道还少吗?便是那层出不穷的江湖侠士,一身飞檐走壁的轻功,还有那宫中禁军力拔山兮的威武,不都是所谓的厌胜之术吗?就连朕,本该随那青烟消散,不也是靠这所谓的厌胜之术才得以吊着一口气吗?” “父皇洪福齐天,寿与天齐,自当是......” “行了行了。” 朱蛟明显的不耐烦,“在说这种虚话就给朕滚出去。” “是,儿臣遵旨。” 朱蛟慢慢挪回了位置,一下瘫坐在了那张椅上,喘着粗气,“还是坐下舒服些,朕的身体朕最是知道,而且你以为朕真的只是个听信小人谗言的昏君?不过是为了麻痹一些人的神经,放松他们的警惕。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啊,这才是一场真正的耐心的考验,谁熬住了,谁就是猎人。” 朱廷若低头不语。 “你如今而立却仍然不肯娶妻,朕放任你了十几年,今日,朕倒要问问,这原因为何。” “父皇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也好,假话也罢,朕只是关心自己儿子的终身幸福罢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古人云:君子修身养性齐天下,可这香闺梦里人还是得寻啊,行了,不说了,不说了,朕,乏了。” “儿臣告退。” ------------------------------------- 后记: “刘参政,您怎么在这?”朱廷若是如何都不敢想这老匹夫胆大到敢来这围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刘奕辰坐在杌子上,手里剥着花生,“这不是来寻二皇子殿下说些重要的事。” “参政有什么要事非得担着生命危险来,廷若倒是有些好奇了。” “吃吗?”刘奕辰将剥好的花生递到朱廷若的手上,突然来上一句,这么一句,搞得朱廷若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嗯?廷若愚笨,刘参政还是说的明白些好。” “花生的肉藏在那脆脆的壳下,可剥开了壳,还有那红衣,皇上是在给他机会。”刘奕辰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粉末,“一个活命的机会。也是你的机会。” 丙卷 琴坊的女儿 戌回 秋狝【四】 围场内 “事情处理的如何?”朱锦天拉满了弓,身后单膝跪着一名亲卫,也是左侧挂刀,右侧别剑,此人是他麾下的亲兵卫,刀剑营的校尉。 “回禀太子殿下,不留一丝踪迹,干净的很。” 咻!离弦之箭疾如风。 一箭双雕,将两只梅花鹿的身子串在了一起,顺着力道,插在了树上。 朱锦天所用之箭命人特制的灌铅箭,通体比寻常箭更长,自然更重。 “殿下的射术又精进了。” 那人夸赞道。 “闲杂人等是否清理干净了。” “殿下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好。”朱锦天收起弓箭,左手下意识的放在刀把上,“此事若成,你便是天朝的下一任兵马大元帅。” “谢太子殿下,不,谢主隆恩。” 朱锦天并未反驳,狂笑不止,“啊哈哈哈哈!” 山脚下,营帐内。 “来了?”朱蛟假寐着,任由身后的侍女揉肩。 “来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他一挥手,“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侍着了。” “诺。”侍女欠了欠身,起身退下。 朱蛟闭着眼,迟迟不开口,若非呼吸还算匀称,底下之人怕是都要喊御医了。 “皇上,这些时日身体可好些?” 朱蛟睁眼,面前是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男子,“曹首辅倒是比朕自己都要关心朕的身体。” 此话意思很明显,可曹旭仍是面含笑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缓缓打开,是一个通体金黄的蚕蛹,若是细看,流动血液的纹路清晰可见。 “南疆巫蛊,金蚕蛊。” 曹旭摇了摇头,“此乃蚕中之王,金蚕王。它有何效用,想来不用臣多说,皇上也早已知晓。” 凡人服用延年益寿,修武之人更是修行一日千里。 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是朱蛟不敢,他表面无动于衷道,“刘奕辰一事你都敢欺骗朕,犯下欺君之罪,如今你以为朕还会信吗?还是你觉着仗着自己有几分脑子,就敢在朕面前肆无忌惮,你别忘了,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这江山,朕,还能攥着手里。” 曹旭风轻云淡的吐出几个字,“皇上不妨试试。” 他就拿准了自己的心思。 是的,他不得不试,他的时日无多了,也许唯有此法,还能让他再撑几年,哪怕不为了江山,也要为了若儿再撑几年。 朱蛟突然咧开嘴,“首辅忠心,当真是日月可鉴啊,我天朝能有首辅这般贤士还愁国不泰,民不安吗,啊哈哈哈。” 都是老狐狸了,曹旭自然顺着台阶往下,“天朝能有皇上这样的明君,才是百姓之福,能辅佐皇上是臣此生莫大的荣幸啊。” “首辅这些年,暗中培养势力,关系错综复杂,若为了权势,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为了金银财宝,这些年明里暗里克扣的还是他人孝敬的拿的也不少,若是朕死了,受益最大除了你便是太子,可首辅偏偏又费尽心思的寻来这金蚕王,究竟意欲何为,朕倒是一直想不通啊。”朱蛟微眯着眼,那苍老的目光,含着深邃,带着锋芒,就像一把刀子,试图将面前之人一层又一层的刮开,而后看个一清二楚。 突听门外大喊,“有刺客!来人,保护皇上。” 营帐内涌进几十个禁军,为首之人自是扶祁。 “哟,曹首辅也在呢。” 扶祁向来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人,不论何时何地,总有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扶祭酒,好巧。” 一缕青烟飘过。 扶祁一下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是青莲宗的十里青烟,快捂住口鼻。”然而为时已晚,禁军一个又一个的倒下,而曹旭一个长相骇人,实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更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踏踏踏。 上好的皮靴与坚硬的地面碰撞。 营帐的帘子被撩开,一位壮汉,左手握刀,右手持剑,满脸笑意的走进来。 朱锦天一步一步的逼近,来到朱蛟面前,而后俯下身轻声道, “父皇,儿臣这份大礼,您可喜欢?” 朱蛟喘着粗气,说话断断续续,“为......为什么?” “为什么?父皇,您是真的老糊涂了吗,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自然是为了那个位置啊。” 他大笑着走到一侧,试图拿起落日弓,他心情激动,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帝位就在眼前。传闻落日弓重千斤,唯有帝王之势加身,才可举起,他跃跃欲试,轻松举起。 “啊哈哈哈哈,果然便是老天也向着本宫,本宫才是这江山的主人。” 蓦地,朱锦天觉着拿着落日弓的手有些乏力,一看整个左臂已经发紫,且有不少红疮,模样实在可怖,无法言语,“嘶!这是?” “此乃南疆巫蛊中的三尸蛊。”扶祁平淡的声音,却激起了朱锦天心中的千层浪。 朱锦天听闻过南疆巫蛊,知道他的威力,一咬牙,手起刀落,将整个左臂砍下。 “弃卒保车,太子殿下当真是个人物。” 朱锦天点了几下,封住自己的穴位,“你不是中了十里青烟吗?” “太子殿下既然已经知道副将背叛了你,又何苦一意孤行呢。”扶祁顿了顿又道,“你以为是副将背叛了你,可实际上,除了副将,所有人都背叛了你,或者谈不上背叛,这叫弃暗投明,回头是岸。若是太子安安心心的只在围场内做些手脚,那么拔得头筹,皇上必然会睁一只眼闭一直,将这落日弓赏赐予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太子殿下终究还是败给了欲望。” “不,本宫不信,那都是与本宫出生入死的弟兄。” 曹旭也缓缓起身,掸了掸灰尘,“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是利益不够罢了。” 朱锦天张大了嘴巴,“你怎么也......” 所以其实曹旭等人一直在演戏,那这样的话,父皇他...... 果然还未回头便听见那随时都要消散的声音,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天儿,你要知道,你所看见的一切,不过是人们试图给你看的伪装罢了。真正的往往都藏在那一触即破的油纸后头。你真当朕不知道,朕在给你机会,可惜你没有把握住,若是你收手了,或许朕会心慈手软,念着父子情分还能宽恕你。可你......” “唉。”朱蛟叹了叹气,“朕的这些儿子哪有一个是等闲之辈,你以为你装了二十年的莽夫,朕当真看不出吗?朕只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又不是眼瞎了。” “人们都说虎毒不食子啊,你,自我了断吧。” “不,我还年轻,而你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四十多年了,本宫不甘心,本宫不甘心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去死!”最后一句话他是咆哮着吼出来。 噗! 一把细剑刺进那狰狞面孔的主人。 “本官......不......不......甘心啊。” 他的眼珠像生了锈的锁心,再也转不动了,便是到死了,朱锦天的手还试图去抓住那把弓。 朱蛟望着朱锦天的尸体,神色落寞,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寥。 他此时不再是那坐拥万里江山,独居高位的帝王,只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 后记: 承乾宫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臣妾无话可说” “朕真的不敢相信到头来要害朕的会是朕的皇后,三十二年的枕边人,你为了什么,你能为了什么,你已经贵为皇后,本该母仪天下,你告诉朕,到底为了什么?” “因为我恨你!”地上的女子不再自称臣妾,“我恨透了你,你拆散我和四郎,你害死死我父母,你害我家破人亡,你毁了我的一生,我恨你,我恨透了你。” “呵呵。” 她讪笑道,“不是所有女人都想得到您的宠爱,这生活在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日夜胆战心惊,又有多少人守着空殿痴痴的等候您的到来,渴望您的恩宠,可是你错了,你错的离谱。” “朕,何错之有。”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哈哈哈哈!”放肆的笑声回荡着整个承乾宫,“到来现在你都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当真是可悲。” “也罢,你或许是个好皇帝,但是你从来不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偌大的后宫,无数佳人在最美好的年纪抱着对未来的幻想,满怀欣喜的等待,可却硬生生被时间抹平了一切,她们把希望寄托于孩子,可后宫争斗,若是无能之人,如何保得住自己的孩子,她们选择放弃,直待到年老色衰,甚至枯骨成灰都未能见你一面,未能见上自己的夫君一面,也许我不是恨你,我是恨命运的不公。” 朱蛟不语,他从未想到,她如此恨他。 “皇上若无什么要事的话,臣妾告退了。”皇后欠了欠身,整理了一下仪容,若无其事的离去。 他望着那道身影。 仍旧仪态万千,仍旧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可那个本该温婉尔雅的女子,不知何时却离他愈来愈远。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直隔着关山般的阻碍。 “皇皇皇上,大事不好了!”内侍总管卢公公慌慌张张的跑来。 “皇后他她,她,自缢了。” 朱蛟低头批阅奏折,仿佛并未听见。 卢公公小心试探道,“皇上,皇后自缢了?” “行了,朕还没聋。”他一摆手,“你先下去吧,朕将手里的事儿处理完了就去。” “老奴告退。”卢公公一甩拂尘,默默踩着碎步离去。 朱蛟觉着眼睛晦涩,揉了揉眼,“看来朕确实是太累了,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以为能骗的过别人,骗的过自己,其实到头来,只是个一开始就已经被拆穿了的谎言,我们活在谎言中,惶惶不可终日,却自以为是的觉着那是所谓的幸福。 丙卷 琴坊的女儿 亥回 瑞雪兆丰年 你挽指做蝴蝶从窗框上飞起,飞过我指尖和眉宇。 ——朱廷若 太子朱锦天不慎从马上跌落,薨了? 宣皇后出家了? 皇后与太子的位置同时空了出来,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皇上不知抽了什么风,让一个病秧子当了兵马大元帅,这样的香饽饽送到了朱廷若的手上,他自然是要的。这不朝中文武大都前来,算不上巴结,不说交好,也不能交恶,万一他日若真的是.......但帝王的心思向来是摸不透的,尤其在皇后莫名出家后,只要有些脑子的人,再心细些便能猜个大概。 朝中如今流传最广的便是这立太子之事,今日朱廷若的三十生辰,本不该大肆铺张,可偏偏又是皇上谕旨,大摆筵席。 滇西王府的门槛都快要让人前来送礼之人给踏破了,真可谓是门庭若市。 来人作揖行礼,“王爷。” “李大人,快快里边请。” “哟,何大人,好久不见,快快有请。” 朱廷若站在门口迎客,本照着规矩,他是主人,又是新任的兵马大元帅,还是王爷,不论得宠与否,都不该放低姿态在门口迎客,但偏此事是先生要求,他虽有疑惑,但依然照办了。 一个上午,来的人络绎不绝,饶是常年习武,也累的直不起腰,回到厢房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王爷,可是累坏了?”一白面书生负手而来。 朱廷若赶忙起身作揖,“先生。” “王爷如今身份今非昔比,不比多礼,让人瞧见不好,何况某本就是个教书先生罢了。” “先生大恩,廷若没齿难忘。” 朱廷若为先生倒了一杯茶,先生接过茶,呼了一口气,吹了吹,小抿一口,“世人皆说这茶中极品唯有贡芽春,可某以为这碧海樵才是上等货色。”他用杯盖轻刮茶口,“王爷是否好奇为何某让您去门口迎客?觉着有失体面?” “廷若未曾想过,先生自有先生的道理,学生不敢质疑。” “你原本是个闲散王爷,在那些人眼里又是病秧子,如今皇上将兵马大元帅的位置交给你,若是短时间内你还能隐藏,可若是时间一久势必路出马脚,生在帝王家,躲一辈子是不现实的。” “换句话说,其实不是某让您去。” 先生拿起茶壶沏茶,眼看茶水已经就要溢出,朱廷若好心提醒道,“先生,茶,茶满了。” 先生充耳不闻,仍就自顾自的沏茶,温开的水漫了桌面。 “茶水要溢出茶盏了,你知道不能再倒了,可人若是自满了,又当如何呢?” “先生的意思是父皇他老人家......” “嗯,孺子可教也。”先生点了点头。“旁人不知发生何事,王爷难道不知吗?皇上就是想看看王爷的心性如何罢了。” 朱廷若恍然大悟,“多谢先生提点。” “王爷。”管家伏到朱廷若耳边低语几句。 “学生先行一步。” 偏厅 朱廷若的笑声爽朗,虎步生风,哪有丝毫传闻中的病秧子的样子,拱了拱手,“刘参政。” “王爷今日生辰,不会怪老头子不请自来吧。”刘奕辰嘴上这么说,但早就脱下掩人耳目的黑袍子,坐在了一边儿,嗑起了瓜子,吃一口吐一口,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管家欲上前,被朱廷若制止,“去,将我珍藏的四季贡芽取来。” “本是想着不那么麻烦了,但既然是这茶中之王的贡芽春,又是这千斤才能择出一两的四季贡芽,那老头子只好腆着脸皮讨一杯,正好也品品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不凡。” “刘参政若喜欢,带些去就是,本王不喜喝茶,这四季贡芽还是前些年皇爷爷还在时,那人带来的孝敬,被赏赐给本王了。” “哦?”那人一直是宫中的禁忌,莫说他还做参政时,便是当朝首辅曹旭也是万万不敢提一个字。 “老臣给王爷准备了一份薄礼,礼轻情意重,还望王爷喜欢。” 刘奕辰抖了抖身上的瓜子壳,又抓了一把,继续嗑。 “参政能来便已经看得起廷若了,又怎么敢奢求礼物。” “王爷真会说笑,这礼都已经收了,还说不用。” 朱廷若一愣,没缓过神,“本王不太懂刘参政的意思。” “兵马大元帅可是个香饽饽,您说呢?”朱廷若心中一怔,刘奕辰继续说道,“行了,老臣也就是看看这礼王爷可满意,如今也该走了。” 留下朱廷若细细品问先前之意,父皇的心思倒是愈发看不懂了。 管家刚好拎着茶壶上来,见刘奕辰已走,弱弱的问道,“王爷,这茶?” “倒了吧。”朱廷若的声音不掺杂情感。 曹旭和刘奕辰擦肩而过,并未言语,不过二人相识一笑,嘴角是说不出的阴谋,眼里含着猜不透的诡计。 “别倒别倒,上好的四季贡芽,倒了实在是浪费了。”曹旭卡着时候出现,一把从管家手里抢过茶壶,抱在怀中,也不嫌烫,样子像极了个刚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乍一看这粗犷的汉子,还有那小胡子到是显得有些可爱。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 管家并不认识首辅,毕竟这是首辅第一次来。他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瞧了瞧面前的粗汉,一时语塞。 “本王倒是不知曹首辅喜欢喝茶。”朱廷若得给曹旭台阶下,免得过于尴尬,这些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 管家识趣的退下。 “首辅今日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再慢一些,本王都要亲自登门去请了。” 曹旭抱着茶壶对嘴就喝,那腾腾的热气从嘴里冒出。 咕咚咕咚,他擦了擦嘴,放下茶壶。 “天冷了,臣给王爷送些暖身子的好玩意儿。” 曹旭拍拍手,随从带上一名女子,是个熟悉的面孔,那女子左右挣扎,发出呜咽声,可偏偏就是张不开口。 “这是?” “曹某为王爷准备的大礼。” 曹旭不紧不慢道。 大礼居然是个女子 “摄魂蛊。”曹旭解释道,“摄魂蛊是南疆巫蛊中的三大镇族之宝之一,也是南疆人处置叛族之人的手段,不过丁点大的小虫用秘法植入体内,这虫天生体寒,可又偏爱湿热,于是就会一直蠕动一直蠕动,朝人最温暖的地方钻去,身上长的小刺更是会勾着五脏,割了肺腑,待到来年夏日开膛而出,中蛊者身死,可这摄魂蛊却大成。” “嘶!”饶是朱廷若见多识广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首辅此法,未免太过......” 曹旭神色平淡,丝毫不忌讳还有旁人在场,“心慈手软是便是坐了帝位,还未热乎,怕是人都凉了。” “啊哈哈哈哈。”熟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某替王爷谢谢曹首辅的好意了。” “先生。” 白面书生含着春风而来。 “早就听闻王爷的先生是个神秘的人物,今日有幸得见,曹某觉着这份礼倒是送的值当。” “曹首辅太看得起某了,快快大厅落座吧,就等您了。”先生屈身作请状。 ------------------------------------- 大厅内,高朋满座。 内侍总管卢公公扯着嗓子喊道,“圣旨到!” 众人拍袖而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恰逢滇西王朱廷若三十生辰,理应备上大礼,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赐湛泸,望滇西王以此剑斩断虚妄。老二,你听清楚了吗?” 这最后一句着实把众人吓的不轻。 卢公公侧着身子,小声道,“王爷莫怪,是皇上他老人家让老奴一个字都不能改,原模原样的读。” “廷若接旨。” “呦,都在呢?”说话阴阳怪气,言语中带着高傲和不屑。 朱啼来了。 未等朱廷若开口,先声夺人。 “听说二皇子最喜花,尤其对海棠情有独钟,本王恰逢有些门道,便搞了几株,作为寿礼,希望二皇子喜欢。” 朱廷若说道,“六弟,你今日来迟了。” 朱啼趾高气扬的落座,丝毫不假他这个哥哥放在眼里,“这不是为二皇子寻礼物吗,花了一个上午,有些累了,便小憩了一会儿,这才来的。” “六弟倒是有心了。”朱廷若自然知道他不会如此好心,费了大功夫弄来隔季的海棠,并不是真心想要祝寿,不过是见如此多的权贵在,想要展露一番实力,也好借此告诉众人,相比自己这个病恹恹的皇子,他才是太子位的不二人选——请各位擦亮眼睛罢了。 小小的插曲就这么过去,剩下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滇西王府没有女主人,所以每年都是他的母妃亲手做的长寿面替他送来,可今年母妃身体不适,这一环节便也省去。 常常有人猜测是不是王爷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平日里碍于身份,不好僭越,今日赶上了时候,借着酒意,一个个都介绍起自家的姑娘,有些更是说认识什么隐居深山的名医。 俗话说的好,“酒壮怂人胆。” 朱啼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自然不会做到最后,做足了面子的功夫,让人觉得得体,又达到了自己炫耀的目的,便悄无声息的离开。 “来,廷若啊,再喝一杯。”一个武将搭着朱廷若的肩膀,满脸通红。 “许将军,您醉了。”朱廷若还是那么儒雅,轻抿一口酒。 “胡说,我才没醉,我.......”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再喝。” 桌上只有三人依旧清醒,他自己,先生,还有那长相粗犷的曹旭。 “本王没想到曹首辅的酒量居然这般的好。” “曹某也未想到,王爷的身体也不赖。”曹旭并不打算过多纠结于此,话题一转,“下雪了。” 朱廷若带着些酒意,看着厅外漂泊的雪,莫名的伤感,他想起了那个善舞的女儿。 铜铃般的嗓音,柔软的身子在雪中勾勒出写意山水。 他饮尽一杯酒,又饮尽一杯酒,一杯又一杯,先生与曹旭并未打扰,而是一碰酒杯,望着厅外。 瑞雪兆丰年。 丁卷 西楼的文人 序章 瘾君子 上好的桃花酿被不胜酒力的文人胡乱的打翻,沿着墨台晕出点点涟漪,他们总是偏爱西楼,可又贪恋琴坊,自恃清高,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墨柒柒 西楼的名声之所以响亮,并非是只靠桃花酿,还有这三年一度的煮酒大会。本就是为了挂个噱头,赚些名声,酒水菜肴自是免费。天下文人,不论是否有真才实学,便是瞧上一眼,见见世面都是好的。 有人慕名而来,有人纯粹馋嘴,有人意图一展风采,有人想要寻一良人。琴坊的姑娘也是日夜盼着这个日子,能否飞上枝头变凤凰,就在这日。 若说最早的煮酒大会是三五志同道合之士,饮酒品茶,吟诗作对,那么如今便是怀揣抱负之人,大刀阔斧,侃侃而谈。 “咯咯咯,各位公子今儿个来的都挺早啊。”殷红红今日一拢狐裘,半露的香肩,配上那勾死人不偿命的眸子,饶是文人自恃清高,也难以做到心如止水。唯有一人从始至终未曾瞧她一眼,甚至并未抬头。 她怀中抱着暖炉,一步一步走到那个角落,轻轻唤了一声,“墨公子。” 那酥酥的声音换做旁人怕是早就麻了半边的身子,可这男子回头,一脸络腮胡,眼似牛,嘴若钵,体如缸,正在挥洒肆意文采的他被人打断,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是一句娇滴滴的,“你干嘛?” 众人一惊,本以为是什么虎狼之词,不曾想居然是? 噗嗤。 有一个没忍住笑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而后哄堂大笑。 殷红红倒是没笑,毕竟二人相识已久。 墨柒柒凭借写得一手好字,年少成名,有当世书圣之称,不少青年才俊也是仰慕已久,江湖上也被誉为当今“第一才女”,不为别的只是这个名字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 人怕出名猪怕壮,世人只知书圣,却显有人见过他的样貌。更别说知晓他还有一个外号——瘾君子。 殷红红本对这传闻中的“第一才女”颇有几分兴趣,但当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言中的当世书圣墨公子时,也是忍俊不禁。 “墨公子,小女子想为你引荐一个人。” “不见!”墨柒柒看着那上好宣纸上的一笔浓墨,这是败笔,绝对的败笔,不假思索的回绝。 墨柒柒是个倔脾气,可殷红红不是一般人,她侧身坐上了案桌,“可是小女子觉着他的字,写得可是比你好?” 这话还没说完,某人耳朵倒是噌的一下竖了起来,说话还是细声细语,“你让他来!”与嗓音极其不相符的长相,细若蚊的声音。墨柒柒心里委屈,若非是为了那样东西,他才不来。 “好。” 殷红红换了姿势,道貌岸然的文人们,伸长了脖子,恨不得,眼睛长在脑袋顶,皆想一睹这裙下的风光。 丁卷 西楼的文人 子回 观沧海 沈流舒被这所谓的六儿,请去了西楼,说是什么煮酒大会,非去不可。 墨柒柒的嗓音虽奇怪,但众人还是被他那一手好字给吸引了,何况这可是传说中的书圣,若有有幸求得一墨宝,那后半辈子可是衣食无忧啊。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墨柒柒洋洋洒洒的挥下这篇著名的《观沧海》,笔势蜿蜒曲折,笔尖一顿,笔锋一收,浑然天成。 赢得满堂喝彩,“好!” “咯咯咯,墨公子的字当真是名不虚传,可是若是比起沈司还是差了些火候。” 别人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可殷红红这一回头,沈流舒总觉着心中不安。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沈流舒拱手作揖,“殷掌柜。” 他其实早就来了,不过看着周遭形形色色如此多的人,想来这个煮酒大会,应该是有些名头的。 “你说的就是此人?”墨柒柒还是有自己的傲气的,一看沈流舒不过是是个年纪轻轻的儿郎,虽说不上看不起,但也是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殷红红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沈流舒也是着了她的道,一次又一次的上当吃亏,可偏殷红红又不图他什么,更未害过他,若非要掰扯一番,甚至可以说是帮助。 “沈司有一只笔,听闻墨公子在这方面颇有研究,不妨上眼瞧瞧?” 沈流舒自然知道殷红红所说的笔,未等墨柒柒开口,便一口回绝,“实在抱歉,今日出来匆忙,这笔并未带在身上,还望墨兄见谅。” “咯咯咯。”殷红红扭着身子,从袖口变戏法一样的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沈司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先前喝多了,不是暂存在小女子这吗?” 沈流舒下意识的一摸,还真不在了,又看她手中之物有几分相像,结合以往对某人的了解,应是差不离,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一拍脑门儿,“你瞧我这脑子,忘却了,多些殷掌柜好意提醒啊。” 这殷红红当真是恨的让人可咬上三口肉,嘬上一碗汤。 殷红红欣然接受,“沈司客气了,小女子应该的。”而后打开木盒对着墨柒柒说道,“墨公子,请赏眼。” “这是?”墨柒柒原本是嗤之以鼻,可那自檀木盒内飘出的墨香,时刻挑动着他的神经,他一把推开身边挡路的众人,“稍稍啊,都往旁边稍稍。” “上好的墨宝。”他耸耸鼻尖,将木盒放进猛吸一口气,又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笔尖,放到嘴里品尝,众人看的一头雾水,但见他这般严肃的样子,也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我的天!北漠狼毫啊,还是狼王毫。”只觉一阵风,沈流舒的面前杵了一个糙汉,那满脸的胡子扎的他脸疼,态度与先前更是天差地别,仍是那个娇柔的声音,一脸希冀的问道,“你这个毛笔,哪来的?” 沈流舒着实被这一撮黑毛吓了一跳,殷红红的声音从不远处悠然飘来,“墨公子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墨柒柒自觉失态,往后退了几步,扯开话题,“既然你说这沈司在书法上的造诣比墨某人高,那么便比试比试。” “好!”文人们起哄,有些更是小声说道,“居然敢和年少成名的墨柒柒比书法,当真是不自量力。” 听罢,他不由得心中腹诽: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贵妃醉酒喝小烧吗? 少年成名的书圣墨柒柒,他或多或少有些耳闻,这次殷红红可是把他害惨了。 沈流舒咬着牙,歪着脑袋低语道,“我这如何能与他相比,你这又是将我往火坑里推啊。” “沈司莫急,妾身自有张良技。”殷红红满脸笑意,可这唯有沈流舒知道只要她一笑,准没好,至少对他来说是的。 “既然是比试,自然要公平起见,不若我们换一种比法,不用这文房四宝,改用沙,如何?”殷红红的眼里闪着掌控一切的精光。 “用沙子写字?墨某倒是生平头一回听说。”墨柒柒思考了一会儿,“好,那便依你,用沙子写字,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用沙子写字?”沈流舒也是有些疑惑,但殷红红的心思一向让人猜不透。 “墨公子请讲。”殷红红说道。 墨柒柒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个木盒,“若是单纯比试,实在过于无趣,不若来些彩头,如何?” “那墨公子想要些什么彩头?”殷红红的嘴角不经意上扬的弧度看的墨柒柒有些心虚。 “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若是我赢了,还望沈司告诉墨某人这北漠狼毫的来历。” 殷红红不动声色的瞟了沈流舒一样,他会意,“那若是在下侥幸赢了,又当如何?” 身边小声的议论又再次出现。 墨柒柒倒是不曾想过自己会输,吚吚呜呜说了半天,“那就......那就,悉听尊便。” “那便如此说定了。” 殷红红命人搬上一缸沙子,也不知她从何弄来的这一缸黄沙。 “如何分定胜负?”人群中忽的冒出这么一句,就好比那撒野的飞鸟,误打误撞冲击了池塘。 “是啊是啊,如何评定?”有人附和道。 殷红红淡然的看着一切,带到人声稀去,才说道,“自然是由德高望重之人来评定。” 韩学究搓着手不知从何而来,嘴中仍旧嘟囔着那耳熟能详的句子,“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文人们自然反对,学究是个死板的人,脑子不大灵光,江州人尽皆知的事儿,可墨柒柒却是知道面前的落魄书生的真实身份,拱手作揖,“既是韩学究来,那便没什么不公平了。” 墨柒柒欲取毛笔,被殷红红打断,只见她随手这下一根树枝,“墨公子,请吧。” 只得硬着头皮上,这树枝粗糙不说,又太长手感不佳,写在那沙中比划还好,可若是要写字,实在别扭,不说顿笔提笔一事,便是笔锋都写不出分毫。 墨柒柒不愧为当世书圣,虽第一次写,但这字并不歪七扭八,龙飞蛇舞,反倒有一番别样的韵味,耐人琢磨。 有人赏字,亦有人观美。 殷红红侧倚着身子,这裙底自有人间别样的美妙,是仙人抚我顶,亦为白鹤度山去。 寒冬说不上,倒是夏日又炎炎。 “沈公子,请吧。”墨柒柒递过树枝,眼中是掩不住的骄傲:我看你怎么写。 沈流舒在书法上的造诣确实被墨柒柒甩了十万八千里,可墨柒柒忽略了一个问题,其实是他一开始就是被殷红红算计了,沈流舒在荒北生活数年,几乎练字都用一个木条或是一块石子在黄沙里比划。熟能生巧,便是这个道理。 沈流舒越写越顺畅,他现在也懂了殷红红的用意,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这是你第一次没有坑我啊,甚好。 待到写罢,众人皆想凑上去看个究竟,韩学究故意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读书人都还未看,你们就一个个抢着看,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而后捋着胡子,踱步靠近,不过几步的脚程,偏偏让他走出个登天梯的感觉。 韩学究左瞅瞅,右瞧瞧,不时点头,发出“嗯”的声音。 有几个浮躁的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这结果到底如何?” “浮躁!年轻人太浮躁,正所谓......”韩学究优哉游哉的将几人说教一番,这才随口说道,“沈家小子略胜一筹。” 一片唏嘘之声,墨柒柒是不信自己会输,可他信学究,毕竟这样的存在没必要骗自己一个晚辈。 “敢问学究,晚辈差在哪?”墨柒柒虚心询问。 韩学究胡乱点了几个地方,“这,这,这,对了,还有那。”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若是墨老头知道你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以他的性子,怕是能将你吊起来打。” 咕咚。墨柒柒咽了咽口水,想起自家祖父那怪脾气,也是忍不住打颤,拱了拱手,“晚辈受教。” 转身扔给沈流舒一块令牌,黑的通透,像个缩小的砚台。 “这是?”沈流舒疑惑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公子他日若有事相求,带上此牌来文房斋找管事的即可。”墨柒柒拱手,“后会有期。” 沈流舒欲开口告别,却被文人们一拥而上,拉着沈流舒问东问西,更有甚者,居然说出了“沈兄,我们许久未曾一同喝酒论道了”这样的话。 学究自然不会在此逗留,给殷红红扔了一个傲娇的小表情个,满脸写着“邀功”二字,随侍女去了厢房。 后记: 西楼顶,砚池边。 “没算计我,你倒是头一遭。”沈流舒饮了一杯茶,“这么不见你的六儿?” “墨家的人,可没有一个是好惹的。”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不是第一次了。 沈流舒想知道个究竟,“殷掌柜的意思是墨柒柒会报复?” “沈司觉着呢?”殷红红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万种,令沈流舒从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墨家是鲜有的隐世大家族,老爷子墨渡,仍旧健在。” 殷红红其实是为了保护他,给他寻个庇护,他如何想不明白。 “沈某欠你一个人情。” 殷红红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呼出白气,“这世间最廉价的就是承诺,无需花费一针一线,亦不用一厘一毫,沈司顾好自己就行。” 等等,他突然想起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先前那个六儿来请他,他的内心十分抗拒,怎么就忽然? “南疆瞳术,沈司不必慌张。”望着他吃惊的表情,又缓缓道,“若是妾身想,谁的心思看不透,可妾身却一直看不透人心啊,明明,只差了一个字。” 丁卷 西楼的文人 丑回 步六行,不留行 门前东风吹,一叶乌篷飘啊飘,近啊近,露出两头银发,二人挽手轻点水面,凌波而上。 “哟,稀客,稀客啊,您老可是稀客啊。”殷红红踩着平头小花履云头锦履,徐徐而来,“这些时日不见,前辈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可不是吗,你看看他,脸都圆润了,胖了一圈,每天就躺在船上,连个鱼都不抓一只,还得老身亲自动手。若非今日说要来见你,这鱼他估计都不捞了。” 老渔夫自是不肯承认,怎么说也得要点老脸,想要狡辩,“老头子可没有。” 老妪瞪了他一眼,“你就有,懒的都要生虫了。” “咯咯咯,小女子说的不是他,而是您啊。” 那老妪一听,居然也像姑娘家家的红了脸,弱弱说了一句,“哪有。” 别看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可晚来的感情更不容易,从来西楼到现在为止,二老的手都没松开,殷红红瞟了一眼。不禁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老妪想将手抽走,可怎么都不管用,遇上这个老无赖,也不是是喜是悲。只得无奈的故作生气,点了一下老渔夫的额头,“你啊。” “咯咯咯,无事不登三宝殿,二位前辈应该是有事相求吧。”殷红红直接开门见山,搞得老渔夫一个措手不及,挠了挠头,“既然红丫头都这么说了,那老头子也不拐弯抹角了,确实有一件事,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哦?” “把老头子的名字,从那《雁云谱》上,划了吧。”老渔夫说的云淡风轻。 殷红红倒是楞了一下,“前辈可考虑清楚了,这划去的可不仅仅是个名号,更是一生啊。” 老渔夫笑了笑,望了望身边的老妪,“钱财功名实在乃身外之物,以往无牵无挂,孤家寡人,我都惜命的很,何况如今有了牵挂,这乱世将起,年轻错过的人错过的事,既然上天给了机会补会,老头子又怎么敢不去珍惜。做个闲云野鹤,浪迹天涯,可神仙眷侣,岂不美哉?” “再说了,老头子,怕死。” 老渔夫小声补充道。 “并非小女子不愿相助,只是这《雁云谱》,实在是神奇之物,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笔墨不沾,几十年前的那人也不过是拥有者,而非谱写者,相传唯有那洺山的墨石,可以涂改一二,可那墨石实在是......” 老渔夫从拎着的鱼肚中掏出两块黑乎乎的石头。 “圆滑似玉,傍水而生,吐白之地,鱼泉相涌。”殷红红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从未有人找到过墨石,居然藏在这鱼肚子里。”说罢拿过一块墨石,纤纤玉指一握,往雁云谱上一撒,那个几十年不曾变改的名字,一代传奇就如此消散于人间。 “谢谢。”二老异口同声道。 殷红红欲挽留二老用膳,却被拒绝。 “这鱼拿着吧。”老渔夫递上鱼。 “老头子知道你关心那小子,这是给他的。” 殷红红欣然收下,这鱼的好处她自然知晓,不然依着以往的性子,早就要了,“小女子替他谢谢你。” “还有这桃花酿,带着路上解馋吧。”殷红红一指地上那几坛酒,今日倒是大方。毕竟这两条鱼可比这酒宝贵的多。 老渔夫也不矫情,说了一个,“好。” 取下腰间的鱼篓,手一挥,几坛酒水,冲天而起,绕了几道弯,扭了几个圈,尽数落入鱼篓内。 “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 天上多了几道黑影,遮住了阳光。 “下雨啦,回家收衣服啦。” 眼神不便的老人,又爱瞎劳心,扯着嗓子吼上那么一句,也是合情合理。一旁的年轻人,抬头望了望,“哎,你们看天上,那是什么东西?” 大伙儿顺着手指望去,看不清,道不明。 李大娘正好上集市,被身边的几个街坊拉住询问,“李大娘,快看这天是什么东西?” “不会是人吧?”一人说道,带着不确定。 “怎么会是人,这人怎么会在天上呢。”另一人说道。 一人反驳道,“可我觉着就是人,你看那不是胳膊,那不是手吗?” “怎么可能是人,你就是年纪大了,恍了眼,不信,你问李大娘,她可是咱们当中唯一一个读过书的,见识比我们广。” “我哪知道什么,不过随便看过一些无用的书,哪有什么学问,要问我还不若去问那不灵光的韩学究。”李大娘不过一眼,便从那服饰上看出了端倪,但绝口不提,“不过,依着我采,肯定不是人,那人哪有会飞的,你以为是菩萨显灵吗?” “就是,就是。”那人附和。 “难道真是我老眼昏花了?” “行了行了,都别在这聚着了,还不快去买菜,你家里那几口子不是还得着吃吗?”李大娘好心提醒。 “对哦。”几人一哄而散。 李大娘望了一眼,朝西楼那个方向去的黑影,揪着心,她有些担心那个傻姑娘。 西楼,西厢。 几道黑影踏空而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殷红红的面前。 一,二,三......正好九道。 右脸带着黑色面具,一袭黑袍,左绣云腾纹路,右盘金蟒吐信。 除了帝王的龙袍,如今又无太子,若只看这服饰,钦天监倒是最有地位的存在。 “故弄玄虚。”殷红红冷哼一声。 传言钦天监的人办事,神秘莫测,其实不过就是从来不走正门,喜欢翻高、爬窗罢了。在她的眼里还不如一个贼,至少贼只偷东西,可这钦天监虽不偷亦不抢,可这冠冕堂皇的拿,确实让他们用到了极致。 “钦天监,阴遁司九位司座齐出,这样的阵仗,倒是看得起小女子。”殷红红起身,神色慵懒,并不将几人放在心上,“也不知几位司座大人,不忙着为帝王排忧解难,来小女子这西楼作甚?” 几人板着一张脸,左边脸上的面具,更衬出几人的冷漠,面无表情。 殷红红知道自己没有那个颜面,只得搬出自家兄长,“兄长脾气向来不好,若到时候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几人仍旧不语。 “红娃娃。”感觉相隔万里,却又近在咫尺。 这是个令人熟悉却又畏惧的称呼。在脑海中炸响、回荡。 她心中一震,呼吸急促了几分,体内的血液不听使唤的沸腾,四肢乏力,头重脚轻,她觉着自己被一双手无情的扼住了咽喉,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掌心的褶皱,她喘不上气。 “红娃娃。”一位银发青年踏空而来,负手而立,虽闭着眼,却能瞧见万物。 九人鞠躬,“监正大人。” 青年仍未睁眼,“上一次见你时还是个搪瓷小娃娃,如今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出落的愈发水灵了,真好。” 那手总算松开,她贪婪的呼吸那一方空气,艰难的转过脸,挤出一丝笑容,“步老祖,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眼前的青年就是钦天监的监正,步六行,传闻这钦天监自创立的那一天就一直是他掌权,历经几代改革重组,如今依旧是他,殷红红是不信有人能活着几百年,二十年的风霜,宛若姑娘的胭脂粉,不过给他涂抹上了一丝红晕,气色依旧是好的很,若非这一头显眼的银发,必是泯然众人矣,谁能看出个究竟。 江湖上的外号说不上响当当,却是骇人的紧——活死人。 “在那深宫呆久了,感觉整个人都要生锈了,这一把老骨头,再不活动活动,怕是就要真的要动不了了。” “步老祖身强体壮,便是那些年轻的壮汉也比不得。” 步六行笑了笑,不打算纠结于此事,“神棍那臭小子呢?” 是的,他说的没错便是老神棍来了也得毕恭毕敬叫上一句师叔,他叫老神棍一句臭小子实在合理。 “不敢欺瞒老祖,神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晚辈当真不知。” “你好,你好。”滑稽可笑的声音吸引力步六行的注意。 “这鹦鹉倒是有些意思,会说话,想起上一回见,还是在前朝宗帝一起饮酒时,一个农户带来的,宗帝喜欢的紧,好吃好喝的供着,结果,没几天就跑了。畜生就是畜生,不懂事。” 步六行坐在了殷红红平日里最爱的躺椅上,“曹旭的心眼太多,刘奕辰自以为是,他们几人天真的以为掌控了大局,却殊不知,这关山那头,早就蠢蠢欲动,扶祁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学了些皮毛,只能蛊惑蛊惑那个无用的君王。” 殷红红亲自沏上一杯茶,递到步六行面前,“老祖,请喝茶。” “这水的火候还是差了些,是你泡的吗?”步六行问道。 “老祖来的突然,晚辈没来得及,所以是晚辈的贴身侍女,六儿泡的。” 那屏风之后走出一道倩影,欠了欠身,“奴婢六儿,拜见老祖。” “什么六儿五儿的寡不管,可是敢对寡用术法,还是这种低端的瞳术,那就莫怪寡无情了。” 只见步六行将茶水缓缓倾倒一地,左手一翻,掌心向上,那茶水飞起,他轻吐一个,“去。” 茶水化作一道墙,波光粼粼,看不清那头,待到水散落一地。 无影无踪。唯有一只鹦鹉,上蹿下跳,扑腾着翅膀,格外的闹腾。 “多谢步老祖出手。”殷红红抱拳。 步六行摆摆手,“寡一生都在寻觅能够让寡睁开眼好好瞧瞧的人,可终是未果,罢了,罢了。” “红娃娃,寡送你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是白搭,你好自为之吧。” “晚辈恭送老祖。” 步六行一甩衣袖,踏空而去,九道黑影紧随其后。 她心有余悸: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宗师吧。 丁卷 西楼的文人 寅回 七十二路摘花手【上】 以前东西坏了只想着修,现在东西坏了,只想着换。以前感情淡了,想着维系,现在感情淡了,只想着分。 ——段无怅 嗒,嗒,嗒。 凄冷的月色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拖着一把鲜红的刀。 “你......咳咳。”趴在地上艰难的支撑着自己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再也抬不起一根手指。 冬夜的寒风扎他的身上,漂泊的雪落在他沉重的眼皮,终是未能合上,那一抹黑也淡成了白。 他耸耸鼻尖,呼啸的风雪带不走丝毫刺鼻的血腥味。一旁是还未完成的雪人,若非那头上嵌了一颗糖豆,根本认不出这一堆胡乱堆砌的雪,居然是个雪人。 他将刀插入雪人,然后拔出,收回刀鞘。 “纯阳刚劲才到第到第三重,还有多久才能突破,明明都摸到了那个门槛,为什么......” 吱嘎。 “有人吗?” 无人回答,只有一道吃人的目光射出。 蒙多灿与柳儿连夜赶路,实在累的不行,这才遇到一户人家,本想休憩一番,却见到了眼前的一幕。 女人心软,加之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慌了神,蒙多灿二话不说摘下腰间的铁环,往手上一套,双手一震,铁环一响,大喝道,“阁下何人?这满地的老小可是你杀的。” “啊哈哈哈哈哈。”男人仰天大笑,“死人不用知道这么多,看刀。”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当那男人说完看刀后,蒙多灿早就将内力汇于双臂的铁环,一跃而起,二人你一刀我一拳打将起来。铁环与刀身碰撞,擦出火星,落在衣衫,燎了一小块乌黑,散在雪地没有踪迹。 一番争斗,二人不相上下,空留一地的脚印,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错落有序。 “这位兄台的武功有些奇怪,这武器也是有些意思。”那男人总算正视起蒙多灿,开始上下打量,心中盘算。 “呸!别和叫劳资兄台。”蒙多灿的性子倒是随了他的师父,极其暴躁,“一个杀人狂也敢与劳资称兄道弟的。” “这位兄台是不是太过片面了些?如何认定这人就是我杀的?你亲眼见了吗?如此断定是否太过草率了些。” “此处只有你一人,不是你是谁。” 柳儿说道。 那男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女子散发出的纯正处子香,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他最是擅长伪装,带着歉意,拿出一块牌子,“是在下过于谨慎了,在下六扇门段无怅,这是我的令牌。” “随便拿块破牌子,想糊弄谁呢。当我们是傻子吗?”柳儿咄咄逼人。 蒙多灿转向柳儿,“师......师姐人家是捕头,说不定真的是来查案的。” 尽管都一路了,但这一声师姐叫的还是变扭。柳儿在蒙多灿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蒙多灿点头,觉着在理。 段无怅装作无辜的笑了笑,“这六扇门办案,尤其是这种灭门惨案,还是谨慎些好,还望二位见谅。” 蒙多灿小心逼近,“谁知道你那令牌是真是假,你扔过来瞧瞧。” 段无怅正愁如何让他们相信,十分乐意的扔出令牌。 蒙多灿一把接过,在手中反复打量,而后带着歉意向段无怅抱拳,“段捕头,是我等鲁莽了,在下蒙多灿,这是我师姐。” “无妨,敢问这位姑娘尊享大名。”段无怅可是时刻惦记着那纯阳刚劲的第四重,怎么会放过柳儿,何况又是这样的绝色。 柳儿并未理睬,走出来门外,蒙多灿再次抱拳,追着去了。 “师姐,等等我。” 段无怅舔了舔刀剑残留的血腥,“多好的一个猎物啊。” ------------------------------------- 柳儿并不相信那男人的鬼话,许是女人的直觉,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那个男人很危险,而且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带着赤裸裸的侵略,不是那种欲望,而是看见猎物般的贪婪。 她走的很快,衣摆拖动,窸窣的声音不断。 身后是熟悉的大喊,“师姐!师姐!” 蒙多灿停下脚步,“师姐,那人应该是来查案的。” 窸窸窣窣。 “嘘。” 蒙多灿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听。” 窸窸窣窣。 多年的刀剑舔血,练就了这机敏的反应,“小心!” 叮! 清脆的打铁声。 “师姐,趴下!” 叮!叮!叮! 一旁的树丛中蹿出五六道身影,不多言语,便拔剑相向。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十二手。蒙多灿节节败退,适逢段无怅正好瞧见这一幕。 这些刺客来的可真是时候,他心中可谓是乐开了花,大喊一声,“蒙兄,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有了段无怅的加入,蒙多灿的压力瞬间减少了不少,一时间竟有逆转的趋势。 “列阵!” 六道身影暴退。 五人成五角形站立,一人在前,口中念念有词。 “一气生阴阳,阴阳化五行,五行聚一气。” 为首之人的气势噌噌噌的往上涨,蒙多灿感受到了压力,不论对方用的是什么阵法,但很明显已经不是自己一个半步宗师能对付的了的。 段无怅咬了咬牙,狠下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刀一横,插入地下。 扎起马步,汇聚浑身的内力,猛然睁眼,龙行虎步,带着气势,携着寒风,“七十二路摘花手第一式,折花!” 嘭!只听一声巨响。 叶落纷飞,大雪朝天。 散尽,只留一人站定,这场殷红的雪,落在了二人的心头。 段无怅有些乏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一睁眼,面前就是一张典型的游牧大汉的糙脸。 “段兄,你醒了。” 段无怅其实早就醒了,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是个宗师,恢复能力很强,先前不过是竭力了,如今躺了一会儿,早就生龙活虎,但他还是故作虚弱,还强行用内力憋出一口血。 “咳咳,蒙兄。” 瞧见他咳血,蒙多灿上前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段兄快躺下,你昨日用功过猛,要多休息。” 从身后的桌上端出一碗汤药,担忧挂了个满面,“这是郎中配的治内伤的汤药,段兄趁热喝了吧。” 段无怅不疑有他,一饮而尽,他似乎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纯阳刚劲突破四重天的模样了,那件事也可以完成了。 “你昨日用的可是采莲宗的独门绝技,摘花手?”蒙多灿不经意的问道。 “蒙兄正是见多识广,正是采莲宗的摘花手。”为了防止蒙多灿再次起疑心,他先交代了再说,“早些年游历山水,偶遇采莲宗弟子落难,出手相救,为了报答这才教了我一招摘花手,反复告诫我莫要在人前使用,若非昨日情况特殊,我又怎么会用。”说完还故意叹了口气,好让蒙多灿心怀愧疚,毕竟此人身上的江湖气息很重,再带个高帽,都不用动什么小心思,拿女子不是手到擒来,板上钉钉吗。 “蒙兄不愧为江湖中人,段某生平最喜与江湖中人打交道,认你这个朋友。以后若有需要,知会一声,必然是竭尽全力。” “客气了,蒙某人平日也最喜似段兄这般侠肝义胆之士。” 二人相视一笑,殊不知各怀鬼胎。 段无怅的手一直在床上摸索。 “段兄是在寻此物吗?”蒙多灿举起那一串兽牙项链,淡然一笑,“这东西在天朝倒是少见啊,是嘛?段兄。” 段兄二字就像那刺扎进了段无怅的耳朵,他低头不语,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杀人灭口之事。 “我确实差点信了你的邪,危难之际全力出手相救,莫说是萍水相逢,便是亲眷好友,也不见得做的出,而七十二路摘花手确实强,可你只学了个皮毛,徒有其型,又强行逆转内力,若非你是宗师,恐怕就不是竭力晕厥,受了些内伤,那么简单了。” “那么蒙兄也真的以为段某内伤很重吗?” “重与否,早已是定数,倘若你只是荒北的蛮夷,我还不至于过多的防备,但你是宗师,行走江湖,哪个不是刀尖上舔血,我自然会防着你。” “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是最为你们所不齿的吗?”言语之中的讽刺意味比城墙还厚。 “啊哈哈哈哈。”蒙多灿大笑,“人心险恶。以前劳资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奶奶的熊,可后来我才知道,这道理就是,谁的拳头大,谁讲的就是所谓的道理。” “啊哈哈哈哈,可你忘了,我是蛮夷。”段无怅笑的更开心。 “我自然知道你是蛮夷,所以下的不过是蒙汗药罢了。”他继续说道,“蛮夷天生体壮,所以我可是用了六倍的量,便是药到一头牛都绰绰有余。” “今日,算我栽了,你给个痛快吧。”段无怅眼神中的绝望并不像伪装。 “杀妻灭子,段无怅你当真如传闻一般无情,我今日便用你的刀来结束你罪恶的一生,看刀。”蒙多灿拔出刀,自刀鞘中飘出一缕青烟,他大惊,“十里青烟,什么时候?” “咳咳。”如此近的距离,即使捂住口鼻,也为时已晚。 他的眼前站着一道伟岸的身影,毫发无损,熟悉的脸上满面春风,却比屋外的寒风更令蒙多灿觉着冷。 段无怅啊段无怅,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丁卷 西楼的文人 卯回 七十二路摘花手【下】 吱嘎。 柳儿推开门,“我想来还是不放心,过来看看。”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段无怅自柳儿身后一个手刀,将她打晕。他望着地上躺着的那道身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嘴角上扬着不可名状的弧度。 “在干嘛呢?”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出现。 段无怅随口回道,“没看见我这正忙着吗。” 待到反应过来,猛然回头,“谁?” 标准的国字脸,配上引人耳目的桃花,此人不是剑淮南,还能有谁。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采花贼。”段无怅的语气多是不屑,不为别的,只是上次之事,仍旧记恨于心。 “我可是跟了段捕头有段时间了,你这几日是不是身体不好?”剑淮南说道。 “段某身体好不好,不劳您费心,您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吧,这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啧啧啧,便是本事再好,身体也吃不消吧。” “段捕头这话说的比自己的肾都虚,我自然是身强体壮,莫说一日三次,便是一夜十七郎,那也是不在话下,倒是段捕头,唉。”剑淮南说着还摇了摇头。 段无怅见识过剑淮南的厉害,但是又害怕他搞什么幺蛾子,耐着性子回道,“春风小郎君靠的不是嘴皮子吧?” 但他错估了某人的脸皮,“我行走江湖这些年靠的就是一张嘴,哦对了,先前说你身体不好真的是有根据的。”剑淮南环顾四周,用左手背遮住脸,小声道,“段捕头,你肾亏。” “我肾亏?!”段无怅第一次听到这话,自己虽然不若剑淮南这采花贼一般,可这纯阳刚劲靠的也是阴阳调和的一套,居然说自己肾亏。 “嘘,小点声,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剑淮南拍着胸脯子说道,“别担心,我认识好几个那方面的好郎中,回头给你介绍。” “你!”段无怅长那么大当真是只在这个赖皮手里,不对,嘴里没有讨到半点好。 “上次琴坊一事,我还未与你计较,” 剑淮南贱兮兮的一笑,“没想到这有着汴京第一捕快之称的段捕头是这么小肚鸡肠之人,啊哈哈哈,既如此我便给你和这个机会,你若是能接下我这三刀,我就认做你爹” “一言为定。” “那段捕快可就接好了,看刀。”剑淮南扔出三把飞刀。 咻。咻。咻。 叮。叮。叮。 段无怅大笑,“看来你早已被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虽然我赢了,可我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可我有啊,啊哈哈哈哈。”剑淮南笑的都快肚子疼,“平生第一次如此蠢货,你别叫段无怅了,叫段无脑吧,断然没有脑子,啊哈哈哈哈。” “你耍赖!”段无怅说道。 剑淮南强行憋着笑,可嘴角不是抽搐,实在是容易憋出内伤,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可.......可.......别扣帽子啊,你......你自己好好回忆一下。” “这不是若我能接下,你就认作我爹?”段无怅的话愈说愈小声。 好你个采花贼,段无怅强行镇定,重重的呼了一口气,“今日你若不多管闲事,此事就此揭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换作往常,我剑某也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可今日遇到了,这闲事我管定了。” 剑淮南竖起三根手指,“只因你有三罪,偷学我宗独门秘籍,此为罪一;意图毁人清白,此为罪二;杀妻灭子丧尽天良,此为罪三,今日你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那剑兄的意思就是没的谈了?”段无怅说道。 “行了,你本就是个虚伪小人,何苦装侠肝义胆之士的那套说辞,动手吧,城东的姑娘今晚还等着我去临幸。” “你倒是对得起采花贼的名号,看刀。”段无怅三两步蹬上墙面,一个后空翻,借力拔刀,双手紧握,顺势劈下。 咻。咻。咻。 叮。叮。叮。 “区区暗器,若是趁人不备倒是能有大用,可这正面打斗。”段无怅比了个小拇指,“你不行。” 剑淮南也不恼,“那就试试这个,暴雨梨花刀。” 咻。咻。咻。咻。咻。咻。 段无怅躲避不及,慌乱抵挡之际,划破了几道口子,样子有些狼狈。 剑淮南的周遭有气旋升起,浑厚的内力,自全身汇聚于手掌,又从手掌汇聚于柳叶刀尖。“一气化三清,雁过不留痕。” 咻! 一刀,明明只是一刀。 可到了眼前,却变成了三刀,不,五刀,不,无数刀。 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 段无怅心惊:又是这招。纯阳刚劲第三重气势全开才堪堪抵挡。 他被逼退数十步,靴与地面磨出两道深深的滑痕,右腿发力,蹬在墙面,止住后退的趋势,左手刀一横,右手拳化掌,大喝一声,“七十二路摘花手第一式,折花!” “哼,班门弄斧。既然你这么喜欢用我采莲宗的七十二路摘花手,那么今天便让你见识见识,你我之间什么叫天差地别,什么叫米粒之光也敢嚣张。” 剑淮南同样大喝道,“七十二路摘花手第一式,折花!” 嘭! 巨大的冲击,震断了房梁,剑淮南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抱起二人,闪身就跑。 房屋轰然倒塌,不过片刻,本好好的客栈化为了一片废墟。 “咳咳。”段无怅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用刀撑着自己的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才稳住身形。 客栈老板刚巧出门,闻声赶来,“这是咋了?” “啊呀,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好客栈啊。”客栈老板一下瘫坐在地上,浑身的肉仿佛如水一般流动,哭爹喊娘,捶胸顿足,人到中年万事休,头顶稀疏,远看就像一个土豆成了精。 “行了行了,别哭了,再哭把狼都招来了。”饶是剑淮南行走江湖这些年,见多识广,便是碰上那十二使他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今日倒是被这客栈老板的哭声给打败了。实在是鬼哭狼嚎,令人耳鸣,午夜勾魂的黑白无常都比不得他半分的骇人、可怖。 段无怅一身的戾气,狠狠瞪了客栈老板一眼,“闭嘴!再哭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哭声戛然而止,客栈老板挪动肥胖的身躯,一拍灰尘,仿佛没事人,眯着一条缝,“没事,二位大侠,继续,请便,随便打,郝某先行一步。” 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这胖子跑的倒是快,剑淮南小声嘀咕。小插曲过去,段无怅欲再次动手,却身形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段捕头现在是不是浑身酥酥麻麻,一点都提不上力气。” “是你!”段无怅又否定道,“不对,那小子只下了蒙汗药,我早就用内力逼出体外了。” “没错,那小子下的确实只是蒙汗药,可我下了软骨粉啊。”剑淮南放下二人,一脸奸笑,“这软骨粉,段捕头可是比我清楚的多吧,平日里抓捕逃犯,是你们六扇门最爱用的。” “卑鄙无耻。” “段捕头的所作所为与我谈什么卑劣是不是太自作清高了些?你说的对,你是宗师,我也是宗师,这些年顾着四处留情,本来手上功夫就不行,对上你一个常年刀尖舔血之人,不用些手段,怎么能行。” “你枉为英雄好汉。”段无怅昏沉欲睡,强打精神。 “英雄?”剑淮南听到了最大的笑话,“你与一个采花贼论英雄?还是说兵不厌诈的道理,段捕头这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啊?说你是个傻子,都侮辱了傻子这个词儿。” 剑淮南伏过身子,在他耳边低语,“你我皆是乌鸦,需知这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过我这只乌鸦与你不同,我虽爱流连花草,我却从不摧花拔草。” “你是宗师,我也是宗师,若要拼命,结果尚未可知。何不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再者而言,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我若死了,朝廷也不会放过你。” 段无怅说道。 回答他的是剑淮南的三把飞刀。 这次段无怅当真是没有丝毫办法躲避,命中要害,没了声息。 剑淮南根本不担心会有变数,他对自己下药的本事了如指掌,他若称第二,无人敢叫第一。这也是他敢于如此放肆的原因。 蓦地,隐隐听见噶几声,剑淮南回头,只见从段无怅的腹部钻出一只黑色的小虫,剑淮南大惊,使出了七十二路摘花手,“折花!” 但仍旧晚了一步,剑淮南虽未看清,但凭着多年的所见所闻,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蛮夷,六扇门还有南疆巫蛊,这些势力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联系,又藏了那些鲜为人知,或者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 “天下乌鸦一般黑,唉。”他叹叹气,抱起二人,一跃而起消失在这片再无人认出的客栈,一间突兀的客栈。 他不知道的是,在一个角落一直有一道身影在注视着一切。 段无怅以为自己做的一切是为了大业,到死都未合上眼,殊不知其实自己不过是别人的掌中物、棋下子,不过是个养蛊的器皿。 ------------------------------------- 后记: “藩王,蛊,成了,只是......”一位白袍女子,双手奉上一个锦盒。 吼!一声狂躁的狮吼。 “巴图鲁。”高位上传来充满力量的苍老嗓音。 一个壮汉接下锦盒,消失在黑暗中。 丁卷 西楼的文人 辰回 一十三般翻天印【上】 汴京,滇西王府。 “稀客啊,当真是稀客啊。”朱廷若大跨步而来,“不知这书圣大驾光临又何贵干啊?” “听闻前些时日是王爷的生辰,所以俺特来恭贺,顺便送上这晚来的祝福。”墨柒柒用独特的嗓音说道。 朱廷若眯着右眼,“那怎么不见你给本王带些礼物?” 墨柒柒非常自然的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拿起糕点,端起茶,“王爷这般身份,尊贵的很,做了兵马大元帅,如今更是有如日中天之势,要什么没有,还惦记我一个穷读书人的东西。说出去,岂不是令人贻笑大方,何况俺面子薄,奇珍异宝买不起,便宜的上不得台面,有送不出手,想来,还是算了,以你我的交情,王爷应该不会同俺计较。” “你这张嘴倒是比朝上那些酸儒能说会道。”朱廷若故作愠色。 二人相视一眼,而后大笑。 “墨柒柒,你小子可是有些时候不曾来寻本王玩了,我都快无聊死了。”谁能想到朱廷若居然也像个孩子一样抱怨。 墨柒柒吃了块糕点,嘴里含糊不清,“这不是家里管的严吗,这不刚出来就往你这赶了。对了,你这糕点可太甜了。我记着你可不是爱吃甜的人。” “她爱吃。”朱廷若神色平淡,可谁知他是否真的心如止水,淡如秋菊。 静。 “忘记最好的方式是重新开始。俺若未记错,你已年过而立,旁的王公贵族不说三妻四妾,也是膝下有了一双儿女,便是皇上在你这般年纪也早就有了三个皇子,你,唉,不说也罢。” 墨柒柒语重心长道。 “你今日来应该是有要事吧?”朱廷若扯开话题。 “你的心性倒是好。” 墨柒柒说道。 “这算夸奖吗?” “你觉得呢?世人皆知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可喜欢写字作画的虽不在少数,但大多不过是叶公好龙,学个皮毛或是装腔作势,自诩清高。”墨柒柒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起字,“俺记得王爷平日里是不喜练字作画的,这上好的文房四宝放着也是放着,不若赠与俺,如何?”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本王近日确实收了一套前朝宗帝所用的四宝,鬼斧神工的雕刻,上好的狼毫,还有那带着淡梅香的宣纸,本王虽不懂,却也知道是难能一见的珍品。” 朱廷若与墨柒柒自幼相识,是多年的老友,互相了解脾性。否则若换做旁人,莫说甩脸色,便是轰出门都算轻的。 墨柒柒能言善道,“古人云:赠人玫瑰,手有俺香,如今这话应当这么说,赠俺四宝,手有墨香。” “帝王赏赐之物,若是转增他人,本王这来之不易的位置可是不保啊,除非......”朱廷若卖起了关子,“除非你用砚牌换。” “这......”墨柒柒有些为难。 朱廷若一挑眉,“怎么?你我二人的感情,难道不值这一块砚牌?” 墨柒柒有些尴尬,“这砚牌我墨家子弟每人只有一块,如今俺的那块在沈流舒手里,王爷若想要,只得等到他用完还回来。” “那就没办法了。”朱廷若无奈的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当真不行?”墨柒柒仍不死心。 朱廷若故作犹豫不决状,而后一咬牙,下定决心。 “这样吧,你墨家不是有个什么绝技叫一十三般翻天印,本王仰慕已久,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既然赶上了,那就让本王开开眼,见识一下隐世大家族的底蕴。” 这高超的演技,不愧是先生的亲传弟子。 墨柒柒不假思索,一口回绝,“不可,此乃不外传绝技,此乃违反族规的大事,若是外人偷学被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墨家不是不问世事,不出世的吗?” “事出有因,我们有外姓子弟处理俗世,虽说凭借王爷如今的手段势力不至于出什么事,但是实在麻烦不是?而且俺也不好交代。” “何况不过是让本王见识一番,开开眼,又不是要让你违反族规,还是你认为这传承了数代的独门秘笈,本王不过看了一遍就能学会了?那你这劳什子的绝技还不如扔了算了,学他干嘛,遇上敌人都不敢拿出来用,万一碰上个聪明点的,交过手就学会了,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朱廷若抓住了 “放嫩凉的狗屁!”激将法对涉世不深的墨柒柒十分管用,他气的爆粗口,家乡话都出来了。 “好,今日你就看好了,让你知道什么才叫大家族的底蕴。” 墨柒柒拿出随身的毛笔,引动丹田之气,将内力汇聚至笔尖,在空中虚画,笔走龙蛇,三下五除二就画好了,笔势一收,自己看着不住的点头,心满意足。 “大功告成,简直就是完美。” “那个......”朱廷若有些尴尬,因为他只看见墨柒柒在空中鬼画符一般的手舞足蹈,并未看见任何变化,“你这是在与本王开玩笑还是天太冷,冻坏了脑子。” 墨柒柒不语,瞥了他一眼,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而后鼓起嘴一喷。 一道半透明的符咒在空中若隐若现。 朱廷若有些好奇,用手去碰,除了模样奇怪,其俺与寻常老道士所画的符咒并不两样。 “就这?” “你以为呢。”墨柒柒翻了个白眼,“我们老祖说此技不过是保命之法,需精学,但一生未必会用。再者而言,既是保命之法,若让人知晓了底细,看了个透彻,又如何能达到保命的效果。打打杀杀终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俺这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个印,练习用的,没有什么威力,行了,快将那四宝予我。” “不给。”朱廷若回答的干脆。 墨柒柒瞪着眼,鼓着腮帮,都好几十的人了,却仍似个孩童,“朱廷若,你骗我!” “此言差矣,我说是让我见识见识,开开眼,你这不过是个鬼画符,本王随便找个江湖术士都能画,用来换宗帝御用的文房四宝,本王岂不是亏大了。” “这样吧,你先前说是保命之法,那便让本王好好领教一番,看招。”朱廷若化掌为爪,虎步生风,并未给墨柒柒一丝一毫喘气的机会。 一抓一块布,再抓又是一块布。墨柒柒嘴中大喊,“朱廷若你个王八蛋,你这不按套路出牌。” “啊哈哈哈,你还不快用你墨家绝学来保命,不然本王下一招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朱廷若笑道。 墨柒柒四处逃蹿,钻到了桌底。朱廷若变爪为掌,顺势而劈,只见桌子裂成了数块。 “世人传你是个病秧子,这话俺打死都不带信。”墨柒柒坐在地上朝后挪动。 “你再不出招,你那最宝贵的胡子可就要没了。”旁人不知这胡子的由来,朱廷若却是知晓,墨柒柒因为天生的原因,嗓音实在过于阴柔,总被人嘲笑,所以故意蓄起胡子,只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乍一看倒是挺唬人,前提是他不开口。因此这世间只有两样东西能让他动容和妥协,一是那上好的文房四宝,二就是他的胡子, “朱廷若你敢,俺和你拼命。”墨柒柒一时口不择言,再次说出来家乡话。 “你看本王敢不敢。”朱廷若一撩衣摆,后脚发力,一跃而起,“大鹏展翅!” “你奶奶的嘴,你来真的?” 墨柒柒慌乱的取出毛笔,手一抖,还掉在了地上,连滚带爬的过去拾起而后匆忙的在身前胡画几笔,“去。” 仍旧没有任何征兆,但是朱廷若明显感受到了面前有一道无形的阻碍。他停下攻势,用指尖轻点,嘴角上扬的弧度,“这才有点意思嘛。” 平静的用出常见的武学,“无风起浪。” 这普普通通的一招,在他的手里自有转换,看得墨柒柒眼花缭乱,仿佛成了什么不世绝学。 千钧一发之际,墨柒柒突然摆手,“不打了不打了。” 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耍起了赖,“你今天要是不把那四宝给俺,俺就吃你的喝你的睡你的,每天死乞白赖的跟着你。” 墨柒柒耍赖的本事朱廷若打小可是没少见,当真是形影相随,便是影子都有背光遮住,瞧不见的时候,可他却就好似一块牛皮糖粘在你的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堂堂书圣为了这么点小玩意儿就耍赖,脸都不要了?” “脸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反正你不给俺,俺就在你这不走了。” 朱廷若哭笑不得,唤来身后的婢女,“去,将本王书房的四宝取来。” 半晌后,侍女端着四宝而来,墨柒柒大老远就闻见那墨香,搓着手,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侍女瞅瞅墨柒柒,又瞧瞧朱廷若,不敢有何动作,直到朱廷若点头,才将这四宝递给了墨柒柒。 墨柒柒小心翼翼的接过四宝,揣进怀里,爱不释手. “这回开心了。”朱廷若问道。 “开心了。”墨柒柒将四宝拿出看了一眼又揣回,却始终再未抬头瞧过朱廷若一眼。 “开心了也不见你表示什么。” “俺这不是特意给你来送祝福了嘛,行了没什么事,俺就走了,告辞。”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留下朱廷若一人无奈的摇头,自身后出现一位白面书生。 “先生。” 先生颔首会意。 朱廷若感慨道,“用这宗帝御用的上好文房四宝作筹码,本王的心里倒是好受不少,不过他这瘾君子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 “他只是心思单纯又不是真傻。”先生研究着打斗后的残留。 朱廷若对此事尤为上心,“先生可曾看清了?” “王爷,某不才,虽未看清,但也能揣摩一二,给某一些时间。” 朱廷若大喜,“先生可有把握?” “不说十分把握,但这七八分还是有的。” 丁卷 西楼的文人 巳回 一十三般翻天印【下】 王府后不远处的林间小道,栽满了四季开花的海棠,也难怪那日他对朱啼送来的礼物并无朱廷若自幼花粉过敏,他从不爱花,可是耐不住她喜欢。 墨柒柒每次来王府都要偷偷带走几株长得最好的,不为别的,他喜欢用这海棠花做香料,又怕朱廷若变着法子来忽悠自己。那上好的宣纸满是淡淡的花香,闻着都心旷神怡,写起字来更是下笔如有神。 这次自然也不能落空,他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从腰间取下一个绣有“墨”字的黑袋,开始向那些无辜的海棠伸出毒手。 “墨公子,在此地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作甚?”一道声音突兀的出现。 pia。 墨柒柒做贼心虚,手一抖,一袋子的海棠摔在了地上。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墨柒柒被这陌生人打断,心有怒气。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墨公子知晓与否都不碍事,您需要知晓的唯有一件事,那便是我们坛主请您走上一遭。”说话之人一袭黑袍,虽未带面具,却也看不清面容,但并非一片漆黑,更像是那高耸入云的仙山周遭围绕的雾气,遮住了那张神秘的脸。 “阁下不肯透露姓名,亦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所谓的坛主,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就算要邀请也该有邀请的样子,至少得让俺看到你的诚意,世人皆知俺为书圣,既如此,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 “云海层层绕,独门一潇潇。我们坛主并非凡夫俗子能知晓,便是那些所谓的宗师高手也不配听上一句我们坛主的名号,坛主既然让我来请您,已经是莫大的荣幸,还是随我去为好。”那人说道。 “放嫩凉的屁!”墨柒柒独特的嗓音来上这么一句,对对方丝毫没有威胁,甚至有些想笑。 “墨公子,我们坛主可是十分欣赏您的才华,期望您不要辜负了坛主的一番好心啊。”那人说道。 “既然你们那个什么坛主这么欣赏俺,俺是个文化人,也不会不讲道理,这样吧,你让他过来给俺磕上三个响头,然后管俺大声的叫一声爹,俺就同意去了。”墨柒柒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人畜无害的笑道。 那人的语气骤冷,生人勿近,“您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真佛不烧香,不进山门不受戒。” “得得得,别在俺面前卖弄这些虚的,要打就打,俺要是皱一下眉头,都不叫墨柒柒。”墨柒柒的手已经偷偷摸向了袖口中藏笔的位置,老虎搏兔亦用全力,他不敢大意。何况对方了解他,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天地悠悠,渡!”那人挥动双袖,仍旧看不清动作,但却能明显的感受到周遭一股股阴森的气息向他的身上汇聚。 “你是引渡人!”墨柒柒一眼认出了那奇怪的武功,一颗心止不住的狂跳。家族古典中记载的引渡人,一个神秘的组织,无人知其来历,亦无人知其目的,在那乱世,异军突起,所到之处较蝗虫过境更为可怖,哀鸿遍野。荒北的蛮夷也不及他们万分之一的骇人,蛮夷吃人吐骨头,可引渡人不吃人却寸草不生,血流成河是传说,听着吓人,可若连一丝殷红都见不到呢? 引渡人不夹杂丝毫感情的声音自那黑袍下传来,“猜对了,可惜并没有奖励。” 他们不是早就在覆灭在三百年前了吗,怎么如今又......来不及思考心中的疑惑,对面已经的攻势已经逼近。 乌云密布。 流淌在阴云和黑幕之间的一缕痕迹,缓缓如流星陨落,那支离破碎后的光芒落在了他的肩上。对面的高大俊健的暗影已然伸出白骨森森的银爪。 叮! 发出碰撞的响动,第一次交锋二人不相上下。 “墨家弟子果然名不虚传,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墨公子手中的就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七位的阴阳判官笔吧。”那人收回骨爪说道。 墨柒柒一震,此人能认出阴阳判官笔更是验证了他心中的另一个猜测,顾不得么多,他大喝一声,“一十三般翻天印,揭字印。” 手中之笔犹如蛟龙入海,更似九天揽月,在身前飞速的画出一个虚无的印,笔锋一转,而后一点,朝引渡人冲去。 “来得好。”引渡人一个转身,顺势将骨爪再次扔出。 骨爪突破被虚印挡回,引渡人并不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砰! 虚印打在了引渡人都身上发出耀眼的光,荡起层层叠叠的残叶。 待到尘埃落定,叶散影线,面前只留一地黑袍的碎片。 这就死了?墨柒柒不信这传说中的引渡人只有这番实力,若一击必杀,那如何搅的天翻地覆,如何闹得生灵涂炭。 “咳咳,这一十三般翻天印不愧为武林人挤破了脑袋也想得到的绝学。”熟悉的声音自墨柒柒的身后响起,“再配上这阴阳判官笔实在厉害。阴阳判官笔,一笔一划,可判阴阳,啊哈哈哈哈哈,这倒是意外收获,墨家那老头对你是当真的偏爱,这算事这次发意外收货吧,我改主意了,我要你的命,再将这阴阳判官笔带回去给坛主,必定是大功一件,一定能进祭坛修炼。” “拿命来!”引渡人大吼一声,将骨爪甩出,双袖左右挥舞,并没有内力的波动,紧随其后是无数道黑气。 这些黑气如同鱼群在空中漫无目的的游荡,忽然直逼墨柒柒而去。 墨柒柒反应灵敏,快速用手中笔卸去了打多黑气。 滋滋滋。 墨柒柒不过沾染了一丝黑气,大半件华服被腐蚀的不成样,要知道他这衣服可是天蚕丝织成的,他眉头紧锁。 天,阴的可怕,却没有下雨的意思。 “墨公子,您可还有什么遗言?说出来免得死不瞑目。”引渡人仿佛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照耀着他。 “俺并未见过引渡人,也略知一二,虽不懂其因,可你们人人得而诛之,一十三般翻天印,绝字印!”墨柒柒拿起笔尖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口中念念有词,“以吾鲜血,研尔新磨,执一大势,画绝天下。” “哦?”那人明显有些惊讶,“秘法,到底是大家族。但依旧不好使。” 嘴上虽说的云淡风轻,但手下发功夫却暴露了他的慌张,他有些后悔,毕竟这千年隐世家族的底蕴深厚,保命手段更是层出不穷,鬼知道墨柒柒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秘法。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墨柒柒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笔尖被染红,他执笔在空中艰难的提笔,顿笔,笔锋一折一勾一弯。 眼看墨柒柒的绝字印就要完成,那个未完成的符咒星星点灯流露出的气势令他畏惧。他终于自那夸大的黑袍下露出手臂,与其说是手臂,不若说是长了绿毛的木棍,褐色的皮肤,青一块,更青的一块。引渡人双手结印,身边的黑气更浓,但脸上的云雾却淡了不少,依稀能瞧见脸的轮廓。 孤魂野鬼似的嚎叫。 引渡人的手臂迅速的干瘪,原本就满目疮痍的双臂如今更加不堪入目,他带着黑气冲向墨柒柒。 墨柒柒早就注意到了眼前的一切,他的绝字印还差最后一笔,却迟迟未曾落下。并非他不想,而是以他如今的实力施展,实在过于勉强。 眼看黑色就要弥漫了双眸,千钧一发之际,那一笔落下,夹着惊天之势,呼啸而过。 最是奇怪,明明是血为墨却偏偏没有丝毫血腥气,反倒是墨香飘十里。 嘭嘭嘭嘭。四五道巨响过后是难能的平静。二人各退几十步,拉开了距离。 “墨公子,有两下子,说你是书圣不为过。” 引渡人说道。 “呵呵,阁下过誉了,引渡人也是如传闻一般的厉害。” 墨柒柒已经穷图匕见。 二人表面皆狼狈不堪,但并未有何实质性的伤害,可谁才是强弩之末,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扎骨的雪自飘零。 他冷哼一线幽幽的恬淡,纵笔御气朝对手快得模糊的影子刺去。而引渡人则一个闪身避过了此招,以力打力间破碎了他挥洒成墨的笔势。他则一手执笔搅起两旁的海棠,另一手横劈朝引渡人的太阳穴落下去。 引渡人用他干瘪的双臂夹住了墨柒柒的笔,强劲有力。 墨柒柒动弹不得,一咬牙,突然弃笔,从怀中掏出一块砚台,赫然是朱廷若送的那一块,运转内力,朝引渡人丢去。 那一团黑气有意识的上前,但换来的却是一声惨叫。 “啊!你这是什么?” 引渡人松开了手,墨柒柒乘机取回阴阳判官笔。 “宗帝的砚台是用寒玉做的,寒玉可吸收天下所有妖邪之气,所以去死吧!” 墨柒柒眼神一冷,笔一横,爆射而出,身后卷起千堆雪,万瓣花。 引渡人先前将所有的力量都用于壮大黑气,如今已是手无缚鸡之力,被笔势刺穿了心脏。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嘴角含着不甘,死不瞑目。 墨柒柒看着地上那块变得漆黑的砚台,叹了口气,“上好的四宝,可惜了。”然后取出余下的三宝,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埋了进去。 漫天飞雪悠悠落间,一星一点伤痕落在满地残花,蝶圆凉梦,似堆积在雪的殇璃。他缓缓的收回笔势,一步一步地跋涉在寒意逼人的暴风雪中。 身后是那片海棠依旧,脚下是云落风吹。 ------------------------------------- ------------------------------------- ------------------------------------- 后记: 后世说书人唾沫横飞,说的那叫一个起劲,可每到此处却潸然泪下,世人皆痴笑,却无人知其深意。 蝶圆凉梦,却道海棠依旧。 雪中行千里,莫问归期知否。 一笔惊天之势,断阴阳,判生死。 引渡天涯何处? 丁卷 西楼的文人 午回 湖心亭看雪【上】 前言: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 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这篇《湖心亭看雪》最是应景,自诩有几分学识的文人约上三五好友也去那槿江边的槿亭看雪,吟诗作对,好不痛快,但若真的只是如此,何苦叫上那琴坊的姑娘作陪,更是眼巴巴望着、盼着。想得到花魁的垂怜。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些文人并非都是些装腔作势之徒,偶尔几个肚子里也有点墨水,只是这点文采并不够他们挥霍,亦支撑不起他们所谓的远大抱负。 明明穷的叮当响,还要抿上一口酒,一打折扇,背着一只手,摇头晃脑,对着亭外的皑皑雪山,吟上一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而后更有人也是一个模子刻出的样子接茬,“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一指身旁的人,示意接下。 余下几人急的抓耳挠腮,脸憋的更是比那三大白下肚还要红润,亭外有客闻声而来,淡然自若,笑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众人皆乐,互相拱手作揖,是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李兄。” “王兄。” 两位面相白净的年轻人互相行礼,身上皆是上好的锦衣,看样式应是出自那汴京最好的女红之手,其中一人腰间的玉佩更是时刻彰显了他的身份。 好一个汴京来的富家公子哥儿。 “李兄今日怎么突然有这雅兴来江州了,就算来了,也不该来这槿亭,难道不去西楼喝上一杯吗?” “啊哈哈。”那被唤做李兄之人便是先前对句之人,汴京李家的二公子,名为承煦。 李承煦轻摇折扇,明明亭外还是鹅毛纷飞,“西楼的桃花酿也不过就那个味道,还不去琴坊的姑娘香。” 三句不离姑娘,倒是公子的做派。 而这王姓公子那更是江州有名的人物,这个有名不同别的,上流圈子里顶打顶的纨绔,你以为他仗着家里有钱有权,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就大错特错了。 王富贵,土的蹩脚的名字,虽也是大家子弟,从小请了顶好的教书先生,可却不爱诗词更不爱姑娘,他有三大爱好,赌钱,赚钱,烧钱。掉进钱眼里儿说的便是此人了。 “姑娘虽好,但是没有这白花花的银两更让人欢喜。”王富贵从怀中掏出一个臣沉甸甸的银子,拿刀嘴边嗅了嗅,“真好,这过了腊月的寒冬,倒是这个才能暖我的身啊。” “王兄此言差矣,白银虽好,但若要说暖身,还是得琴坊的姑娘,温玉在怀,那不是暖身,更是暖了心窝窝啊。正所谓绛春轻启含玉箫,珊瑚微开露风流。” 李承煦笑道,众人一听也是点头表示赞赏。 “不可不可。”王富贵摇摇头,啧了一声,“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李承煦一愣,许是没想到这个财迷居然能说出这般话,“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姑娘的好,王兄不懂,应该是年纪尚幼。” 蓦地,他压这嗓子,故意说道,“王兄,你这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又是哄堂大笑。 王富贵憋了一张大红脸,不为别的,主要他说的对。 见了王富贵这猪肝样,一旁下棋的二人也是忍俊不禁,一人被一口茶水呛了嗓子眼儿,另一人那马炮不分,走了平二进一。 王富贵小声骂了句活该,而后似不甘心,对着李承煦说道,“本公子那是洁身自好,不沾染风尘,再者而言,天天都是些老花样熟面孔,你也不嫌腻。” “自然是会腻。”李承煦应下,“这不听说前些时日来了新花魁,若非家里管的紧,还用等到今日才来尝鲜?” 未等王富贵开口,只听一阵悦耳的银铃笑声,李承煦一指亭外,“你看那,这不是来了吗?” 莺莺燕燕,欢歌笑语连成片,你抓一把玉莲藕,我摸一下峰双峦,乘着一叶小舟,薄纱轻掩面容,上了岸,入了亭,欠了身子。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齐声唤了句,“李公子。” 那酥软了骨头的媚,可真要了众人的命。 那些姑娘当真是不怕冷,暖手炉都不带一个,其中一个性子活泼开朗的夹住了李承煦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道,“李公子,你都好久未曾来寻三儿了。” 一旁的书生真是年轻气盛,这一弯小沟居然要了他的半条命,不一会儿就露了囧相,一抹鼻子,反倒像是挂了满堂彩。姑娘冲着他乐,他也是傻笑,直到王富贵实在看不下去戳了戳他,还是没有反应。 罢了,罢了,又一个猪哥儿。王富贵叹叹气,摇摇头。 这些姑娘大都围着李承煦转悠,偶有一两个寻思自己插不上话,与一旁众人谈起了有的没的,不一会儿,也算打得火热,唯有王富贵无人问津。 李承煦看了一眼一脸郁闷的某人,当下提议,“既然大家都是来玩的,何不吟诗作对?李某不才,托大先打个样如何?” “好好好。”姑娘们盲目追捧,不为别的,这李公子可是有钱的主儿,为了姑娘一掷千金的事也没没少干,何况长得眉清目秀,又是汴京来的大户,万一入了眼,得了欢心,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是不可能。 李承煦瞧了瞧身边的三儿,一打折扇,道,“有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众人起先一愣,而后会意,“好诗好诗,实在应景。” 唯有三儿一人瓜子脸上写满了迷茫,摇着李承煦的胳膊询问,换来的只是摇头。 她气鼓鼓的去问姊妹们,“姐姐,平日里你最疼三儿,先前者李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捂着嘴偷乐,安抚道,“没什么,不过一首应景的诗。” 三儿不依不饶,那女子耐不住她这番折腾,瞧了一眼李承煦,又瞅瞅众人,众姐妹一看她投来求助的目光,皆是别过脸,装作没看见。 她叹叹气,冲着她身前努努嘴。 三儿更加茫然,那女子比了个圆,又再次努了努嘴。 三儿的脸好似一个苹果,熟透了,锤了一下李承煦的胸口,声细若蚊,“你坏。” 先前对弈之人不甘平庸,也是出来说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首诗不对。”王富贵可算找到能插嘴的地方,毕竟他并不擅长诗词,先前的诗他也未曾听闻,更不解其意,亦不知众人为何大笑,那姑娘为何羞红了脸,总算有句听过的,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如何不对。” “如今亭外是纷纷白雪,不说是长天一色,也绝无可能是这霜叶红,这诗不应景。” 众人也i疑惑,想看这如何解释。 那人不恼,云淡风轻,“确实不应景,但是应人啊。” “如何应人?”王富贵也有些好奇。 那人避开了王富贵来到一身红衣发女子面前询问,“姑娘可是叫枫儿?” 那女子点头,忽然也是臊红了脸。 众人大叫,“好诗,当真是好诗。” 又说了些诗句,但王富贵仍然是一脸懵逼,只得掏出自己的银两与银票,用银两压平银票的折皱,数了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三儿突然叫了一声王富贵,“王公子,你不来上一首诗吗?” 王富贵欲摆手,但却被李承煦的话堵住了退路,“王兄一定是想要最后一个压轴惊艳我等。” 没办法,心里画了个小圆圈,将李承煦诅咒了一遍又一遍,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他绞尽脑汁,望着那无人的小舟,一拍脑门,“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诗倒是应景,可是不是我们要的诗。” 一人说道。 “如何不是?”王富贵不服气,他自认自己这首可比他们先前说的有水平多了。 李承煦出来打圆场,“此诗甚好,不愧是王兄,这压轴的就是不一般。”而后话锋一转,“这诗也吟了,话也说了,不妨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儿?” “赏雪。” 众人点头。 “李公子今晚可有空闲三儿新学了一支舞想要舞给公子看。”三儿的声音愈说愈小。 “恐怕不行。”李承煦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娘。 三儿追问道,“怎么不行了?” 李承煦回了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 大笑着起身,去了亭外赏雪。 一约摸是十七八的姑娘却低着头,羞红了一张脸。 “姑娘为何红着脸?是太热了吗?”王富贵问的一个愚蠢的问题,这寒冬天,她又穿的清凉,如何会热,若说冻红了脸才对。 那女子并未理睬他,捏着衣角跑向了别处。 身后的三儿叫道,“海棠姐姐,你等等我。” 丁卷 西楼的文人 未回 湖心亭看雪【中】 这漫天飞舞的雪花,无言亦无声,在风中滑落凄美的舞姿。 李承煦等人驻足观赏,不由得赞叹起这纷扬的玲珑、剔透。 先前对弈之人有感而发,饮尽杯中遗下的落九天,“未若柳絮因风起。” “剑来。” 风吟浅唱。 李承煦拔出身边一个小书童手里拿着的剑,这小书童一身素衣,长相平庸,先前并未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众人疑惑之际又被李承煦的剑影吸引了目光。 只见李承煦三步并做两步走,一个俯身,挑起千层雪,又是一个侧翻,荡起点点波。左腕一抖,剑气频出,这周遭卷起的气旋,迷了眼,看那长天一色,银装素裹的山峦。李承煦将剑竖在胸前,右手比剑指,自下而上轻轻一划,蓦地,向后一到,众人惊呼,快要擦到那抹雪白,却又是剑尖一点,翻身而起,大鹏展翅,以金鸡独立于先前清出的圈内,有鹤立鸡群之势,恰雁归巢。 一招横扫千军,一式挑灯看剑,不过平平两下,在李承煦的手中似有千百般变化,一削一刺更是用到了极致。 真是一道银光平地起,万里已吞匈虏血。 有诗为证:“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翩若惊鸿,大气磅礴。 忽而一抛长剑,三个踢腿,两个转身,稳稳接过,又是一记抬手,且看剑起剑落。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如玉的气质。 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风月静好。 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众人远远地看着,只觉得是哪里的云彩不小心飘落了凡尘。 “李兄好剑法,在下来回回你。”说话真是先前对弈二人中的一位,他在一旁早就看的手痒痒,心难耐,终于还是拔剑而出,一个踏步飞身而起。 “来的好。”李承煦剑势一收,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雪落纷崩。 来者用的是江湖中流传颇广的落英剑法,这一剑返璞归真,极致的光芒凝聚一点,猛然炸开,是刹那芳华。 李承煦将剑一横挡住攻势,后退数十步,而那人步步紧逼,除了铁剑擦出的星星火光,还有地上长长的一条空白。 那人一后空翻站定,面露从容,“李兄,这一招,你可要小心了。” 李承煦眯着眼,勾勾左手,“请。” 那人运转内力,乌丝飞舞,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肃杀之意。大喝一声,旋转而来。 李承煦反手拨剑,内敛的剑势比先前更盛。 “一剑寒霜!” 玉尘定,高下立分。 那人抱拳道,“是在下输了。” “不过是比试,点到为止,哪有什么输赢。” “李兄的气度非凡,在下佩服,有缘再见。”剑一收,消失在雪中。 三儿最先拍手叫好,欢呼雀跃,李承煦负在身后的剑忽然又是一挑,无风起浪,这声惊呼打破了那一方寒冬的禁锢。 好个一剑寒霜李承煦!好个风流倜傥李儿郎! 众人一拥而上,莫说懂与否,但这赞美倒是不吝啬分毫,“李兄的剑法愈发精进了。” “哪里哪里。”李承煦一甩衣袖,将剑一扔,不偏不倚正好插回了剑鞘,又赢得满堂彩。 王富贵在一旁噘着嘴,小声嘟囔,“有什么了不起的。” 无人理会。 李承煦见王富贵闷闷不乐,笑道,“王兄这是怎么了?” “明知故问。” 王富贵没好气道。 “天天就知道舞弄你那把破剑,也不多读点书,我们是读书人,是文人墨客,可不是打打杀杀的粗汉,一点都不体面。” 李承煦哑然,这长虹剑到了王富贵嘴中倒是成了破剑,这成名技一剑寒霜也成了他嘴下的无用之物。 “那依着王兄的意思,我们应当如何?”李承煦问道。 王富贵挑着眉,“这样吧,我们来玩点有意思的,高尚的,平日里没玩过的。” “哦?王兄请讲。” 李承煦说道。 “你可看见那叶小舟?”王富贵指了指江上的一叶孤舟。李承煦点点头。 王富贵继续道,“你瞧见那舟上面的老渔夫?” 李承煦继续点头。 “那好。”王富贵嘴角上扬了一丝有趣的弧度,“我们今日就来赌一赌这老渔夫钓鱼,如何?” 未等李承煦开口,身后众人笑道,“倒是有意思,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符合你的性子。” “你就说行不行吧。”王富贵并不理睬他们。 “可以。”李承煦也是好奇的紧。 “既然你答应了,那么没点彩头可不行。” 李承煦问道,“王兄想要何彩头?” 王富贵从怀中取出银票,拍在手上,“喏,看见没有,若是你赢了,这些倒是你的,可若是我赢了,我也不贪,只要你一百两,如何?” “哦?此话当真?”李承煦虽不爱财亦不惜财,可这摆在面前的白花花的银两,不要白不要,何况自己输了也只要一百两,怎么看自己都是不亏,随即应下。 王富贵眼中闪出精明的光,心底早就偷着乐,这钱可就要到手了,“事先说好,我们赌三局,若输一局,这彩头就得翻十倍。第一局你输了,给我一百两,若是第二句你输了,给我一千两,第三局要输了,便给我一万两。” “那若是我第二局没输,第三局输了呢?”李承煦问道。 “那便还是给我一百两。”王富贵为了又解释道,“输了就按原有的彩头翻十倍,若是没输,那便都按着一百两来算。可若我输了,那这些银两便都是你的。” 王富贵继续诱惑道。 李承煦大致看来一眼王富贵所有的银两,虽未上万,大概也有几千,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只要有一句赢了,他都是稳赚不亏,便颔首道,“王兄,请出题吧,这渔夫钓鱼如何赌。” “第一局很简单,我们就赌这渔夫能否钓上鱼。你是客人,你先猜。”王富贵非常大方的说道。 “这大寒天,如何有鱼,自然是钓不到鱼的。” 李承煦说道。 王富贵也未说话,只是将所有银两放在了地上,“此局算你赢,这银两暂时先压着。我们来第二局。” 不只是李承煦就是身边众人也是一愣,但凡江州人士自然对这王富贵有些了解,说不上抠门,但是却十分爱财。 “王兄,你这都没有东西可以输了,如何赌?” 李承煦问道。 王富贵将手中的折扇一打,“此扇上的字画是当世书圣墨柒柒所做,也值个几千两,这局我便以他来赌。” “这......” “和我王富贵赌,不是看你要什么,而是看我有什么,继续,第二局,这渔夫一个时辰内能钓上几条鱼,你是客人,依旧你先。”王富贵神色平静的说道。 李承煦也不矫情,这白送的银两谁不要,“先前不都说了,这大冷的天,寒冬还飘着雪,何来的鱼,自然是一条没有。” “我猜是十条。” 众人就这么痴痴的望着那叶孤舟,那个蓑笠翁。 一个时辰后,未曾见钓起一条鱼。 王富贵拍下折扇,“给你,先放着了。” 众人迷茫。 “再来!”王富贵取下腰间的玉佩,“这是祖传玉佩,我们再来最后一局。” 身边之人也不想过于难堪,劝说道,“王兄不至于,大不了让李兄将这些都还你,本就是图一乐,何必当真。”那人朝李承煦挤眉弄眼,李承煦会意,“今日观雪,本就是图一乐,不必如此较真,李某都还你就是,何苦用这祖传玉佩来做赌注。” 王富贵总算不淡定了去,气急败坏道,“再来,你若不来就是看不起我王富贵,看不起我王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承煦也不是什么大善人,遇上这样的大傻子,大败家子,也只有嘴上叹着气,心里偷着乐,毕竟这些银两,可以让他在江州玩个遍了。 “第三局,赌这老渔夫何时才能吊上第一条鱼,这次我先猜,我猜一刻钟。”王富贵喘着粗气,红着脸,也不知道是这天太冷,还是气不顺。 林子大了,这啥鸟都有。王家有此子,不久矣。 李承煦无奈的摇头,“仍旧是一条没有。” 半晌,只见那快要睡着的老渔夫一个激灵,小舟不住的摇晃,他用力向上一拉,当真钓上了一条鱼。 王富贵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一脸得意的看着李承煦,“我赢了。” 李承煦并非赖账之人随意取出一百两递给王富贵。 “李兄这还有九千九百两,你打算怎么给?” 王富贵语出惊人。 “王兄莫要说笑,先前商量好的是一百两,哪来的这一万两。” 李承煦笑道。 “对啊,我说的就是你给我一万两啊,李兄难道是没有听清呢,还是耳朵不好使。” 王富贵心中的小九九终于开始作祟了。 李承煦解释道,“可是李某并未输,而且赢了两局,照约定,应当给你一百两。” 王富贵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你第二局确实没输,但彩头是一千两啊,我说的很清楚,输一局,这彩头便翻十倍,如正好输了两局,这彩头就应当是翻了一百倍,你当给我一万两。” 李承煦皱着眉,回忆了数遍,王富贵确实没错,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拿钱吧。”王富贵看着某人吃瘪,心里乐开了花。 李承煦从怀里掏出所有银两,东拼西凑也不过才两千两,就差要问身边的姑娘们借了。那些姑娘一见某人的目光,马上躲闪开,装作没看见。 王富贵一把夺过银两,“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就不像本公子,那么爽气。” 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王富贵又将先前的银两和折扇收起来,“我这折扇便算他一千两吧,加上这些合计五千六百一十二两,本公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算他个六千两吧,再加上先前你的,就当他是九千两吧。” “李兄,你这还我欠一千两呢。”王富贵的笑就像一把刀狠狠的刺痛了李承煦的心。 他面若猪肝。 “这样吧,李兄,打白条吧。” 李承煦揣着怨气带着不甘签下了这所谓的白条,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王富贵举起白条,看了又看,狠狠亲了一口,还不忘对某人说,“谢谢啊。” 某人一个趔趄,差点掉水里。 丁卷 西楼的文人 申回 湖心亭看雪【下】 “王公子,告辞。” 陆陆续续有人与他告别,待到众人散去,王富贵小跑到江边,挥挥水,轻声唤道,“三七,你在吗?好上来了。” 哗啦啦。 水里钻出一个身影,抖手抖脚。 即使说话也是不停的哆嗦,颤颤巍巍,“公公公公公公子,冷冷冷冷冷死了。” 王富贵看了一眼浑身湿漉漉的下人,很是欣慰,“做的不错,回去必然重重赏你。” 为什么他敢和李承煦赌,为什么他故意要输,其实他早就命了人去往那勾上挂鱼。 别人以为他是傻子,殊不知这叫大智若愚,配上自己这出神入化的演技,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哦吼吼!王富贵如此想到。 不过李承煦也当真是个冤大头,让王富贵给坑的不轻。 “公公公公公子,我我我我我我们......”那下人说话依旧结结巴巴牙齿止不住的上下打颤。 王富贵是真怕他再说下去,一个不慎,把牙都给给磕碎了,“行行行行了,你都这样了,就别说话了,本公子带你回府,到时候本公子也带你去琴坊长长见识,点个不错的姑娘,暖暖你的身子。” 那下人欲开口被王富贵摆手制止,但他仍不死心,咿咿呀呀想说些什么。 王富贵以为他是一听说要去琴坊,太激动了,有些不耐烦,“三七,本公子都说了多少遍了,会记着你头功,琴坊自然也是会带你去的,你就不要说话了。” 他收好他的战利品,满怀欣喜的就要去坐船,然而他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船呢? “三七,船呢?刚刚停在那的船呢?”未等三七回答,王富贵想起来了什么,瞬间炸了毛,“好你个李承煦,真是个小心眼,伪君子,我呸。” 说着还狠狠的唾了一口口水,可惜李承煦并不在所以他只能将怨气撒在苦命的三七身上。 王富贵的每句话都冒着显眼的白气,“三七,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船被那个伪君子开走了。” 三七僵硬而又艰难的摆手表示很无奈:公子啊,我正想说的,可你这不是也没让我开口嘛。 “你的奖赏没有了,琴坊你别想了,姑娘也别想了,冻着吧,啥也不是,回府!”王富贵一甩衣袖,愤然离去,一不小心还被雪块绊了一跤,摔了狗吭泥,怒骂了几句脏话,踢了一脚,用力过猛还把谢给飞了出去。 那鞋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在某人心里擦出怒火。 噗通。 点点涟漪,江面依旧平静如往常。 “他奶奶的熊!”王富贵索性脱下另一只鞋,抡起一扔,噗通。 心中瞬间舒畅了不少,一回头看见愣在原地的三七,气不打一处来,吼了一句,“三七,你快点,腿是刚长出来的吗?磨磨唧唧的,乌龟爬都比你快。” 三七很无辜,我招谁惹谁了,前一秒还要赏,后一秒就骂。摊上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主儿,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只能尽量挪动的快些,嘴中依旧含糊不清,“公公公公公公子,您您您您您等等......” “把舌头给本公子捋直了再说,骂谁是公公呢?你才是公公你全家都是公公。”王富贵怒斥道。 一个在前头气呼呼的走,一个一瘸一拐的在后头追,模样滑稽,甚是可笑。 约摸一个时辰后,因为一直不停的努力追赶,再见上雪势渐小,三七觉着身子暖多了。至少说话不再结巴,利索了少。 “公公公子,咱们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三七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王富贵没好气道,“又没有船,这方圆几里甚至都渺无人烟,也不知道那些读书人脑子是进了大米粥了还是秀逗了,居然喜欢来这破地方看雪,就那破亭子,还没本公子家里的奢华,宽敞。”要不说叫王富贵,话语之间时刻给人透露出四个字,财大气粗。 三七自小跟着王富贵,算是儿时玩伴,也算书童,所以对他十分了解,故意试探道,“要不爬山去?” “这大冬天的爬什么山,天都要黑了,等等,你方才说什么,爬山?” “对啊,本公子怎么没想到,这槿江蜿蜒曲折,不过是隔了几座山,只要我们翻过这些山,自然就能回城,好注意,赏,重重有赏。” 自家公子一向想一出是一出,性子也是如此多变,三七早就习以为常,于是二人开始了漫漫登山路。 一刻钟后 “不爬了不爬了,说什么本公子也不爬了。”王富贵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也不管冷与否,脏不脏。 “公子,这才不到山腰呢?”三七说道。 “山腰?本公子半条命都快没了,才到山腰?是谁提出这个鬼主意的,是你吗?” 王富贵瞪了三七一眼,“本公子就猜到了是你小子出的鬼主意,行了,奖赏没有了,姑娘也不要痴心妄想了。” “您不是方才说就当锻炼身体了吗。” 三七说道。 “本公子说过吗?”王富贵反问道。 三七点点头,但感受到一道杀人的目光,又拼命的摇头。 “再者而言,就算本公子说了,鬼知道这劳什子的山这么高,看着觉着不高的,谁曾想爬起来这么费劲。”王富贵撇嘴道。 三七很憋屈,但不敢反抗,只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半晌 “那您还爬不爬了?” 三七问道。 “不爬了,本公子累了,要歇息,这脚都磨破皮了。”王富贵揉着脚。 是了,先前他将自己的鞋给扔了,“你,把鞋脱了。” 三七也不问为什么,三下五除二脱下了鞋子,递到王富贵面前。 “公子,鞋。” “嗯。”王富贵接过鞋也不闻闻味不味,直接穿上,踩了几下。 “不错,挺合脚的。” “公子您看,这天就要黑了,我们也没有过夜的东西,而且再不回去老爷怪罪下来,小的也不好受。” 王富贵不说话。 “要不,小的背您?” 三七问道。 “你背我?” 王富贵回答的十分干脆,“可以,等本公子回去了,该赏赏,这姑娘还是任你挑选。” 得,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也不说姑娘不姑娘的,这一会儿赏一会儿罚,来来回回都三次了,三七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别被罚了就好。 他蹲下身子,王富贵一下趴在了三七身上,三七觉着身子向下一沉,但还好,还能接受。 王富贵故作快马扬鞭状,一拍三七的屁股,“驾!” 三七背着王富贵一步一步的向山顶攀登,每走几步就向上颠一下,防止背上的人滑落。起先,王富贵还很是兴奋一会儿指指这,一会点点那,还故意去折下几多腊梅,正好那一树枝上的积雪都洒在了三七的头上,但时间一久,没了兴致,迷迷糊糊的在这均匀富有节奏点颠簸中,合上了眼。 迷离恍惚中,他好像感觉不再颠簸了,就连前进的速度都慢了不少。他睁开眼,本想训斥几句,却看到了那走过留下的一道道刺眼的殷红。 他一拍三七,“你放我下来。” “公子,这还没到山顶呢?”三七说道,语气中带着疲惫不堪。 “我让你放我下来。” 王富贵声音不由得重了几分。 “哦哦哦。”三七木讷的点点头放下王富贵。 只见王富贵随意的脱下鞋子,扔给三七,“你的鞋太小了,不合脚,本公子穿着难受。” “可公子不是说刚刚好吗?” 三七问道。 “本公子说了吗?”三七刚想点头,只听王富贵又道,“你的鞋布料差,容易......容易......容易得脚气,对就是脚气。本公子何等尊贵的人自然不能被你传染。” 三七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是有脚气,拿到鼻子边嗅了嗅,“也没有啊。” 待到他穿完鞋,他再次蹲下,冲后头说道,“公子,上来吧。” “不用,本公子,趴累了,要走几步休息休息。” 王富贵说道。 “可您的脚不疼了吗?” 王富贵撕下一块布料,将脚裹了一层又一层。 “行了,走吧。” 下山要比上山难,若要问为何,因为这坡实在太抖,三七还好,毕竟是个下人,平日里上山砍柴之类的事没少做,也算熟能生巧。 可王富贵是个娇滴滴的命,什么时候遭过这份罪三步一个坎,五步一个坑,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却硬是将太阳耗下了西山,又将月亮挂上了枝头。 三七实在看不下去了,提议道,“公子要不还是小子背你下去吧。” “不行!”这次王富贵回答的很决绝,任由三七怎么劝说都不好使。 这公子的脾气倔如牛,如何都拉不回,也只得由他去了。 月色下,雪地好似泛着余光,一主一仆就这么行走在凄冷的夜色中,但从始至终未觉着冷反倒有些滚烫。 后记: “我打死你这个狗奴才!” “啊啊啊!”王府内传来惨叫,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趴在长木登上,屁股早就开了花。 “住手!”门外传来一声叫喊。 一中年男子并未理睬,“继续,我不说听,不准停。” “那你有本事就将我也打死。”还是晚了一步,王富贵用身子护在三七前。 “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信不信我我打死你。”说话的正是王富贵的父亲,王家家主,王者,因为这个名字从小可没少挨打,所以养成了如今的暴脾气。 “好啊,你打,你有种就打死我,我好去告诉我娘亲,这些年你都是我都是怎么过来的。”王富贵直视着王者的眼睛。 “你!”王者指着面前的不孝子,最后还是放下了手,“罢了罢了,随你去了。” 王富贵本想馋着三七离开,但奈何三七真的无法站立,一个趔趄,就要摔在地上,王富贵直接蹲下身子将他背起。 三七用虚弱的的声音说道,“公子,不可。” “闭嘴,还想不想本公子带你去琴坊找姑娘了。” 三七点了点头,回了一句,“想。” 丁卷 西楼的文人 酉回 胜天半子胡半仙 有个算命先生在闹市路口摆了一个摊位,旁边立着一个招幌,上写“金口铁断胡半仙”。 这半仙人人都能自称,可这胡半仙确实有两把刷子,周围的人有几个不信邪,试了试,当真是有些本事,后来人传人,人传人,也不知如何传的,到了这街边小巷,传到了清和酒馆,倒是成了所有人都叹服他算命高明,其中也包括了许久未见的李大娘。 沈流舒闲着也有些日子了,寻思出来转转,不曾想碰见一群人围着,互相推攘,有些还发生了口角。隐约听见什么,大师啊,求您帮帮我算算啊之类的话语。 “大师,您帮我算算我这何时才能发财?”一尖嘴猴腮的矮小男子脸都快怼到大师面前了,眼睛小的只剩下一条缝,再配上那口黄牙实在是猥琐的很。 一位大腹便便的秃头老男人一把推开那个矮小男子。 “去去去,怎么就你了,应该是我来问才对。” “你怎么动手推人。”矮小男子不乐意了。 那老男人看面相打扮也是个有钱有势的主儿,说话自有一股子的横气,“我就推你了,怎么地吧!” 那矮小男子本想反驳,却只见人群中又挤出几位壮汉,只得悻悻的离开。 又是一个江湖骗子,沈流舒如此想到,叹了叹气,摇了摇头。 “沈公子?”李大娘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呦呦呦,这是什么风啊,把您给吹来了,大娘还以为你要躲着这辈子不出来呢,你不会还生大娘气吧” 沈流舒摇摇头,“没有,怎么会呢。” 这倒是真心的,毕竟李大娘也是好心,不过就是有些过于热情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大娘忽然一转话题,“对了,大娘上次给你介绍的怎么样?你见了吗?是不是可以,若是行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大娘替你做主,帮你提亲去.......” “大娘,真不用。”沈流舒一直再试图阻止,但是李大娘充耳不闻,仍就旁若无人的说道,“那姑娘是真不错,大家闺秀,唯一不好就是不爱说话,性子太闷了些。” 沈流舒吼了一声,“大娘!” 周围的人投来不满的目光,意思是打扰到他们算命了,沈流舒抱拳致歉,“不好意思。” 他转向李大娘说道,“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感情一事,还是不能强求,顺其自然最好,我这么说您能懂吗?” “哦。”李大娘似懂非懂的点头,然而下一句却犹如晴天霹雳,“大娘懂了,没看上是吧,可惜了,那屁股,能生儿子的,说不定还是双子。” 李大娘见沈流舒楞在原地以为是有些失望,忙是好心的安慰道,“没事没事,大娘再帮你找,你喜欢什么样的,大娘心里也有数了。” 沈流舒无奈的摇头,刚迈开腿,又被李大娘一把拉回。 “沈公子别担心,你今日是赶上好时候了,喏,看见那了吗,这不是还有胡半仙吗?” 李大娘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别看他这幅样子,这一手本事通天,算得可准了,你要不就试试。” 她也不管沈流舒愿不愿意,热情的拉着他要去算命。 “来来来,都让一让啊,给沈司让一条道。”李大娘一手拉着沈流舒,害怕他跑了,一手拨开人群。 原本的喧闹嘈杂一会儿便静的只剩下呼吸。 胡半仙听见动静,侧了侧身子,动了动耳朵,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知是哪位大人物要算姻缘?” 一听这李大娘更是拍了拍身边的沈流舒,小声道,“神了,这都还没说呢。” 沈流舒并不如此认为,半晌,李大娘见他迟迟为蹭课开口,又是戳了戳他,某人依旧无动于衷,但碍于人多,何况李大娘也是好心,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他向前走了走了几步,这才看清这胡半仙的长相,窸窣平常的脸,戴了墨色的眼镜,左边的嘴角上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痣,两撇胡子,本该添些成熟稳重点韵味,但配上这打扮,这模样,到是显得滑稽,可笑。 沈流舒拱手作揖,“沈某求胡半仙算个姻缘。” 胡半仙虚托一下,也不知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故弄玄虚,也不问别的,装模作样就开始掐指。 见此更是确定了沈流舒心里的想法,这就是个江湖骗子不过骗术高明,连李大娘这般人物都折进去了。 “大师,何解?”李大娘倒是比沈流舒自己都上心,他至今没想明白为何李大娘对他的姻缘如此上心。 胡半仙敲了敲桌子,“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 “哦?请问何意。” 沈流舒说道。 “如在偶然之机会。或相处已久。视伊人为终身可许之者。应采取行动。不宜逸失机会。姻缘之至也。必须勇往迈进。” 胡半仙微微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说道,而后猛的摇头,“不对,此解不对。” 他再次掐指,身边若有若无的白气冒出。 “中平。” “自剪芭蕉写佛经,金莲无复印中庭。清风明月长相忆,玉管朱弦可要听,多病不胜衣更薄,宿妆犹在酒初醒。卫星年违别成何事,卧看牵牛织女星。” “大师此又是何解?”李大娘仍旧十分上心。 “前之一句则是自剪芭蕉之叶。写佛经。清风明月耶长相忆。亦即是清风中之明月。缅怀已往之岁月。往事。一面幻想著自己之前途。皆无补於事者。此景犹如多病之人。衣薄,宿妆又如酒初醒之时。不如现在耶。皆意养吾身。有了健全之身。自有健全之志随之。唯有如此。方有新之机会可逢遇。” 不过是些空话,套话,但毕竟人家免费算,自己不过耗了些时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出于礼仪,还是微鞠一躬,拱手道,“谢大师解惑。” 而后又有更多的人哭着喊着要求他算命。 还是那个矮小男子不知从何处又蹿了出来,一脸谄媚,“大师,您看是不是帮我算算?” 胡半仙点点头,“老夫捧着你八字,反复斟酌,一惊。唉,无不唏嘘叹气,莫非时也运也命也?你自坐财星为用,逢此年羊刃劫煞逞凶,财星孤苦无依,已被绞杀待尽!七煞本制劫,奈何枭印从中作梗,贿赂七煞,硬生生与土匪成为一家抢夺妻财。财星为妻为父更为钱财,太岁又为财墓,妻财恐入墓,此年大凶!唉,老夫也无能为力为之化解,此时此运此年,当真无法逃脱?唉,时也运也命也…” “那应该怎么办?大师您可得救救我啊,我这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妾成群,啊,不对,是下有三岁的孩子......”那矮小男子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到是有一法,只是......”胡半仙欲言又止。 那矮小男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救命稻草,“大师,您说,只要我能办的到的一定去办。” “既然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那老夫也就不和你说虚了也不什么难事,不过是要二十两银子,先声明,不老夫要用,而是这寺庙里的香油钱,毕竟此事并非老夫一人之力可破,需要请庙里的得道高僧在一旁协助,方能破灾。” 那矮小男子面露为难,“大师,有没有别的方法?” “没了。”胡半仙回答的很干脆。 “可这二十是我全部家当,若是......” “既然你不信,那就拉到。”说着作势去收招幌。 见胡半仙要走,矮小男子一个卡跨步上前,用手压住招呼幌,“别别别,大师,我拿,我拿还不行嘛。” 他抖抖索索的从怀中取出银两,数了数大概十八两。交到了胡半仙的手里。 “还有。”胡半仙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 “真没有了,大师您就通融通融。” “鞋子里。” 那矮小男子一听,心中一惊,对着胡半仙竖起大拇指,“真神了您啊!”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众人捂鼻,嫌弃道,“快穿上,快穿上。” 他将鞋倒过来,钭了钭,捡起几粒碎银,正好二两。 众人也不想知道为何他吧银两藏鞋子里不觉着硌脚难受,只盼着他快快穿上鞋。 “嗯,孺子可教也。”胡半仙也不嫌臭,揣进兜里。“行了,等着老夫的好消息吧。” 两侧卫兵开道,“让一让,都让开,说你呢,没听见吗?” 卫兵粗鲁的清出一条道,如此大都阵仗,在这江州,然只有我们这最低调的王爷,朱啼。 “步履生风,虎啸龙吟,想必是位大人物。”胡半仙先声夺人。 “算命的,见到我们王爷为何不下跪。”一个卫兵说道。 “原来是王爷,请王爷恕罪,小人天生失明,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 朱啼一个眼神,那卫兵会意拔出随身佩刀,众人心惊,但无人敢上前一步。 他拿着刀在胡半仙面前虚晃十八下,但胡半仙并未有丝毫反应。 “听说你有些本事,本王想要算上一算。”朱啼一摆手,让身后之人退到一边。 “王爷抬爱了,小人不过瞽言妄举,会些皮毛,不敢妄自菲薄。” 胡半仙拱拱手。 朱啼笑道,“既然你是算命的,那么你有没算到,自己今日会有血光之灾?”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胡半仙并不惊慌,“脚大江山稳,手大掌乾坤。王爷,您想要的锦衣必然是最好的料子,您想坐的椅子也是上好的雕工。” 朱啼一听,大喜,“赏。” 不过随口说些好话,不用遭罪,还能白那些银两,何乐而不为。 “哟,沈司也在呢。有空记得来我这府上坐坐,毕竟,一个人实在闷的慌,别憋出病了。” 朱啼随口一句。 “下官若得闲,必然会亲自登门,好生拜访。” 沈流舒一字一句道,最后四字可谓是咬牙切齿,然而一抬头,早就没了朱啼的踪影。 “这世间万物,尤其是这占卜八卦之术,非空穴来风,信则灵不信则无。小子,你好自为之吧。” 胡半仙悠悠来上这么一句,从受众变出一根木棍,轻敲着地面,嘴中哼着曲儿,“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丁卷 西楼的文人 戌回 万家灯火暖春风【上】 今儿个是除夕,一大清早就有小厮前来送帖,沈流舒虽有早起练功的习惯,但偏偏今日翻了身子,赖了床。府内没有什么下人,赶早买隔夜鸡蛋的顾大娘替他收了帖子。 “公子,这是王府和西楼送来的赴宴帖。”自从乡下回来,顾大娘当真是变了个人,对这沈流舒也是唯命是从,再也未说过一个不字,让她向东绝不向西。沈流舒也不是苛刻之人,依旧如往常般对待她,但打心底总觉得怪怪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王府的帖子?”沈流舒有些疑惑,殷红红托人送帖可以理解,若是不来反倒是,让人生疑,可这朱啼按的又是什么心,若说他要自己的命,如此多的机会,他都不曾把握,甚至不屑一顾。 此人倘若真如表面一般自傲善妒,那这帖子又是何意? “找个理由,推了吧。” 沈流舒抻了抻双臂,又弯了弯腰,打个哈欠,浓浓的起床气。 “诺。” 晌午 咚咚咚。 咚咚咚。 “谁啊?” 沈流舒问道,无人回答,他打开门,迎面扑来浓郁的脂粉味儿。浓妆艳抹,一张长了雀斑的大脸上写满了殷勤。 “李大娘,您这是?”沈流舒的心一紧一双眼不时的朝她身后瞟生怕又来个什么阿紫阿绿的。 “沈公子,这不是除夕了嘛,大娘寻思着过来送只鸡。”说着她拎起一只鸡。 听闻李大娘如此说道,沈流舒总算舒了一口气。 李大娘以为他不满意,忙上自夸起来,“你可不要小看这只鸡,这不是一般的鸡,这是一只土鸡,都不是圈养的,是放在山上放养的,哦哟,就这个鸡,拿来煲汤,味道是蛮蛮好的。” “那沈某就谢谢大娘了。”沈流舒接过鸡,那鸡一阵瞎扑腾,他一个没抓住,闹了个鸡毛飞上天。 李大娘眼疾手快,一个跨步,一把就抓住了鸡翅膀,笑道,“没事,这鸡就这样。” 沈流舒看着这只鸡,还是有些发憷,让出身子,“大娘里边儿请。” 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一只鸡给吓住了,李大娘也不揭穿,将鸡交到了顾大娘手中。 “行了,大娘也就不在这坐了,还得去给你物色对象去,那老王家的闺女不错,你有时间去见见。”李大娘还是一如既往对沈流舒的婚事如此,这让他也十分无奈。 “大娘慢走。”沈流舒拱手。 老话说数九寒冬,傍晚的江州仍旧对人们不怎么友好,尤其是渔民,换做往常还能出个船,运气好的也能摸些小鱼小虾,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大鱼大肉,饕餮盛宴。如今却也只能把船绑在拴船墩子上,将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这一根不大不小的麻绳。 约莫申时一刻,有小厮驾了马车前来。 “沈公子,我们家小姐有请。”是个面生的婢女,长相一般,五官还算端正,就是这嗓子实在有些粗。 沈流舒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们家小姐?” “我们家小姐便是西楼的掌柜。”那婢女说道。 沈流舒点了点头,临上马车,还有小厮蹲下,示意他踩着自己的背上马车。沈流舒并不习惯,脚尖一点,轻松上了马车,这些时日九黎虽然平静,但他的实力却是实打实的提高了,至少摸到了门槛不是。 待到下车,那小厮又是连滚带爬的过来蹲下,搞的沈流舒哭笑不得 “你不用如此。”说完他自己下了马车。 “若是怠慢了,掌柜的会责怪的。”小厮小声道。 沈流舒一笑,回头是琼楼玉宇。 “沈司。”依旧是那媚死人不偿命的倩影,永远半露着香肩,自从沈流舒认识殷红红一来,她似乎一年四季都爱穿的比较清凉, 她可能真的不怕冷。 沈流舒强压下了想问上一句的冲动,随着她去了北厢。 北厢与西南两厢比起倒是宽敞不少,清一色的流苏遮,流水般的壁画,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墨台。 黑的通透,亮的宽心。 因着西楼是江州顶高的楼,故墨台又叫天梯,一阶一阶的向上直通西楼顶,体会那浮云遮住眼的气派,每逢十五,文人们必然会来这西楼顶登高望月,吟诗作对。而这墨台也成了必经之路。 读书人考科举也爱来这墨台走上一遭,讨个节节高的好彩头。 “沈司,请坐。” 殷红红说道。 “多谢。” 片刻后,沈流舒实在有些坐立不安,倒非是这屁股上有钉子,而是某人的目光比那钩子更难受。 殷红红侧着身子,一手托着下巴,就这么盯着沈流舒。 直到熟悉的话语打破了凝固的尴尬。 “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将斯文二字挂在嘴边除了韩学究还能有谁。 沈流舒起身作揖,道了一句,“韩学究。” 韩学究径直略过他,走到殷红红面前诉苦,“实在是欺人太甚,有辱斯文!” 听着韩学究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待到他大喘气时,殷红红可算插上了嘴,“学究快请坐,今日可有您最爱吃的松花蛋,小女子专门托人带的。” 一听有松花蛋,韩学究的气便消了几分,但碍于面子,还是嘴硬,“算你有些良心。” 殷红红掩笑,转向沈流舒,“妾身也托人给沈公子带了符离集烧鸡。” 对于殷红红这无所不知的本事,沈流舒早就见怪不怪,“那真是多谢殷掌柜了。” “谢谢谈不上,毕竟你算是西楼的人。” 先前那位婢女上前,俯下身子说道,“小姐,菜好了。” “端上来吧。”殷红红说道。 这流失般的婢女端着菜上来,约莫半盏茶的时辰,总算是摆盘完毕。 桌上百八十道菜,道道色香味俱全,何其奢华,不说这荷包里脊,单是佛跳墙就汤浓郁浑厚、料清雅软糯,万福肉也让人嘴馋,四大抓、四大酱、四大酥亦是可人,还有“围、配、镶、酿”阁八道,啧啧啧。令人大饱眼福之余也是大饱口福。 若先生在此,也会感慨:饕餮盛宴,饕餮盛宴啊! “这?”沈流舒实在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大阵仗,实在有些铺张浪费,“殷掌柜,莫还有请别人?” 殷红红摇了摇头。 “殷掌柜,这么多菜,三个人吃是不是未免有些太......” 浪费二字他并未说口,毕竟人家好心请他吃饭,若还这么不知好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韩学究是个不怕多的,哪管什么三人几人的,早就饿虎扑食般,直奔酒肉而去,吃的满面油光,恨不能手脚并用,边吃还边含糊道,“不错不错,味道好极了。” 沈流舒并未动筷,殷红红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婢女将符离集烧鸡端上,放到他的面前,“沈公子,请。” “多谢。” 望着烧鸡,往事历历在目,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三个年头。许久没见到义父了,还有李阿婆,还有柳儿,甚至还有那个说话不着边际的老神棍。 “沈司,吃啊。”殷红红见沈流舒盯着烧鸡发呆,“是不满意吗?既然如此妾身让人再换一只。” “没有没有,沈某受宠若惊,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沈流舒这次吃的格外的慢,烧鸡应该是后来又热过了,口感明显没那么好了,但是他依然觉着这是最好吃的烧鸡。 殷红红起身拎来鸟笼,放出鹦鹉,那鹦鹉扑腾着翅膀,飞上了餐桌。 滑稽可笑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好,你好。” “这傻鸟居然真的能说话,有点意思。”韩学究总算抬起了头,不过看了一眼,又再次埋头苦吃。 那鹦鹉好似能听懂人话,扑棱着翅膀,用爪子抓起一个勺子,往韩学究面前的汤里一扔,溅了他一身,然后飞回殷红红的肩膀上,左右晃着脑袋,“傻子,傻子。” “你!”学究气的不轻。 殷红红早就摸透了他的性子,先声夺人道,“不过是只鸟罢了,再说了韩学究这般有学识的读书人还能和一个畜生过意不去吗?” 韩学究理亏,何况殷红红都这么说了,也只得坐下悻悻道,“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几个婢女在一旁捂嘴偷着乐,韩学究见了,更是觉着失了颜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手中的肉一甩,耍起了赖。 “读书人自然是不会和一个畜生计较,但是这鸟是殷掌柜养的,若只是惊吓了读书人,那自然好说,毕竟这交情摆在那,但是它此举伤了读书人,所以既然是殷掌柜的鸟,那么便和殷掌柜计较计较。” 殷红红脸色平淡,逗着鸟,并未看韩学究一眼,“学究想如何计较,您总是变着法子来小女子这西楼骗吃骗喝,若说要计较,那今日话都说到这里了,就好好计较一番,七儿,去将账簿取来,我要好好算算这些年的账。” 一见殷红红这般架势,韩学究自知不能过火,马上服软,“你看,你看这是干嘛呀。读书人不过是开个小小的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不至于,不至于。” 虽一脸的谄媚,但心中还不停的告诉自己:读书人才不是为了五斗米折腰,这叫君子顶天立地,不和一个小女子一般计较。 “学究不是要计较吗?世人皆说小女子虽心眼小,可今日偏要大度一回,与您好好算一算这账。” 看着殷红红不依不饶,一幅誓不罢休的架势,沈流舒虽自知也许无用,但还是开口道,“殷掌柜要不算了,今日本就是图个团圆,本该阖家欢乐的日子,我们能聚到一起,也算个缘分。” “对对对,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韩学究马上应道。 “小姐,账簿。” 殷红红接过账簿,而后说了一句,“吃饭。” 韩学究狐疑的看了一眼,低下头,不放心,又抬起头瞟一眼,碰上某人那双狐媚眼,老脸一红,继续埋头苦吃。 丁卷 西楼的文人 亥回 万家灯火暖春风【下】 “殷掌柜怎么不知叫上本王一声。”看似疑问的语气却藏着不容置疑的责怪 殷红红翻看着账簿,并未抬头,也没开口,倒是肩上的鹦鹉很是殷切的叫道,“你好,你好。” “殷掌柜的的鸟倒是有些意思,竟然还能开口说话!实在有趣。” 朱啼说道。 殷红红不以为然道,“王爷若是喜欢,不过一只鸟,赠予王爷便是。” 朱啼并未想到殷红红会如此说,反倒一愣,“君子不夺人所好,本王不过是看着有趣,这才随口一提,何况这鸟殷掌柜也养了些时日,肯定是有感情了。” “王爷说笑了。”殷红红放下账簿,扭着水蛇腰,绕到朱啼的身后,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这鸟哪懂什么感情,说到底不过是个畜生罢了,一只畜生,哪里当得王爷说有趣二字,您说呢?” “殷掌柜,此言差矣,便是畜生也非三六九等,这鸟是新鲜玩意儿,就好比那猎户家养的狗,也算是畜生,但遇上危难,一心护主的也不在少数。” 朱啼说道。 殷红红接道,“既然畜生都有感情,那么人呢?” “人自然是有感情的。”朱啼不假思索道。 “那么王爷呢?”殷红红步步紧逼,“王爷是否有感情?如此时节,王爷不应该回去看看吗,反而来妾身这西楼。” “殷掌柜不满本王不请自来呢还是根本就不欢迎本王?”朱啼的语气骤冷。 殷红红笑靥如花,“王爷多虑了,怎么会呢,妾身自然巴不得王爷来,不过妾身这颗玻璃心啊,可是实在伤不起了,若是王爷拒绝了妾身,那......” 古有周幽王为博佳人一笑,烽火戏诸侯。朱啼听罢,面色多云转晴,一个转身抓住了殷红红的纤手,光滑、柔顺。 殷红红的薄纱轻落,嘴角的笑意让朱啼晃了神,待到反应过来,哪还有什么温香软玉,不过空留闺香。 “王爷,请坐。” 一切都想未发生一样。 朱啼瞧见了沈流舒,“沈司也在啊,真是巧。” 沈流舒今日也不知是如何,特别不待见此人,虽然往常也不待见,并未起身,淡淡说了句,“王爷。” 朱啼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坐在了沈流舒的对面——殷红红的一边。 “嗝!” 夹杂着腥气和食物混合的奇怪味道,直冲朱啼而去,他嫌弃的捂住口鼻,瞪了韩学究一眼。 殷红红掩笑,铜铃般的声音响起,“学究吃得可尽兴,小女子这些菜味道如何。” 韩学究摇摇晃晃的起身,摸了摸肚子,心满意足。 “味道的话勉勉强强吧,尽兴也算不得尽兴。” 殷红红剥出一只金黄的虾仁放到嘴里咀嚼,“学究这次可是吃饱了?” “读书人吃饭只吃七分饱,今儿个是除夕,这才敞开肚子吃了八分。”韩学究说起瞎话一向是脸不红心不跳。 “哦?” 殷红红投来狐疑的眼神,韩学究装作没看见。 “你说这也正是奇怪的事,明明才翻过的账簿,怎么又突然沾了灰尘。”说着殷红红还捧起账簿吹了吹。 韩学究知道她这是想要翻旧账,改口道,“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读书人不过吃了九分饱,当真是不能再多了。” 殷红红不予理睬,又将账簿翻了个面,用帕子擦了擦。 “九分九,顶打顶,实打实的只有九分九,诚心不能多了。” 看着韩学究一幅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样,殷红红笑道,“学究这是怎么了,吃了多少便是多少,小女子又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既然叫您来,便撒开了吃。” “七儿,吩咐伙房,再去给学究上个二三十道菜,学究没吃饱,可不能到时候外头落了个小气的名声,说这西楼偌大的门面,连顿饭都供不起。”殷红红不怀好意的冲着韩学究道,“西楼的招牌还得继续做,您这饭也得吃饱。” 韩学究挺了挺肚子,拦住七儿,“矮子面前不说短话,读书人虽吃饭只吃七分饱,但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就不劳烦厨子们了,毕竟大过年的,歇歇。” “那可不行,学究不吃饱,小女子这心里始终不踏实,还是让伙房再辛苦一番。”殷红红又剥了一只虾,送到沈流舒嘴边。 这下换沈流舒蒙了,尴尬的伸出手想去拿过却被某人的手背一打,那虾仁依旧凑在他的嘴边。 他知道不顺殷红红的意是不行的,只得僵着脖子一口吞下,甚至不敢咀嚼,吞太猛了,噎着了闷声咳嗽几下,喝了一口汤,这才作罢。 朱啼今日格外的安静,自先前坐下后并未说过一句话,只是优雅的往嘴里送东西,细心的人可以发现,他便是再美味再喜欢的最多也不过吃了三口,老祖宗的规矩,不贪三。单是这么看,他确实称得上当世人杰。 韩学究见殷红红喂也喂了,这才说道,“那个,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些事,读书人就先走了,多谢殷掌柜的友情款待。” 一溜烟跑没了影儿,别看韩学究一把老骨头,又是个读书人,虽挺个肚子,但这闪人的速度着实快。 窒息感,那种熟悉点窒息感,不止是殷红红还有朱啼,他正想喝一口汤,刚舀了一勺,手却颤抖的无法将其送到嘴边。 尤其是沈流舒,他感受到有一双手,不,是无数双手扼住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尤其是他的左瞳,火辣辣的疼。 “红娃娃,这么好的菜,寡可是许久不曾吃过了。”步六行飘然出现,闭着眼,扫过众人,在沈流舒的身上稍微停了一下,而后压力消散,众人大口喘着粗气,沈流舒更是瘫在了地上,后背发凉。 “步老祖,您怎么来了?”殷红的只有对待这个男人时从来不敢放肆,因为他的杀她甚至不用动手,这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真正强者,无人清楚他到底活了多久,亦没有明白为何他不睁眼,却能看清世间万物。何况上次他告诫过自己,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步六行轻轻撩起衣摆坐下,仙姿玉色,手指一勾,一坛桃花酿出现,“见个故友,一个早该死了的故友。” 他又勾勾手指,只见桃花酿冲天而起,绕了几个圈,化作涓涓细流,落入步六行的杯中。 他一饮而尽的看似一杯酒,却是一坛酒。 步六行豪迈的用衣袖一抹嘴唇,感叹道,“啊,好酒!” “步老祖若是喜欢,晚辈让底下的人多带一些来,您......” 殷红红说道。 “不用了,寡也就图个新鲜,你这西楼也是靠的桃花酿出名若是来了客人没了酒,那不是寡砸了你的招牌。” 步六行有夹了一块五花肉,砸吧砸吧嘴,“确实不错,你父亲糊涂了一辈子,也就是把西楼交给你算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晚辈受之有愧。”殷红红谦虚道。 朱啼不是傻子,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差,听了殷红红二人的一番对话,再结合那些传闻,基本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敢自称寡的男人,这天下只有一个,便是那久居皇宫后山林的钦天监座大人。还记得儿时有次误闯了那座山才不过到了山脚,父皇居然罚他淋着雨跪在山下三天三夜,说是什么向老祖道歉。自此他便落下了病根,每到下雨天就疼痛难忍,后来父皇也去了一次后山,带回来一只鸡,命御膳房煲了汤给他喝下,汤到病除。如今想来便是误闯了都要责罚,更别说带只鸡,应该要此人的首肯才行。 “晚辈朱啼,谢过步老祖。”套近乎必须套近乎,有了此人相助,莫说江山,这天下都是他朱啼一人的囊中之物。 “你是那个小鬼吧,闯了后山,被你父皇罚跪三天三夜,寡若没记错的话,当时正值雨季,你还落下来病根。” 步六行语气平淡。 “是是是,正是晚辈,老祖当真好记性。”朱啼很兴奋,就怕此人时间久了,忘却了,那样反倒麻烦。 “谈不上谢,此事也算因寡而起,寡是个不管闲事的性子,这后山也就图个清净,你那是不过是个孩子,玩心重些很正常,到是你父皇,又来寡的屋头跪了三天,让寡出手救治,真是闲得蛋疼自己作孽还要寡来处理。”步六行说的话仿佛窸窣平常一般,众人也并未觉着不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敢如此直言不讳当着皇子面说道老子的,唯有步六行一人。 “老祖教训的是,父皇心慈仁善,心疼晚辈,这才麻烦了老祖。” 朱啼说道。 “心慈仁善?这个词和他可是八竿子打不着。” 步六行夹起最后一块五花肉朝嘴里一扔。 ------------------------------------- 夜半钟声到客船。 “行了,我就送你们到这了就先走了啊。” 剑淮南说道。 “多谢前辈那日出手相救,多灿他日必将涌泉相报。” “柳儿也是。” 剑淮南摆摆手示意不用,拔腿就走。 “来都来了,还走什么,小剑。”一道声音在耳边回荡。 得,本来剑淮安确实打算将二人送上楼,自己再蹭餐饭,但要不是大老远就感受到了某人那不加掩饰的气息,他能跑那么快。这次被发现了,看来想走是走不了了。 行吧,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朱啼见到剑淮安的那一刻整个人是懵的,尤其在看到了步六行与他相谈甚欢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更是比染坊的颜色都丰富。 沈流舒不认识蒙多灿,当他看见那个日思夜想得人儿时,那一刻他幻想着她扑向自己,自己拥她入怀。 然而,柳儿并未看沈流舒一眼,直直的盯着殷红红,神色严肃,如临大敌。 殷红红侧着身子微笑,“柳儿姑娘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姐姐好去接你。” “不劳烦殷掌柜了,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这人可以言而无信。” 火药味十足。 突然,一人挽住沈流舒一个胳膊,往他嘴里不停的塞水果或是菜。 “来,沈司,吃块肉。” “肉太油腻了,少爷,吃个苹果。” “来,吃个......” 他鼓着腮帮子,向蒙多灿投去求助的目光。蒙多灿回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楼外是灯火阑珊,烟火漫天。 今年的西楼比以往多了些生气, 半杯酴醾不争春,一五一十纸上誊 百盏千盏乡思灯,万家通明暖春风。 关山点酒 序章 断关山 天朝四十三年初,七日大雨,边关异动,龙脉不稳。 钦天监阴阳两司,十八司座齐出。 隆!隆!隆! 关山轰然坍塌,扼住咽喉的那双残破不堪的糙手,终于在这场雨夜中,化作了经年之后的春泥。 皇宫后山草屋 一双鹰眼透出苍老的目光,“三百年了,整整三百年了。” 一步跨出,竟是失传已久的缩地成寸。 关山脚 吼!吼!吼! 充满野性的吼叫。 咚!咚!咚! 蛮夷特有的兽皮大鼓。 白发青年,衣袂飘飘。 “活死人步六行,没想到你还活着,还如此年轻。”自关山的巨大裂缝中可以瞧见,一位老人骑着狮子,手中拿着一块血淋淋的生肉撕咬,缓缓而来。 巴图鲁十分震惊,自他跟着藩王起,今日是藩王第一次开口、交谈,平日里最多也不过只是一句巴图鲁,需要人去揣摩他的心思。 “你不也没死,一直等着今日。”步六行站似松,不动如钟。 狮身上的老人欲走过裂缝,被一道身影挡住去路。 他俯下身子,似乎是老眼昏花,唯有这般才能看的仔细。 “寡的意思很明显。你我皆不插手,让这些小辈去争如何?”话虽如此,但语气中并未带着一丝一毫商量。“三百年前你就是寡的手下败将,如今依旧如此。” 那糙汉说着就要上前,被老人制止,“巴图鲁!” “若是你真的有底气,何必寻我商量。” “你从哪看出寡是与你商量了?其实到了你我这般年纪,真的在乎这些身外名、掌中权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了,终归是老了。” 步六行感慨道。 “你倒是看的通透。” “其实你我若没有这些琐事加身,我们应该会是不错的朋友。”狮身上的老人又咬下一块肉咀嚼。 “如今也算是朋友,这天下怕是再寻不出第三人能侥幸撑过这段岁月了。”步六行向前走了一步,巴图鲁如临大敌。 狮身老人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你我以为逃过了时间的尊严,其实不然,我们不过是做了次懦夫。” “懦夫也好,勇者也罢,终究还是捱过了,不过寡很好奇,你用了何法,莫非也去了祭坛?” 步六行说道。 “不渡祭坛?”老人摇摇头,“那个鬼地方就不是人敢去的,若是去了,怕是这把老骨头,当真就只剩下骨头了。” “那是?”步六行的眼神瞥向了生肉。 老人似乎为了证实他的猜想,又狠狠咬下一块。 “此事便如此说定吧,你我皆不插手,想来那些老家伙也该出世了。” 步六行调侃道,“什么老家伙儿,都是小辈罢了。” 二人相视一笑。 关山点酒 第一章 惊蛰 老话常说春寒料峭,自关山断后不过三日,荒北的蛮夷军队硬是顶着寒潮驻扎在了边界。 靠近关山的百姓大都带着一家老小,牵着牛啊驴啊,推个小车就往东边跑。仅有几个不挪窝的也是上了年纪的老骨头,冥顽不化不说,还恋家,就认这地。拄个拐自己不走,还不让别人走,见到一个就举起拐杖冲上去要打,口中骂骂咧咧,“姥姥的,你们这些忘了老祖宗的龟孙。” 寻常过路人忙着赶路,又见他胡子一把花白,唾口口水,小声咒骂几声“老东西”也就去了,但总有几个脾气大的,撸起袖子对着他脑门就是一拳,直打的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有气无力的喊上一句,“忘本的畜生,不得好死。”换来的又是毫无感情的一拳眼炮。 各大武林高手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便是许久不出世的一些古武家族也是陆续展露头角。 上到什么劳什子的剑圣棍痴,下到扬州八怪汴京三少。 说起汴京三少,那可真是谈虎色变,大少朱泽兮,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个皇家子弟,说来也是奇怪,这般纨绔竟不近女色亦不喜男风,钟爱于折磨人,变着法子折磨人,每当听见那些低劣的人在他耳边嘶吼求饶,他就格外兴奋,惹恼了不少人,但没办法,奈他不得,谁让这小子投了个顶好的胎。 二少李承煦,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一剑霜寒十四州,说起文采武功更是京中翘楚,可偏是这色字头上那一把刀,时刻悬着,就等哪天一个不慎,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三少曹多宝,虽非汴京人士,可名号却比前两位都要响的多,当朝首辅曹旭的独子,平日里最爱鉴宝,为民造福。在汴京你可以没听过李承煦可以没听过朱泽兮,但是必须听过曹多宝。 “多宝一笑准儿没好”是连三五岁的孩童都会说的话。 这三个家伙臭味相投,都有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显摆,到处显摆。新捉了蝈蝈儿蛐蛐儿也能大张旗鼓,宴请宾客,显摆三天三夜。 琴坊 “春寒吹酒醒,只在花前坐。”李承煦摸了一把身边美人儿细嫩的莲藕,看到三儿那抹雪白,咧嘴笑道,“你最近可是胖了?” 女人对于体重可是忌讳的很,怎能容许他说自己胖,便是真的胖了,到了嘴边那也必须得是瘦的。 “哪有?”三儿赌气的噘嘴,不自觉的挺挺身子倒是如了某个伪君子的意。 “这儿可多了几两肉,前几日偶然习得一门按摩的手艺,能瘦身,正好让本公子帮你好生瞧上一瞧,试上一试。”李承煦已然伸出他的魔爪,却被门外的脚步打断。 “哟哟哟,这大清早的,李公子好有雅兴啊。” 老鸨说道。 李承煦不恼,反倒是一把拉过老鸨,楼在乎怀里摸了一把屁股道,“本公子觉着不早,你来的正是时候。” 老鸨也算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并未反抗,半推半就,“李公子当真就这般急色,连我这个老的都不放过。” 李承煦大笑,“这天天都是些老花样,难免会腻味,吃惯了珍馐美味,偶尔来些红薯地瓜也是不错的选择。” “就怕这红薯地瓜太老了,您的牙口不好,嚼不动。”老鸨掩笑。 “本公子的身体可是好的很,京城十一郎说的就是在下,要不,您试试?” 本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对方又是俊俏的公子哥儿,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当下又道,“甭管是玉人含箫还是观音坐莲,冰火两重天,五光十色,这百八十般的手艺,保管您满意。” “本公子还是钟爱老汉推车。” 李承煦早就心痒痒,当下就想来个就地正法,也不管这头上悬着一把刀。 老鸨话锋一转,“行了,别闹了,这朱公子和曹公子早就在楼下雅间侯着了,李公子您还不快下去。” “完事下去也行。”李承煦仍旧不死心。 老鸨笑骂一句,“你个色鬼投胎,若是真想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李承煦微整仪容,一打折扇,确实一副人模狗样。 他推开木门,抱拳道,“朱兄,曹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你奶奶的腿,我们在这吃些没营养的,你在楼上偷吃的干净。”朱泽兮一眼便瞧见了躲在李承煦身后的三儿。 三儿欠身,“三儿见过朱公子,曹公子。” “朱兄若是喜欢,借你一日又何妨。”李承煦到是大气。 “别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李兄自己留着吧,再说来,我好哪口,你又不是不知。” 三人心领神会,露出不可描述的邪笑,唯有三儿一人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望着朱泽兮,一张俏脸上阴晴不定,十分精彩。 狐朋狗友相见,别管那么多,一个字,就是喝,两个字,猛喝,三个字,使劲喝。 “上酒!” 琴坊的酒虽不比西楼的桃花酿,但也算得世间少有的珍品,不然前朝宗帝也不会日夜流连琴坊,以至于赐下了名号、牌匾。 酴醾,这可不算西域的特产,琴坊有位酿酒大师,听说是打西边儿来的,在那也是有些名声的大师,不知怎么的,偏就死心塌地跟了老鸨,入了琴坊,一做就是几十年。 朱泽兮和曹多宝第一次见这三样式先是新鲜,再是手足无措,李承煦是这的常客了,非常潇洒的示范了一遍。 二人虽然学会了,但还是异口同声说句,“显摆。” “所以,你到底叫我们来有什么事?”曹多宝心直口快,手上不停的往嘴里塞,却也堵不住他的口,“这肉确实好吃。” 李承煦打着哈哈儿,“先吃菜,先吃菜。” 不一会儿,琴声券券而来,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 这雅间许是琴坊最好的位置了,三人隔着月海苏,台上台下一览无遗。 台上一位清秀女子正在抚琴,朱泽兮没了兴趣,低头吃菜,曹多宝算不上急色,砸吧着嘴,也不知说些什么,大概是夸赞一类。可李承煦不同,这可是个头上悬刀的主儿,当下唤来了老鸨,“梅姨。” 这声梅姨可是许久不曾听到了,便是坊内年纪尚老些的也未曾听过,更别说这些小的。也唯有这位常年流连风月的公子哥知晓。 被这俊俏公子唤了一声,心中这滩死水倒是泛起涟漪。 “来了。” “这台上抚琴是何人,本公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承煦一把搂过老鸨,也不顾身边还有人。 老鸨靠在他的怀里,“此女名沐槿,样貌不用说,琴棋书画也是一绝。” “清绾人?”李承煦来了兴致,这般绝色,他若不收入囊中,愧对列祖列宗。 老鸨点点头,“不过李公子别想了,这沐槿脾气执拗的很,又是个哑巴,您啊,还是别打心思的好。” 不能听她婉转承欢,那有什么意思,李承煦瞬间没了兴致,突然转头瞧向老鸨,一脸意味深长。 “呦呦呦,李公子,瞧您的意思是想来个三英战吕布不成?”老鸨调笑道。 “哦?”李承煦大笑,“我这两位兄弟,那可不是一般人,梅姨可不要太高估自己的实力啊,到时候这吕布坐下是不是赤兔马,可是两说。若这三英座下......” 老鸨一下从李承煦的怀中滑出,站在一边,眼神中满是戏谑,“依妾身看啊,可别是银枪蜡头,不中用,三两下就缴械投降。” 朱泽兮并不在乎这些,曹多宝却是炸了毛,一拍桌子起身,“今儿个就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让你知道什么叫金枪不倒,让你知道自己是那什么破柳枝。” “曹公子想说的是蒲柳之姿吧。”老鸨掩笑,一个风月的人都比这个纨绔有文化。 曹多宝应下,“对,就是蒲柳之姿。” “但愿别是牙签捣米缸。”老鸨幽幽来上一句,“若无什么事,妾身告退了。” 李承煦摆摆手示意她下去,曹多宝自是不肯,“你别走!”说着就要上前去撵,被李承煦制止。 “行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以后有的是机会,有银票你想怎么玩都行,先坐下,说正事。”李承煦瞥了一眼三儿,“三儿,本公子有些渴了,你去端些水果来。” “诺。” 此时雅间只剩下这臭名昭著的汴京三少,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呼吸轻缓,气氛紧张。 “三日后的斗鸡大会,你们都搞到好的没?” 没错,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正事,斗鸡,说白了就是把两只鸡放到一起互啄,可就这样,却是王公贵族偏爱的活动,为了一只品相好的鸡,不说出高价,便是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不亚于在楼里为花魁争个缠头。 “可别说了,我爹那个人你也知道,假正经,说不让我玩斗鸡,最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要送我去学堂,你们也知道我哪是那读书的料子,偶尔串串门鉴鉴宝还行。读书?去他娘的。”曹多宝扯下鸡腿,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朱泽兮一向话少,颔首算是回答。 一餐饭就这么过去。 后来听说那所谓的斗鸡大会没办成,理由好像是曹首辅亲自来砸的场子,三少缺了一个,自然没了兴致。 ------------------------------------- 后记: 孤云似苍狗,氤氲满汴州 散入西风后,雪中温老酒。 桑梓埋骨地,何处管弦犹, 皆言酒肉臭,酩酊点灯油。 关山点酒 第二章 瑾和公主 承乾宫 上好的金丝珐琅花瓶被狠狠摔在地上。 “就因为那老不死的一句话,您就要把自己的女儿终身幸福置于不顾,让我嫁个那个素未谋面的藩王?” 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袖口繁细银丝滚边,裙面上勾了三两支的兰花,煞是好看。 腰束一根捻丝粉带,突出匀称的身段,各色娇花密密麻麻的点缀,势要与这春色争奇斗艳,一较高低。 足登一双平底娟鞋,周边缝有柔软的狐皮绒毛,两边各挂着物装饰,小巧精致,玉般的皓腕戴着两个银制手镯,抬手间银镯碰撞发出悦耳之声。左手玉指的尾戒,仅看成色也是是件鲜有的珍品。 微抬俏颜,淡紫色的眼眸摄人魂魄,灵动的眼波里透出灵慧,夹着怨气,樱桃小嘴上抹上了蜜一样的淡粉。 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斜斜一枝紫鸯花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 娇嫩洁白的小手里紧攥着一方丝绢,淡黄色的素绢上绣着点点零星兰花,衬得此绢素雅,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偏是这般绝色,却嘟着嘴,鼓着脸,明明心中怒火不减分毫,可这生气的模样,实在可爱,别有一番韵味。 生气如此,若是有幸一睹,那必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先生在此,也难免自甘堕落。 此人便是瑾和公主,朱辞欢。 朱蛟看着这张脸,刚到嘴边的责骂,又是硬生生咽下,换上温和的语气,“朕这是为了你好。” 朱辞欢见自己父皇的脸色和蔼,一个跨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撒娇道,“父皇~” “有屁快放。”朱蛟就知道自己不能心软,可面对这个平日里最宠爱的幺女,实在是无法板着脸,只得故意凶道。 朱辞欢眨巴着一双乌溜儿的眸子,“父皇,您看,欢儿若是不在的话,谁每日来陪您说话,谁每日逗您开心,而且您自己也说了,欢儿是您的开心果,小棉袄。” “这天虽然还有凉意,但也算是春日,小棉袄穿不了,国事繁忙,君王不可只顾寻乐,你若真是朕的小棉袄就嫁与那个藩王,也省得朕操这份心。”朱蛟低头批阅着奏折。 “您当真是铁了心要将欢儿嫁出去?”朱辞欢问道。 朱蛟并未回答,只是唤来内侍总管,“卢公公,带公主回寝殿,无朕的口谕,谁人不得看望。” “好,好,好!” 朱辞欢一甩衣袖,扭头而去,“不用麻烦卢公公,我自己能走。” 望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朱蛟喃喃道,“朕,当真是为了你好。” ------------------------------------- 紫鸢殿 一个婢女鬼鬼祟祟的溜进殿,看看门外,见四下无人,这才紧锁门户,跑到一边。 “公主,奴婢偷偷打探,从巡逻的侍卫嘴里听说那个什么藩王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什么?!”朱辞欢从床上一下起身,来回踱步,口中念叨,“不行不行不行,我得去找皇姐。” “公主,皇上说了,没有他的口谕谁都不得让您出去,否则就诛九族。”婢女名唤莲叶,自小是与朱辞欢一同长起来的。朱辞欢虽然刁蛮任性,但心底还是善良,对待莲叶也是好似自家姐妹,所以这些年,朱辞欢偷偷溜出宫去撒野,其中莲叶可没少帮忙打掩护。 “你就不用管了,山人自有妙计,本公主自有妙招。” 钻狗洞! 堂堂一国公主,居然钻狗洞!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莲叶下跪道,“公主三思啊。” “莲叶,我平日里待你如何?”朱辞欢拉住莲叶的手问道。 莲叶不假思索道,“公主生性善良,对待奴婢更是情同姐妹,这些奴婢都记在心里。” “既如此,你难道忍心让你的姊妹嫁个那个什么劳什子的藩王吗?” “这......”莲叶犹豫了。 朱辞欢继续道,“你都说了,那个什么藩王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指不定哪天就咽过气,先不说本公主守活寡的问题,便是落下一个克夫的名声也是不好啊。好莲叶,你就再帮帮我吗?” 莲叶不语,朱辞欢就玩命的摇她的手臂,甚至想要给她按摩。天啊,一国公主给个贱婢按摩,这如何受得起。 莲叶耐不住某人的撒娇打泼的本事,只得在她耳边低语道,“长公主平日里这个时辰应该不在寝殿内。你得先......”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朱辞欢顺着小道,走入一处静谧的小园子,她远远瞧见一名女子。 上身穿着深湖绿一丝串琵琶袖棉锦襕衫和深紫蓝铺针缠枝芙蓉花绫素软缎,下身是啡红鬅毛针鱼蛙纹锦水裙,披了一件黄绿画绣大纺车大氅,云鬓里点缀着一根金粉凤凰飞钗,正好绾住三千青丝,耳上挂着攒丝梅花玉耳环,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织丝鲍文玉手镯,凝细腰曼妙系着粉紫丝攒花结长穗网绦,上别了个折枝花的百蝶穿花锦缎香袋,踩了一双色乳烟缎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缎鞋。虽非顶好的料子,却是顶好的女红所作。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虽身处俗世,却又不染尘埃,若是这般看,倒也算个仙女下凡。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而其间一位女子正在安静的写着字帖,却给这书墨中更多添了三分灵气。 这倒不像女子的书房了,更像是君子的书斋。 所以主人也将这间屋子取名为,“君澜斋”。 咚咚,“皇姐。” 女子好像并未听到,仍自顾的临摹着字帖。 朱辞欢也未曾打扰,只是倚靠着木门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停笔,抬头,恰似翩若惊鸿,莞尔一笑,还是那动听的雀吟,“欢儿。” “皇姐。”朱辞欢一下扑倒了皇姐朱璟雯的怀里亲昵的蹭着她傲人的双峰。 “行了,都这么大了,还似孩童一般。这时间过得当真是快,皇姐映像中你还是那个总爱跟着我身后的鼻涕虫儿,一转眼,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 “皇姐,你都知道啦。”朱辞欢撅着小嘴,模样煞是可爱。 见朱辞欢一脸的不开心,朱璟雯以为她是要嫁人前的担忧,长姐如母,自是要安慰一番。 “嫁人是好事,不像皇姐,怕是这辈子都得守着这间君澜斋,与这些诗书过一生。” “皇姐难道不知吗?” “知道什么?” “本是不想这个时辰来打扰皇姐,可若非父皇要我嫁的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还是个蛮夷,我也不至于赌气胡闹。” “什么!?”朱璟雯觉着有些失态,又轻声道,眉宇间透露着心疼, “真是苦了你了,想必又是所谓的和亲,唉,若非皇姐这身子骨儿,必然是愿意替你出嫁。” 是了,皇姐的身子并不虚,可偏偏得了个怪病:不能离皇宫太远,一旦离了皇宫三里开外便会四肢无力,呼吸困难。有人说是诅咒,有人说是天意。父皇早些年请了无数能人,可这病因仍是说不清,道不明。后来也是不了了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一只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儿。 宫中的妃嫔表面上同情,若是遇见了还会摆出一副同情的样子,抓着皇姐的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大骂这贼老天的不公。起初皇姐也是感动的紧,掏心掏肺的与人交心,后来才知道不过是惺惺作态,只为了在父皇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能得恩宠,入主东宫。 父皇一直觉着对不住皇姐所以命天字工匠打造了一块潜龙牌,赐予皇姐,这龙牌可以提任意三个要求,当年有个贵人被一个侍卫骗了身子,父皇大发雷霆,皇姐心善,用了一次,虽然后来饶了她的死罪,但生不如死,被关在冷宫郁郁寡欢,无疾而终。 “皇姐,你不是有块小牌子吗?它......”朱辞欢并未往下提,因为这块牌子,父皇允诺的是任何要求,若是想要,便是天上的星星也会想尽法子摘下,送给皇姐。 朱璟雯没有丝毫犹豫从腰间取下一块檀香木牌,上刻四个大字,“潜龙勿用”。 “这就是那块龙牌?” 朱璟雯点点头,嗯了一声,“你先回去,待到明日皇姐亲自去父皇面前求情,他一定会答应的。” “多谢皇姐!”朱辞欢兴奋的在朱璟雯脸上亲了一口。 朱璟雯故作生气,笑骂一句,“你啊,没个正行。” “嘻嘻嘻。”朱辞欢傻笑道。 “待会儿留下来,陪皇姐吃些,有你最爱的东坡肉。” 朱璟雯说道。 朱辞欢咽了咽口水,拒绝道,“不了,我是偷偷钻狗洞溜出来的,得赶快回去,不然被发现了,莲叶也要遭罪。” “你啊你,也不知道莲叶跟了你是她的福气还是厄运,快些回去吧,别害了人家好姑娘。” “好嘞,皇姐,辞欢告退了。”朱辞欢欠身离开。 朱璟雯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拿起桌上新临摹的一幅字帖,揉作一团,扔向一边。 关山点酒 第三章 穴位铜人 蛮夷的军队驻扎在关山脚已经有些时日,除了那几日来时声势浩大外,却并未有任何别的动静。 裂隙口这头由阴遁司的三司座与阳遁司的六司座时刻守着,另一头由一位脸上画满奇异图腾的女子守着。 两边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 总有不怕死的流寇马匪瞧准了空档往关山去,想搜刮些民脂民膏,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会有第二个。大伙儿见第一个都没事,争前恐后地往里钻。 但关山本就是以牧场闻名,这些家畜家禽都被逃命的人带走了,除了留下这些算不上残破零散的土房,也就是那几个不识好歹的老头了。贼人们走了空,心里不舒服,骂了句姥姥,又将那几个老头打了一顿,算是出去。 “今儿个算劳资晦气,出门就该看看黄历。”一个人流里流气的糙汉说道。 一连好几日在这都要上演如此一出好戏,几个老东西就算骨头再硬,也被打软了,缩在了被窝里不出来。任由这些流匪马寇胡来。 今晚的夜色格外的发黑,黑得透彻,好似那猫眼,总觉得在漆黑的某个角落,不时闪着诡异的光。 一位男子大步走向景宸殿,迎面走过来一队巡逻的士兵。 “殿下。” 男子正是朱泽兮,他点点头。 领头的是禁军教头韩武,他见朱泽兮如此深夜还一人在外,说道,“这几日皇宫内闹了鬼,已经有不少年轻男女失踪,不知去向,殿下一个人走夜路,还是小心些为好。” “多谢韩教头提醒,本殿下自会多加注意。”朱泽兮面无表情道。 “属下告辞。” 朱泽兮回到景宸殿,打发了下人,径直走向书房,靠在那张沉香木的椅子上,闭上眼,手在桌上轻轻敲打,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猛地睁眼,仿佛变了一个人,将桌上的砚台一转,只听见咯哒一声。 整张椅子也渐渐转动起来,待到停下,竟是一个密室。 幽暗的火光压抑着他的呼吸与脚步,他随手拿起一旁的火把用灯火点燃,缓缓的走向深处。 直到在尽头看见了一个铜人,说起这个铜人,那可有些来头。 朱泽兮找了天字工匠铸了这八尺高,重三百余斤的空心铜人,又命御医为这铜人刺上穴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你若是觉着他是脑子抽了风,为了学医,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这铜人自然是为了满足他那唯一的爱好——折磨人。 四周的墙壁挂满了各色各样的刑具,有些叫得上名,有些甚至从未见过。但这些散着寒光的铁器倒是衬的这间潮湿的密室更瘆人。 朱泽兮走到铜人身边,透过铜人面部的两个窟窿似乎能看见有一双惊恐的眼睛在不停的动。 他取下铜人的面部,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姑娘约摸十五六,长相清秀,还未脱去那份少女的青涩与稚嫩,嘴中被白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咽声。 朱泽兮拔下白布,小婢女明显吓的不轻,战战兢兢地说道,“殿殿殿殿下,求求您了,求求您.......放......放过奴婢吧,奴婢.......奴婢家.......家里还有一家老小等着奴婢去养活,奴婢......” “嘘。”朱泽兮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听。” “什......什么?”小婢女抖着声音道。 噗通,噗通,噗通。 “你听着噗通噗通的是什么动静?” 朱泽兮问道。 突然,他将耳朵贴在铜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的心跳声,你很怕本殿吗?” 小婢女小声道,奴......奴婢没有。” “没有的话,你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 “本殿知道了,定是有蟑螂,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都怕蟑螂,没事,就让本殿来帮你解决。” 朱泽兮说道。 小婢女茫然不知所措,心中对于未知的恐惧又多了几分。 只见朱泽兮不知从哪弄来一只耗子,拎在手里,那耗子被悬在半空,不停地吱吱叫唤。 朱泽兮此刻十分兴奋,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别怕,本殿这就来帮你捉蟑螂。” 见朱泽兮一步步逼近,小婢女心里也几乎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大喊道,“不,不要!” 耗子都快贴到了小婢女的脸,他手一松,耗子吱吱几声就从那口子掉了进去。 小婢女的表情痛苦,那毛茸茸的触感令她娇躯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未着寸缕。 “殿下奴婢求求您,只要您肯放了奴婢,奴婢做牛做马都愿意!” 小婢女带着哭腔喊道,不过这密室隔音效果不错,朱泽兮并不担心她大吼大叫。 他故作惊讶道,“呀,可是耗子已经进去了啊,不过没事,让本殿下帮你抓出来。” “谢......” 小婢女的谢谢都未说完,就看见朱泽兮又拎来一条蛇,那蛇还吐着信子,头上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就像长了一只角。 “殿.......殿下。” “这蛇啊也是老鼠的天敌,别担心,只要本殿将这蛇放进去,保管帮你除掉那只耗子。” 她想开口却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即使张大了嘴,也发不出丝毫响动。 那冰凉而又光滑的触感在她的全身游走,她感觉到那个毛茸茸的东西似乎已经不复存在,只留下那阵冰凉。 她的嘴唇渐渐发紫,这紫色倒是给这惨白增添了些色彩。 天知道还有怎样的折磨等着她,看来传闻是真的,面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殿下,最爱的就是折磨人,变着花样折磨人。 “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啊。”朱泽兮假惺惺道,“这样吧,本殿下帮你扎扎针,这铜人上正好有穴位,本殿也正好试试这批新到的银针。” 小婢女早已神志不清,但最终还呢喃着什么,“清.......清白.......” 朱泽兮凑近了总算听清了,说道,“清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清白。怎么,本殿下毁了你的清白不比外头那些野男人好的多,你可知有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想要巴结,本殿下都不屑一顾,今日是你的荣幸。可是先生说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非礼勿视再者而言,本殿下又不看,是按照这铜人扎,你就放心吧。” 朱泽兮取出一副银针放在火上炙烤,而后猛的对准一个穴位一扎。 小婢女闷哼一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往下滴。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朱泽兮俊巧的外表,再配上这幅认真的模样,小婢女竟然有一刹那的恍惚认为这位殿下当真在好心的替她治病。 然而下一刻一股剧痛袭来,朱泽兮连插三根正好对应了那神秘的三角地带。 小婢女咬牙不吭一声,因为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就渴望她大吼大叫,她喊的愈是撕心裂肺,他就愈兴奋。 朱泽兮连连下手,扎上了殷桃,串起了蚌珠。 小婢女看见朱泽兮眼里的炽热的光逐渐熄灭,以为自己熬过了一劫,殊不知还有更大的折磨在等着她。 好啊,这你都忍得住,我看接下来你还能不能忍得住。 朱泽兮叹叹气,“看来这针灸疗法是不管用了。” “你别怕,本殿说话算话,今日肯定给你治好了,包你气色红润有光泽。” 他转过身去取下一个火盆,放在铜人身下,又从那些黑暗的角落搬来柴火,又倒上了油。他站起身,手拿火把,随手一扔,火光冲天而且。火光映衬下的那张脸格外的扭曲、兴奋。 小婢女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了身上光滑的触感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尾巴不停发抽打着她细嫩的肌肤,不再冰凉,变得灼热。 她渐渐有些清醒,脸上因为太热而出现了红晕。但仍旧没有随了朱泽兮的意而大喊大叫。 “你看,现在是不是很红润,但还是差点意思。”朱泽兮皱着眉,有些不满道,“你这面色确实红了,但是一看就太干了,干干巴巴的,麻麻赖赖的,一点都不圆润。” 说着朱泽兮消失在了黑色中,待到他再次出现,手中提了一大桶水。 “呼。”他喘了口粗气,“等着,本殿马上让你变得圆润起来。” 他将水顺着口气倒下,那冷水碰到炽热的铜人发出滋滋滋的响动。还冒起了阵阵白烟。 这当真是冰火两重天,小婢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奔溃,放声嚎哭。 她愈哭愈响,朱泽兮的嘴角的弧度也不自觉上扬了三分,直到那哭声沙哑,再到渐渐平息,最后只留下微弱的鼻息。 朱泽兮已经没了兴致,望着面前的铜人,突然提不起丝毫的兴趣,觉着一切都索然无味,就像欢愉快活后的那种寂寞,一阵空虚感袭来,占据了他的身心。他有些疲惫,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这么望着火光,望着四周再一次陷入原本的沉寂,陷入阴暗潮湿。 半柱香后,他缓缓起身,拍拍灰尘,转身离去,并未再看一眼铜人,亦未再管那铜人内还有一道熟透了的身影,红得发紫。 皇宫闹鬼的传闻几日间不胫而走,又不攻自破,无人知晓实情,但在侍女太监们中传的是一位修炼了邪功的婢女为了练功所以抓了这些人吸食精气最后走火入魔而死。 关山点酒 第四章 乞索儿【一】 关山本就不是什么富饶的地带,即使这些百姓将全部身家堆在一起,估计还没那雁楼的一顿海天宴奢侈。汴京的王公贵族大都觉着自己高人一等,不愿与这些乞索儿般的难民同住一个城内,命府里的家丁将这些他们口中的臭鱼烂虾一股脑地都赶出了汴京城。 百姓们无处可去,本应是就近转去庐州,可偏这个时候朱啼发了话,说是江州愿意收留他们,平日里最是高傲的雁云王,也不知这次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想来肯定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依着他的性子,毒药倒是占据了七八分的可能。 大量的难民涌向江州涌入,官府下了文牒,人手不足,所以沈流舒这个闲职也不得不忙碌起来。 “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像个娘们。”为首的官兵大喝道,手中的鞭子不时的落下,啪啪作响。 此人并不面生,姓充名栾,这个姓实在少见。原是江州府府上的无名小卒,刘德侩死后,朱啼接替了刘德侩的位置,这府上的人大都换了血,可唯独留下了这位,还提拔他做了从五品的团练使,究其原因,还得靠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能将这死的说成活的,最重要的是会哄王爷,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功夫那是流淌在血液里,长在骨子里。 “充大哥。”沈流舒唤了一声,但并未得到回答。 充栾其实大老远便瞧见了沈流舒,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早就发现此人与自家王爷不对付,既然你小子落到我的手上了,自然是得替王爷好好分忧,说不定,又白捡一个天大的功劳。 “沈大人,您来得挺早啊。” 充栾说道。 沈流舒听着总觉得哪不太舒服,但也没过多在意,询问道,“官府的文牒说这几日人手不足,让我来寻你报道。” 充栾掏掏耳朵,以一个极其销魂的姿势在沈流舒面前弹出耳屎,随口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儿事,你的文牒带了吗?” “文牒?文牒应该在府尹手里,也就是王爷手里。”沈流舒说道。 “那不行啊,没有文牒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蛮夷派来的细作,走走走,别在这妨碍劳资。”充栾说着就将沈流舒向外推。 沈流舒也不自讨没趣,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刚迈出一步,又被充栾叫住,“等等。” 充栾走到沈流舒身边,突然咧开嘴笑道,“沈大人,刚刚不过与你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还望您不要介意,其实早就知道您要来,特意啊,给您安排了清闲的活。”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流舒虽不充栾知整这一出有何用意,但还是拱手作揖,“充大人做事谨慎,如今做了团练使也是风光体面的很,仕途坦荡,沈某还盼着充大人日后多加照拂,又怎么会在意先前之事呢。” 好一个多加照拂,那我可就好好照拂你,把你照拂的不知所云,云里雾里,充栾心中这般想到,但嘴上还是笑嘻嘻,“那自是应该的,不过沈司这般年轻就已经坐到了司马的位置,前途可比老哥我好多了,说不定还要麻烦你老弟你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啊。” 二人心照不宣,客套话如同蹴鞠般你一来我一回。 充栾叫来一个小卒与他交代一番,又趁着沈流舒不留意的空档,在那小卒耳边悄悄叮嘱了些什么。 “沈老弟,你就随这位去吧,老哥这边还有事,就不亲自过去了。”充栾叫的到是亲热。 沈流舒也回道,“充大哥,那沈某先去了。” “请吧,沈大人。”那小卒说道。 这小卒的语气到是和那充栾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着都让人怪不舒服的。 那小卒领着沈流舒来到一条偏僻的老街,四周的房屋瓦砾残破不堪。 “到了,沈大人就是这了。” “这是何意?” 小卒不语,从一边拖出一辆小车,又指了指地上的麻袋,“这里头有米,你要做的就是烧水煮粥然后分给那些人吃,可别说充大人不照顾你,这施粥可是最清闲的事了,不用挺直了腰板站在那指手画脚,喊的口干舌燥腰膝酸软不说,还得帮那些老东西搬这抬那。” 这小卒说话有些无理但沈流舒不能如何,毕竟是充栾手下的人,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自己这个闲职和别人手握实权可比不得。 沈流舒看了一会儿,并未发现水,柴也不过几根,询问道,“这水在何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沈某也难为无水之粥啊。” “水自然是在井里咯,难不成还会自己飞到锅里,扁担在车里,没什么别的事我就走了。”小卒毫不客气的说道。 沈流舒皱了皱眉头,饶是他再大度也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强压下了怒火,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给充栾,可是王爷的面子要给,不然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 那小卒以为沈流舒不愿意,讽刺道,“看来我们的沈大人金贵得很,似挑水这般的重活累活脏活干不了,那也没事,大不了直接烧,或者干脆就就不做了,反正也是些街边的乞索儿。”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沈流舒冷哼一声,“为官者,当已天下为己任,爱民如子,就算再卑微,身份再低贱,他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还有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沈某便是再不堪,这头上的乌纱也是个六品,比你一个小小卒子可大了不知多少。” “你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小卒依旧那么猖狂。 “若是苍蝇太吵了,一掌拍死又如何?”沈流舒笑了笑,“你说我若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拍死一只苍蝇,会有人在乎吗?” “你!” 估摸着是想明白了,小卒犹如泄气的皮球,灰溜溜的离开了。 沈流舒嘿咻嘿咻的挑了几担水,又用朴刀将木板砍成一条一条,总算是准备妥当,但他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如何生火。 老神棍说过修武一途,奇妙不言,大武师掌握了技巧,就算掌心生火也是家常便饭,他如今也算个大武师,但是他不会啊。 只得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他将一根木棍削尖,又在柴上挖了一个小洞。 半刻钟后,依然没有丝毫火苗,便是连火星都未曾有过。 谁让我们的沈大人,从来没有做过饭,只会吃。 从一旁的破旧房屋中传来一道很小声的询问“那个,你是在钻木取火吗?” 沈流舒抬头,面前站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骨瘦如柴,若非一手扶着门框,一阵风都能吹到。 他又弱弱的问了一句,“你是在钻木取火吗?” 沈流舒点点头。 “我可以帮你。”少年依旧很小声,但刚好沈流舒可以听清。 他向少年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少年走了一步,突然收回腿,猛地摇头。 “我让你过来。”沈流舒见少年蹑手蹑脚,语气不自觉重了几分。 待到少年一听,战战兢兢地走来,如履薄冰。 少年走近后,沈流舒这才看清他的面孔,头发乱糟糟的,发丝上也不知黏了什么,整个人身上传来一股恶臭,但沈流舒并不嫌弃,微笑道,“你会钻木取火?” 少年点点头,而后又摇头。 沈流舒哭笑不得,“你这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少年不语,一双眼睛不时瞄一眼麻袋里的米。 “这样吧,你办帮我生活,做了粥,让你先吃饱如何?” 那少年听了,眼中泛光,“真的?” “真的。” 少年二话不说拿过木棍,不停的搓动,只见一缕黑烟升起,他抓过一把干草凑在黑烟里,火苗可算出现了。 沈流舒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差在这啊。 “你先前说的话可算话?”少年明显还有些不放心。 “自然是算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流舒见少年一脸茫然又解释道,“就是四匹马追都追不回。” 好一个驷马难追! 沈流舒开始煮粥,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吗?他这般想到,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是忘了放水就是放多了米,差点将锅都给烧坏了。 “你是不是不会煮粥?”少年问的比较委婉,沈流舒轻微微点了一下头。 “还是我来吧。”少年亲自上阵,洗锅,放水,倒米一气呵成。 约摸十来分钟,少年揭开锅,一阵白气迎面扑来。 “香。” 沈流舒耸耸鼻尖,并未闻到香味,“哪里香了?” “对我们这种常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来说,吃土都是家常便饭,有的吃就该烧高香了,这新鲜的大米煮的粥,自然是香的,可对您来说就不是了,看您这穿着打扮又如此年轻估计不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也是家里当官,平日里锦衣玉食,山珍海味都吃腻了,这粥自然也不觉着香。”少年说完后觉着不妥,又说了句对不起。 沈流舒并不在意,“我确实没有闻到这香味,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既不是大家人户的少爷,亦不是什么官家的公子,不过是个侥幸做了个司马罢了。” “您是沈司马沈大人?”少年有些惊讶。 “你听过我?” 沈流舒问道。 少年突然下跪,搞得沈流舒猝不及防,连忙上前搀扶,“这是何故,快快起来。” 少年不知不觉红了双眼,带着哭腔说道,“沈大人大恩没齿难忘,那日您来江州,大肆施粥发馒头,原本我都要饿死了,是您的善举让我得以活到今天。” 说着又要下跪,被沈流舒制止。 他受之有愧,毕竟此举是别人顶着他的名号做的,其实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是一个人吗?”沈流舒问道。 “嗯,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摇头,“我没有名字,从我记事起,就一直靠捡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吃,有时候遇上大户人家施粥什么的,还能吃顿好的。” 可怜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良,根本看不出几岁。 “你多大了?” 少年依旧摇头。 这就是盛世下的悲哀吗? 沈流舒想起了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望着少年,暗自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不但改变了少年的一生,也改变了他自己。 关山点酒 第五章 乞索儿【二】 虽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沈流舒望着面前邋里邋遢的少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我的府上还缺一个打杂的,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沈流舒还未说完,就见那个少年猛地点头,“愿意,愿意,愿意。” “我一个月给你一两,吃饭的话无非是添双筷子的事,府上的房还有许多,住宿自然也不是问题,但是你需要......” 沈流舒掰着手指,罗里吧嗦交代了一大串,迟迟得不到回答,抬头一看,不由得笑出声。 只见少年正冲着锅里的米粥流哈喇子,还时不时地用自己的手背擦擦嘴角的口水。 “想吃就吃吧。”沈流舒笑道。 “不不不。”少年的头起先摇得像拨浪鼓,而后看到沈流舒一脸笑意,又弱弱的问道,“真的可以吗?” “自然可以。” 看到沈流舒点头,少年跑向原先的破庙,不一会儿拿着一个淡灰色的碗,用身上仅有的破布条一次又一次地擦拭,即使那个碗已经缺了一角。 他下意识地想将碗探到锅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双手就这么停在半空,瞅瞅米粥,又瞧瞧沈流舒。 “车里有勺。” 听见有勺子,少年楞了一下,然后用勺盛了米粥,但由于这碗是破的,所以米粥漏了出来,少年伸出舌头,也不管烫不烫,就将这些快要洒出的米粥舔了干净。 他起初还有些收敛,但是尝了鲜,开了头,人类本能的欲望,这就好比高山上的滚石,一旦开始落下,只会愈来愈快。 “嗝!”少年打了个饱隔,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 看着面前蓬头垢面的少年一脸幸福的舔着破碗,沈流舒忍不住问道,“你平时住哪?” “回沈大人,小人平时就住在旁边那个破庙里。”许是想起了沈流舒的身份,他心中有所顾忌,老话说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何况他一个连穷都算不上的乞索儿 先前还是有些放肆了,也不知道沈大人会不会责罚自己,不过看样子这个沈大人好像和寻常跋扈的官吏不同,平易近人,瞧着也面善,不似那些家伙凶神恶煞。 “你不用叫我沈大人,我比你痴长几岁,你若不嫌弃,便唤声大哥吧。” 沈流舒说道。 小乞丐的头摇的似拨浪鼓,还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不行不行,您是大人,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乞丐。” “那就叫如他们一般叫我名字吧。”沈流舒随意说道,但听在小乞丐耳里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小乞丐拼命的摇头。 看着面前的少年的窘样,沈流舒突然想逗逗他,故意板着脸,沉声道,“你是看不起沈某不过一个六品司马吗?” “没有,没有,哪有的,小人不敢。”小乞丐说道。 “那你就是存心与我过不去。”沈流舒这家伙儿,与殷红红相识久了,竟然也做起了这种事,不过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少年憋红了脸,双腿打颤,眼角已经急出了眼泪,就怪自己一张笨嘴,惹了大人生气,刚想道歉,就撞见某人得逞的微笑,他一脸茫然。 “行了,不逗你了,叫的我大哥还是名字,你自己选,但是你要是还叫沈大人,我就把你抓到牢里,然后充军发配到边疆。”沈流舒最后还不忘威胁一下。 “好.......好的,沈........” “嗯?” “不,是,是大哥。”小乞丐试探的叫了一声,细若蚊,淡如水。见沈流舒面含笑意的点头,胆子有些大了,又叫了声大哥,而后是第三声,第四声...... “好耶,我有大哥了,我居然有大哥了。”小乞丐兴奋的绕着沈流舒乱奔乱跳,嘴里一直重复喊着大哥。即使这破街没什么人,也恨不能对着天说,对着地喊。摘下一片树叶,看到一只鸟儿都要说上几句。 抓起一只蟑螂的长须,满眼放光,“小强,你知道吗,我有大哥了。” 可怜的蟑螂被吓得四处甩动自己凌空的脚,被某人随意地扔出,一溜烟儿便跑没了影。 这一声声的大哥仿佛唤醒了他那尘封的记忆,他想起了那片黄沙下的少年,想起被他护在自己身前,有些恍惚,他的嘴中竟也呢喃道,“大哥......” 半晌之后 “行了,过来,我且问你,你们那还有别人吗?”沈流舒伸手招过小乞丐。 “有啊。”小乞丐手舞足蹈,“因为这个地方平常都不太有人来,所以成了我们这些乞丐的居住地,那个破庙是最豪华的了,不会漏雨,而且还能挡风.......” 望着面前的少年滔滔不绝,沈流舒若有所思,到底还是眼界小了,不过于他来说不漏水也称得上豪华二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他没过过,因为那个老人用他蹒跚的背影,佝偻的身躯给了他最好的生活,他所能给的最好的生活。 “你叫什么名字?”沈流舒问道。 “我没有名字啊,大哥你先前不是问过了吗?” 一双灵动的眼与这副邋里邋遢的模样实在不符。 是啊,我早问了,他也早说了他没有名字,我这是怎么了。 “我给你取一个吧。” 少年很兴奋,不假思索的回道,“好啊好啊。” “舛,如何?”沈流舒继续道,“沈舛,你日后也是要入我沈府的人,就姓沈吧,同我一般姓,或者说,同他一般姓......” 最后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少年也不管什么意思,反正他也不懂,有名字就完了,欢呼雀跃起来。 “好耶,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沈舛东跑跑西跳跳,嘴中还唱着什么歌谣,“天真好,天真好,好事要来到.......” 又绕着沈流舒边唱边跳。 沈流舒哭笑不得,看这架势,应该叫他沈绕的,省得他绕。还有这个歌也不知他哪学的,实在招笑。 “带我去吧,我想见见。”沈流舒突然说道。 少年一愣,沈流舒虽未说清,但沈舛却好似听懂了,犹豫了一会儿,眼神有些躲闪 忽然点点头,只一个好字。 ------------------------------------- 沈舛领着沈流舒走进先前的破旧房屋,然后绕了一圈,来到一块草堆,扒拉开那些杂草,露出一块木板,他掀开木板,走下去,然后冲沈流舒招招手,“大哥,过来。” 沈流舒皱了皱眉,有些疑惑,突然觉着少年没有那么简单。 他跟了上去,沈舛划开一旁的火把,瞬间将漆黑的地道照得通亮。 沈流舒未开口,倒是少年先说话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沈流舒虽然最厌恶欺骗,但是他还是想听听缘由。 “大哥对不起。”少年并未说原因,“但是我绝对没有骗你,真的,我可以发誓。” 望着少年清澈的眸子,忽而,沈流舒笑了,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话不假,面前的少年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缓缓开口,“大哥信你。” 走到尽头,少年一拨头顶,一束阳光撒下,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乞丐,他们或躺,或坐,或靠,或抠脚,其中一个实在恶心,刚抠完脚还抠鼻子,这还不算居然还放到嘴里,吧唧嘴,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珍馐美味。 那人瞧见了少年,一个跨步上前,看了看他的双手,大声呵斥道,“臭小子,粥呢,不是说今天有米粥吗?” 少年支支吾吾不吭一句,这让那个人怒火中烧。 “怎么不说话,你哑巴了吗?哦,我知道了,是你这个臭小子把米粥都吃完了吧。” 少年低着头,仍旧不语,这更加印证了那人的猜测,“果然是这样。” 那人抬手就要打,被沈流舒一把挡下。 “有什么话,好好说。” 沈流舒并不怪少年,其实自己才傻,就靠那些一年都不一定来一次的施粥他这少年如何活的下来肯定是有人帮助的,应该就是面前这些人。 不过看样子,好像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少年的待遇也并不怎么好。 这些乞丐看见他,如临大敌。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居然还带了官府的人。”那人大叫道。 听见官府二字,原本躺着或坐着的乞丐们都是一激灵,起了身,“在哪?官府的人在哪?” 结果回头看见只有沈流舒一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一道身影这些乞丐中缓缓走出,那些乞丐都自觉的低下头。 “帮主。” 来人虽也是破布烂衫,但明显气质与这些乞丐格格不入。 “怎么回事?”那人随意瞧了一眼沈流舒而后转向先前那个乞丐。 那个乞丐唾沫横飞,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这个少年带了官府的人来了。 那被唤作帮主之人心中一颤,他做乞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就是为了躲避官府的人,若是...... 他打心眼儿是不想和此人发生冲突。 “在下刘竭,这小家伙儿是我们帮派的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刘竭抱拳道。 “你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他可没做错什么,又何来抬手一说,我看啊,你们这劳什子的什么鸟帮派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乌烟瘴气的,我呢就带他走了,告辞。”沈流舒说着就要带少年走。 “等等。”刘竭说道,“这孩子毕竟是我们的人,大人这样恐怕有些不妥吧。” 依着刘竭的暗示,那些乞丐将沈流舒包围起来。 “呵呵,一个小小乞丐,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怎么要拦沈某不成?” 沈流舒的手不知不觉摸上了刀把。 先前那个乞丐也不知在刘竭耳边悄悄嘀咕些什么,只见刘竭的面色忽暗忽明。 有猫腻。 “大人,我们不过是些臭鱼烂虾,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官府作对。” 刘竭说道。 “那你这是何意?” “大人不过想带那个孩子走罢了,刘某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但这孩子毕竟是我帮派之人,养大他可费了不少心思。”刘竭眯着眼笑道。 沈流舒冷哼一声,到底是些粗鄙之人,没什么见识,“说吧,要多少?” “大人爽快,不多只要这个数。”刘竭竖起三根指头。 “三两?” “不是。” “三十两?” 刘竭仍旧摇头。 “三百两太多了,不可能给你的。”沈流舒语气平淡。 刘竭收起手指,语出惊人,“不,是三千两。” 刘竭觉得乞丐说对对,什么三百两三千两的那也得有命花啊,若是直接灭了口,那么此人身上的不都是自己的了嘛,还不用担心会泄密,毕竟死人,是永远不会泄密的。 “你这是在玩我?”沈流舒皱着眉。 “大人可是冤枉小人了,只不过这些银两确实是要的,就这我还是给了大人友情价。” 其实刘竭心里想的就是,没错啊,我就是玩你,你奈我何。 少年拉了拉沈流舒衣袖,满脸担忧。 沈流舒安慰道,“没事,不过是些臭鱼烂虾罢了,大哥可以解决。” 打斗,一触即发。 关山点酒 第六章 乞索儿【三】 风起,云散。 众人面面相觑,这群乞丐人手一个破碗,唯一能算上武器的只有那手中的一根木棍。 “废话少说,动手吧。”沈流舒知道今日这场是逃不开了,只好选择先发制人。 沈流舒微微低下身子,后脚发力,顺势而出,擒贼先擒王,这群乞丐不足为惧,只要抓住了刘竭....... 然而事与愿违,刘竭缓缓伸出手一抓,反手一个肘击,沈流舒反应不及,生生挨了一下,后退了六七步。 内力!浑厚的内力,这个乞丐不简单。 “大人,您的实力可真是不敢恭维啊。”刘竭的眼里满是讥讽。 “倒是小看了你,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接下来才是真格。” 沈流舒手上动作不停的变换,经过自己不断摸索虽然始终没有内力,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一股气团,一直蜷缩在身体的一个角落,如今他只能引动一丝,他将这丝气覆于朴刀上,刀一横,直冲刘竭而去。 刘竭并不慌张,一提丹田,内力汇于掌心,一掌推出,沈流舒凭着气的巧妙、特殊,在空中一个转身。 刘竭有些惊讶,心中一慌,“宗师?” 不对,不是宗师,宗师不会这么弱,他对沈流舒奇怪的内力有些好奇,不停的推出连环掌,合计一十三掌。 四掌被沈流舒避开,三掌被挡下,六掌打在了他浑身上下的不同部位。 “不错,你的内力很奇怪,居然有武师的水平,但是在你面前的是个大武师。”刘竭张开双臂,气场全开,“无风起浪!” 虽然不敌,但是气势上不能输。 沈流舒啐了一口血,大喝一声,“再来!吃我一刀。” 二人再次打将起来,我一刀你一掌,来来回回之间,沈流舒始终处于下风。 他有些心急:不行,此人是大武师,在如此下去我必然不敌,若是九黎能用就好了。 恍惚之间,刘竭已经近身,一掌拍出,待到沈流舒回神,身体已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 沈舛大喊一声,“大哥!” 挥舞着拳头,用瘦弱的身影试图冲向刘竭,却被乞丐们组成的人墙无情地挡回。 “哎呦。”他摸摸自己的屁股,瞪着刘竭。 “臭小子,你这是什么眼神。”先前那个乞丐怒斥道,“哎呀,还敢看,看劳资不打死你。” “住手!”沈流舒缓缓起身,咳了几口血,看向刘竭,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一个乞丐居然有大武师的水平,想必以前也是个人物吧。” 沈流舒的猜测并没错,刘竭原本也是江州的一名教头,每月领着俸禄,时不时还有商贾巴结给些好处,平日里闲来无事,也爱上琴坊学文人那套高雅之事,或者三五成群喝喝小酒,生活好不快活,谁知他那杀千刀的娘们,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见了好东西走不动道,连送给王爷的贺礼都敢贪,还大言不惭的说是他的指示,那小卒说要告诉王爷,千钧一发之际,刘竭一怒之下将那婆娘与小卒一同杀了。为逃避官兵的追捕,扮成乞丐,逃到这乞丐街,谁曾想还有意外收获,老帮主年纪大了,与世长眠,这些家伙争这帮主之位碰巧被自己看见了,凭借自己大武师的实力自然而然成了这新帮主,起先有些不屑,可久而久之,这日子过得实在舒坦,除了没有琴坊的姑娘,酒肉自也是少不得他。要问为什么,因为他有个狗头军师,也就是先前那个乞丐,二人狼狈为奸,昧下不少好处,虽表面上破破烂烂,但背地里二人过得实在滋润得紧。 就好比这次也是那个狗头军师撺掇的刘竭,不然刘竭当真只是想要拿个几十两,然后相安无事,毕竟,碰着官府的人还是有些心里发怵。 “没错,但那都是以前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刘竭并不否认,反倒大方承认。 “既然如此,若是我回官府一查必然能查出些什么,我想你也不希望......”沈流舒根本打不过面前之人,只得智取,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刘竭早就动了杀心。 “啊哈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刺激着沈流舒的每一根神经 “大人,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傻,先不说这里都是我的人,最重要的一点,你也打不过我啊。”刘竭十分得意。 “行了,闲话少说,我这就送你上路。”刘竭气势汹汹,化掌为拳,大喝一声,“拳镇山河!” 沈流舒看着刘竭节节攀升的气势,心底打颤,暗道一声不好。 一道突兀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嘛呢嘛呢,吵吵吧火的,打扰小爷睡觉。” 一个乞丐伸着懒腰,从不起眼的草堆里走出来,头上还粘着几根破草,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整个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乞丐倒是更像个地痞流氓。 此人刘竭没有映像,但狗头军师有,这个家伙是前几月来的,吃了睡睡了吃,最主要食量还特别大睡觉也是雷打不动,睡不满八个时辰怎么叫都叫不醒,当然,开饭了除外。所以大伙儿都管他叫饿死鬼。 “饿死鬼,滚回去,没看到帮主在干大事嘛。” 饿死鬼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旁若无人的走到少年身边,问道,“米粥呢?” 不等少年开口,那狗头军师见刘竭的眉头紧锁,喊道,“饿死鬼,快走开。” “聒噪。”只见饿死鬼轻轻一抬手,那狗头军师就被甩飞出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众人一惊: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只会吃喝拉撒睡的饿死鬼这么强。 刘竭不是傻子,多年的阅历告诉他,此人有些来头,“敢问阁下是谁,为何要混入我帮派之内,又为何出手打伤我帮派之人,是不是该给一个解释。” 刘竭气场再开,内力直逼饿死鬼。 “第一我的名号你不配知道,第二我并未加入你帮派,何来混入,第三我动手从来不需要理由,若是非要有.......” 饿死鬼的头发与衣摆无风自动,强大的内力扑面而来,“这,就是理由。” 好,好强。 因为所有的内力都对着刘竭,所以他感受的十分清晰,面前的男人很恐怖,他绝对不是对手,甚至有可能是宗师。 “你是宗师?!”刘竭慌了,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 “算你小子有些眼力。”饿死鬼说道。 “宗师大人,小人先前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高抬贵手,当小人是一个屁给放了。”刘竭十分卑微。 若换做一般宗师,自是不会再计较,饿死鬼不是,他斩钉截铁的回道,“不行。” 刘竭一愣,“宗师大人,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况我好歹也是个宗师,便是死,也要将那杀我之人咬下一块肉来。” “你尽管试试。” 宗师之下皆蝼蚁。 不过一招半式就将刘竭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再观沈流舒,此时的处境十分尴尬,面前这些乞丐大都是苦命之人,别说有什么内力,便是武功也不会多少,顶多算个三脚猫功夫。 这些人围着沈流舒不停地转圈,趁他不备还有木棍落下,直打得他两眼冒金星。 这些棍棒当真是毫无章法可言。 杀了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杀了便会落下一个不好的名声,更是会被官府通缉,而自己又是司马,杀一群手无寸铁的乞丐,虽不知为何,但朱啼与他之间,都盼着对方死,自会被顶到风口浪尖,可若一昧躲避,这些乱棍可不长眼。何况自己还有一个少年要护着,看他的身板估计都挺不过几下。 见沈流舒这边并不乐观,饿死鬼不再拖延,一拳打穿了刘竭的胸膛。 刘竭瞳孔放大,原来这就是宗师吗,一双眼终是失去了焦点。 饿死鬼又是一掌挥出,强大的内劲夹着灰尘将众人吹到在地。 “沈流舒?” “阁下认识我?” 但他的下一句话令沈流舒汗毛一立,“你的人头可是值不少钱。” 沈流舒一怔,手下意识地握紧刀。 “不过,小爷我没兴趣,所以,别担心。” 饿死鬼说道。 那狗头军师正好醒过来,看清当前的形势,狂奔而来,而后带头下跪,冲着饿死鬼高呼道,“帮主!” 他使劲的朝地上的人使眼色,众乞丐会意,也是接着大喊道,“帮主在上,请受我等一拜。” “小爷可对你们这个破帮派没什么兴趣,你们还是找他去做帮主的好。”饿死鬼指了指一旁的沈流舒。 沈流舒连忙摇头,“不行不行。” 饿死鬼风轻云淡道,“那你们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死了算了。” 这把狗头军师等人吓得,连滚带爬到沈流舒的身边,抱着他的大腿就哭起来。 “大人啊,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啊,您就答应了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哭嚷了好一会儿沈流舒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这才勉强答应道,“行吧行吧,我答应了,你们快放开我。” 其实沈流舒之所以答应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这个所谓的饿死鬼有意地在帮他。 “都给小爷听清楚了,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帮主,他让你们往东你们就不准往西,听明白了吗?”饿死鬼大声道。 众乞丐哪敢不同意,头点的比水钟快三分。 他叫来狗头军师,从怀里掏出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吃了。” “大人这是啥?”狗头军师问道。 “毒药,不吃,死。” 狗头军师哪敢违抗,自己如今这小命早就被捏在他人手里。 他咽了好久才咽下去,这味道实在难吃,有点像泥灰。 饿死鬼又拿出好几十颗药丸,“把这些给他们分了吃了。” 待到众人吃下后,他又说道,“这毒药每个月都要吃一次解药,不然就会浑身抽搐,舌头一伸,死得老惨了。解药我会给你们帮主,所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众人猛地点头。 “知道知道。” “行了,没什么我就先走了。” “等等。”沈流舒叫住他,抱拳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可是.......” 饿死鬼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解药就是没有解药。 传音入密! 沈流舒一脸震惊,又是一道传音,我就是骗骗他们的,那个药丸其实就是小爷我搓下的泥灰,到时候解药你就随便弄一些就好了,别露馅。 沈流舒会意,故意大喊道,“多谢前辈告知解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这就知道解药了,不愧是宗师强者,乞丐们把头低的更低了,心里对这毒药的毒性也更是深信不疑。 饿死鬼甩下三个字,纵身一跃,消失在屋顶。 “郎叶轩。” 关山点酒 第七章 乞索儿【四】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柳儿的右眼一直在跳,跳得她心慌,想着还是不放心,便打算来寻沈流舒,蒙多灿自然得跟着自家师姐。 可她寻遍了这茫茫人海,却未瞧见沈流舒的身影。 百无聊赖的充栾随意看看四周,一道曼妙的身姿映入眼帘,他下意识的咽了口水。 一旁的小卒戳了戳他,使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充栾满面春光,自以为优雅的走到柳儿面前。 “这位小姐可是在寻什么,我是这片的管事,不妨说出来,我能帮上忙。” 柳儿瞧了一眼充栾,“你是这片的管事?” 充栾点点头。 柳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你可见过我家少爷?” “你家少爷?”充栾心底先是嫉妒而后喜悦:也不知谁家的婢女如此国色天香,不过既是婢女那我岂不是...... 望着充栾那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蒙多灿一皱眉,在柳儿耳边低语几句,但寻人心切的柳儿自然无视了蒙多灿的提醒。 “沈大人是吧,知道知道,自然知道,你随我来。”充栾大小也是个武徒,他并未觉着柳儿身后的男子有丝毫武者的气息,何况他自认是个天才,又是团练使,这是他的地盘,他不怕。 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很明显,充栾并没有。 充栾本想带着柳儿等人到一个小巷,然后忽然出手,把蒙多灿打晕,然后他就可以....... 谁知道他居然连柳儿都打不过,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疼疼疼,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叫人了,我可是团练使,堂堂从五品的,哎呦,女侠,我错了......”充栾的手指被柳儿反手扣住。 “说,我家少爷到底在哪?”柳儿手下的劲又重了几分。 充栾知道自己这次是狗眼看人低了,只得服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到下次,我就....... “哎呦,女侠,我带你去,马上带你去。” 半刻钟后,他指着面前的一条老街,“就是这了。” “没骗我?”柳儿狐疑道。 “不敢不敢,女侠,您就是在给小人十八个胆,也不敢再欺骗您啊。”充栾真是嘴上下功夫,手下烂功夫,不过三两句就让柳儿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忽然听见一声大喝,是少爷的声音。 柳儿回头道,“师弟,你在这里看住他。” 一拔剑,脚底生风,直入破庙。 这个师姐什么都好,就是碰着沈流舒的事,就好似丢了一魂一魄,他不放心,看着一脸谄媚的充栾,一记手刀将他打晕,也冲了进去。 柳儿顺声而来,就见到眼前的一幕,沈流舒被刘竭一掌拍飞,刚要发作,被蒙多灿强行按下。 此时,一名邋里邋遢的乞丐从草堆爬出,自然是郞叶轩。 蒙多灿这么说也是个半步宗师,但他自认对上此人毫无胜率,看身手,甚至走不过一遭,故静观其变。 他发现此人对沈流舒并无敌意,所以一直等到他走才带着柳儿出现。 “少爷!”柳儿喊了一句,而后也不顾旁人在场,一下扑进了沈流舒的怀里。 沈流舒被撞到了伤口,痛得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柳儿一脸担心,拉着他上下查看,“怎么了?你伤着哪了?” “柳儿姐姐,你怎么来了。” 沈流舒摇摇头说道。 “我不放心你啊,过来看看你。”柳儿的眼里尽是温柔。 沈流舒痴笑,“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是多大的人了。” “再大你也是柳儿的少爷啊,得伺候你一辈子。”这话出口才觉得有些暧昧,柳儿小脸一红,那红晕仿佛会动,似那水就要往下滴。 “咳咳。”蒙多灿有些看不下了。 我还在好嘛! 二人这才分开。 “那个帮......帮主。”狗头军师将他的狗头往前凑,“就是......那个.......这个.......” “解药是吧。”沈流舒看着他扭扭捏捏一下就猜到了缘由。 “对对对。”狗头军师忙是点头。 沈流舒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解药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毕竟我就算知道了药方,可这药材要花钱吧,捣药需要时间吧,我得看看你值不值这个价。” 跟着某人混久了,心眼也多了。 狗头军师哪能听不出这话外话,“帮主,我值得,我肯定值得,上一任帮主,不对,那个坏蛋平时偷鸡摸狗的事可没少做中饱私囊也是家常便饭,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取来。” 这家伙儿倒是机灵。 沈流舒虽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白捡的好处谁不要呢?天上掉馅饼也不是总有的。 狗头军师抱着一个木盒子屁颠屁颠地向沈流舒跑来,大老远的就在挥手,想要邀功,结果一个腿迈空,摔了个狗吃屎。 但这并未阻止他的脚步,双手奉上,一脸讨好,“帮主,请过目。” 沈流舒接过木盒,一打开,差点被晃瞎了眼。 这小子贪的可不少啊,光是银票就有好几千两,估计是他为官时他人孝敬的,还有几串金银珠宝。 他合上木盒,一脸严肃,就这么盯着狗头军师,不说话也不理睬。 狗头军师明显有些心慌,小心试探道,“帮......帮主,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沈流舒并未回答,只是伸出手,上下摆了两下。 “您这是什么意思?”狗头军师又问道。 沈流舒依旧不语咳嗽几下一脸玩味的笑。 只见狗头军师咬咬牙,一脸苦涩,不情不愿慢慢悠悠地脱下鞋,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他拿出来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帮主,给您。” 沈流舒仍旧摇头,摊摊手。 狗头军师又脱下另一只鞋,又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帮主,给您。”他现在十分肉疼自己好些年才存下来的老婆本啊,就这么没了。 沈流舒继续摊着手讨要。 “真没了,帮主真没了。”狗头军师下意识的捂住裆下。 沈流舒眯起眼来,拔出朴刀,对着狗头军师的裆下虚比几下,作势要砍。 咕咚。 狗头军师连忙伸手制止,“帮主,手下留情。” 一双手好似刚长出来,摸着自己的裆下好一会儿才掏出一根金条。 好家伙儿这么一根,平日里也不怕硌得慌,而且会坏吧,莫非他是个阉人?以至于他都不好意思再问他讨要了。 沈流舒向某人投去同情的目光,但看在狗头军师的眼里却是来自帮主赞赏的目光。 这棺材本,花得值! “行了,放进来吧。”沈流舒打开木盒,示意狗头军师放进去,虽然是银两和金条,但是他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留一百两吧。”沈流舒说道。 狗头军师一愣,差点喜极而泣,这就是帮主对我的关照吗,好感动。 “谢谢帮主厚爱。” 我怎么就厚爱了,奇怪的家伙儿,看来真的是....... 于是更加验证了沈流舒的猜测,眼里的同情之意更深了。 柳儿掩嘴偷笑:少爷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坏了,但是莫名的有些小帅呢。哎呀我在想什么呢,小脸又是一红。 “柳儿姐姐,你发烧了吗?脸这么红。”沈流舒无意的点破,令柳儿更是红的如苹果。 “没......没有,就是有点热。” 柳儿低着头说道。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可是这才春天啊,春寒料峭.......” “闭嘴!” 蒙多灿好委屈:明明就是嘛,这么冷的天儿。但是他不敢反驳,毕竟是他师姐,倒不是怕她,而是怕那个护短还脾气暴躁的老头,想起那个老头,蒙多灿一激灵。 沈流舒转向狗头军师,沉声道,“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们这个什么帮派。” “小人名叫卢昊,住在城西的河边,家里有屋又有田,谁知那.......” “说重点。”沈流舒有些头大。 “好的,帮主,这就说了。”卢昊继续道,“我们帮派叫做大碗帮,意思是每个人都能用大碗把自己的肚子填的饱饱的,老帮主还在的时候,不说多好,但每日至少能吃上饭,不用挨饿,若是运气好,还有酒肉吃,可换了新帮主后,别说吃肉了,就是饭都吃不上了,还得是您拯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个卢昊是吧?”沈流舒问道。 “帮主,您也可以叫我昊子,他们都这么叫。”卢昊眯着眼,露出一口黄牙,一脸的谄媚。 看他这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还当真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我看你这话说得不对吧,他们吃没吃上我是不清楚,你应该过得挺滋润吧?” “帮主,我......” 卢昊欲狡辩被沈流舒打断,“你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以后怎么样才是最重要的,我要你做一件事,做好了,我沈某也不是什么吝啬之人,大酒楼,吃好的喝好的不在话下,可若是没办好,这解酒就.......” “帮主您就尽管放心吧,别的不敢吹牛,我卢昊办事可是出了名的靠谱,不信你问问他们。” 卢昊一指这些乞丐,他们为了上酒楼吃酒肉忙是点头,睁着眼说瞎话,“是的是的。” “你过来。”沈流舒招过卢昊,小声说道,“你先这样......然后这样.......最后这样.......” 卢昊心领神会,心中也是暗自庆幸:还好没和他作对,这小子的心可比他的脸黑多了。 “哦,对了,还有啊,这大碗帮太难听了,以后就叫,就叫叶帮吧。” 沈流舒不过是无心之举,但他不知的是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在萌芽。 关山点酒 第八章 乞索儿【五】 “心慈手软是你最大的敌人!” 这是一张狰狞的面孔,“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沈流舒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心底是庆幸与后怕,可偏隐隐有些兴奋,来自骨子里的兴奋。 “奇怪的梦。”他扶着额头。 昨日回府,也不知为何,脚步越来越重,突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沈流舒穿戴完整,一出门正巧碰上顾大娘。 “沈大人,您醒了,老奴去给你备些醒神的汤药。” “柳儿去了哪里?”沈流舒问道。 “柳儿姑娘去了集市,说是给昨儿个新来的小厮买些衣物,毕竟是府里的下人,代表的是大人的颜面,传出去若说是大人苛待了下人,这名声也不好听。”顾大娘一五一十的答道。 “那蒙多灿呢?” 故大娘的眼中露出转瞬即逝的忧伤,“他自然是要跟着柳儿姑娘的,毕竟这世道还是不太平。” 沈流舒点点头。 “大人,老奴有句话知道不当讲,但大人待老奴不薄,这话您听着逆耳也好,不舒也罢,还是要说上一说。”顾大娘犹豫了一会儿,“昨日带回来的,看着是个乞丐,但难保不是什么别的人派来的细作,这些不知底细的,大人还是应当小心些,如今这世道,多留份心眼,准是好的。” 一个连喝碗米粥都是奢求的孩子,能有什么危险,但沈流舒知道顾大娘是好意,嘴上应承道,“顾大娘说得在理,我会注意的。” 到底是宫里的老人,这几十年察言观色的功夫实在厉害,她知晓沈流舒并未放在心上,但并不打算多言,需知多说多错。 “那这醒神的汤药......” 沈流舒摆摆手,“不用了,我活动活动筋骨就好。” “老奴告退。” 经过昨日的事情,沈流舒明白,实力的提升迫在眉睫,并非仅是刘竭,还有郞叶轩的那一句,“你的人头可值不少钱。” 虽然不知是谁,但往后的日子,想来也是要刀剑舔血,死亡常伴吾身。 他叹了口气,“世间多纷扰啊。” 若只是学些功夫他可以问柳儿,再不济还能问蒙多灿,怎么说也算是个半步宗师的存在,可这九黎,即便只是半个九黎,他的体内始终凝聚不出内力,唯有那一团盘踞的气,与其说是盘踞,不若说是蜷缩,因为,相比他能动用的气,实在是少的可怜。 本想去寻殷红红,这娘们有些邪门,足不出户,却仿佛知天下万事,可得时刻提着心,吊着胆,一个不慎,容易被算计。 老神棍说他有大武师的实力,但不会用,这老家伙儿也不知跑到哪去了,估计又是躲在哪个酒楼偷人的鸡腿吃。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学究最合适,虽说脑子不大灵光,但懂得多,而且那本通天年鉴上的字实在是佶屈聱牙,晦涩难懂,请教一下总比多走弯路强。 “有辱斯文,这偌大的沈府居然连个看门的小厮都没有,实在是有辱斯文。”只见来人揣着手口中常念叨斯文二字,不是学究还能有谁。 说曹操曹操到。沈流舒大喜,凑近身子, 笑道,“学究您今日来,当真是赶巧了,晚辈正想去寻您。” “你小子还能有什么事,一个鼻子两个眼儿,读书人的通天年鉴呢,你可看完了。” 韩学究说道。 沈流舒拉着韩学究就要坐下,“晚辈正是打算与学究说道此事.......” 沈流舒还未说完,韩学究就如同炸毛的狮子将他打断,“什么?!,说,是不是将读书人的书弄坏了,我就知道,临行前再三叮嘱,你,你,将他拿出来与读书人瞧瞧,有如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韩学究气得呼吸加重,别着嘴,揣着手,活脱一个受气小媳妇。 “韩学究,这你可就错怪晚辈了,您的书好的很,晚辈可是日夜盯着,捧手里怕摔了,揣怀里怕皱了,不过是有几句话,反复揣摩,仍旧是一知半解,想起您老的学识渊博,这不才想着询问一番。” 韩学究一听书没事,外加这马屁拍的实在舒服,脸色缓和了不少,碍于面子,仍旧是故作严肃,可心里已经在想既不失了颜面,又能顺着台阶的万全之策了。 “老话说得好,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你还是读得少了,你且拿来,让读书人为你解释。” “好嘞。”沈流舒跑到书房寻了半天,也不见个踪影。 “能跑哪去呢?”他拖着下巴,绞尽脑汁,那通天年鉴我拿来读了数日觉着实在不懂,而后放在书房,那日柳儿来了说是缺个合适的小玩意垫个桌角,等等,垫桌脚!不会吧,这么倒霉。 他一路小跑到柳儿的房间,一推开门,是女子独有的闺香,他一眼就瞧见了那桌角下的蓝皮册子,取出一看,四个大字:通天年鉴。 而且他发现那“通”上还烫了个黑,这刚刚和韩学究说完大话,自己如何如何的珍视,这可如何是好。 他认识了学究也有两个年头,对于学究的脾气秉性也知晓个大概,平日里贪嘴好面但无伤大雅,可唯有这书是视若珍宝,比那琴坊花魁软香酥的身子还要讨得他的欢心。 “有了。”沈流舒灵机一动,将封皮胡乱撕下一块,突然冲出去大喊道,“打死你这个死耗子,还跑,居然还敢跑。” 韩学究闻声而来,沈流舒垂头丧气,先声夺人,“学究啊,晚辈对不起你。” 看着某人莫名的嚎哭,学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问到何事。 “原本这通天年鉴我是保管的很好,不过离开片刻,谁知竟然,竟然有耗子,晚辈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这杀千刀的耗子居然把这皮啃坏了一角。”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递上书。 韩学究结果书久久不语。 沈流舒试探的问一句,“学究?” “那耗子呢?读书人要将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这个畜生.......” 谁能想象得到平日里自诩高雅之士的学究骂起耗子来到是一点不含糊,这刻薄的词句信手拈来。 待到气消,已是午后,学究吃了好几碗大米饭,边吃边骂,弄得沈流舒哭笑不得,但却不敢说出真相,不然学究口中生孩子没那啥的可成他自己了。 “有如斯文,这蛇鼠一窝,狼狈为奸真是不错,实在有辱斯文。” 韩学究打了个饱嗝,还是有些气,“本是吃个七分饱硬是让这小小畜生气得九分。” 沈流舒刚要开口,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他这才注意到,大门一直是关着的,那么韩学究又是如何进来的,果然,能和老神棍斗智斗勇,这个老头子也不简单。 “少爷,我给这孩子添置了些衣物,收拾了一番,你快看如何。”柳儿献宝样的眯着眼,一闪身子,那少年从后头蹑着手脚走来,还真别说,人靠衣服马靠鞍,这梳洗打扮一番确实有些好看,不过少年长期营养不良,才看着瘦削,倒是与他曾经的自己有些相像。 “让大哥好生瞧瞧,真不错。”沈流舒上下打量着少年。 柳儿凑过来邀功,一副你快夸我的表情。 “来者何人?”韩学究说话一向是喜欢文绉绉的。 “是柳儿回来了。” 沈流舒答道。 蒙多灿看到韩学究,双手抱拳,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学究。他师父可以没大没小的与韩学究扯皮,可他不行。 韩学究的眼神略过蒙多灿,落到了少年的身上,他身形一动,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少年身边。拖着下巴不停地打量,还不时啧一声。 “不错,当真不错,是个好苗子。” “学究,您说得是.......” 沈流舒问道。 “这小乞丐修武天赋不错。”韩学究问道,“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韩学究收弟子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蒙多灿了,别人不知他可是最知道师父这位老友几十年未曾收过一个弟子,而且此人说话喜欢打个折扣,就好比他常说的七分饱其实早就是九分九,他这嘴中的不错,好苗子,那必是相当好。蒙多灿这般想着,一双眼也是盯着少年,想要看出花来。 注意到众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少年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你可愿做读书人的弟子?”韩学究又问道,语气平缓,但根本藏不住心底的渴求,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渴望一名徒弟。 沈流舒打破尴尬,“我这小弟的天赋很好吗?” “自然是比你好的。”韩学究又补充道,“不过好像是个人都比你天赋好。” 得,我就不该问,受刺激了。 少年害怕对上韩学究炽热的目光,轻轻瞥了一眼沈流舒,意思很明显。 “我觉着这是好事,韩学究是江州出了名的读书人,你这个年纪就该读些书,将来若是考取一个功名什么的,也能帮衬帮衬大哥。” 少年点点头。 “好,我答应了。” 韩学究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咧开嘴搓着手,而后捏了一把少年的脸,自顾自的傻笑。 韩学究也是个急性子,当晚就拉着少年去了西楼,说是找殷红红做个见证,喝了拜师酒,算是礼成。 “劳什子的见证,小女子看啊,您就是变着法子来西楼骗吃骗喝。” 学究难得正经,话语中满是辛酸无奈,“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读书人这是能帮他做的唯一的事了。” 关山点酒 第九章 夜半小雨未觉眠 夜半小雨,不眠。 昨日韩学究的话比那嬷嬷手中的银针还要扎得令他难受。 九黎虽有据可循,可大宋自开国以来最是忌讳牛鬼蛇神之事,九黎是抓了杀,杀了抓,江湖术士若只是偏于一隅,不碰上那些闲的蛋疼的捕快的人,倒也能落个安生,算是在夹缝里讨碗饭吃。可倘若点背,那这条小命怕是不保。 朱啼暗自招收江湖异士,想来宫里那位应该是知晓的,不过帝王心思,又有几人能猜得透。 “你应该去文房斋。”韩学究是这么说得,“文房斋怎么说也算隐世大家墨家的俗世门,里面的典籍虽不比一些老宗门,可你有砚牌,还是墨柒柒的砚牌,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墨家都会满足你,想来要翻阅些古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文房斋,沈流舒将这个名字深深地记下。 那把朴刀躺在他的右侧,他摊开右手,任由屋檐的雨水滑落在掌心,右手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的木盒。 “还没睡?”温柔而又熟悉的语调。 沈流舒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你不也没睡吗。” 柳儿坐在沈流舒不过半尺的距离,也唯有这般寂夜,才会想着彼此靠近一些,为了取暖。 “有心事?”姑娘家的心思就是缜密。 沈流舒在熟悉的人面前一向藏不住事,尤其是柳儿。 “还好。”他笑笑。 柳儿莞尔,“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有什么心事你可以与我说。” 这几年柳儿出落愈发动人,身材也更高挑,也不知何时起,沈流舒总觉得看不够她的容颜,她的一切。 “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他话锋一转,“这都快丑时了快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 “早起?”柳儿抓住了关键字。 沈流舒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 二人皆是不语,一个装聋,一个作哑。 江州的天多变,春夜的小雨淅淅沥沥,这雨不比江南,江南的雨是连绵,好似哪家刚要出阁的小娘子,故作娇羞,扭捏这身子,盼着情郎,等急了还要探出头,可若是郎君到了却还要躲回屋子,锁了门,遮了帘不够还用蒲扇或是薄纱掩面,久久听不到动静,却又在伏在窗纸前,想着就瞧一眼。江州的雨,与那琴坊的女儿好有一比,虽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也是千种娇媚,万般娇柔,这四方来客喜欢点上一曲乐舞,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柳儿打了个哈欠,伸伸腰。 “乏了?”沈流舒说道,“那便去屋里睡吧,外头风大,着了凉可不还。” 柳儿摇摇头,“我再陪你一会儿。” 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谢谢。” 雨,依旧下着。 不知不觉得,一股困意卷上心头,沈流舒也有些乏了,但是强打着精神,直到感觉左肩一沉。 他并没有打扰,也不敢挪动手臂。 迷迷糊糊之间,二人就如此依偎着彼此,在这场雨夜中睡去。 他好似做了一个漫长的梦,这次的梦与以往的都不通,梦里有位背着猴儿的老道,赶着牛,嘴中嘀咕: 大荒之北...... 大荒之南...... 有国曰宋.......南北之外...... 凛冬之后......有坛曰不渡......坛中人...... 有木曰不死....... 有少年自荒北来,一刀…… —————————————————————————————————————————————————————————————————————————————— 文房斋 有文房四宝冠绝天下,“故有文中精品出天下豪杰,纸上得来文房,了却人间”一说。 滴答。 滴答。 滴答。 一个带着墨镜背着一身行囊的身影,用手中那根长棍探着路,一步步走来。 悄无声息,随风潜入文房斋。 屋头的油灯还亮着,不时有风推开窗门而入,火光摇曳着,总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熄了。 男子挑灯夜读早就习以为常,“今夜的风怎么这般大。” 他走上前再次关上窗户。 回到桌边时,只见一名男子早就拄着棍,侧着身子,坐在他原本的椅子上。 销声匿迹之术? 他提着心,抱拳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那人并未回答,掏着耳朵。 他的声音又加重几分,“敢问阁下是何人?来我这文房斋是何事,若是想入手些四宝,还烦请明日午时再来。” 那人依旧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男子有些气恼,暗自运转内力,一股气势油然而生,半步宗师的气场压着那人,却仿佛石沉大海,甚至并未掀起一丝浪花。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你在同我说话吗?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你靠近些说。” 男子不敢大意,面前这个人不简单,他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两步,在自以为安全的位置停下。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你叫墨荆吧,是墨柒柒的表哥。” 那人说道。 被唤作墨荆的男子,往后退了一步,手摸了腰间的佩剑。 “你究竟是谁。” “你瞧我这脑子,年纪大了,老忘,我不过是个老瞎子,算命的,江湖人中抬举,说我能蒙得半真半假,叫我一声胡半仙。” 墨荆收起架势,毕竟此等人物,若是动手,毫无胜算,再次拱手作揖,“原来是胡半仙胡前辈,不知前辈这深夜而来有何贵干?” 胡半仙起身,用木棍探路,一手在前头摸索着,走到墨荆面前一步距离,扶着棍说道,“明日会有个小子前来要你们墨家机关道的一样东西,到时候请你务必给他。” “何物?”墨荆在心底想着别是那个啊。 可现实就是如此。 “墨策。” 墨策,亦称变幻墨策,是与雁云谱一般神奇的存在若说雁云谱是为了记录天下豪杰,那么墨策就是记载了世间怪谈,其中自然包括九黎。 墨荆拒绝的很坚决,“不可,墨策乃我墨家至宝,岂能随意予人。” “便是看一下都不行吗?”胡半仙问道。 “不瞒前辈说,这墨策是墨家先祖遗物,先不说其意义,其中古怪也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墨荆很严肃的说道。 墨策只能被墨家嫡系打开,且每个人所见所闻皆有不同,若是外人强行打开,轻则晕厥重则伤及灵魂。 墨家试过让翻阅之人说出,但却哑口无言,试过写下,却又提笔忘却,想尽千方百计,倒是只留下一个念想的意义,为了不危害世人,老祖下令禁止任何人翻阅墨策,由各地的文房斋轮番守护,只是为了防止有人的好奇心过重,引起一场不必要的争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翻阅一事他自有办法,你只说肯与不肯。”胡半仙继续说道,“你可是怕墨渡那老东西知道了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无妨,到时候你只需将这个给他即可。” 墨荆不知那是何物,但觉着能让墨渡都动心的应该不是什么俗货。 见他还是面露难色,胡半仙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颗红色小药丸,“你卡在半步宗师已经有数十年了吧,只要你答应将墨策借那人看一眼,这药丸便是你的。” 墨荆修武天赋有限,寻求过各种方法,自然一眼认出了这颗药丸,“医仙鬼手的活络丹?” “有眼力,正是活络丹。” 活络但丹,顾名思义,活血通络,看着简单,但对卡在瓶颈之人有莫大的好处,尤其是他这种卡在半步宗师数十年的人,体内经脉都堵塞了大半,虽说是与宗师沾上了边,但始终不是真正的宗师。 他动心了。他并不是没有找过活络丹,可这活络丹虽非什么珍贵丹药,可却是医仙鬼手独一份,自从医仙不知去向,市面上的活络但愈发稀少,更多的都是挂着羊头卖狗肉,骗些银两。可看这颗的成色,光泽暗淡,应该是真的,毕竟医仙鬼手都是对于老一辈来说的回忆了。 胡半仙故意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那你这活络丹要还是不要?” “要。”墨荆又道,“可晚辈总不能直接将墨策取出吧。” 言下之意便是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拿了好处还不用担责任的好理由。 “如果说那小子有砚牌,还是墨柒柒的砚台呢?” 胡半仙说道。 墨柒柒居然把砚台给出去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墨荆突然对胡半仙嘴中这个小子有了些兴趣。 “既然如此,那么晚辈也不矫情了,只要他带着砚牌来,墨策自然是随他翻阅,不过能不能翻得开,又能否有何收货晚辈可不敢保证。” 墨荆为人处世却是圆滑,适合做俗世之人。 “这个你就放心吧,他若是打不开,看不进,那也只能说他命该如此,怨不得谁。” “走了。” “晚辈送送您,这夜黑雨滑,不好走。” 胡半仙用木棍探着路,“不用不用,老道我是眼瞎,可这心啊,不瞎。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夜雨,寄北。 关山点酒 第十章 有人曰学究,有书曰墨策 滴,答。 雨水敲下最后一个韵律。 这场夜半的小曲儿算是落了帷幕。 沈流舒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肩膀,身旁早就没了佳人,唯有一丝余香。 “大哥!” 沈舛从屋外跑来,开心二字写在了脸上,想来应该是有什么好事要说。 “说吧,什么好事。” 沈舛挠了挠头,憨笑道,“大哥你怎么知道。” “你就差找张条写上几个大字贴在了脑瓜子顶,我如何不知道。” 沈流舒说道。 “嘿嘿嘿。”沈舛仍旧一个劲的傻笑,但这笑意之下明显藏了一丝讨好,“那个大哥......就是那个......我能不能......” “嘶,你怎么这般磨叽,男子汉大丈夫,当说则说。”沈流舒故作严肃道。 “若是要银两的话,得问你柳儿姐姐拿,自从她来了,你大哥我莫说摸到了,可就没见着过。” 沈舛有些犹豫,沈流舒有种不祥的预感,见某人不在,小声道,“你不会真要银两吧?” “嗯。”沈舛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沈流舒懵了,“你这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见沈舛还是犹豫,他恶狠狠道,“你再不说的话,我就把你身上的皮囊扒了,扔到大街上去。” 若是以往这般话是断断不可能从沈流舒嘴里说出,可是与那读书人接触多了,这所谓的书卷气不增,倒是平添了几分的痞气。 毕竟某人可是撒泼耍赖一等一的好手,尽管他从不承认。 “其实,不是我要,是.......”沈舛欲言又止。 沈流舒脑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韩学究要是吧?” 沈舛像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这可不好办,他有没有说他要这银两做什么?” 沈流舒问道。 “他没说,我问了好几次,他都只说是,是什么机不可什么漏。” “天机不可泄露?”沈流舒说道。 “对对对。” “这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虽然认识学究有些年头,但要用到银两倒是头一回,平日里吃喝都是去西楼骗的,偶尔也会上自己这蹭些,“那他有没有说要多少?” 沈舛小心翼翼的伸出一个指头。 一两肯定你是不可能的,所以沈流舒猜道,“十两?” 沈舛摇摇头。 “一百两!?” 沈舛畏畏缩缩的摇头,目光已经不敢直视快喷出火的沈流舒。 “总不会是一千两吧?”沈流舒生怕听到自己内心恐惧的那个答案。 心脏有一秒是空白的,这漫长的一秒,宛若一生。 他强作镇定,“这个,不是大哥不给你,只是真的没有那么多,你若是十两那肯定没事,一百两若是真有需要,咬咬牙,用在刀尖上也不是不行,可是一千两?” “大哥,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沈舛说道。 沈流舒更懵了,“那你这是?” “师父已经将银两弄到手了,只是让我过来知会你一声。”沈舛说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沈流舒拍拍胸脯,“不对啊,既然有了他还让你来知会我作甚?” “师父说是从什么掌柜那里拿得。” “殷掌柜?”沈流舒托着下巴:韩学究要这么多银两做什么,而且还从殷红红那里拿得,不应该啊,殷红红比谁都精明,平日里学究去骗吃骗喝,其实也是她默许,不与计较罢了,又怎么会给他这一千两银子呢,此处一定有蹊跷。 沈舛走了,说是与学究一同去外头转转,长长见识。 这银两应该就是作为盘缠吧,不过沈流舒还没想通为何需要如此多,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终于发现为何殷红红如此大方的给了,因为那个读书人用的是他的名义,还用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作为交换。 “你个杀千刀的臭酸儒!”沈流舒发出怒吼。 某家酒馆,某位老学究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读书人。” “你如今是长身子的年纪,多吃些菜。”说着他又给少年夹了许多的菜。 少年一脸苦闷的望着面前堆积的绿色,“师父。” “快吃啊,快吃啊,这些都是营养。” 而他自己也开始吃起面前的鸡鸭鱼肉,风卷残云。 ------------------------------------- 正月廿七,昨日又下了一夜的雨。 “忌:祭祀,祈福,安葬,安门,余事勿取。”沈流舒翻看着黄历,“还真是诸事不顺啊。” 昨夜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雨势太大,看不清面容,但沈流舒总觉着在哪见过,那人的武功高强,不过一招便将半步宗师的蒙多灿掀翻在地,他只留下了一句话,“明日午时,文房斋,否则,死。” 那磅礴的杀意比雨势更可怖。 “强大而又奇怪的人。” 沈流舒本打算只身前往,但柳儿不放心,硬是要跟着,蒙多灿这个师姐的小跟班也自然是跟着。 “请问哪位是沈流舒沈公子?”刚到文房斋门口,还未好好欣赏一番这大家的建筑,便被一书生打扮的人打断。 “鄙人便是沈流舒。” 沈流舒见此人有些面熟,明知不礼貌,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 那人拱手作揖,“在下墨荆,是墨柒柒的表哥,早就再次恭候多时。” “是沈某失礼了。” “无妨,请沈公子取出砚牌。” 沈流舒取出砚牌,墨荆接过后,在手中翻转了几下,确认无误后,说道,“请各位随我来吧。” 文房斋不亏为天下文人骚客最爱之地,这扑面而来的不是书香,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异象,但给人以心旷神怡,躁动的心也沉寂了下来,只有清晰的心跳与平缓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甚至闻久了,心中居然还涌现出一种想要立刻席地而坐,读书的冲动。 “这是文檀香。”墨荆解释道,“多闻闻吧,这世间多纷扰,想来也只有我文房斋还能余下这么一块清净。” 他不自觉上扬的嘴角,也显示出了他身为文房斋俗世门生的自豪与骄傲。 若是再突破宗师,那么墨家俗世人的位置必然是他的。 蒙多灿听罢也猛吸了几口,处在半步宗师的他,竟然也隐隐有了些突破的迹象。 “原来师父说的宁静致远就是这个意思吗。”蒙多灿自问道。 墨荆继续领着众人前行,穿过一个秋叶洞门,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阔,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竹林之间。南北通透,自西南角洒一光,于东北隅躲三方。 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栏若玉臂,环抱池沿,沿比秋水,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有过一洞门,豁然开朗,宛若府邸正门,左右无石狮,唯有一貔貅,口吞大铜钱,想来取自君子惜财之意,告诫斋中人,莫要挥霍。 “便是这里了。”墨荆指了指面前的府邸。 沈流舒三人抬头一望,一块牌匾映入眼帘,“藏天下书”。 他问道,“墨兄这是何意?” “你所寻之物就在里边,或者说你所求的答案也在里边。”墨荆回答道。 沈流舒颔首,墨荆在门上摸索了一会儿,一按,出现一块凹槽,他将砚牌嵌入正好。 门开了,墨荆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沈流舒回礼后、进入。 柳儿与蒙多灿刚要迈开腿,却被墨荆一把拦下。 他一脸歉意,“还请二位留步,藏书天下是我墨家机关道,若非墨家弟子,又无砚牌,会触发机关,到时莫说半步宗师,宗师也是插翅难飞难逃一死。” 待墨荆进入,门又自己合上。 沈流舒见柳儿二人没有进来,并未多问,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墨荆领着沈流舒穿过一层层的书海,走入一个阴暗的小道,他跺跺脚,面前的小道,忽然一路亮了下去。 “拿着砚牌,切记跟着我的脚步走,我走一步,你再走一步,否则会触发机关。” 墨荆的神色并不像骗人,沈流舒点头。 于是二人就这样你一步我一步,你三步我三步的在狭隘的小道里来回跳跃。 约莫一刻钟后,总算到了尽头。 墨荆取下腰间的玉佩,嵌入石壁上的凹槽。 轰隆隆! 石门打开。 一股历史的陈旧感扑面而来。 又是汪洋的书海,可最显眼的便是那正中央圆台上的几根竹条编制成的小策。 墨荆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并没有说墨策的特殊之处,因为他很好奇胡半仙口中的这个小子到底有何本领。当然必要时刻,他自会出手相救。 沈流舒望着悬浮的墨策,仿佛有一束光指引着他。 他缓缓的走向墨策,伸出手想要触碰。 一道光在他脑中炸起,他明明应该感到痛苦,却面无表情。 殷红似血。 他听见了野性的咆哮。 吼!吼!吼! “九黎是鲜血的囚徒......回来吧......我的孩子.......” 苍老的声音中尽是无奈,还有那不易察觉的懊恼。 他想要靠近,想要看清那个熟悉的面孔,但怎么也无法向前一步。 突然,画面扭曲,那是一个背着猴儿,牵着牛的老道,嘴中念念有词: “大荒之北,有山名曰关,断山河万里; 大荒之南,有山名曰洺,秀青水穷焉; 有国曰宋,南北之外,皆有虎豹豺狼。 大江西去,有坛曰不渡,坛中人玄色衣冠; 有木曰不死,结一果曰不灭,食之,可遗世三百载而不衰。 有少年自荒北来,一刀葬王侯,一枪荡江山。 于雪中去,煮沧海成酒……” 他的眼神逐渐清明,那墨策散发出的光渐渐暗淡,整本书也变得有些模糊, “这?”沈流舒望向墨荆。 墨荆也有些不知所措,内心还隐隐有些莫名的担忧。 蓦地,又是一阵强光,晃了众人的眼,墨策化作一道不可见的光钻入了沈流舒的体内。 待到再次睁开眼,哪还有什么墨策的影子。 “这......”沈流舒很尴尬,来一趟,把别人的祖传宝贝给弄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反观墨荆,神色激动,身子不住的颤栗。沈流星以为他是受刺激太大了,忙是说道,“虽然这话说了也改变不了事实,但我还是要说,这墨策我必然想办法赔给墨家,墨兄尽管放心。” 见墨荆仍旧不说话,他又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是墨兄还不行,我可立下字据。” 墨荆惊讶的不只是他居然打开了墨策,而且他明显得到了墨策的认可,或者说是墨家老祖的认可,那位老祖。 “无碍,沈公子,我们走吧。”墨荆说道。 沈流舒一愣,“这,真不用赔吗?” “不用。”墨荆脸上的笑意比先前还要浓了几分。 真是个奇怪的人,果然今日的黄历诸事不宜。 后记: “老祖,那个人出现了。”墨荆单跪在地上。 “何人?”那声音中除却威严,只剩霸道。 “九黎。” 轰! “恭迎老祖出关。” 一道干瘪的身影凌空而出,看着实在有些弱不禁风,若非墨荆喊了,谁人知道这骨瘦如柴之人竟然是墨家老祖。 “啊哈哈哈哈,四十三年了,整整四十三年了,那两个老东西一定想不到,我居然还活着吧,是时候该会会他们了。” 他一把抓过身边的婢女,那干瘪的身子居然在一瞬间变得饱满起来,犹如枯木逢春,他随手扔下一具干尸。 “走,随我去趟关山。” “诺。” 关山点酒 第十一章 天命不可违【一】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 今日儿个是开春以来最为热闹,最是忙碌的一天。 上有围粮囤、引田龙、敲房梁、理回发,下有煎焖子、吃面条、吃水饺、吃糖豆、吃煎饼,切莫忘了针线可是动不得。 传说龙能行云布雨、消灾降福,象征祥瑞。所以,自古以来,人们在仲春“龙抬头”这天庆祝,以示敬龙赐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老话常说,几家欢喜几家愁。 承乾宫 一老一少,席地而坐。 “此番护送就由沈流舒去吧。” 苍老的嗓音却出自一个白发青年之口。 “这沈流舒是何人?”朱啼虽贵为帝王,对面前之人依旧毕恭毕敬,“莫非是什么隐世家族的高手?” 白发青年起身,闭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天命。” “启禀皇上,扶祭酒求见。”卢公公的声音格外的小,不为别的,就怕稍微大一点儿的声,惊扰了这位活祖宗。 朱啼瞥了一眼银发青年,见此人并未反应,这才说道,“让他进来。” “诺。” 不一会儿,卢公公领着一袭白袍的扶祁进来。 “微臣扶祁,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朱啼虚托一下,“扶爱卿,你可有什么事?” 扶祁拱了拱手,“臣听闻,陛下要将三公主许配与荒北的藩王,此行护送,难免不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挑起事端的缘由,故,微臣斗胆,举荐一人随行。” “何人?”朱啼咳嗽了几下。 “沈流舒。” “哦?沈流舒。你倒是与步监正的想法不谋而合。” 扶祁听罢,闭上眼,再次睁眼,整个人的气势似乎发生了改变,冲着一处鞠躬,“师尊。” 原来这扶祁是步六行的徒弟吗,难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朱啼这般想到。 步六行仍是闭着眼,但仿佛能看清万物,“你的包罗万象功又精进了,就是不知道寡教你的奇门遁甲之法你到底学会多少。” “学生不才,三奇自然是学了通透,八门也算马马虎虎,孤虚法十二章学了十一,一千零八局已经能推演到七十二局。”扶祁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嗯。”步六行很欣慰,“寡当年从一千零八局推到七十二花了足足一百余年,你不过用了短短几年,天资实属罕见,可是你莫要忘了,便是寡如今推到了十八,也是断然不敢与这天争。” 这句话乍一听很奇怪,可唯有扶祁一人明白其中要害。 “师尊所言极是,可劣徒自认愚笨,固执己见,虽不敢与天争,可若是与这些困兽,还是敢斗上一斗,何况师尊不也是在等一个人吗。” 扶祁所言实在大逆不道,可步六行不怒反笑,“寡等了三百年,始终没有丝毫音讯,若非寡日夜推算百八十遍,碎了七个天盘,四个地盘,才得以确认,怕是早就没了念想,成了一抔黄土。” “那徒儿也是日夜推算,虽比不得师尊,可自认也是准的。” 步六行的话语中永远听不出丝毫的感情,“可你知道为师是在等那云雁飞过关山,可你却在寻螳臂可当车。” 普天之下,敢将帝王一人晾在一边的,除了这师徒二人,怕是再无其他。 可偏这两位一个天纵之资,一个活了数百年。 “臣,告退。”扶祁拜首。 “寡,也当走了。”步六行的身影逐渐模糊,这竟然只是一道身外化身。 待到二人走后,朱啼大手一挥,“传吏部尚书曾英才,前来觐见。” 半晌后,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畏畏缩缩的东张西望,还不时询问一旁的卢公公,“卢公公,您可知陛下寻我是为何事?” 卢公公笑而不语,“请吧,曾大人。” 曾英才前脚刚迈进承乾宫,还未行跪拜之礼,便被一道充满威严的帝王之音吓了个胆颤,心里咯噔一下。 “曾尚书。”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是小命不保了。 “臣......臣.......臣在。”曾英才此时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朱啼眯着眼,“朕问你,这沈流舒到底是何人?” “陛下,微臣该死,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还望您......沈......沈流舒?”曾英才这才反应过来,对上朱啼那双比鹰还要毒辣的老眼,不住的打颤。 “微......微臣,不.....不知。” “嗯?” “查,微臣马上查。” 朱啼看着他就头大,不过是问句话,至于吓得这幅鸟样,不耐烦的摆摆手,“滚吧。” “谢陛下。”曾英才如释重负,刚要出门,被不知什么绊了个跟头,不敢起身,连滚带爬的消失在朱啼的视线中。 卢公公憋笑,一甩拂禅,“陛下,老奴知道那沈流舒是何人。” 他是个人精,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俯到朱啼耳边低语几句,而后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等待着这位帝王的决定。 若是殷红红在此,一定能借着蛛丝马迹看穿一切。 “一个小小的江州司马,何德何能。”朱啼又是咳嗦几下,“不行,朕不放心,让澹台木兰与他一同前往,保护公主,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诺。” 此时江州的某条小街,沈流舒见四下无人,一把拉过卢昊,询问道,“那日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帮主放心,我卢昊办事那是出了名的靠不,莫说是打听这一件事,便是再来几件那也是板上钉钉,妥妥的。” 卢昊拍着胸脯说道。 这卢昊什么都好就是这拍马屁的功夫实在是上等,换做旁人自然受用的紧,可沈流舒一心只想知道那件事。 “行了,别卖关子了,快说。” 沈流舒说道。 “那一日,月黑风高,乌云密布,我从事先发现的狗洞中钻进去,然后只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而后是火光窜动......于是,我就这么溜了出来。” 沈流舒早就听得打起了瞌睡,卢昊小心翼翼的叫道,“帮主,帮主。” “嗯。”沈流舒点了一下头,“说完了?” “嗯嗯。” “重点呢?”沈流舒问道。 “重点就是小人这次可是冒着差点死掉的风险为帮主打听到的消息,所以......”卢昊搓着手,“嘻嘻嘻,能不能?” 沈流舒也是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好心的说出了两个字,“做梦。” 难能的午后,沈流舒伸了伸懒腰,躺在藤椅上。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沈流舒满脸惬意,“可惜啊,这谈笑没有鸿儒啊,酸儒倒是有一个,还不知去了哪行骗。” 他想起了那个满嘴斯文的老家伙儿。 咚咚咚咚。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了他的面前,那浓厚的烟花柳巷的气子,便是出了一身汗,也怎么都遮不住。“不好了,沈大人,您快去看看吧,这沐槿可是不行。” 沈流舒听着名字有些印象,但一时半会未缓过神,还是下意识的问道,“怎么回事?” “哎呀,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您快先随我去吧,若是晚了,怕这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可就没了。”老鸨本就是风月之人,哪有什么男女有别的观念,抓起沈流舒的手,就向外跑。 沈流舒也是一路茫然,连老鸨这一半老徐娘如何能拉得动自己这一大小伙子,虽然自己偏瘦,可军中历练外加几年生活的滋润,早就饱满了不少。 一口气跑到了琴坊,,没有平日里的饮酒作乐,歌舞升平,只有冷清。 “这不听说宫里那位大人物指名道姓要她去。”老鸨一脸的担忧。虽然这沐槿平时油盐不进,也不肯卖身,但这一手琴艺实在好,比那汴京的度娘确实不城惶多让,而且那日段无怅给发银两可是那些花魁加起来都不曾替他赚得。 “可,这与沈某又有何关系?”沈流舒总算听了大概。 老鸨心中冷哼,到底世间薄凉,便是生得再好看的皮囊,也藏不住这颗千疮百孔的心。但嘴上还是说道,“沈公子是江州少有的青年才俊,那日初登琴坊,惹得众女儿是茶不思饭不想,妾身思前想后也唯有您一人能劝得动她了。” 不等沈流舒开头,直接又一句堵住他的嘴,“您若是再推脱,那可就是害死了一条人命。” 沈流舒哑口无言,与这种市井之人他一向是占不到丝毫便宜。 “我,尽量试一试吧。” “好好好。”老鸨喜笑颜开,“沐槿就在三楼,我这就带您去。” 沈流舒第一次莫名觉得心悸,其实他一直在避着沐槿,他害怕,他害怕那是真的。可是他更怕那是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都一厢情愿。 可当推开房门,四目交汇的那一刻,他笑了。 她也笑了。 老鸨是个过来人,充满暧昧的看了一眼二人,而后偷偷退下锁上门。 后世说书人说及此处常常啧嘴,而后摇头晃脑的说上一句文绉绉的诗句。 所谓伊人不相见,化作春闺悄然声。 ------------------------------------- 后记: 哈! 哈! 哈! 扶祁看着操练场上的士兵,平淡的问道,“不知引渡使来我这骁骑营做甚?” 原本空无一人的四周突然有些扭曲,而后是三个黑袍人,面上烟雾缭绕,看不清面容。 “坛主让我等于二月初七截杀护送队伍,出于对步老祖的尊重,特来知会一声。”一位黑袍人说道。 一个字,狂! 两个字,狂妄! 三个字,非常狂! “啊哈哈哈。”扶祁大笑,“你们就这么有信心吗。” 黑袍人冷淡的语气说道,“恕我直言,步老祖不出手,普天之下除了那个骑狮的老东西,再无人是坛主的一招之敌,何况我等也不过是对付些虾兵蟹将罢了。” “好一个虾兵蟹将,叙职天命不可违,我倒要看看这些年,你们祭坛的人,到底长进了多少,这十二枢密使,你们引渡人又能挡住几个。”扶祁说道。 “那我就拭目以待。” 黑衣人再次无踪无影的离开,若是细看,你会发现,他们先前所站的地面,居然已经被腐蚀一大片。 作者的话:有些话和遣词是用的方言,为了强调人物个性还有地域,看懂就行,太晦涩的我会解释。 关山点酒 第十二章 天命不可违【二】修正版 “那个......别哭了啊。” 十多年的委屈在今日犹如决堤的江坝,扑向了这凉薄的世间。 沈流舒望着面前梨花泪雨的佳人一时不知所措,这家伙儿还是改不了他的老毛病,最受不得姑娘哭,尤其是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原有前车之鉴慕之桃,可惜某人似乎已经忘了个干净。若是想起日后那身下的一丝阴凉,他一定会后悔,我们暂且不提。 先前沈流舒看见沐槿的那一刻,聪明的他哪能想不通这其中利害关系,所以那一笑是下意识的,但是却生出了想要逗逗她的恶趣味,谁知马失前蹄,一个不慎,倒是弄了个烂摊子出来。 若是李承煦在此必然要吟诗一首,摇着头,晃着脑,满是怜惜,而后说上一句,“当真不解风情。” 沐槿仍在小声抽泣,沈流舒突然离开。沐槿的哭声骤停,而后是断断续续的哽咽。 半柱香后,沈流舒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手中拎了一个食盒。 他打开食盒,自言自语道,“我想着你应该是饿了,就算要哭咱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哭是不是,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也记不起,只是依稀记着你爱吃甜的,我就买了这些糕点。” 绿豆糕、红豆糕、黑豆糕、什么糕都有,五颜六色。 沐槿瞧了一眼,别过脸去。她永远记得那个午后,一个坏小子骗她做他的童养媳,但是她愿意。 “你要不做我的童养媳吧,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来找你玩,给你带好吃的。”小小的脑袋,装着大大的“智慧”。 “子瑜哥哥,什么是童养媳呀?”天真烂漫的眼神伴着稚嫩的童音。 沈流舒并不知道沐槿在想什么,合上食盒,故意大声的说道,“唉,这么好吃的糕点,可惜了,真是可惜了,看来只能给妈妈让她分给别处的姐姐们了。” 作势要走,突然感受到手上的一丝凉意,那柔然的触感,让让他竟有一刹那的恍惚。 眼神再次交汇的那一瞬间,沐槿飞快的松手,而后拿过食盒,一个转身抱着食盒,低了头,红了脸。 嘴瓣像恬静的弯月,脸颊似新出的火龙果。 沈流舒忍不住喃喃道,“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因为不会说话,沐槿的房里时常备着文房四宝,倒非她喜欢,只是为了方便交流,这琴坊中人除了打杂的下人,大多都是有些学识的,抛开这下九流的身份,与那些新贵家的小姐也是不相上下。 你何时也这般的油嘴滑舌了? 看着纸上隽秀的字体,沈流舒笑了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某这可不是油嘴滑舌,这叫小嘴抹了蜜,要不姑娘,尝一尝?” 这话说出才觉着有些不妥,但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 就连他自己也奇怪为何会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 但有一个人明白,那就是扶祁,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某家小茶馆,扶祁正悠哉的听着小曲儿,左手在桌上轻轻得敲打,一下一下都押着韵脚。忽然,他睁开眼,嘴上是似有似无的微笑,“我就猜到,你会一同而来。” “沈流舒。” ------------------------------------- 大荒之南,有山名曰洺,秀青水穷焉; 有国曰宋,南北之外,皆有虎豹豺狼。 大江西去,有坛曰不渡,坛中人玄色衣冠; 有木曰不死,结一果曰不灭,食之,可遗世三百载而不衰。 有少年自荒北来,一刀葬王侯,一枪荡江山。 于雪中去,煮沧海成酒……” 不渡祭坛,唯有《墨策》中记载过一些,可世人皆知大江东去,即便知道了,又有谁敢逆流而上,寻这虚无缥缈的祭坛。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名黑袍人站在一片灰色之中,除了脚下隐约可见的奇怪符文,便是耳边若有若无的梵音。 “这天下人当真是太安逸了。”沙哑的声音,仿佛能够苍老岁月。 一名黑袍人从灰色中走来,单膝下跪,“木长老。” 被唤做木长老的手一抬,示意他起来,手上的紫色小铃铛,随风而响,空灵中夹着一丝俏皮。 “你来了。”稚嫩的童声,让那跪着的黑袍人胆颤。 坛中人皆说,宁惹阎王莫招木,说得便是眼前的黑袍人。他是除坛主外唯一的特例,有人说他不是人,是世间各型各色人的集合,他每一种声音,代表了每一种情绪,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少种声音,若是你有幸听过了他所有的声音,那也是你的忌日。 浑厚的中年男嗓与先前的童音有着强烈的反差,“步六行欠祭坛一个人情,自然是不能出手,但是荒北的那位藩王可没有,送朱辞欢去是为了让藩王保护她,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连我一个外人都看得透彻,何况那个快死了的皇帝。” “可属下以为,就算欠下人情,可若是以那人的修为,完全可以无视,这又为何......”一名黑袍人欲言又止。 身前一道道黑袍人犹如行尸走肉般而过,打断了他的话语。 “引渡人虽有一个人字,但其实根本不是人,你又可知为何?”木长老的声音带着回响。 “属下不知。”跪着的黑袍人汗如雨下,已经四种声音了,他的心跳也在不断的加速。 “咯咯咯。”那比勾引山外书生的狐妖还要魅惑几分的银铃响起,“那是因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属下的心脏也是骤停,他看着木长老一步一步的走来,明明被黑袍遮住了身形,为何觉着面前的身子如此娇柔,虽看不清面容,为何觉着那团缭绕的烟雾之下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木长老低下头,仍旧是那媚死人不偿命的语调口吻,“我,美吗?” 他下意识的点头,却不知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点头了。 “男人果然都一个样,哼。” “韵儿,你又胡闹。”威严的嗓音却无丝毫责备,更多的是宠溺下的无奈。 “父王,女儿哪有。” 木子韵露出一头秀发,嘟着一张樱桃小嘴。 “还说没有,你看看他。”那男人伸出手指,一连串的铁链与地面摩擦出火星。 木子韵打了个响指,“好了。” 黑袍人缓过神,刚刚明明都看见了自己都无头之身,怎么会...... 但他看见身旁发那个被枷锁束缚住的中年人,忙是磕头,“属下东.......东........东.......引渡使,郝再来参见坛主。” “话都说不利索,什么劳什子的引渡使。”木子韵小声嘀咕道。 那黑袍人发现自己居然看到了木长老的面孔,而且似乎还知道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吓得一下瘫坐在地上,肥胖的身型显露无疑。 中年男人斜了她一眼,这才悻悻的闭上嘴。 “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他的声音不容许听到一丝一毫的失败。 “属下已经将客栈酒楼开遍了整个大宋,便是边境地带只要有城池就有我们的酒家。” “好,只要打听到九黎的下落,就能用他的血解开本座身上这枷锁。到时候什么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太低级了,本座要当着他的面将他心爱之人一个个抽干血,练成引渡人,永世不得翻身。”他恨得咬牙,怒得切齿,但他知道那一天就要来了。 那锁链犹如一条条毒蛇,盘踞在他浑身上下甚至还有十八根从脊椎里钻出,天知道他是如何活着,又如何还能走动的。 “若没属下什么事的话,属下就继续回去替坛主开酒楼了。” 中年男人点点头,艰难的抬起手指画了了一个圆,朝他额间一点。 红光微现,转瞬即逝。 “这是.......” 中年男人的气息明显虚弱了不少,木子韵这才出来解释道,“此乃我父王的一缕护体真气,只要你不作死,去招惹那两个老不死的,至少保住一条小命是没问题的。” 肥胖黑袍人欣喜若狂,“坛主,您可真是神功盖世,那些什么所谓的江湖高手在您面前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我对您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似巍峨的关山,没有尽头,您简直就是......” 在一顿炉火纯青的马屁之后,那黑袍人总算离开了。 中年男人拖了一下铁链,“韵儿,你去同他一起,切记不要被他发现,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第一时间放渡烟。” 他看出来木子韵的疑惑,未等木子韵开头,又说道,“你可知杨修之死?” “有些时候,上位者往往不喜欢太过聪明之人。” 木子韵听了个一知半解,突然想到这样似乎就可以出去玩了,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去汴京玩,听说那里是出了名的繁华热闹。” “不行。”中年男子一口回绝。 木子韵灵机一动,不动神色的挪着身子,忽然一把抓住他的小臂,撒起娇,“父王~,女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出去过,别说是汴京了,什么京都没去过父王~” 一双乌溜乌溜得大眼睛,向他投来期盼的目光。 其实他的心里对自己的女儿有愧疚,对那个女儿更是愧疚,叹了叹气,“唉,你去吧,但是切记......” 木子韵满脑子想着汴京是怎么样的繁华,还是如书里写发一样那里的有吃人骨头的地方。 关山点酒 第十三章 天命不可违【三】 “公子,到了。”车夫是那位大人物早就备好的,说是为了防止路上出意外,这车夫虽然一脸大麻子,话也不多,但几日相处下来发现,人当真不可貌相。 沈流舒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打算扶着沐槿下车。 “慢点。”沈流舒说道。 沈流舒故意没有告诉柳儿,一来是不知缘由,既然是宫里的大人物,若是一个不慎,容易惹祸,二来他有个私心,柳儿的心思他也清楚,可是对于沐槿,他...... 他心乱如麻,想着到底是何人何事,牧槿则是小鹿乱撞,心里想着的是那句童养媳。 闹市就在这条小巷子外,若是侧耳细听,那巷外的嘈杂尽收耳里,面前一家二层楼的小馆,普通的装饰,但凡自认有些身份的人都不愿瞧上一眼,更别说还要绕到这小巷,文人为何偏爱西楼,登高望远,抒发抱负不过是个借口。 小馆名为“清和”,与李大娘的清和酒馆居然同名,先不说这名字,也不看里子,只看外,这家小馆与那些琼楼玉宇相比,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便是和一些酒家比起来,也是显得单薄了不少。 好在他虽自己缩在这小巷,却算不得无人问津。 “王大麻子。”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放肆的大笑回荡着整个小巷,“我可是跟了一路了,果然是你,来吧,上次岭南一战,不分上下,这次我必要破了你的神剪功,夺了你北腿的称号。” 来者气势汹汹,可样貌实在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一双牛眼配上蒜头鼻,嘴角有些歪,左脸的痣上一根长毛。 车夫王大麻子直接无视了此人的叫嚣,领着沈流舒走进了小馆,留下那一人石化在原地,反应过来,骂了句姥姥,紧随其后。 上了二楼,车夫王大麻子,一指那扇门,说道,“我家主人就在里边,还请公子自便。” “王大麻子,劳资问你话呢,你是不是怕了,怕输给我的南拳?” “唉,罢了罢了。”那人自顾自得叹气道,“若是一个不慎,你功夫不到家,就算不惨死我手,落个武功尽失,到时候去了九泉之下,你那死鬼师父也不会瞑目。” 他深知王大麻子对自己的师父敬爱有加,故意如此说道,心里不停的嘀咕:先辈莫怪,先辈莫怪,晚辈是不得已而为之,待到事了必定坟前请罪。 本以为这样的激将法可以逼王大麻子出手,可谁知,王大麻子神色平淡。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我的师父,二人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仇恨,不过是被这世俗功名一时迷了心智,到了我们这辈,都是半截黄土埋到这的人了,还争这些带不走的身外名,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大麻子难得没有吝啬语句。 “去吧。”屋内传来两个字,单听声音,就知道主人是个年轻的男子,淡淡的两个字,却有种久居高位的稳重。 “诺。”王大麻子对着门鞠了一躬,转头对那人说道,“走,这小。” 高手似乎都不喜走正门,二人相继从窗户跃出。 “进来吧。” 吱嘎。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淡,能感受到一丝潮气,这潮气不同江南的梅雨季,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鼻尖是若有若无的梅香,这个季节来看,实在反常。 朝前走了几步,能看见一个戏台。 “咦~终日寻春不见春......”婉转的戏腔,听口音,许是京都附近的,可这调儿又是江南的,两厢结合,非但不奇怪,反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又是那道声音,“沈公子,坐吧。” 沈流舒这才注意道坐着那名年轻人,眯着眼,品着茶,观着戏。 台上的戏子很识时务的行礼退下。 “敢问阁下是何人?”沈流舒下意识的将沐槿护在身后。 “扶祁,不过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罢了。” 扶祁仍旧闭着眼。 “原来是扶祭酒,失敬失敬。”沈流舒拱手作揖。 扶祁语出惊人,“你我虽皆为官,但私下里还是不要弄官场上那一套了,可说句实在话,每日带着人皮、面具说话,谁知撕下这张面具,会是怎样的嘴脸。你我年纪相仿,便就按着你们江湖那套,兄弟相称吧。” “既如此,沈某托大,唤句扶兄。”沈流舒虽嘴上这么说,但神经一直紧绷,最让人恐惧的未知。 沈流舒直入主题,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敢问扶兄,此番指名道姓,唤沐槿前来所为何事,若是单纯的是想寻乐,听说雁楼的度娘是有名的美人儿。以您的身份,想让她作陪,应该不是难事。” “我对你身后的沐姑娘没有丝毫的想法,不过是自认可算天下事,唯独对一件事如何都算不透,那日琴坊见到沐姑娘,才得以算透。” 这话从扶祁嘴里出来并不奇怪,可若换个人,也许就不一样了。 沈流舒听得云里雾里,心中有了想法。 “既然您自认可算尽天下事,那在下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扶大人。” 扶祁眉头微粥,很快又舒展开,“你是想说关于九黎吧。” 沈流舒点点头。 “你可听过三人成虎。” “愿闻其详。” 庞葱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庞葱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去大梁也远于市,而议臣者过于三人矣。愿王察之矣。”王曰:“寡人自为知。”于是辞行,而谗言先至。后太子罢质,果不得见。 “一个人说没人会信,两个人说人们就会开始动摇,可一旦三个人都如此说,即便是假的也会成为事实。” “你是说他们在骗我?”沈流舒不敢想象。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沈流舒明显不信,“那我问你,他们为何要骗我,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有时候不是非要有好处才会做的,而是看他愿不愿意罢了。”扶祁起身,折下那花瓶里盛开的梅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又道,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九黎吗,我师尊等了三百年,未等到那个能让他睁眼之人,而我寻了三年也未曾如愿。” 沈流舒低头不语。 扶祁继续说道,“倘若你真是九黎,换来的只有无尽的追杀。虽然你如今已经是被人追杀,你可知你的人头在江湖上悬赏多少?” “一千两。”扶祁看着沈流舒面色古怪,笑道,“区区一个飞花令而已,不必大惊小怪,你现在之所以能够高枕无忧,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可若是当那些事忽然寻上门来,你连逃的资格都没有,这个世界就好比一把刀,斑驳的天下就是刀上的铁衣,剥落的人情冷暖,穿不下的世间百态。” “你不过是个体质特殊的家伙儿,不能修武,自然也有缘由,等你见到那个人,他会给你答案的,你想要的答案。” 沈流舒已经有些动摇了 “而且若我没算错的话,你身后的沐姑娘并非天生哑巴,我记得蛮夷中有种秘法......”扶祁故意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你是说......”沈流舒睁大了眼睛,想从扶祁那双微眯的双眼中寻找到答案。沐槿的小手也攥紧了他的衣服。 “我可没说。” 扶祁顿了顿又道,“但是总有人会说的。” 沈流舒腹诽道:这个扶祁,怎么和殷红红一样,说话都爱大喘气。 “好,我去。” “你可知道要去的是蛮夷的领地?”扶祁做下喝了口茶。 “从你先前的烟雨中,已经可以判断出,所谓何事我不会去问,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但是我还有一个小疑问,既然是需要我,让沈某一人来就好,为何还要......” “啊哈哈哈,沈兄,你是真傻还是假痴,自然是要软禁她,以此来要挟你啊。”扶祁的笑声明明不奇怪,甚至动听,可为何落在沈流舒的耳里,比那半夜磨牙的老鼠发出的动静还要让人作呕。 “我看你不像此等小人,这种为小人所不齿的事,应该不屑去做。” 沈流舒说道。 “我先前就说了,有些事只要愿意就好,哪有这么多的规矩,这些年我若真如表面上循规蹈矩,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何况,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这都直接告诉你了,算不得什么不光彩的事。” 这就是个男版的殷红红。 很好,你若是和殷红红没有关系,打死我都不信。 半盏茶后,沈流舒二人被王大麻子带走。 “慢走,不送。” 王大麻子的衣服明显破了好几个窟窿,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再加上那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长相,活脱脱一个乞丐,沈流舒很想问一句,“大兄弟,叶帮去吗?” 但是自知此事不是他能管得了,但出于几日的照顾,还是出于友好的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王大麻子的回答干净利落,“好。” 后记: “主人。”王大麻子单膝跪在地上。 “我说过,你不需要这么称呼我,也不需要如此跪着。” 王大麻子是个执拗的人,“主人的大恩无以为报,今生做牛做马都不够,下辈子继续报还。” 扶祁有些无奈得摇摇头,“你的伤?” “不碍事。” 扶祁起身,在缓缓蹲下,在王大麻子的身边摆了一只梅花,而后又趟回了太师椅上。 “这是.....”王大麻子不解,但隐约觉着身上的疼痛感好转了不少。 况且况且况且。 锣鼓起,二胡起。 “咦~~~~终日寻春不见春......” 王大麻子很识趣的退下,扶祁也小声随着台上的戏子哼起熟悉的调儿。 关山点酒 第十四章 温柔乡,英雄冢[一] 枝歌千调曲,客杂五方音。 藕白玲珑玉,柑黄磊落金。 酣歌恣萧散,无复越中吟。 ————李承煦 自那日斗鸡大会不欢而散,李承煦打算背着府里偷偷得溜到了江州,不过为了防止被府里的门客抓回去,绕远去了趟定州。 望着马车外四处寻找的几个熟悉身影,李承煦冷哼道,“呵,就这脑子,还妄想和本公子斗。” 他放下帘子,冲马夫说道,“去西楼。” 至于为何去西楼不是去琴坊,一来难保不会有人已经在那等候,自己这些爱好,那老头虽不说,但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二来则是那琴坊的却有他喜爱的羊脂白玉,可是那酒实在食之无味。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他不想碰见王富贵那小子,琴坊离赌坊不远,毕竟那两千两,能拖一日是一日。 而且别人不知,他可是知道,那小子丢三落四,说不定哪次去赌钱或者喝多了,这白条可就寻不到了。 此时,隔江的赌坊里一位穿着华贵的公子打了个喷嚏,撸起袖子,一只脚踩上凳子,扯着嗓子喊道,“快快快,押大押小,买定离手了。” 三七本想上前制止,却被一个个赌徒挤出到了门边。 那一声声的少爷也被淹没在了嘈杂中。 西楼,北厢 “小二,好酒好菜,都给本公子上来。” 小二自然认得这位金主,一脸的谄媚,“这位爷,还是老样式?” 见李承煦点头,一甩手巾,搭在肩膀,朝后厨去了。 忽然,李承煦闻到一股幽香,下意识的耸耸鼻子,以为是哪位琴坊的姐姐来这西楼吃饭,一抬头,竟是个俏丽的美人儿。 藕白玲珑玉,盈盈一握腰, 薄纱不遮面,犹挂惹人怜。 他虽时常去西楼喝酒,可今儿个却是平生第一次见殷红红,这曼妙而又充满诱惑的紫纱,怕是要深深的刻在脑里。 “妙妙秒。”一连三个妙字,李承煦虽是急色之人,可他贪心,既要这美色亦要这颗心。 他微整衣襟,趁着徐徐风,踏着髯髯步,走到殷红红面前,一打折扇,摆出自以为最有风度的姿势,问道, “姑娘看着面生,看样子不是本地人。” 殷红红正在想些事,如今听见有人,回了神,不由得心惊:好俊俏的公子哥。 不过见此人这幅模样,肯定是不认识自己的,不然跑都来不及,毕竟江湖上那个名号,却是不怎么好听,可自己却能认出他,眉宇间的英气也遮不住这日夜笙歌的味道,虽并未被酒色掏空,但头上悬着的刀,却也让她瞧了个仔细。 腰间是一把细剑,剑把处的流苏穗子用的是并州特有的女红手艺,名为“转花”。以细铁丝打底, 剑未出鞘,可这周遭降了几分的温度,让殷红红的心里有了底。 一剑霜寒十四州,他来做什么?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能通过细节分析出如此多的细节,当真不愧为南殷北九。 殷红红眉目流转,莞尔一笑,柔声道,“公子以为小女子是哪的人呢?” “如此天气,还穿得如此清凉,姑娘应是打南边来的,李某猜是庐州。” 李承煦说道。 “咯咯咯。”殷红红银铃般的笑声,撩拨着李承煦的每一条神经。 “看来是不对了,那便是再南一些,锦州,不知这次可否对了。” 殷红红摇了摇头,“不对哦。” “姑娘莫非是来自凉州?”李承煦故意装作绞尽脑汁,“凉州人士善武,便是女子也大多是习武中人,姑娘的身材可不大像。” “谁说凉州的姑娘一定要会武功了。” 殷红红说道。 “这么说姑娘是凉州来的。” 殷红红回答的模棱两可,“公子觉得是,那便是,若公子觉着不是,那便不是。” 李承煦可是个老江湖了,笑道,“人们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李某斗胆,只要在下一摸姑娘的腿,从皮肤判断,便能猜他个八九不离十。” 寻常女子听见如此轻薄自然不高兴,可殷红红不是一般人,虽有着八面玲珑心,却也不是省油的灯,香肩有意无意的滑落,配上那勾人的狐媚眼,更是惹得某人心痒痒。 “公子难道不怕小女子是凉州人了?” 殷红红的心思一向猜不透。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李某愿做姑娘足下的亡魂。”李承煦说着就要去摸那双玉足。 冰肌玉骨,温柔白皙,本公子来了。 殷红红一个侧身,故意往后一倒,又是悦耳的铜铃。 李承煦乘胜追击,想要一亲芳泽,却被足尖顶住了胸膛。 他嗅了嗅,说道,“好香。” “咯咯咯,这光天化日之下,公子也是这般急色之人吗?”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殷红红把握的很有分寸,既给了甜头,却也不吃亏。 李承煦一笑,不语,只是用胸膛使劲,缓缓的向前倾身,殷红红的腿也渐渐弯曲,二人愈来愈近。 “你好,你好。”滑稽可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原来是只鹦鹉。 “姑娘此言差矣,本公子见姑娘不是本地人,本着乐于助人,舍我其谁的宗旨,要带姑娘体会一下这世间最快乐的事。” “敢问公子什么是最快乐的事。” 殷红红说道。 “自然是那巫山,云雨,还有碧落......” 李承煦是个有分寸之人,见好就收,而且他的心中有些疑惑,自己似乎有刹那的恍惚,不知为何,居然这般失态,看着殷红红的脸。莫名觉着有些熟悉。 “公子怎么不继续了,小女子可是等着您呢。”殷红红虽嘴上这么说,玉手一伸,那鹦鹉自然落在了她的肩头。摇晃着脑袋,显得有些可爱。 李承煦早就觉着有些不对劲了,“手如柔夷,肤若凝脂,在下倒是没想到凉州日晒风吹的,姑娘居然还能有这般皮肤。若是李某没猜错的话,姑娘应该不是凉州人士。” “咯咯咯。”殷红红侧靠着桌,左腿搭在右腿上,“公子可真是个有趣的人,说妾身是凉州的是你,说不是的又是你,不过一个地名而已。是与否,又何必如此在意?” 李承煦总觉着此人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不由得皱起眉,“自然不重要。” 见他兴致缺缺,殷红红突发奇想,“听闻你们这些公子有个特别喜爱的游戏,不知道,李公子可否有胆量与小女子玩上一次?” “什么游戏?” 李承煦问道。 “你且伏过身子来。” 李承煦嘴上虽想拒绝,可身体不知为何如此的诚实。 “这游戏是......”殷红红吐气如兰,似有似无的挑逗,不仅鼻息轻敲打着他的面颊,他甚至感受到了耳垂湿润的触感。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李大公子,居然脸红了。 他缩回身子,往后退了十几步,殷红红忍住笑意,“没想到我们头上吊刀的李大公子居然也会害羞吗。” “不要脸,不要脸。”鹦鹉附和道。 李承煦虽有些拉不下脸面,可抛开这杂念,转念一想,更加觉着此事蹊跷。 蓦地,小二端上菜,看见殷红红,亲切的喊了句,“掌柜的,您怎么在这,需要小子让伙房准备些什么吗?” “你就是西楼的掌柜?!” 李承煦总算记起来了,为何觉着有些熟悉却又面生。殷红红从小就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还记得生平第一次随父亲去殷府走动,见到了殷红红,自己不过是夸了一句,小美人儿,便听见她对她大哥说自己轻薄了她,她大哥硬是追了十几条街,还放狗咬他。李承煦从小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狗,那次他为了躲狗,在树上过了一夜,又是腊月,第二日被府里下人发现时,冻得僵硬,眉毛都成了冰棍子。 没想到居然惹到这妖女身上来了,她大哥不在吧?李承煦的目光得向四周瞟,绷紧了腿,就等着跑。 殷红红冲那小二摆摆手,又对李晨煦说道,“李公子,别看了,大哥他远在军营,您可以放心的轻薄小女子。” “不敢,不敢。” 就算借李承煦一百单八个熊心豹子胆,他也再不敢对殷红红又丝毫的非分之想,既然不只是因为她那护妹狂魔般的大哥。 殷红红追问道,脸上笑意不减,“李公子,不是想要带小女子体会这世间最快乐的事吗?” “不了不了,殷掌柜您可莫要拿李某开玩笑了,李某哪敢啊。” “这么说,李公子是有这份贼心,没这份贼胆喽。”说着故意往前倾倾身子,露出了一抹雪白,李承煦一下别过脸。 “不过恕妾身直言,李公子骗姑娘的功夫,可不似传闻中那般厉害。” 李承煦敢怒不敢言:还不厉害,要不是你这个小妖精害本公子从小有了阴影,看本公子不给你来个就地正法加李氏十大酷刑。 “都是些虚名罢了,哪比得上掌柜的西楼啊。不知道掌柜寻李某来有何贵干?” “李公子果然是不愧是一剑霜寒十四州,这脑子就是比那些家伙儿转得快。妾身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寻李公子了。” “洗耳恭听。”李承煦拱手作揖,俨然一副翩翩公子哥。 “妾身想与公子做一笔交易。” “在下可否拒绝。”李承煦内心真的很抗拒,他现在只想去琴坊窒息在三儿的怀抱里。 “李公子以为您父亲的门客当真无能到连一个人都寻不到吗?” 殷红红将肩上的鹦鹉取下,放回笼子。 呵呵,果然,越是漂亮的花刺就越多,何况这枝罂粟。 一盏茶后 “步步为营,算尽人心,殷掌柜当真好手段,李某佩服。” “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承煦叹了叹气,“似乎在下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关山点酒 第十五章 温柔乡,英雄冢【二】 “李公子,张嘴。” “啊~” 李承煦伸了伸懒腰靠在美人怀里,头枕着波涛,闻着淡淡的清香,嘴里不时有剥好的葡萄喂。 之所以李承煦每每来琴坊必点三儿,除了三儿最得他欢心以外,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对颈椎好。 他张开嘴,任由三儿喂他吃葡萄,还故意轻咬了一下她的玉指,用舌头点了一下,饶是风月,与李承煦比起来,三儿的脸皮可是薄了太多,就像一个是发了的白馒头,一个是浸水的炊饼,一点就破。 佳人脸上的红晕并未勾起李承煦太多的欲望。 昨日被殷红红那小娘皮儿算计了,李承煦虽有些怒气,但相比自己的小命,还是选择了妥协,何况他也需要利用殷红红的势力来掩人耳目。 李承煦想到了那件事,不由得有些心烦意燥,挪了挪身子,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微微静下心说道,“三儿。” “嗯?”三儿小声嗯了一声,主要某人的手实在不太老实。 “你说为何这会有这‘女人心,海底针’一说呢?” 李承煦闭着眼,享受着那细腻小手合适的力道,感受着颈间的柔软,好不惬意。 “三儿不知,公子何出此言?” “唉,别提了。”李承煦叹了叹气,“你可听说过当今天下的三颗明珠?” “三儿略有耳闻。这三颗明珠是分别是南海的夜明珠,大辽金庭的第一美女,有着郡主身份的耶律明珠.....” 李承煦打断道,“左边在用些力。”而后示意三儿继续说下去。 “最后一颗是那汴京皇城内天子手里的掌上明珠,那足不出户的谪仙般的长公主。” 这琴坊的姑娘大多饱读诗书,对这天下奇闻趣事也略有涉猎,学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论是乡村野夫还是大家子弟,不论是文人骚客还是皇宫贵族,她们应付起也是得心应手。 名号二字,唯有琴坊当得。 “不错。”李承煦闭着眼,“长公主要嫁给我,那老东西居然同意了,我没记错的话,他可是最讨厌宫里的人了。” 三儿只是笑笑,说道,“听闻长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生得俏丽,气质才情哪怕是千年前魅惑君王的妲己都比不得,若是公子娶了他,身份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为何不愿意呢。何况.......” “何况什么?” 没想到三儿也学会了卖关子。 “何况你们男人不都喜欢征服这种高高在上的女子的成就感吗?” 李承煦虽未睁眼,但他能想象得到面前的佳人是怎样的表情。 “本公子可没有。” “公子心里那点龌龊的心思,别人不知,三儿可是知道?” “世人都说先有伯乐,后有千里马,古有伯牙子期,今有三儿。我的好三儿,你可当真是本公子肚子里的蛔虫,为了奖励你,彰显本公子的大方,允许你让我亲一下。” 说完他猛得睁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甚至使出了少林七十二绝学之一的龙爪手。 嘭! “李大公子真是好雅兴啊。” 只见来人一绿一粟。 而说话者头戴斗笠,身穿了件浅绿春纱直裰,腰间系着苍麒麟色祥云纹带,留着如风般的头发,眉下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身躯挺秀,背后两把宝剑交叉,虽未出鞘,但剑意骇人。 不过一秒,差点失了心魂。 三儿有些恍惚,李承煦一点她的穴道,这才回神。 另一人栗色缠枝花印花布裰衣,左手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有个凸起,脚下的草鞋十分显现,随意抠着鼻子,模样有些奇怪。 此时李承煦早就反应过来:靠,殷红红这小娘皮儿居然出卖劳资。 “你们可知道没有允许,随便闯入姑娘的闺房是大忌。” 李承煦并不打算给好脸色。 “在下从未听过这等风尘女子还有闺房。”那绿衣男子说道。 另一人也是附和道,“公子,随我等回去吧。” “南风剑客萧枭,玉箫剑,余一指。那老家伙倒是舍得,把你们都派来抓本公子区区一个纨绔。”李承煦并非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若抛开好色一点,翻遍整个汴京城怕是都寻不出一位才俊青年能与之比肩。 他面色有些阴沉,“先不谈是否回去,本公子死都不娶那个什么公主。而且,本公子先前说过,你们犯了大忌,本公子的大忌。” 萧枭大笑道,“啊哈哈哈哈,早就听闻李家大公子的霜华宝剑素有一剑寒霜十四州的美誉,既然如此,那萧某只好来讨教一番,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余一指自觉得退到一边,“二打一不合适。” 噌噌噌,宝剑出鞘。 左手七星鎏虹剑,右手折铁五凤剑。原本微弱的剑意,疯狂增长。 “回风落雁三十六式,第一式,雁起!” 七星鎏虹剑在前,折铁五凤剑随后,反观李承煦,竟然与三儿有说有笑,还不时的伸手揩油。 萧枭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剑意更甚。 叮! 电光火石之间。 萧枭之觉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那剑不过距离李承煦半尺的距离,可他使出吃奶的劲却也无法超前移动半步。 七星鎏虹剑的剑尖散发出丝丝寒气,但萧枭很快意识到这并非是自己的剑气,而是..... 暗道一声不好,就要后撤,但脚底也被寒气所冻。 寒气迅速蔓延。 余一指见形势不佳,大喝一声,“萧兄,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玉箫剑谱,一指!”只见他指为剑,一道红光乍现。 玉箫剑谱虽名为剑谱,实则是一门高深的指法。余一指便是凭借此法才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 寒气被红光化开后,萧枭眼疾手快,一个后翻,拉开数丈,但情况紧急,撞倒了一个花瓶。 二人平常虽不怎么对付,但萧枭还是道了一句,“多谢。” “这花瓶可是本公子最喜欢的一个,得赔。”而后脚用力一蹬,大喝一声,“剑来!” “一起上!” 二人暂时达成了共识,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对上了李承煦的霜华剑。 叮!叮!叮! 没有擦出想象中的火星,因为李承煦的剑气实在是太冷了,再配上霜华剑,二人一时竟然落于下风。 打将了一会儿,互相交手百招,李承煦是越打越活络,可二人却越打越麻木,尤其是萧枭的七星鎏虹剑与折铁五凤剑,已经沾满了霜。 李承煦不想恋战,剑一横,一甩,一绕,一点,大喝道,“冰天雪地!” 庞大的寒气蜂拥而至,吹乱了二人的发。 “回风落雁三十六式,第九式,斩雁!” “玉箫剑谱,十指连心!” 剑与剑的碰撞,内力与内力的较量,片刻后屋内残破不堪,唯有李承煦后方的一小块地方完好无损。 三品宗师!? “你是三品宗师!?”二人异口同声道,话里话外是掩不住的惊讶。 “小小年纪居然能有此修为,难怪长公主都会看上你,非你不嫁。” 萧枭感慨道。 “别说得你好像很老一样,本公子若没猜错你也不过而立出头,只不过未成为那老东西的门客之前,常年风餐露宿,所以长得着急了些。” 萧枭最烦别人拿他的年纪说事,顿时动了真火,手腕一抖,碎冰屑节节抖落在地,将七星鎏虹剑归鞘。 蓄势? 李承煦自然不能随他意,否则若剑势成,便是大罗金仙来了,怕是都要栽个跟头,掉块肉。 “霜雪千年!” 余一指自知不敌,撕开绷带,赫然是一根修长的手指。 此人居然有十一根手指!? 李承煦微蹙眉头:终于要出全力了吗。 他丝毫不敢大意,既不能让萧枭蓄势完成使出南风一剑,又要防着余一指成名已久的的一指天下,最重要的是还得护着三儿。 难道真的只能用那一招了吗? 他心一狠,一咬手指,鲜血流出,他将血指往霜华剑上一擦,鲜血瞬间凝固,霜华剑折射出妖异的寒光。 “吃本公子一剑!”李承煦从侧面突击,冲向余一指,就要碰到之时,剑锋一转,对准萧枭。 原来他本就打算先解决蓄势的萧枭,此人心性已乱,更容易解决。 萧枭反应不及,手臂被划出了一大条口子,血流不止。 而余一指的一指天下也逼近了李承煦的身子,他虽早有打算,用寒气护体,但还是捱了这不轻的一下,倒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条红色的弧度。 “公子。”三儿有些担心,想要上前搀扶,却被李承煦制止。 “不碍事。” 他缓缓起身,伤势看着并无大碍,反倒是萧枭突然痛苦到底,蜷缩着身子发抖。 “寒气入体?”余一指飞快的在萧枭的几个穴位点下,这才封住了寒气。 可下一秒,寒光将至。 噌! 噗! 余一指嘴中一咸,后退几步,身形不稳,吐出一大口鲜血,跪倒在地。 “寒......寒......霜寒心经,我等自愧不如。” 李承煦走到他的面前,鞠躬零下的望着他,“你的玉箫剑谱也不是盖的,行了,你们走吧。” “你肯放我们走?”余一指一时不敢相信。 “不然呢?你们和本公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不过是奉那老头子的命行事罢了。” 看着他还不走,故意恐吓道,“怎么,还不走?再不走,本公子可就变卦了。” 余一指一愣,随后封住自己的穴位,抱起昏迷不醒的萧枭一跃而起。 “别忘了,记得赔钱啊!”李承煦在后头大声喊道。 “公子可真厉害。” 三儿鼓着掌走过来,突然李承煦眼前一黑,正好倒在了她的怀里,还是那个羞人的姿势。 三儿一笑,看着怀间的俊颜,“你啊,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关山点酒 第十六章 温柔乡,英雄冢【三】 “公子,您醒啦。” 李承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倒是没有受太重的伤,只不过昨日硬抗下那一指,气息有些紊乱,再加上强行使出未大成的那招霜雪千年,一时力竭,这才晕了过去。 人们都说本能反应是最可怕的,昨夜一连三次李承煦都枕上了玉峦,三儿起初还小心将他的头扶到一边,可后来实在扛不住困意,便也随他去了。 一夜下来,实在是觉得有些闷了。 “公子,您先起来可好?” 若是按着他以往的性子,肯定要赖一会儿,说些臊人的荤话,手脚自然也不会这么老实,可今日却反常得起了身。 “阁下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了,出来见上一面。” “咯咯咯,李公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来人赤着脚,玉足轻点,款款而来,“真是想死奴家了。” 看清来人,想起先前之事,李承煦冷哼一声,“殷掌柜,您可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李公子不必如此大的怨气,毕竟此事成与否公子都没什么损失,倒是小女子却担着巨大的风险,何况早就听闻您的霜寒心经,这两个不过是试探一番,如今看来,倒是名副其实了。” 呵,果然,那老东西手下的门客真是没什么脑子,被人当了刀使还不自知。 不过这也更能体现出殷红红手段的高深,尤其是对于人心的把控。 李承煦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只见殷红红自顾自得坐下,腿一勾,侧了身子,拿起桌上的糕点,眼神却是盯着李承煦,舌头好似灵蛇,将一块小小的糕点缠绕吞吐。 糕点是昨夜命人换房时带来的,梅姨昨日看见这一片狼藉,若非这李公子甚得他意,又是常客,早就连人带剑扔了出去。 李承煦不过俏脸一眼,顿时虎躯一震,浑身上下犹如触电。 这小娘皮当真是个妖精,他这般想到,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这才压住心中的火焰。 一块花糕硬是让她吃了半柱香的时辰,吃出了海天宴的感觉。 三儿自看到殷红红的第一眼就觉着惊艳,尤其是那无意流露,并不刻意的魅惑,饶是自己是个女子,见惯了风月,也自愧不如。 女人之间都有攀比心,尤其是两个漂亮的女人,三儿瞧了瞧她,又瞥了瞥自己,嘴角上扬了一丝弧度,挺了挺身子,手上给李承煦按摩的力道仍旧不轻不重。 原来李承煦居然不知何时,换了姿势,躺在了她的腿上 膝枕的美妙,当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古人诚不欺我。 “小女子倒是佩服李公子,不论到哪,都少不了这等绝色相伴左右。” 殷红红率先打破沉静。 “这边点,对,就是这儿,你用手指揉,啊,舒服。”李承煦指点着三儿的手法,自己不时发出舒爽而又销魂的叫声。 饶是三儿都有些脸红,挂不住,可殷红红却面色平常,心如止水。 “妾身自认按摩手法也不错,要不李公子试试?” 殷红红并不打算给李承煦拒绝的机会,一步上前,挪过他的头,十根纤纤玉指就要落下,李承煦一激灵,下意识的后仰,撞在了床帘上。 “哎呦。”他摸着头。 三儿心疼的想替他揉揉,李承煦自然不会拒绝。 “殷掌柜,明人不说暗花,你到底有何事,若是无事的话,本公子可要睡了。” 言下之意就是下了逐客令,倒不是李承煦小肚鸡肠,被人如此摆了一道,换作谁都有怨气,何况他他从小就对某人有阴影。 “倒没什么太过重要的事。”一包药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上,“这是七筋断续散,治疗内伤外伤都有特效。” 见李承煦狐疑的打量着自己,殷红红莞尔一笑,“怎么,李公子,莫不是觉着妾身在里头下了毒?” “这个可不敢保证,毕竟人心隔肚皮。” 李承煦说道。 “李公子可是妾身这盘棋下至关重要的一枚,妾身又如何舍得公子死呢,不过信与否,全凭公子一人决断,西楼事务繁多,告辞了。”殷红红将药包拍在桌上飘然离去。 她,便是西楼的掌柜吗?真的好美。三儿这般想到。 李承煦望着那包药出神,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 与此同时的琴坊楼下,一位女子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只见一男子从琴坊出来,她上前询问,“怎么样,他人呢?” 那男子面露难色,吚吚呜呜半天,才说道,“他去了汴京。” 女子一听果然脸色一变,陷入沉思。 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自然清楚此女的心思,心中叹着气:唉,你说你个臭小子,走也不说一声,最主要你还带了个姑娘走,自求多福吧。 “去汴京。”女子抬头说道。 “嗯?”未等他反应过来,女子已经离开了。 “师姐,你等等我!” 汴京李府 府外是两只常见的石狮子,可李府的石狮不同,足足大了三圈,这也彰显出了李府的气派,真不愧是汴京三少之一,李承煦的家族。 花园内的假山取名为御龙,李家的勃勃野心,人尽皆知,可无人敢提,亦无人敢与之针锋相对。 就凭李家雄厚的财力,不仅府内高手众多,尤其是传说中的那位,堂堂六品宗师,大宗师不出的年代,说是天下第一也无人敢反驳。居然也甘心为李家做事,对李家俯首称臣。 真不知李家用了何等手段。 一中年男子端坐在大堂上的高位,上位者的气息扑面而来,“萧枭与余一指二人失败了,没想到煦儿这些年居然藏的如此之深,修武天赋更是我李家百年不遇,三瓶宗师,也不道是喜或是悲。” 汴京郊外的一间小客栈。 以萧枭与余一指二人的脚力,便是全盛时期,即便马不停蹄的赶路也不可能一夜就从江州赶到汴京,何况萧枭寒气入体,如今动弹不得,只得由伤势较轻的余一指背着他前行。 余一指盘坐在床上,运功疗伤,还时不时的浑身发抖。 “这寒气当真是恐怖如斯,一剑霜寒十四州,果然名不虚传。” 忽然,他身形一闪,“谁?” 咻! 一根银针扎在床边的木头上,闪着骇人的寒光。 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他的面前,借着月色,看不清来这面容。 “阁下是何人?为何这般鬼鬼祟祟。” 余一指说道。 “取你命的人,看剑!” 先前因为运功时被强行打断,已经受到反噬,如今这一剑,他有些躲避不及。 乍冷的寒光四射。 “霜华剑?”余一指一惊,还以为是李承煦反悔了,可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若是李承煦想杀他们,根本不用放他们走,而且近距离接触后,身形不像。 不过一个照面,余一指便落了下乘。 “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藏头露尾,还模仿李公子的寒气,这么做未免有些......一指天下!” 余一指突然伸手一点,原先不过是为了迷惑来人,至于身份,死了不就可以知道了嘛。 理想总是丰满,可现实十分骨干,甚至有些残忍。 余一指的两根手指被剑光齐齐切下,余一指如今成了少一指。 “纳命来。”蒙面人大喝一声,踏桌而起。 “萧兄救命!” 声音戛然而止。 库咯库咯库咯,咚。 沉闷的响声撞在床头,身体直直的倒下。 那人上前摸索一番,掏出一本蓝皮小册,上面四个大字,赫然是“玉箫剑谱”。 江湖中人大多刀口舔血,随身携带全部身家是不智之举,可偏有些人反其道而行之,倒是迷惑了不少仇敌,比如这位玉箫剑,余一指便是如此。 “这样他就可以多一分保命的本事了......”那人喃喃道。 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这位姐姐倒是好狠的心。” 那蒙面人一惊,如此之久,居然未曾发现此处有人。 “你为何要杀他们,他们都已经这般重伤了,你这个女人好狠的心。” 浅王接针直袖霞氎绛纱袍和水红方格网针蜀布净面,下身是拿坡里黄折布立体绣繻缓绦长裙,披了一件暗水绿同立绣校民族锦女披,耳上挂着焊丝绿辉石玦,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垒丝白、玛瑙扳指,细腰曼妙系着国旗红双环四合如意束腰,上挂了个绣白鹤展翅的香囊,脚上穿的是绣玉兰花攒珠。白皙的尖下巴,眉下是顾盼生神的美眸,细柔的批肩长发,细细看去这般绝色除了那谪仙的长公主,怕是此间无人能及。 此人便是初来乍到的木子韵。 那蒙面人下意识的低了头,许是有些自惭形秽。 “姑娘不也是如此吗?”既然被认出了女儿身,她也不再伪装,出口是清脆的铜铃,“姑娘先前在这看了一场好戏,却到戏落了才出现,若真有心救人,应是早就出手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怎么会呢?本姑娘就是看不惯你这等杀人越货之辈。” 木子韵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突然,画风一转,她脸色一变,一掌推出。 叮铃铃。 手上的紫色小铃铛随身形舞动。 “看掌!” 木子韵可不似外表这般纯洁,死于她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之所以出手不仅仅是因为被吵醒了,浓浓的起床气,还有那蒙面人手中的玉箫剑谱。 这剑谱她也是心心念念了许久,隔空一指便能杀人的妙法,有着女魔之称的木子韵自然不会放过,而且面前的蒙面人表面上看是灭口,实则目的性很强,说明做了充足的准备,应该是真的。 一掌接着一掌,一浪高过一浪。 二叠劲? 不对,是三叠劲,此女不简单。 二女交手一回合便分开,一人心惊胆战,一人心如止水。 蒙面女子手腕一抖,剑一挑,是两根鲜血淋淋的手指。 “金龙出洞!” 她踩着月色,踏着殷红,势如破竹。 木子韵不慌不忙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一手掌一手拳,看似太极阴阳。 不过一抓一转,却将那剑势卸个一干二净。 “开合劲?!”蒙面女子强行逆转内力,剑尖一点,剑一弯,一招点水蜻蜓,翻身而立。 “你这女贼倒是有眼光,正是开合劲,怎么样,本姑娘厉害吧。” 即使杀人如麻,可在某些方面还是个未脱稚气的孩童。 她总算看清了,这并不是三叠劲,而是更古老的开合劲,一开一合,一呼一吸之间,已一力化万力,借巧力打猛劲。 可这古武这么会落到一个小姑娘之手,而且还用得如此娴熟,莫非这小姑娘也是步老祖那般人物? “你这开合劲是哪学的?” 蒙面女子说道。 “嘻嘻嘻,你猜啊,你猜对了本姑娘就告诉你。” 蒙面女子自知不敌,收起寒剑,祭出十三节枯骨亮银鞭。此鞭由十三块白骨做节,取的是漠北狼头骨中最硬的一块,虽是骨鞭,却比大多利刃短兵更是坚固,更有韧性。森森白骨,瞧着可怖。 轻轻一甩,银鞭在半空中噼啪作响。 “哦?这位姐姐是打算欺负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吗?”木子韵故意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那模样看着实在惹人怜惜。 蒙面女子望着那张清秀的俏脸,竟然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不好,是媚术! 然而,下一秒,伴随着呼啸的南风,还有紧随其后的一记天山折梅手。 “噗!” 血花并未像往常一般绽放,因为木子韵收手了。 在那一刹那,灵敏的直觉感受到了一丝危险,保险起见,她选择收手。 这样下去不行,此人实力太强,我得赶快抽身。 蒙面女子犹豫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颗小药丸,一口闷下。 之觉着浑身燥热,丹田处有一股气。 木子韵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姿态,她并不知道那蒙面女子吃得是什么,只是发现面前之人气势暴涨。 手腕铃铛处一道白光,再见时,木子韵手握两把巨锤。 一把通体火红,好似燃烧的烈焰,名为八楞生火锤,一把通体碧蓝,恰若流山间的清泉,名为八楞生水锤。 这两把巨锤与自己这娇小的身形实在不符,可却有种别样的美感。 “看锤!”木子韵一锤地面,欺身而起。 蒙面女子三个转身后一蹲,将白骨鞭一甩,打算攻她下盘。 砰!砰! 两声闷响,那白骨鞭被巨锤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即使吃了秘药,强行提升实力,仍旧不是木子韵的对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位姐姐还是趁早交出剑谱,否则剑宗的人追究起来,你可承受不住。” 木子韵说道。 “你还是先顾好眼下吧。”蒙面女子左手寒光乍现,那把细剑犹如银蛇吐信而来。 木子韵一挥巨锤,将剑弹飞。 蒙面女子见有机可乘,抓住破绽,一记黑虎掏心,直奔木子韵的心脏。 开合劲再次袭来。 这次蒙面女子并未像先前一样借力停留,而是飞向了窗外,消失在了夜色中。 木子韵连忙跑过去,可那女子早就没了踪影,大骂一句,“靠,你大爷的!” 萧枭刚醒,便瞧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爆粗口,忍不住看了一眼,却被木子韵一眼瞪了回去,“看你个香蕉疤瘌。” 一个巨锤扔出,可怜的萧枭再次晕厥。 她瞧了瞧地上的白骨鞭和那把细剑,嘴角露出了一抹邪笑。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 ------------------------------------- 后记: 西楼顶 一道身影踉踉跄跄的从墨台走下,一个台阶迈空,摔在了地上。 那人吐出一口鲜血, “姐姐!”一道熟悉的倩影在眼前模糊。 她想要伸手触碰,却如何也碰不到。 一双手无力的垂下,整个人的呼吸也虚弱了不少。 “妹......妹......” 关山点酒 第十七章 怯梦是为真,仍贪梦中身 怯梦是为真,仍贪梦中身。 ————殷红红 “如何?”殷筱筱迫切的想知道姐姐的伤势。 “唉......”郎中瞧了一手替躺在床上的殷红红把脉,一手捋这胡须,不说话,除了叹气就是一个劲的摇头。 “唉......,不好办啊......” 一旁的慕之桃早就等得心烦意燥,这劳什子的郎中磨磨唧唧的,也不给个准话,不知是好是坏,一步向前,甩出细剑。 “老头儿,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说话还这般磨蹭,是不是有心不想治病?” 须知泥菩萨也有三分脾气,那郎中望着剑身上倒影出的人影,带着怒气说道,“在下都还未说这法子,姑娘就拔剑相向,既然不信,又何苦将在下从大老远请来,跌沛流离,不说折腾,也是浪费时间。” “师妹!”殷筱筱呵斥道。 “师姐,他......” 殷筱筱瞪了她一眼,威胁之意浓厚,“还不快给皇甫先生赔罪。” “不用。”那郎中制止道,“我皇甫生虽非师妹英雄豪杰,但这般气量还是有的。” 慕之桃哼了一声,扭头站到了后头。 殷筱筱忙是上前继续询问伤势。“皇甫先生,姐姐的伤势到底如何?” “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皇甫生说道,“殷姑娘可听过破而后立?” 见皇甫生卖起了关子,殷筱筱也不恼,“请先生不吝赐教。” “赐教算不上,在下虽不会修武,可也知这修武一途,是吐纳天地之气,化术为己用。而万法取自丹田,你姐姐的丹田伤势很重,可其余部位却无大碍,就好比那莲藕藕断丝连,如今你姐姐的丹田也是如此,不知修了何武,全凭那股气吊着。如今气将近,若是待到涣散,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皇甫先生的意思是......” 既然他喜欢如此,为了姐姐的伤势自己依着他又何妨。 “传言道有凤凰浴火重生,这是她的劫难未尝不是机遇。” 殷筱筱一听有救,突然跪下,“还望请先生指条明路。”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中医讲究阴阳调和,她内火过旺,自然是要寻个清凉的地方,最好是极寒之地。至于是哪,又该如何去,这就不是在下考量的范围之内了,告辞。” “多谢先生,他日姐姐痊愈,必将登门拜访。” 皇甫生笑笑,捋这胡须走了。 “这个皇甫生,好生讨厌,师姐为何不让我一剑杀了他。” 慕之桃看着皇甫生离去的背影,恶狠狠道。 殷筱筱望着自己师妹:还是太过年轻了。 “女孩子家家,天天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何况他再不堪,这医术还是不错的,否则我也不至于费这些心思去请他。更别说他是皇甫家的人啊。” “师姐是说医道世家的皇甫家?” 慕之桃问道。 殷筱筱点点头,望着床上躺着的人,一双眸更是比西施还要多了几分忧,少了几分柔。 她小心翼翼的做到床头,想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好强的姐姐才会有如此柔弱的一面。 “哥......哥......” 她正要起身,听见那若有如无的低喃。 “哥哥,吗?” 十四年前,凉州殷府 殷府可谓是凉州的大户,祖上随着宗帝南征北战,打下万里河山,官拜大将军,特赐镇国。 先祖是个有胆识的人,急流勇退谓之知机,以退为进,到是换来了殷府世代的安康,还有这世袭的王位。但他临终前仍旧不断得强调,不论家业挣得多大,都要记着一件事,这天下都是那人一人的,我们只是在他手下讨口饭吃,只不过这饭是玉食,做事谨慎些总没坏处。 于是这些年牌匾也只用当年先祖留下的那块殷府,做人做事也很低调。 凉州人士尚武,家家户户或多或少会些腿脚,男子六岁必须习武,女子最迟八岁也得学些功夫防身。 穷苦人家大多是将孩童送到官学,既能学些本事,若是天赋好,被贵人相中,飞黄腾达也未必不可能。而大家子弟都是请些有名的武师来府上教导,殷红红与殷筱筱这对姐妹则不同,是由自家大哥亲自教导。 “妹妹,这一剑你可要小心了。”金钗之年的殷红红如同她的名字一般面色红润,亦最喜殷红,每次每出门,一袭红衣是配上那双吊梢眉,总是惹得邻里邻外的目光。 有些倒霉催的,自家婆娘剽悍,揪着他的耳朵吼道,“怎么?连小姑娘都敢有想法,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鸟样。” 男人自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一个劲儿的求饶,被外人瞧了,笑骂一句耙耳朵,可那人想必也是没料到幸灾乐祸的下场。 街边酒馆茶楼的小二楼是文人墨客偏爱的地方。 一壶清酒,一盘花生米。 一人或是三五成群,能在这小二楼坐上一个下午,谈天论地,好不快活。 凉州本地人瞧着这位小美人除了远远观上一眼,暗叹一声便也过去,可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粗人口中污言秽语,笑声放肆,换来的自然是周围同情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殷墨翰可没那么暴躁,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凉州人尽皆知的世子殿下,姑娘们闺房谈羞的对象。 “这位兄台,在下殷墨翰,可否赏脸来府上一聚?” 吹面不含杨柳风,挑不出丝毫毛病,但翌日街边总会平白无故的多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乞索儿,抖手抖脚、口齿不清。 说书人为了讨口饭吃,自然会编些关于殷墨翰的风流韵事,大伙儿也都爱听,尤其是一些姑娘们,更是这些段子忠实的听众,更有甚者请了说书先生府上去说,对外声称是想听石头记,可凉州人心知肚明,别的不敢说,在这凉州的姑娘,除了听世子,听个劳什子的石头。 世子殿下听了不怒反笑,大夸有意思,还命人赏几锭白银,说书先生颤巍着手脚接下。 世子殿下百般好千百好,可唯独宠妹这一方面,可算得上丧心病狂了。 汴京李家那位大公子不过夸赞了一句美人,便被殷墨翰追了四五条街,还放狗咬他,让他不得得在树上过了一夜。 此事,闲余饭后也是小二楼常有的谈资。 若是姐妹俩一同出门,一身白一袭红,一动一静,这寻常的街道都成了人间仙境。 早几年二女还未长开,朱啼就有意无意的透露有纳妃的念头,殷墨翰当夜行刺当今圣上的消息可把殷府众人吓得不清,可谁知朱啼当着一众护卫的面,大笑着拍了拍殷墨翰的背,道了一句,“小子,有气魄,朕很欣赏你。” 陛下非但不降罪,还封了统帅的位置,执掌漠北军。殷府上下自然感激涕零,几位叔叔伯伯更是高呼万岁,沾了先祖的光。 可殷墨翰心里明镜,这哪是自己行刺,这是被逼着动手,就算自己这次无所谓作为,来日也会有新的由头,到时候自己处于被动,还得搭上心爱的妹妹。 既往自己脸上贴了金,又将殷家与自己的利益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迷惑了敌人,可谓是一箭三雕。 好算计! 这也是他第一意识到朱啼此人并非表面那番昏庸。 殷家家主殷容,也就是殷墨翰的父亲是除了他以外唯一一个看透本质的人,只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军务在身他便是在不舍,也得离开,但总不是时回来看看。 又过了几年,殷红红迷上了月舞,红姿俏丽于月下。殷筱筱偏爱于君子手谈,她的聪慧令她短短三个月成了凉州手谈第一人,即使是老一辈的也不是她的对手。除却一人,那便是世子殿下。 每次回来他都能带回世间少见的棋谱,有些甚至是孤本,殷筱筱则定要拉着他杀上一天一夜。 殷红的锦衣、名家的棋谱,这些年他可没少带。 那日也是飘着雪,殷筱筱不喜欢雪,她觉着这是小女子的玩意儿,幼稚的紧,看着红红用伸手看雪落下的声音,那丝丝的冰凉,她不自觉得在雪中起舞。 雪中舞轻袖,香风饮入喉。 “哥哥!”殷筱筱忽然兴奋的跑到门前。 殷红红一个趔趄,下一秒倒在了自家兄长的怀里。 “你啊,冒冒失失的,还没三妹成熟。” 殷红红鼓着腮帮子,俏皮得吐了一下舌头,“略。” “怎么,都金钗了,还要抱?”殷墨翰调笑道。 殷红红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抬起高傲的头颅,好似孔雀。 “不错,这脚下的功夫确实好了不少。”殷墨翰夸赞道。 殷红红故意学着那些怀春少女的语气说道,“多谢世子殿下夸赞了。” “啊哈哈哈哈。”殷墨翰大笑,招过二女,“走,今日带你们吃些没吃过的。” 副将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统帅,边......” “来,吃这个,这可是特意从边关带回来的。”殷墨翰給二女一人夹了一块酥肉。 “没瞧见本帅正在陪妹妹们用膳吗?” 副将悻悻的退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起身。 “少壮从戎马上飞,雪山童子未缁衣。秋山年长头陀处,说我军前射虎归。” 殷红红也学他平日里抱拳,粗这嗓子说道,“殷统帅,走好!” “你啊。”殷墨翰的眼中只有宠溺。 他摸了一下殷筱筱的头,“等我回来,再给你带些棋谱。” “嗯。” 明明他那么年轻,可手却比日夜耕作,风吹日晒的农户更加粗糙。 他想摸一下殷红红的头,却被她躲开。 让你说我,此时的殷红红有些“小肚鸡肠”。 “哥哥,记得要殷红色的!” “哥哥,记得你还欠我三盘棋!” 他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示意回去吧。 天朝三十一年,漠北军大败大辽金庭。 “这姐妹俩出落的倒是更加水灵了。”朱啼身边只带着几个随从,说是微服出巡。 殷容跪在地上说道,“承蒙陛下照拂,臣等一家才有今日。” “怎么又是这个老家伙儿。” “姐姐,那是当今圣上” 二女小声讨论。 “臣女殷红红见过陛下。” “臣女殷筱筱见过陛下。” 朱啼道了句平身,冲后头招招手,卢公公递上两样东西,一件红衣,一本棋谱。 “殷统帅军中还有要事处理,朕闲着也是闲着,想着顺道来凉州逛逛,便将此物捎带上了。” “谢陛下。”二女谢恩。 之后朱啼与殷容进了内府。 没有等到自家兄长,只等来了这件高绣桂管布古香缎还有刺绣琵琶袖鸣鸟纹锦襜褕,自然是殷红色的,是她最爱的颜色。 “哥哥也真是的,都说了要殷红色的,你看这袖口居然是绿的。”殷红红说道,“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哦,没事,我就是在想,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殷筱筱明显心不在焉,手里攥着那本残破的棋谱。 除了她自己,怕是天下再无人知道,那一角上的殷红,或许这殷红本该是袖口沁出的颜色。 入夜 “殷府的殷墨翰可以死,但漠北军的殷墨翰不能死。” “臣,遵旨。” 什么? 殷红红有起夜的习惯,见父亲房内的灯亮着,就想着问问大哥何时归来,却不曾想这一切听了个干净。 “谁?”殷容一回头瞧见居然是自家女儿。 殷红红一下跑了出去。 “臣教女无方,还望陛下恕罪。” 朱啼扶起殷容,“有些事,她早晚是要知道的,说起来,是朕对不起你们殷家。” 凉州说书人的本子层出不穷,要说近日最吃香的自当是世子殿下骁勇作战一类。 仍旧是那小二楼, 啪! 惊堂木一响,气氛就变了。 “上回咱们说到世子殿下.......”说书人唾沫横飞,恨不能多长一张嘴。 众人也都仿佛随着说书人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 “只见那人抡起斧子冲着世子殿下奔来......”说书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这话若是男子问还好,可有时总有听得忘情的姑娘,惹来旁人一顿说笑,臊了一张红脸,但无人会瞧不起,觉得她轻贱,只因那人是世子殿下。 “预知后事,咱们下回再说。” 为了吸引顾客,不同楼里的说书人说的本子也大不相同,可唯有这世子殿下有了两个比较出名的版本,一是世子遇上了心爱之人,放弃了荣华富贵二人隐居山林,二是世子殿下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 男人们大都愿意相信第二种,可姑娘们偏爱第一种。 好奇不巧,殷红红出来散心,顺带坐坐这小二楼,居然听到的是第二种结局。 “你胡说!”殷红红可气的得不轻。她直接将茶壶砸向了说书先生,那人正想发作,瞧见这一身红衣,还要这俊俏的脸蛋,哪还能不知是谁,一下慌了神。 殷容命人清理了这些说书人,这也是殷府这些年来最为高调的一次。 这场清扫持续了三天三夜,自此凉州再无说书人,再无小二楼。 殷府大院里,殷红红蹲坐在地上已经一天了。 殷容讨好般的过来,“红红啊,你哥哥不过是军中事务太忙了,所以抽不出身,等再过些时日,他一定会回来的。” 殷红红别过脸,眼泪不争气的落下,但还是说道,“好,那我要这天下所有的红衣。所有的!” 可是她知道,那个敢对帝王拔剑相向,护了她们姐们俩数十年的世子,再也回不来了。 ------------------------------------- ------------------------------------- ------------------------------------- 后记: “哥哥!” 还好是梦,可惜是梦。 “姐姐,你醒了。”殷筱筱大喜过望。 殷红红瞧了瞧身上的衣服,蹙了眉,面露厌恶,她厌恶殷红,正如同,她厌恶自己一般。 “你知道,我最是不喜红色,尤其是这殷红。”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 关山点酒 第十八章 武帝无尽藏 武,止戈为武;术,思通造化、随通而行为术。 武者,借之强身,凭之健体。 修武,吐纳天地之气,化术为己用,万法取自丹田。 习之,上可飞檐,下则入地。 千百年间,虽分门别类,然万变不离其宗,境界大同小异:武徒,武师,大武师,宗师,大宗师耳。 各境界又皆分六品,上三品修身,下三品养性,故修武一途,亦称君子之道。 “原来是这样吗......” 沈流舒放下手里的羊皮书,回想起韩学究的话,九黎是不能修武的,因为九黎没有丹田,无法吐纳天地之气,老神棍也是如此说的。可按着扶祁所说,这几人不过是在欺骗自己,自己应该不是九黎,可若不是九黎,自己为何没有丹田,难道是堵塞了? 这羊皮书是扶祁命王大麻子连夜送来的,沈流舒并不会像个白痴一般的感谢,放到心生疑惑与戒备。 昨日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书信,上头写的沈流舒亲启,他并未拆开,沐槿也被王大麻子带走了。 这是他近二十年来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他必须去做,有些答案他一定要得到,即便会不尽人意。 他将那木盒交给了沐槿保管,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莫名有那种悸动。 信上不过寥寥数字,却仿佛看了一个日夜。 待到他再次睁眼,天色确实已经暗淡,询问了客栈的掌柜,已经过了戌时,如此算来这封信上的几个字约莫瞧了四个时辰,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悟,只是觉着一呼一吸之间更加顺畅、舒坦。体内的那团气仍旧丝毫没有变化,这让沈流舒十分无语,不过一次偶然发现了这团气,能够引动极小一部分附在刀上以外,没有任何用处,但是他并不相信。还有那个什么墨家墨策,据说是化成了一道光钻进了自己的体内,可他没有一点反应,甚至根本感觉不到有它的存在。 不知从何时起,他发觉身边的一切都好似在变化,可明明没有变化。李大娘还是同往常一般热衷于替自己物色姑娘,尤其是能生儿子的;韩学究带着沈舛不知去了何处游历,倒是有些想柳儿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担心自己。义父在边境的日子应当也是不好过,自从那日去军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说不想是假的,毕竟这是自己的恩人,更是自己的亲人。李阿婆年纪大了,庐州潮湿,她的老寒腿也不知好些没有,是不是还在雨夜里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有那片荒沙...... 他真的很累了,抗不过袭来的睡意。 翌日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下。 沈流舒伸了伸懒腰,舒展了一下胳膊,昨夜趴着桌子睡着,一夜下来,左臂已经发麻。 洗漱一番下楼,瞧见王大麻子已经靠在门边等候。 王大麻子看来一眼沈流舒,说道,“沈公子,请。” 沈流舒发现王大麻子似乎很乐意做这个马车夫,因为平常他虽不苟言笑,可唯有赶马扬鞭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是上扬的。 “吁。到了。” 仍旧是清和酒馆,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推开那扇木门。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戏台和曲调。 “咦~~~~终日寻春不见春......” 台上人先承露后垂丝,而扶祁也捻出了个斗芳的云手。 “主人,人到了。”王大麻子说完便悄悄退下。 扶祁没有说话,仍旧变换着手势,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碟姿,缓缓开口,“这戏曲一行是我认为最难的行当,人们把戏子称作下九流,可我偏觉着这是上流。从小跟着师傅学艺,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没个十几年的功夫,谁敢上台献丑。吃苦不说,这生活过得莫说一般,甚至不比一些乞索儿,至少还能吃个饱饭。虽总被人瞧不上,可他们依旧在做,不是为了这白花花的银两,是为了老祖宗的那份传承。花梆子步、云步走的那叫一个洒脱,好看,还有那水袖的种类更多,这其中门道一时半会说不清,三年五载学不透。无情不动人,无技不惊人,无戏不服人” “你可知我为总听这段?”扶祁见沈流舒不说话继续道,“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沈流舒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回道,“以无尽藏物,施贫下众生,由数得施奴,劝发善心,即易可得,教贫穷人,以少财物同他菩萨无尽藏施,令其渐发菩提之心。” “你听过?”扶祁有些惊讶,“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武帝无尽藏,平日闲着无事,翻些旧书瞧见过,挺有趣的故事。”沈流舒说道。他自然不能说是从墨策里瞧见的,毕竟此人是敌是友还很模糊。 “若我告诉你武帝无尽藏并非是个传说呢?” 扶祁想从沈流舒的脸上找出破绽,可他并为如愿。 “你倒是处变不惊,你可知全天下的野心家都在寻武帝无尽藏,就连宫里的那位若非力不从心,怕是早就.....” “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即便是真的,我也知道与我无关,做人应有自知之明,全天下都在寻的东西,我就算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找到了,也得看有无那个命去花。”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武帝无尽藏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但也非寻常人可得,武帝一生坦荡,平天下,万邦朝拜,其高度是历代君王穷极一生所无法企及,靠的就是无尽藏,无尽的财富。历代各国分设摸金人,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为朝廷办事的盗墓者,给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每月发些俸禄,仍旧是做老行当,靠的祖传手艺,为朝廷寻墓扩充国库。也不知道是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家伙,亏他想得出,要我说啊,那些墓主就不该放这些陪葬品,到死了还不能有个安稳,让人刨了坟,还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扶祁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武帝无尽藏与这些墓都不同,寻常墓看风水,只要寻龙分金学到了精髓,花些功夫也能确定个大概,再用奇门遁甲铁定是能寻到,可武帝无尽藏会动。” “你不用如此吃惊这天下稀奇古怪得事海了去了,若是次次都这般惊讶,你的下巴怕是再也别想合上。” 扶祁说道 “修武之人延年益寿,活上一百岁时常有,可总有些异类能活上几百年甚至千年传闻始皇寻长生法未果却也活了千年,外号秦不死。所以你不用如此惊讶,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得复杂。” 扶祁一拍脑袋,抱歉道,“呀,都听我在说了差点忘了叫你来的正事。”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沈流舒。 “扶大人这是何意?就算要送在下手帕,起码也得是块新的吧,这泛黄褪色实在不符合您的身份。” 原来这手帕年岁久远,居然都发黄发黑了,但依稀还是能分辨出上头的刺绣手艺不错。还能瞧出是一只大雁。 扶祁笑了笑摇摇头,“你再仔细看看。” 沈流舒端着瞧了许久,翻来覆去,眼睛都快花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心中有些怒气,觉着扶祁又在耍自己。 “恕在下无能为力,实在没瞧出有什么特别。” 沈流舒没好气道。 “呼。” 扶祁吹了一口气,那手帕上的黑点好似一只只蝌蚪来回游动,而后排列又成了一行行的小字。 沈流舒随意瞟了一眼,看到了始皇,一统,六合几个字,问道,“这是......” “四象六合刀。”扶祁起身,示意戏子退下。 “此刀法为始皇所创,霸道非凡,与刀注重气势一说完美契合,我看你时刻带着刀,想来是个用刀之人,便教你这门刀法,算作见面礼。” 沈流舒并未推脱,他确实需要实力的提升,但是他有一个顾虑。 扶祁见他神色严肃,又说道,“你放心,这次绝对是免费教你。我只演示一遍,能学到多少全看你本事,至于以后这心法口诀都给你了,你就自己琢磨吧。” 扶祁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刀,这刀瞧着眼熟,他一摸腰间,这才发现朴刀不翼而飞。 隔空取物,又一次刷新了他对这天下的看法。 “看好了,这一刀叫一合扬沙。” 扶祁拔出刀,在身前虚雕了个花,摆了个起手式,刀一横,一扬。 “这刀叫二合斩马。” 他后退三步,仍旧是横着刀,左手握刀,右手化掌顶着把,一个转身借力,刀气尽显。 “这第三刀名为合断铁。” 两手握刀,一个翻身重重落下。 “第四刀,四合落雁。” 将刀抡起甩出,跃起后接住刀一翻,向下猛刺。 “五合摧枯。” 刀势节节攀升。 “六合归一!” 一刀斩下,呼啸而过的刀风,狂暴的撕开了半个酒馆。 沈流舒迟迟不能回神:这就是所谓的强者吗?不动用四号呢内力,便能有如此威力。 “这刀法如何?”扶祁风轻云淡道,并未因酒馆被劈开而有丝毫的心疼。 “好。” 王大麻子再次来时见到这遍地狼藉,没忍住多说了几句。扶祁只是笑着不回答。 望着沈流舒离开的方向,扶祁眯着眼,“可惜了这戏台。” 关山点酒 第十九章 明修渠道,暗度陈仓【一】 幽州境内,修武之人以剑宗为首,无人敢与之作对,江湖草莽以入剑宗为毕生之志。便是达官贵人见了剑宗弟子也大都笑脸相迎,唯独青莲派,处处与剑宗作对。 此事说来倒是有一段渊源,大宋并未一统之前,共分十四个势力,也就是如今的十四州,每州自有领头之人,即便如今表面上与朝廷相安无事。历代君王自然欲杀之而后快,但奈何没有那个实力,毕竟千百年的传承,底蕴二字并非说着玩乐。何况若是除掉这些势力,对朝廷并非是间好事,权衡之下,弊大于利,便允诺了个名号,叫十四王,这围未尝不是朝中变相牵制的手段。如今其余十三州的王,都无争议,可幽州却是争执了百年,至今无人受封。 青莲派原本与剑宗一体,名为青莲剑宗,山上共有两个山头:一是青山,大多修得青莲气,十里青烟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迷烟;另一个则是剑峰,学得无上剑道,峰内人皆以当世剑仙为平生最大夙愿。 可真正替剑宗闯出名头的并非剑道与十里青烟,而是青莲剑宗最后一任掌门玉箫子在剑峰悟道时,机缘巧合之下,达到人道合一而创出的不世绝学——玉箫剑谱。 而两者之所以分裂,似乎是因为百年前的一对金童玉女,男的始乱终弃,女的就断了那男人的孽根,自立山头。 “报告掌门,余师兄他......” 门下弟子匆匆来报,与此同时的青山殿上,青莲派掌门也得到了消息。 余一指是门内最有天赋的弟子,不过而立,二品宗师,比起前任掌门同等年纪的境界还要高上一品。 故门内长老有心派他历练,正好汴京李府招门客,如此美差,岂有不去的道理。 往年俗世人都要争上一番,甚至大打出手,毕竟俗世人只能有一个,不论他们两派如何争执,但在外人眼里还是一家,况且俗世人几乎代表的是一个门派的颜面。按照以往的惯例,两家各派一名弟子比武,胜者便是俗世人,这次剑宗与青莲派倒是出奇的统一。 只因余一指虽是剑宗的大师兄,却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当代青莲派掌门的私生子。 掌门早年受了内伤,不能人道,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宝贝得很。 两大掌门一拍即合,便指派了余一指做剑宗的俗世人。不曾想居然落了个人头两家的地步。 杜鸿云蹙着眉正寻思如何和那个护短的老东西开口,一道爽朗的笑声夹杂着浑厚的劲力袭来。 “死胖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余掌门不是说此生不入我剑峰吗?”杜鸿云眯着一双眼,浑身的赘肉软塌塌得倒在一边,穿着上好的锦衣,若非实在剑宗,放到外头,过路旁人定会认为这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子是哪儿的大户。 “别和劳资装糊涂,找你什么事,你应该清楚。” 一身茶褐都布青衣衫,腰间佩剑绕着白浅橙涡纹锦带,眉下是蔚蓝色的虎目,体型颀长,昂藏七尺,此人便是青莲派掌门,余自在。 “嘿嘿,余掌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杜鸿云沏了一杯茶,邀请余自在坐下,“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喝杯茶,吃个包子解决的呢?” “吃吃吃,除了吃你还会什么。也不知道上一任掌门怎么想得,让你做掌门,要我说啊,你们剑宗要是不行,还是让我青莲派来做大头吧。” 杜鸿云见他坐下了,这才问道,“不知余掌门找在下到底为了何事?” “每次看见你这幅猪哥样儿,就容易忘了正事,儿子被人杀了,这事别废话,谁干得,劳资十里青烟迷了他全家,男的全都阉了,女的先奸后杀。” 余自在说得连口水带唾沫的。 “此事尚未可知,在下也不是很清楚,余掌门不妨先回去等等,一旦有了消息,马上派人通知你。” “死胖子,格姥姥的,那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你自然不当回事。” 杜鸿云仍旧眯着眼,“我那婆娘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我可是将一指当做我的亲儿子,不过啊,我也想通了,这种事强求不得,总不能随便外边找个野丫头就抢回来那啥吧。” “你是在暗讽我吗?”余自在本就一腔怒火,如今更是炸了锅。 “哪敢,哪敢啊。” 杜鸿云嘴上说着违心话,心中却腹诽:没错,我就是在说你,一口一个死胖子,我好歹也是个掌门,不要面子的嘛。 余自在到底是一派掌门,丧子之痛下仍旧能保持神志清明。 他冷哼道,“死胖子,这是你说的,若是三日后我要不到答案,我就把你这剑宗变成贱人宗。” 而后一甩衣袖,愤然离去。 “这事情确实不好办啊......”杜鸿云自言自语道。 ------------------------------------- 昨日临行前扶祁同他说了武帝无尽藏的利害关系。 他本无意争夺,但依着扶祁的意思,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就是无尽藏与他息息相关。 会移动的无尽藏,有他要的东西。 逢人信三分。 沈流舒与扶祁不过几面之缘,对方对他却可谓是了如指掌。 还有那四象六合刀,依着刀势来看,倒是真有可能是始皇所创,霸道至极。 如此刀法流落到坊间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一场腥风血雨避无可避。他却这般轻易交给自己,眉头都不皱一下,其中心思,不得不令人心生猜疑。 莫非当真只是想让自己学一套刀法,做个见面礼? 而且扶祁说了那么多,还是没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复,究竟是要自己做什么,沐槿也不知被他带去了何处。 他突然有点想殷红红了,若是她在此,肯定能抽丝剥茧,就好比伙夫在砧板上切玉豆腐丝儿,切完后舀一碗水,放在水里轻轻一晃,一丝一条,单薄的清晰可见。 定能将那扶祁看个透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种莫名的感觉真是令人生厌。 他有些烦躁,不耐烦的一挥手。 这可把小二吓了一大跳,原来那随手一挥,竟然将整个木门掀飞,重重得砸在小二的面前。 看着面前碎成一地散落的木屑,他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的冲着楼上说道,“客官,这个得赔。” 无人应答,也只能作罢,咬着牙默默承受。 沈流舒怔怔得望着自己的手。 刚刚似乎体内的那团气动了,若是熟练掌握的话....... 他不敢耽搁,马上试着回忆起先前的状态,寻找那个感觉。 自然是无果,原本喜欢读书写字的他,如今对于修武虽算不上狂热,却也是渴求。 人们越是得不到的,往往越是费尽心思想要得到。 沈流舒静下心,捋了捋这几次的情况,对于自己到底是不是九黎,他也是无法确定。 他发现唯一的不同那就是墨策了,莫非是因为那本墨策的缘故? 今日注定无眠,他又练了一会儿四象六合刀的心法,不知不觉中,天已经蒙蒙亮。 下楼依旧瞧见王大麻子靠在门边,不过这次他是睡着了,呼吸匀称,还不时传来轻微的齁声,头上的斗笠,正在往下滴着晨露。 沈流舒不忍心打扰,但王大麻子却自己醒了。 “公子,请。” 这次并未去清和酒馆,而是去了皇城郊外的演武场。 王大麻子将沈流舒领上二楼的看台,说了一句,“主人,人到了。” 沈流舒瞥了一眼,发现那日与王大麻子有些渊源的男子也在,二人心照不宣,一同消失。 哈! 哈! 哈! 演武场上的士兵赤裸着上身操练。 扶祁背着手,“昨日的刀法练得如何?” “你为什么要教我?若说你无所图,我是不信的,可若说你有所图,我身上怕是没有一样东西能入得你的眼。”沈流舒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你说得不错,你身上确实没有什么我可以图谋的,而我教你刀法是让你保命。”扶祁转过身,“若非要找出什么可以图谋的,我想应该就是你的命了。” 沈流舒能感觉到,扶祁说这句话时,在他的眼里,命如草芥。 四目相对。 扶祁再次看向底下的演武场,“你不用想太多,我对你的命并不感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武帝无尽藏,我需要你活着从那回来,带回我想要的东西。” “你就那么确定我能找到?” 沈流舒说道。 “三奇八门,孤虚法十二学了十一,从一千零八局推到七十二局,我自认不会出错。” 沈流舒并不懂扶祁说得是什么,但有一件事,他需要搞清楚。 “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扶祁扔给他一块小小的令牌,没有任何雕饰说道,“护镖,一躺天底下最金贵的镖。” 沈流舒紧了紧手中的令牌,“好。” 扶祁望着沈流舒的背影,眼中难得有一丝光彩:你自然寻不到,可那个老家伙儿见了你,怕是拼命都会为你找到。 关山点酒 第二十章 明修渠道,暗度陈仓【二】 二月初六,按着黄历,诸事不宜。 这梁上的乌云压得城中人喘不过气,想来黑云压城城欲摧便不过这般尔尔。 王大麻子依旧是如前几日一般早早在楼下等候,沈流舒试探了一下他的口风,想得知沐槿的消息,但他并未回答。 约莫一个时辰后,来到了城外的片破草房,屋前是一片荒废的菜园地,杂草丛生。 吱嘎。 那半掩着的门被推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不过两三步的距离,每走一步还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却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豆大的汗珠顺着长髯往下滴,砸在草地上,沁出一丝青绿。 王大麻子并未开口催促,沈流舒也不好多嘴,心中却想到:这老头儿得身子骨也太虚了吧,这不会就是要和我一同护镖的人吧。 二人就这样杵着。 一身破布烂衫,黑不溜秋的大脚拇指露在外头,唯一值得称道得就是那仙风道骨的美髯,可惜有个败笔,沾了一根青草,沈流舒猜想这菜地并非荒废,而是种的就是杂草。 待到来人近身,王大麻子毕恭毕敬得行礼,“晚辈王大麻子见过白石道人。” 沈流舒也跟着叫了一声白石道人。 王大麻子努努嘴,示意白石道人长髯上的青草,可惜白石道人腿脚不便,这眼神更是不济。 他只能作罢。 不一会儿,林间传来窸窣声,一道身影飞快的闪过,奔向众人,荡起尘土。 尘埃落定。一中年男子手拎巨斧,虎目圆瞪得看着众人,轻轻一扫,冲着沈流舒冷哼一声,便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沈流舒偷偷瞥了一眼发现此人的眼睛并非刻意瞪着,而是天生如此,倒真与那百兽之王有七分神似。 最后一人姗姗来迟,一拢玄色长袍,身形瘦削,皮肤比琴坊的姑娘还要娇嫩,身边跟了一只白狼,不时亲昵得蹭蹭那人的衣角,温顺得却如同一条家犬。而那人面上戴着的银面獠牙瞧着实在可怖。 那人抱拳,嗓音带着一丝阴柔,“抱歉各位,军中有要事处理,来迟了。” 先前那男子略有不满,冷哼一声,“不知道是何尊大佛,居然敢让本座等。” 说罢,不顾三七二十一,抡起巨斧劈向银面男子。 银面男子轻轻侧过身子闪过巨斧,手指一点,那男子如临大敌,暴退数十步。 白石道人虚弱的说道,“山君。” 被唤做山君的男子冷哼一声,收起巨斧,再次推到一旁,不声不响。 “这位少侠好身手,想来刚刚那招应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仅次于玉箫剑谱的一指无名了,景仰景仰啊。” “不敢当,前辈的见识之广晚辈望尘莫及。”银面男子恭维道。 王大麻子也忙是出来打圆场说道,“总算来齐了。” 银面男子心中冷笑:呵,不还是是不信任自己,想看自己出手吗,不然为何等到现在才出来打圆场,一群老油条。 “为敢请教阁下姓名?” “蓝穆。” 蓝穆环视众人,这才瞧见沈流舒:他怎么在这? 沈流舒注意到那银面獠牙的男子的目光有一刻盯着他,觉着有些奇怪,但只当是好奇他的实力如此低微罢了。 一个行动不便,耳不聪目不明的老道,一个一身戾气,天生虎目的男子,一个阴柔的男子,再加上一个实力低微的沈流舒,四人各怀心思,面面相觑。 白石道人一脸慈祥,可山君对其余二人一直不满。 王大麻子自然注意到了这尴尬的气氛,自告奋勇得介绍起了众人,这倒是沈流舒认识他以来,话最多的一次。 “好了,大伙儿应该明白了,这次主人的命令很简单,将这趟镖护送到关山,我等的任务就完成了。” 关山?那个地方不是被蛮夷占领了嘛?沈流舒心生疑惑,但并未开口询问,既然已经答应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想起,“他的实力太弱了,去了只是个累赘。” 居然是蓝穆,从一开始沈流舒就觉得他盯着自己,如今看来,那个猜想倒是没错。 山君也未曾料到蓝穆会开口,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坎上,突然发现这个阴柔男子瞧着有些顺眼了。 “主人的命令,一向不喜被人质疑。”王大麻子故意用了命令而非决定。 蓝穆也不知是赌气还是不在意,随口道,“死了我是不会替他收尸的。” 山君不自主得点头,白石道人仍旧一脸慈祥的笑意。 王大麻子有些无奈,不再多言。 一行人随着王大麻子去了城郊,一队士兵早早等候在此。 护镖怎么会有军营的人?沈流舒有些疑惑,更加好奇了这次运送的是何物。 城郊的守军统领见过王大麻子,二人悄悄说了些什么,那守军统领让后头的拉上来一个木箱。 众人接过木箱,拉上马车,而后上路。 一道身影自那守军统领身后出现。 众士兵见了,行了个军礼。 “扶教头,这几人真的.......” 扶祁并未说话,捻了一个云手。 无人解其意。 ------------------------------------- 一路上,五人的面色各不相同,白石道人仍旧是和蔼的笑着,那抹和煦的春风,总给人一种错觉,但他年纪大了,行路不便,所以是山君背着他,而山君板着一张脸,不满二字满了面颊,沈流舒心乱如麻,但看着却是面无表情,大麻子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先前的介绍似乎将他此生能说的大部分话都说完了,而蓝穆带着银面獠牙的面具,看不见面容更别说表情,他除了不时和身边的白狼说些听不到的话,也并未与他人交谈。 再次陷入了沉寂,行路速度并不快,没有抄小道,反而走得官道,虽算不上大摇大摆,但也是明目张胆,并未有丝毫的防范。 气氛居然有种莫名的古怪。 说不清,道不明。 大宋的驿站一般是五十里设一小,二百里设一大。 关山距离汴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若是走水路,不过三日便能到关山脚附近,可若走陆路,不得不绕远先去幽州。 云水渠将幽州与汴州分割成两地。虽名为渠,可却长比大江,宽似悬河,为大宋第一渠道,亦是天下第一渠。 这些年大辽金庭的细作千方百计得想混进来毁了云水渠,如此一来,汴京与幽州的物资短时间根本无法送达,而自己不过隔了一座关山,可以打消耗战。 不过百年过去了,大辽金庭的人始终未能如愿,如今关山断了,若非有蛮夷在,想必大辽的人早就蜂拥而至,入主中原。 如今各地表面上平静如水,但背地里早就蠢蠢欲动,按捺不住那颗躁动的野心,只等着在某一时机给予大宋致命的一击。 幽州富饶,有山有水,可谓是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物华天宝。 可幽州最出名的却是铁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打铁铺,呯呯嗙嗙的打铁声挑逗着每一个侠客的英雄心。 大多铁匠年纪都不大,学得都是老一辈的手艺,烧红的铁泛着炽热的红光,将周围的空气都加热了三分。 铁匠们吃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身体强健的肌肉抡起铁锤一下又一下,周而复始,看着实在枯燥乏味,可铁匠们却乐在其中。 夹起那块铁放入水里,只听滋得一声。 水也开始冒起了气泡。 幽州打铁手艺要说顶好的有三家,铁家,刘家,唐家。 铁家的水平自然排第一,可名声却不如另外两家响亮,幽州人上到八十的老头老太,下到三五岁的伢儿,都知道这铁家都那位手艺虽好,可脑子却不怎么灵光,尤其是那脾倔如牛大得很,大家都管他叫打铁的阿牛。 打铁的阿牛是铁家这代唯一的传人,其余铁家人走得走散得散,只有他一人守着破烂的打铁铺,只因为那个奇怪的家规:打好铁不收钱。 这个不收钱若只是单纯得不收倒还好,可经常是遇到了好的图纸好的兵器,不但不收钱还倒贴材料。好的材料自然精贵,所以铁家的家业虽大,却基本都靠其余的产业撑着,如今那些家业被分得一干二净,唯有这间铺子留给了阿牛。 至于刘家居然是刘奕辰的本家,我们暂且不提。 本以为同朝为官,就算不寻刘家也会找个客栈,可王大麻子偏偏领着众人来了铁家的铺子。 “完了完了,这几人要遭殃了。”周围之人议论纷纷。 又一人说道,“是啊,一看就是外地人,慕名而来怕是小命不保。” “可惜了,你看那个小白脸,细皮嫩肉的,若是调教一番,必会成为楼里有名的兔儿爷,莫说那些富公子,便是那些贵族也喜欢得紧。”说话的人是个爷们儿却抹了胭脂,还捻了个兰花指,一看就是个龟公。周围的百姓吐了口口水眼神中尽是厌恶。 “自己坐,我可没功夫招待你们。” 阿牛说道,语气中有着一丝不耐烦。 让周围人惊讶的是阿牛居然没有把这几人扔出来,相反还让他们坐这让本抱着看好戏心里的一干人等没了心致,不死心的又看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乒乒乓乓。 阿牛赤裸着上身,可以看见爆起的青筋。 他一下又一下抡着铁锤,山君先坐不住了。 好歹我也是十二枢密使,你居然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 突然,他挥舞着巨斧冲向阿牛。 王大麻子和白石道人大惊,异口同声的喊道,“住手!” 然而为时已晚,就在要近身的那一刻,阿牛猛然回头,一把巨斧就这么悬在距离阿牛脑门前不过半指的距离。 他们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被铁水浇灌成的狰狞的脸,除了合不拢的嘴淌着涎水,只有两个眼珠在不停地转动。 山君的冷汗不停的流,握着巨斧的手也在不住得颤抖。 阿牛再次回过头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打铁。 乒乒乓乓。 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几人的神经。 关山点酒 第二十一章 明修渠道,暗度陈仓【三】 崎岖的小道上一队兵马正护送着一辆豪华的马车,马车中有清香随风飘来,应该是个身份地位极高的女子。 “何时了?”一道空灵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回大人,已经亥时了,再有约莫一刻钟的时辰便明日了。” 回话之人是左散骑常侍蒋巍奕,堂堂正三品的官,在这个唯有读书高的朝代,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官,可与马车内的人说话,仍旧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惹得她不快。 蒋巍奕犹豫一会,还是忍不住,凑到帘子边小声问道,“大人,他们不会不来了吧?” 迟迟未等到回答,蒋巍奕有些心慌。 “停车。” 这一声可把蒋巍奕吓坏了,忙是招呼前头带队的,待到车马停下,一双玉手撩开帘子,探出一张绝美的脸庞, 一袭灰凤凰双栖图顾绣箭袖丝絮片绛纱袍,若非细看倒是当真与凤凰无异,可这天下凤凰霞帔的女子早就去了西方求佛。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可无人会信,但也无人敢反驳。 拢了深紫蓝京绣冰梅纹加金锦花软缎,下身是实木色珠针浅褐色绉纱木兰裙,白杏色斜行针媒染薄氅,耳垂镶嵌酒泉岫玉珰,凝脂纤长的手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疤,世人感慨,本是美玉无瑕,可惜可叹。 细腰曼妙系着粉红色绣金花卉纹样网绦,上挂了个木牌,不过简单刻了一个酉字。 她踩着金丝线绣羊皮鞋问道,“猢狲呢?” 此人便是十二枢密使之一的惊晓梦,那流淌在骨子里的高傲,那绝美的面庞令众人不敢抬头看一眼。 所有人都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学鸵鸟挖个洞钻进去,他们不敢看。 这女人是一朵罂粟,是皇宫里三朵罂粟花的老大。 “哟,小妞,你今天这声衣裳不错,就是不知道今儿个你的肚兜用的什么料子,俺帮你看看。” 一道身影灵活的自石头上一跃而下。毛脸雷公嘴,倒是和那西游里的孙猴子有几分相似。 蒋巍奕握剑的手不住得颤抖,偷偷瞟了一眼,见是个那人,心才平静了些许。 那毛手就要摸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玉峰,被惊晓梦一把打掉。 她冷着一张脸,“毛手毛脚的,你再胡闹,我把你的毛一根根拔下来,将你身上所有长得似棍儿的东西一段段敲碎。” 猢狲挠了挠手背,腆着脸道,“姐姐饶命,小弟知错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将小弟我当个屁给放了。” “粗鄙之言,难登大雅。”惊晓梦望了望不远处的山丘说道,“前头可是关山脚。” 猢狲跳上一块石头,东张西望,“俺的好姐姐,您这眼神可是不济,前头怎么会是关山脚,就算抄小路走得快,一日也到不了。” 惊晓梦瞪了猢狲一眼,回到了马车内,“走。” 一行人浩浩汤汤(shang)继续赶路。 太阳西山去。 值夜的几个士兵正在谈论着回去后点个什么样的姑娘泄泄火,突然脖子一歪,眼前一黑,被人拖到了一边。 临时搭建的营帐内,一男一女正在饮酒。男的眼神一直不怎么老实,总盯着一些不该看的地方,若是寻常女子不被盯得面红耳赤,也是羞愧难当,唾骂一两句难得说的脏话。 可此女却风轻云淡得说了几个字,“左眼还是右眼?” 咕咚。 男人咽了咽口水,这三朵罂粟真是一朵比一朵毒。 “好姐姐,俺只不过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再说了,您生得这般美丽动人,没人欣赏实在可惜了。” “油嘴滑舌。” 男人小声嘟囔道,“你又没尝过。” “嗯?” 男人傻傻的笑着,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 二人正是猢狲与惊晓梦。 惊晓梦忽然开口,“既然来了,就不必躲躲藏藏了。” 一位黑袍人凭空出现在营帐内。 特制的黑靴每走一步都与地面发出踏踏踏的声音。 “引渡使还当真是言而有信,说是初七就初七。不知道今日是哪位引渡使,毕竟我的枪下不杀无名之辈。” “名字很重要吗?” “自然不重要,既然相逢都是客,阁下不妨先坐下喝杯酒,歇息一番。” 黑袍人并未坐下。 二人并不惊讶,惊晓梦倒了一杯酒,将酒一洒。电光火石间,长枪在手,冲向了黑袍人。 黑袍人没有想到来得如此突然,仓皇接下,气血翻涌。 “你不按套路出牌。” 黑袍人说道。 “阁下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女人都是天生的谎言家。” 惊晓梦说罢,一踢枪尾,夹着暴雨梨花势再次刺出。 黑袍人有了防备,轻松挡下。 彼此大战了三百回合,惊晓梦汗如雨下,而黑袍人是气喘吁吁,一时间竟然僵持不下。 “不愧是最神秘的祭坛,不过小小一个引渡使就有这番实力。” 惊晓梦这话并非恭维,而是交手之后对他实力的认可。 “十二枢密使也非浪得虚名。” 惊晓梦突然提议道,“阁下还是坐下与我一同饮酒,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黑袍人明显不相信她都花,“你拖延时间根本没用。” 虽然被看穿了心思,但惊晓梦还是说道,“可你与我鏖战,我一样拖延了时间,不是吗?” “啊哈哈哈。”黑袍人大笑,“你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早就换了这趟镖吗?” 直到此刻惊晓梦哪还能猜不出,心中暗道:糟了,中计了。难怪他一直有恃无恐。 即使心乱如麻,表面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那你们来又有何贵干?” “坛主说,陪你们玩玩。”黑袍人随意道,“顺便清理一下你们这些又脏又臭的石头。” “阁下今日想必是没漱口吧,好大的口气!” 惊晓梦一转手中梅花枪,大喝道,“梅花惊梦!” “云海层层绕,独门一潇潇。”黑袍人手中掌法变换,一掌接一掌推出,起初惊晓梦并未在意,随手一挑便能抵挡,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掌风更加凌厉,还夹着掌势。她一个侧身想要闪过那一掌,却没注意到黑袍人的一掌居然是虚影,左肩被结结实实的拍了一下,枪尖一点地面借力后退数十步。 这到底是什么劲力?好生奇怪。她冲着一旁大喊道,“死猴子,快来帮忙。” 猢狲正悠哉悠哉得喝着酒,看着那姣好、性感的身影一上一下,还有那一起一伏的胸脯,几杯烈酒下肚,上了头,胆子愈发的大,一双眼恨不能长到头顶,一场打斗看得他是血脉喷张。 如今听到了惊晓梦喊他,一下醒了酒,此时不是好时候,等下次,俺再看个够,他这般想到。 而后拍桌而起,“姐姐,俺来助你一臂之力。” 惊晓梦握住梅花枪一扫,借势转身,单脚而立,“金鸡独立。” 黑袍人借着开合劲将惊晓梦压着打,但奈何长枪的优势,一直近不了身。 猢狲见这般下去不行,停下了进攻。 有句话叫阎王爷长麻子——鬼点子多。说得正是此人。 他脑子一动,当下有了判断,化掌为抓,一记猴子偷桃伺候。 黑袍人的双手都在与梅花枪缠斗,见猢狲一招猴子偷桃直逼下盘,不得已用内力震开。 猢狲依旧不依不饶,猴子偷桃一套又一套。 黑袍人打得实在憋屈,大吼道,“堂堂十二枢密使之一的猢狲难道只会这一招?” 俺才不上你的当。 “咋的,俺就是抓你下盘,有能耐做太监啊。再吃俺一记猴子偷桃。”猢狲故意说道,手里又是一记猴子偷桃。 惊晓梦在一旁看着,突然觉着这个死猴子有时候也蛮顺眼的。 三人再次打将起来。 忽然,猢狲大喊一句,“看好了,俺要换招了,海底捞月。” 黑袍人以为他总算要换招了,结果对方还是冲着下盘而来,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里十分友好的问候了他的祖宗十九代。 “梅花三弄,一弄杨柳风!” 惊晓梦使出了成名技。 梅花枪上泛着金光。 黑袍人将枪尖踩在脚下,借力跃起,躲过了猢狲的海底捞月。 “二弄梧桐叶。” 枪上金光渐渐暗,看似落叶无声,慢悠悠的一枪却让黑袍人不得不用尽全力回防。 连拍十七掌才堪堪挡住。 “三弄梅花泪。” 枪尖甩出一滴水,若非眼力极佳之人根本注意不到。 所以梅花三弄一出,大部分人都死在了这第三弄之下,无声亦无息。 黑袍人也不例外,第一次亲身体会梅花三弄,虽凭借自己浑厚的内力外放,强行震散,但又要防范猢狲这无耻下流量攻下盘的招数。 一个不慎,露出了真容。 惊晓梦打惊,“殷墨翰!” 他不是早在十一年前就...... “你到底是谁?” 她的语气阴沉的可怕,若先前不过存着拖延的想法,如今已经动了杀气。 “你看到的是谁,我就是谁。”黑袍人模棱两可的回答更是让她心神不宁。 蒋巍奕听到了动静,带着一群士兵闯进来。 难怪他没有那些黑气。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黑袍人并未回答,只是缓缓拉上黑袍遮住脸,嘴中轻吐, “天地悠悠,渡。” 惊晓梦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大喊道,“趴下!” 轰! 一声巨响过后,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的小雨,直不过这雨带着腥气。 黑袍人就着夜色,消失在雨里。 “咳咳。”惊晓梦掀开压在她身上的猢狲。 此时猢狲只有一息尚存,惊晓梦眼神复杂,叹叹气,“真是欠你的。” 关山点酒 第二十二章 打铁的阿牛 面前的男人仍旧旁若无人的敲打着铁块,赤裸的身上暴起的每一根青筋都有拇指般粗细,他并不高,但却像一座巍峨的山压迫着众人喘不过气。 那看着实在厚实的铁块,居然在那一下又一下的敲打下变得单薄。 他放下铁锤,缓缓走近,摘下手套。 那是怎样的双手,少了一层皮,感觉无比的娇嫩嫩却透着诡异的鲜红。 “信。” 阿牛说道,因为整张脸是被铁水浇灌,所以口吃并不清晰,还留着哈喇子。 王大麻子当年作为北腿,见多识广,虽早就知道了此人的存在,但说到底也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一时间楞了神。 阿牛以为他没听懂,又说了一句“看。” 王大麻子缓过神,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上头有扶祁的私章。 阿牛的几个手指似乎并不灵活,艰难的拆开信封,瞄了一眼,突然手中的信燃起火光,化为一团灰烬。 “刀。” 他冲沈流舒伸伸手。 沈流舒下意识紧了紧刀,看了一眼王大麻子,见对方微微点头,这才徐徐抬起手。 阿牛一把拿过刀。 噌。 刀出鞘,他随意耍了几下,放在手中,盯着刀若有所思。 “这刀,哪来的?”这五个字讲得极其费劲,为了能让沈流舒听清楚,他还往前凑了凑,一张冰冷的铁面杵在距他不过半尺的位置。 沈流舒还不至于见谁都交待根底,何况此人以往素未谋面,莫说认识,便是名号也从未听说过,打算搪塞过去,“捡的。” “捡的?”阿牛明显不信,但他并不打算逼迫沈流舒,一瘸一拐的走回铁炉子旁。 众人先前一直都被那张脸所震惊,现在才发现此人的一条腿也是铁拐做的。 不由得对面前之人好奇了起来。 白石道人活见久,这江湖之事多多少少也是知个大概,先前就觉着此人古怪,而且有些眼熟,故特意制止了山君的鲁莽,如今看到这条半截露在外头的铁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笑道,“想当年鼎鼎大名的铁匠,怎么落到这般地步。” 阿牛面色平常,并未回头,只是手中摩挲着刀。 白石道人继续说道,“修武之人行走江湖,无不外乎两件事最为重要,一是上等的武功秘籍,二自然就是那神兵利器。秘籍好找,神兵天下难寻,想当年易不三初入江湖,一把雪中刀,雪中杀人不见血,只满地银装留素裹,闯下赫赫凶名,号称天下第一刀,可偏有那不死心的老家伙儿,自恃年长,功力深厚,却不曾想在那小儿手下走不过一招,自此雪中刀更是坐实了天下第一刀的称号。可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懂,但那武林至尊的香饽饽实在诱惑。” 阿牛充耳不闻,将朴刀扔到炉子里,不停的加柴、鼓风。 “易不三确实是个难能的武学天才,用惊才艳艳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有人想着既然硬的来不了,何不用软的,自古以来太极八卦掌便是以柔克刚的典范,但普天之下,真正做到将以柔克刚赋予在宝甲上的唯有一件,那就是软金胄。” 白石道人故意瞧了一眼阿牛。阿牛手中的动作果然停了,不过他只是渴了,喝了杯水酒。 “天下第一刀还是断了,断给了一件看似单薄,做工甚至有些粗糙的软金胄。武林至尊不过是个虚名尔,纵观古今多少才子佳人前赴后继。便是打造了软金胄的那个铁匠也不能免俗,他又打造了断江铠,号称此铠一出可断一江。硬有断江铠,内有软金胄,软硬不吃的传言便是过了许多年,仍有后辈想要一睹尊容或者据为己有。你可知为何?” 阿牛并未回答,倒是沈流舒听得津津有味,觉着新奇,接道,“为什么?” 白石道人往前走了几步坐下,“还是坐着舒服。” “天下武林绝学,宗门高手层出不穷,若是一对一想赢不难,可若是一对二,甚至更多呢。所以,想要坐那个位置,只有取巧,只有立于不败之地,便是最大的胜利。” “那个铁匠虽然坐到了那个位置,可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也不过是最后一抹晚霞,也不过是那昙花一现,可惜啊,可惜啊。” 阿牛取出烧红的刀,换上了一把比先前还要大上一倍的巨锤开始打铁。 “你这话说得不对。”蓝穆走了出来。 “哦?” “这打铁匠并不是只有一位,而是四位,他们号称金银铜铁匠,金匠打造的软金胄,银匠打造了云海潮,铜匠打造的断江铠,唯有铁匠,传闻是打造了一把神兵,可至今江湖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 蓝穆说完,也不顾众人的反应和身边的白狼说着一些众人听不懂的话。 沈流舒早就看见了挂满了无数铁器的墙上的一幅字帖:闲看云海潮,关山雁归刀。 他一直觉着奇怪,想开口,竟如鲠在喉,而且他见众人,似乎并未注意到,想着就不节外生枝了。 整间铁铺再次只剩下灼热的空气和有着韵律的打铁声。 三个时辰后。 滋滋滋。 那刀上还冒着热气,可阿牛就用手那么一抹,气散,影现。 “好刀。”阿牛的眼神中满是赞许,可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诡异的目光。 阿牛再次一瘸一拐的走到沈流舒身边,递上刀,“你看到了吗?” 虽然只露出了那张留着哈喇子的歪嘴,但是他能感觉到,阿牛似乎在冲他笑。 其余人也只以为阿牛是问他这刀怎么样,可只有沈流舒自己清楚,他刚刚应该是在问那副字。 可沈流舒不知道的是,众人看见的不过是寻常铁铺都会挂的白巾,所以并未生疑。 忽然,木箱被打开了,从里边探穴h出一颗脑袋。 “可闷死本公主了。” 此人自然是被偷梁换柱的朱辞欢。 惊讶,惊喜,惊艳。 沈流舒第一次见这般美女,尤其是对方灵动中带着的高贵,让他一时忘乎所以。其余几人早就知道,所以面无表情。 但朱辞欢并不这么想,他只觉面前这个长相俊巧的男子是个登徒子,又想到了扶祁那个家伙儿居然敢对自己用迷药,气不打一处来。环顾了四周,一个满脸麻子怎么看都不像高手,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自然不行,还有一个银面獠牙,身边趴着一只白狼,属实骇人。注意到朱辞欢的目光,白狼发出阵阵低吼,蓝穆拍了他一下脑袋,这才委屈得摇着尾巴,怎么看都没有狼的尊严。 朱辞欢的眼神落在虎背熊腰的山君身上,手持巨斧,身高九尺。 不错,就是你了。 “看什么看,本公主命令你把他眼珠挖出来。” 朱辞欢从小被朱啼宠坏了,可十二枢密使向来只听皇帝一人的命令,所以山君无动于衷。 她以为是没给甜头,故意大声道,“只要你把她的眼珠挖出来,本公主就让父皇封你做威远大将军。” 山君依旧无动于衷,反而闭上了眼。 朱辞欢气得跺脚,“你等着,等本公主回去了,让父皇诛你九族。” 沈流舒心想:这个小姑娘空生了一副好皮囊,到是好狠毒的心。 突然,只听一声大喝。 “死!” 阿牛抡着锤子,突然暴起。 山君见阿牛来势汹汹,生怕这个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自己也不好交差,举起巨斧对上巨锤。 “阁下这是何故?” 山君感受到巨斧上传来的阵阵麻意,心中大惊:好大的劲道。 阿牛没有回答,震开山君,再次冲向了朱辞欢,他虽然缺了一只腿,但他此时的动作居然并未受到影响,甚至快到模糊。 朱辞欢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女孩,何时见过这般场面,而且阿牛长得瘆人,她吓得往后退了数十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拐杖挡住了巨锤。 “阁下有什么话不妨好好说。” 白石道人可不敢让这小祖宗出事。 “滚开!” 阿牛吼道。 白石道人汇聚全身内力,豆大的汗珠再次往下滴。 山君缓过神抬起巨斧,带着撼动天地之势,再次奔来。 吼! 魔音灌耳。 山君由于是首要攻击目标,直接被震晕了过去。白石道人虽苦苦支撑,但也好不到哪去。 王大麻子想要帮忙,却发现脚上不知何时被戴上了脚镣,这样他的腿法根本施展不开上前只会成为累赘。 沈流舒实力太弱,上去就是一个死。 此时只剩下一人,那就是蓝穆。 “还望蓝穆兄弟出手,我等先制住此人,来日必有重谢。” 蓝穆正在悠哉得喝着茶。 “保护公主的安全是你们枢密使的任务,与好友这个江湖野鹤无关,再者而言为了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得罪四匠之一的铁匠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摸着白狼的脑袋,白狼一脸享受,很显然蓝穆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好你个蓝木头,等本公主回去了有你好看的,还有那只白眼狼,看本公主将你的毛全拔了做毛笔。 朱辞欢心中咒骂的时候,阿牛带着巨锤已经不过咫尺。 沈流舒虽然不喜她的性格但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不管了,赌一把。 “闲看云海潮,关山雁归刀。” 为了防止阿牛的巨锤来不及收不回,他故意说得特别快。 嘣! 接着是无数铁器砸到地上发出的响声。 “你果然能看见。”阿牛又瘸起了腿,“滚吧,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 咔哒一声,王大麻子脚上的铁镣打开了。 白石道人咳嗦了几下,体内气血翻涌,内劲开始乱窜,显然是受了内伤。 朱辞欢很想指着阿牛的鼻子破口大骂,但她不敢,只能小声嘟囔了句,“真没用。” 百石道人无奈的摇头,王大麻子背起了昏迷不醒的山君。 一行人正要离开,铁铺里又传来一句,“那小子,明日午时来这。” 关山点酒 第二十三章 这对叔嫂不一般 昨儿个一行人寻了间客栈住下。掌柜比较健谈,是个秃顶的胖子,远看就像一个土豆成了精,可若是剑淮南在此,必然会认出此人就是那日客栈的掌柜。 客栈名为好再来,掌柜名叫郝再来,听他自己说祖上也是打铁营生,到了自己父亲那一辈也还行,可到了自己这就...... 他说着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己的肚腩。 大伙儿都心领神会的笑笑。 说来奇怪,偌大的店面居然没有一个小二,用掌柜的话说那叫亲力亲为。但最奇怪的莫过于他看见蓝穆的白狼居然面不改色,仍旧一脸笑意,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没瞧见。 六个人六间房,好在今儿个人不多,也算宽敞。 朱辞欢打小住得都是琼楼玉宇,如今看这个客栈,怎么都觉得破旧,甚至还有一股酸臭味,皱了皱眉,捏着鼻子,模样有些可爱,“本公主不住这个破地方。” “你可以不住,但幽州夜半的狼是出了名的可怖。”蓝穆说道。 此时只听见一声狼嚎。 朱辞欢瞧了瞧门口漆黑一片,实在有些害怕,但还是倔强得说道,“本公主这叫体恤你们,所以才住的,才不是害怕。” 自然无人会点破。 沈流舒上楼一回头瞧见又进来一对男女,鬼使神差得停下脚步观。女的样貌姣好一袭殷红绿叶,男的眉宇间也透露着一股英气。身上穿得也是定好的料子,手握宝剑,像是哪家出来游历的贵公子。 “还有多余的房间吗?”那男人问道。 郝再来抬头看了一眼,低头拨弄着算盘,“只剩一间了。” 女的明显有些尴尬,小声道,“麻烦掌柜的能不能帮帮忙?” 郝再来说道,“只有这一间了。” “我们走吧。”说着二人就要走。 可刚迈出一步,却又听到后头说道,“这方圆数十里就我一家客栈,您若是不怕这夜里的狼,尽管离去。” “好,我们住。”女子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一两。”郝再来将算盘打的响亮。一颗颗的算珠敲打着女子羞愧的神经。 那女子扭捏了一会说道,“李公子,妾身今日没有带银两,您看.......” 男子欣然应下,“嫂嫂先上楼去,这钱李某自然会付。” 女子上楼前还不忘说道,“这银两妾身会还的。”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看着那倩影一扭一扭上了楼,郝再来头也不抬的说道,“还差九两。” 男子蹙眉,“掌柜的,你这可是坐地起价啊,信不信我报官。” 郝再来抬起头,眯着的眼缝中透着一丝精明,“公子以为这大半夜的为何客栈都只剩一间房。” 李承煦哑然一笑:原来是将我当成那些贵家公子了。 不过他也不矫情,能和这样的美人同卧一榻,何乐而不为。 这胖子倒是会做生意,李承煦这般想到,又掏出一张银票,“不用找了。” 好郝再来也是个实在人,见李承煦出手阔绰,拿出一包药粉,“这是西域曼陀罗,至于功效嘛,想来公子懂得。” 他爱这个女人,即使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别人的女人,他也不会使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如今那男人已经...... 他便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会再放手了。 李承煦拒绝了郝再来的好意。 “最右边第一间。” 他上了楼,发现女子还在走廊里徘徊,原来她走得匆忙,竟忘记问了是哪一间。 “嫂嫂,随我来。” 二人迎面碰见正要回房的沈流舒,那女子犹如做坏事被人抓了现行,恨不能将头埋到地下,李承煦则是很自然得一笑,去了最右边的房间。 这人我是不是在哪见过?沈流舒这般想到。 二人进了房间,屋内并不大,但两个人虽不宽敞,但也不拥挤,有梳妆台,亦有书房,如此明码标价一两白银倒不算贵。 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何况我们堂堂的李大公子,能被银两所打倒。 答案自然是能的,都怪王富贵那个土帽。一想到这家伙儿坑了自己一万两,他就觉得一口气差点顺不下。 女子也不知是先前被沈流舒瞧见了还是如何,踽踽的走在李承煦前头。 这房间什么都好,唯独一个,只有一张床。 女子有些窘迫,回头想同李承煦说话,却见他阴着一张脸,连忙支支吾吾道,“其.......其实妾身可以......可以睡.......睡地上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某人不过是为了克制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弧度,其实小小煦都快压不住头了。 不到一秒,某人已经幻想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一幅长卷。若是画下来,必然流芳百世。 “不,不用,怎么能让嫂嫂睡地上呢。要睡也是我睡。”李承煦其实很想同榻,可是也只能想想,他知道这不合乎规矩,她会恨她。 “怎么可以让叔叔睡地上,这次的事情,麻烦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何况这银两也是你付的,妾身实在是.......” 李承煦打断女子的话,“这有什么,我是男人,又常年修武,身子骨怎么的不比你一个姑娘家的强,行了,就这么说定了,我下去问掌柜要被褥。” 望着李承煦的背影 都已经嫁人好几年了,怎么还是姑娘,叔叔说话真的奇怪,莫非他对我...... 鲜于子裳啊,鲜于子裳啊,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和他早就不可能了,如今你又是新寡,他则是李家大公子,汴京炙手可热的才俊,你这不是打算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吗。 他肯陪你来处理这件事已经很好了,你为什么这么不知足?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那是因为他们忘了,有一种幸福,叫知足。 “掌柜的,要一床被褥。” 李承煦说道。 郝再来仍旧低着头,不知算些什么,还不时在簿子上记下,“五两。” “什么被褥,金被褥吗?你居然要收五两!”饶是李承煦这等大户人家也是被惊讶到了,便是顶好的金丝被,也不过四两。当然宫里的不能算,那都是特供的。 “若是金被褥,只收你五两都便宜了。”郝再来抬起头,手上的动作不减,“这不是一般的被褥,这是个单薄的被褥,单薄到令人心疼。” 郝再来回一一个男人都懂的微笑,配上他的小眼,格外的猥琐。 李承煦再次哑然,一下缓过了神,心中想到:你可真是个做生意的人才,若非有要事在身,真想和你拜个把子。 正所谓一丘之貉。 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郝再来看出了他的心思,故意激道,“我们这的被褥都是这样的。公子不会不行吧?” 男人不能说不行。尤其是我们的李大公子,汴京三少之一。 他慷慨的付了十两银子,郝再来再次将一包白色药包取出,李承煦刚要摆手拒绝,只听好再来说道,“知道这位公子是个正直的人,所以这包不过是安神香罢了,倒些在香炉里就好了。” 安神香?这倒是有些用处。 这几日为了那件事前后奔波忙碌,自己一个大男人都累够呛,何况子裳早就心力憔悴,好几日都听见她在深夜里哭泣,李承煦这心针扎一般的难受。 他取过药包,道了句谢谢。 郝再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冲着上楼的李承煦喊道,“切记莫要倒多了。”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罢了,阴差阳错说不定还成了一桩美事。” “嫂嫂,我回来了。” “嗯。”鲜于子裳瞧见那层单薄的被褥,担心道,“这么薄,能睡吗?” “没事,我是男人,体热。” 二人随意扯了些有的没的,李承煦将安神香倒在香炉里。 “你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正好这掌柜有安神香,我拿了些来,今日就好好睡一觉。” 他倒是有心了。鲜于子裳看着李承煦的身影,不觉有些痴了,待到听见有人叫她,这才回神,感觉到了耳根的滚烫。 “行了,天不早,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嗯。” 李承煦吹灭了灯,窝到了自己的地铺里:嘶,你还别说,真有些冷。 过来一会儿,并未听到丝毫的动静。 她不会没脱衣服就睡了吧,这怎么能睡嘚舒服。 “嫂嫂,你还是将衣服脱了吧,不然睡着不舒服。” 天地可鉴,李承煦说这句话时可没有丝毫别的心思,但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如今两人的身份可不是以往了。 正当他一位会招来呵斥时,竟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漆黑的屋里陷入了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 “嫂嫂,你睡了吗?” “没,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屋里再次陷入沉静,直到一道轻微的齁声响起。 鲜于子裳也迷迷糊糊得闭上了眼。 哒哒哒。 她隐隐约约听见磨牙的声音,起初她以为是耗子,缩在被褥里,不敢露头。 声音愈来愈响。 哒哒哒。 这好像不是耗子能发出的动静,她缓缓探出头,修武之人耳力比寻常人高个好几倍,她听出了是地上那边传来的。 她点起灯,小心翼翼得挪动,越接近响动越觉着寒冷。 鲜于子裳看见李承煦正蜷缩在地上,周围结了一层薄霜。 她这才想起李承煦修炼的霜寒心经,看如今这样式应该是旧疾复发,寒气入体,一时懊悔不已。 “好冷。”这句不过是李承煦无意识的呢喃。 “叔叔。”她摇了摇李承煦的身子。 嘶,好冰。 “叔叔,醒醒啊。” “子煦,你醒醒啊。” 她看见面前的男人眉毛上都结了霜,忧心如焚,寒气还在蔓延。她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 她一把从后头抱住李承煦。 冰冷的寒气扎在她的娇嫩的皮肤上。 渐渐的,李承煦不再打颤,眉间的霜也成了水珠沾着。 好热啊。 此时此刻的鲜于子裳感受到了燥热,她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突然看见一片清凉的绿洲。她疯狂的奔向绿洲。 亦如久旱逢甘霖。 她往李承煦的怀里缩,只为得到更多的甘露滋润那冒烟的咽喉。 李承煦微微缓过了神,见到她这幅样子,知道中了迷魂香,也怪自己,安神香本就是迷魂香一样的药效,不过适量安魂,重了迷魂。自己先前一直想着重症下猛药,居然把如此常识给忘了。 怀里的佳人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还有那一下又一下若有若无蚀骨般的闷哼,挑逗着李承煦紧绷的神经。 每一刻都是煎熬。他默念着霜寒心经,手上不停的输送这寒气来压制这场烈火。 做你想做的吧。 脑海中有一个邪恶的声音一直在回荡。 他残存的意识告诉他:不行,不能这样做,事后她虽不会怪我,但以她要强的性子,一定会选择离开,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这样的结果并非他想要的,他很贪婪,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不仅仅只是身子,还有她的心。 可某人的手并不老实,这具胴、体对他有种神奇的魔力,不仅是视觉上心理上的吸引,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我这可不是占便宜,是为了帮她祛除热气。 突然,他睁大了双眼,一脸惊讶。 梦中的她仿佛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她扑向他的怀里,一张红唇直接封住了他的话语。感受到那双大手在摩挲,她忘情的闭上眼,甚至没有发现那张脸变成了熟悉的模样。 终有巫山云雨时,风雨不休亦不休。 关山点酒 第二十四章 妙手空空鼠赖宝 一夜荒唐,遍地苍凉。 看着满屋子的狼藉,李承煦带着歉意道,“我会负责的。”说着他紧了紧怀里的佳人。 鲜于子裳一把挣脱他的怀抱,脸上说不出是怒气还是怨气,“你如何负责?” 李承煦欲开口却被打断,“当年你们李家的大门我连进都进不去,如今一个新寡,如何有资格,又如何有颜面去?” 看着李承煦沉默不语,她又道,“忘了昨夜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做不到。”李承煦回答的很干脆。 “做不到也要做到。”鲜于子裳的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 沈流舒有晨练的习惯,尤其是新学了四象六合刀,如今还无法掌握一合,但越练越觉得这个刀法不简单。 伸了伸懒腰下了楼,碰巧看见王大麻子刚好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包子。 “趁热吃吧。” “谢谢。” 其余几人陆陆续续的下了楼,这包子并不稀奇,但也是王大麻子的一番心意,即使山君也说了句谢,白石道人活脱一个饿死鬼投胎,一口一个,三下五除二的就干掉了十几个包子。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生怕他噎着,一口气顺不过,背过去。 唯独蓝穆说了句不用,领着白狼去了街上。 “不识好歹的东西,呸。”山君狠狠得咬了一口包子。 待到日上三竿还不见朱辞欢起床,于是众人商量之下便将这个众任交给了沈流舒,美名其曰年纪相仿,好沟通。 实则是无人敢得罪这个刁蛮的小公主。 咚咚咚。 “公主,公主你在吗?” 沈流舒敲敲门,过了许久才传来慵懒的酥音,“进来吧。” 平日里都是嬷嬷叫醒她,洗漱打扮完之后,迷迷糊糊的开始早晨漫长的请安之路。所以朱辞欢并未睁眼,站起来,将手一伸。 这把沈流舒看懵了,此时的某人可是只穿了一个绣着荷花的红肚兜。 他不敢声张,想着不动声色的离开。 见衣物迟迟未曾替自己穿上,朱辞欢的脾气一下上来了,“狗奴才,你!”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四目相对。 若是上一秒还有一丝困意,如今只要无尽的怒火还有红到耳根的羞意。 她的大脑仿佛什么东西炸裂了一般,“啊!” 沈流舒刚想解释,只见一个黑影愈来愈近,他一个侧身躲过朱辞欢扔过来的枕头。 “公主,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 这话显得苍白无力。 “滚啊。”朱辞欢缩回被子里,捂住身子。 刺耳的尖叫,早就惊动了楼下的几人。 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老家伙了,白石道人一看,甚至没问便知晓了事情的大概。 “你替我杀了他,本公主说话算话,让你做威远大将军,不,封你做柱国。” 朱辞欢指着山君说道,一张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得,比新剥的石榴还要鲜红三分。 山君不假辞色,他身为十二枢密使之一,本身地位就堪比大柱国,虽不能世袭,但俸禄之类的可是与当朝首辅曹不相上下,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区区一个将军之位。 他看了看白石道人。 白石道人则冲着沈流舒说道,“你先去昨日的铁铺,这里由老夫处理。” “你敢走,本公主必将你碎尸万段。” 横竖都是死,沈流舒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朱辞欢的视线中,出门前,还碰见了昨日的那对男女,男的一脸愁容,女的冷若寒霜。 身后依旧是熟悉的喊叫。 与其说是公主,倒不如说是个骂街的泼妇。 虽然他自认有错,但是以他的观念来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荒北的性子改不掉,这是淌在骨子里的。 铁家打铁铺 “你怀里的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一个身材矮小,贼眉鼠眼的孩童,正打算爬山那张桌子。 乒乒乓乓。 又是熟悉的打铁声,说来奇怪这个孩童胆子真大,似他这般大的孩子,见了阿牛的模样不说吓的尿裤子,哭爹喊娘那都是常见的,他倒好不但不怕,还想爬山桌子与阿牛近距离接触。 “你这到底是啥,给我看看。” 阿牛并未理睬他,仍旧自顾自得打铁。 小孩撅着个嘴,“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稚嫩的童声配上这幅人畜无害的表情,实在谈不上可爱,只因为他那双眼睛,总是不时透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狡黠。 见阿牛果然未理他,小孩忽然纵身一跃,目标自然是阿牛手中之物。也不怕受伤,用艺高人胆大来形容不合适。 快要得逞之际,阿牛一个侧身,小孩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哎呦,你这个死牛。” 他竟然不哭闹。 “今天让你帮我做件事,做成了,这东西自然是你的。” 阿牛晃了晃怀里黑不溜秋的一块东西。 “好。”小孩一口应下。 “你也不问问我说的是何事,万一太危险呢?” 阿牛说道。 旁人不解,可这小孩一定知道这是何物,不然不会如此死缠烂打,并且如此轻易的应下。 “切,这天下可没有我鼠赖宝去不了的地方,便是龙塘虎穴......”他话锋一转,“我没事去那干嘛,再说了,我相信阿牛不舍得我死,毕竟有些事你没了我可不行。” “说吧,什么事。”鼠赖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事人一般都是的起身,偶尔瞄一眼阿牛怀里里的东西,看来仍未死心。 “来了。” 顺着鼠赖宝的视线看,门外走来一位白净的男子,手中握刀,除了沈流舒还能有谁。 阿牛开门见山,“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我凭什么帮你做事。”沈流舒觉着可笑,扭头欲走。 “就凭我知道你那把刀的来历。”阿牛自认这个秘密一出,江湖中人无人能抵看法他的诱惑。但是他错了错得一塌糊涂沈流舒对刀的来历没有丝毫兴趣,他之所以常年带着只不过两个原因,一是老慕送的,留个念想,而是这些年用习惯了。 “抱歉,没兴趣。” 沈流舒说道。 这下轮到阿牛傻眼了,多少人巴结他只为打造一把合身的兵器,如今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给无视了。 鼠赖宝在一旁偷了,朝着阿牛挤眉弄眼。 阿牛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能帮自己,虽然每次确实帮到了,但......没办法了,看着渐远的背影,他无奈的点点头。 鼠赖宝如离弦之箭,一下冲了出去。 若有高手在此,必会惊呼谁家小孩,跑那么快。 阿牛有些惊讶:他的扶云梯已经练到了这个地步吗? 一眨眼的功夫,鼠赖宝又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长板凳上摇晃着两条小短腿。 “这就好了?”阿牛有些不可置信。 明明是个孩童偏偏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样子,“来了。” 沈流舒追得气喘吁吁:这谁啊,跑那么快。 待到看清,他内心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学究吃饱饭。 “你把手帕还给我。” 沈流舒说道。 鼠赖宝装傻充愣的本事可是一流,“什么手帕?哪来的手帕?” 沈流舒并不打算与一个孩童计较,“你都拿在手里了,快还我。” “你说这个?这个可是我娘的遗物,没想到你长得道貌岸然,连一个小孩的东西都要抢,呜呜呜呜。”鼠赖宝说着还当真挤出了几滴鳄鱼泪。 明眼人一看要多假有多假,可就是奈他没办法。 哼,和我斗还嫩了些,撒泼打滚我都还没用呢,鼠赖宝这般想到。 见沈流舒一时语塞,他心里沾沾自喜。 “你快还给他。”阿牛看不下去了:就知道让他帮忙是这个结果。 果然是个傻牛,你知道什么,这哪里是什么手帕,这可是...... “不给,我手里的自然是我东西,我的东西岂有给别人的道理,而且这是什么我娘的遗物,不给。”鼠赖宝将手帕塞到怀里。 沈流舒心平气和的说道,“小孩,这个手帕真的是我的,要不这样,你将手帕还我,我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过不去,绕是他脸皮厚都经不住。 “小孩?” 鼠赖宝这些年最烦别人说他小孩了,除了个小哪小了?浑身上下哪小了?而且这个人居然敢用哄孩子的语气和手段来同他说话。 鼠赖宝灵机一动,小眼透着不怀好意的光:既然你说我是小孩,那我就装给你看。 “哥哥,哥哥,娘亲说什么东西都有生命的,小花小草有生命,小鱼小虾都有生命的,对不对呀?” 这软糯的语气为何听着别扭。 沈流舒有一刻觉着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后一笑,怎么会呢,这就是个孩子,还是个调皮的虎了吧唧的孩子。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鼠赖宝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答道,“对。” “那桌子和凳子是不是也有生命?” 鼠赖宝继续问道,小眼神满怀期待。 “桌子和凳子怎么会有生命?” 沈流舒一说完,鼠赖宝不乐意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娘亲骗人!” 看着啼哭不止的鼠赖宝,过往之人虽不敢指点但难免小声议论。 沈流舒无奈,“没错,有生命。” 鼠赖宝一听,笑开了花。 果然是小孩,就是好哄。 之后鼠赖宝又问了许多东西,大到酒楼客栈小到手帕绣花针。 为了防止他再次哭泣,沈流舒都答道有生命。 “那么既然有生命的话,哥哥先前说这手帕是你的,你快试试叫一声,他能应你吗?” 沈流舒楞楞了一会儿,脑子总算转过了弯。 鼠赖宝露出狡黠的目光。 看着这个屁大点的孩童,为什么有一种想把他翻过来脱下裤子好好教育一顿的想法。 关山点酒 第二十五章 笼中雀,云中雁[一] 刘府大院 “嘘。”小小的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望着身边还不到他自己膝盖的孩童,沈流舒觉着自己疯了,居然会答应阿牛如此无礼的要求:与这么一个小屁孩来夜探刘府。 几个巡逻的家丁闲聊着路过。 见四下无人,鼠赖宝拉起沈流舒纵深一跃,沈流舒还未反应过来,早已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花园的假山上。 “怎么样?小爷这个轻功到家吧。”鼠赖宝抬起高傲的头颅,一双小眯眼透着精光。 这孩子说话怎这般老气,沈流舒对他更是好奇。 然而他们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阿牛说是要借刘府的传家宝一观,可是他没有说到底是什么,到底放在哪? “谁?”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凶猛的攻势夹杂着凛冽的掌风呼啸而至。 擦,被发现了。 鼠赖宝一把推开沈流舒,自己也是使出了扶云梯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掌。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沈流舒掸了掸灰尘起身,心中骂骂咧咧:这个什么鼠赖宝,一点不靠谱,还大宗师以下轻功第一人,我看就是个说大话不打草稿的小屁孩。 就着夜色,并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听声音中气十足,出掌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又是刘府中人,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掌上乾坤?”鼠赖宝有些不确定,“你是刘战?” “哦?你这个黄口小儿倒是有几分见识。”刘战说道。 鼠赖宝往前走了一步,“赫赫有名的鬼掌刘阿斗谁人不知,一手掌上乾坤,更是将铁砂掌传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今日得见,佩服佩服。” 虽然知道是对方故意阿谀奉承,但是看着这个说话老气的孩童,刘阿斗越看越顺眼,清了清嗓子,故作大侠风范,“你这小孩儿有点意思,你家大人是谁,快让他把你领走,刘某今日格外开恩,放过你这个小孩。” 小孩? 鼠赖宝本不想与他有过多交集,可这家伙儿一口黄口小儿一口小孩,实在让他是叔能忍,婶婶都忍不了。 他的小眼一转,一股阴谋的气息逐渐浓郁起来。 “叔叔叔叔,其实......其实我迷路了。”鼠赖宝低着头,抓着衣角,前后摩擦着鞋底。 刘阿斗信了,毕竟这么点大的孩子,若非迷路也不敢闯刘府,但是早就被鼠赖宝糖衣炮弹所迷惑的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那么高的围墙,一个孩子迷路了,怎么进来的。 他慢慢走近,蹲下身子,“没事,不怕叔叔带你回家。” 这小家伙儿很有眼里父母应该也是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人此番送他回去,说不定还能让他的父母欠下一个人情,到时候自己那件事可就十拿九稳了。 算盘打得响。 刘阿斗愈看面前这个猥琐小眼的孩子愈顺眼,鬼使神差的还摸了摸他的脑袋。 鼠赖宝眼睛一眯,再次睁开。 刘阿斗一怔,他居然有一刻感觉到了杀气,看了看面前可怜巴巴,人畜无害的孩童,他自顾自一笑:一个孩子哪里来的杀气,旁边那个废物更不可能了,连最基础都修武一途都未踏入,一定是我最近太累了。 他转过身,“那个废物,别装了,我知道你在,快滚出来,不然我动手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见识到了某人的身手后,沈流舒还是探出了身子。 “别,大侠,我说这是个误会,你信吗?” 沈流舒的目光并未落在刘阿斗身上,而是落在了他身后的鼠赖宝身上,不知为何今夜的风,格外的凉。 “行了,小孩,我收拾完这个废物就带你去找父母。” 刘阿斗说道。 鼠赖宝极为乖巧的说了一句,“好。” 若是阿牛在此一定惊得合不拢嘴。 但也会知道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必然是惨无人道。 刘阿斗运起功想要一着急解决沈流舒。 沈流舒如临大敌,面露愁容,心中将某人祖宗十九代骂了个遍,其中腌臜的字眼自然是同叶帮的泼皮学的。 这也算个不错的技艺吧。 此时的刘阿斗心中并无防备,一个废物一个小孩。 突然,他感觉到实质化的杀气,回过头,暗道一声不好再想运功已经来不及。 他捱了一掌,重重摔在地上。 “刘阿斗啊,你还真是对得起自己的名字,连个小孩都打不过。” 刘阿斗自出生以来最烦别人拿他的名字说事,一下子牵动了伤势,咳出血几滩血。 他一直很讨厌给他起这个名字的父亲,打算自己打出一片天地。七岁习武,如今不惑,若单论实力,在江湖里可以说是排得上号,谁人见了他不喊一句刘大侠,今日竟然栽在了一个孩童手里。 若此此刻还反应不过来,这脑子还不如挖了去喂狗,估计狗吃了都要变成疯狗。 “你根本不是小孩。” 刘阿斗到底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受了这下偷袭还能站起身。换作一般人怕是早就在地上打滚。 鼠赖宝吐了吐舌头,“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我是小孩的。” “你到底是谁?”刘阿斗说道。 “竖起你的耳朵听好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鼠赖宝,人送外号妙手空空。” 说起这个外号他还有些自豪。 “你是那个小贼!”刘啊豆浆惊呼,“我姐夫家的名画是你偷的吧,快还回来。” 鼠赖宝不以为然,“话别说那么难听嘛,这怎么能叫偷,我不过是看这画不错,借来一观。” “那你为何不还回去?” “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岂有还回去的道理。”鼠赖宝说道。 “你!还说你不是小贼。” 鼠赖宝有些不高兴,“喂,你一口一个小贼,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可是叫梁上君子好吗?君子借幅画看看怎么了?” “既然是借为何不还?” “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重复了不知多少回。 终于刘阿斗被某人的无耻给打败了,气得吐了三升血,晕了过去。 “小样儿,还想和爷斗,你还嫩了点。” 说完在沈流舒一脸惊愕下掏出与年纪不符的大鸟,赏了刘阿斗一碗黄汤。 口中念念有词,“小爷赏你的疗伤圣药别客气,对,张嘴,对就是这样。” 沈流舒一阵恶寒。 ------------------------------------- 芸璟宫前 “噗。”当最后一个禁军高手吐出一大口鲜血。 面前站着一群黑袍人。 “你们的目标从来不是三公主!”禁军高手说道。 “啊哈哈哈,你的脑子倒是不错。” “扶统领不会放过你的。” 黑袍人缓缓走到的面前,用力一抓,那是一颗滚烫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舔了舔一手指,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味道不错。” 踏踏踏。 特制皮靴与上好的白玉石地板敲出别样的韵律。 一位谪仙般的女子仍旧不紧不慢的临摹着字帖。 “你们来得比本宫想得要快些。”朱璟雯停下手中的笔,一挥玉手,“坐。” 为首的黑袍人坐下,朱璟雯替他沏茶,而从烧茶到沏茶的一个时辰之间,二人就这么坐着,也不交谈。 更奇怪的是一个时辰了,居然再无一个护卫过来。 “嗯,不错,这贡芽春果然还是得这个时节喝最好。”黑袍人并不打算吝啬赞美。 “本宫很好奇你们祭坛的人三百年都不曾露面,如今这般高调意欲何为?” 朱璟雯十分想透过那层黑袍看出蛛丝马迹,但事与愿违。 “我想这并非长公主该关心的事,你现在该关心的应该是与我合作。”黑袍人又抿了一口茶。 朱璟雯词严厉色道,“本宫为何要和你们一群杀人魔头合作。” “啊哈哈哈哈。”黑袍人大笑,“我想公主怕是搞错了一件事情,我并非在恳求你的同意,而是告诉你一声,你同意与否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 “本宫不知道。”朱璟雯并不担心对方敢在这宫里动手。 这群该死的大内太监怎么还不来,平日里没事到是见他们来得挺勤,一到关键时刻就不靠谱。 黑袍人平淡的说道,“公主的怪病宫中明面上虽不提及但背地确实人尽皆知,若是我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我想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的。” “你敢威胁本宫?”朱璟雯拍案而起。 上好的墨汁溅出,滴在了字帖上。 黑袍人瞧了一眼,“可惜了,书法大家的原帖。” 对方表现得愈是云淡风轻,朱璟雯就愈是慌乱,她知道自己已经落了下乘。 “说吧,如何合作。” “这才对嘛,我最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做只金丝雀有什么不好,这天下不知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黑袍人拿起毛笔,提笔写字,笔势一转,笔锋一收。 之后他简单的与朱璟雯说了一下计划,她不由得感慨,此人的谋略心术已经高到了这番地步吗?绕是她自己精心布局多年,也得叹一声自愧弗如。 “临走之前本宫有个请求。”朱璟雯叫住了黑袍人。 黑袍人停下脚步,并未回答,她知道这算是同意了 “既然我们都是合作关系了,不妨让本宫看看你的样貌。” 其余几位黑袍人想要出言劝阻,那黑袍人却摆了摆手,缓缓摘下帽子。 “本宫早就猜到会是你们几个中的一个,但是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是你,若非今日这事,任凭谁想破脑袋都猜不到会是你。”朱璟雯仿佛泄气的皮球,叹叹气,“看来这天下迟早是你囊只之物。” “那是自然了,我的好皇姐。” 他特意将皇姐二字咬得十分重。 黑袍人大笑着离去。 朱璟雯看了一眼宣纸上的六个大字: 笼中雀,云中雁。 关山点酒 第二十六章 笼中雀,云中雁【二】 “快,拉着小爷的手,带你飞。” 鼠赖宝冲着身后之人伸出小手。 沈流舒此时不敢托大,一把抓住,二人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曹,你大爷的,这只死耗子,别让本公子再碰见你。” 男子似乎气得不轻,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像是城东新开的染坊,别样的精彩。 一丰腴女子拉着他的衣襟劝说道,“叔叔,何必与这般小人计较,气坏了是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嫂嫂,这道理谁都清楚,不过这家伙儿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属实咽不下这口气。” 这二人自然是李承煦与鲜于子裳这对叔嫂,至于这夜半三更的他们刘府来做甚,不过是些偷鸡摸狗之事。 若要说此事的缘由,还得往前倒一倒。 话说鼠赖宝不费吹灰之力气晕了刘阿斗与沈流舒二人摸摸搜搜的来到内院,鼠赖宝再一次凭借自己高超的伪装骗过了侍卫,还从管家口中得知了这刘府重要的东西一般摆在何处。 “真是一群没什么脑子的东西。”鼠赖宝骂了一句,抢先溜进了女眷的居所。 没错,是女眷的居所。 用他的话说与其和一群糙汉子打得臭汗满身,不如与这些姑娘做些有趣儿的游戏,即便流汗,那也是香的。 沈流舒不解,刚想制止,但早已来不及。 这让他想起了內帷厮混的一位公子,与其说公子不若说是混世魔王,喜怒无常的性子倒与这家伙一样。 他在外头焦急的等待,但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一个人路过,哪怕巡逻的家丁也不曾有。 “奇怪。”沈流舒摸着下巴,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家丁都被后来的一对男女解决了。 一炷香后,鼠赖宝满面春风的出来,脸上约莫十七八个唇印,身上的胭脂香也染了数个味道,他理了理衣袖,感慨道,“真是盛情难却啊。” 然后冲着沈流舒说道,“走。” “去哪?”沈流舒下意识的回道。 “当然是去找这传家宝了。”鼠赖宝见沈流舒神色怪异反问道,“怎么,你当真以为小爷只是去厮混的?” 二人摸到了家主的房间。 “嘘。” 房间内传来一些不堪入耳的叫声,似低吼,似莺歌,如山泉叮咚,亦如海浪汹涌。 即便沈流舒不懂,但这些年在江州当差,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涨了个大红脸,反倒是鼠赖宝听得津津有味,还砸吧着嘴。 这小鬼,还真是从小不学好,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估计他爹也不是什么好鸟。 沈流舒闭上双眼,抛除杂念,凝神养性。 待到玉箫声散,灯熄。二人缓缓打开房门,一股糜烂的气息扑鼻而来。 沈流舒受不了这气子,捂住了口鼻,屏息前行,鼠赖宝心中腹诽:草,这老小子这么大年纪了,对此事居然还这般猛,难怪那些女眷一个个千娇百媚,犹如水蜜桃鲜嫩。 呜,呜,呜。 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谁家水烧开了。 二人寻觅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宝物的踪影。 他姥姥的,这个死牛也不说到底是个啥,就知道和小爷打哈哈,等小爷回去,定要赏你三两黄汤,不,赏你一斤。 鼠赖宝有些烦躁,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突然,只见他蹑手蹑脚的挪到了床边,一双小手正缓缓靠近打呼的某人。 这可把沈流舒吓坏了:这个小祖宗要做甚。 “走。”鼠赖宝在沈流舒耳边轻声说道,而后只觉身子一轻,眼前一花,也不知有意还是巧合,二人再此落到了假山上。 “谁?”这次并非是外人,而是鼠赖宝说的。 沈流舒放眼望去,除了零星的灯火,哪有什么人。 咻。 有暗器。 一只袖箭袭来,鼠赖宝一个后翻落在了地上,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左手掌心躺着一枚精致的袖箭,尾部雕花似虾一般开叉。 “外邦的朋友,远道而来,这么躲躲藏藏可不利于小爷尽地主之谊啊。” 鼠赖宝说道。 两道身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看来我还是实力太低,这些高手,莫说是过招,便是有人无人我都不知。 沈流舒心情低落,内心对于武帝无尽藏的渴望到是多了一分。 李承煦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相信面前这个一眼看穿他轻功一手接住鲜于子裳袖箭头的人当真是个小孩,拱了拱手,依旧是那副文人公子的做派,“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鼠赖宝一听这人居然没有管自己叫小孩之类的还用了阁下,顿时心情好了不少,但是一瞥见旁边那我见犹怜的佳人,一下子又觉得此人不顺眼,尤其是他发现这人居然比他帅。 凭什么,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有比我鼠赖宝好看的人。 “我是你鼠大爷,咋了?” 鼠赖宝抱着手没好气道。 李承煦不恼,仍旧笑脸相迎,“鼠姓到是个少有的姓。” “你管呢,那是你才学疏浅,知识浅陋罢了。”鼠赖宝看了一眼一旁的女人,“怎么,被家里的母老虎赶出来了,带着外室打算远走高飞?” 李承煦自然不会说出自己来刘府的真实原因,但见身旁佳人面色难看,还是出口解释道,“阁下说笑了,并非如此。” “小爷就说嘛,你长得这个小白脸的样子,估计也是个做兔儿的料,哦,小爷知道了,你不是兔儿爷。”鼠赖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是被包养的对吧,身旁是替你赎身的,啧啧啧,小爷就说嘛......” 鼠赖宝的话越说越难听,饶是李承煦平日里时常出入风月场所也受不得这般污言秽语,更别说白若纸的鲜于子裳了。 李承煦也是动了真火,“你这小儿,恁这般不知好歹,吃我一剑。” “叔叔,不要。”鲜于子裳拉住了他的衣角。 见着心上人这般受辱李承煦哪里还能忍。 “嫂嫂,你莫要再劝我,这小儿出言不逊,我替你出气。” 说罢一抖手腕,寒光乍现,“在下李承煦,还就让我替你父母好生管教管教你这小儿,让你知道这尊重二字怎么写。” “对不起,小爷我是个文盲,写不来,教不会。” 鼠赖宝一口堵死了李承煦的话。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黄口小儿,看剑!” 刹那间,霜华剑已经直逼面门。 鼠赖宝使出扶云梯,一个眨眼的功夫出现在了李承煦的后头。 鼠赖宝一拍李承煦的肩膀,“喂,你这剑不行啊。” 李承煦一手剑花,削,砍,刺,一番下来,居然连鼠赖宝的衣服都未曾沾染。 好诡异好快的轻功,李承煦感慨道。 他运起霜寒心经,将寒气赋予剑身,再次冲向了鼠赖宝。 二人一追一赶,不似打斗更像孩童喜爱玩的捉藏游乐。 见对方一直躲闪,李承煦喊道,“你有能耐别跑。” “你爷爷我的能耐就是跑,你咬我啊。” 鼠赖宝早就看出来李承煦想用寒气延缓他的动作,他自然不会令某人如愿。 “叔叔小心!”鲜于子见鼠赖宝又绕到了李承煦的身后,好心提醒道,却不曾想落下了口舌。 “你们一个叔叔一个嫂嫂喊得到是亲热,夜半三更还出来,估计背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夜出来怕是特意背着来欢愉吧。” 鼠赖宝大笑。 若是放做往常,清者自清也就过了。 可那日...... 二人心知肚明,“胡说八道,霜雪千年!” “果然,恼羞成怒了,想杀人灭口了,不过小爷对你们的那些破事不敢兴趣。” “走。”他拉起沈流舒消失在夜色中。 府内众人已经被惊醒。 “来人了,嫂嫂走。”李承煦也不顾鲜于子裳的反应,环上她的细腰就走。 鲜于子裳本想拒绝,但闻到那股令她放心的味道,还是默认了,缩在了他的怀里。 除了天地,谁人可见少女的娇羞:就这一回,就放肆那么一回,以后再见....... 铁铺 “你个死牛,放你娘的狗屁的传家宝,小爷只找到这个。” 鼠赖宝将一件粗陋的甲胄往桌上一拍。 沈流舒不由得衷心佩服,此人虽然行为说话都很诡异,但偷东西的本事确实厉害。 阿牛端起甲胄,他愣是没想到软金胄居然会在刘贵的手里,可鼠赖宝都没寻到,看来那个东西应该不是刘贵拿了去,那会是谁呢? 罢了罢了,反正我不过需要断江铠,这软金胄就做个顺水人情,赠予他又有何妨。 “既然没寻到,那便算了,这东西就送你吧。”阿牛随手将软金胄像扔白菜一般扔向沈流舒,鼠赖宝一直把玩着那块黑不溜秋的东西,自从偷会软金胄后甚至并未再看一眼。若是让那些人知道,这无数人寻了半生的软硬不吃中的软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块黑货,恐怕得气得吐上三升血。 “你可别小看这件粗糙的甲胄,即便是寻常百姓,站在那宗师以下打上三天三夜也奈何不得,但它真正厉害的并非于此,若是落到了宗师手里,基本可以无敌于大宗师之下。” “那岂不是说我穿上了他就可以......”沈流舒一脸兴奋,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叱咤风云的模样了。 阿牛给他浇了盆冷水,“早就言语,如今大宗师不出,此物落在宗师手里,哪怕不过一品,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沈流舒蔫了下去,阿牛继续道:“当年无数人争破了脑袋也想得到的甲胄,到了你这怎么感觉还这般勉强,你要是不要的话......” “要要要。” 沈流舒一把夺过软金胄,穿在身上,臭美了一会儿。 “你还真别说,挺合身的。” “你如今没有踏入修武一途,宗师距离你更是遥遥无期,待你日后到了大武师境界,你就知道为何这软金胄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阿牛说了难得那么多话,流了不少口水,自觉有些累了,便去了后头休息。 沈流舒道谢后离开,想起那对关系奇怪的男女还有那个大声嚷嚷着要挖了自己双眼的公主,不免有些头疼,他决定先去集市逛逛。 关山点酒 第二十七章 笼中雀,云中雁【三】 “饭桶!”一个年纪看似不惑,实则早就花甲的秃顶男人将手中上好民窑的搂丝茶盏摔在地上,特供的茶叶散了一地,看样色明显还未泡开。 他指着刘阿斗的鼻子骂道,“一群饭桶,平常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此人便是昨日寻欢作乐的刘贵,虽是俗气的名字,却有着一颗枭雄的心和谋略,他修的也是纯阳刚劲,不过比段无怅修的更加正宗,此法讲究阴阳调和之术,故那些女眷也可以理解了,锃光瓦亮的头配上眼角的一道疤,用凶神恶煞来形容毫不为过。 之所以昨日被鼠赖宝得了手,自是不该玩心大起,弄了些新花样,再加上新纳的小妾,那滋味实在是,如今回想起仍旧觉着小腹一热,颇有一柱擎天的趋势。当然,鼠赖宝妙手的称号也不是白叫的。但碍于颜面,只能责骂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利。 “咳咳。”刘贵清了清嗓子,板这一张脸继续道,“能让人在眼皮底下将刘府翻了个底朝天。”、 刘贵并未说出到底丢了何物,一来是自己拉不下这个老脸,二来就是想要刘府众人互相猜测,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毕竟这些年,十四州的局势表面一团和气,背地早就已撕破了脸,是别的州派来的细作,也不是没有可能,打了一手好算盘,还有这高明的御下之术。 可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那软金胄会到了一个连修武都不会的废物手里。 “这个孩子不简单,他绝对不是一般孩子。” 刘阿斗躬着身子说道。“昨日那出与其说是暗算,对他来说可是耻辱,年少成名的他莫大的耻辱。 刘贵一拍桌子,“你还好意思说还是个孩子,姥姥的,你堂堂一个三品宗师,被一个屁大点的孩子暗算了,你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忽然,他面色一黑,俯下身子,“我看啊,不是这孩子的问题,而是某些人心生不满,有了叛逆之心吧。” 刘阿斗吓的浑身一震,连忙跪下说道,“他自己说是什么妙手空空鼠什么的,阿斗从小生在刘府长在刘府,一颗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明,请家主明鉴。” 刘贵接过婢女新端来的茶水,闻了闻香,抿了一口,呸的一声吐出了茶叶。 转向刘阿斗,面露笑意,“好了好了,不过是随口一句罢了,你是刘家的功臣,不必如此,快快起来吧。来人,赐座。” “是,谢家主。” 刘阿斗明面上这般恭维的落了座,内心却腹诽:狗屁的随口一句,若是我真有什么,怕是第一个动手的就是你,呵,老狐狸。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刘贵并未开口说话,就这么将刘阿斗晾着,搞得他是坐立不安。 忽然,刘贵的眼前一亮。 “呦,老爷子,老爷子您怎么来了。”刘贵忙是起身,想要上前去搀扶老人,却被老人一双糙手打掉。 老人的语气带着责问,“怎么?我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碍你事了?” 在刘家,甚至整个幽州,敢如此同刘贵说话的除了前任参政刘奕辰,怕是寻不住一人了。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家伙儿晚不来早来,偏就挑着这个时辰来,若说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可是不信的。 刘贵赔着笑脸,“哪能啊?我这可是日夜盼着您能来走走,不过是怕您年纪大了,这万一累着伤着了,我可该怎么办,这偌大的刘家还得靠您照拂不是?” “呸,放你娘的屁!”刘奕辰坐在了家主的主位上,“我看你啊同那些所谓的江湖义士差不多,巴不得我死,好继承真正做刘家的掌权者才是。那些人表面上打着锄奸的名号,还不是图我这些家业,真要有能耐,怎么不见人去对付曹旭,天天盯着我这行将就木、半死不活的的老头子。” “是是是,老爷子您明察秋毫,只要有您在,刘家就会一直昌盛下去。”刘贵这般年纪了,还是龙精虎壮,他示意婢女退下,自己则蹲下来,给刘奕辰捶起了腿。 “可人终有一死的,我已经捱了这些年头,怕是熬不住了,不像你,修得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净整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刘奕承闭上了眼享受,腿上传来的力道。 刘贵趁机瞥了一眼刘阿斗,见他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不由觉着好笑,他继续对着刘奕辰说道,“老爷子,您这些年摆弄权势,若说朝堂上的事,晚辈自然不敢同您争,可这纯阳刚劲可是上好的功法,讲究道家的阴阳调和......” 刘奕辰一下起身,打断了他,“阴阳调和?就你那些荒诞奢靡,你管这叫调和,劳资调你奶奶的嘴。” 我奶奶不是你媳妇嘛。不过这话,刘贵自然只敢在心里说,脸上还是笑着,“对对对,您说得都对,快坐下,气大伤身。” 刘奕辰缓缓坐下,指了指肩膀,刘阿斗会意,老老实实的替他捏起肩膀。 “行了,你不用奉承我,你这些破事,我眼不见,心不烦,不想管,自是也懒得去管,今儿个来,是想寻你说说昨日的事。” 刘阿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自从老爷子归隐后,都住在南山,少说也有百八十里的路程,昨日的事,今儿个一大早就知道了,这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刘奕辰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些都是刘家的班底,等到日后我西去,自然是留给你的,如今,还不是时候。” “是,老爷子。” 刘贵说道。 “说话要用手吗?” 刘阿斗一愣,只听刘奕辰继续道,“既然不用手,这手上怎么停了。” “用点力,我看你床上不是挺有能耐吗?怎么到这软了?” 饶是刘贵厚着脸皮,被老爷子当着其他人的面说道此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敢拂了面子,手上仍旧不紧不慢。 “昨日,刘府进了个小贼,听刘阿斗说是个不一般的小孩,不过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何况,也没丢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此事就算了吧,说出去,刘府脸上也无光。” 刘贵说得头头是道。 刘奕承斜了刘阿斗一眼,有些玩味的问道,“是吗?” 刘贵见刘奕辰一双老眼如鹰般犀利,又瞅见刘贵使劲在使眼色,木讷的点点头。 “嗯,那就好,就怕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刘阿斗听完刘奕辰的话,转过身,背后已经湿了一片。 这就是上位者的威势吗?好可怖。 “哦?”刘奕辰看见桌上的茶壶,耸了耸鼻子,“特供的铁头陀,你小子倒是会享受,每年就产那么些除了给宫里的那些贵人外,也就各州的王爷有了,可是若是我还没老糊涂的话,这幽州的不是以唐家的那劳什子的唐王为首吗?” “狗屁的唐王,幽州不还是您老人家说了算,这唐王也是个有心思的人,特意啊命人将今年所有的量都送来了,就为孝敬您。” 刘贵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的很,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又是不必要的麻烦,可刘奕辰却受用的紧,但还是故意一皱眉头。 刘阿斗的手一直在抖,刘贵见了示意他下去,他如释重负,一溜烟跑没了影。 “妈了个巴子的三品宗师,这般胆小。” 刘贵看着没影的某人又骂了几句。 “说话就说话,手上别停。” 刘奕辰喝着茶,“怎么没有糕点?” “老爷子,我马上让后头去做您最爱吃的桃酥。” 刘贵说道。 “不用了。”刘奕辰放下茶盏,“我且问你,觉着朱廷若此人心性如何?” 刘贵自然知晓老爷子的意思,侃侃而谈,“二皇子朱廷若,若按着排行算,太子死了,他又是嫡子,应该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可是此人体弱多病,而且有一只眼睛还是.....加之南雁王朱啼势力颇大,当朝首辅曹旭对他也是赞不绝口,他的人脉也不是一个不受待见的闲散王爷可比的,虽然这几月赐他做了大统领的位置,但没有一定的本事,怕是小命都保不住,到了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管他是不是王爷,是不是残废。” “宫里那位已经掐着日子过了,我们刘家是时候该站队了,这个时候站错了,可就是万丈深渊,朱廷若此人不错,我觉着可以赌一把。” 刘奕辰说道。 刘贵走到前头,忽然跪下,拱手道,“老爷子,虽然您孙子一直不敢违抗您,但今日便是大逆不道也得说了,这朱廷若就算在又本事,可皇权之争,到头来比的不还是谁的拳头大吗?有何况这些年对于朱啼的宠爱都是有目共睹的,不说别的,但就水殿龙舟一事,也可以瞧见他的态度了。” 刘奕辰摇摇头,“你还是缺了些东西,但也怪不得你,早些年间是我被权势懵逼了双眼,以为将你们都安排进去,刘家也算举住轻重了,到头来,还不是得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夹着尾巴讨生活,凉州那位老祖应该是最聪明的了。” 刘贵似懂非懂。 “把那些在外头做官的刘家子弟都召回来吧。” 刘奕辰平淡的说道。 “什么?!”刘贵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爷子,虽然我们刘家算不得权势滔天,但也是如日中天,就这样,实在是......” 刘贵的心里确实不甘心,如今六部的尚书有两个是李家子弟,其余四部的二把手,三把手也是刘家把控着,在加上军中的一些吃香的位置更是数不胜数。 刘奕辰的语气重了几分,“你照着做就行了。” “可是......”刘贵仍不死心。 “你知道我这个人,几十年了从不喜欢说废话,更不喜欢重复。”刘奕辰的脸已经阴下来了,上位者的气势一下漫延开来,压得刘贵有些喘不过气。 “好,好。” “行了,再好的茶,喝多了,也容易胀得慌,老头子得去散散步,消消食。” 刘奕辰伸了伸懒腰。 “晚辈送送您。” 刘奕辰摆摆手。 刘贵见他走出大门,唤来刘阿斗,神色凝重,二人低语了一会儿,刘阿斗脚尖一点跃上房梁,不知所踪。 后记: 南山草屋,泉水叮咚,二人弈。 一黑衣人执白子,轻轻落下,但明显心不在焉,“老爷子,您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安插下的势力,这又是何苦,您这是自毁长城啊。” 我这些年当官,服侍了三代君王,别的本事没学到,就学了一些经验,还有察言观色的本领,你以为我当真是要让那些人回来吗?”刘奕辰看着错杂的棋局,缓缓落下一枚黑子,看似无气,实则多了一气。“人啊,走上高处不难,难得是从高处走下,人们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还是又有多少人走下来了,他们依旧待在高处。” “学生愚笨,望老师指教。” “我只不过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胆量从高处走下来。” 黑衣人一刹那的愣神,只听刘奕辰说道,“你输了,去给劳资买桃酥去,记住,要城西巷子那家,三分糖。” “诺。” 刘奕承用手扶着脚腕才堪堪起身,细听都仿佛能听见骨头间摩擦的声音,他拍了拍腿,扭了扭腰,“这西山日暮,我还真瞧瞧,谁甘心做笼中雀,谁又是那云中雁。” 关山点酒 请假条 详见圈子置顶 《云雁关山度》关山点酒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云雁关山度》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关山点酒 第二十八章 饭要少吃,事要多知 沈流舒虽是个修武都踏不进门的家伙,可胜在记性好,手脚灵活。 年少时在军中也是,那一手上好的边军功夫,饶是澹台木兰也要由衷得夸一句,不错,学起六合刀也算得有模有样,可惜总觉着徒有其型,差些火候,他寻思是不是只因着他不会修武, 可明明那日扶祁并未动用丝毫内力,依旧是刀气可长数十米,刀势汹涌。 咕噜噜。 念腹内之空空,独怆然而涕下。 所谓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这般思索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酒家门口。 这间酒家内大多是些侠客,身边多半带着兵刃。 台上有人说书,说得是三国赵子龙初入长坂坡那一段,沈流舒对这段早就滚瓜乱熟,所以也没什么兴致。 小二殷勤的过来询问,“客官,你要些什么?” 沈流舒随意点了些能填饱肚子的,不过奇怪的是,也不怎的,平日里从不饮酒的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酒水。 他找了位置坐下,尽量远离那些人群,毕竟看着都有些凶神恶煞,尤其一位光头和一位贼眉鼠眼的剑客。 “听说了吗?白家的那位要下嫁了。” 那二人的桌旁,靠近光头这边摆着截头金背大刀。 “锦州的?”剑客抬头。 光头点了点头。 “白家素来高高在上,怎么会下嫁?” 剑客有些疑惑。 “我还能骗你不成,是真的,是要嫁个刘家那位大少爷。” “刘家的?”剑客本就眼小,常人眼小,还能看见一条缝,可他一眯,却是连缝儿都寻不得,“如此说来,倒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可白家人向来心高气傲,尤其是那姐妹俩,如何能愿意?” “宫里的意思......” 光头虽生得五大三粗,这心思倒是缜密,见周围无人注意,凑到他的耳边又悄悄说道,“纵使他白家有天大的手段,也断不敢公然抗旨吧。” “嘘,别乱说。” 剑客使了使眼色,示意人多眼杂,祸从口出患从口入。 一旁的沈流舒不曾修武,自然没有这般好耳力,只瞧见二人窃窃私语。 可这一切都被角落里的一道身影,听了个一清二楚。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可这家伙确实酒也醉来人更醉,不过三两杯下肚,人已经东倒西歪,满嘴胡言。 “小二,来,再......再上一壶好酒。” 沈流舒醉醺醺的说道。 小二是个有眼力的人呢,小心试探道,“客官,您喝醉了,要不楼上歇息?” “不,再上一坛。”沈流舒用朴刀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酒楼内的人哪一个不是海量,换做平常自是要嘲笑一番某人的糗象,可今日却默不作声,只因一位女子。 常年刀尖舔血的人,没有些看家的本事如何行走江湖,早就有人注意到了角落里那道身影,但摸不透境界。 酒楼鱼龙混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是不会有人嫌命长去招惹一位不知底细的高手。 所以今日自然也是收敛了一些。 “上一坛作甚,小二,听老娘的,上十坛。”一道倩影从后方出现,众人皆是避之而不及。 单听声音都不难想象这是一位遗世佳人。 女子将佩剑拍在桌上,一脚踩着木凳,一手叉腰,摘下浅露,豪气得喊道,“小子,本姑奶奶陪你喝。” 小二识趣得搬了十坛酒上来。 沈流舒晃着酒杯,眯着眼瞧见,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面若芙蓉花,身姿半窈窕。 出尘的气质,却道是冷了胭脂,暖了情火。 她似能勾动人们心底最原始的冲动和欲望。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 沈流舒下意识的想起这句诗,脱口而出,实在应景。 但若有熟识之人必会大笑,何来的温婉,何来的娇弱。 白家有女初长成,一只老虎一匹狼,说得正是姐姐白纸画与妹妹白羽扇。 话语间虽然俗套了些,但话粗理不粗。 待到又近了几分,他咧嘴傻笑,口中含糊,“咦.......这.......这个姐姐长得.......长得好看,娶回家做媳妇肯定长脸。” 有几个见识广的侠客,一眼认出这是白家的那位小姑奶奶,心中暗自为沈流舒惋惜:多俊俏的儿郎,怕是见不着明日的朝阳了。 “那要不,小弟弟你娶了姐姐如何?”女子弯下身子,挑起了他的下巴。 何为语出惊人,何叫初生牛犊不怕死。 “娶你?”沈流舒头摇得似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才不要娶你呢,你说你长这么漂亮,娶了你肯定是中看不中用,到时候我还得伺候你,还不如一个花瓶好用,不娶,不娶,才不要娶。” 这番语罢,已有几个胆小的欲起身离开。 毕竟,这要是殃及池鱼,交代在这了,那可就太憋屈了。 谁料这女子并不恼怒,纤纤抬素手,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说不出的优雅,道不明的艳丽。 沈流舒见惯了军中人的豪饮,平日里更是滴酒不沾,只因着他实在是不胜酒力。 三碗不过岗,是那酒烈。 可他却三杯倒,这酒说不定还是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 今日难得饮酒,这胸中藏着野兽,满腔皆是豪情壮志。 试问哪个男儿不想建功立业,谁不想扬名立万。 他以前想着做个清官,可是被曹多宝害了,后来想着做个司马也不错,又惨遭变故,卷入了这个漩涡。 他想起那片荒沙,想起了蛮子,想起了老慕,想起了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那些乡亲,想到了义父还有柳儿,那个满嘴斯文的学究,喜欢吃鸡腿的老头.......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天道不公,人心不古。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只有好好活下去,才有可能。他不再是那个胆小的傻子了,他有事要做,即使不去复仇,乡亲们的死需要一个真相,沈府二十余口性命也要一个说法。 否则,他心难安,心不安,则意难平,意不平,则方寸大乱。 修武一途,亦为君子之道,虽未入门,这门槛他似乎摸到了一丝,略有所悟。 这般想着,又是豪饮一番,三坛酒见了底。 女子瞧见他的左眸又闪了一下,转瞬即逝的光。 “这么喝实在不过瘾。” 白羽扇说道。 沈流舒掀开酒盖,抬起一坛酒,顿顿顿的往下灌,一坛见底,他用衣袖一擦嘴角,望着女子。 有趣,实在有趣。 女子对他的眼神很感兴趣。 在那一双并不好看的眸子里,她看到了懦弱与坚强,隐忍与不屈。 本来这次偷偷溜出来不过是替姐姐把关,不曾想倒是遇见了有趣的人。 二人又干了半坛,沈流舒早已上头,都说这酒后吐真言,可酒后胡言也不在少数。 “你.......你........叫什么名字?” 沈流舒手靠着酒坛,半张脸都快掉进了那坛口内,抬起迷离恍惚的眸子,左瞳有些异样。 白羽扇瞧见了,若有所想,心中一动,又不知起了什么坏心思,将一坛酒饮尽,“姐姐我叫白纸画,你呢?” “白纸画?”沈流舒没忍住乐出了声,“你还不如叫白痴画,好傻的名字,这是谁取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此话说得上是招恨了,好在白羽扇本就是个不喜世俗的性子,再加上这次是偷溜出来的,所以身边也没带护卫。 她自己也觉着这名字很傻,怎么忽然看面前的男人竟然又顺眼了不少。 嘶! 虽早知道这是个敢说的主儿,但众人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底也是微微打颤。 然而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沈流舒喝到后头居然大哭了起来,白羽扇头一回见男人哭,一时间不知所措,想要上前安慰,却被他一把抱着哭了许久,往日里那些男人即使对她毕恭毕敬,但她最是讨厌,别说抱着她,就连近她三尺都得残废,今日胸前的那块上好的布料竟仿佛要褪了颜色。 说来也怪,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女子将清白看得重,可到了白羽扇嘴里只换来一句迂腐,就连府上请来的教书先生也被她气走了好几个。 每一个见了她都是老鼠见了猫。 今日难得碰到一个不怕她的人,不她这般宽慰自己,可面颊仍旧红的通透,这心跳自也是快了几分。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她的手轻轻拍着沈流舒的后背。 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后头一句,她没说。 渐渐齁声起。 白羽扇十分无语:这家伙,居然睡着了? “怎么?看戏看够了?” 冷若寒霜。 她剜了众人一眼。 果然,这才是白家那个小姑奶奶。 众人这才缓过神,除了几个自恃武功不错的上前拱手道别,其余的早就没了影儿。 店小二急得喊道,“别走啊,你们还没付钱呢!” 白羽扇随手甩出一张银票,那小二捡起一看,数了数,殷勤的问道,“需不需要给客官安排一间上房?” 白玉扇并未回答。 店小二见她皱眉,便识趣得去了后头。 本以为就会这般睡去,可某人却醒了,口中不知呢喃这些什么,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你弄坏了我的衣服。”白羽扇平淡的说道,她想看看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子嘴里又会蹦出何等虎狼之词。 沈流舒的酒仍未醒,看了一眼某人胸前的那滩口水,站起身子,摇晃的举起一根手指,“赔你十件就是了,小气。” “有趣。” 白羽扇并不在意这件衣服。 这小子同她说话还当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她一手搭着腿,豪迈的坐姿,大多男人都自愧不如,一手抬起酒坛狂饮。 “一个人喝,多没意思,我陪你。”沈流舒如今上了头,心中只剩下尽兴二字。 于是二人将剩下的几坛酒也给干了。 嗝! 沈流舒打了个饱嗝。 “舒坦。” 生得一副君子的模样,却毫无君子做派。 白羽扇瞧着面前站立不稳的人,倒是和那乡井之人没什么两样。 “你可知我是谁?” 白羽扇托着下巴,脸上的红晕未减,瞧着也是有些上脸。 她酒量不错,平常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堂堂一州世家的千金,不学琴棋书画,不贤良淑德的也就罢了。 竟然隔三差五的召集府里的下人门客一同比酒,为了这事她父亲可没少训斥,但大多是左耳进右耳出,激不起一星半点的浪花。 父亲只得破口大骂,“你看看你,以后谁敢娶你!” 她的父亲,白堂,锦州的异姓王,封号东平。 白家这些年崛起的速度有些快,一是白堂目光如炬,二靠的就是联姻。 如今宫里最尊贵的那位娘娘便是白堂的胞妹,白芨。 要说这枕边风可真是好吹,原本手无实权,空有个名号的东平王,如今掌控了官盐,这可是一桩肥差,官铁比不得幽州,所以这官盐的买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最后倒是落到了白家的手里。 锦州商贾之道一直是十四州中的翘楚。 白家也得此机遇,大肆发展。 要论起缘由,白堂的胞妹白芨肯定居头功。 自古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般看来姐姐的婚事,说是指婚,倒不如说是府上的意思。 其实也难怪姐姐不放心,姐姐骨子里虽然是个倔性子,可从小到大父亲的话还是听得,不像自己,无法无天惯了。 所以锦州的人私下都管她叫小姑奶奶。 久而久之,这名声便也这般传开了。 “你不是白......白纸画吗?” 沈流舒断断续续的说道。 “是,也不是。” 白羽扇模棱两可得说道。 “什么......什.......么是不是的,我说你.......你是,你就是。” “行了,酒也喝了,天也聊了,本姑奶奶该走了。” 白羽扇起身欲走,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了,即使先前玩心大起,如今这外边的太阳都快落了山头。 “等等,人们都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走,带你走走。” 说着沈流舒就去拉白羽扇的手,奇怪的是她并未躲开,任由这个小了他几岁的家伙牵着。 二人大摇大摆的出了酒楼。 此时,酒楼的掌柜探出脑袋,擦了一把冷汗,“可算把这个姑奶奶送走了。” 店小二奇得紧,上前询问,却被掌柜呵斥,“不该问的别问,还不快滚去收拾!” 小二努了努嘴,悻悻得一甩白布,去收拾了。 喝多了,两人就处瞎逛,勾肩搭背,你一言我一句,不亦乐乎。 原本是不该如此的,但谁让某人一出门就摔了狗啃泥。 白羽扇见他一瘸一拐的狼狈模样,虽然笑了许久,但还是扶着他,谁曾想居然走了一路,倒是成了如今这般勾搭的姿势。 若是学究在此,必然会搓着手,吹着胡子,瞪着眼,捶胸顿足,长叹一声,短道一句,大喊,“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当真是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糖葫芦喽,糖葫芦喽!” 幽州街边小贩可是出了名的多,这打铁的手艺顶好的是在这,所以平日里来寻件趁手兵器的江湖侠士,多要来此落脚。 这也造成了幽州鱼龙混杂,比其余十三州更乱,朝中的禁军有大半都压在幽州与汴州交壤之处。 有文官反对,说禁军在此若宫中出了什么变故,怕是来不及救驾,唯恐惊了圣上。 武将不以为然,即使撤了全部禁军又有何妨,先不说扶祁这位名义上的国子监祭酒,还有后山那位老祖,试问天下有几个胆大不长眼的敢在天子脚下闹事。 “这位公子,给你家娘子买串葫芦?” 那小贩说道。 这一幕似曾相识,但他并未多想。 白羽扇刚欲反驳,沈流舒倒是装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来十串!” 小贩乐得开心,这赞美也是毫不吝啬,什么你娘子宛若天仙,你可真有福气之类的话语滔滔不绝。 付了银钱,沈流舒也不管白羽扇是否乐意,一股脑儿都塞到了她的怀里,还不小心碰到了某处的柔软。 这酒许是后劲大,白羽扇红到了脖颈。 天色渐晚。 不知不觉逛到了河边,这晚风吹散了两人几分酒意。 不远处的河畔边站着一位黑衣人,看不清面容,望着河上。 顺着他的视线,依稀可以看见有位头戴斗笠之人正在小舟上垂钓。 孤舟蓑笠翁。 云水渠居然还有人敢垂钓。 白羽扇怎么说也是大家千金,这些见识还是有的,云水渠虽有着天下第一渠之称,可它平静之下暗藏的波涛无人敢轻视,尤其是摸到了那个境界的人。 小时候曾听爷爷说过,云水渠是天上的弱水散落人间。 弱水三千,鸿毛不浮。 虽然只是个没有根据的传说,但也可以看出它的可怖。 噗通。 二人定睛一看小舟上居然早就没了人影。 水里冒着气泡。 “猜丁壳吧,看谁去救。” 白羽扇提议道。 最主要的是白羽扇想看看沈流舒到底是何等境界,她看不到一丝一毫实力,只有两种可能,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有就是对方实力远超自己,她将沈流星归为了后者。 “好。” 沈流舒出了剪刀,白羽扇则是布。 “我赢了。”沈流舒很兴奋。 白羽扇早就想好了,“谁赢谁去救。” 开玩笑,论赖皮,白羽扇可是鼻祖。 “可我明明赢了。” 沈流舒还是想反驳一下。 “可本姑奶奶说的规则是谁赢谁去。” 白羽扇眼睛一挑,“怎么,莫非你不敢?” 激将法对于一个醉酒的某人来说十分好使。 沈流舒一时半会儿脑子也转不过来,再加上酒壮怂人胆,头脑一热,一个跃起跳进了水里。 嘶! 这冰凉的河水可比寒冬腊月还要冷上一些,酒瞬间醒了大半。 他这才想起自己不会水。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从记事起就长在荒北,那地方莫说河,就是水都是稀缺,所以荒北的人大多不善水。 他扑腾了几下,呛了好几口水。 白羽扇有些后悔,本打算试探一番他的实力,谁知这竟是个旱鸭子,想下水救人,一道黑影闪过,将人从水中捞起。 此人便是先前的黑衣人,身后背了一个木匣。 他刚将老人捞起,又见一人落水,便顺手救了。 “女娃娃,这是你夫君?” 老人身上的衣裳并未有丝毫水珠,胡须上也未曾沾染分毫。 白羽扇瞧了一眼地上的某人,许是酒意又上了头,觉着有些热,脸也有些红,她摇摇头。 “可惜了。”老人调笑道,“老夫看你二人先前可是亲密无间啊。” 白羽扇扯开话题,抱拳道,“敢问前辈是......” “老夫不过一闲散老头罢了。” 老人笑了笑,扶正了斗笠。 若此时沈流舒清醒,必然一眼认出,这老人自然就是当年来家里的客人。 此时那黑衣人背了个木匣,凑到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原来是那小子,难怪这般眼熟。” 老人打量着沈流舒,“长高了,也壮了,就是黑了不少。” “就是这修武境界实在是.......也不知道那几个老家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狗皮膏药。” 他自顾自喃喃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玄铁所制,正面是一个篆写的“影”字,背面一个“玖”。 他用真气将沈流舒的衣服烘干,又把令牌塞到他的怀里。 “大人,请三思啊,这可是.......”黑衣人急忙阻止。 “老夫何止三思,都快七八思了,好了,此事莫要再提。” 老人抬头一脸慈祥的笑,“女娃娃,那就辛苦你将他送回去来。” 白羽扇早就惊得合不拢嘴:气劲外放至少是宗师级别的手段,而自己是三品宗师,仍旧看不透这个老头,说明对方很可能是六品宗师,甚至是传说中的大宗师....... 她这次十分的恭敬,毕竟面前很可能是一位大宗师,“晚辈知道了。” 老人离开前又回头说道,“对了,女娃娃,你的武途太顺了,这样下去很难精进了。” 白羽扇一愣,转而想通了什么,感激涕零,“晚辈多谢前辈提点。” “嗯,孺子可教也。” 老人捋着胡须踏空而去。 这就是武道的极致吗? 夜半的寒风刺骨,这下彻底醒酒了。 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河畔边,面前是一位陌生的美丽女子,“你是.......” 他话音未落就被白羽扇一记手刀打晕。 待到再次醒来,沈流舒已经躺在了酒楼的房间内,他摸着自己的脑袋,觉着腰酸背痛,仿佛昨日被人殴打了一顿。 “原来是场梦。” 他叹了叹气,也不知是惋惜还是感慨。 伸了伸懒腰,一块铁牌砸到地上。 他捡起一看,赫然一个,“玖”。 后记: 汴州郊外别院。 寻常院子门外大多有两只石狮子守着,可这别院,却放了两只饕鬄,张着血盆大口。 门上的牌匾是块缺了一角的金丝楠木,刻着模糊不清的三个字,“查决司”。 院内杂草丛生,若非躺椅上一位老人悠闲得晃着身子,怕是无人敢想象此地有人居住。 “不会水,还敢救人,这性子倒是和那个老家伙儿一个模子刻出来。” “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仍旧是先前的黑衣人,背着七尺高的木匣。 “若是关于腰牌的事,你就莫再提了。” “属下想问的是以您的修为即便这云水渠危险,可也不至于落水......” “咳咳。”老人清清嗓子,将斗笠取下遮住面,他自然不能说自己那次打了瞌睡这才失足落水,毕竟人活脸,树活皮。 他摆摆手,“行了,下去吧,老夫乏了。” “是。” 关山点酒 第二十九章 温纸入画【上】 白羽扇并不知沈流舒的底细,所以便将他带回了自己住的客栈,找了一间上房安置。 好巧不巧,掌柜的正是那个熟悉的胖身子,不过二人一个出去得,早一个回来的得晚,也算是不得拜了。 好再来客栈有三间顶好的客房,概不外住,除了宫里的贵人或者那十四州的当家。 不过这个算是隐秘,莫说寻常人,便是一些达官贵人也并不知晓,也唯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有资格。 好再来客栈可有些年头了。 甲字贰号房内,一女子真正读书,手中拿得是并非寻常姑娘家最喜的情啊爱啊一类的,而是孙子兵法。 “先贤当真用兵如神。” “姐姐。” 房门被打开,女子合上书卷,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怎的这般迟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动听的银铃响起,说话之人与白羽扇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没有,就我这身手,能出什么事。”白羽扇拿起茶壶也不倒入杯中,对着嘴就喝,喝罢,一擦嘴,一脚踩着凳子。 “可把我累坏了,对了,姐姐,我这次碰上了个有趣的人。” 白纸画皱了皱眉,“坐没坐相,亏你还是大家闺秀,我看你倒像个假小子。” “嘻嘻,姐姐,你说我们难得出来一次,你就别总皱着眉了,我可听人说了,总是愁眉苦脸的容易变成黄脸婆。” 白羽扇这个别人眼中的小姑奶奶,就连白堂都拿她没招,唯独对她这个姐姐很是尊敬,若说姐妹情深也算个缘由,不过最主要的还是白纸画的武功极高,自己打也打不过,逃还逃不掉,于是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世人皆知天下有三明珠,亦有五巾帼,大宋占了两位,分别是澹台家的老幺:漠北军副将,澹台木兰还有一位便是白家的老大:查决司影门监司,画外虎,白纸画。 至于她的师尊那可是真正的大人物,跺跺脚,这大宋也是抖三抖。 白羽扇走到白纸画后头,替她捶背,献起了殷勤。 “没去喝酒?” 白纸画说道。 白羽扇自然不会傻到承认,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没有,怎么会呢,这不是一心记挂着姐姐交代的事,哪有闲工夫去喝酒。” 白纸画了解自家姊妹的性子,喝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也不会去管,只是怕喝酒误事,这才一直监督。 她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可我怎么听说,有人在酒楼见到你,还与人拼酒?” 糟了!是哪个嘴碎的长舌妇,别让故奶奶抓到了,不然非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心中腹诽了不少字。 “骂完了?”白纸画放下茶盏。 白羽扇正欲要解释,却见白纸画抬手制止,“说过数次,你喝酒,我不管,可不要与人去拼酒,若是将人喝出个好歹怎么办?” 额....... “行了,说说那件事吧。” 白纸画问道。 白羽扇弯下腰,趴到白纸画的腿边,又替她捶起了腿,“自然是办好了,不过那日他做在轿中,身边又有一位三品宗师高手护着,我怕走漏风声,只不过远远看了一眼,相貌应该没得说,但人品就......” “人品如何?” 白纸画最关心的便是这个。 这也是她来幽州的目的之一。 “这......”白羽扇有些犹豫,“坊间传闻此人淫邪成性,我特意去了他家的宅子,发现女眷数量确实比寻常大家多了数倍不止。” 白纸画并不惊讶,只是连喝了三杯茶水,“这个刘和之,倒是和情报上所说一样。” 不过此事却是误传,这些女眷与刘和之并无太大关联,若要真说起来,都是他的长辈。 其实是他那个修了纯阳刚劲的老爹做得好事,但又碍于面子,于是可怜的刘和之便背下了这黑锅。 嗟乎!为人子,难! “姐姐那边的事查得如何了?” 白纸画摇了摇头,“虽然有了风门提供的线索,可是并不知晓白舸确切的藏身之所。” “姐姐为何不再去问风门的人要些资料?” 白羽扇说道。 “不可,我本是影门的人,这次为了追拿这个叛徒,滥用职权看了风门的资料已然犯了大忌,这些人本就对我一介女流颇有微词,若非看着师长的份上,没有一个完美的交代,此事怕是不好收场。” “既然找不到,那我们就想法子逼他现身。” 白纸画虽也有过这个想法,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决。 她依旧摇头,“白舸此人生性多疑,心狠手辣,最主要的是他视人命如草芥,到时若将他逼急了,难免会伤及无辜。” 白家两姐妹来此地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看看白纸画未来夫君,可她又是个守规矩的人,只得让妹妹代劳。 另一个目的便是追拿白家叛徒白舸,此人偷走了白家这些年银两往来的账簿,可此事不得声张,所以父亲只让了姊妹两人前来追查,而妹妹只知道白舸犯了家法,却不知是为何。 说是看看未来夫君,可未尝不是借着这个由头行事方便,掩人耳目。 一般做类似官盐这类油水十足的行当,偷偷为自家留些好处也是常见,虽说这种事大多是心知肚明,宫里的人也睁一眼闭一眼, 可若是捅到了上头,必会有人狠狠参上一本,到时候官家的脸面上过不去,就算有妃子吹枕边风,可为了给众人一个解释,他白家依旧是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这几年父亲变本加厉,偷拿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最重要的是这笔银两都用来拿去养了私兵。 历代帝王最忌讳的就是此事,一个不慎,便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 账簿事小,可倘若有人顺藤摸瓜,白家祖业将毁于一旦。 白纸画望着窗外雨潺潺,喃喃道,“白舸,你究竟为了什么。” ------------------------------------- 锦州,白家。 今日的白家祠堂格外热闹,七大姑八大姨挤满了祠堂外的石板小路。 原本就算亲戚多,旁门直系人丁兴旺,也不至于这般多。 不过白家这几年起来后,这些亲眷一个比一个高调,最明显的就是身边随从的数量明显增多,而且攀比成风。 “我说姐夫,你到底叫我们来有什么事,还非要在祖宗面前说。” 这声音好比叫了一天的哑嗓的野鸭,难听得刺耳。 此人名叫王翠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大字不识得一个,但口中的歪理倒是一套又一套。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自从自己的姐姐王悦嫁了白家,她也算是沾亲带故,跟着享福。 从原本的一个乡村妇女,只能住着草房,干些农活,转眼成了大户人家的连襟。 难得回村一次,她见谁都要炫耀,恨不能全村的人都知道如今自己过得多好。 姐姐出身不好,农户之女,长得也一般,可胜在聪慧,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才女。 说来也怪,即使白家当年并不强盛,可单凭一个王爷的名号比姐姐好上百倍的女子也有,却偏偏相中了王悦。 听说白堂与王悦还是一见钟情。 与其说是一见钟情,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白堂年轻时前边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不论怎么排,这家主的位置永远轮不到他。 与那些兄弟姊妹比,他除了长相英俊外,毫无是处。 可这位置又不是靠相貌。 但那日山间偶遇,王悦正是相中了他的容貌,刻在了心里,非他不嫁。 有人笑她痴心妄想,让她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就连最亲的妹妹也不信她。 她知道他看不上他,但他她也知道他想要那个位置。 于是便有了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 白堂娶了王悦,对外声称二人一见钟情。 王悦确实是个有手段的女人,不过一年,白堂就坐稳了家主的位置。 所以在外人眼里,白堂是有名的耙耳朵。 可在白家做事的人都知道,其实夫人才是这家里真正掌权的、管事的。 白家接手了官盐的买卖,也是王悦一手策划,亲自做的假账簿交给上头,这些年一直没出纰漏。 白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既然白家不缺钱了,自然要有王府的派头。 如何派头? 到底是一家,不约而同得出一个结论。 吃得好,穿得好那都不够派头,做事讲究排场,身边伺候的人得多。 看着平日里一同玩乐的女眷穿金戴银,而且身边都多了许多随从,还有意无意的向她炫耀。 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对此可没少说闲话,嚼耳根。 原本此举是不合礼数,可那些人她有意而为之,但耐不住王翠花磨嘴皮。 王悦为了换个清净,也只得默默允诺了此事。 男人一旦有权有钱就变坏。 先不说白堂纳妾,原本这些都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试问哪一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尤其是白堂这种身份高贵之人,但谁让她肚子不争气。 结婚十年愣是一个子都没有。 这才有了这五六房的姨太。 一个个的姿色都胜过她千倍,几个姨太虽为白家开枝散叶,但都是金枝玉叶,三姨太怀得双子,当时可把白堂乐坏了。 平日里最得宠的也是她,可惜到最后依旧没生出一个带把儿的,还把命搭里头了。 爱屋及乌,白堂对这姊妹俩也明显偏心一些。 这些小妾暂且不论,最可气的便是那个外室,这种事原本都被大家所不齿。 王悦作为当家主母她自然有义务也有权利处理。 可谁曾想这个贱人居然生了个哥儿。 母凭子贵,她动不得了。 按照王悦的谋划,先嫁入白家,而后近水楼台先得月,日久生情。 可日子久了她发现她错了,这个男人根本不爱她。 于是她将心思放到了家族的发展上,尤其是在得知自己不能生育之后,她更是沉迷于权势。 奇怪的是白堂却一反常态,对自己愈来愈好,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她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爱意。 她以为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终于有了回报,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名神秘人找上她,并且告知她不能生育是因为白堂暗自做了手脚,而每日亲自喂她喝下的所谓调养身子的药也下了毒。 王悦是个聪明人,她不会傻到仅凭他人一面之词就妄下定论。 但她心底知道这件事跟白堂一定脱不了干系,毕竟当年那个主意虽然是她替他出的,可他做的时候可没有皱一下眉头。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这一幕自导自演的白家危机。 这是她给的一次警告,也是一次机会。 只要你能把握住,你想要的一切我依旧愿意给你,她这般想到。 至于所谓的叛徒白舸,那就更是天大的笑话。 白舸对白家的忠心天地可鉴,将白家的荣辱看得比自己性命重要千万倍。 便是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照样不会皱一下眉头。 当然,他对王悦更加忠心。至于个中缘由暂且不提。 将白舸派出去还有一个目的,此事牵涉胜广,白堂必然不会放心他人处理,而白家子嗣虽多,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实在少数,嫡系大多是女流,唯一一个宝贝疙瘩,虽然也算是小有所成,可他心疼得紧,自然不会轻易派出去。 所以此事只能交给白纸画白羽扇二人。 而这对姊妹武功颇高,为了防止计划出现变故,白舸便是引开二人的鱼饵。 白堂跪在软垫上,磕了几个头后起身。 一张英俊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七嘴八舌的谈论并未小声分毫。 他一袭白杏色抽绞地毯直裰,腰间系着暗绛红蟒纹金带,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刻了一个白字。 顾盼生辉的眸子当真勾得姑娘们的芳心。 白堂自诩读书人,向来喜欢简单,穿戴一般都比较朴素,除了腰间的这条金带是身份的象征,也拿不出什么值得说道。 即便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来了痕迹,依旧不他的英姿,也难怪王悦对他如此痴迷,以至于心怀侥幸。 他这般的长相就该安心做个书生,做个闲散王爷,可偏偏有一颗野心。 可惜啊,他的实力撑不起自己的野心。 “昨日做了一个怪梦,梦见是我白家先祖跪在门口的老槐树下向我哭诉:白家如今太过铺张.......” 白堂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众人也就当做他在放屁,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做自己的事,聊天的聊天。 “所以,今儿个一早我便在祠堂前跪下请罪。”白堂说到这故意顿了顿,可惜依旧无人理睬他, “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大家,以后啊,白家要结余开支,这身边的随从留几个就好,剩下的就拿些碎银,遣散了吧。” “什么!?” 果然,一句激起千层浪。 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首当其冲的便是王翠花,她是个没文化的人,不懂什么尊卑,又仗着自己姐姐的威势,狐假虎威,好不厉害。 “姐夫,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你说祖先给你拖梦了,为啥就单给你一人,我们难道不是白家子孙吗?再者说了,当初此事你可是第一个赞同的,现在又来立牌坊,也不害臊。” “就是就是。” 身边的亲戚附和道。 才一句话就被堵死,白堂涨红了脸,恨不能一把掐死面前这只嘎嘎乱叫的野鸭。 那人说得对,如今府内之人就连下人也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皆以王悦为尊,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还有这只野鸭,看老子哪天薅了你的毛,拔了你的牙齿,让你变成死鸭,到时看你如何再叫。 王悦其实早就躲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心底乐开了花:这个粗枝大叶的乡下妹妹,关键时刻倒还有些用处。 望着面前嘈杂的人群,还有被王翠花说得哑口无言的白堂,她很满意,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她早就料想到有这一天,她是故意的,她需要白堂明白一件事。 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她既然能给,自然也能收回来。 王悦掐着时机差不多了,故意从后门出去,避开人群,绕到大门,装作是刚赶回来一般。 门口的马车胡乱的停放,百姓们总是改不了好奇的习惯,几个胆大的探着脑袋想要一看究竟。 王悦使了个眼色,手底下的家丁会意。 手中的棍棒挥舞着赶人,“去去去,哪来的滚哪去!” 不知谁高声喊了句,“主母回来了。” 顿时鸦雀无声,原本熙攘的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夫人回来了。”白堂一脸喜色的前去搀扶。 王悦也伸出了手,搭在他的手上。 二人含情脉脉,目送秋波。 实际却是各怀鬼胎。 他虽不喜自己这个正妻,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何况一想到不久后大事将成,再顺着她些时日又何妨。 白家的祠堂门前的门槛比寻常大户家高了一尺,男子倒好说,可若是女子,稍稍一个不注意,被绊倒也是常有的事。 王悦转过身,身后的小厮搬来一张木椅,她随意的坐下,白堂就这么站在一边,并未有人觉着奇怪,下人也并未打算再搬一张椅子。 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她的旁边,做个陪衬。 不论相貌仅看气质,王悦确实称得上雍容华贵。 谁又会将她与乡间妇女联系。 “大家听妾身说一句公道话,如何?” 最先回答的依旧是王翠花,“既然是姐姐有话说,那我们自是洗耳恭听。” “其实此事并非是六郎的意思,而是妾身一人所为,如若各位有什么怨言,尽管说出来,今日我们一并解决了。” “这......”众人面露难色。 别看面前的女子长相平庸,娇弱的很,可她的手段大伙儿或多或少都有听闻。 有几个商议了一番,想着还是不要与王悦做对的好,反正这些银两本就是白拿的,不要也罢。 “既然是白夫人的意思,我等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家里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王悦点点头,“那妾身就不送了。” “呀,你看这天快要下雨了,我想起来自家衣服晾在外头,我得赶回去收了,就不陪各位了。” 在场的都是白家亲眷,身边怎么会连个收衣服的丫鬟都没有,不过是寻个由头好走。 见众人陆陆续续走了大半,但也有几个不怕的。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似这般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能放过。 “嫂嫂,你这话说得有毛病,什么叫你的意思。可不是我老八不服你,只不过你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很难让我等信服啊。” 白叱,家里排行老八,又叫白老八,白堂的亲弟弟。 “老八,你怎么和你嫂嫂说话的!” 白堂黑这一张脸,故意出言呵斥。 “无妨,六郎,只是个孩子而已。” 王悦起身,走到白叱面前,趴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白叱的面色变得一下青一下紫。 随后也不告别带着下人匆忙的离去。 “你同老八说了什么?” 白堂问道。 “不过随意吓了他几句,毕竟还是个孩子。” 王悦平淡道。 白堂总觉得没难么简单,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从小被家里养得太好,后来那件事后,自己也算有些愧疚,再加上只有这么一个个弟弟,平日里也照顾得十分周到,这才养成了如今这般傻乎乎的性子。 也不知是福是祸。 “你还在这里做甚?” 虽然王悦心底十分满意王翠花先前的所作所为,但众所周知,在这府里,她一向不给这个所谓的妹妹好脸色看。 如今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我是想问问能不能......” 她一撅屁股王悦就知道这个妹妹要放什么屁。 肯定是想请她私下多给些银两,毕竟这几年养尊处优惯了。 “她太累了,正好这几日爹娘也念叨你,明日你就回一趟老家看望一番。来人啊,送她回去休息。” 王悦不给她一丝一毫喘气的机会。 做完这一切,她摆摆手,下人们都识趣得离去,她缓缓坐回木椅,一手撑着把手,一手扶着额头。 “头疼病又犯了?我替你揉揉。” 白堂一下轻一下重,王悦舒服的发出低吟。 堂堂一个王爷,唯一拿得出手的居然是按摩的本事,实在可笑。 “白舸那边仍旧没有消息,妾身实在是......” “嘘。”白堂示意她噤声。 “不要再想这些烦恼的事了,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你了。” “为了你,都是值得。” “悦儿。” “六郎。” 好一个你侬我侬,可这背后藏着怎样的虚情,又躲了几分的假意。 关山点酒 第三十章 温纸入画【中】 刘府大院。 “我先前所说尔等可明白?” 刘贵坐在堂上,居高而下俯视着刘家的晚辈,身后是昨儿新来的婢女,名唤采莲。 采莲有一双巧手,一根妙舌,至于这巧在何处,妙在何处。 个中缘由,不可言,不可言。 刘贵享受着采莲的按摩,“说吧,之儿,为父看你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名男子,虽与在场之人大多是为官者,可他官服身上的蟒纹格外的显眼。 这是太后御赐他刘家的荣耀,除了老爷子,刘家也这辈也只有刘和之一人有此殊荣。 别看刘贵如此荒淫,可刘和之却是他的独子。 再加上年纪轻轻就做了礼部侍郎,可谓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刘家未来的顶梁。 若说凉州女子大都喜欢谈论世子殿下,那么幽州的女儿,可没有不认识刘和之的。 不过大多是惋惜,生了一副好皮囊,有着似锦前程,却偏是个色鬼投胎。 刘和之听了只是一笑,毕竟总不能将自己父亲推出去。 “回禀父亲,儿子并未有话想说。” 刘和之面无表情的拱手鞠躬,礼数十分到位。 “那就散了吧。” 待到众人散去,刘和之依旧站立不动。 “哦?”刘贵也是个人精,对着身后的采莲说道,“你去伙房烧碗清汤来,我儿一路奔波,想必是渴了累了。” “诺。” 采莲徐徐而去。 “你不是说无话想说吗?” “儿子却是无话想说,此番不过是想像父亲讨个准。” 刘和之说道。 刘贵并不意外,喝了一口茶水,“若是你与白家的婚事,此事并非为父做主,而是你祖父与宫里的意思。” “非也。”刘和之摇摇头,“儿子希望偷偷瞧上一眼,也好心里有个底。” 即便他并未言明瞧什么,可刘贵已然知晓,笑了笑,“你可是礼部侍郎,平日里最是讲究礼数,此事似乎不合乎礼数吧?” “礼于心,而不外乎行。” 刘和之仿佛天生就是这样一幅死人脸。 “喝了清汤再走。” 刘和之点头,等了一会儿,见采莲端上清汤,虽是一口饮尽,可姿态却说不出的儒雅。 “儿子告退。” 刘贵摆摆手,转向一旁的采莲,露出邪笑,“采莲,该练功了......” 采莲一下子羞红了脸。 百里外的南山上,依旧是二人对弈。 “晚辈自愧不如,这就给您买桃酥去。” 青年起身 “回来吧。” 此时一只信鸽落下。 刘奕辰拆下信鸽脚下的密函,打开看了一眼笑了笑,“不用你去买桃酥了,会有人送来的。” “谁?” 刘奕辰一指山下的小路,“你瞧,这不来了嘛。” 一道年轻的声音缓缓走上曲折蜿蜒的山间小路,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官服上的蟒纹,在余晖下泛着光。 ------------------------------------- 好再来客栈 咚咚咚。 此时已然过了子时,按理不该有人拜访,何况他们住得是最尊贵也是最隐秘的甲字号厢房,知晓的人都大有来头。 白纸画与白羽扇不愧是修武之人,敲门声并未响起,听见对方刻意放轻的脚步就已经醒来。 此时二人正坐在床上,眼神交汇片刻,白羽扇会意,拔出腰间软剑,轻轻一抖,缓步走向门边。 门外的烛火跳动,映衬着一道矮墩墩的身影。 吱嘎。 白羽扇打开方门,一剑抵在了来者的脖颈之上。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熟悉的肥胖身躯,猥琐的小眼神儿里充满了恐惧,一双端着油灯的手不住得颤抖,一不小心还将几滴灯油洒落,与木板发出滋滋声。 “郝掌柜?” 白纸画最先认出此人正是好再来客栈的掌柜好再来。 她示意白羽扇放下剑。 其实也怪不得白羽扇,谁让这姑娘每次来不是走窗就是走屋檐,就连唯一一次走门也是翻到了三楼,整个过程都避开了与好再来见面,不认识也情有可原。 “不好意思,郝掌柜,这是胞妹,并不认得您,何况这深更半夜的,又是女儿身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加防范......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早就听闻白家姐妹花生得花容月貌,而且还是一对双胞胎,这可是无数男人心中的梦想。 咳咳,扯远了。 郝再来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不知郝掌柜这深更半夜的有何贵干?” 白纸画问道。 “这......在下能不能进去说?” 郝再来说道。 白羽扇虽未见过此人,但这第一面的映象就十分不喜,长相贼眉鼠眼不说,嘴角还有一颗痣,还长了毛,配上他的嘴脸,实在是不招人待见。 所以一直被白羽扇有意无意侧着身子挡住。 “羽扇,让郝掌柜进来说。” 白纸画的言语之间透露着不容置疑。 白羽扇了解自家姐姐,平日里都是唤自己扇儿,小扇子一类,如今却叫了羽扇。 可别小看这一字之差,这代表白纸画的威严。 白羽扇哼了一声,悻悻得去了一旁,靠在了门边,抱着手静静看着。 很显然,即便听了姐姐的话,她依旧不放心此人,手中的软剑并未缠回腰间,而是缠在手臂之上,若有什么变故,出手也快。 虽然她并不觉得如今有几人能伤得姐姐,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最重要的是她的左眼一直在跳。 女人的第六感也告诉她此人不简单。 郝再来与白纸画坐下。 郝再来开门见山,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白羽扇见他在怀里摸索,正要出手却被白纸画示意不要动。 他将怀中之物取出。 一个锦囊。 “我也就不与白姑娘拐弯抹角的了,好再来客栈并非如同表面一般简单,此事以姑娘的身份想必是知道的,可姑娘并不知晓这客栈到底还有何用处,今日告诉白姑娘也无妨,郝再来客栈是一个极大的情报组织。” 白纸画并未表示出丝毫的惊讶,只是替郝再来倒了一杯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郝再来自嘲般的笑笑,“看来姑娘已然知晓。” “继续说。” “郝某明面上虽是掌柜,但其实也是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可这些年我知晓了一个道理,纵然身价不菲,纵使万人之上,可终究是一人之下。” “你想谋权?” 能把此事说得如此轻松,可见白纸画也是个狠人。 “白姑娘可不敢乱说,这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郝再来继续道,“郝某没那么大志向,也没那个胆子,不过想做自己的主人罢了。” “郝掌柜说那么多,想必渴了,先喝口茶吧。” 郝再来抿了一口,“我想与白姑娘合作,这锦囊就是郝某的诚意。” “这里边儿是何物?” “自然是姑娘如今最想要的,也是最迫切需要的。” 郝再来打起了哑谜。 “既然你有好再来客栈这个情报组织,也应该清楚我查决司也有情报组织,你的诚意对我可没有丝毫吸引力。” 白纸画说道。 “啊哈哈哈哈。” 郝再来大笑,“风门的情报确实数一数二,可查决司各门一向各司其职,纵使有情报也是交于负责之人手里,即便任务完成也不会透露分毫,更别说影门的特殊了,在下说得可对,监司大人。” 二者相谈,一方若起了疑,必会有虑,有虑则忧,忧则乱,乱则入下乘。 在外人眼里查决司不过一个早就长满了杂草的落魄院子,可当郝再来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白纸画已经动容,风门情报确实无法为她所用,这次还是冒了巨大的风险才得以一观。 若非看在师父的面子上,风门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若有好再来的相助,的确事半功倍。 但让她担忧的却是查决司内部之事:他为何知晓如此清楚,看来司内已经有了对方的眼线。 可查决司收人十分严苛,对方眼线是如何混进来的呢? “考虑得如何?” 白纸画并未着急回答,郝再来也并未一再追问,而是慢慢悠悠得喝了三杯茶。 “上好的碧螺春,可惜凉了。再好的茶若是凉了,也终究只得倒了。” 这话中有话,点的如此明显,还端着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反倒显得愚蠢了。 “成交。” 白纸画说道,“但是我有一事不明。” “白姑娘,您觉着我会傻到将自家的眼线暴露吗?做人还是要厚道些、本分些。” 郝再来一语道破。 见白纸画蹙眉,他又道, “不过为了彰显诚意,郝某再给姑娘加些诚意。” 郝再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卷轴,“这里边儿记录了刘和之的生平。不知这样,姑娘可否满意。” 二人又交谈了一会儿。 直到临走前白羽扇始终没给过郝再来一个眼色。 郝再来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转而对白羽扇笑道,“姑娘感兴趣的那个家伙儿,郝某恰巧也知晓些消息。” “他在哪?”白羽扇下意识的回道,紧接着又闭上了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喂,你别走,你别走啊,回来把话说清楚。” 郝再来肥胖的身躯消失在了黑色的走道里,并未回应。 白羽扇怕惊动他人,故也不敢大声,只得心里头骂了几句死胖子便作罢。 一盏朴素的油灯,在厢内的桌上泛着微光。 吱嘎。 夜半的风推开窗户,那一丝凉意冷了灯芯。 白纸画望着灯喃喃道,“油尽了......” ------------------------------------- 虽是春季,可幽州的日头总觉着比别地的毒上几分。 蚊虫倒是还未从寒冬腊月缓过神儿,所以不过有些燥热,谈不上难痒。 有传言说这幽州的天热是被街边随处可见的打铁铺给逼的。 这话听着好笑,可铁铺内不时传来打铁的声音,还有攒动的猩红,却让这这个传言坐实了几分。 “这鬼天气实在是热,去他姥姥的倒春寒。” 一个糙汉骂骂咧咧道。 村边小路的凉茶铺子是幽州除却打铁外最赚钱的行当。 “哑巴,来两碗凉茶,少放些蜂蜜。” 这家凉茶铺子可是近日最火热的一家,门面不大也不豪华,不过是路边摆了四五张桌子,撘了个棚子。 可这凉茶的味道实在上乘,便是幽州大户人家的子弟吃惯了城里上好的凉茶,听说这家偏僻的铺子,难免会起了猎奇的心思,请人来寻。 寻到是寻见了,可这哑巴是个木鱼脑袋,给了再多的银钱,就是不肯挪窝。 这些纨绔约着一起三五成群的寻上他。 大骂一句,小小一个凉茶铺子......却没了下文。 只因这满腔的怒火,不过一碗凉茶,便是烟消那个云散,无影那个无踪。 即使这哑巴脾气臭了些,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哑巴的凉茶确实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每每想起,暗自咂嘴。 幽州的大家闺秀也耐不住这燥热,可碍于面子,也不敢多来,不敢多喝。 被人瞧见了,背后编排几句贪嘴的性子,家中父辈定然不高兴。 说亲的媒人哪个不是长舌妇,就算收了好处,可这张嘴要是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可就是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 有人欢喜有人愁,同行的见哑巴抢了生意,难免生出些坏心思,不过直到现在哑巴的铺子一直然无恙,倒是附近的凉茶铺子仅剩下他一家了。 “哑巴,大爷我的两碗凉茶怎么还没好,小心大爷砸了你的凉茶铺子!” 那糙汉朝哑巴瞪着一双熊眼恶狠狠道。 木讷的哑巴并未瞧他一眼,而是盯着不远处的小路。 糙汉觉着自己被无视了,气不打一处来,但多年行走江湖的性子告诉他,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可惜那条路上依旧吹着清风,没有丝毫异样。 半晌之后,两道倩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 这是怎样谪仙般的美人儿。 他们抬起头,清晰可见的咽口水声不约而同得响起。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老祖宗的训斥:莫要忘了色字头上一把刀。 糙汉咽了咽口水,都说色胆包天,此话不假。 他自恃武艺高强,又被被美色迷昏了头,这才说出一番混账话。 “好两个小娘皮,长得倒是有些姿色,还是对双胞胎,这荒山野岭的多危险,要不跟了大爷我,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快.......” 这后半句话永远的卡在喉咙中,出不来了。 他并未瞧见对方有何动作,只闻见独特的幽香,这是六品斋的脂粉味儿...... 江湖之事,恩怨难了,哪一个头不是借住在脖子上? 此事官家管不得,这也是这些年来不成文的规矩。 别桌的客人除了一位农妇打扮的吓得晕了过去,其余的都是江湖中人,早就见怪不怪,但还是不动声色的将木凳往一旁挪了挪。 两位姑娘坐下,正是白纸画白羽扇姊妹。 “两碗凉茶。” 白纸画说完,便拿起兵书翻阅起来。 哑巴的神色没有片刻的异样,手脚麻利,两碗凉茶端到二人面前,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下滑。 他比了个六,是六钱的意思。 白纸画从腰间盘缠取出一锭白银,看样子估摸着有十两。 哑巴摇摇手,示意太多了。 白纸画笑了笑,“不多,这银两是想问你些事。” 哑巴还是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 “不用你说话,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白纸画说道。 哑巴还是摇头。 白羽扇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这样的好买卖打着灯笼都寻不见,可比你一天辛辛苦苦卖凉茶赚得多多了。” 哑巴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开得点点头。 “那些人没说错,真是个榆木疙瘩。” 白羽扇小声嘟囔了一句。 “羽扇。” 白羽扇听见自家姐姐唤了,坐回凳子,自顾自端起碗,喝着凉茶,不再言语。 一股清凉流入体内自五脏六脾蔓延全身。 这凉茶确实不错,白羽扇这般想到。 再看白纸画,一手端着兵书,一手端着碗,“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答完了,这银两便都是你的。第一个问题,你是幽州本地人吗?” 哑巴点点头。 白纸画并未接着询问,而是喝了一口凉茶, “第二个问题,这凉茶的方子是祖传的吗?” 哑巴点点头。 白纸画笑了,这一笑天地都失了眼色,她将凉茶一饮而尽,留下那锭银两。 “凉茶不错,有空会常来的。” 转而对一旁的白羽扇说道,“扇儿,走了。” 回到了好再来客栈,白羽扇屁股还未沾床便听见白纸画说,“问吧,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 “嘻嘻,姐姐真是未卜先知,我对您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 白纸画笑骂一句没个正形儿,在白羽扇头上轻敲一下,“快问,趁我还没改主意之前。” “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单纯好奇姐姐说好的问三个问题,为何只问两个,这十两银子就这么给了那个哑巴实在有些浪费了。” 白羽扇说道。 “若是都不是你想要的答案,问三个两个又有什么区别呢?便是问上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得到的都不是想要的回答。” 白羽扇表示赞同,“说得也是,更何况那人还是个哑巴。” “倘若那人不是个哑巴呢?” 白纸画一挑秀眉。 “姐姐的意思是那人是装哑巴?” 白纸画点点头。 “那姐姐为何不拆穿他,让他回答你?” 白羽扇疑惑道。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正如同你无法让一个装聋作哑之人开口。” 白纸画说道。 “既如此姐姐先前问的两个问题却是没什么意义了。” 白羽扇打了个哈欠,看来是有些困了。 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儿,这一年四季可没有不睡的时候。 白纸画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恰恰相反,正是他的欲盖弥彰反倒露了马脚。” “我第一个问题问的是他是不是幽州人,他点头,但是他在撒谎,幽州没有倒春寒一说,未到夏日就热得难捱,这才导致了幽州的凉茶铺子比别地更受欢迎。而幽州人自知这个天气燥热,所以不会穿早就不会穿棉,改穿比较凉快的纶。可那哑巴明显穿得是棉,所以不过做了两碗凉茶,头上豆大的汗珠就往下滴。” 白羽扇被风吹了一个激灵,撇了撇嘴。 白纸画转过身继续道:“这第二个问题,我问他凉茶的方子是不是祖传的,他依旧点头,可这凉茶的特别之处你我都感受过,若真是祖传的,大部分人对这个问题应该都是避之不及,更不说承认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都懂,没有人会傻到将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断了自己的财路,也断了自己的生路。” “最重要的一点,当一个人有了缺陷之后,不论他内心多么强大,或多或少会有些芥蒂,可此人屡屡被人叫做哑巴,眼神不但未有丝毫的暗淡,反而不时透露出一丝不屑,那是一个普通百姓该有的眼神吗?” “原来如此,姐姐的观察当真细致入微。可是姐姐为何对一个装哑的人如此感兴趣,江湖之大,这样的人十七有八。” “若这装哑之人手里有我们一直在找的东西呢?” 一听这话,白羽扇瞬间来了兴致,“姐姐的意思是......账簿?” 白纸画颔首。 “平日里人多眼杂,不好动手,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此番若非郝再来的锦囊,我们断不可能如此顺利,这次是合作的诚意,下次可就没有这等好事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白羽扇问道。 “等过些时日再去喝几碗凉茶,寻一个好的时机待到他收摊,我们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白纸画的兵书翻在了折起的一夜,这一页上有四个字惹人注目——将计就计。 关山点酒 第三十一章 温纸入画【下】 白纸画与白羽扇隔三差五便去趟哑巴的凉茶铺子。 不多言语,依旧是喝茶。 虽出手实在阔绰,可哑巴依旧是一副死人脸。 不过这凉茶着实好喝,二人每每回去,这心里也不知不觉就会念叨。 这般潜移默化的改变,若非那件事,二人竟没有发觉丝毫不妥。 这日,好再来客栈的甲字号厢房又住进了一位尊贵的客人,与白家姊妹隔了一堵墙罢了。 白纸画瞥见过一眼,那是位长相俊朗的男子,明明满面春风,可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总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尤其是是他手中那把剑,更是寒意逼人。 即便隔了几丈外,剑虽未出鞘,可那蓄势待发的剑意依旧能刺骨。 此人必是个耍剑的个中好手,又生得如此年轻,白纸画一时没有印象,只觉着熟悉。 三日后,又有一位艳丽的女子入住,值得一说的是掌柜郝再来将她安排进了那个男子的厢房。 说来也怪,这女子进房前先放下了发髻。 晚上总有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自隔壁传来。 高山流水,琴瑟和鸣。 白羽扇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冲到对面,都被白纸画拦下。 饶是白纸画心智再成熟,也是个为出阁的姑娘家,脸色也是通红。 白羽扇骂了一句:“不害臊。” 真的有那么舒服吗?白纸画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红色蔓延了整个脖颈。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白羽扇见状关心道。 “没事,就是练功时气息有些乱了,我调息一会儿就好。” 白纸画说完,深呼吸一口,进入冥想状态。 一个小周天后,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小插曲很快过去。 白家的修武修得是白家老祖宗白犹败最得意的武功——流云十一步。 白犹败的名字后改的,他体弱多病,长得瘦骨嶙峋,同辈之中就连一个乞丐怕是都打不过,可他偏有一生傲骨,既然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一边走医访名一边搜集上乘轻功,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然真让他学会了凌波微步,踏雪无痕,蜻蜓点水等上好的轻功。 并在机缘巧合之下将这些轻功融汇贯通,悟出了流云十一步。 此功一出,名动天下。 白犹败,心傲气高,凭借此功,一把细剑挑尽天下武林高手,堪称当世第一。 可惜,遇上了同样年轻气盛的步六行。 二人大战三百回合,听说那日打得是天地变色,最终奇差一招惜败于他手,遂改名白犹败。 他仰天长叹:“吾虽犹败,心服口服。” 步六行赞赏此人轻功绝世。 那是个高手频出的时代,但那是属于步六行的时代,天下唯有一人能与他抗衡。 可惜那个人是个蛮夷。 无数英雄豪杰直至临终前,皆是发出感慨:既生瑜,何生亮。 流云十一步,上六步:步步惊心;下七步:步步为营。 每步踏出皆是伏笔。 其中步伐变换莫测,虽是轻功,却暗藏杀机。 可惜,此轻功自白犹败后,白家子弟竟无一人修至大成。 便是白家姊妹也不过修了上六步,而后七步杀招却始终摸不到门槛。 白家姊妹白纸画虽是白家百年来公认的修武天才,可最厉害的依旧不是流云十一步,而是玉锁金关决。 白羽扇虽然在姐姐的逼迫下学了流云十一步,可这丫头仿佛脑子里缺根弦,一直学不会,甚至不如府中一些旁系。 所以这些年来也只学会了上六步中的前三步。 白纸画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春色,“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姐姐,做什么去?” 白羽扇问道。 “天热了,自然是去喝凉茶。” 白羽扇会意。 但她们并未发现有一人紧随其后。 幽州城外,还是那条小路,还是那片阴凉。 哑巴的凉茶铺子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这条路上。 今天的凉茶铺子,人有些少,除了哑巴,只有一位妇人怀里抱着约莫几个月大的婴儿。 白纸画习惯坐在铺子最外边儿的位置,这有自山间而来的风,坐着喝凉茶,舒服。 “两碗凉茶,多放些蜜,今天想喝甜些的。” 哑巴从他的木桶里舀了两碗凉茶,又倒了些新鲜的蜂蜜,一手扶着左腿,一手端着碗,一瘸一拐的挪到白纸画面前放下。 “你的腿怎么了?” 哑巴没有回答,又扶着腿回去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白纸画并不恼,端起碗抿了一口。 “不错,挺甜的,应该是洺山野山蜂的蜂蜜,这种日子吃甜蜜也就洺山野山蜂蜂蜜的不会觉着腻了。” 看似随意的一句赞美,可别有用意。 洺山离幽州相隔甚远。 说者有意,就不知听者有没有心了。 哑巴没有丝毫的反应,手上的动作不减,又舀了一碗凉茶,端到了妇人的面前。 他缓缓坐下,将腿摆了一个自认舒服的姿势。 妇人一手抱着孩子,腾出令一只手掏出一块手帕,替哑巴擦拭额头的汗水。 这妇人应该是他的妻子。 多么温馨的一幕,可是白纸画并非多愁善感之人,有些事,还是需要一个结果。 所以,她只好有意无意地喝慢一些。 再好喝的凉茶,喝得再慢,总会喝完,就像再美的风景,看得再细,也会有离开的一天。 今天的客人,实在是少,就连每日必喝一碗凉茶的几个纨绔到了收摊的时候,依旧未曾出现。 “两位姑娘,我们要打烊了,您看......” 妇人说道。 不知不觉竟然喝了一个下午。 白纸画取出一锭金子,放到妇人手中。 妇人虽然心动,但自知这不可得,连忙推脱,“姑娘,这实在是太多了.......” 哑巴瘸着腿过来,面不改色的收下金子,又在妇人耳边低语几句。 妇人欠了欠身,带着金子去了后边。 “我就猜到你会说话。” 哑巴对上白纸画的笑脸。 “我似乎未曾说过我是个哑巴。”他瘸着腿坐在了姊妹两的对面,“好好聊聊吧。” “既然要好好聊,瘸腿就没必要再装了。” 白羽扇说道。 哑巴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左腿,“这是真瘸了。” “倒是白家的两姐妹竟然都爱喝在下的凉茶,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白纸画虽然早就清楚面前之人是谁,但对方认出了自己还是有些惊讶。 “你从什么时候认出我们的?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从未见过我的样貌。” 哑巴的双手在脖子后边摸索,忽然一用力,整张面皮撕下,露出一张抱紧风霜的面庞,眼角的刀疤,看着骇人。 此人正是白家一品护院高手,白舸。 白舸替自己舀了碗凉茶,润了润嗓子,“我确实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白家的姊妹,是有名的美人,而且是一对双胞胎。你们的相貌太好认。” “既然如此,我闲话不多说,我无意抓你,只要你交出账簿,我做主,保你日后性命无忧。” 白纸画说道。 白舸摇摇头,“你拿什么保我?若我交出账簿,你就翻脸,我岂不是连唯一的仰仗都没有,何况,我的妻儿怎么办?你能保证他们吗?” “我说了,我可以。” “可我不信。” 白舸说道。 “你个白舸,你可别不知好歹,我姐姐说一不二,说会保你,自然会做到。” 白羽扇说道。 “你姐姐又如何?你姐姐能代表整个白家吗?你姐姐不过是一介女流,哪怕武功再高,也逃不过被指婚的命运。” “你!” 白羽扇一听这瞬间炸了毛,她早就对姐姐的这门婚事极其不满,尤其对方是幽州有名的花肠子,还是个礼部侍郎,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 正要出手,却被白纸画阻止。 她从怀里取出一块玄铁令牌,拍在桌上。 “这个你可认识?” 白舸的眼睛一下放光,“查决司影门腰牌,看来传闻是真的,你真的是那里的人......” “看在腰牌的份上,我姑且信你一回,你伏过身子来,我告诉你账簿的事。” 白羽扇在一旁一个劲儿的摇头,可白纸画权当没瞧见,伏过耳朵。 蓦地,她脸色极速变换。 天上好似也有了些乌云。 “白舸,我之所以一再忍让是看在你妻儿的的份上,你真当我好欺负吗?” “不说你让我说,说了你又不信,呵呵。” 白舸的嘴角尽是嘲弄。 白羽扇早就压不住怒火,从腰间抽出软剑刺向白舸。 白舸面不改色心不跳,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凉茶,伸出左手钳住软剑,微微使劲,软剑被弯曲成了半弧。 白羽扇自丹田提一口气,内劲外放,挣开白舸的双指。 “柳絮剑,名不虚传。” 白舸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平淡道。 白羽扇冷哼一声,但心中早就惊讶不已:好强劲的指力。 白纸画认出对方使的是少林七十二绝学之一的大力金刚指,上前一步挡在白羽扇面前。 “大力金刚指果然厉害,就是不知道你的金刚指对上我的剑又能如何了?” 白纸画拔出宝剑,出鞘之声清脆悦耳,宛若泉水叮咚。 “棠溪剑?不对。”白舸很快否决自己的猜测,“你这是子剑。” 白舸坐在木凳上,扶着左腿说道,“区区一把子剑,你能耐我何。” “对付你子剑就够了。” 白纸画一转手腕,剑尖对着白舸大喝一声, “紫气东来!” 遍地的尘土夹杂着碎屑在空中凝聚,遮天蔽日而来。 白舸化指为掌,掌心对上这来势汹汹的一招紫气东来。 “一拍两散。” 磅礴的紫气散得一干二净。 白舸弹了弹指尖沾染的尘灰,挑了挑手。 白羽扇见状,跃然于前,柳絮剑灵活的穿梭游走在白舸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欲寻找一丝破绽。 白纸画知晓白羽扇一人绝非此人对手,将剑一横,蓄势而起。 “长虹贯日!” 耀眼的红芒配上堪称当世第一轻功的流云十一步,可谓绝配。 白舸左手大力金刚指再次钳住柳絮剑,可这次柳絮剑却像一条毒蛇一般吐着信子,缠上了他的左手。白舸想要用右手去解,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红芒逼近,是白纸画使出的长虹贯日。 这一下若捱实在了,命都丢了半条。 白舸飞速使出左右互搏之术轻松化解必死之局,而后腾出左右手,在空中画出八卦阴阳,看似简单、缓慢,实则暗藏杀机。 他将八卦虚印轻轻一推。 “点化两仪!” 白纸画认出这是道家功法,一边全力使出流云十一步,一边朝着白羽扇大喊。 “不好,快退!” 白纸画终极是慢了一步,她也恨自己为何不好好学流云十一步。 看着八卦虚印淹没了白羽扇,白纸画刚想大喊,可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啧啧啧,你这家伙儿还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这样的美人儿也舍得下死手。” 戏谑的声音想起,待到尘埃落定,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玩世不恭的俊巧脸庞。 正是那日好再来客栈甲字号房的另一位贵客,也是害得白家姊妹二人好几个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罪魁祸首。 那男子嗅了一下,满脸陶醉,“真香!” 白羽扇被他抱在怀里,一时忘了反抗,若非这一下,她还以为面前是位正人君子。 待她反应过来,冷着一张脸说道,“放本故奶奶下来!” “好的。”男子嬉笑道。 白羽扇还未站稳身形,就飞起一脚踢向某人的命脉。 可那男子猛然后退数十步,拉开距离,白羽扇踢了个空。 “啧啧啧,姑娘这一记断子绝孙脚可真狠心呢。” 男子笑了笑,“你会的功夫好像挺多的,我来会会你,看剑。” 那男子一抖剑,寒意尽显。 “冰天雪地!” 他知晓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所以一开始就使出了浑身解数。 “来得好!” 白舸再次使出大力金刚指,指尖上的金光闪闪,与那寒剑相碰,虽然并未有何损伤,但刺骨的寒气,大幅降低了他的速度。 一个弄精神,不放些儿空;一个觑破绽,安容半点闲? 白纸画见有机可乘,三步并作两步,剑身皆是氤氲之气,仿佛从天上借来的多云朵,“剑决浮云。” 白羽扇回过神,抬起柳絮剑,飞花琉璃叶。 四个人打得是有来有回,不可开交。 白舸身形一定。 一步天下无霜破开寒气。 一记渔樵问路转守为攻。 一式斗转参横借力打力。 一招半帘花影逼退三人。 男子后脚一蹬,剑势已成。 “这招霜雪千年,你可接好了。” 二人身形变换,一个是三品宗师,靠着独特的寒气竟然与四品宗师战成了平手。 可莫要忘了,这边还有两人。 白家姊妹心有灵犀,双双使出长虹贯日,一左一右,朝着白舸飞奔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白哥舸用强劲的掌力震开寒剑,身形爆退十数步。 “踏雪无痕?”白纸画一眼认出白舸所使的是上乘轻功,而且对方明显火候到家,忍不住赞叹一句,“好轻功!” 不对,这不是踏雪无痕,难道是步步为营?可他一个护院而已怎么会流云十一步。 白舸站定,抱拳道,“阁下原来是李公子,久仰大名。” “一剑霜寒十四州,你是李承煦?” 李承煦点点头。 白纸画总算想起为何先前觉着此人面熟,这不就是妹妹的那个.......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白羽扇,还好对方现在还不知晓,不然二人定会打起来。 “多谢李公子仗义出手,但此人乃个我白家叛徒,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他。” 白纸画说得很聪明,李承煦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反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白纸画转向白舸,“看在你曾经为白家出生入死的份上我再问你一遍,账簿何在?” “我说了,我没有偷拿账簿。” 白舸依旧这般回答道。 “好,你嘴硬,那我再问你,先前所使的可是流云十一步?” 白纸画的心十分纠结,她渴望得到肯定的答复,这样白家绝学就有可能再现辉煌,可她又不希望听见那个答案,因为私学武功,挑断筋脉,幽禁一生。 白舸大笑,“没错,我先前所使的正是流云十一步。” 白纸画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承认的。” “白家嫡系,公认的百年来第一修武天才,竟然连下七步的门槛都摸不到,可笑,实在可笑。” 白舸端起那碗凉茶,喝了一口,并未放下, “既如此你便看好了,这一步名叫步履无声!” 白舸身形虚晃一下,左手上夹了一绺发丝。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发丝慢慢悠悠地落下。 没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白纸画知道那是她的发丝,可她并未有丝毫感觉。 这样的轻功,当得起步履无声四个字。 “莫要眨眼,这一步,步行天下!” 白舸轻轻迈出一步。 风起,云动。 白纸画三人如临大敌。 柳絮剑,银蛇吐信。 霜华剑,寒光乍现。 棠溪子剑,剑起四方。 白舸衣炔飘飘,脚下的尘土飞扬。、 身前是大风乱作,身后平静止水。 流云十一步,真的可以杀人。 白纸画首当其冲,“玉锁金关!” 她还未近身半步,就被这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掀飞数米。 五品宗师! 白纸画吐出一口鲜血,一擦嘴角,“白舸,你藏得好深啊。” 白舸迈会腿,手中的那碗凉茶并未洒出分毫,他一口饮尽,砸吧着嘴,“这凉茶确实不错,难怪城里的纨绔子弟和大家小姐们都好这口,不知道白姑娘觉着如何?” 结合先前的各种疑虑,白纸画大惊,“你下毒!” “啊哈哈哈哈!”白舸大笑着放下碗,“我白舸堂堂五品宗师还不至于沦落到使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不过是为了生计,吸引些回头客,所以放了一些南疆的百花草,过些时日自然会好。” “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白舸说道。 “我以为我们先前已经谈过了。” 白纸画生平第一次惨败,难免有些不服。 “有的时候,有实力才有话语权不是吗?” 白舸坐回木凳。 “你在威胁我?” 白舸笑了笑,起身舀了三碗凉茶,“口渴了吧,先润润嗓子。” 李承煦最先收起剑,毫不忌讳,大步走向前,“我早就渴死了。” 他喝了一大口,忍不住赞叹,“你这茶,真心不错。” “李公子谬赞了,您的剑法才是精妙。” 二人互相吹捧了一会儿,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不时大笑,相谈甚欢。 白纸画知晓双方实力差距悬殊,看白舸也并无在动手的意思,便示意白羽扇放下柳絮剑,相继坐下,但那碗凉茶二人却都未再喝。 “我对她确实忠心,可跟了她这些年我比他人更清楚她的手段,她的狠辣。 我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有可无,到了关键时候弃卒保车。 若非我的夫人为我诞下一子,我此生应该是没有什么指望了,想着一死报答了白家的恩情便也罢了。” “我虽名白舸,却无意争流。” 白舸的语气满是无奈。 “既然账簿是假的,那么真的何在?” 白纸画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真的自然在那个女人自己手里,她从来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四人交谈许久,最后白舸提出了一个让人又惊讶又不解的要求。 “我需要你杀了我,不然王悦那个狠心的女人知道,我的妻儿都会难逃一死。” 正在白纸画思索这其中利害之时,李承煦突然出手。 白舸也没料想到此人会突然出手,原本五品宗师本不该如此轻易被破防,可寒气入体,岂是一时半会能消散的,待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 那寒剑无锋,那剑尖无血,那剑鞘未动,那剑身已归,剑势已去。 “李承煦,你!” 白纸画一拍桌子,这些年她在外人面前即使是一幅冷冰冰的模样,可以也极少失态。 霜华剑上的寒气逼人,李承煦内劲外放,将其融化,一震剑身,抖落水珠。 剑,归鞘。 “在下不过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李承煦不以为然。 “可他是一品护院高手,五品宗师。” 白纸画咬牙切齿道。 “即便是六品宗师,双拳难敌四手,这世上除了大宗师,还有几人敢横着走。”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必有一死,但是这死却护了妻儿周全,值得。” 李承煦起身,喝尽碗中凉茶,“可惜了这碗凉茶。” 他随意瞥了一眼地上,“你们白家的人,自己处理,在下还有要事,告辞。” “你站住!”白家姊妹异口同声道。 无人应答。 有些人,总是口是心非的,有些事,宗需要一个由头。 就好比温纸入画,也许并非是为了思念什么,而是为了忘记什么。 这山间徐来的晚风,带着一丝凉茶的清香,夹着蜂蜜的甜。 后记: 幽州山外的小路上,有家废弃的凉茶铺子,铺子后头有块碑。 碑上无名,只有五个字。 偶有踏青的人瞧见,觉着晦气,可总有人能懂这其中含义。 关山点酒 第三十二章 狼子野心 呜央~ 不知何处传来的呼麦声。 悠扬的马头琴。 长调,短调。 一望无际的通古斯草原,游牧人民的额吉。 绿草丰美的牧场,马儿在撒欢,羊儿在吃草,牛儿在奔跑....... 通古斯草原的敖敦部纳哈他氏的牛羊骏马最是健壮,他们拥有最丰美的牧场。 雅库特雪山脚下的阿古拉部涂克冬氏是草原公认的勇士部落,掏熊洞、翻雪山都是家常便饭。 而安札河畔的沐仁部杜拉尔氏扼住了草原的另一条命脉,纯洁的神灵是腾格里的恩赐。 这幅没有框子的画,才让通古斯草原更加的洒脱,无拘无束,就好似草原上的人。 “哦!哦!哦!” 这个马背上的民族,热衷骑马。 年轻的草原儿郎赤裸着上身,露出黝黑的皮肤,正兴奋的挥舞着马鞭大喊大叫。 他正在追逐一匹狼。 是的,没错。 他正在追逐一匹孤狼。 他的台格飞速的移动,将那匹孤狼赶向别处。 草原人有猎狗打猎的习俗。因此,他们非常重视选留一只好猎狗——“台格”。 他的台格并不强壮,可十分敏捷,最重要的是,他的台格与他一般胆大。 那只孤狼无数次想反扑,可每次找准机会张口,那小巧的东西就会从它的身边滑走。 它十分恼火,它应该是这片草原的霸主。 它是狼,是凶残的代名词。 嗷呜! 它仰天长啸,突然转身冲向马背上的少年。 可当它跃起的那一刻,少年的并不慌张,从腰间拔出环刀。 血腥味会使狼疯狂。 可面前的少年令它恐惧。 它瞧准了不远处的羊群,心底有了主意。 可刚跑了几步,便发现,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十多匹骏马将它团团围住。 马上是与少年同样拥有黝黑皮肤的人。 少年紧随其后。 “你行不行啊?” 一人问道。 少年翻下马背,慢慢抽出腰间的环刀,走向那匹孤狼。 它的前腿还淌着血。 看着面前的人步步紧逼。 嗷呜! 它屈着前腿,弓起身子,凶狠得瞪着少年,发出阵阵低吼。 少年突然扬起刀,孤狼猛得向前一扑,顺势扑倒了少年。 片刻的寂静,马背上无人担忧。 刺啦。 开膛,破肚。 少年翻开身上死透的狼,擦了擦脸上的血。 他兴奋的一拍胸脯,朝着马背上的众人投去骄傲自豪的目光。 他是腾格里赐给草原的礼物,他的名字犹如他一般勇敢、强壮——阿不尔狮郎。 他收起自己的战利品,翻身上马,扬起鞭。 一同奔向远方。 ------------------------------------- 大辽金庭,通古斯草原。 大辽金庭虽都是草原人,可是大辽信奉斡仁,而金庭信奉腾格里。 即便他们出自同源,即便他们一脉相承,即便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个国家。 可各部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和谐,尤其是大辽各部与金庭各部,更是势如水火。 草原人不善耕作,主食大多是牛肉羊肉,可若要吃些五谷杂粮,穿些锦衣还是得向不远的大宋去换。 大宋五谷杂粮并不吝啬,反倒能从不懂行情的草原人手里拿到不少好处,可唯独对铁器看管得极为严格。 可总有人会趁着夜色偷偷用草原人最稀缺的铁器来换取草原人健硕的牛羊和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儿。 大宋的人喜欢敖敦部的牛羊,沐仁部的美人儿还有马奶酒。 这小小的“撮罗子”,挤满了人,帐外时不时有人头攒动,都想看看这帐内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游牧名族人烟稀少,这么大阵仗的集聚还是这百年来的第一次。 帐内众人交头接耳。 “到底是什么事,急急忙忙的把我们都找来,劳资我那新抢的美人儿还没享用呢”。 说话之人脸上有一条很长的刀疤,牙齿也是漏了几颗,凶神恶煞,倒不像哈拉达,更像个强盗,土匪。 “本汗倒是不知道,涂克冬现在已经沦落到这种不堪的地步了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上哈拉达,真是我辈之耻。” 涂克冬的首领倒是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张不了口,是他旁边那位萨满,好强。 此人头戴十二叉神帽,别着腰铃,右手持一铜偶神杖,左腰配刀,浑身上下满是兽类图腾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左眼为日,右眼为月,怎么看都像个神棍,但是大汗却对他分外尊敬,“萨满大人有何指示。” 那唤做萨满的人,双手向天敞开,突然,他的左眼似乎闪烁了一下,说了一大段叽里咕噜让人听不懂的话语,却又闭上了双眼,站在他身旁的小男孩却是授意说道,“我师尊说,斡仁的旨意,要起风了。” 突然,全场都安静了,又是那名萨满,闭着双眼,嘴里依然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随后又是如同个大神棍一般虔诚的敬畏天地,拿起酒杯,一敬天,二敬地,三敬斡仁(wo,第四声)。 又是那个小男孩解释道,“我师尊说大雨将至,游牧一族本就同根同源,应该一起对抗这暴雨倾盆。” 说罢便扶着他那师傅离开了。 还是涂克冬的首领,发出嘲讽的大笑,这笑声仿佛蝙蝠的低鸣及其刺耳,“众所周知,我们通古斯大草原,百年来几乎都不怎么下雨,水靠的都是那坎儿井,何来暴雨倾盆。” 其余部落的首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相信萨满大人。”那位可汗说道。 “纳哈,我知道你信任那位巫师大人,但是凡事都要有根据,不是吗?” 纳哈继续说道,“所以本汗才让各位哈拉达和长老前来共同商议此事,本汗之所以选择在通古斯草原,便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世人都以为我这个新可汗好战,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朝碌部的步六孤,但他们却不知道,其实这是本汗放出的烟雾弹,都是先祖的智慧,为我们留下来通古斯这样一片净土,本来游牧民族就是地广人稀,如今大雨将至,我等更该同心协力。本汗接到线人的密报,那人的孩子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您说的可是那个人的孩子。” 纳哈点了点头,“没错。” “如此甚好,”一两鬓斑白的古稀老儿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扶笛有救了,感谢纳哈大汗。”边说还边三叩九跪。 纳哈赶紧去扶那长老,“拜火长老,快快请起。您的身份可是使不得啊。”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安札河畔的金帐内,歌舞升平。 金帐内大部分人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唯独一人例外。 小王爷阿骨打不同别的草原人,他做人做事极其讲究。 用膳是,做事也是。 好比吃饭,若说其余人是大快朵颐,那他便是细嚼慢咽。 换做旁人早就被大骂一声小娘们。 可无人敢说道他,不论是人前或是人后。 他的面前摆满了各类的美味佳肴,许多是草原上不常见的,雕花精致,装盘讲究,符合他的性格。 草原人不注重这些虚的,他们只讲谁更勇猛,谁更凶狠。 而阿骨打正是连续三届的巴图鲁,他当真无愧于涂克冬——草原第一勇士的血脉。 所以他们也只能说上一句,“小王爷,您可真讲究。” 帐中人饮酒吃肉,可阿骨打却摆弄着面前精致的茶盏。 大辽的人以纳哈他为首,原先还有其余几部,随着时间推移,不断的婚配,繁衍,如今也只剩下所谓的敖敦部纳哈他氏一支嫡系了。 金庭如今有沐仁部、阿古拉部。 阿古拉部以涂克冬氏为主,可自从阿骨打的阿扎去世,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带着一支涂克冬的人去了大辽。 剩下的大都以阿骨打为尊,但总有几个不听话的试图挑战腾格里的旨意。 他们最终沦为了没有丝毫尊严的奴隶。 “蛮族的人已经去了,一群忘了祖先的东西。” 座下一名大汉许是喝多了,有些上头,觉着燥热,扯下了身上的兽皮。 “也不能这么说,当年翰仁与阿米尔汗王决裂,兵败后发誓世世代代不再踏入草原一步,如今关山已断,暴雨将至,他们怕是再也按捺不住那颗野心了。” 回话的人有着鹰一般犀利的双眼,他喝了一碗马奶酒,金帐里的马奶酒可比别处的好喝多了。 “部日固德。” 阿骨打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他望向这个男人,对上他雄鹰一般的眼眸。 “在,我的汗王。” 部日固德微微俯下身子,他是涂克冬的的勇士,是受人敬仰的哈拉达,但他更是汗王的子民。 “我说过不用这样叫,草原一日不统一,我一日不称汗。否则我愧对先祖,愧对腾格里的恩赐。” 阿骨打说道。 “听说索伦的草原被烧了。” “汉人有句话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认为这并不会影响他们的态度。” 部日顾德说道。 “朝碌部的人还真是对得起他们的名字,个个都是犟骨头。” 先前那名大汉抱怨道,一把搂过来一旁的美人。 “野火确实烧不净,可若是我再添一把火呢?” 阿骨打拿起茶壶,看样式是汉人的工艺。 他慢慢的往茶盏里倒着茶,直到溢出,扔在继续。 “我的汗王,茶满了。” 部日顾德提醒道。 “是啊,茶,满了。” 阿骨打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我,懂了。” 部日顾德转身离开,却被阿骨打叫住。 “还有何吩咐,我的汗王。” 阿骨打起身,从一旁的侍女那取过一个酒囊,塞到部日顾德的手里。 “最烈的马奶酒送给真正的勇士。” 部日顾德接下酒囊。 阿骨打极少在众人面前饮酒,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喝酒,相反他的酒量是数一数二的,他举杯大喊,“祭腾格里!” 众人回应道:“祭腾格里!” 他们连干三大碗。 阿骨打并无不认自己心狠,他父汗的死告诉他,心慈手软永远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不这样,父汗一统草原的夙愿如何完成,阿骨打这般想到。 金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黝黑稚嫩的少年闯了进来。 阿骨打是个讲究的人,换做旁人他早就皱眉,可唯独此人是他仅有的温柔。 “赛拜努,阿布尔你怎么来了,快坐到阿哈这来。” 阿骨打搬了一张兽皮垫子摆在他的身旁。 阿布尔一屁股坐下并未觉得丝毫不妥,他炫耀似得举起手中的狼崽子,“阿哈你看,我刚抓的狼崽子。” “它的额吉呢?” 阿骨打问道。 “让我杀了。” 阿布尔害怕被责罚先解释道,“那只狼偷吃了羊。” 因为他的阿哈好像不太喜欢他狩猎。尽管给他挑选了一只最好的台格。 “哪只狼不吃羊。他们也有苦衷的,都是为了生存罢了。” 阿骨打宠溺的摸了摸阿布尔的头。 “啊哈,巫医说不能摸头,会长不高的。” 阿布尔嘟囔着嘴。但他他很快就被面前桌上摆着的一盘盘美味佳肴所吸引。 他舔了舔嘴唇,看向阿骨打,露出一双渴求的目光。 阿骨打笑了笑,点点头,“吃吧,这本就是给你准备的。” 少年一手抱着小狼崽子,一手抓着肉。 那狼崽子用他还未长全的牙齿与爪子反抗,却被那双手禁锢住。 扑腾了一会儿无果,便安静的耷拉着脑袋,模样有些可爱。 看着少年狼吞虎咽吃得差不多了,阿骨打说道,“这次去雪林掏熊洞,就让你跟着去吧。” 掏熊洞,这是涂克冬自先祖时期流传下来的习俗。 早年涂克冬的先祖为了生存,为了度过寒冷的冬季,在那样食物紧缺的时候只能派出部落里最强大的勇士去掏熊洞。 为了子民,一般都是哈拉达亲自上阵,面对被人强行从冬眠中吵醒的不速之客,熊瞎子的愤怒不是常人抵挡的住的。 如今,涂克冬并不缺少食物,所以掏熊洞便成了检验涂克冬勇士的标准。 也是涂克冬所谓的成人礼,当地人称作祭冬慕。 意为祭逝去的寒冬,祭一年来腾格里的恩赐,祭勇士的诞生。 只有敢于前往雪林,孤身掏熊洞的人,才是涂克冬真正的勇士。 雪林常年积雪,季节变换与别地大不相同,约摸晚上两个月。 所以晚春时的雪林才是冰雪正准备消融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熊瞎子经历了漫长的寒冬,早就饥肠辘辘,没什么力气,那一对骇人可怖的熊掌便也失去了威胁。 阿布尔听罢,兴奋得跃起。手中昏昏欲睡的狼崽被他惊吓得哀嚎了一声,似乎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阿古拉部的男子只要年满十四就可以参加掏熊洞,可他如今都十六了,他的阿哈依旧不让他参加。 他想过偷偷溜去,可谁敢违抗阿骨打的意思。 如今终于能去了,他如何不高兴。 等我掏了熊洞,看那小子还怎么说我,阿布尔这般想到。 “记住,这次只是让你见见世面。” 阿骨打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阿哈。” 嘴上这么说,但到了雪林,阿哈不在,还不是他的天下。 阿布尔起身离开,到了金帐外突然又折回来。 “怎么又回来了?” 阿骨打优雅地拿起茶盏。 “我可以养这只狼崽子吗?” “只要你有那个胆量。” 阿骨打说道。 草原并非无人养狼,不过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因为,狼是一群永远喂不饱的畜生。 可阿骨打却十分喜欢狼,喜欢他们的凶狠,喜欢他们的勇敢,喜欢他们的团结。 所以他那年并未选台格。 嗷呜嗷呜。 两声撒娇般的低嚎。 一匹狼不知从何处出现,趴在了阿骨打的身边。 阿骨打将桌上的肉倒在地上。 说来奇怪,这狼吃相斯文,倒也讲究。 阿骨打盯着桌上的茶盏,笑了笑,端起一旁的大碗烈酒一饮而尽。 他的身旁卧着狼子,他的面前摆着野心。 ------------------------------------- ------------------------------------- ------------------------------------- 资料: 哥哥——阿哈 父亲——阿扎 母亲——额吉 沐仁——河 阿古拉——山 涂克冬——原野 班日顾德——鹰 阿布尔狮郎——狮子 熬敦——星辰 腾格里——信奉的一个神灵,相当于天帝 斡仁——萨满教的神灵 基本上都在这里了,若是还有,我会解释,毕竟这个东西,不懂意思的话很难受。 关山点酒 第三十三章 祭冬慕【一】 天幕下的银峰雪色莹蓝,好似绒布,流溢着袅袅的弦音。 巍峨的雅库特雪山绵长,印在星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它俯瞰着偌大的通古斯草原。 夜色中响起的火不思,衬着耀眼的篝火。 年轻的草原儿郎,正在等着远方的来客。 马蹄声渐近。 吁! 马嘶。 一男一女翻身下马。 这二人正是李承煦与她的嫂嫂鲜于子裳。 一位黝黑的少年兴奋的跑过来斟酒敬客。 他们认为美酒是食品之精华,五谷之结晶,拿出最珍贵的食品敬献,是表达草原牧人对客人的敬重和爱戴。 阿布尔狮郎将美酒斟在金杯中托在长长的哈达之上,唱起动人的涂克冬传统的敬酒歌。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火不思的旋律飘扬在夜空中。 李承煦正想拒绝。 “不可,你若是推让不喝酒,就会被认为是瞧不起他们,不愿以诚相待。” 鲜于子裳微微侧过身子小声道。 她从阿布尔手里接过酒杯,用无名指蘸酒向天、地、火炉方向点一下以示敬奉天、地、火神。 李承煦随即接住酒,依样画葫芦,接酒后也用无名指蘸酒向天、地、火炉方向点一下。 其实不会喝酒也不用勉强,可沾唇示意,表示接受了草原人纯洁的情谊。 不过很显然,李承煦并不知道,而且他的酒量不差,前提是和汉人想比。 “额格其,我快想死你了。” 阿布尔狮郎开心地说道。 “你是?你是阿布尔!” 鲜于子裳认出了面前黝黑的少年,“额格琪也想你。” 她拉着阿布尔的手,上下打量,“快让额格琪看看,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还摸了一下他的头。 阿布尔嘟着嘴,“都说了多少遍了,摸头会长不高的。” 鲜于子裳笑了笑,“你已经够高了,还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个光屁股的,现在额格琪都要仰头看你了。” 似乎说到了少年的糗事,他扯开话题,看了一眼鲜于子裳身边的男人,“这是额格琪的布思贵吗?” 鲜于子裳偷瞄了他一眼,转身对阿布尔说道,“不是,他只是额格琪的一个好朋友。” “哦,这样啊。” 阿布尔并不失落,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个长相秀气的男人。 “他前面说的什么意思?” 李承煦凑过身子,正好闻见她的发香,鼻尖耸了耸。 鲜于子裳原本并未多想,不过是蹭到了发丝,不知怎的却被这冤家撩拨了。 她红着脸,胡乱说道,“就是夸你好看。” “姐姐,快来,阿哈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阿布尔在不远处的篝火旁挥着手。 “走吧。” 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欢歌起舞。 李承煦拉着她的手,他看见飞舞的模样,多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跳累了坐在草地上歇息。 不时有人上前敬酒,与其说是敬酒不如说是拼酒。 大多都是鲜于子裳当年的追求者,草原人不懂汉人束发那一套,也没那么多的伦理规矩。 喜欢就是喜欢,就像当年阿米尔汗王看上的女人一向都是强抢的,这是个强者为尊的地方。 可他们看李承煦细皮嫩肉的,又是远方而来的客人,怕有个什么闪失,这才不约而同的想起拼酒这一招,想让他在鲜于子裳面前丢脸。 草原男儿个个善饮,便是女子喝上三五碗的烈酒也不碍事。 尤其是阿古拉部的人,涂克冬的图腾用的是巍峨的雅库特雪山。 所以他们自认自己是大山的子民,是雅库特雪山给了他们生命。 区区几碗酒,如何扳倒大山。 饶是李承煦酒量极佳,可也经不起这般热情。 鲜于子裳看着有些心疼,又有一人上前敬酒,她斜了一眼,那人没趣的退下。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世,更因为她的实力。 即便多年未见,那些她曾经的追求者对那时的记忆仍旧历历在目。 唉,往事不堪回首。 “阿布尔。”鲜于子裳唤来一旁正在逗弄狼崽子的少年。 “去端一碗酥油茶来。” 其实此时若喝些醒酒汤才是最好,可草原人善酒,很少喝多,就算喝个酩酊大醉,倒在地上,也会被夜半的凉风吹醒。 所以,这不需要醒酒汤。 鲜于子裳知道哪里有食材,她自己也会做。可她放心不下李承煦,所以只能让阿布尔端来酥油茶凑合一下了。 阿布尔端着一大碗酥油茶过来,递给了鲜于子裳。 李承煦从她手里接过酥油茶就狼饮,不少茶水都从嘴角流下。 “你慢些喝。” 鲜于子裳轻轻拍着他的背,慢慢的变成由上而下的轻抚。 可李承煦只觉着喉咙火辣辣的疼。 此时一名壮汉走来,用蹩脚的汉语说道,“阿骨打让你去见他。” 鲜于子裳认出这是巴拉,阿古拉部铁木氏的哈拉达,曾经心比天高的涂克冬巴图鲁,如今那个人的部下。 巴拉朝二人行了一个草原礼。 紧跟着巴拉走到熟悉的金帐,金帐左边还是喜欢挂一个独角的牛头。 这是涂克冬老一辈的传统了,牛代表强壮、坚毅,而断角则是为了警示后代,金帐,亦有可能化作虚无。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涂克冬是腾格里的罪民,断角是腾格里对他的惩罚。 巴拉掀开帘子,“汗王在里边等你。” 鲜于子裳谢过他,走了进去。 李承煦却被拦在了外头。 “汗王要见的只有他一人。” 鲜于子裳给了李承煦一个放心的眼神,走进了金帐之内。 比翼和鸣双凤凰,欲栖金帐满城香。 金帐长九丈九,宽五丈五,誉为汉人的九五至尊。 最前边是摆了一张金丝楠木的矮桌,谈不上雕工精美,但十分圆滑、红润。 阿骨打最是讲究,桌的最左边永远会放着三把刀————两把环刀,一把短刀。 环刀是他的阿布在他祭冬慕的时送给他的礼物。 也是他第一次掏熊洞时所用的环刀。 “古语:鬼打卒得,取二三寸烧末,水服,腰刀者弥佳。” 短刀的刀鞘镶嵌了一颗翡翠,成色极佳,约莫手指大小。 刀鞘上还刻了十四朵萨日朗,十四是涂克冬的幸运数。 刀身上有十四个孔,间隔极小,刀把上刻着星辰,那是草原的星空。 他给此刀取了讲究的名字,千弑。 千弑虽从未沾染过鲜血,可阿骨打却时不时用羊皮纸擦拭。 右边有一根木雕,雕的是雄鹰,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个老物件,有些感情,大抵是舍不得,便一直放着,都落了灰尘,显然他并不喜欢这根木雕。 正中央摆了一只烤全羊,以阿骨打的讲究,可以享用好几个时辰,身后是涂克冬的图腾——巍峨的雅库特雪山。 鲜于子裳微微欠身,行的是汉礼。 阿骨打并未抬头,拔出千弑割下了一块羊肉塞入嘴中细嚼慢咽地品味,他的姿势很优雅,若非一身草原长袍,留了几根小辫子,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汉人的哪家贵公子。 他的辫子有九根,这是有讲究的。 阿古拉部只有勇士才配拥有辫子,大多的草原儿郎若是成功的完成了祭冬慕后都会有一根,而辫子的数量愈多,则代表此人地位愈高、愈尊贵。 传闻当年阿米尔汗王有足足十一根辫子。 阿布尔狮郎一直很想要属于自己的辫子,这也是他对祭冬慕如此上心的缘由之一。 鲜于子裳往前走了既不去,再次微微欠身,行的依旧是汉礼。 阿骨打其实早就瞧见了,他蹙了一下眉头,但很快舒展,拿起精致的茶盏抿了一口。 继续埋头割下一块羊肉塞入最重,虽然他用千弑当餐具,但这并不代表千弑是把钝刀,相反他十分锋利。 过了一盏茶,鲜于子裳欲再次行礼,却听见座上人说道,“坐吧。” 那是她许久未曾听过的熟悉的嗓音,还是那么温柔,如沐春风,又似秋雨。 她坐在了兽皮垫子上,软软的,不刺,她有些不敢确认,于是摸了摸,心里有了底,但更多的是感动。 他还记得,鲜于子裳这般想到。 “你说羊毛垫膻味重,牛皮太凉,所以我去雅库特雪山特意替你寻来的雪熊毛做成垫子,快试试,舒服吗?” 她的脑海里想起这样一句话。 这个男人永远是那么温柔、那样的细心。 阿骨打用帕子擦了擦嘴唇,倒了一些酒在千弑上,用羊皮纸细心地擦拭起来。 “汉人那可住得习惯?” “回汗王的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谈不上习惯与否?” 鲜于子裳回道。 “汗王?”阿骨打放下千弑,刀上的油渍并未擦干净。 “好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一个妾身,汉人的那套规矩你倒是学了不少。” 阿骨打冷哼一声,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这次回来做什么?” 阿骨打重新拿起刀擦拭。 “借兵。” “为了什么?” “杀一个人。” 鲜于子裳尽量让自己说得平淡一些,可是一想起那件事,她就恨不能将那人活剥了。 “你以为我会把涂克冬的勇士借给你去杀腾格里的子民?而且你别忘了,你如今是个汉人。” 阿骨打并不惊讶,他起身,缓缓走到鲜于子裳面前,将千弑在她的面颊上游走。 鲜于子裳神色平静。 “你不害怕?” 她没有回答,只是眨了一下眼。 “千弑还从未饮血,今日便拿你祭刀吧。” 阿骨打舔了舔嘴唇,有些邪魅。 “你不会这么做的。” 鲜于子裳并不慌张,相反有些想笑。 “你对自己这么自信可不是件好事?” 阿骨打摆弄着千弑,嘴角尽是玩味。 “我并非对自己有信心,我是对你有信心,”鲜于子裳无愧是草原女子,胆大却心细,“这张雪熊毛垫说明了一切。” “啊哈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回荡整个金帐,帐外的李承煦有些担心,想要硬闯,却被巴拉山一般的身子挡住。 “不愧是涂克冬的血脉,不愧是我阿骨打的额很督。” 谁能想到鲜于子裳竟然是阿古拉部涂克冬氏的人。 其实她是随的额吉姓鲜于,她的额吉是那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拥有无数的追求者,自己的阿布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可她的额吉起先并看不上阿布,至于他们后来为何在一起,有人说是阿布将额吉强抢来。 这在草原并不少见,况且鲜于氏那时成了众矢之的。 额吉是最后一个鲜于血脉了。 阿古拉部内的大多儿郎喜欢她只是因为她的美貌,但打心底里根本看不起她因为她的姓,尤其在那件事发生后。 “兵,我一个都不会借你,仇我也不会帮你报,但人我会给你带来。” 阿骨打坐回兽皮垫,“你是腾格里的子民,身体里留着涂克冬的血液,但更重要的是,你是我阿骨打的额很督,父亲以你为耻,百姓看不起你,可那又怎样,如今的我才是这里的天,我就是他们的腾格里!” “阿哈......” 她真的很感动,鼻头酸酸的,他的阿哈依旧还是像儿时那样会护着她,就像那时会冲出来把她挡在身前一样。 鲜于子裳叫的很小声,可凭借阿骨打的耳力还是听到了,他很欣慰,平静了许久的心,再泛起波澜。 “过几日就是祭冬慕,我让阿布尔参加了。” 阿骨打平淡道。 “算算年纪他也十六了,是该参加了。” 鲜于子裳清楚得记得儿时的阿布尔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奶娃娃,如今一转眼,竟然也要去参加祭冬慕了。 如果她知道阿布尔能徒手杀狼怕是会更加惊讶。 有些事他不想、操之过急,又倒了一些酒,低下头继续擦拭刀身。 鲜于子裳看了一会儿说道,“都说了好多遍了,这把刀不是那么擦的。” 她从怀中取出帕子,示意阿骨打递出刀。 他一愣还是交了出去。 她接过刀,放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用帕子擦拭起来。又将刀上撒了些马奶,再次擦拭,如此反复了几次。 刀,锃光瓦亮。 “还是你擦得好,从小就属你擦得最干净。” 阿骨打接过刀,瞧了瞧,笑了笑,像个得了心爱玩意儿的孩童。 鲜于子裳就那么看着他,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儿时,回到了碧蓝的天空下,回到了一望无际的通古斯草原...... ------------------------------------- ------------------------------------- ------------------------------------- 姐姐——额格琪 妹妹——额很督 关山点酒 第三十四章 祭冬慕【二】 翌日清晨 巴拉来李承煦的帐内寻他,也不管他还在熟睡,就说道,“汗王想见你。” 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气,他李承煦好歹也是汴京大家子弟,论样貌不知让多少姑娘痴迷,论才学武功更是人中龙凤,岂是他一个草原人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即便此人是汗王。 他躺在羊毛垫上继续装睡。 见迟迟没有动静,他以为巴拉已经走了,突然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凌空而起。 巴拉居然直接给他扛起就走,不多说一句废话! 李承煦想反抗,可身上的巨手却比虎口咬得还严实。 “到了。” 巴拉说完就将他往地上一扔,摔得李承煦一个七荤八素、头昏眼花。 “你大爷的!”饶是李承煦平常注重形象也没忍住破口大骂。 巴拉听不懂什么叫你大爷的,但看对方狰狞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汗王在里头等你。” 他的汉语说得实在蹩脚,但至少能让人听懂。 李承煦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进了金帐。 他瞧见一位穿着长袍的年轻男子正躺在一张木榻之上,他的辫子散落在一旁,好像九条蛇。 阿骨打翻身而起,面带笑意,拱了拱手,作了个揖,“你们大宋的读书人应该都是这样问好的吧?” 李承煦虽惊讶于阿骨打对于汉族文化的了解,但心底有股怨气所以并未回礼。 阿骨打并不恼,坐回了属于他的兽皮垫,桌前仍旧是摆了三把刀,一根木雕,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但看样式,应该不是草原上有的。 “坐吧,远方的客人。” 阿骨打说道。 李承煦并不习惯草原人的席地而坐,但入乡随俗的道理他懂。 柔然的羊皮毛垫子,并不硌人,相反还有些舒适。 阿骨打朝着帐外喊道,“都端上来吧。” 两名草原女子各端着一大盘肉上来,一名女子的脸上有一条很长的疤,让本就不出众的容貌看着十分骇人,她的头上扎了三根辫子。 涂克冬的女子扎辫子也是有讲究,有学问的,草原人虽没有汉人重男轻女那一套,但骨子里男人还是主心骨。 男子只要成功参加祭冬慕便能拥有一根辫子,之后的辫子除非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否则是不能扎的,那会被视作挑衅汗王,挑衅腾格里。 而女子的第一根辫子则是在十六岁后由自己的额吉亲自扎上,随后每五年便在第一根辫子上绑上一根策日布格。 若想要再扎一根辫子,除了做出重大贡献就是汗王的赏赐。 很显然,阿骨打虽未称汗,可他的地位权利又与汗王有什么区别? 他赏赐了这名女子一根辫子,还有一根是这女子用命换来的。 不要小看长相平凡的她,曾经她也是涂克冬的少有的女勇士,拿下过一届巴图鲁的称号。 但只因为她的父母是腾格里的囚犯,是草原的罪人,没有人看得起她,没有人愿意接纳她。 她是罪人的后代,腾格里剥夺了她的姓名。 可阿骨打赦免了她,并赐予她名字——萨日娜仁。 其中一名女子将肉摆在了李承煦面前,而萨日娜仁则将肉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地摆在了阿骨打的桌前。 阿骨打的讲究是出了名的,所以他的专属侍女同样讲究,肉的摆放位置并非在正中央,而是往左边了一些,因为阿骨打习惯侧着身子吃肉。 奶酒摆在了木雕的右边,这样阿骨打一勾手就能拿到。 萨日娜仁很平常地拿起最左边的短刀,可涂克冬的人上至七老八十下到草原乱跑的孩童都知道,这草原上有三条禁忌:一是不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冬窝子在何处,牛羊是游牧民族的命脉。二为莫要掏融雪的熊洞,融雪的熊洞,代表熊早已从冬眠中苏醒。三便是阿骨打的短刀碰不得,正如汉人有句话叫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一般。 再看萨日娜仁熟练地用千弑割下一块块肉。 “第一块祭天,第二块祭地、第三块供佛、第四块祭鬼,第五块祭人,第六块祭山,第七块祭坟墓,第八块祭土地和水神,第九块献给我伟大的汗王。” 说完她单膝跪下,将第九块肉高举过头。 阿骨打一挑嘴角,将萨日娜仁一把搂过,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血气方刚的年纪。萨日娜仁除了服侍他日常起居外,自然也包括别的一些需求。她的身材很好,身上有一种别的草原女子没有的清香。 所以阿骨打也很喜欢搂着她, 这是她的荣幸,她也愿意。 阿古拉部无数年轻貌美的姑娘想要爬上阿骨打的金帐都未能如愿,到是被这个丑八怪得逞了,所以即使有阿骨打的恩宠,可在阿古拉部里她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但她不在乎,她知道人活着总要有些追求的,她这辈子唯一的追求恐怕就是跟在阿骨打的身边,服侍阿骨打,若是再大一些的话便是亲眼看见他称汗,一统草原吧。 “奶酒扒肉,我们涂克冬最美味的肉,尝尝。” 阿骨打侧躺在兽皮垫上,享受着 这张垫子可大有来头,用的雅库特雪山上的雪狼毛,里子缝得是犀牛皮,结实。 谈不上冬暖夏凉,但实打实的舒服。 李承煦昨日到现在一直未吃任何东西,光顾着与草原人拼酒,后来还吐了一番,腹内空空,早就饥肠辘辘,于是便用小刀学着先前萨日娜仁的模样开始割肉。 但能把剑耍出花的李大公子,居然使不好一把短刀。 替他端肉的女子没忍住,在一旁偷乐。 阿骨打朝她笑了笑,明明是那样温柔的眼神,可却比腊月寒冬的雅库特雪山巅还要冰冷。 她替李承煦割好,摆成了一盘,随后头也不敢回的退下了。 李承煦塞了一块在嘴里咀嚼,虽然非常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这肉确实是大宋的酒家比不得。 二人就这样斯文地吃肉,喝酒,仿佛两个素不相识的读书人。 可李承煦的心中压着事,吃起肉来总是没有阿骨打那么逍遥自在。 昨日得知鲜于子裳要跟着祭冬慕的队伍上雪山,他十分不放心,但鲜于子裳说那是她的弟弟参加的祭冬慕,许是上天眷顾,她错过了她的成长,不想再错过他成人。 李承煦想一同前往,可按着规矩他是不能去,唯一有资格让他参见的只有面前这个男人。 他实在憋不住了,正欲开口,可阿骨打却未卜先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是跟着祭冬慕的队伍上雅库特雪山罢了,但你是客人,客人还是在一旁看看就好,不必跟过去。”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君子待客之道,让客人上危险的雪山,可不是什么好的待客之道,你说呢?” 阿骨打笑笑。 “可若是我非要去呢?” 李承煦抬头对上阿骨打似笑非笑的眼神。 二人相视一会儿。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这个机会。”阿骨打冲着帐外喊道,“巴拉。” 山一般的身影出现在帐内,遮住了帘子里透进的仅有的光线,帐内一下暗淡了不少。 巴拉单膝下跪,右手握拳靠在左肩,左手趁着膝盖。 “在,我的汗王。” “与这位客人切磋切磋,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汉人那套修武的功夫如何。” 阿骨打平淡道。 “遵命。” 巴拉从不询问缘由,他只知道服从面前这个男人的命令,即便他曾是哈拉达。 李承煦起身,霜华剑出鞘,“请亮出你的兵刃。” 巴拉并未拿出丝毫兵器,只是挥了挥自己的双拳。 “看不起我?” 李承煦面带愠色。 阿骨打笑着解围,“李公子,这可不是看不起你,相反这可是十分重视你,要知道巴拉最厉害的就是那一双铁拳。” 说完还不忘强调一句,“李公子,千万小心啊。” 草原人体型本就比汉人强壮,再看巴拉更是少有的大块头,而李承煦这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腿的,真是怕一阵风就给吹倒了。 “那在下就不客气,看剑!” 李承煦的霜华剑以并不快,而是凭借剑上的寒气来延缓敌人的动作。 从而感官上给人一种他的剑十分迅速的错觉。 他身形一动,不过刹那之间,一刺二砍三扫。 可剑落在巴拉的身上却犹如石沉大海,除了一些冰屑,拍不起一丝浪花。 巴拉抖了抖身子一拳挥出,李承煦巧妙的避开,后退三步,拉开距离。 这第一回交锋算是不相上下。 阿骨打则一手搂着萨日娜仁一手用千弑割下一块肉往嘴里送,看得可谓是津津有味。 不过片刻,二人再次打将起来。 李承煦的身形十分敏捷,左躲右闪,前突后、进,而巴拉就显得十分笨重。 但半柱香下来,巴拉面不红心不跳,李承煦却气喘吁吁。 他知道草原人的体魄强悍,但巴拉也实在是太强悍了。 “霜雪千年!” 他将寒气汇聚在剑尖,巴拉就这么站在那等着他蓄势。 剑势已成,快若闪电。 咔! 巴拉徒手抓住了李承煦的霜华剑,反手一拳。 李承煦倒飞出去,狠狠得砸在了桌上,可惜了一盘上好的奶酒扒肉。 巴拉乘胜追击。 “住手!” 阿骨打喊道,“比武切磋,点点到为止,你下去吧。” 他又转向李承煦说道,“他是个铁脑子,下手没个轻重,不知道有没有伤到李公子?” 看似责骂,但却是在贬低自己实力不济,也是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李承煦虽觉着胸腔之内翻江倒海,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没有。” 他艰难的爬起身。 “李公子,还是安心做客人吧,上雪山的事就放一放如何?” 李承煦摇头,“这雪山我一定要上!” 阿骨打叹了叹气,“何必呢?李公子,为了一个女人而已,何必呢?” 他不是傻子,李承煦又是他的额很督带回来的,这其中心思,他懂,但不想点破。 “但是我很欣赏你的勇气,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打过我身边的这位侍女,我就允你上山。” 他瞧了一眼萨日娜仁。 萨日娜仁说道,“我擅长刀法,尤其善使双环刀,这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若是李公子愿意的话,请随我来。” 她的汉语说得十分地道,甚至还有一些南方口音,但是李承煦并未思索那么多,应道,“好。” 二人去了帐外,阿骨打并未跟去,他十分放心萨日娜仁的实力。 又坐回了兽皮垫子,割下一块肉送入嘴中,喝了一口奶酒。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人从帐外归来。 阿骨打抬头看着二人。 萨日娜仁不语,李承煦开口道,“这位姑娘的刀法实在精湛,李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日不过险胜。” 阿骨打的眼神明显有一秒的迟疑,随即便恢复正常。 “那真是恭喜李公子,我说话算话,上雪山时你跟着去。” 他笑着拍了拍李承煦的肩膀。 “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李承煦拱手道。 待到李承煦一走,阿骨打的面色一冷,“你放水了。” 这句话并没有丝毫疑问的语气,因为他太清楚她的实力,所以她就是放水了。 “您的督要参见祭冬慕,您的额很督要跟着上雪山,今年不同往年,关山那边.......所以此人虽实力不济,但总归还是有些用处。” 萨日娜仁说道。 李承煦是否跟随上雪山,他并不关心,让他颇为恼火的是萨日娜仁居然敢自作主张的违背他的指令。 “自己去水牢里好好反省三天,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探望。” 阿骨打收起了千弑,对面前的一大盘奶酒扒肉也没了兴致。 “谢汗王不杀之恩。” 萨日娜仁告退。 ------------------------------------- ------------------------------------- ------------------------------------- “卓得戈”——跤衣 “班泽勒”——跤裤 “策日布格”——彩带 “淘术”——套裤 “果特勒”——马靴 “布苏勒”——皮制腰带 关山点酒 第三十五章 祭冬慕【三】 涂克冬百姓对汉人所谓的黄道吉日一说并不在意,但二月廿二日确实实打实的好日子。 古有萨满大法师施展大能才得以算出如此时辰。 草原极少下雨,但难免阴天或是遇上大风,可二月廿二日这一天,不论前一日是狂风也好,大雨也罢,到了这日总会放晴。 有人说这是腾格里对阿古拉部的恩赐,对涂克冬勇士的奖赏,他就在那头看着祭冬慕的一点一滴。 这日是阿古拉部最盛大的日子,尤其对涂克冬的百姓来说,这是除了燃灯节外最重大的日子。 他们将一同见证涂克冬的儿郎成为勇士。 科库尔伴着火不思响起,仿佛从远至近。 阿骨打骑着骏马从远方奔来,他的手里弯着弓,忽然他挂到了马背一侧,拉开那张弓。 一箭双雕! 人群里响起欢呼声,年轻待嫁的女子眉目流情,男人大多兴奋不已,尤其是涂克冬的百姓更是大声吼叫。 这便是他们涂克冬的勇士,是这片草原的汗王。 弯弓射雕是涂克冬老祖先留下的传统,在祭冬慕前,由首领或者部落内威望最高之人,射下一只大雕,作为祭冬慕的开场。 而在祭冬慕的最后,将由首领从这只雕身上拔下他认为最美丽的一根羽毛,送给祭冬慕中最勇猛的儿郎,绑在他的第一根辫子之上,伴随他一生。 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已经有不少涂克冬的儿郎跃跃欲试,他们之间从此刻开始已经互相较劲了。 俊美的草原女子,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们穿着盛装,翩翩起舞,顶碗舞、筷子舞、蛊子舞、圆舞。 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尤其是几个出落高挑的美人更是令不少男人魂牵梦绕。 在场的儿郎们看得心猿意马,恨不能马上一展雄风。 阿骨打已经提着两只雕从远处而来。 今年的祭冬慕一定会比往年更加激烈,不为别的,就为了阿骨打手里的那两只雕。 一只雕身上会拔下一根最美丽的羽毛,那么两只雕自然是各拔下一根羽毛。 可祭冬慕的巴图鲁只会有一位,也只能有一位。 试想一下,别的草原儿郎成年不过是扎了一根辫子,即便历届的巴图鲁也只是在辫子上绑了一根羽毛。 但今年却有两根,那是何等的荣耀,又是怎样的气派。 大跨步走在草原上也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骑着骏马飞驰,那辫子上的羽毛随风而起,面对心意的姑娘自然也有了更多追求的底气。 阿骨打已经拔下了他自认最美的两根羽毛,一根柔顺却坚挺,一根光滑又细腻。 直到这一刻人们才看清,这并非是两只雕,而是一只雕,一只鹰。 知道了真想的草原儿郎更加兴奋了,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是阿古拉部的勇士,身体里流淌着涂克冬的血液。 这一只只的野兽,也该苏醒了。 随着阿骨打的一声吼叫,祭冬慕拉开帷幕。 火不思的旋律依旧飘荡在草原上。 赛马、博克、射箭,草原人将这三项称作“好汉三技艺” 博克,即摔跤,同时含有结实、团结、持久之意,是涂克冬百姓最喜欢的,民族传统活动之一。 参加者一般穿着铆钉镶边皮制的“卓得戈”和“班泽勒”,绑着“策日布格”,穿着“淘术”、“果特勒”勒紧了“布苏勒” 在祭冬慕的博克中,无时间限制,也无体重和年龄的限制。 但大多都是早就扎了辫子的人图一乐,也有参加祭冬慕的草原儿郎按捺不住上场与人比试。 即便失败了,也无人会嘲笑你,他们只会赞赏你的勇气,这是涂克冬的信仰。 至于这其中还有一个缘由,祭冬慕是阿古拉部每年最大的盛会之一,草原上的女子也都会来看,偶尔有参加的但那在少数。 年轻气盛的草原儿郎总想着在自己心仪的姑娘面前一展威风。 但掏熊洞才是重头戏,所以为了保存体力,大多数人选择不上场。万一过不了,那才是丢人丢到冬窝子去了。 赛马可是阿布尔狮朗的强项,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这次参加祭冬慕的约莫有四十多人,清一色都是健壮的草原儿郎,年纪最小的是十四,最大的自然是阿布尔狮朗。 可他的身形却还没那名十四岁的高大。 科库尔响起,儿郎们翻身上马。 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一把弓,一只箭,这代表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去猎杀。 台格们吐着舌头。 今年的猎物是血鹿。 因其皮毛鲜红似血而得名,是通古斯草原特有的动物,也是草原上最敏捷、最迅猛的动物,没有之一。 一声令下,阿布尔左边的那名男子最先冲出。 “阿布尔,我先走一步!” 这是扎西,他从小最好的玩伴,也是他一生的劲敌。 二人关系虽好,但处处互相较劲。 扎西一马当先,阿布尔紧随其后。 阿布尔不愧是骑马的好手,不过几分钟就将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但一人除外。 扎西和他的台格就在离阿布尔不过三尺开外。 “阿布尔,我看你估计是不行了,这个第一我就收入囊中了。” 扎西回头瞧见了阿布尔,说完他扬起马鞭与阿布尔再次拉开距离。 阿布尔见状不甘落后,再次追上了扎西与他的台格。 二人就这样争先恐后,一会儿你在前一会儿你在后。 他们的两只台格也好似较上了劲,互相狂吠。 蓦地,一道鲜红的身影飞快的丛二人眼前闪过。 “血鹿!” 二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十分有默契的放弃了较劲,一心追向那道血红的身影。 其余四十多人可就苦了,别说血红的影子没见着,便是扎西和阿布尔的影子都没见着。 虽然心知第一已经希望缥缈,但是他们不会放弃,只因他们是腾格里的子民,体内流淌着涂克冬的血液。 再看扎西与阿布尔二人已经追上了血鹿。 可血鹿忽然停下,一个侧身,阿布尔的马下溜走。 血鹿的身形实在过于矫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人数次追上血鹿,却被它数次逃脱。 好像成了它戏耍的对象。 血鹿发出低鸣,就像黄口小儿的傲慢一般令人生厌,它的嘲笑声刺耳。 扎西最先抬起弓箭,他的台格一个猛扑向血鹿。 扑了个空。 他的台格有些恼火,甩了甩头,想要寻找血鹿的踪迹,但早就没了影。 于是二人二狗又再次开始寻觅血鹿的踪迹。 待到再次看见那道红色的身影,是在不远处的雪山脚下。 血鹿正在啃食被雪水浇灌的新鲜嫩叶。 它瞥见有人接近,并不慌张,回过头,嘴里依旧在咀嚼着嫩草。 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拉弓。 血鹿仿佛呆在了原地,并未有丝毫动作。 咻! 可最后却只有一只箭飞出。 “阿布尔,看来这次的第一是我的了。” 扎西对自己的骑射水平很有信心。 阿布尔笑了笑,示意他自己看。 只见那只血鹿依旧活蹦乱跳。 “阿西!” 扎西挥了挥拳头,有些可惜。 他的一箭虽然未射中血鹿,但却划伤了血鹿的后腿。 “扎西,你没机会了。” 扎西知道他自己已经输了,但是他并不介意,因为他不觉得阿布尔能射中血鹿,或许他打心底认为没有人能射中血鹿。 “就算我没射中,我可不认为你能射中,这可是血鹿。” 许是拉不下面子,扎西最后还不忘强调一下。 阿布尔笑了笑,冲着他的台格比了一个手势,随后拉起弓,寻找着那道红色的身影。 他的台格十分善解人意,不过一会儿,便追逐着血鹿再次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阿布尔抬起手。 他,志在必得。 异变突起,此时一只孤狼不知从何蹿出,扑向了扎西的马。 一口咬下了一大块肉。 马嘶一声,倒在了地上。扎西反应不及也顺势滚到在了草地上。 扎西看向那匹狼,它的嘴里正在那块肉,嘴角淌着鲜血。 它的身形很瘦,早就饿得皮包骨头,一双眼睛也隐隐泛着红光。 “呜,呜,呜。” 阵阵低吼刺激着扎西紧绷的神经。 其实血鹿才是狼族最喜欢的血食,它的肉质丰美,对狼来说简直就是大补之物,可这匹孤狼实在是太饿了,它饿得眼冒金星,它饿得头晕眼花,饿快要晕厥过去,就连看向自己的爪子都恨不能咬上一口解解馋。 滚烫的鲜血让它的神经有恢复了几分,它看着面前的少年,舔、舐、着爪牙。 还有一只台格,就当餐前甜点吧,它这般想到开始了捕食。 它扑向扎西的台格,台格十分灵活得躲过这一下,但还是被尖利的狼爪割下一缕毛发。 扎西缓过神,丢下弓,从腰中抽出环刀,大吼道,“放开它!畜生,受死!” 但还是慢了一步,锋利的狼爪好似恶魔的勾镰,轻易的收割了台格的生命。 他的台格倒在地上蹬了一下腿,再也没了动静。 “啊!” 扎西大吼一声,开始挥刀。 许是扎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的刀毫无章法可言。 那匹狼扭着身子躲开了,它故意拉开几步距离,又再次扑向扎西。 狼爪力大无比,它找准了孔隙,狠狠得拍在了扎西挥刀的手臂上,留下几条长长的血丝。 环刀被拍落了,扎西想要去捡,当狼自然不会给他丝毫喘气的机会。 它张着血盆大口,将扎西扑倒。 扎西顺势从腰间扯下刀鞘,用尽吃奶的力气对准狼脑袋砸下。 奈何狼的头骨比铁还要坚硬。 那匹狼在一秒迟疑后,变得更加疯狂,它挥舞着爪牙,张着血口,渴望咬断扎西的脖子,狂饮他的鲜血。 涂克冬的百姓虽然勇敢,但这并不代表人人都能独自杀死一匹成年的狼,尤其是这种饿急了,还恰好尝到了血腥味的孤狼。 阿布尔正在前方追逐血鹿,忽然发现身边的伙伴不见了踪影,回头寻找之际,瞧见了那匹狼。 狼正扑在扎西的身上,可狼与阿布尔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但若是就此赶去,难免不会保证发生什么意外。 可若是...... 阿布尔看向那只受伤的血鹿,缓缓抬起了弓。 他弯弓。 弦紧,弦松。 咻! 他的箭并没射向血鹿,而是对准了扎西的方向。 “嗷呜。” 阿布尔的箭从一侧直接贯穿了那匹狼的眼睛。 滚烫的鲜血洒在了扎西的脸上,他一愣。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伸出手。 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尤其是在黝黑肤色的衬托下。 其实人的一生中总会遇上许多的选择,就好似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却都是余所欲也。 我们所走过的这个分叉口,每次选择都会有不同的结局,每次选择也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阿布尔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誉,却换来了一生的挚友。 ------------------------------------- ------------------------------------- ------------------------------------- 后记: 雅库特雪山脚下 扎西与阿布尔在一块草地里挖了个坑。 坑不大,甚至有些浅。 扎西亲手将他的台格葬下,他割下了那匹狼的尾巴做陪葬。 他缓缓地将坑填上,走到阿布尔身边坐下。 阿布尔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从一旁的石头上随手抓下一把雪,他将雪揉成一团轻轻放在脸上摩擦。 脸上凝固的红褐色斑点,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这个季节的草原吹着风,带来雅库特雪山的冬意。 但他并不觉着冷,因为心是火热的,血液是滚烫的。 “看来这次,我们都输了。” 阿布尔笑道。 两名黝黑的草原儿郎躺在雪山脚下,望着蓝天,望着白云。 听见众人抢夺属于他们的荣耀,可其实属于二人的荣耀却是常人一生渴求不得,仅仅只属于彼此的荣耀...... 关山点酒 第三十六章 祭冬慕【四】 昨日骑射的第一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众人奇怪第一名竟然不是阿布尔,也不是扎西。 要知晓,这二人的骑射水平应该是这一辈里顶好的。 咸吃萝卜淡操心,无论是在大宋也好,草原也罢,有一种人是不会变得。 那就是大娘,草原上的大娘们也是些爱管闲事的主儿。 清晨与朝阳说,晌午与同行的好友说,晚上回了帐子又悄悄与自家的布思贵说。 若是偶遇上当事人,更会拉住询问一番。 好在祭冬慕并没有给她们这个机会。 无数的阿古拉部的人将金帐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在等待他们的腾格里出现。 一双巨手掀开了帘子,是巴拉。 他的身后走出一名举止优雅的男子,即便穿着长袍也遮掩不住他的气质。 全场的呐喊声不断。 哦!哦!哦! 博克是涂克冬特别的加油助威方式。 阿骨打与巴拉最先上场打个样。 这是传统,由部落的掌权者与部落公认的第一勇士进行博克比赛。 可这又何尝不是也是威慑。 草原人虽没有什么花肠子,可对于实力的崇拜与权力的渴求这是每一个草原儿郎毕生的追求。 只要强者才能待在那个位置上,弱者的权利永远只有哭泣。 阿骨打半解下长袍,露出健硕的肌肉,将长袍往胸前一甩,打了个结。 他吼了一声,锤了一下胸口,拍拍双腿,弯下腰。 那是他平静外表下藏于骨子里的狂野。 巴拉山一般的身影遮住了那轮太阳,那一片草地变得黯淡无光,不似别处的草透着娇嫩,透着生气。 他也解下长袍,露出一块块石头般黝黑而结实的肌肉。 巴拉的话一向不多,尤其是臣服于阿骨打之后,似乎话就更少了。除了点头就是嗯。 用汉人的话叫,憋了半天蹦不出一个响屁。 巴拉最先动了,别人不清楚,可他却深深知晓面前男人的可怖,那样一具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里竟然藏着令万物臣服的力量。 先发制人,这是老祖宗的教诲,巴拉一直谨记心中。 他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每次步子落下,都十分稳当。 那双巨手一下抓住了阿骨打的两只胳膊,用力一拉,纹丝不动。 巴拉不死心,继续使劲儿,阿骨打依旧是纹丝不动。 以不变应万变,汉人先贤的话,阿骨打很喜欢,自然也很认同。 巴拉突然一勾手,变抓为拐,又伸出脚去使绊子。 粗壮如象般的大腿,即便是阿骨打若只是单纯肉搏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只见阿骨打轻轻一蹦,便逃出了那双巨手的控制。 巴拉的绊腿绊了个空。 他虽然看似憨厚,脑子不大灵光,可能当上哈拉达的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他看着阿骨打,心中有了计策,侧过身子,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将右肩顶出,猛然冲向阿骨打所在的方向。 阿骨打不过刚刚落地,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阿骨打下意识的侧过身子,用手一推,想借势摔巴拉一个大跟头。 可巴拉早就料到会如此,松开左手,将右胳膊甩到阿骨打的脖子上勾住,一记锁喉,再配上脚下同时使出了绊子。 阿骨打想闪,可根本无处可躲。 他想起了父汗的一句话: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何种处境,当你的第一反应是想着逃避,你早就落了下乘。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他对于汉人的文化研究颇深,不仅仅是喜欢,而是为了那个梦,那个无数草原人。薪火相传了世世代代的梦。 阿骨打双手抓住巴拉勾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他的手臂就像藤蔓缠绕上了树桩,左脚已经被巴拉绊到,凌了空,可右脚还是站在地上。 本来他可以有机会站立不倒,可他偏偏放弃了,右脚也紧随其后的凌空。 众人不解之际,他一个后空翻,将巴拉的胳膊当做了杆子,转了一圈,再次落到了不远处的草地上。 两次交锋,阿骨打化险为夷,并未主动出击,也并未动用丝毫那个力量。 因为他深知,他的百姓想看到的更多,而不是十分快的结束这一切。 巴拉膀大腰粗,一身的牛劲儿,寻常的推拉拽顶自然起不到丝毫效果。 莫说阿古拉部的勇士,便是整个草原能和巴拉硬碰硬的人也屈指可数,熬敦部的哈拉达算一个,还有一人并非是阿骨打,而是一个所有人都不敢想,却又愿意相信的名字。 他是腾格里对草原的恩赐。 阿骨打扫了一眼四周。 人们的欢呼声更加响亮,热情高涨。 有人喊着阿骨打的名字,也有人喊着巴拉的名字。 草原人崇拜实力,并不是所有阿古拉部的人都对阿骨打心悦诚服,今日,他们就要好好瞧瞧这个年轻人的实力。 阿骨打寻思时机差不多了,转守为攻,主动扑向巴拉。二人的手互相顶住了对方的双肩,头抵在了一起,巴拉粗重的呼吸拍打在阿骨打略显苍白的脸上。 阿骨打膝盖一顶,撞在了巴拉的腿上,好似撞上了一座山,可这座山还是颤了颤,抖了抖。 他揪住了空档一转,二人换了一个位置。 他还是用了那个力量。 原本是为了试试自己的身体强度与巴拉到底有多大差距,如今心里有了底,他打算速战速决。 磅礴的力量从血液深处流淌,额吉说每个草原人的身体里都住了一只猛兽,他们有的是狼,有的是虎,有的是牛,也会有鹿。 他可以清晰得感受到自己强健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阿骨打扑向了巴拉,拦腰抱住他宽大的腰,直接使出了断头台。 嘭! 这一下摔得结实。 巴拉只觉着面前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紧接着身子一轻,视线一斜,脑瓜嗡嗡作响。 这一切太过突然。 并非是他沉不住气,而是他不想在众人面前展现过多,有些时候,人们对于未知事物所展露出的一角,往往会有着莫名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又何尝不是令一种别样的崇拜。 即便巴拉被摔得七荤八素,不省人事,但很快就缓过神,爬了起来,不愧是阿古拉部的城墙。 阿骨打最后收住了力道,否则现在巴拉根本不能完整的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他的自信,亦是他的实力。 男人们欢呼,女人们尖叫。 他张开双手,拥抱属于这一刻的荣光,他的荣光。 呐喊声一浪比一浪高,他就这样静静得享受这一切。 鲜于子裳在一旁看着露出微笑:他说得不错,他就是阿古拉部的天,他们的腾格里。 阿骨打与巴拉的事只能算作是开胃菜,重头戏自然是后头的博克大会。 祭冬慕中老少皆宜的一项运动。 除了还要掏熊洞的四十余位草原儿郎并未上场,几乎所有阿古拉部的人们,但凡能动的都上了场。 “你,我要挑战你!” “好,我应战。” 这样的戏码在一个上午已经出现了无数次。 他们有些是心高气傲,不服对方;有些是有了矛盾,当众解决;还有的自然是为了倾慕的对象。 然而阿骨打则侧倚在垫子上,透过金帐,看着这一切。 “阿布尔狮朗,我要挑战你!” 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走到阿布尔的面前。 祭冬慕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保存体力,所以几乎不会有人选择去挑战参见掏熊洞的人,但很明显,今天是个意外。 有人要挑战阿布尔博克! 这下可炸开了锅,谁不知道阿布尔从来不参见博克,虽然他骑术什么都不赖,但就他那小身板,看样子,博克绝对是不行的。 “巴拉,你觉得他们二人谁会赢?” 阿骨打用千弑割下一块牛肉,塞入嘴中咀嚼。 “赤狼是博克的好手,若单论技巧,此人不在我之下,反而更胜一筹,阿布尔还是年轻了些。” 巴拉平淡得说道。 “可我觉着,阿布尔会赢,而且会赢得很轻松。” 巴拉不说话,显然并不认同。 阿骨打并不打算解释,只是再次割下一块牛肉,送入嘴中,“看来以后我可以多吃些牛肉。” 再看阿布尔,他本不想应战。 但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是一张有些黑的脸蛋。 她的脸很小,不过巴掌大小,点缀着一些小雀斑,五官并不精致,长相更是那种丢进人群里都找不出的。 可就是这张脸的主人,是少年倾慕的对象。 每每遇上总是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有时候为了找些话题,甚至故意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也算是博佳人一笑吧。 他这般想到。 “好,我应战。” 他起身拍了拍青草屑,一旁的扎西拉住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阿布尔笑了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赤狼。” “阿布尔狮朗。” 二人互相报出了名字。 赤狼分开双腿,两手掌心顶住膝盖。 蓦地,冲向了阿布尔。 看似破绽频出的一招,但有些熟知的人已经认出,这是赤狼的成名技——起手过肩摔。 然而阿布尔面不改色,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赤狼的双手已经抓住了阿布尔的胳膊,正当众人以为结局议定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阿布尔在半空中倒着身子使出了断头台。 嘭! 鸦雀无声。 人们知道阿布尔能徒手杀狼,但却只是传闻,并未有多少人亲眼见过,而阿布尔由于是阿骨打仅有的温柔。 所以几乎无人见过他参予博克,更别说是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 在半空着倒着使出了断头台,简直骇人听闻。 “阿哈!” 那名少女焦急得冲过来扶起赤狼。 啥?阿哈? “阿哈,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要不要去看巫医。” 赤狼颤颤巍巍地起来,并不愠色,反而笑得很开心,让人一度以为可能摔坏了脑子。 “臭小子,挺有劲儿的嘛。” 赤狼并不打算吝啬自己的赞美,他拍了拍阿布尔的后背,给了他一个我很看好你的眼神,随后去了别处。 “我.......我.......我.......我......” 完了完了,结巴又犯了。 阿布尔想要解释,可越是着急,越是结巴。 “你你你,你你个大头啊!” 少女狠狠瞪了阿布尔一眼。 周围的人群很快围住了阿布尔开始问东问西,他没办法挤出人群,只能看着少女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 人们崇拜强者,这是传统也是本性。 博克还在继续,可到结束,都无人敢来挑战阿布尔。 关山点酒 第三十七章 祭冬慕【五】 雅库特雪山迎来了今年第一次的拜访。 祭冬慕的最后一项,亦是最重要的一项——掏熊洞。 顾名思义,就是找个熊洞掏了。 除却四十余名年轻的草原儿郎,随行的还有涂克冬的勇士,这些人保护也是监督。 “行了,我们就送到这了,剩下的路就得靠你们自己走了。” 领头的那人在雪山半腰处停下,转过身对众人说道。 “规则很简单,只要你带回来一只熊瞎子的崽儿,这事便你们过关。” 其实原先的规则是每人各掏一个熊洞,然后带出一只幼崽,便算过关。 可自阿骨打掌权以来,这个规定就被改了。 只要带回一只熊幼崽即可。 莫要小看这一句话,这一句话的背后藏着千万种可能,最简单的一条便是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阿骨打看过太多汉人的古书,他十分赞同竞争。 所以,这在允许范围内的竞争会使人变得更强。 鲜于子裳虽然是阿古拉部的人,但掏熊洞毕竟是需要阿布尔独自面临的难关,她也只能在一旁远远地看着,看着阿布尔的背影消失在雪林里。 李承煦只是单纯不放心她,对于劳什子的祭冬慕也好,掏熊洞也罢,我们的李大公子并不关心。 雅库特雪山的雪林常年积雪不化,可林子里的树木却四季常青,说不上缘由,人们只道是腾格里的手笔。 四十余名草原儿郎闯进了这样一个冰雪的世界。 他们大多没见过雪,没感受过雪,所以第一反应是想要摸摸雪,放在手里好好瞧上一瞧。 “这就是雪吗?” 恰好从树上飘落下的一片雪花。 不过十四的少年也是第一次见雪,他伸出手去接。 化了。 没有丝毫感觉。 他又小心捧起了一旁树叶上的一小堆的雪。 好凉! 他静静地端详着手里的雪,眼中是对世界的好奇。 半晌后,这一小堆雪便化成了一滩水。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雪,摸雪,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唯独一人例外。 阿布尔对于雪没有太大的兴趣,相反,甚至有种说不上来的厌恶。 他与这些人并不熟悉,只是隐隐记着好像在哪出见过,其中几个应该一起套过狼。 阿布尔先行一步去找熊洞,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这样就可以带给她,找些话题,他这般想到。 他的运气不错,才走了半个时辰就发现了一个熊洞。 这只熊很聪明,故意用了些叶子盖在了洞口,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一片地方不论树叶如何掉落,也不可能会在一块地方堆积起一座小山。 所以很明显是有熊故意而为之。 他觉着有些好笑。 掏熊洞原本是为了填饱肚子,如今是成人的洗礼,所以只需要将熊崽子带出,让领头的人确认了,再放回去就行。 阿布尔小心翼翼的扒开洞口的夹着积雪的落叶。 一个半人大的洞口映入了他的眼帘。 洞口边的雪很干净,说明这只熊并未醒。、 他隐约听见厚重的喘息声,他有些紧张,自己的心跳也有些加速。 虽然好几次徒手杀狼,但是熊瞎子还是第一次,即便是熟睡中的熊瞎子。 阿布尔弯下腰,屏住呼吸,缓缓得往洞内挪动。 借着洞外透进的一丝光亮,他瞧见了一只黑熊。 它的手里还抱着两只熊幼崽,一只睡得正香,可另一只一看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 不停地用自己的小脑袋去顶那只巨大的熊掌,用自己的小爪子摸索。 它乌溜乌溜的眼神瞧见了阿布尔,这个陌生的人,也是它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人。 它十分好奇,更加卖力地自己肉嘟嘟的小身子想寻找一个缝隙。 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真被它找到了。 它从大黑熊的怀中滚落,翻了几个跟头,摇摇晃晃地起身,许是太久不活动,四肢有些不听使唤。 小熊跌跌撞撞地爬向了阿布尔的方向。 它朝阿布尔伸出了毛茸茸的小抓,似乎想要抓住这个从未见过的东西。 它的心底一定充满了好奇,为什么面前的这个东西和他长得不一样。 阿布尔喜出望外,本来还想着如何带走一只熊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只小熊崽并不怕生,十分胆大地爬上了阿布尔的脖子。 难得没有阿哈管着,阿布尔打算将整个雅库特雪山翻遍。 而这只小熊崽也是第一次离开襁褓,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无数的好奇。 于是一人一熊,开启了属于他们的探险时刻。 阿布尔回到队伍已是下午,原本他还对人们口中的雅库特雪山充满了好奇。 可是走了无数地方,除了雪就是林子,这是一个只有白色掺着绿色的单调世界。 他不喜欢雪,真的不喜欢。 他打算回去了。 蓦地他听见一声怒吼。 这是熊叫? 他不太确定,但是他瞧见了一个人,这次唯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他疯狂的奔跑,怀中是一只熊崽,背后是一只巨大的黑熊。 阿布尔并不打算多管闲事,毕竟这是对于能否成为一名涂克冬勇士的考验,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清晰得看见熊掌踏过的每一块雪地上都沾着鲜血。 “快跑,这熊不是刚醒来的!” “他早就吃饱了。” 少年的脑海一遍遍回荡着这两句话,可是他只记住了快跑。 十四岁允许参见祭冬慕,但至今没有一人在这个年纪完成了掏熊洞,即便是阿米尔汗王,阿骨打也都是十五岁才拥有自己的第一根辫子。 可是少年对于辫子的渴求,那种狂热没有人会懂,因为他的身子骨特别柔弱,按照汉人的说法叫体弱多病,风一吹就蔫儿。 他多么羡慕能拥有一根属于自己的辫子,他的哥哥是这一辈最厉害的几人之一。 如今掏熊洞只要带回一只熊幼崽即可。 所以才有了他的哥哥为了替他完成,误闯了这个熊洞。 二人发现洞内只有一只幼崽,决定带走。 但刚迈开腿就碰上了,觅食回来的黑熊,还是一只母熊,母性泛滥,护子心切的熊更加凶残。 那只黑熊怒吼着,它巨大的熊掌拍打着地面。 少年一个不稳,摔在了雪地上。 眼看那只熊就要追上,阿布尔突然出现。 突如其来的蛮力将巨大的黑熊撞得晕头转向。 待到缓过神,它总算看清了面前的人。 它更加的愤怒,它抬起熊掌,双腿站立,约莫有九尺高。 吼! 黑熊张着血盆大口,嘴中的鱼腥气扑面夹着寒风而来。 狼虽然凶狠,可是再凶狠的狼也从不敢独自招惹熊瞎子,由此也可以看出熊瞎子的可怖。 阿布尔示意少年快跑,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熊瞎子的对手,但涂克冬的血脉告诉他,不能退缩。 黑熊最厉害的就是那一对厚重巨大的熊掌,只要靠着自身的灵巧避开熊掌就可以。 蝼蚁可吞象,何况一个人。 这只黑熊明显是刚从冬眠中醒来,四肢不怎么灵活,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较量。 黑熊挥掌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也摸清楚了阿布尔的套路。 又是一掌拍下,阿布尔打算故技重施的躲开,却不曾想,这黑熊突然变转方向,拍向了侧方。 这一下可把阿布尔拍了个结结实实。 他一下倒飞出好几米,狠狠得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那只黑熊十分兴奋,它爬向了阿骨打的位置,再次直立吼了一声,提起一双熊掌,身子微微后仰,然后忽然刺下。 它打算借住落下的巨大力量,将面前这只蝼蚁拍成肉酱。 咚!咚!咚! 阿布尔的心跳愈来愈快。 噗! 滚烫的血液从阿布尔的手臂上留下,但那不是他的。 轰隆。 巨大的身子倒在了雪地上,蔓延了一片殷红。 阿布尔摇晃着身子,擦了擦嘴角的血,露出一个略显诡异的微笑..... 与此同时的雅库特雪山腰 鲜于子裳十分担忧,李承煦一直在安慰她,告诉她不会有事。 尤其是这么多人回来后,她心中的担忧更加。 “阿布尔!” 她远远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额格琪!” 领头的人确认了阿布尔手里的熊崽。 “行了,接下来将熊崽子放回去吧。” 阿布尔临走前看了一眼蜷缩在人群末的少年,不知在想什么。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心有余悸,但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后悔。 人们需要为自己所做的承担后果,不论是谁,亘古不变。 ------------------------------------- ------------------------------------- ------------------------------------- 后记: 金帐内 一名萨满正在施法。 阿骨打的桌前难得没有摆任何的肉,但是千弑却一直被他握在手中 “阿布尔,你也是九黎血脉,这到底是好是坏,阿哈一直不想让你接触这一切,就是希望你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九黎是鲜血的囚徒.......” 那名萨满说道,“大雨将至。” 阿骨打并未理睬,只是抿了一口茶,蹙起眉,“今天的茶,有些苦了。” 关山点酒 第三十八章 关山月,枕酒眠【上】 关山地贫瘠,可山前的那几十亩茶园在大宋却有着响当当的名号,是这里百姓们吃饭的家伙儿。 三月廿七,谷雨。谷雨谷雨,采茶对雨。 茶叶采摘的时节十分重要,太早茶未熟,太迟叶不嫩,故又有“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一说。 往年每到这个日子,家家户户都会结伴上山采茶。 今年的茶园长势不错,可惜蛮夷从不喝茶,也不懂什么茶艺。 所以这片茶园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样式不错的小灌木,这些叶子也只得暴殄天物了。 沈流舒等人一路上遇见了三次流匪截杀,两次山贼劫道,其中竟然一次竟然还有一名三品宗师,但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关山。 关山处在大宋、大辽金庭与荒北的交界之处,就好比个橘子,好巧不巧地被剥成了三瓣分给了三个人,每一瓣的大小各有不同。 每个人看着手里的,却又总想着将对方的那一瓣抢过来吞入嘴中。 大辽对于那瓣橘子的渴望常人难以想象,可奇怪的是蛮夷,他们似乎对于橘子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可偏偏就想夺走那两瓣橘子。 但关山千年不断,连绵万里。古人云:“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 瑾和公主朱辞欢对沈流舒还是不给什么好脸色,一路上端茶倒水的事可没少使唤他。 但碍于人家是公主,自己确实有错,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沈流舒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也随她去了。 许是不忍心,有一回儿他略染风寒,最先关心他的还是这个公主。 朱辞欢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平常宫里的下人她虽嘴上训斥,倘若出了什么事,又是她第一个挺身而出。 用她的话说,她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教训,朱蛟又对这个小女儿宠爱有加,这等芝麻小事便也由了她去。 “给你吃的。”说完还不忘补一句,“你要是死了,本公主去哪找那么好的下人。” 那日朱辞欢将两包药随手扔在他的床上,她说话的语气,沈流舒总是不时想起:挺胸抬头十足一只高傲的孔雀,可那“自欺欺人”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些可爱。 好色是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就好比女人天生的叛逆。 君子食色,性也。 不过是说得文绉绉了点,但底子里的含义未变,圣人如此,何况普通人。 沈流舒打心里是喜欢柳儿的温柔,可他也喜欢慕之桃的活泼,即便殷红红算计了他无数次,让他恨得牙痒痒,但扪心自问却并不反感殷红红,可若是换成一个七老八十的黄脸婆如此为之呢? 沐槿柔弱的令人心疼,殷筱筱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如今他又觉着蛮横无理的朱辞欢有些可爱。 朱蛟给朱辞欢安排好了一切,可朱辞欢偏不领情。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纸画的一生也许被禁锢了,可她从未低头。 白羽扇更不用说,小姑奶奶的名号可比山间的老虎更骇人。 殷红红最是叛逆,不惜赌上了一切,只为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好色是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就好比女人天生的叛逆。 这句话总有一天,人们自己会想通,但即便想通了,有些事依旧是改变不了。 关山脚驻扎着蛮夷的军队,他们的装备十分落后,除了钝刀就是长枪,唯一称得上不错的便是弓箭。 蛮夷与草原人拥有同一个祖先,又因着荒北环境恶劣,所以体魄比草原人更加强壮,皮肤也黑上不少。 鲜有光滑细腻的肌肤,大多是粗糙又干巴。 关山口 “吁!” 一个蛮夷的探子勒住了缰绳。 他似乎不会说汉语,只能用手势比划了一下,示意众人跟上。 映入眼帘的是破败的村庄,一路上皆是断壁残垣,很明显遭到了洗劫。 断裂的木梁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这个季节的关山雨水比较充足,所以有些木头早已生了霉。 偌大的村庄没有一丝生气,沈流舒知晓缘由,那日难民大量涌入他还去帮忙了。 唯一算得上完整的便是村里的那口水井。 井旁有几个蛮夷的士兵,其中一位是名女子,穿着甲胄,带着头盔,应该是几人中的头头。 她看了一眼沈流舒,此时正好身边的人递过一碗水,她一饮而尽。 沈流舒被她盯着心底莫名的发憷,别过了头,但始终觉着身后有道灼热的目光。 就好似饥肠辘辘的狼盯上了一只大肥羊,这样的感觉可并不好受。 天,有些阴了。 过了村庄后,那探子扬鞭而去,也不管众人是否能够跟上。 王大麻子的轻功极好,不愧是师承神剪宫,有着北腿之称。 山君虽不擅长轻功,但一身内力浑厚,也能勉强跟上。别看白石道人老态龙钟,弱不禁风,走两步还要大喘气,一阵烟起,待到散去,也没了踪影。 朱辞欢急了,指着蓝穆命令道,“本公主命令你,背我!” 蓝穆不为所动,视线越过朱辞欢,看了沈流舒一眼,叹了叹气,不知去向。 那匹白狼也飞奔而去。 朱辞欢气得直跺脚,“一群不听话的家伙,等回去了,就让父皇让你们脑袋搬家,哼。” “公主,还有我......” 沈流舒本想说还有他在,但被朱辞欢的小眼神一瞪,这后头的几个字有生生咽了下去。 “迎亲的队伍也没有一个,去他娘的。” 朱辞欢踢了地上的一根木条,她并非是屈服于这门联姻,她只是单纯得觉着自己堂堂大宋的公主,委屈的下嫁于此,他们不过是蛮夷,居然对自己如此无礼,就派了一个探子来引路便罢了,如今探子还一声不吭得骑马而去。 沈流舒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主儿,用老慕的话说,有时候心很大,他见追不上也懒得去追了,索性靠在一旁的老树下,也算阴凉、舒适。 “来坐一会儿吧,你是公主,他们肯定会派人来接你。” 许是站着实在累了,原本灰蒙蒙的天又突然放了晴,这日头自然也毒了起来。 朱辞欢挑了另一边,但并未坐下。 沈流舒已经有些睡意了,挪了挪身子,选了个自认舒服的姿势。 这家伙其实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太废物了点,不对啊,我到底在想什么。 忽然听见一声马嘶,马蹄声渐近。 “上马。” 这声音算不得动听。 沈流舒睁开眼,借着叶间散落的阳光,他瞧见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先前井边的那名女子。 不过片刻的愣神,蓦地身子一轻,再缓过神已经落在了马背之上。 “抱紧点。” 那女子回头说道,还有些沙哑,即便经过了井水的浸润,依旧好似一干涸的小溪,弹奏不出美妙的乐章。 但她的话语仿佛有种魔力,令他着迷。 于是沈流舒照做了。 “姐姐,你腰好软。” 一旁的蛮夷士兵不知从何处变出的马车,谈不上奢华,顶棚似乎还漏了几个洞,莫说配不上公主的身份,就是寻常大家子弟也拿不出这般寒酸的马车,实在有失颜面。 可蛮夷从不在乎这些虚名,就这马车还是不知从何处掳来的,让朱辞欢乘坐,已经算是厚待了。 “本公主不坐。” 朱辞欢自是不愿意屈身于这样简陋的马车。 那女子平淡道,“到关山脚骑马也要些时辰,你爱坐不坐。” “驾!” 马蹄扬起风沙,呛得朱辞欢咳嗽了好久。 她跺跺脚,“你!” 马车旁的士兵们示意她上车,朱辞欢憋了一口气,踩着碎步上了车。 这马车的台阶太高,平日里都有下人会摆好马凳,今日没有,她又正在气头上,一个趔趄差点磕地上。 士兵们并未憋着笑,他们不清楚朱辞欢的为人,只知道这是位公主,可惜,蛮夷对于公主并没有什么印象,若非临来前首领说了要好好招待,此时就不是笑这么简单了。 “你.....你们!” 朱辞欢十分气愤,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 一甩帘子,进了马车。 沈流舒不会骑马,也是第一次坐在马背上,马背一颠一颠的,他下意识又抱紧了一些,身旁的风呼啸而过,扬起的落叶尘也变得尖锐。 “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略带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何时二人已经到了关山脚,王大麻子等人早就在此等候多时。 沈流舒从女子的背后瞥见都是熟人,被这么盯着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说到底,脸皮还是薄了些,倘若换做剑淮南,肯定会大呼一声不够,然后恬不知耻的继续抱着,说不得还要蹭蹭。 沈流舒跳下马,女子一拽缰绳扬长而去。 他瞧见一只狮子。 “又见面了,小子。” 熟悉的声音,仿佛一记惊雷不偏不倚劈中了他的心,撕开了结痂的伤疤。 他有些不敢去抬头,他害怕是那个人,与其说害怕,不如说他在畏惧是那个人更准确一些。 约莫过了一炷香,朱辞欢所乘坐的马车也到了。 士兵们行了个蛮礼,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 朱辞欢习惯了有人伺候的生活,可等了许久也不曾有人来撩开帘子,她这才想起,如今自己没有下人可以使唤。 也不知道沈流舒那个家伙儿在哪?作为本公主的下人,居然一点没要眼力见。 某人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朱辞欢本想着若是无人来撩开帘子,自己就这么坐着,好歹也是个公主,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 可她错了,大错特错,很明显,这里没有任何一个惯着她,马车的顶棚又漏了几个洞,正直晌午,这鬼天气晒得她实在有些受不了, 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哪受得住这份气,两行清泪不争气的滑落。 “亲爱的公主,您该下车了。”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算是给了台阶。 朱辞欢一手掀开帘子,一手遮着太阳,都不管上好的衣料托在地上。 奈何日头太毒,虽根本看不出泪痕,但眼角还是有些红肿。 这是朱辞欢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一头银发,脖子上戴了一串兽牙,赤裸着上身,这般年纪的老人,腹前的线条依旧明显。 他的右边杵了一座山一般的身影,右边有一只雄狮,他的手里拿着生肉正在撕咬,不时还有几滴血砸在地上。 他的背后是一条巨大的裂口,正是关山断裂之口。 其实朱蛟应该感谢蛮夷,若非他们抢先占领了此地,草原的铁骑怕是早就踏破了中原的河山。 “公主,你的住所已经准备好了。”老人说罢不等朱辞欢回答就唤来几个蛮夷士兵,“来人,带公主下去。” 朱辞欢就这样被半强迫的带了下去,原本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那壮如山的正是巴图鲁,他凑过身子与老人交谈。 二人正在用蛮语交流,在王大麻子等人听来就是叽里咕噜一类,根本听不懂。 沈流舒也是一脸雾水,白石道人捋了捋自己的长髯,露出了一个富有深意的笑,但无人注意。 “藩王,您对她是不是太.....毕竟是大宋的公主。” 巴图鲁问道。 “你难道真的以为朱蛟愿意把他最宝贵的小女儿嫁给我这个老头吗?”藩王平淡道,“虽不知缘由,但我猜大抵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步老家伙不方便出手,拿我这当避难所了。” “也就是步老头,不然我早就......” 他又啃了一口手中的生肉,望向沈流舒,露出一脸笑意。 可这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嘴角和牙齿上沾着血丝。 他应该恐惧的。 沈流舒始终没有抬头,但是他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荒北的那位老人。 刚刚还是烈焰天,如今又开阴了不少。 神明用他的帘子遮住了天幕。 风起,云聚。 刺鼻的血腥味飘散在西风,沈流舒耸耸鼻尖,那是血红的荒沙染透了半边的晚霞。 他仿佛又看见那个人。 他用衣袖一抹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着快要落日的余晖,仍然艳得睁不开眼。 可怜黄沙漫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不知她在那边看到的太阳,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血红呢? 好像第二次见着她也是这样血红的颜色呢。 她对自己行过礼便一直低着头,她的父亲一直对自己说话,可自己愣是一个字都没记住,只顾着看她的脸,她的发,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真的好像就这样永远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哪怕不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他在远方挥舞着戟,仿佛在泼洒一幅写意山水画,可偏这画不是想象的水墨,而是那殷红的色彩,那颗盔甲下面的永远不曾低下的头颅,是所有将士的希望,好像旗帜。 他苦笑。 这便是战争。要守护国的安宁,却又有多少人想过那些新鬼烦冤旧鬼哭的场景。恐怕,那些达官显贵们是不会想的吧。那些奸臣也只会动动嘴皮,可到头来,献出生命的还是这些无人记得的一兵、一卒啊。 吼!吼!吼! 寒光一闪,却是又是一斧,那一瞬间,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却终究是没有闭上。 嘴角含着的微笑,也是那个令他梦里魂牵的名字。 若有来生...... 所谓世间痴男怨女,大都逃不开“相思”二字。 刹那的恍惚,这片刻,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自己刚刚似乎陷入了泥潭,他抬头对上老人那双包含风霜的眸子。 身边王大麻子等人早就不知去向。 “步老头让你来的?” 沈流舒并未回答。 此时的老人手里并没有拿着生肉,他招招手示意沈流舒过来,眉中带笑,不过一个慈祥的蛮夷老人。 沈流舒并不想靠近,可腿脚却根本不听使唤地迈开。 “让我好好看看。” 老人上下打量着他,“黑了,壮了,比上次见可成熟不少。” 他应该恐惧的,可并没有,反而有种莫名的亲近。 “你是我蛮族血脉,虽不纯,但与九黎也算有些渊源。” “九黎是我蛮族先祖,亦是大蛮首领。”老人顿了顿又道,“整个大蛮的首领。” “我.......” 沈流舒被老人打断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既然你是我蛮族血脉,自然会寻人教你使用之法,巴图鲁。” 老人说道。 “我蛮族人少,还以为是步老头良心发现了派你来,倒是我天真了。” 老人自嘲般的笑了笑,又对沈流舒挥挥手,“快去吧。” 关山脚,某处平地。 沈流舒瞧了瞧一旁的女子,今日未穿盔甲,一身小麦色的皮肤,胸前只用一块墨布裹住,姣好的身材显露无疑,一把弯刀别在左腰,一把弯刀手中雕花把玩,那女子对上某人的目光,斜斜一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弯下身子,两手交叉,伏在马背上,一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的模样。 蛮族之人大多姓胡,此女名为胡蝶兰,可她却并不像兰花一般美艳。 蛮夷中人对她的评价几乎千篇一律:别的姑娘花香遍体,你这娘们五毒俱全。 胡蝶兰擅长使用双刀,死在她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但最令人畏惧的是她本身。 汴京的大家闺秀泡花瓣浴,肤若凝脂,可她泡百毒澡,也是光滑细腻。 蛮王命巴图鲁跟随沈流舒左右,保护他,教导他。 巴图鲁的汉语不好,所以需要一个人翻译。 好巧不巧,整个蛮夷部落除了藩王就是只有一人精通汉语,此人正是这位胡蝶兰。 沈流舒不由得想起了一句古诗:“美艳浓彩舞翩迁,悄然斑斓春头颜。不以芳香博君悦,最喜绚丽作歌眠。” 寻常人等根本无法近她身,沈流舒也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抱了她居然没事。 巴图鲁现实叽里咕噜的同马背上的胡蝶兰说了一通。 “慢点慢点,平常也不见你话这么多。” 胡蝶兰抱怨道,然后转而对沈流舒说道,“蛮族炼体分为锻骨,易经,凝脉,固本,碎涅,每个境界不同修武的六品,而是分为九重。” 沈流舒看向巴图鲁,只见他点点头,表示是这个意思。 巴图鲁继续说了一大串,胡蝶兰的耐心不怎么好。 “行了,还是老娘来吧,就你这样,得说到什么时辰。” 她说道,“练体讲究奇经八脉......” 于是胡蝶兰从原本的看客变成了指导。 偶有几个蛮夷士兵路过,不由得捏一把汗,心里也是默默为这个白净的小子祈福。 沈流舒只觉着众人的眼神看他有些怪,却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噩梦即将来临。 “宗师是为内劲外放,而大宗师最显著的便是内力化气,散入周身,与各穴位形成大小周天。可练体不同,只要奇经八脉打通,便可以自行修炼,每日淬体,强健己身,这也是我蛮族比同境界修武之人强的原因。” “来,说了这么多,让老娘看看,你学得如何?” 胡蝶兰对于自己的教导十分满意,但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沈流舒居然一点都没有学会。 胡蝶兰望着这个白净的年轻人,心底闪过两个字:废物。 但她并不死心,“来,继续,老娘还就不信了。” 又是一阵折磨之后,沈流舒呈一个大字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总算可惜休息了。 等他静下心来,回忆那老人所说,才发现那句蛮族血脉代表了什么。 他的父母中定有一人是蛮族。 他迫不及待得想要跑去找那个老人询问,可奈何被胡蝶兰折磨的抬手都费劲。 “这就不行了吗?快给老娘起来,继续。” 蛇蝎美人,他这般想到。 虽然一连几日都有惨叫发出,但人们都特意避开那块平地,至于缘由,众人心照不宣。 蛮包内 “什么!此话当真?” 巴图鲁点点头。 “那可是大宗师境界才拥有的。” 藩王若有所思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但蛮族练体,即使到了那个境界依旧不会有丝毫真气。” “武帝无尽藏内有九黎的所有记载,能救他一命,不纯的九黎是受腾格里的诅咒,尤其是半蛮血半九黎的人,说在鬼门走一遭也不过分。” “可这种体质却偏偏又是九黎先祖真正的体质,若有他日,未尝不是下一个蛮祖。” 老人自言自语道。 “步老家伙儿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藩王骑上狮子,手中不知从何处变出的生肉,咬了一口,“这小子是蛮族血脉,还是九黎,虽然不纯,但依着九黎的特性,这都不过小事,最难的是他这种情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唯有一处可能有所记载,那便是武帝无尽藏,可偏偏他就对这武帝无尽藏十分感兴趣,背地里关注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人们说敌暗我明不可破,可如今敌明我也明,他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啊。” 关山点酒 第三十九章 关山月,枕酒眠【下】 夜半的关山不冷,却带着一丝凉意。 山间徐来的晚风带着茶的清香,很淡、很长久。 整整半月他都未曾再见过王大麻子等人,倒是朱辞欢来看了自己一次,说是自己缺一个听话的下人,那些蛮夷实在太粗鲁了。 这半个月巴图鲁胡蝶兰教他练体,可自己并没有丝毫的长进,反倒是学了一手耍双刀的本事。 体内的那团气依旧蜷缩在体内相安无事。 距离开江州已有一月余,这个时节的蚊虫依旧开始出来活动,这儿咬一嘴,那儿吸一口,令人生厌。 尤其是沈流舒,他的体制特别招惹蚊虫叮咬,原本白净的皮肤,如今也是红一块,肿一块。 关山算不得高,常人半个时辰的脚程便能够爬到山顶,山顶有个凉亭,凉亭上有块牌匾,用的小纂题字,名为静心亭。 亭子是五柱式,亭内有一张石桌两张圆石凳,可几乎无人会去这亭内歇脚,要问缘由,也容易理解,石桌是被不知何物从中一分为二。 切口整齐划一,应是利器,且应该是个修武高手为之,可亭子与四周并无丝毫打斗的痕迹。 试问哪个修武高手无聊到爬到关山顶,只为将这好好的一间凉亭中的石桌子从中劈开。 石凳子有两张,自然也是坏了。 一张圆石凳子中间凹进去了一个坑,也不是不能坐,只不过可能不太舒服,而且不怎么安全,万一卡住了黑沟子,这荒山野岭的可就难办了。 另一张圆石凳子磕破了圆角,凳子的一侧还有一只巨大而显眼的脚印。 一间凉亭,没有什么华丽的雕饰,甚至年岁久远都看不出有过人任何雕饰。 一张从中一分为二的石桌子倒在两旁,两张难以坐人的圆石凳。 按道理说,晚间山上的蚊虫应该更多,可偏偏愈往上走,愈是不见蚊虫的踪迹,尤其在这间凉亭四周。 也不知沈流舒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但这些日子他每晚都会爬到山顶,靠在凉亭的一根柱子下发呆。 有时候,人需要简单的发泄,比如放空自己,独自发呆。 没有缘由的伤感比陈年的老黄酒更是上头。 起初不过是为了寻一个舒适的地方,为了逃避胡蝶兰魔鬼般的训练。 渐渐得,这里成了他歇息的地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以靠着发呆。 其实,他也想变强,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清楚的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讲道理是强者的权利,而弱者只配哭泣,甚至有时就连哭泣也会成为他人的怜悯。 可胡蝶兰那娘们实在是...... 一想到这,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那些蛮夷说得不错,别的姑娘花香遍体,她这娘们五毒俱全。 相识也就约莫半月,除了第一次骑马以外,自己被他毒昏七次,有一次更是被毒得上吐下泻,腹内翻江倒海,剩下的小毒更是不计其数。 古人有句话叫女人是水做的。 也不知这娘们到底是什么做的,沈流舒这般想着靠在柱子上伸了伸懒腰。 还记得那位骑狮老人的一句话,你是我蛮族血脉。 这句话的相当于变相告诉了沈流舒,他的父母之中有一人是蛮族。 这是二十年来沈流舒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他不同别的孤儿,或许在他心里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孤儿,老慕所给予他的是寻常百姓家的父母都不一定能给的。 无微不至的关爱,保命的本事等等。 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何人,他们为何不陪在自己身边,他记忆中那些稀奇古怪的江河与渔火又是怎么回事。 曾记得在荒北时,隔壁家的孩童磕了碰了亦或是受了委屈,都会扑倒自家娘亲的怀里撒娇哭泣。 可自己从未有过,却也不曾羡慕。 唯一羡慕的也就是小时候,别家孩童爱吃冰糖葫芦儿,家里的大人从城里办事回来会带几串给他们解解馋,不过荒北的百姓大多不富裕,对他们来说,城内寻常百姓当做甜点吃的,却被他们当做难能一次的奢侈。 人们对于某样事物的好奇,就好比高山上的滚石,一但落下,就很难停下脚步。 一串串疑惑,一个个疑点从他的脑海中迸出。 这般想着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儿,挪了挪身子。 今日的风,多少还是有些凉意。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有虫子?” 熟悉的沙哑嗓音响起。 “你怎么找到这的?” 沈流舒借着月色看清面前那道倩影。 仍旧露出了小腹,也不怕着凉,不过蛮夷的体制强悍,尤其是这娘们,简直不是人。 “能喝酒吗?” 胡蝶兰随手甩过来一个酒囊。 沈流舒反应不及,用脸硬生生接了一下,还好对方用的力气不大,在加上酒囊用皮毛包裹,并不疼。 “你怎么找到这的?” 沈流舒问道。 胡蝶兰看着沈流舒就好似看一个白痴,“你每天都来,老娘又不是瞎子。” 她靠在了另一根柱子边,喝了口酒。 今晚的云有些多,又是月初,所以那一角的月色自然比平时暗淡不少。 凉亭没有蚊虫,它的神奇好像不仅仅只有这些。 静心二字似乎不是随手一题。 沈流舒自是不用说,就连胡蝶兰也莫名静下心。 胡蝶兰不愧是典型的蛮族女子,饮酒习惯已经不是豪爽,而是豪横。 拎起酒囊的一角顺势往嘴边倒,如瀑布倾泻而下,不少酒沿着嘴角留下。 她直接用手背一擦,望向沈流舒,一挑眼,意思很明显,就是示意沈流舒喝酒。 沈流舒不胜酒力,打算扯开话题,“你知道喝酒也分杯吗?” 他不等胡蝶兰回答继续道,“喝汾酒当用玉杯,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见玉碗玉杯,能增酒色;葡萄酒要用夜光杯,古人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用夜光杯盛葡萄酒,酒色就如同血色,饮酒就像饮血,增添士气;高粱酒最为久远,用青铜酒爵,最有古意。” 谁知胡蝶兰听完,冷哼一声,“娘们唧唧的,你到底喝不喝,你不喝可别浪费了老娘的好酒。” 胡蝶兰从沈流舒的手中一把抓过酒囊,揭开酒盖,豪饮一口,“爽!” 一个饮酒酒不过寂寞消愁独酌亦或是举杯邀明月。 可胡蝶兰并不惆怅,即便已经这般大了,她似乎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你们为什么要掠夺?” 沈流舒突然问道。 胡蝶兰一愣,“活下去。” 清冷月色下的她,十分耐看。 “活下去有很多办法,你们可以去经商,甚至可以去务农,不一定非要去掠夺,掠夺只会带来苦难。” 沈流舒劝说道。 男人总是这样,尤其是自认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人,他们总爱对人说教,评足论道,就好比韩学究,口中念叨斯文二字,成日里说这个,道那个,可自己却最不斯文。 所谓酸儒,不过这般令人深恶。 “蛮族是天生的战士。”胡蝶兰从未像今日这般有耐心,“战士永远不会放下手中的刀剑转而务农。” 她又喝了一口酒,虽然还是豪饮,但比起先前的已算是小酌一口。 她倒了些在酒盖里,递给沈流舒。 沈流舒接下来,对月而饮。 后世说书人有诗为证:流舒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颇有几分“对影成三人,飞羽觞醉月”的意境。 一杯小酒,不必大醉,只要微醺,醉眼迷离、镜花水月,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人世间的一切烦恼皆忘却,人世间的一切功利皆看淡。 酒喝过了,胸中的淤泥没有了,眼前是一片清明的世界。 一杯小酒下肚,暖了脾胃。酒至半酣,兴起吟诗作对或欢歌起舞。 推杯换盏,曲终人散,互道一声亦或是勾肩搭背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大笑过后,明朝又是一个艳阳天。 可沈流舒与胡蝶兰喝酒,却不同这般,他们算不得朋友,也算不得师徒,比萍水相逢却又多了一些交情。 沉默。 夜色中响起陌生的旋律,悠扬,寂寥。 “那是什么?” 不过一小杯,沈流舒的脸上已经带着红晕。 “那是火不思,估计又是巴图鲁在弹。” 胡蝶兰放下酒囊,起身伸了伸懒腰,她低头看向沈流舒,“这天下什么能挡住蛮族的铁骑,可你知道为什么千百年来蛮族永远蜷缩在荒北吗?”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有种别样的美,不同于殷红红的魅惑,带着英气。 沈流舒不语。 “这天下之大,何处是家,我们不过是被腾格里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弥留在耳畔的火不思弹奏着孤寂。 沈流舒抬头。 杯中有酒,酒中有月,月不明,月不圆,月不凉。 可他就是想他们了,他想老慕,想蛮子,想柳儿,想义父也怀念李阿婆做的菜,包括那个总是坑自己的殷红红,也不知这个天气有没有多穿一些,沐槿在扶祁那过得好吗...... 这一壶思念如决堤的河,未流入江口,却侵蚀了心上的平原。 关山月,枕酒眠。 关山点酒 第四十章 刀客,剑心【上】 当年仗剑走江湖,梦里依稀刀光影。 云萦高山闲鹤鸣,浊酒谈笑泛五湖。 ————无名 清晨的风吹散隔夜的醉意。 胡蝶兰的酒量一向不错,今日还是得训练。 即便沈流舒至今为踏入练体的门槛,但他在刀法上的进步令人惊讶。 那小块平地不太有人会来,谁让他们都畏惧眼前这个五毒俱全的娘们。 胡蝶兰看着沈流舒一笑,用手指了指他的脸。 沈流舒一擦嘴角,有些尴尬,想来昨夜是做了个好梦。 “今日依旧学刀?” 沈流舒问道,其实他十分想学练体,尤其是那次巴图鲁一拳打碎了巨石之后,他更是重现燃起对于修炼的热情。 胡蝶兰不语,走到距离沈流舒九丈开外的地方站立,拔出腰间的月牙刀,转了一圈,松松筋骨,没有征兆的出手。 矫健的身手带起扫起落叶。 嘶!沈流舒倒吸一口冷气。 他反应不及,被胡蝶兰击翻在地,好在她用的是刀背,但摔在地上还是有些疼。 “敌人永远不会告诉他要动手了,起来,继续。” 胡蝶兰的话音未落,月牙刀早已再次逼近,这次胡蝶兰并没有打算用刀背或者刀把,而是刀锋向下。 这一刀,她并为留手。 沈流舒匆忙拔出朴刀应对,感受到刀身上传来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生疼,朴刀差点脱手。 胡蝶兰手腕一转,刀身一挑,朴刀被挑飞,月牙刀靠在了沈流舒的脖子上。 “刀剑无眼,再来。” 胡蝶兰说完再次走到九丈开外的距离站定,可她还未转身,就感受到一阵风夹带着一丝杀气,虽然很少,但对于她来说,却很明显能嗅到。 沈流舒使的是四象六合刀第一合,一合扬沙。 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无风起浪。 胡蝶兰的韧性极佳,一个侧腰,回手一刀,火星四溅。 “敌人永远不会告诉他要动手了。” 沈流舒笑道。 胡蝶兰嘴角上挑,“学以致用,不错。” 沈流舒再次逼近,突然他一个下腰,使出二合斩马,胡蝶兰惊讶之余一个侧踢,借势跃起,月牙刀直逼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沈流舒双手握刀,一翻刀身,三合断铁。 叮! 刀与刀之间的碰撞弹奏出清脆的乐章。 胡蝶兰不愧是蛮族中人,比沈流舒一个男人力道还要大上不少。 厚重的呼气打在他的脸上。 二人有默契得弹开,分别站定。 “草原人善使环刀,蛮族人亦用弯刀,边军大多随身携带朴刀,如今天下最多不过刀客剑士,可又有多少人真正的会使刀,会用剑。” 胡蝶兰一个转身扔出左刀,沈流舒虽勉强接下却后退数十步。 她侧身接回左刀,俯身一甩右刀也被扔出。 沈流舒并不打算硬接,用手中朴刀一挑一转一回,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 蝴蝶兰忍不住称赞,“你对于刀的理解已经远超不少所谓的刀客,但远远不够。” “刀客,并不仅仅是用刀之人,也不是会用刀,就好似我手中这对月牙刀,天生就是一对,谁离开谁都会大大降低实力。” 胡蝶兰这般说道,手中的一对月牙刀也有了变化,泛着白光。 她看向沈流舒提起双刀三步并作两步,沈流舒瞧准时机提刀去挡,却被虚幻一下,他挥手一劈,又是虚影。 他抬头四下寻找,哪里胡蝶兰半分的踪影。 沙沙。 阳光总会投下黑暗的影子,他装作未看见,突然回头一刀。 叮! 他又是用力砍向黑影,再次扑了空,可衣袖却被胡蝶兰割去一角。他不敢大意,神经紧绷,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胡蝶兰是他遇见过刀法最精湛之人。 其实胡蝶兰虽强,但并未强得离谱,不过是沈流舒见识太短,再加上既不会修武也不能练体,这才比不过自小练体的胡蝶兰。 胡蝶兰主动露出身影,邪魅一笑,沈流舒这才注意到她用的是刀背,片刻后,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知道,她就这这。 刀,讲究气势。 心不平,气不和,此乃大忌。 自乱阵脚,用刀之人最是忌讳。 好在沈流舒并非当年那个胆小的少年,沈流舒闭上眼,重重呼了一口气,再次睁眼,前三刀的刀势已成。 “四合,落雁!” 他大声吼出,手中朴刀自右手换至左手,借力一挑,再一砍。 还是虚影,但胡蝶兰的黑影明显顿了一下。 沈流舒的腿上又多了一道口子。 他暗运一口气,朴刀当胸一横,低下身子,侧耳倾听风动。 胡蝶兰的鬼影重重最是体力,三波攻势下来,饶是她蛮族体质惊人,也有些吃不太消。 沈流舒就如此站着,这是老慕教他的,看似浑身皆是破绽,实则不然,此乃以不变应万变。修为愈高之人,顾虑愈多,反而不敢近身。 此番下去怕是要吃亏,胡蝶兰趁沈流舒不备,直取他身后空门。眼见刀光逼近,沈流舒突然大吼一声却不横刀格挡,反而一个纵身跃上空中。 “五合,摧枯!” 须知人在在空时并不凭靠,破绽甚多,一旦气竭只能任人宰割。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如此。 胡蝶兰身形乍现,月牙刀顺势一挑,劈下沈流舒的双足。 沈流舒面对胡蝶兰犹如兽牙般的月牙刀却是不为所动,他双手紧握刀柄,顺势一个空翻,头下脚上的劈了下去。 这一刀可算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再加上从天而降的气势上先声夺人,不知是天意还是如何,竟然引动了体内的那一团游离之气。 顿时,天地为之变色,风雨愈来,势如破竹。 胡蝶兰大惊,仓促地递出了九九八十一刀。 不止是胡蝶兰,沈流舒自己也是暗道一声不好,想要收回,但如何使劲,那刀都纹丝不动。 风散,林摧。 胡蝶兰不愧是蛮族中的佼佼者,竟然能够接下这刀。 她只觉气血翻涌,嘴中一咸,吐出一口淤血。 沈流舒欲上前,被她阻止。 “你这臭小子,一点不懂怜花惜玉的吗?” 沈流舒十分愧疚,但还是说道,“抱歉。” 关山点酒 第四十一章 刀客,剑心【下】 昨日比试动静太大,破坏也大了些。 那块小平地更是比先前大了约莫一倍有余。 藩王也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事后巴图鲁来看过,被胡蝶兰没好气得打发走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巴图鲁这个大块头对胡蝶兰有些忌惮,便是询问也不敢靠近三步之内。 临走前,他神色古怪得瞥了一眼沈流舒,砸吧着嘴,也不知道是在吃什么,还是小声嘀咕。 “你从头至尾再耍一遍,老娘替你瞧瞧。” 这日胡蝶兰带着沈流舒来到关山顶的静心亭旁如是说道。 沈流舒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 “起了个大早,你难道一点也不困吗?” 哦!哦!哦! 隐约听见野山鸡打鸣,胡蝶兰抖擞精神,“臭小子,这才什么到什么,这就不行了?” 全天下的男人仿佛都有一个特点,不能说不行。 但沈流舒并不想同她争辩,毕竟这娘们五毒俱全。 “说吧,今日寻我来此地所为何事?” 话语间皆是疲软,想来还是没醒。 早间的关山顶也算凉爽,但仍旧不至于令人虎躯一震,清醒几分。 “哎呦!” 沈流舒感受到头上一记重击,大叫一声,此时哪还有分毫睡意,眼角都快疼出泪水。 他瞥见一旁抱胸而立的胡蝶兰,除了她还能有谁。 “这娘们还真是五毒俱全......”沈流舒撇着嘴小声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 胡蝶兰再次抬起手,沈流舒下意识脑袋往回一缩,连忙改口道,“只是突然发现你今日十分漂亮。” 哪个女人不乐意听句好话,胡蝶兰的眼角果然带了一丝笑意,但还是故意板着一张脸说道,“怎么?难道老娘昨日不美吗?” 沈流舒一愣,继续道,“美,自然是美的。” 胡蝶兰哦了一声,“今日漂亮,昨日漂亮,那就是前日不漂亮了?” “怎么会?你国色天香,你闭月羞花,你美得不可方物,你.......” 不愧是读书人,这些赞美张口就来,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行了行了,敷衍两字都快写你脸上了,没空同你贫嘴,还是说说正事。” 胡蝶兰不耐烦得摆摆手说道。 差点忘了这茬,沈流舒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这般想到。 胡蝶兰靠在静心亭的柱子上一挑眉。 沈流舒会意,拔出朴刀,转了个花。 刀出,风起,一合扬沙。 刀砍,气聚,二合斩马。 刀劈,势涨,三合断铁。 扶刀向上,四合落雁。 转刀如花,五合摧枯。 刀刀刻骨,六合归一。 刀收,尘落。 胡蝶兰沉浸于刀法中久久不能释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前四合恰到好处,说不上来的精妙,可这第五刀于你还是勉强,第六刀更甚,徒有其型未得其意。” 沈流舒点头,其实原本于他来说莫说第五刀,便是地四刀依旧勉强,可那日阿牛替他重铸这朴刀后,说不上来的趁手。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不会修武?” 胡蝶兰摇摇头,“如若我没看错的话,你使用的刀法应该是始皇的四象六合刀,虽不知这等上好的刀法你从何得来,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始皇也不会修武,但依旧凭借此刀法斩八荒、一统六合。所以并非是你修武资质的问题。” “那.......” 沈流舒说道。 “我先前就说过,刀客并非是会用刀之人,刀客当有剑心。”胡蝶兰拔出腰间的月牙刀,在手中把玩,“刀,有刀锋亦有刀背,可剑,两端皆为锋。” 胡蝶兰忽然持刀冲向一旁的数边轻轻一挥。 合抱之宽的巨树轰然倒地。 “月牙刀,左刀长一尺三,铜柄无棱,为雄刀;右刀一尺二,铁柄带勾,为雌刀。刀,乃兵中霸者,故刀身皆无雕饰。”她抬头看向沈流舒继续道,“月牙刀为一对,可先前斩树,我只用了右刀刀背,你可知为何?” “不知。” 沈流舒拱手请教。 “月牙刀的来历早就模糊了,只记着那一句截轻微无丝发之际,斫坚刚无变动之异。” 胡蝶兰收回左刀,只留右刀,“你再用一次四象六合刀。” 沈流舒使出了前三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胡蝶兰用右刀刀锋格挡,待到到第四刀,刀势已聚,胡蝶兰突然翻转刀身,用笨重迟钝的刀背去迎上沈流舒那一刀。 嗞!嗞!嗞! 胡蝶兰瞧准时机,抓住沈流舒收刀空隙的破绽,刀身再次翻转,刀把一勾,借力轻轻一甩。 朴刀被甩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一旁是倒地的巨树。 沈流舒捡起朴刀,正打算收回刀鞘,却听胡蝶兰说道。 “刀客当有一颗剑心。刀者,勇者也。剑,侠之所向。我自认剑不如刀,剑乃君子将相所佩,而刀乃山中土匪,俗世恶人所持,舞剑儒雅,刺客用剑,可到了战场之上,不过是杯水车薪,唯有刀,斩敌弑君,可保亲人周全,可护国之安康。” 在人们的印象中蛮夷大多是未开化的代名词,他们落后野蛮残忍,沈流舒从小并未见过蛮夷,但耳濡目染也产生了这样的印象。 认识胡蝶兰这些时日,她的言行举止给沈流舒的感觉也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子,可今日这番话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世人皆知欧冶子铸剑名动天下,却无人知晓铸刀人无名所铸之刀可断江海,以至于他生前用刀在洺山上刻下:‘刀未断江河山去,剑铸斑驳几千秋’的感慨啊。” 胡蝶兰收回月牙刀,望着那棵巨大的树根,若有所思。 “刀未断江河山去,剑铸斑驳几千秋.......” 沈流舒轻抚着手中的朴刀喃喃道。 “你知道你这把朴刀的来历吗?” 胡蝶兰似乎发现了什么。 沈流舒摇摇头,“一位亲人送的,除此之外,我也不清楚了。” “一位亲人?”胡蝶兰托着腮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说道,“你可以去问问藩王,他活久见,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姜老啥的......” “你说的是姜还是老的辣。” 沈流舒补充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你可以去问问他,或许他知道些什么,关于这把刀,也关于这个人。” 胡蝶兰最后一句故意说得很轻,可却恰好能让沈流舒听见,她也确信他听见了。 沈流舒原本并不是那么想去找老人,那是一种奇怪的畏惧,常人畏惧可怖之物,可他害怕看见老人那充满慈祥的和蔼眼神,还有那种奇怪的亲近感,这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喂,臭小子,老娘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胡蝶兰大声吼道。 虽然沈流舒十分不情愿,但他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头。 “行了,下山吧,老娘还要睡一会儿。” 说着胡蝶兰伸了伸懒腰,走向亭子内。 沈流舒收回朴刀缓步走下山,胡蝶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都看见了,你觉着此子如何?” 自亭顶跃下一人,戴着银色獠牙面具,正是蓝穆。 “刀法天赋生平所见可怕,奈何......终究是个废物。” “这还是你头回如此评价一个男人,不过老娘可很看好他哟。”胡蝶兰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要不我们赌一把?” 蓝穆不语。 “就赌他.....”胡蝶兰伏在他的耳边说道,说完放肆大笑。 “怎么?不敢了?” 蓝穆一甩衣袖,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好”字。 胡蝶兰并未阻止,脚尖一点,斜躺在亭子顶边,取下腰间的酒囊,咕咚喝了一大口,酒水沿着嘴角流出,湿了她的短发,“今日的风,不怎么凉啊。” 关山点酒 第四十二章 糊涂须到底,聪明莫过头【一】 关山脚 在一片林中,就这样摆着一张桌子,两张凳子。 桌子算不得什么雕工,就是能盛放些物件,木凳就更别 提了,说得好听那叫木凳,说得难听不过就是两根木桩,就连树皮都未曾打磨光滑,估计坐着也不怎么舒服,硌着难受。 沈流舒被胡蝶兰带到一片新的平地,本以为是换个地方训练,却远远瞧见了一位熟悉的老人,他发现自己来了,冲着自己一笑,如沐春风,不似秋雨。 可沈流舒望着老人,是那样的慈祥和蔼,他一笑,脸上的褶子也透着亲近。 亲近是来自血液的传承。 “人我带到了。” 胡蝶兰不肯多废话一句,也不愿意多瞧老人一眼,这么久以来好像从未见过胡蝶兰给过老人好脸色,其中缘由沈流舒虽然好奇,但也不敢过问。 老人轻轻叹了气,随即又恢复一脸笑意,将手搭在沈流舒的左肩说道,“你来关山也有段日子了,这些日子部内杂事颇多,我也未曾好好看过你,这一眨眼啊,居然就要走了。” 老人见沈流舒愣神,和蔼的笑了笑,指着身后桌上的一盘盘佳肴说道,“我想着你估计也吃不惯蛮人那套,你瞧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他先坐在了木凳上,又挪了挪另一张木凳,摆在距离自己半米的地方。 “坐吧。” 老人今日没有赤裸着上身,穿了件兽毛织成的小褂,虽然做工粗糙但至少也算作正式了吧。 “坐啊,在这不用拘束,就是寻常吃顿饭,唠唠一些事儿,一些你想知道的事。” 咕咕。 肚子在叫了,沈流舒自从军中出来后,虽仍旧改不掉那从小的书生气,但也没原先这般拘谨,不过他只坐了木凳一个角。 至于缘由嘛,粗糙的树皮硌着皮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这个东西是叫筷子吧?” 老人变扭的拿起筷子问道。 沈流舒点点头,老人继续道,“有些年没见了,年轻的时候一直用不习惯,觉着别扭,现在年纪大了,也懒得去学了,有些时候,做人何必勉强自己,你说呢?” 沈流舒一时没反应过来,总觉着老人话里有话,但还是说道,“古之礼,饭不用箸,但用手,既与人共饭,手宜絜净,不得临时始捼莎,手乃食,恐为人秽也。” 却又听老人说道,“你尝尝这碗肉,老祖宗的手艺了,好吃。” 老人撕下一大块肉塞到沈流舒手里,沈流舒瞅了瞅肉又瞧了瞧老人,只见老人比了一个用力撕咬的动作。 不知为何,沈流舒第一反应竟然不觉着这样有些脏,反而还有些拘束,缓缓将肉挪到嘴边,小小的咬下一口,老人见他正在咀嚼,露出欣慰的笑,他又往沈流舒的碗里抓了一些其他的菜,还有一个馕。 “这个烤馕,是我们蛮族平日里征战时最常备的食物,味道也很不错,试试?” 沈流舒一手抓着肉一手端着馕,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嘴,索性一口肉一口馕,准备大快朵颐。 不知为何老人有种神奇的魔力,仿佛能让人放下一切戒备。 说来奇怪,这骆驼肉其实并未放什么调味,味道也不好,可肉质却鲜嫩,而且他吃得时候有种熟悉的感觉,嘴里的似乎不是骆驼肉,像是鸡肉,像是那年庐州月下,躲在房脚,偷偷吃得鸡腿肉。 “慢些吃,别噎着。” 老人本想抓一块生肉吃,但似乎想起什么事,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抬起的手又再次放下。 一餐饭吃的时间不长,约莫一柱香。 原本半柱香就能吃完的饭,可耐不住老人的热情。 “我该如何称呼您?” 沈流舒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 “让巴图鲁随你去吧。” 老人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啊?”沈流舒一愣。 “碎涅九重想当于宗师大圆满,如今大宗师不出,可以说不败于天下,他跟着你,也好让我放心。” “云涛岚的不易大师,精通古经,关于墨策的事,你可以去问问,也许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只不过云涛岚需要出海,想来你也是不善水性,若非必要,我不建议你去,有时候知道答案,你不一定接受得了,不知道,至少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生活。” “按着蛮族的祖规,应该是要你送你些见面礼,这次虽匆忙却也为你备好了,但于此时的你来说,未免有些勉强了,而且总觉着拿不出手。” “等下回来,下回来,我送你样好的。”随后在某人诧异的目光中骑上不知从何冒出的狮子,缓缓消失在林子中。 老人并未回答沈流舒的问题,却也没有给他一丝一毫反问的机会。 “云涛岚吗.......” ------------------------------------- 滇西王府 “王爷。” “怎么?她还是不肯吃吗?” 朱廷若一挑左眉,随意翻了翻手中的周易。 “回王爷的话,她让老奴给您带句话。” 容嬷嬷故意停顿道。 “她说什么?” 朱廷若问道。 “她说您的权势好比牢笼,大到可以囚住美丽的凤凰,却困不住一只高傲的孔雀。” 容嬷嬷回道。 朱廷若并未抬头,沉默了片刻,放下手中的周易,折了一个角,轻轻得合上。 “她倒是看得起自己。” 朱廷若冷哼一声。 “老奴该死。” 容嬷嬷缓缓地跪下,却被朱廷若双手扶起。 “嬷嬷,您先起来,这地下凉。” “老奴谢王爷体谅。” “既然她这么说了,那本王就去看看,这只孔雀有多高傲。” 容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朱廷若的乳娘,自己从小奶大的孩子是个什么性子,别人不知,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她伺候了这么些年,可是老人精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问。 “老奴告退。” 王府的别院的一间小阁楼,说是小阁楼其实不过是杂物间。 这是朱廷若第二次来这,却是第一次进来,他侧着身子,一手捏着鼻子推开门。 并未有那种想象中的破败和异味,反而被收拾的井井有条。 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一朵梅兰,含苞待放。 靠近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又是一砚梅红半阙词。 红色的薄纱随着窗口的风而随意的飘动。 朱廷若没有瞧见那个人,他拿起了桌上的那副字,不论是笔锋还是顿笔都恰到好处。 “你难道不知道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很不礼貌吗?尤其是女子的房间。” 熟悉的声音响起,朱廷若回头看见那个高傲的身影斜靠在门梁边。 “啊哈哈哈哈哈!” 朱廷若一向很注重形象,“可笑,可笑至极。” “本王想着你最好不要忘了,这是本王的王府,而你......”他将那幅字缓缓撕碎,“而你,不过是本王养蛊的器皿。” “你!” 九生一把推开朱廷若,面目有些狰狞,“你知道这幅字我写了多久吗?” 此女正是那日朱廷若生日,曹旭送来的大礼,她一袭素白裙没有雕饰,是朱廷若吩咐下去的,说是只允许她在府内穿这个颜色,至于个中缘由,无人敢过问。 他撕碎的并不只是一幅画,还是她全部的信仰。 父亲最爱喜欢她画的梅兰了,说是多了些傲气,少了些俗气。 朱廷若不动声色的走到九生的背后,突然用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倔强如牛的,始终不愿意瞧自己一眼的脸拽向自己。 “便是再高傲的孔雀,剥去了美丽的皮毛,还能剩下什么。” “朱廷若,你放开我!” 朱廷若并未理睬。 九生也是个忠烈女子,居然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嘴角尝到了咸味。 朱廷若吃痛,倒吸一口冷气,怒道,“你这个疯女人!” 他手上的力道不减,她嘴上的牙齿不松。 可朱廷若愣是不松手,九生觉着窒息,这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这种窒息感她不想再有,可是经年之后,事与愿违。每次回想,都是从深渊侥幸逃出。 咚咚咚。 “王爷。” 下人伏到朱廷若的耳边低语几句,他用力甩开九生。 九生瘫坐在地上贪婪地汲取着空气。 “别再妄图逃跑,也别再试图挑战本王的耐心。” 朱廷若怒气冲冲道。 “来人,备马!” 朱廷若走得很快。 “王爷,此女.......” 下人小心翼翼道。 “若是不听话,就杀了吧。” 朱廷若平淡地说道,仿佛那不是一条人命,不过是只蝼蚁。 但她确实就是只蝼蚁,甚至不如一只蝼蚁。 关山点酒 第四十三章 糊涂须到底,聪明莫过头【二】 四月初二,宜出行,忌动土。 今日的天气有些奇怪,像是要落雨,却又放了晴,当人们信以为真的时候,却又飘了几颗小雨,而后再次蓝了天。 送行的人不多,就胡蝶兰一人。 胡蝶兰今日穿得甲胄,包裹得并不严实。她用力的拍了拍沈流舒的背,“臭小子,可别忘了老娘,老娘怎么说也算是你半个师父。” “还有啊。”她将沈流舒拉倒一旁悄悄凑到他的耳边说道,“男人真该练练酒量。” 巴图鲁与王大麻子、沈流舒等人一道去汴京,三公主朱辞欢得继续留在这。 朱辞欢今日没有并没有出现,不过这姑娘前几日可是把某人使唤来使唤去,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沈流舒走了不过几十米却回了三次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在渴求什么。 最后一次回头,远远瞧见一个老人冲着自己微笑,他随意挥了挥手,嘴唇上下碰了两次,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大抵是示意沈流舒走吧。 那年他不过二十,他以为那是走吧,后来才知道,那两个字是平安。 回去的途中没有马匪截杀,亦没有稀奇古怪的人或事,除了客栈仍旧住得好再来,一切都与来时不同。 好再来客栈,甲字号包 李承煦与她的嫂嫂倒是早就去了通古斯草原,也不知如今怎样。 白舸死了,账簿也未拿到手,若是白纸画需猜得不错,那么白家如今已经陷于危难中。 其实她可以赌白舸在说谎,可她不愿意赌,也不敢赌,毕竟这场豪赌,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她不能接受的。 一番权衡之下,白纸画还是选择早日赶回白府。 至于白家的小姑奶奶,白纸画并不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她的名声可比自己响亮多了,又是三品宗师,不说横着走,自保绰绰有余。 这个难伺候的主儿,如今正斜靠在舒适的大床上,一手拎着一串葡萄,一颗一颗得往嘴里扔。 没有姐姐约束的日子当真舒服,白羽扇这般想到。 白羽扇听见有脚步声渐近,虽然那人故意走得很慢。 哒,哒,哒。 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白羽扇一下起身,放下葡萄,摸向腰间,她缓缓移步到门边。 吱嘎。 门外是一个矮墩墩的身影。 “郝掌柜?”白羽扇拎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对于面前这个笑嘻嘻的男人,白羽扇始终无法放下全部的防备。 她故意侧着身子靠在一旁的门框上,看似为了舒服些,实则为了防止某人进来。 寻常人若是有些眼力见,自然知晓是什么意思,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很明显她低估了某人脸皮厚的程度,郝再来并不是这样的人,他眯着眼笑道,“白姑娘,不请郝某进去坐坐吗?” “不好意思啊,白掌柜,您看这夜都这般深了.......” 她还打了个老长的哈欠,纤纤玉指轻轻抚过性感的红唇。 没有男人可以抵挡住她的魅力,除非这个人不是个男人。 然而白羽扇再次失算了,郝再来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白姑娘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流连。 留下白羽扇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着原地。 与此同时,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沈流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得睡不着。 忽然他起身拔出朴刀坐在桌前,桌前的油灯依旧亮着。 沈流舒其实并不怕黑,也没有起夜的习惯,只不过老慕没了消息后,他就一直点着灯睡觉,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老慕会有一天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点一盏灯——方便。 这把刀是老慕送的,自从出了荒北便一直带着,吃饭睡觉也要抱着,未曾有过片刻离身。 倒不是说这有多宝贵,就像一些常年刀舔血的人,手里抱着兵刃,这才睡得安稳一个道理。 沈流舒经历的太多了,见过血腥,杀戮,从连握刀都不敢,到第一次杀人。 他仍旧清楚地记着,刀划破喉咙时,那股滚烫的热流奔涌而出的感觉,并不好,但也不赖。 刀是好刀。 直到今日他才仔仔细细得将这把刀看了个明白。 刀把上有几个小口,但并不影响刀把的手感,这把刀,应该被人使了许久,不过平常木头做的刀把,却也有了包浆。刀身上的划痕不少,谈不上美观,刀锋依旧尖利,刀背依旧厚实。 他闭上眼,不知为何心绪特别乱。 翌日,沈流舒一行早早赶路,白羽扇也在几人离开不久后背道而驰,两人就这样第一次错过。 虽说老人让巴图鲁跟着自己,可一路来,快到汴京了,沈流舒仍旧没有瞧见个人影,按道理这么大块头,可不好藏啊。 不过他并未有心思多想,他如今满脑子都是那个惹人怜惜的女子,也不知过得好不好,扶祁有没有遵守诺言。 汴京城外,茅草屋 “行了,老夫年纪大了,这把老骨头也该休息休息了。” 白眉道人说完就蹒跚地走进屋子。山君冷哼一声,也进了屋子。 蓝穆好像不怎么爱说话,若非他说过话,曾一度让人以为他是个哑巴。 “走了。”他身形轻盈,消失在林中,那白狼也狂奔而去。 沈流舒环顾四周,依旧未曾见到巴图鲁的身影,王大麻子笑了笑,领着沈流舒上了马车。 藏匿在小巷里的这间小楼换了新样式,屋檐角也做了雕刻,不精致,却细腻。 “二楼,主人在那等你。” 王大麻子说完坐上了马车。 沈流舒轻车熟路地找见了这间厢房,刚推开门,好巧不巧里面也出来了一人,沈流舒眼疾手快,一个侧身,这才没有导致二人相撞。 那人并未停留也没有过多言语,自顾自下了楼。 他好像带了一只眼罩,瞧着眼熟,总觉着在哪见过,一时半会也想记不起了。 “咦~终日寻春不见春......” 房里有人在唱戏,吊着嗓,听着耳熟。沈流舒走近,发现那人是扶祁,他的手中正拿着锯子,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扶大人。” 沈流舒拱了拱手,还算恭敬,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大了这么多级。 扶祁并未理睬,仍旧自顾自把弄着手中之物。 沈流舒没有打扰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总算是看出扶祁在弄什么名堂了,不过是搭个戏台 其实不止是沈流舒,包括王大麻子还有许多熟悉扶祁的人都很好奇,为何扶祁那么喜欢唱戏,可偏偏又只喜欢那一曲,便是度娘的那一曲梨花落,名动了京城,却也动不了他半点的心。 又过了半个时辰,扶祁直起腰,用手擦了擦汗,呼出一口浊气,“这戏台总算是搭好了。” 关山点酒 第四十四章 糊涂须到底,聪明莫过头【三】 戏台,顾名思义,就是唱戏的台子,至少在沈流舒的眼里是这般。 “酒香新坊,弄堂街巷,汴京烟柳风光;戏台声高,簪粉胭淡,又诉旧事心殇;钟鼓楼喧,说书巷口,兀自晚秋花盏;春光难尽却不言,多少离殇复断肠......” 扶祁捻了个云手自顾自唱道。 他依旧未理睬身后的沈流舒,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未瞧见。 沈流舒坐在后头,此时上来一位女子,约莫二八,一身戏服打扮,有些腼腆,她俯下身子沏了一壶茶,散落的发丝挡住了脸庞。 沈流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戏子在台下,可看客却在台上,这场戏啊,不好唱。 曲罢,扶祁走下台,那女子见了头更低了。 “这茶味道如何?” 扶祁问道。 “涩了些。” 沈流舒放下茶盏,他一向不喜品茶,除了面相白净,逛楼寻乐,饮酒赋诗亦或是品茶这些书生们眼中的儒雅,他确实一个不善,也不喜。 扶祁笑了笑,伸出手,那女子端来一盆水。他浸了浸手,扯下一旁的白巾擦拭一番,坐在沈流舒的左边。 女子仍旧端着盆在一旁候着。 扶祁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女子便下去了。 “上好的贡芽春。”扶祁端起另一杯茶盏,放到鼻尖嗅了嗅,“有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之称,可我也不喜欢。” 他放下茶盏,闭上眼,翘起了二郎腿。“若说茶,唯有洺茶,洺山上的老茶树结的新叶......” 沈流舒见扶祁丝毫没有要提那件事的意思,打断道,“我要见沐槿。” 扶祁并不惊讶,也未回答。 沈流舒再次一字一句说道,“我要见沐槿。” 扶祁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缓缓吐出二字,“不行。” “为什么?”沈流舒突然起身。 “你还是太浮躁了些,需要沉淀。” 扶祁说道。 “你要护送的镖我替你护了,我们先前约定好,我去,她没事.......” “那我要的东西呢?” 扶祁的左手在桌上轻敲,“我是说保她无事,她如今确实好好的,我并未食言,倒是你.......” 他说完眯着眼,“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一点,很讨厌办不好事的人,因为那会让我觉着浪费了我的时间。” 沈流舒退而求其次道,“那我见她一面总可以了吧?” 扶祁依旧摇头,“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当你决定去的时候,这就变成了一场交易,而你并未拿出我想要的可以交换的等价筹码。” “狗急了,也会跳墙。” 沈流舒压着嗓子缓缓道。 “那就打断一条狗腿。” 扶祁若无其事道。 噌! 刀出,刀落。 这个距离,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至少自己就可以有谈条件的资格了。 沈流舒这般想到,眼看刀渐渐逼近,扶祁好似没看见。 就要成功了,心都快跳出来了。 然而,就在距扶祁不过半尺的位置,朴刀迟迟不再落下。 两指,不过两指就夹住了刀身。 “我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嘲笑你的天真、你的不自量力。” 扶祁转过头,看着沈流舒。 沈流舒不语,扶祁继续说道,“你的刀法天赋是我是生平所见,谈不上最好,但至少能进前三,可惜,你不会修武,这是你的死穴。” “走吧,带来我想要的东西,你也能带走你想要的。” 他松开手指。 此时响起二胡的声音,台上出现了一名戏子,正是先前的女子。 “四象六合刀,六合归一!” 扶祁轻轻抬手一弹,刀势未聚已散。 沈流舒望着面前背对着自己看戏的男人,竟然毫无办法,自己所有的攻势就犹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丝回应,除了那满是嘲讽的无奈。 他收起了刀,没有怨气,再次坐下。 胡蝶兰说过,用刀之人,心性尤为重要。 心乱刀乱,刀乱势竭,势竭气散,气散自败。 扶祁停止了口中的哼哼唧唧,瞧着沈流舒,有些惊讶,“我本以为你要么继续不自量力的向我动手,或是憋气的离去,还想了不少可能,唯独这,我倒是没想到。”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以为你很了解人心?你以为你从未算错?” 沈流舒语气平淡,但字字珠玑。 扶祁是个高傲的人,从出生到今天,从未有人质疑过他,便是他的师尊,那个活了三百年的恐怖存在。 “孤虚法十二学了十一,一千零八十局算到三十六局,我自认不会出错。” “那你终究还是未学透,十二就是十二,你不过十一。” 沈流舒说道。 “咦,终日寻春不见春。” 台上的戏腔响起,还是这首老曲子,扶祁最钟爱的那首。 “终日寻春不见春,扶祁。” 沈流舒这次没有叫他扶大人,“我虽不知你为何喜欢这首曲子,可有些东西,不是你去寻了,就能寻见的,有时候,要看缘分。” 扶祁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大笑道,“你相信缘分?你居然相信缘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相信缘分。” “是的,我相信缘分。” 沈流舒说道。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既然这样你相信缘分的话,那我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缘分。”扶祁一招手,房内凭空出现一道黑影,放下一本羊皮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快到模糊了肉眼,眼力差些的只能瞧见扶祁抬手,手中便出现了一本羊皮书。 “好好看看。” 扶祁将递给沈流舒。 沈流舒有些狐疑地接下,捏住鼻子翻开,还算谨慎,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书内会不会被下了药。 “放心,对付你不需要下药。” 这句话虽然是让沈流舒放宽心,可听进心里实在不怎么舒服。 沈流舒翻阅着羊皮书,他端书的手越攥越紧,翻书的动作也愈来愈慢,脖子上青筋暴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 他猛地合上书,身子不住的颤抖,呼吸一下比一下重。 扶祁依旧背对着他,“这么快就看完了?” “都是你做的。” 沈流舒的头很疼,他觉得眼睛肿胀难忍,有一只野兽仿佛要撕开自己的身体冲出。 扶祁笑而不语,沈流舒心知肚明。 “那小沓他们......” “那可不是我,我只不过随口与南雁王殿下提了一嘴罢了。” 扶祁说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总算想起来了,先前那个戴眼罩的男人为何如此眼熟,沈流舒强压着满腔怒火。 “戏台搭好了,总要有人上场的不是吗?” 一对火焰,一弯清泉,四目相对。 关山点酒 第四十五章 糊涂须到底,聪明莫过头【四】 南城门外,马声渐近。 有些常识的人都知晓,因着南城门附近是大多数妃嫔的寝宫,怕冲撞了佳人,故不让骑马,更别说进宫了。 其实原本并未如此严格,只不过坊间传言,早些年间宫里那位大人物最爱的妃子有了身孕,结果被人骑马冲撞,这才小产,一尸两命。 宫里那位震怒,下令封锁南城门,时间久了这才解封。 此事说出来令人唏嘘,便有了如今南城门不许骑马的规定。 “站住!” 守城的禁军士兵架起长矛,挡住去路。 “吁!” 朱廷若一拽缰绳,亮出腰牌。 “原来是滇西王,小人们有眼无珠,还望王爷不要和我等一般见识。” 若在几个月前,他们对滇西王也不会这般的尊敬,毕竟那是个不得宠的王爷,是个庶出不说,母亲还是个不要脸的贱货。 可今非昔比,堂堂兵马大元帅。 虽说汴京大部分禁军都归扶祁手下,可明面上的统领还是面前的这位最近风头正热的滇西王爷。 “嗯。” 朱廷若应了一声,拉起缰绳,准备赶进宫,却再次被禁军挡住去路。 “这是何意?” 朱廷若微怒道。 为首的那个禁军士兵凑到朱廷若马边小声说道,“这.......元帅大人,这南城门不许骑马想必您也知晓,还希望您别让小子们难做啊。” 南城门不让骑马,这个传言朱廷若多少有些耳闻,只不过他从前很少进宫,每次来都是走得南城门这条路,不仅是因为他对这条路最是熟悉,还有就是这条路是去承乾宫最近的路。 若要走东门,还得绕一个大圈,怕是赶不及。 如今这种紧要关头,越早到越占据主动,何况,那个位置,他已经决定要争了。 “既然如此的话......那只能抱歉了。”朱廷若压着嗓子,忽然用力一拍马,一拽缰绳,越过阻碍,冲向城门。 为首的禁军士兵在后边大喊,“快关城门!” 然而为时已晚。 望着朱廷若远去的背影,身旁的几个小卒弱弱问道,“老大,这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他娘的咋知道怎么办!” 朱廷若骑马飞驰在偌大的皇宫里,几次都差点冲撞了出行的娘娘们,好在最好还是有惊无险。 承乾宫内 金色的龙塌之上躺着当今大宋的掌权者,三分天下的君王之一。 半掩着的床幔里传来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的,有一下没一下。 御医李平正在替榻上之人把脉。 李平自学医以来,已有四十三年,见识之广,当朝无人可及,他捋着胡须,皱着眉。 不远的厅内跪着一位妃子一位皇子一位臣子。 皇子是十七殿下朱泽兮,妃子年岁大了些,自然不是新人,看装饰打扮,还是个贵妃,半老徐娘,若是年轻几十岁必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可无人叫得上名字。 奇怪的是今日曹旭居然不在,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御医李平撩开帘子,不等众人询问病情,就先说道,“隆大人,陛下让您到跟前说话。” 在众人的目光中隆多起身。 朱泽兮已经跪了三个多时辰了,早就腰酸背疼,一会儿敲敲腿,一会儿捶捶手,小声嘀咕道,“这得跪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卢公公赶忙道,“殿下可不敢这么说啊。” 朱泽兮撇撇嘴,但依旧左摇右晃,不一会儿招过一个侍女,“你,去给本殿下拿张垫子来。” 待到取过垫子,这才安静下来。 隆多不敢大声喘气,脚步也放得格外的轻。 “咳咳,隆爱卿来了。”朱蛟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坐吧。” “老臣惶恐。”隆多年纪大了,下跪也十分不方便,“老臣隆多参见陛下。” “行了,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起来吧。” 朱蛟说话一直有气无力。 隆多费劲的起身,“谢陛下。” 朱蛟继续道,“隆多,朕若没记错的话,你是草原人吧,沐仁部杜拉尔氏。” “回陛下的话,老臣祖上确是草原出身。”隆多低着身子说道,“但老臣对大宋的忠心天地可鉴。” 朱蛟笑骂道,“朕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这次叫你也不过是想问问家里如何,妻儿子孙可都还好。” “托陛下的洪福,老臣一家安康。” 隆多说道。 “嗯,那就好,那就好。”朱蛟说道,“唉,年纪大了,眼也花了,看不清了。” “陛下寿与天齐,老臣还想着跟在身边多伺候些年头。” 隆多说道。 “哪还有以后啊,朕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吗?还是得靠这些小辈,你说呢?” 朱蛟侧过头看着隆多,看似空洞的眼神藏着朝臣揣摩了几十年都揣摩不透的心思。 “是啊,确实是得靠小辈了。”隆多顺着朱蛟说道。 “行了,你下去吧。”朱蛟摆了摆耷拉在床边的手示意隆多下去。 “老臣告退。” 隆多说道。 “等等。” 隆多走到一半,又被朱蛟叫住,“隆多,注意身体啊,朕还想着和你一起去钓鱼呢,像儿时那样......” 朱蛟的话并未说完,或者轻到隆多已经听不清了,他在距离龙塌几步之外,缓缓鞠了一躬,而后离去。 “吁!” 朱廷若匆匆赶来,瞧见一群大臣跪在承乾宫前,但并未多想,推门而入,与隆多打了个照面。 “隆大人。” “滇西王爷。” 二人礼貌性的拱手。 朱廷若瞧见了那个贵妃,欲开口,“母.......” 那贵妃却摇头示意不要。 “外边是老二来了吗?” 朱蛟虚弱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卢公公低着身子说道,“王爷,陛下请您到跟前儿去说说话。” 朱廷若点点头,去了里边,浓浓的安神香绕在鼻梁之间。 “老二,你平常可不是这么鲁莽的人啊。” 朱蛟的语气明显很虚弱,但听不出是责怪还是什么。 “儿臣知错。” 朱廷若跪下道。 “你总是这样,只知道认错,却从不说为什么。”朱蛟继续道,“你可曾怪过父皇?” “父皇从小就是儿臣的榜样。” 朱廷若说道。 朱蛟扶着床想要靠起身子,朱廷若见了欲伸手,却被朱蛟制止,他艰难的起身,喘着粗气道,“你这话说得明星有怨气啊。” “儿臣不敢。” 朱廷若说道。 “你说不敢而不是没有,罢了,起来吧,地下凉。”朱蛟话题一转,“是不是很好奇他们为何跪在外头。” 朱廷若摇摇头,“父皇从小就教导儿臣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这话儿臣时常记着,一直不敢忘。” “嗯,确实。”朱蛟顿了顿还是说道,“不过是立太子一事,你说,朕应该立谁为太子?”、 朱廷若不语。 “你心中其实有答案不是?” 朱蛟笑了笑。 朱廷若再次跪下,磕了个头,“儿臣不敢妄自揣测。” “怎么又跪下了,都说地下凉了。” 朱廷若依旧跪着。 此时,朱蛟瞧见卢公公低着身子进来,皱了皱眉,“怎么,他们还是不肯走?” 卢公公瞥了一眼朱廷若,凑在在朱蛟耳边说了些什么。 朱蛟闭上眼,思索了一会儿,再次睁眼说道,“告诉他们,让他们跪着吧,跪的越久越能表示他们对大宋的忠心,谁要是先起来了,谁就是蔑视皇权。” 然后,朱蛟招过卢公公又悄悄说了些什么。 “是,老奴这就去办。” 卢公公退下了。 承乾宫外。 跪了许久的众人,“魏将军,您说的妙计就这?” 魏承年,与杨天傲都是大将军,只不过二人治兵理念不同,所以一直不和。 众人皆是抱怨起来,虽然大多是武官,可是就这么跪在这冰凉的白玉石板,换谁都顶不住啊。 “莫急,这皇上估计现在也是心急如焚。”魏承年说道。 咚,这巨大的声响将众人都给吸引了,只见一个老太监,正在指挥一群人搬棺材,没错,正是棺材。 看到领头的是卢公公,而身后跟着的那些熟悉的身影,竟是自家的小厮,有几个招过自家小厮询问,也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好奇道,“卢公公,您这是何故?” 老太监按照陛下的旨意故意说道,“皇上说了魏将军等人的忠心天地可鉴,圣上甚是欣慰,诸位大人皆是国之栋梁,故怕大人们若是一个不小心,所以便让奴才先备着,以防万一,陛下还说了,若是跪死了,追封侯爵,特允世袭,各位大人,请吧。”当然,适当的添油加醋可是他的强项,陛下还是太仁慈,这罪人就由老奴来做吧,卢公公这么想着,指挥底下的人更是起劲了。 “这?”跪着的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魏承年,此时的魏承年,也没想到这皇帝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能想出这么一手,自己又死要面子。 此时一个机灵的装作晕了过去,他家小厮也是个有眼里的人,便将自家大人给扶了回去,其余众人,也是纷纷效仿。 魏承年见众人大都装晕,也只好装作晕了过去。 “呀,”眼尖的卢公公自然是看到了,故意特别大声的对魏将军府的下人喊道,“你们都是猪吗?魏大人乃国之顶梁,这晕倒了,还不快扶回去。” 于是魏承年在一些宫女太监的嘲笑中被自家小厮给背了回去,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但也没办法,总比真跪死在这好吧。 刚出宫门,魏承年便一个跨步翻了下来,面若猪肝,对着下人说道,“回府。” 关山点酒 第四十六章 情债又几本【上】 情债又几本。 情一字,何解? 我不懂,亦不会,儿时听着只是单纯觉着喜欢,文山先生的词一向如此,颇有古韵,不似如今某些硬套之流,我愿称之为硬套,缺了那种韵味。通俗点说,便是不是那块料,就比硬往上挤了。 我自小就很喜欢周杰伦的曲,方文山的词,我印象最深的有一句是兰亭序,无光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后边也写到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莫非书生王羲之对于这个字也是难以提笔吗?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文山先生的词一向如此,颇有古韵,单拎出来,未免不是顶好的诗歌,我忘了何时开始爱上写作,但我记着我最早喜欢写诗。 我写了太多的诗,我自己都记不清,我不比那些大家更不似诗人,我写诗虽也有感而发,可是我是随手拿来一块布,一张纸巾,或是在桌子上蘸了水便写,所以如今能被记录下来的也就寥寥十几首。 我记着我曾也写了一句:多多痴男女,生死烂白头。那时我十七,那时临近高考,我第一次经历生死,我最爱的那个人,在我的怀中闭上眼,那我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星河,我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来形容,但是我想到了一个词,那个词我时常会用,至于是什么,那是我的秘密。 人们说鲸落是献给大海最后的礼物,那么她的微笑一定是送我一生的伏笔。 其实不瞒大家说,我以前也是个很非的人,什么肖邦弹奏不出贝多芬的悲伤,什么左眼角遮住右眼角的泪之类的。 我不是一个很喜欢煽情的人,我从小理科特别好,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理性的人,没错,我的确十分理性,可是,我泪点有时候真的太低了。 我在书的开头写到一句话,这世间的痴男怨女,大多逃不开相思二字。 不知何时开始我相信爱情,成了一个笑话,深情也成了舔狗,时代变了,我们都懂。 我很少写男女之事,因为这确是我软肋,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在我的书中找到属于你的理想另一半,写这本书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我开头也写了,即使再黑暗的一面,可他终究是光投下来的啊,所以,年轻的男女们,请相信爱吧,这是永恒不变的论题,我相信千年以后,依旧会有人这样说道。 从写这书开始大那一刻我就想好了我为了什么,不仅仅是爱好,我真心觉着现在很多的年轻人三观不正,我只希望,你若有幸读到这本书,甚至读下去,那么我们不要求做什么圣人,至少一身正气。 我们是留下的唯一一个文明古国,我相信我们体内流淌着的血液,是千年传承。 好了,闲话少说,我们撤回这次的正题,在经历了整整三个月的奋斗后,本书终于上架了。 40万左右字,不算多,也不能算少,跟那些成绩好的十几万就上架的没法比,也比那些二三十万上架的迟了好多,本书的成绩其实也不算很好,甚至比较差,现在在写这章感言的时候才收藏。 虽然如此,但在此第一还是要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正是有了你们的支持我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希望你们还能在上架以后一如既往地支持。 要感谢的朋友太多了,说实话,我就懒得写了,我一向是喜欢以实际行动说话的人。 在上架以前,我想先谈些题外话。 首先是我写这本书的目的与经历。 其实这不是弈剑的第一本书,我在11年就开始写书了,在这本书之前一共写过4本,但是都…… 呵呵了。 我用过很多笔名,杨落子规啼,螃蟹剥我客,無颜等,现在用的这个弈剑听风雨,比较符合武侠这种个性 有没人支持的原因,当然也有那时候经验,写作水平和阅历不够,也有被拒绝的经历,也有因为考试而放弃了写作。 第一本,玄幻文,89万字,当时也没经验,傻傻呼呼就签约了,新人榜第三,不说很好,但对于新人来说,应该不赖了,而且是某大网站,虽然没拿到什么钱,毕竟是学生,只能周更。 第二本,历史文,写了七十几万字吧,说句实话,一直觉得自己写的有瑕疵,那时年少轻狂抒发情感,写到了一些敏感的问题,书被封了。 第三本,第一次尝试武侠,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古风不古风,白话又白话,还不如垃圾,说实话受打击很大,再加上与原网站的一些矛盾,所以我去了另一个网站,遇到人生中最好的编辑,九云梦,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在哪,或是还能不能记得他手下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小写手,但是无所谓,至少那时他给我的帮助特别大,后来又因为考试,辜负了他的期望。 第四本,这本倒是有点名堂,非常好的大框架无限流,但是就是因为框架太大了,我水平有限,所以切了,但是以后我有那个实力,我还会继续写下去,因为这不是一本书了,那是我的青春。 现在想想,都是满满的回忆,只可惜经历过大和谐时代,这些书都化为云烟了。 再后来就有了第5本,就是这本,在此书面世之前我已经有三年多没写过作了,是今年的有一天跟别人聊天时谈到网文这个话题,说起我自己以前也当过网文作家,又回想起这些年我也看了不少书,传统的,网络爽文都有,才一时冲动动笔的。 动笔前,经过总结,我发现最近几年受欢迎的文无一不是这个类型——干货派,你肚子里一定要有货,对某样东西有了解,哪怕就是写同人也要对某部动漫的人物性格有了解而不能瞎写。 武侠加玄幻这个题材——这是我的一个爱好,想必大家在书里都已经看见了。 这是个冷门的题材,为了不让它看起来那么闷,本着对前面几本书的念想,觉得当时没有能把书写下去是个遗憾,索性就把前面那4本里的一些元素加进去了,让这些影子与主干一起构成它的血肉。 其实在最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的,比如会不会重蹈以前的覆辙,连申请签约都签不上之流,当然也没想太多,就先定了一个小目标,想的是先坚持到10万再申请,如果申请不过大不了再重开一本,但是可能基于上面所述的原因,有干货了,有阅历后写作水平进步了,才3万字就收到了站短,当时高兴得我一晚上没睡着觉。(其实也没那么高兴啦,就是觉着至少有归宿了) 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不管这本书最后成绩如何,我一定要把它认认真真地写完,而且绝不注水! 之后,也遇到了很多写文的常见困难,比如卡文,比如成绩不好,特别是半个月前有几天收藏还出现了负增长,我在心底也隐约起过太监的想法,但是想想以前连约都签不上都坚持住了。 再想想还有很多正在支持我的读者,如果我放弃了那是不负责任,所以这才一直坚持下来。 有人说过,作品就像是作者的孩子,只是每一个作者都注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与作品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成长,直到最后静静地看着它走完一生,我的心态也是如此,怎么说呢……还有一句话是这样的,好的作家能够听到自己作品里的人物说话的声音,比如大仲马在写三剑客的时候就曾经对着空气与自己作品里的角色聊天,就仿佛角色们是真正地坐在对面一样,我前阵子最困难的时候也是如此。 卡文,对着屏幕一两个小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靠揣摩角色的心思性格才撑下来的,甚至晚上做梦还梦到了书里的场景,梦到自己和主角一起并肩作战。 当然具体是什么我忘了,毕竟梦的那个尿性……你们懂得,经常早晨起来刷牙的时候还记得刷完牙就忘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不想表达别的,只想告诉大家这本书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下去,不论它成绩好坏。 因为如果太在乎这些,抱着功利的心态写,不论写作速度还是写作质量都会下降,就如第4本一样。 也因为网文是个剩者为王的行业,坚持到最后者胜,看着那么多作者有着让人羡慕的成绩,几千均订最后还是放弃作品,只为他们感到惋惜,同时心里想着绝对不能步了他们的后尘。 在最后,作个最烂俗的商家感言的套路吧:求推荐,求点击,求打赏,求收藏,当然现在还有求月票,求订阅,求大家对本书多多支持,你们的支持才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我也不求太高的成绩,毕竟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咱先定个小目标,一起去实现吧: 定个小目标,赚他一个亿,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这本书,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试水作吧。 虽然不指望靠这本书糊口过活,但基本的成绩还是要的,希望各位支持,有了你们的支持能有动力给你们展现一个不一样的江湖世界,一种不一样的儿女情长。 其实到这你们也看出来了,这书已经偏离了网文市场,确实是这样,但是我本意就如此,又何来偏差一说,不过人还是要顺应时代的,所以,我尽量写得通俗易懂,至于,像以前那样的时常文艺就会少了,毕竟这是一本,不是诗集。 另外,本书粉丝群已建,群号详见书简介。 ------------------------------------- ------------------------------------- ------------------------------------- 作者的话:还是想要感谢一下,感谢美丽大姐姐倾城(本人最近在追的书,真好看),可爱的小墨,垃圾大坏蛋臭不要脸的lsp海王八刘某人(虽然人很坏,但写书勉勉强强吧,能看。),仙儿,张无忌她娘口中的坏女人红红,本人最可爱的徒弟安安,还有个废物馄饨(等轮回吧!!!),还有漫姐,南姐,青椒,好兄弟凯蒂,还有经常去隔壁的老王(我猜他现在一定又在隔壁,至于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天哥,狼叔,阿槿,好基友玄鱼(这人写书好,虽然比我差一点,啊哈哈哈哈哈!!!),圈主踏踏踏,其实我习惯叫突突突,九生,还有本书的第一个铁粉沈孤雁等,剩下未提及的不是不感谢你们,是沈某人脑子不好使,记性不太行,爱你们,比心心!!! 关山点酒 第四十七章 情债又几本【下】 人们常说这天下最难偿还便是人情债。 情债不似寻常店家的账簿,可以一笔一笔的记下,可以偿还。 它是无形的,所以无法衡量,也没有一个标准。 琴坊 屋里飘来好闻的昙花香,昙花往往只在晚上开放,也只有一夜的芳香,所以有昙花一现的说法。 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拖着下巴望着躺在木榻之上的英俊男子。 男子身上的锦衣早被血水湿透,倒不是女子嫌弃脏,反倒是男子不让女子碰,一双手到现在还紧紧拽着什么。 吱嘎,门被打开了,来人并未打算对自己的脚步加以掩饰。 女子想用手摸摸男子,可一双手伸出了数次却又收回。 她竟不知自己也有这般犹豫的时候。 来人正是老鸨,她站在帘子外,就这样看了片刻,叹了叹气,还是决定开口,“三儿,你又何必呢?”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一下起身,“妈妈,我.......” 三儿低着头,一双小手正绕着裙角。 老鸨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拉过三儿到一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同妈妈说说。” “妈妈,我......” 三儿欲言又止。 “咳咳咳。”房内传来不停的咳嗦,三儿脸色一变,捏着裙摆小跑回去。 “你醒了。”三儿端来一盆水替男子擦拭身体。 “三儿......”熟悉的嗓音,曾经一双充满邪魅的眼睛,如今却失了光彩,“想不到我李承煦最后,还是要懦弱到躲到一个女人的房间里。” 三儿不说话,只是轻轻抬起李承煦的手,李承煦感受到有人要碰手里的东西,下意识的一甩手。 “哎呦!” 李承煦虽然并未用什么力,但毕竟是三品宗师,三儿区区一个弱女子,如何受得住,她被李承煦这一下突然给甩到了地上,抬起小脸,双眼已经泛起了泪花。 许是摔疼了。 李承煦意识到自己失手,想要起身去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 老鸨听到动静,看见了摔在地上的三儿。到底是老人精了,眼珠一动,心里知道了七七八八,上前扶起三儿,关心道,“哎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起来。” 三儿小心起身,左腿明显有些不方便。 李承煦别过头说了句,抱歉。 “三儿,你也守了几夜了,现在李公子已经醒了,你就先下去歇歇吧,这边由妈妈来就行了。” 老鸨明显想要支开三儿,可三儿一颗心都吊在李承煦身上,哪里听得进半句。 老鸨并不惊讶,凑到三儿耳边说了几句。 “真的吗?” 三儿起先有些兴奋,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然后开心的下去了。 老鸨接过毛巾,放在热水里洗了洗,挤干水,替李承煦擦拭起来。 李承煦有些不自在,一双眼睛虽然闭着,但身体的反应很诚实,一直在微微颤抖。 老鸨调笑道,“我们的李大公子这是怎么了,前些时日不还要玩三英战吕布的吗?这么这才这么点小事就不行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果然李承煦一听,身体一僵,但并未回答。 “困难就像一面镜子,它能照出我们某些方面的不足,因为存在不足,才需要不断努力,不断修炼,成为一个更强大的人,修武不就是这样吗?” 老鸨手上的动作不停,毛巾浸在水里,血红染开了纯净。 她去换了一盆水,走过来说道,“把衣服脱了。” 李承煦没有睁眼。 “既然李公子不配合的话,想来我也该考虑让三儿去接客了.......” 李承煦突然转头,一双眼睛瞪着老鸨,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 李承煦本想自己脱,但是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根本动弹不得,犹豫了许久这才将眼神投向了老鸨,“梅姨........” 梅是老鸨的本姓,但名字却无人记得,她生得也算美艳,若是再年轻些,不说名动京城,不少青年俊杰挤破了脑袋都想做她的入幕之宾。 一笑虽未藏着千种风情,万般娇柔,可那种成熟的韵味,依旧会令男人心动。 “李承煦你其实根本不爱三儿,你爱的是鲜于子裳。” 老鸨突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 李承煦惊讶于梅姨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可是连三儿他都不曾提起。 “虽然,妈妈我不懂修武,但毕竟是过来人,为人处世这些经验道理,自然是比你多懂些。” 老鸨并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说道,“三儿是清绾人,说句难听的,她除了名声不好以外,她那样不比那些京城小姐好上千倍万倍?你既然要了她,就得负责。我们这样的女人啊,比不得别的女人,她们也许是浮萍,可终有一日也能找到一片安静的池塘,至少在那里他不用担心漂泊,可我们呢,我们是荷花池边的淤泥,哪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过是我们这些可怜的人衬的罢了......” 老鸨后头的话,李承煦并未听清,或者他也没打算听清。 他沉默。 有时候沉默并不是回答,但沉默却回答了所有。 老鸨替李承煦擦拭干净,端起盆,像是自嘲,又似讽刺,“人们都说这天底下最难看的便是黄口小儿的傲慢,可却忘了最荒唐不过琴坊的女儿将真心托付。” 李承煦看着老鸨远去的身影,他其实很想大吼一句,说并没有,他并没有对三儿做什么。 可是他爱她吗? 这是他第一次问自己,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饮酒作乐,荒淫无度。 世人以为他风采艳艳,汴京李家嫡系,少有的青年俊杰,可有多少人知道,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三品宗师了。 那是他的秘密,也是他想给她的惊喜。 可造化弄人,曾经最心爱的女人嫁做了他人妇,后来那个男人死了,他的心情不知道是该为了她守寡而悲伤,或是为了自己能重新有机会走进她的心而欢喜。 人啊,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永远活在矛盾之中。 人心会变,人情会淡。 李承煦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未对三儿做什么,平常也不过是口花花,或者手脚不老实了些,但是毕竟是琴坊女儿,这些不值一提。 他想起将自己打伤的那个人,很强,虽然并未有丝毫内力,但练体之术已经出神入化。 他想起老鸨的话,是啊,最凉薄不过人心,是啊,最荒唐不过爱情。 李承煦的心很乱,可内力却活跃似游蛇。 筋脉之中,有什么突然通畅。 四品宗师! 这种时候突破了寒霜心经,也不知是好是坏。 祸之福所依福之祸所伏。 他苦涩的笑了笑,仿佛笑自己的懦弱,笑三儿的温柔,笑这世态炎凉...... ------------------------------------- ------------------------------------- ------------------------------------- 作者的话:终于上架啦,求支持,嗷呜哦啊呜,另外星期天估计要请假了,因为得去医院,但是能更我一定会更新的。 关山点酒 第四十八章 除却江山客,再无十四州【一】 四月十六,双月同天。 汴京城外有家酒楼,这家酒楼有个奇怪的名字——小二楼。 为何说它奇怪,其一因着小二楼拢共有三层,店内既无小二又无掌柜,装饰也是比不得寻常酒家,虽无戏子唱戏,却搭有戏台,亦有说书先生不时说些坊间的奇闻趣事,听着解儿乏。 来店之人除去江湖侠客,亡命之徒也不在少数。 但都会遵循小二楼打尖儿住店的规矩:要喝酒自取之,要吃肉自取之,要住店自便,银钱则是投入门外的破旧木箱内,至于多少就得看你自己觉着值多少价了。 说来奇怪,门口大摇大摆摆着满满一大箱的金银财宝,却无人敢拿。 其实,总有财迷心窍的人。 毕竟人啊,总是抱着侥幸心理。 小二楼后头是汴京的乱葬岗。 木箱里每少一次钱,这乱葬岗里就多一具无头尸体,无人知其来历,但想来大都心知肚明。 其二,小二楼对与长在凉州的人来说,可是禁忌,毕竟这三个字可比你走在大街小巷直呼帝王大名更骇人。 “上回咱们说道,这世子殿下单刀赴会好比二爷再世......” 台上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台下的侠客与恶徒排座一边。 这是小二楼独有的风景。 小二楼,三楼雅间。 “主人。” 王大麻子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 扶祁透过月海苏望着俯瞰楼下的一切,并未理睬王大麻子,自语道,“可惜了这戏台......” “主人,我......” 王大麻子欲再次开口,却被扶祁突如其来一句话打断,“你觉着今日的说书先生比起前些日子的如何?” 王大麻子并未回答,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不敢抬起头,或者鲜少有人能在他面前抬起头。他瞥见扶祁桌边的那盏茶端起吹了吹却又放下,一次、两次、三次......一次又一次,就是不入嘴,直到茶香散了,热气没了才放下,叹了叹气,“再好的茶叶不用开水也泡不开,可再开的水终究会凉。” “属下平日不曾听书,对三国也不了解,不敢妄自评价。” 王大麻子说得十分委婉。 扶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旁的侍女将冷了的茶水端下去。 “那比起沈流舒又如何?” 此时楼下的说说书先生已经歇息,毕竟一场说下来也是口干舌燥,在一位美娇娘的搀扶下去了厢房。 小二楼对说书先生虽然从未有过工钱,可依旧有不少说书人挤破了头想来,不为别的,就为这顶好的伺候。 貌比雁楼姑娘的姿色,柔比琴坊女儿的身段,换做哪个男人不心动呢。 在这一方面,男人可是很专一。 扶祁盯的王大麻子直冒冷汗。 “行了,不为难你了,起来吧。” 侍女端上一碗新茶,腾腾冒着热气。 “属下告退。” 王大麻子被扶祁叫住,“等等。” 扶祁随手端起,放在嘴边吹了吹,漱漱口,又吐了,他靠在木椅上随意的摆摆手,“下去吧。” “是。” 王大麻子不愧有着北腿的称号,他身形一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沐槿,是吧?” 扶祁望着那位侍女。 沐槿木讷的点点头。 “听说你自小在琴坊长大,是有名的才女,那你听过梨花落吗?” 换做旁人也许是询问,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沐槿也大抵了解了面前人的性子。 她摇了摇头,自顾自下去。 端茶倒水是她自愿的,因为这是一笔交易,而且她怎么都不亏。 楼下的说书先生走了半柱香之后,剩余的侠客恶徒也陆陆续续的出了店,唯有一人一直坐在楼下,不饮酒也不吃肉,只是不停的喝着茶水。 虽说茶水不要钱,可这坐得实在是久了些。 扶祁招过一个小厮,交代了几句,那人领命,不一会儿那小厮便领着那位特殊的客官到了雅间。 小厮默默退下,扶祁笑着指了指面前的茶水,“喝一口?” 那人也不未多想,一饮而尽,喝完还下意识的砸吧了一下嘴,似乎再回味着滋味。 “想不到堂堂李家大公子居然喝扶某人的漱口水。” 扶祁平淡的话却激起了李承煦心中的千层浪。 噌! 剑光起,寒影现。 宽敞的雅间,结起了漫天冰霜。 扶祁仿佛没事人一般,还不忘拍手叫好,“不愧是有着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李公子,这等寒气,若是不加以注意,不慎入体,怕是扶某都会着了道。可惜啊,往后的日子,这名号怕是得改了......” 李承煦与扶祁也算旧相识,他说话一向是这样有上句没下句,装神弄鬼,故作玄虚。 “你这是何意?”李承煦背起霜华剑,心中的怒火不减。 “皇宫里那位的事你可知晓?” 扶祁问道。 李承煦摇摇头。 “那文武百官承乾宫请立太子一事你可知晓?” 扶祁说道。 李承煦虽自通古斯草原出来之后,虽然差点丢了小命,但好在还是活了下来,对于着这几日汴京的大事,明面上无人敢说,可难保有些碎嘴皮子,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也有些耳闻。 他是个聪明人,看见扶祁的表情,结合所知,心里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也不确定。 “宫里那位可能不行了。” 扶祁果然说道。 李承煦坐到扶祁旁边,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我能装作不知道吗?” 扶祁悠闲得享用侍女新端上的茶水,吹了吹,“你自己觉得身陷囫囵,如何自处。” ------------------------------------- ------------------------------------- ------------------------------------- 作者的话:这些话不想让别人看见,所以放在这,今天我真的十分抱歉,真的很对不起,因为个人身体原因,本来是不会更新,但是一看时间来得急,我就寻思可以更,而且本来是大章节,但是被生生耽误了两个小时,打断了思路,真的很抱歉,至于原因,我没法说,私人原因吧,心态炸了,真的是特别炸,我知道这章真的特别水,最后再说一遍抱歉,然后就是这些天圈子大家收敛点吧,不然为了一些事我必须删,这书极大可能会太监,我真很不想太监,我真的很火大,又是同样的原因,又是同样的遭遇,我真的是火妈妈给火开门,火大到家了,火妈妈夸火,好火啊!!!!!!!! 关山点酒 第四十九章 除却江山客,再无十四州【二】 洺山,定鸢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尤其是今夜,赶上了奇观,双月同天。 洺山不高,可不知为何,从山脚下看就好似两轮月挂在枝头。 一位俏丽少女站在树顶,远看衣炔飘飘,近看目光炯炯,不过踩在一片叶子上,一看就知道这姑娘轻功了得并非寻常练家子。 树下颠簸过一位骑牛背猴的老道。 牛是老牛,猴是幼猴。 老道虽是破布烂衫,却乐得清闲自在,口中不时念叨这段话语: “大荒之南,有山名曰洺,秀青水穷焉; 有国曰宋,南北之外,皆有虎豹豺狼。 大江西去,有坛曰不渡,坛中人玄色衣冠; 有木曰不死,结一果曰不灭,食之,可遗世三百载而不衰。 有少年自荒北来,一刀葬王侯,一枪荡江山。 于雪中去,煮沧海成酒……” 这是少女第三次瞧见他了,这老头背上的猴看似寻常金丝猴罢了,不过她从小在祭坛长大,不说见多识广,可一些奇珍瑞兽她心里也有数。 这少女真实那日打伤了殷红红的木子韵,她在追寻殷红红的路上碰见了这个奇怪的老道。 原本这类人木子韵并没有什么兴趣,可他背上的猴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只金丝猴,耳后有一撮银毛,额上有条褶皱,真好可以缓解父王的.......木子韵这般想到。 想来不会走眼,如若和她猜想的不错,那么这只猴子的胸前应该是有团红色。 簌簌。 几乎不会有人注意,风拂过树叶发出的响动。 骑牛老道抠了抠脚,又用抠脚的手抠了抠鼻子,从怀中掏出一颗水蜜桃,背上的猴子看了叫了几声,那老道将桃子在猴子面前一晃,放入嘴中吧唧起来。 肩上的猴子上蹿下跳以示不满,可老道并不在意,又掏出一把香蕉,拔下一根剥了皮....... 木子韵看着老道逗着猴,心生一计: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她不知从何处变出不少水果:桃子、香蕉什么的,都是猴子爱吃的。 是的,她打算用这些食物来勾引这只未经人事的小猴。 木子韵一个翻身,轻轻落在地上,好似鸿毛落地,小猴的鼻子十分灵敏,她刚刚剥好一根香蕉,那只小猴就转过了身,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望着她。 她看清了猴子胸前的居然不是红毛,但这让她更加兴奋,因为居然是罕见的蓝毛,火猴子喜欢炎热,常在荒漠或是火山出没,而这蓝毛的猴子也有个名字——水猴子。 水猴子天生调皮好动,喜欢戏水,村里的老人总爱用水猴子吓唬爱去水边玩耍的孩子们,其实水猴子并不是真的想要淹死孩童,只不过天真的他以为你在同他们玩耍罢了。可水猴子被人们视为不祥之物,所以大肆捕杀,如今留下的已经十分稀少。(此处纯属作者瞎扯,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木子韵递出了香蕉,小水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忽然一把将香蕉夺走,缩到怀里,生怕被人抢走,见木子韵露出友善的微笑,这才吃起手中的香蕉。 小水猴很快的吃完了一根香蕉,木子韵正打算循序渐进,却不曾想小水猴突然跳到了她的怀里,扑闪着大眼睛,自顾自剥起了香蕉。 木子韵一下没反应过来,待到缓过神,使出了扶云梯再次回到了树上。 老道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摇头晃脑的抠脚抠鼻吃东西,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也并未发现肩上少了一只小猴。 木子韵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注意到,小水猴的额头上的那条褶皱 那褶皱竟然是一只眼! 水猴子居然有三只眼睛! 木子韵惊讶之余更觉着此事蹊跷,心想有些事还是需要父王定夺,本想着在外边多耍些时日,看来也只能早些回去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老道再最后一次抠完脚后,随意的挠了挠肩。 不渡祭坛 “以无尽藏物,施贫下众生,由数得施奴,劝发善心,即易可得,教贫穷人,以少财物同他菩萨无尽藏施,令其渐发菩提之心。”男人沙哑浑厚的声音根本掩盖不住锁链拖过擦出的火星。 “坛主。” 一位黑袍人跪在地上,身后站着一位青色长袍的男子,尽管面前的那位黑袍人一个劲儿的向身后的男子使眼色,但青袍男子不为所动。 “北引渡使,既然西引渡使不愿意跪就罢了。” 锁链束缚了这个男人,却禁锢不了他,即便他的琵琶骨被粗粗的锁链贯穿,他每动一下都淌着鲜血,可他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他所受的这一切,都是神明给他的考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天道不公,不渡苍生。 凡是世人,皆是有罪的,当神明决定惩罚他们,便派不渡使给与他们所渴求的一切,人们会得到他们想要的荣誉、金钱或是实力,但也会沦为欲望的奴隶。 这是他所崇尚的,也是他这一生所致力于的目标。 “听说殷公子在人前露了脸,还被认出来了。” 男人并不带一丝一毫反问的语气。 若是殷红红在此,必然认出青袍男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我故意的。” 殷墨翰说道。 男人不怒反笑,夸赞道,“你很聪明。” “坛主.......”北引渡使瞥了一眼一旁的青袍男子欲言又止。 坛主示意但说无妨。 西引渡使这才说道,“坛主,朱蛟时日无多,我等这些年的筹划就等此刻,只要坛主一声令下,我等........” “为何?” 他们筹划这一切,加上先辈蛰伏几百年只为等待如今这最好的一个时机,可时机到了却又不出手,他不解。 那男人只是看了看坛边摇曳的紫铃铛,淡淡说道,“韵儿还没回来呢。” ------------------------------------- ------------------------------------- ------------------------------------- 作者的话:不渡祭坛的目的聪明人已经猜出来了,其实没必要藏,毕竟都四十万字了,表面的目的都知道了。最近字数确实少,首先心态确实是炸了,我自己会努力调整,大家放心,然后就是明天满课,更新会很晚,所以抱歉了,但我一定会更新的,我爱你们!然后就是提前说一下,十月十一号左右之后几天会断更,我要去深山老林修炼,好吧其实就是去工程实习,肯定是无法更新了。 关山点酒 第五十章 除却江山客,再无十四州【三】 人们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却不知这帝王家至少也算是个家啊。 ——温子悦 幽州境内,修武之人以剑宗为首,无人敢与之作对,江湖草莽以入剑宗为毕生之志。便是达官贵人见了剑宗弟子也大都笑脸相迎,唯独青莲派,处处与剑宗作对。 此事说来倒是有一段渊源,大宋并未一统之前,共分十四个势力,也就是如今的十四州,每州自有领头之人,即便如今表面上与朝廷相安无事。历代君王自然欲杀之而后快,但奈何没有那个实力,毕竟千百年的传承,底蕴二字并非说着玩乐。何况若是除掉这些势力,对朝廷并非是件好事,权衡之下,弊大于利,便允诺了个名号,叫十四王,这围未尝不是朝中变相牵制的手段。如今其余十三州的王,都无争议,可幽州却是争执了百年,至今无人受封。 青莲派原本与剑宗一体,名为青莲剑宗,山上共有两个山头:一是青山,大多修得青莲气,十里青烟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迷烟;另一个则是剑峰,学得无上剑道,峰内人皆以当世剑仙为平生最大夙愿。 可真正替剑宗闯出名头的并非剑道与十里青烟,而是青莲剑宗最后一任掌门玉箫子在剑峰悟道时,机缘巧合之下,达到人道合一而创出的不世绝学——玉箫剑谱。 而两者之所以分裂,似乎是因为百年前的一对金童玉女,男的始乱终弃,女的就断了那男人的孽根,自立山头。 剑宗,青山大殿 余自在手持青鸿剑,领着一大批弟子闯入内殿。 “死胖子,你给劳资出来!” 夹着浑厚内力的一声吼叫穿过了悠长的走廊。 “哎呦。” 杜鸿云正沉浸美梦中,留着口水,说着梦话。 嘭! 他被突然闯进的众人吓地一下从主座之上摔在了地上,他摸着差点被摔成两瓣的屁股,满脸幽怨的小眼神望向了怒气冲冲的余自在。 “吾儿尸骨未寒,凶手未找到不说,便是说法都不给一个,你就将这俗世人给了他人,杜鸿云,你到底是有何居心!” 杜鸿云感受到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咽了咽口水,眯着眼,笑嘻嘻说道,“你看你你这事整的,余师弟,别急嘛,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要动刀动剑的,是不是?” 他说完还朝后边的人说道,“还愣着干嘛,都收了,都收了。” 因为杜鸿云矮墩墩的,而余自在身形修长,所以他不得不努力而又小心翼翼的伸长脖子,这模样他人看了,实在有些滑稽可笑。 青莲派的人无动于衷,毕竟他们的掌门是面前的余自在,而不是这个有些猥琐的杜鸿云。 杜鸿云见无人听他言语,自觉有些尴尬,可脖子边还架着余自在的青鸿剑,只能小心试探道,“余师弟,你看这个.......” 不等余自在开口,却听殿外传来一声娇喝。 “放肆!青山大殿岂容尔等放肆!” 众人回头,瞧见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薄纱遮面,紧身袍袍袖上衣,披翠水薄烟纱、碧绿的翠烟衫,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金丝薄烟散花水雾翠绿纱,身手挽屺罗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一朵牡丹花还真有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味道,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随风而来是若有若无的好闻玫瑰香。 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看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却道是烟纱碧霞罗,梅香一点红。 后世说书人道: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师妹......” 杜鸿云见来人,咧嘴笑道。 余自在皱了皱眉:她不是去汴京了,怎么回来了。 殿内除却二人再无人认识此女。 此女便是上代掌门的第三个亲传弟子,同时也是二人的师妹——温子悦 温子悦头上的凤钗有些显眼,但众人并未在意。 她缓缓经过走廊,身上的衣物渐渐变了模样,待到走到杜鸿云二人身边,已是一袭墨色。 “放下。” 温子悦淡淡道,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 余自在悻悻地背起剑,他之所以这么忌惮这个师妹,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五品宗师,而且还是宫里那位的幺妹。 “师妹不是说要回趟娘家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杜鸿云一脸讨好地问道,对于那个地方他们都很有默契的不提起,但有时候还是不得要提到,便用娘家代替。 温子悦不语,只是瞧了瞧殿内的青莲派弟子又看向余自在。 “退下。” 余自在挥挥手,他不敢和这位师妹发生冲突,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抛开脾性实力不说,青莲派的弟子在余自在的教诲之下,还是十分不错的,就是鲁莽了些,不过也怪不得他们,毕竟他们掌门也是个莽夫。 杜鸿云踮着脚尖往门外望去,见没人了便一把拉过余自在,低声下气道,“来来来,余师弟,坐下喝杯茶,吃个肉包子,咱们好好说,好好说。” 说实话杜鸿云是真怵自己这个师弟,倒不是他不如余自在,也不是忌惮他,而是他的性子一向嫌麻烦,可偏偏他这个师弟又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性格,所以,平日里能让着,他都让着,能装作瞧不见也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过去了。 本以为今日这架势怕是不能善了,好在师妹及时赶回来。 他心中这般想着,看向温子悦的目光又温柔了不少,但在温子悦眼里,那双猥琐的小眼与其他部位挤在一张脸上,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师兄,你好歹也是一宗之主,能不能又点骨气!温子悦拼命的朝杜鸿云使着眼色。 杜鸿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回了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温子悦总算松了一口气:孺子可教也。 然而下一秒,她知道她错了,错的十分离谱。 她感受到双肩按上一双肉手,不停的来回变换着动作。 “师妹,你看这个力道如何?怎么样,舒服吗?你看.......” 杜鸿云见温子悦低头不语,还以为是自己给师妹按舒服了,心中还想:我的手法可真好,不过师妹也是的,有什么好害羞的,都是自家人...... “滚!” 温子悦实在有些忍不了。 紧接着殿内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杜鸿云委屈地撅着嘴,蹲在墙角,心中默默地将师妹说道了一番,用上了嘴恶毒的语言:等下次我就让他们把山内的所有梅树都砍了,看你怎么洗梅花浴。 其实杜鸿云若只是按摩的话,也许温子悦还不至于这般愤怒,但后面那句话说的可真是豆腐搁了肉加钱——多此一举。 殿内的左侧有一张紫檀木桌,是三人的师尊留下的唯一遗物,虽然他们有时在一些方面不合,但关于这张桌子都有同一个态度,那就是必须好好保护,毕竟师尊一直是个猜不透的人,他什么都未留下,只留下这张桌子一定有他的用意。 跟何况这张桌子还有一个奇特的地方——不动如山。 三人试过各种法子都不曾挪动这张桌子的一丝一毫,可又是师尊唯一的遗物,所以三人约定不可带武器来殿内。 “师妹怎么回来了?” 桌上只并未摆着茶水,余自在不喜饮茶,其实从他的性子也能瞧出几分。温子悦喜梅花茶胜过贡芽春,由于从小的教养,她又是讲究的人呢,今日来的匆忙,若是要沏茶实在仓促,所以这茶不喝也罢。 “我回来与否不重要,倒是师兄冒然违反当年我等定下的规矩又是何意?” 温子悦说道,她是天生媚体,不用做作,举手投足间散出的气质能将这天下一半的男人迷得神魂又颠倒,若非余自在已不能人道,怕是也守不住心神。 “师兄我事出有因。” 余自在就知道这个师妹不好对付。 “既然如此那么便俺老规矩来吧。”、 温子悦一甩青丝,祭出三尖两刃梨花枪。 “师妹我也是事出从急。” 余自在楞了一下,还会无奈地笑道,“师妹,你明知道,师兄不是你的对手。” 温子悦并未回答,手起枪落,银光乍现。 轰的一声,荡起尘灰。 三人从小闹矛盾都是杜鸿云从中调解,这次也不例外,他见温子悦祭出兵刃,暗道不好,忙是起身,依旧未赶上。 “咳咳。” 他咳嗽了一会儿,一甩衣袖,散去尘灰。 只见遍地木屑和碎块,哪还有紫檀木桌的影子。 未等二人开口询问,温子悦抢先说道,“我们试过所有方法,唯独这件,我们不敢试。” 在二人的迷惑之下,它用梨花枪尖挑开碎块,一块碎片在这之中十分显眼。 都到了这般地步,余自在如何还不能反应过来。 “你如何想到的?” “这次回去碰见一个人,他让我想起了一句话,一句师尊常说的那句话.......” 温子悦碎片递到杜鸿云手中。 “有时候答案就摆在眼前,我们却不敢去相信,原来是这个意思。”杜鸿云接过碎片,看了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看来,真的有命运这一说。” “可我余自在从不信命。” 余自在收起青鸿剑甩袖离去。 ------------------------------------- ------------------------------------- ------------------------------------- 作者的话:你们等着,哪天我高低给你们来个日万,让你们哭着喊着求我别更了,看你们还敢不敢说我短,哼!(此处手动傲娇) 关山点酒 第五十一章 除却江山客,再无十四州【四】 锦州,白家。 喇叭一响,唢呐一吹,曲儿小腔大。 今日的白家祠堂不比上次热闹,但七大姑八大姨挤满了祠堂外的石板小路。 原本就算亲戚多,旁门直系人丁兴旺,也不至于这般多。 不过白家这几年起来后,这些亲眷一个比一个高调,最明显的就是身边随从的数量明显增多,即便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攀比的风气依旧未曾好太多,只不过是不从主家手里拿银钱罢了,可谁家还没个小银库呢? 俗话说得好,日子要舒服,得有小财库。 大老远便能瞧见白府的大门上挂满了白条,今日做白事,路过的百姓虽好奇的紧,但瞥见门口几个护卫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攥紧衣袖快走几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白家办丧事,还是主家出了事,按着规矩白家不论旁系嫡系都得在场。 白堂站在一边扫过众人,眉头一皱。 除却白家姊妹是白堂亲自派出去的以外,还少了几家。至于缘由,自然是觉着晦气,再加上自认没了主家依旧能在这锦州立足罢了。 可在白堂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看不起我白堂是吧,呵呵,你们等着,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后悔....... 他十分愤怒,不仅仅是此次死的是自己的胞弟,还是自己唯一的弟弟。 “老八到底是怎么死的?” 白堂别过脸,不去看这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虚伪亲戚,唤来白叱的贴身小厮。 “那个........那个........那个王爷,小子......小子我.......” 那小厮说话战战巍巍,他本就胆小,再加上白堂的威严虽不如王悦,可毕竟做了这些年的王爷,出入不少地方,这一身气势也是日积月累的养成,今日也算爆发了。 “说话,腿别抖。” 白堂说道。 小厮喘了喘气,结结巴巴的说完了。 白堂听得断断续续,但大概意思也听明白了,无非是自己这个八弟出去玩乐相中了一个清绾人,碰巧对方在招入幕之宾,自己这个好色的弟弟,出手阔绰算是拿下了,但却与同看上的某人结下梁子。 白堂的心很乱,估计自己这个八弟从小被自己宠坏了,再加上又是在锦州,白家的底盘,估计说话做事肯定是冲了些。否则为了个青楼女子,还不至于。 门外有些嘈杂,白堂吼了一声,“都他娘的给劳资闭嘴!” 许是习惯了白堂平日里儒雅的性子,突然听到这么一声,顿时鸦雀无声。 依旧有人交头接耳议论些什么,估计谈资已从那些有的没的转移到了白堂身上,但他并不在意,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咚,咚,咚。 “来了。” 他自言自语道。 “六郎,怎么会这样?妾身一听说就往回赶,八弟如何?他还好吗?” 女人不愧是水做的,王悦还未踏进门槛,这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掉。 “八弟他......” 白堂欲言又止。 她一下扑进了白堂的怀里小声抽泣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对上那双英俊的眼神,有些冷漠,她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王悦这般想到,但并未表露出。 白堂望着怀里的女人,竟然一刹那有些恍惚,王悦是不得好看,可她的五官依旧精致,尤其是她的眼睛,如今这般梨花带泪,小鸟依人的模样是白堂几十年来第一次见的,一时生起了保护欲。 他抬起左手,本想是拭去王悦的眼泪,可到了最后却只是将她的发丝往耳后撩了撩。 果然,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吗。 王悦身后的侍卫已经摆好了木椅,她低下头,等到再次抬头,哪还有先前半点柔弱的样子。 她自然地坐下,久居上位者的气场压得令众人喘不过气。 “王翠花呢?” 王悦问道。 无人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家法伺候吧,罚半年银钱,正好北边的生意缺个讨账,就让她去吧。” 其实王翠花并非不想来,而是上次以及被王悦半强制的带回了乡下,一时半会儿也会不来。 不过由此也更看出了这女人的狠辣,她对自己亲妹妹都下手那么狠,谁不知北边不是蛮夷就是草原人,讨账人更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行当,弄不好小命都得得丢了。 王悦环顾四周说道,“白杰呢?” “相公去了寒山寺祈福了。” 出来说话的是个打扮不错的妇人,应是白杰的夫人。 “舅舅不是去了汴京谈生意吗?” 一个小辈刚说完便被自家大人捂住嘴拉了回去。 “小孩子不懂事,主母不要见怪。” 那妇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王悦不是傻子,她两边都不信,她只信自己,“去,将白杰请来。” “诺。” 侍卫轻轻一跃,消失在屋顶。 这竟然是个宗师! 众人骇然,不愧是主家,小小一个侍卫便是宗师。 “白云朵......” 王悦将这些没到场的人一一点了出来,罚些银钱都是小事,对于大家门户来书,不痛不痒,并无大碍,倒是这些人都被清一色的派去了家族北边的生意。 虽说是个肥差,但也要有命花啊。 众人只当王悦是在立威治理,却从没想过她是要将这些人都架空。 零七碎八说了约莫半个时辰,口干舌燥,堂下也没了别人。 白堂端来一杯茶,“辛苦你了。” “为了六郎,不辛苦。” 王悦接过茶水,她也确实有些渴了,但自身的教养不允许她一饮而尽,所以她只能小口小口的往喉咙里边咽。 “八弟是怎么死的?” 白堂突然开口道。 “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葬送了姓名,妾身当真替他不值,不过六郎你也不必过于悲伤,你还有女儿,还有我。” 王悦想抱一下白堂,却抱了个空。 她的双手就这么僵在空中,没有收回,也没有抓住。 “王悦,你真把我当傻子吗?” 白堂往前走了几步,缓缓坐在了堂沿上。 王悦起身坐到了白堂的左边,双臂环住他的手,这次他没有躲开。 “你还记得二十七年前吗?那时你也这样抱着我的手臂,说实话,那一刻我曾心动过,可是,你要知道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白堂说完起身离去,留下王悦一人。 “啊哈哈哈哈!” 她笑得很放肆,放肆到街边的百姓都能听见,放肆到成了街头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放肆到眼泪止不住的留下。 哭过后,她的眼神反而坚定。 是啊,过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关山点酒 第五十一章 除却江山客,再无十四州【五】 这几日的凉州不太平。 不知从哪冒出的说书先生在客栈酒馆冒了头。 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除却几家老店以外,大部分的酒楼都重新开了小二楼,酒楼也有了一笔不菲的收入,人们有了不错的消遣,这些说书先生也有了去处。 可谓是一箭三雕。 值得一道的是其中一位还是个女娇娃,听说模样有种别样的俊俏,不少世家公子都争抢着去听她的本子,只为一睹芳容。 公子哥儿赶了闹热,千金小姐们怎能落下,平日里除了读书学礼,女红也不能荒废,早就憋坏了。 虽说凉州民风开放,可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多般束缚,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有了乐子,自是要亲自瞧一瞧,听一听。 殷府后花园,殷容正在浇花。 他的身旁站着一位黑衣人,带了个花脸面具,怀抱着手中的兵刃淡淡道,“小二楼,说书人。” 这话在凉州可谓是禁忌,况且寻常人听到耳里自然一知半解,可殷容却能听懂。 “随他们去吧,这么些年了,想来那丫头也该放下了,更何况她如今不在凉州。” 那人继续道,“女娇娃,不一般。” 殷容只是笑了笑,放下水瓢,从后头领出一个木桶,臭气扑鼻。 面具人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个可是好东西,农户家的田就是靠这个才能长得好。” 殷容面不改色,用水瓢舀起一瓢黑不溜秋的东西,看样子有些黏糊糊。 “江山客,生绊死。” 此话一出,殷容果然迟疑了一下,但手中的动作依旧继续。 待到施肥施得也差不多了,他拍拍手,在衣袖上抹了抹,对着身后的面具人说道,“走,听书去。” 云海酒家,凉州酒家中可谓是独树一帜,名字取自云游四海,借酒为家。 门面装饰自然依着凉州祖辈传下来的老样式,一根顶梁柱更是典型的凉州风。 说来也怪,这二十四丈高的云海酒家没有别的支撑,仅靠一根顶梁柱就能屹立不倒。 二楼的台上那位近日风头正紧的说书先生,准确说是说书娘子正要开腔。 原本宽敞的二楼,一下拥挤起来,座下人群涌动,除了不少世家公子,各家的千金小姐也不在少数,还有些在门口拼命踮着脚尖往里瞅。 台上的小娘子手持折扇,一身公子打扮,额头边的长发扎了根小辫,但依旧遮不住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今儿个,不给大伙儿说本子,咱们说说凉州的青年俊杰,要说这首当其冲必然是我们的世子殿下.......” 此话一出人们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虽然年纪不大,但家中老辈大多都会提及这凉州的两大禁忌,一是小二楼,二便是这世子殿下。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也不知是人们对于老辈嘴中常常念叨的人的好奇,还是这小娘子讲得太好,以至于入了迷,竟然一个个目不转睛,一家小姐听到世子殿下战群雄那段更是用手捂嘴,一个不慎,手中的帕子都落了地,也不曾去捡起。 “你的帕子。” 那家小姐抬头瞧见一个英俊的男子,大约而立,乍一看成熟稳重,却有着青年公子哥的样貌。 姑娘小心得接过帕子,一张脸红的通透,一颗心噗通乱跳,可一看他腰间的玉佩,心凉了大半。 “小女苏敏儿拜见王爷。” 苏敏这一声很轻,可在坐的各位大都会些拳脚,虽说不精,可耳力也非寻常人比得。 原本的燃烧的兴致被浇了一盆水。 殷容面带微笑,缓缓走到正中间的位置上,原先坐着的人战战兢兢地起身让了位置,叫了句王爷,而后趁殷容不注意的片刻,一溜烟儿没了影子。 殷容将目光投向台上的说书娘子。 那小娘子欠了欠身,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众人有些尴尬,那小娘子也未开口,倒是殷容先开口了,“愣着做甚,继续说啊,我就是上了年岁,闲着无趣,碰巧听到今日这儿说书风头最盛所以顺路就来瞧瞧。” 无人回应。 “怎么,莫非你们不欢迎我,行吧行吧,那我就先走了。” 殷容作势就要走。 眼尖的小二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去后头寻了掌柜。 掌柜此时碰巧赶到,谄媚道,“小人是说怎么今儿个家里许久不曾开屏的孔雀争相开屏,原来是王爷大驾光临啊,简直让小店蓬荜生辉,小人觉着三生有幸,这祖坟都冒了青烟......” 不得不说,到底是掌柜,人情里摸打滚爬起来的人物,这话虽听着夸张,可到了殷容耳里可就不是这么想的。 只见殷容笑笑摆手,“行了,我不过是来瞧瞧今日风头最盛的说书先生,既然见到了,我就不在这打扰各位的雅兴了。” 这话的意思听着是要走,明眼人都品得出,可若是你真以为他要走,那才是眼瞎加大傻子了。 掌柜是何等眼尖的人,自然能分得出眉眼高低,故意挽留到,“哪能啊,我们小店可就盼着王爷您能大家光临啊。” 随后他又对后边的伙计招呼道,“快,搬桌子来。” 即便殷容一再拒绝,可掌柜仍旧不听。 不一会儿,殷容的面已经摆上了一桌的花果小点。有几样更是罕见的皇室特供,也也不知这云海酒家到底有何背景。 “吃吗?” 殷容拿起一块绿豆糕对一旁的公子哥说道。 “不了不了不了。” 那人的头摇得似拨浪鼓,这哪是不想吃,这是不敢啊。 估摸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与这应是一般高低。 殷容悠然自得将糕点塞入嘴中。 台上的小娘子从桌后取出琵琶,挪来一张椅子,斜斜坐下。 这样的装扮弹琵琶属实头一遭,纤手挽春,细捻轻拢。 琴声清丽如春江之水,灵澈如九秋之菊。 待到一曲弹罢,殷容身边早就再无他人,便是面具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要知道这面具人自从十一年前起从未离开自己三步距离。 说书的小娘子突然开口道,“殷墨翰回来了。” ------------------------------------- ------------------------------------- ------------------------------------- 作者的话:迟了些,抱歉。 关山点酒 第五十二章 除却江山客,再无十四州【六】 凉王去了云海酒家的小二楼听书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过坊间流传的版本千奇百怪,最出名的便是凉王瞧上了这个模样俊俏的说书姑娘,邀她回殷府赴宴。 若是换做旁人,这些世家公子哥自是要争抢一番,可此人却是凉王,是这凉州的天。 看来,小娘子倒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娘子。 殷府行事一直低调,偌大的府邸下人也不过十一二。 与殷容相识的人都知晓,他有两大爱好,一是养花,除了府内的花园种满了花草,便是不少厢房都摆了至少七八盆的花草,就连他的夫人在世时都说他成天弄些破花破草的,是想招哪家的蜂,引谁家的碟。 殷容的花草实在太多了,他对这些花可是宝贵的紧,不许旁人碰,他自己也从未清点过,心中对于这些花草也没个准数。可倘若缺了一枝半叶的,竟然也能发现,当真奇怪。 此时的殷容正在花园里浇花,身后除了面具人,还站着昨日的说书娘子。 “你在云海酒家说书可有些时日了。” 殷容说道。 面具人故意拉开了些距离,一来避嫌,二来殷容浇花会....... 那姑娘笑而不语,算是回答。 过了一会儿,殷容去了后头拎出一木桶。 刺鼻的臭味再次袭来。 果不其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他用水瓢舀起,这次他故意舀的慢了些,余光瞥了一下身边的姑娘。 她依旧面带笑意,眉头都未皱一下。 第一瓢,没反应。 第二瓢,依旧没反应,。 第三瓢,第四瓢....... 直到殷容舀起最后一瓢,那姑娘忽然开口道,“殷墨翰回来了。” 殷容眯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将那瓢肥料洒下。 一旁恭候多时的侍女猛提一口气,憋住了,捧着一盆清水,挂着白巾往这边走来,气不敢喘一下。 殷容撩了撩水,清了清手,拿起白巾擦拭一番再放下。 那婢女欠了欠身,先是缓步离去,等着某人不注意了,快走几步,到一边喘着粗气,贪婪地汲取的空气。 “殷墨翰回来了。” 那姑娘又说道。 殷容放下撸起的袖子,掸了掸衣摆,又折了这衣角,抬头望了望天,“看时辰,也该用膳了。” 他大步流星的走向偏厅,那姑娘紧随其后。 精致的沉香木桌上摆满了各色的菜肴,金色的蛋黄虾仁最是显眼。 先前说了殷容的一个爱好,再来说说这第二个爱好,自然是美食,因为喜欢美食,所以伙房的人占了殷府大半的人,有善做甜口的师傅,善做咸口的,还有善做辣做生的。 他不但爱吃,而且会吃,不仅会吃,还能琢磨琢怎么吃。 最出名的便是一道清热解毒的皮蛋豆腐, 石膏性凉,可祛火,所以这是道清口的凉菜。 这道菜的准备工作有三步:泡豆、煮浆,点石膏。 用刀将豆腐横竖各切几刀,扣入盘中豆腐切丁放底层,再铺皮蛋丁,再放一层榨菜丁,再放葱花,盐撒匀,再把油烫热,淋上去 这其中又有几个讲究,最主要的是淋葱花,因为葱花放油里会焦,不用热油淋的话生的葱太熏。 因石膏点轻了,豆腐打得嫩,不能炒,所以只能用食盐拌着吃。 后来他发现根据每个人的体制不同其实这撒的佐料也可有些不同,尤其是葱花和香菜,有的人好香菜那一口,闻着香,觉着美味。可有人莫说吃了,便是闻着都难受的紧,比如殷容自己,所以选了葱花。 若是二者都不喜欢可以选些自己爱的蔬菜切丁也不失为投其所好了。 这道菜不仅做法简单而且最适合夏热适用,宫里的达官贵人自然不用说,老百姓们也能吃得起。 除了凉菜还有熟食,殷容爱吃鱼,尤其爱吃清水渠里的小黄鱼,约莫一指宽两三寸长,并不大。 鱼身上最好吃的部位是鱼头下两寸左右的脊背部,因为这块儿的肉最结实、最丰厚。 观察一个人是不是富人家出身,只要看他吃鱼时候的第一筷子便可知道。凡是第一筷子直指这一部位的人一准儿是家里曾经有过钱的主儿,而那些第一口就将筷子伸向鱼尾的人,要么就是个穷光蛋,要么就是个土财主,骨子里都透着穷酸气。 而殷容每次吃鱼,一条鱼只动一筷子,直指的部位也是鱼头下两寸左右的脊背部,他觉着这第一筷子才是精华所在,在这之后鱼本身已经被破坏了,味道自然会差上不少。 伙房的师傅好多次都想说,但奈何人家是王爷,自己不过是在人家手下讨生活,虽说待遇不错,但终究是一介平民。 殷容一撩后摆坐在主位上,那姑娘竟也不知礼数的坐下了。 他并未怪罪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说道,“听你口音不是南边人,想来应该是吃不惯甜口的,所以我让伙房准备了咸口的菜。” 饭前需净手,殷容示意那姑娘净手,婢女早就端着脸盆恭候多时。 姑娘听罢,荡了荡清水取出帕子,不等主人,倒是先动了第一筷子,夹得正是这最显眼的蛋黄虾仁。 她微微颔首,又说道,“殷墨翰回来了。” 这是她今日第三次说了,有句话叫事不过三,什么话说多了也会惹人厌烦,尤其是这凉州的禁忌。 饶是殷容心性再大依旧有了些许愠色,但还是问道,“这菜肴可合姑娘胃口。” 姑娘不语,正准备动第二筷子,却被殷容制止。 “先喝口清汤,不然这菜的滋味要差上至少三分。” 汤是简单的番茄汤,打了些蛋花,撒了些葱花,殷容似乎偏爱葱花。 说完殷容已经舀好了一碗汤递到她的面前。 姑娘抿了一口,又夹了一筷子虾仁放入口中咀嚼,她是真的喜欢这道菜,又夹了一筷子,待到第四筷子再次被殷容阻止。 “老祖宗的规矩,食不过三。” 食不过三,事不过三。 这是在点她。 姑娘放下筷子,用帕子轻轻印了印唇边,“殷家此代嫡系三人,大哥殷墨翰,前漠北军统帅,老二殷红红,西楼掌柜,老幺殷素素......”她说到这故意顿了顿,而后一字一句道,“南疆圣女。” 殷容原本面色平淡,但听到南疆圣女四个字,即使竭力掩饰,但还是露了破绽。 先前二者的事人尽皆知,可殷素素的身份比较特殊,尤其如今这个节骨眼儿,泄露出去很容易招来杀生之祸。 “枢密使大人是在威胁本王?虽然你是十二枢密使,尊贵无比,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侮辱我殷家。我殷家以武立足,不惹事,但从不怕事” 殷容沉下一张脸,门外的身影攒动透过窗纸依旧看得清晰。 姑娘先是一愣,而后释然,“不愧是凉王,倒是小女子高估了自己。不知凉凉王是何时认出我的身份?” “若本王说自看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枢密使大人可信?”见那姑娘沉默不语,殷容知晓她自是不信,“昨日说书你第一次见本王,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唯独你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春生牛犊不怕虎,二便是你的身份地位和眼界高,以你的谈吐气质,显然不是第二种,今日浇花那肥料的臭味便是本王的贴身护卫也受不了,可你却无动于衷,本王不认为你是鼻塞,那就是修武到了可闭感的境界,既然是这般境界的人,又何叙向本王低三下四,而这种人又是宫里边来的,只有十二枢密使,就是不知道是十二枢密使中的哪一位了。” 姑娘笑了笑,“凉王好眼力。” 她取出一块木牌,没有过多雕饰,单单一个酉字。 “十二枢密使,惊晓梦。” “原来是惊晓梦,幸会幸会。”殷容客气道,对方虽是十二枢密使,但自己也没必要过于谄媚,平起平坐即可。 “本王很好奇一件事,你为何说回来了,而不是活着?” “你其实早就知道他还活着是吗?” 惊晓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殷容沉默了一会儿,喝了一口汤,“哪个做父母的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 二人沉默片刻,因融资再次开口道,“枢密使大人大老远的跑来本王这片粗人的地盘,不知有何贵干,总不可能就为了说个书,蹭餐饭吧。” 惊晓梦的性子比较委婉,可事出从急,再加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是说道,“我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当年赏赐下来保命的九转回魂丹。” 殷容面色平淡,做了个手势,示意外边不要轻举妄动。 “你可知道你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此事由殷墨翰而起,殷墨翰是你殷家的人,俗话说父债子偿,如今也可以子债父偿。” 惊晓梦摸向了藏在袖口的兵刃。 “你府内众人加上你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徒增杀孽。” 惊晓梦在阐述一个事实,她也有这个实力。 殷容大笑道,“啊哈哈哈哈,姑娘以为可以在我殷府来去自如,如影随风?” “堂堂枢密使大人,我等自然不是对手,可你别忘了,你也许今天可以带走你想要的东西,可你不一定能保住,而你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你能承受的住。” 他起身缓缓逼近惊晓梦,“这个世界强者为尊不错,可你曾见过修武高手冲阵杀敌?也许有,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山外山楼外楼,谁知道在那街边小巷还是深山老林藏了怎么样的高手,可他们又有几个人敢坐上那个位置。” 又走进几步,“权利好似一片海,那海中的鱼,是你。” 惊晓梦被殷容忽然爆发的气势吓得逼退了一步。 待到缓过神,只见殷容平淡的坐在位置上,不过一个寻常书生,“枢密使大人,请便吧,本王还要用膳,就不送了。” 惊晓梦知道她已经落了下乘,杀人先诛心,帝王心术果然可怖。 她推开门,门外的影卫让出一条道,为首的正是那个面具人。 殷容并未抬头瞧惊晓梦一眼。 面具人走过来,“惊晓梦,留不得。” 殷容夹了一块虾仁,“去把兵库里第三个柜子第三个格子里的东西送去汴京雁楼。” “江湖事,莫插手。” 面具人说道。 “做了这件事后你就自有了,你自己选吧。” 面具人犹豫一会儿,转身离去。 殷容又夹了一块虾仁,放入嘴中,“这虾仁今日做的确实不错。” ------------------------------------- ------------------------------------- ------------------------------------- 作者的话:今天比昨天多了一半多呢,哼,我可真棒。然后就是最近的剧情已铺开了,格局不算大,但也不小,三分天下,我自认差不多了。 关山点酒 第五十三章 除却江山客,再无十四州【七】 晨兴步北林,萧散一开襟。 古有曲径通幽处之静美,今有零星散落尘之毓秀。 穿过北林,便是刘府,家主虽是刘贵,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实际掌权人是那朝中的三代老臣,人们口中的奸臣——刘奕辰。 刘奕辰有早起散步的习惯,没归隐之前最喜在这北林散步。他喜欢桃子,所以北林里大多种的是桃树。 他也与寻常百姓家的老人一般又起夜的习惯,即使他脑子再灵光,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行,不似隔壁家的周员外,年逾古稀,还娶了房小妾,外人也只能说道,老当益壮啊。 想来刘奕辰心中也是嫉妒的紧。 这日他照常起夜,依旧是被尿憋醒。 春虽春,夏未夏。 夜晚的温度谈不上凉爽也算不得燥热,应当是刚刚好,可对刘奕辰这把老骨头来说,还是容易着凉。 他披了件外衬缓缓走向茅房。 在断断续续的水声传来片刻后,刘奕辰走出茅房,抖了抖身子,抬头瞧见两轮明月。 这月色先前被云遮住了一半,直到此刻才露出全部面容。 “双月同天.......”刘奕辰口中呢喃着什么,而后叹了叹气,又回了屋内。 数日前 “行了,不用去了,这不是有人来送了嘛。” 刘奕辰满脸笑意。 年轻男子有些不明所以,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官服上蟒纹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太祖父。”刘和之弓着身子行了礼,“小辈给您带了些平日最爱的吃食,想着如今您在深山不方便便自作主张了。” 后边这句话是刘和之故意说给某人听的,毕竟虽然从小和老爷子见面次数少,可刘和之也是朝中之人,察言观色的本领并不差,对刘奕辰的性子也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他一向是很强势的人,即便是你替他带了最喜或是最需要的东西,依旧会让他觉得你在教他做事。 刘奕辰听完,果然一笑,赞赏道,“刘家那些小辈但凡再有一个能有你这般能力,我也不用这般操心了。行了,别站着了,坐下吧。” 青年起身给刘和之让了座。 “晚辈告辞。” 他拱拱手离开。 “带了些什么?”刘奕辰第一反应就是去打开食盒瞧瞧刘和之到底带了什么。 刘奕辰喜吃甜食,原先府里的厨师也都是些擅做甜口菜的。 刘和之见他一直在找,心中有数,说道,“小辈并未带桃酥,太祖父不用再找了。” 听罢,刘奕辰还是有些不信,依旧翻找了一会儿,发现真的没有,这才噘噘嘴,不说话,有点老顽童那模样。 刘和之神色平静,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有替刘奕辰倒了一杯。 他摩挲着茶盏,刘奕辰则是撅着嘴,二人就这样空耗了半个时辰。 “太祖父,茶凉了,小辈替您重新沏一壶去。” 刘和之刚欲起身就听见刘奕辰问道,“为何没带桃酥?” “老人吃太多甜的对身体不好,您如今时常起夜,更是该少吃些。”刘和之继续道,“太医都说了不让您吃甜的,家里的伙夫都换了好几批。” 刘奕辰明显不爱听这些话。 只见刘和之从怀中取出一包油纸,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原本这次来父亲也知道,但我偷偷藏了些。” 他将油纸缓缓打开,里边是几块桃酥。 刘奕辰眼睛冒着光,伸手要去抓,“给我。” 刘和之往后一退,“太祖父,给您可以,但您要答应小辈一件事。” “可是城东头那家?”刘奕辰问道, 刘和之点点头。 “行,别说一件,三件也行,快给我。” 刘奕辰从刘和之手中接过桃酥,拿起一块就吃,毫无风雅可言,若不是有人知晓,谁敢相信面前这个热衷于甜食的不修边幅的老头是曾经位高权重的参知政事,刘家的掌权人呢? “行了,说吧,你先要什么。” 刘奕辰吃了一块,将其余的又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 “小辈希望太祖父注意自己的身体,刘家需要您。” 刘和之说道。 “就这事?” 刘和之面无表情的点头,他这样一一幅死人脸,真的很难想像谁会喜欢看。 刘奕辰明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道,“你可确定?我难得答应别人要求。” 他在暗示刘和之可以提一些过分的要求。毕竟这样的机会难得。 刘和之摇摇头,“太祖父注意身体便好,小辈告辞。” 人们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人有时候和小孩无异,需要我们哄着,就是这个道理。 刘奕辰望着山路上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老师。” 青年人似乎并未走。 “刘和之,他倒是给了我太多惊喜。”刘奕辰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癸亥,你去一趟汴京,替我寻一个人。” “学生谨遵师命。” 刘家 “余掌门!” 刘贵说话中气十足,尤其这一声刘掌柜可是藏了内劲在里头,更是声如雷震。 “我道今日的天气怎么这般奇怪,好端端的忽地飘了雨,原来是余掌门驾到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余自在绕开刘贵,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别和我整这些有的没的,让刘奕辰出来,本掌门同他有话说。” 刘贵一敛尴尬的表情,自然地回道,“余掌门一路过来,风尘仆仆,想来定是饿了,先用膳,我们再谈如何?” 余自在是五品宗师,抛开青莲派掌门的身份不说,在这锦州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刘贵虽也是五品宗师,但修的是旁门左道,实力虚浮,根基不稳,虽能与之较量,但若持久战,自是不敌,何况他是家主,得为刘家考虑。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如今自己不过拉下脸面罢了,不是事。 ------------------------------------- ------------------------------------- ------------------------------------- 作者的话:一个朋友受伤了,去了趟医院,手机码字有些慢,今日迟了,最后一章五分钟后会出现一个大额红包作为赔罪,注意查收。 故意不用的先生,用的老师,古时候有这个叫法,我这边是为了和本书另一个人物区分开。 关山点酒 第五十四章 除却江山客,再无十四州【八】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 ——无名 人们都说一山不同天,南山山腰的天气与山顶也是不同。 刘奕辰习惯在日落时分挪一张躺椅,惬意的靠在上头,看着夕阳西下。 他掏出怀中的油纸打开,取出一块桃酥,吧唧着嘴,好不快活。 倏尔耳边传来一句熟悉的....... 天气渐凉,这也算得好事,没有讨嫌的蚊虫,没有燥热的空气。 汴京妙龄少女失踪一案算是告一段落,宫里那位的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毕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而且枢密院自开国以来就存在,势力庞大,其枢密使更是享有先斩后奏的特权,若是一个不留神,小命都保不住。 将军府,不如往常的平静,偶有侍女走过,也是匆匆忙忙,深怕自己手脚不利索,被姑姑责罚。别看郑河山是个舞刀弄棒的粗人,实则单论文采,比起那些文人骚客也是不逊分毫。 今天是将军府的大事,郑河山发妻的生辰,说来倒也奇怪,这将军府上下虽无人见过这将军夫人,但每逢这九月初八,府中老人接旨,将军是会大办一场,虽不邀请外人,且将众人忙的累活,可是每每入夜,都会有管家来发赏钱,大伙儿直呼谢谢将军,而管家却是说道,这是夫人的意思。 郑秋水也已过碧玉年华,空长这十七年,却也是未曾见过自己的生母,平日里也不听爹爹提起,小时候还总不时的询问,后来年纪渐长,学得诗书,倒也懂事,不去询问,可每逢年年的此时,爹爹却是念叨个不停。 书房 郑河山正伏在案上,一笔一笔的临摹那副如今盛行的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一位求他办事的人送的,不知怎得,向来不喜收礼的他,却是破了例,一双眼迟迟未曾离开这幅词。口中呢喃着一个名字,含糊不清。 “咳咳咳。”这些年身体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看着手中鲜红的血,郑河山感慨道,虽然明知迟早会有这一天,可是总盼着这天能来的再晚些,左肩也是隐隐作痛,想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一人一骑杀入敌营砍帅旗,现在想想也是鲁莽,但若没当年的鲁莽,又如何遇见那个像诗一般的女子,又如何有着今天的镇国大将军。 “爹爹,爹爹。” 听到郑秋水的声音,郑河山忙是从回忆中惊醒,将手背在后头,生怕被人瞧见。 郑河山露出唯有对郑秋水才会有的温柔,十足一幅慈父的模样,“香儿,今日是你娘亲的生辰,你不去帮衬着,来这书作甚?” “爹爹,”郑秋水撒娇的摇着郑河山的手臂,“好爹爹,您就告诉我娘亲是怎样的人吧?” 郑河山没有回答,反问道,“那混账小子呢,去哪了?” 郑秋水自是知道爹爹口中这混账小子指的何人,“我让张婶领着他去做苦力了。”说着还坏坏的一笑。 看着身旁撒娇的女儿,郑河山故作威严,轻拍了她脑袋一下“,你啊,都嫁为人妻,还这般胡闹。也罢,这么多年了,你也为人妻,也该与你说说了。” “你的娘亲,是个难能一见的大美人。”郑河山陷入了回忆,嘴角噙着从未有过的满足的弧度。 听着父亲说着那些她不曾知晓的往事,父女两也时不时发出由衷的笑。 本想找郑河山说些事的刘奕辰在一旁竟也不知不觉听完了,看着面前温馨的画面,多么令人羡慕。 反倒是郑秋水先看到了他,一声“相公。”将他从这痴醉中叫醒。 “哼。”郑河山向来是不给刘奕辰好脸色的,不过这些时日他倒也习惯了,自己这个外冷心热的老丈人。 刘奕辰作揖,“岳父大人。”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岳父,我还以为刘大人如今如日中天,我这将军府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呢?” “爹爹!” 看着郑秋水一脸气鼓鼓的,十足像个小包子,郑河山也没有过于为难刘奕辰,“行了,别在那屈着了,吃饭去吧。” 郑河山本就不喜文人那套拘束,说话自然也是直来直往。 看着气氛略显尴尬的郑秋水,故意一手挽着刘奕辰,一手挽着郑河山,毕竟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往年虽也办这生辰宴,但大都不过用完晚膳就歇了,今日倒是喝酒喝个不停。 郑秋水怕郑河山喝醉了,忙是拦着,“爹爹,莫要贪杯,待会儿,您还要去军营呢。” “今日不去了,爹爹要好好陪陪你,好好陪陪你娘亲。”说着郑河山又是豪饮一大口,还不忘对一旁的找方遒说道,“你倒是喝啊,怎么?不给我这个岳父面子?” “不不不,小婿哪敢啊,只是,”刘奕辰面露难色,“只是实在不胜酒力啊,不然定陪岳父大人尽兴。” 这话倒是不假,刘奕辰酒量真的不行,甚至还不如自己的妹妹,也是不止一次的被嘲笑过。 “一个大老爷们,不会喝酒,怎么能行?”于是悲催的赵某人被郑河山强行又灌了好几口酒,把他呛的直咳嗽。 郑河山笑骂了句“废物”,一杯一杯的不过瘾,直接抬起酒坛就灌,似大海决堤,如奔涌江涛。 不知为何,今日的酒,甚是苦涩。 迷蒙中他仿佛又看见那诗一样的女子,着这平日里最爱的那一袭苏绣云纹华锦纱,向他走来,他的口中呢喃着那个名字,含糊不清。 夜风散开几圈涟漪,万家灯火暖了秋风,这一夜也便悄然的过去。 后记:据《蛮王策·不臣篇》记载,权臣刘某善饮酒,可豪饮七坛半不醉,奈何惧内,这酒罐子的名号便也被遮去了光彩。 ------------------------------------- ------------------------------------- ------------------------------------- 作者的话:明日迎新加上是黑色星期三,所以你们懂的。 关山点酒 第五十五章 天下缟素【上】 前记:天朝七年,参政刘奕辰与首辅曹旭权势滔天,平起平坐,当真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曹旭以权谋私,借他人之手铲除异己,结党营私,权臣刘某只修一陵园且未立碑,无人知其缘由。 昨日的酒喝得有些上头,今早起了头还是有些隐隐作疼。 刘奕辰觉着自己作为一个丈夫,好像从来没给郑秋水买过礼物,便想着去南市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结果还有意外收获。 他相中了一个蝴蝶簪子,“老板,这怎么卖?” “三文一个,十文三个。”那老板都不带抬头看一样,继续逗着猫。 刘奕辰自然不会去揭穿他人的手段,这也不过是愿者上钩的事,付完钱刚要走,却听一旁的妇女说道,“你听说了吗?这李大人家的妾发疯了,把自己亲儿女溺死了。” “哪个李大人?” “哎呀,就那北林那娶了房小妾的。” “哦哦,怎么回事?”几人便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后面的刘奕辰也听不真切,这些寻常百姓如何得知此事,不是被皇帝压下来了吗?而且居然还知道的那么清楚,从宫里那位的信来看,这件事应该只有寥寥几人知情,难道这件事真的是他人所为,可若是绕这么大一圈,为了败坏个礼部侍郎的名声,似乎有些太大题小做,而且从他上次的表现来看,这老小子也算不得什么值得算计的对象,不过是个薄情的,贪图享受的老色鬼。 就这么想着,原本的好心情都没了,见了郑秋水,也不过草草几句便托辞离开。 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往小了说那叫办事不利,往大了说就是欺君之罪啊,虽然他知道曹旭那小子与当今太子私交甚好,但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堵在人情上,不行,我得面圣。 可如何进宫,且又如何掩人耳目,这是个问题。思前想后,只有一个人最合适,虽然千般的不愿,可也是无奈之举。 “寄人篱下啊。”刘奕辰感慨不甘时,也暗自发誓以后定要自谋生路。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忍。 在答应了王妃一个条件后,他也随王妃进了宫,打扮成太监,倒是和电视剧里演的没差,但有一件事值得奇怪,按理说云王爷。无权无势,不受待见,这王妃虽说不上会被处处针对,但也好不了多少,可这来往的贵人,妃子,竟皆是对她毕恭毕敬,有几个甚至远远看见她,故意绕道而行。 “刘大人,刘大人,”王妃见刘奕辰望着一边发呆便说道,“若是就这样直接去见皇上,估计会太引人耳目,所以我们先去见个贵人。” “什么贵人?” 云王妃一笑,“大人,见了便知晓。” 来到一座古色古香的殿门前,门边的太监便冲里边喊道,“逸安王妃觐见。” 随着带路的公公进了殿,只见一道帘后有一道身影,但样子确实看不真切。 云王妃做了个万福,“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哦,原来是太后啊,就都嘛得,你大爷的,太后!不是说见个贵人吗?他瞪着云王妃,可这女人却故意装作看不到。 身后的太监见刘奕辰迟迟不跪,便凶道,“见了太后还不跪下。” 对对对,他差点都忘了,忙是跪下,“臣,刘奕辰拜见太后,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天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帘后的人儿,示意手下离开,待那些人走后,云王妃却是再也忍不住,笑道,“刘大人可真是个可爱的男人呢。”然后转身对帘内的人撒娇,没错,就是撒娇,“姐姐,这人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你答应妹妹的,可不能食言啊。”说罢便告退了。 姐姐?你大爷的云王妃,又坑劳资,此时的刘奕辰可是把这妖精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正当他咒骂之际,一道人影渐近,雅致的玉颜上雕刻着绝美的五官,水色的双眸清澈见底又不失明媚,但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小巧精致的鼻子,如樱桃般轻薄如翼的小嘴,荡漾在精致无暇的脸上的笑颜,清秀的脸蛋上上露出丝丝妩媚,勾魂慑魄。身着淡粉色纱衣,腰间用一条集萃山白色软烟罗轻轻挽住,裙角的边上用银色的闪线层层叠叠的绣上了九朵兰花,在一片淡粉中显的格外注目,裙领由两条银色织锦细带交叉挂颈的的样子。外衬一条较宽的云纹银的长绸带环绕在臂间,略施脂粉,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三千青丝用水晶蔷薇花簪子微微别住,流露出一种淡然的清香。颈间一珊瑚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虽是上了年纪,却比二八的女子更多些成熟妩媚。 “你抬头让哀家看看?” 刘奕辰此时已被惊艳的楞了神,哪里听到太后的话,等到反应过来,只是连忙跪伏,“臣,最该万死,望太后恕罪。” “你叫我,太后?”女人的眼神中多了些伤感,“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原谅我吗?” 刘奕辰只觉着面前的女子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何况对方是太后,他不敢多瞧一眼。 只见太后自言自语,“也罢,这么些年了,若是过去了,也非你的个性了。”然后一改先前的温柔,“哀家,让你纳韩大人的女儿为妾,可是委屈了你?” “臣,不敢。” 那便早早办了吧。你的身边需要个贤内助,那郑将军之女,迟早是个累赘,刘奕辰此时自然听不懂,只当这个奇怪的女人觉得自己不肯按她的旨意,便将怒火牵涉与郑秋水。刚想开口,却被打断,“既然你不委屈,下月的初三是个好日子,便将此事办了吧。” “可是,太后……” “哀家,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这是赤裸裸的的下逐令啊,“臣,告退。” 焦阳殿,书房。 “陛下,刚刚线子来报,说是刘大人去了太后那。” “哦?有此事。” “千真万确,老奴不敢隐瞒陛下。” “看来这个辰浑,有些坐不住了,”朱啼继续批阅奏折,“随他去吧,他心里有数。” “是。” 雁楼是去不成了,本想趁着证据还没被销毁去李府找些线索,不曾想,竟被士兵围的水泄不通。 按道理死了官员,不说派大理的人来,再不济也该来个什么提刑啊之类的,没想到来的却是枢密院的人。 一个管军务的,来查案?就好比伙夫不看菜谱研究兵法。 且看样子,估摸着都是精锐,眉宇间的那种肃杀之气,非常人所能有。 看来这进李府是无望了。 “谁?”此时只见一道一身影向自己快速靠近。 卧槽,我都没说话唉,完犊子,这次死定了。他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动弹。 那人缓缓弯下腰,抓起一只兔子,对后面的人说道,“头儿,是只野兔。” “回来吧。”那人的声音不仅沙哑而且有磁性,但并不令人心生喜欢,反倒厌恶,这声音犹如来自地府的锁魂鬼,又似来自深渊的怪物,要将人吞噬。 有那么一刹那,刘奕辰的心神是恍惚的,这就是,修武的力量吗?太可怕了。 然而,他没有注意道的是,那人在离开前,嘴角微微上扬。 正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的刘奕辰殊不知却一步步走向沼泽。 之后的几天他多次尝试面圣但都无果。 他现在很乱,他需要好好的梳理一下目前已掌握的信息,就他所知,应该暂且可以分为四股势力,太后为一股,朝堂中应该还有一股,王爷为一股,虽说这个王爷当真无用,可耐不住这王妃太会算计,所以,不得不妨,还有一股便是这个从未见过的陛下,这家伙,天天除了让自己查这查那,一点帮助都没有,不过好在,他与我应是一边的,可上次见到太后,她的态度却是有些模棱两可,令人难以捉摸。 从一开始不过只想搏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到如今自陷泥潭,但凡有些线索之事,便马上会断,好像每一步都被人计算好了,等等,刘奕辰,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时的摇头,“何解?何解啊?” “叮当”,一块木牌砸在了刘奕辰的脚上,“哎呦!” “这劳什子破牌子,那么硬。” “牌子?”刘奕辰陷入了回忆,“兰桂坊?” 你一定以为若此清新脱俗的地方,必然会是高雅之所,虽然确实高雅。 兰桂坊,汴京第一风月。 “来啊,爷,进来玩啊。”打扮艳丽穿着清凉的姑娘们,不时的冲过往的男人抛着媚眼。 一位半老徐娘摇着蒲扇,突然笑道,“呦,这不是李公子吗?您可是好些时日不曾来了。雅间请。” 只见一位样貌不错的年轻公子哥被姑娘们簇拥着进了门。 “咕咚。”刘奕辰咽了咽口水,若说是不想,那真的是假,可若说想吧,却又总觉得哪儿不对。 眼尖的老鸨可是早就瞧见了这位白净的儿郎,刘奕辰身高八尺,常年读书写字,自有书香气自华,加之这身上好的衣裳也是出自南市有名的绣娘之手,此般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个大金主的人,怎能放走,那老鸨好似看见了亲爹,一下就领着姑娘们围了上来“这位公子,看着面圣,想必,是第一次来吧。” 还不等刘奕辰开口,她又说道,“您啊,这可是来对地方了,莫说在汴京,在整个大宋,我们兰桂坊可都是名属第一部啊。”说着又冲姑娘招招手,“快将位公子伺候好了。” 也不等刘奕辰反对,拉他进了楼。 这老鸨倒也没有吹嘘,兰桂坊的装饰确实富丽堂皇,鎏金的楼柱,宝石般的桌案上摆着琉璃的杯盏,倒也真应了那句诗,葡萄美酒夜光杯。 楼的四周皆是嵌着拳头大小的鲛珠,虽算不得绝品,却也是平日里难能一见的珍品。 最令他惊讶的莫过于这雅间的设计了,兰桂坊不同别的楼,仅有三层,却将整整一层种满了兰花,而这雅间,被兰花簇拥,连雅间的名字,也是这兰花的名儿,左手的蝴蝶兰,右手的君子兰,只看装扮倒也没有辱没了名字,也算得高雅,不得不佩服这老板的智慧啊。 老鸨叫来一位丫鬟,“秋菊,将这位公子带去君子兰地字甲间。” 走前在她耳边还悄悄说了些什么,这被唤做秋菊的姑娘,竟朝他掩面笑了笑。 不忘交代一句,“让姑娘们好生款待,切莫怠慢了。” “是。” 随着秋菊来到雅间,本以为只是外边整的花哨,却不知原来还有讲究。 “姑姑交代了,说是公子是第一次来,便由我来为公子介绍,这雅间,一楼是寻常人家喝酒看赏舞的地方,不过大都是些粗鄙之人,上不得台面,但有生意又不能不做,所以算不得是真正的兰桂坊,”秋菊指着一间雅间说道,“公子请看,这便是兰桂坊的雅间,君子兰,这周遭皆是君子兰。而三楼是桂楼,公子猜猜是何为?”(其实应该叫妈妈的,但是我总觉得变扭,所以我们改成宫里那一套叫姑姑吧。) 刘奕辰此时也装起了派头,确实颇有几分风流公子的韵味,“小生愚笨,但小生真不是来玩的。” 不等他说完,秋菊露出一个她懂的表情,“奴家自然知道公子不是来玩的,是来吟诗作对吧,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这般的做派吗?”紧着又说道,“这桂楼啊,又是闺楼,公子可莫要一时糊涂,否则被当做流子,也怨不得旁人。” 一时竟搞得他哑口无言,但也暗自记下,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做难能的消遣吧。 “好!”听见雅间传来各种叫好,刘奕辰不免心生疑惑。 反倒是秋菊一听,有些兴奋,“公子啊,您这是赶上好时候了,快进来。” 别有洞天,别有洞天啊。进了雅间的刘奕辰,发现不远的前方有位女子在翩翩而舞。 原来雅间是按照一个圆围着的,这正中央,刚好是一个小小的舞台。 “这是月海苏,西平的宝贝,里边能看见外边,外边却是瞧不见里边儿。” 望着面前薄弱轻纱的流苏,刘奕辰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刷新了,这居然还有反光玻璃,不对,反光帘子? “每个雅间都是不同的的,雅间有蝴蝶兰,君子兰和墨兰三种,每种又分天地人,甲乙丙丁,合计廿七间,公子这地字甲号可以说是上等了。” 刘奕辰想了一会儿,还是问道,“秋菊姑娘,不应该是三十有六间吗?这如何得这廿七间。” 秋菊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天字的雅间只有三间,所以便是廿七间。” “原来如此。”刘奕辰恍然大悟。 台上的女子舞罢,朝雅间的众人微微欠了欠身,便不下来台。 其余雅间传来不少公子哥的邀请,但都是石沉大海。 不一会儿,先前的姑娘又是上台,透过月海苏,望见,她这次还带了把琵琶,面带轻纱,犹抱琵琶半遮面,应是如此。 十根玉指若精灵在弦上舞蹈,自第一个音响起,到一曲作罢,众人都是未曾缓神。 良久,还是隔壁雅间的一位公子喊道,“好,姑娘不仅舞艺惊人,就连琵琶这次也是让我等叹服,不知可否请姑娘,雅间一叙。” 空灵的雀声响起,“公子抬爱了。” 这便算是婉拒,仍有不死心的想试试,却都是一样的回答。 刘奕辰叹了叹气,“妆成每被秋娘妒,可惜了。” 秋菊颔首,“公子想来是误会了,我们兰桂坊的姑娘皆是卖艺不卖身,当然若是您有着本事,讨得姑娘欢心,便是良宵几度,我们也管不得。再者而言,莫说寻常姑娘如此,兰因姐更是不可能委身他人了。” “等等你说她叫兰因?” “对啊,兰因姐姐可是我们这的大红人,不少客人吵着要见他,不会公子也?” “我能见她吗?”刘奕辰有些激动,但在秋菊眼里却不是如此,唉,又一个被兰因姐姐的美貌所折服的人。 刘奕辰才反应过来,这样似乎有些不妥,作揖道,“不知小生可否见见这兰因姑娘,小生有要事寻她。” 谁知秋菊却翘起了小嘴,“来这想见兰因姐姐的人,每个皆说找他有事,你们就不能有些新意吗?” “可。” “公子莫要再提此事,兰因姐姐向来是不喜你们这些男人的,要不是为了生活,又何至于此。”说着少女似有些感慨,离开了雅间。 刘奕辰腹诽道,这陛下可真是不靠谱,你大爷的。 焦阳殿 “阿嚏。” 看见朱啼打喷嚏,李公公忙是上前询问,“陛下,保重龙体。” 朱啼一挥手,“无妨。” 纵使这皇帝百般不靠谱,这让寻的人总该是有些帮助,正这么想着,便出了兰桂坊。 入夜,“少主,俺们这是要去哪啊?”一道黑影问道。 “嘘!”前方的另一个黑影拉下面布,面部隐约有雾气环绕。 “轻点,此番本少主要做件大事,你且跟着我,莫要声张,我不让你开口,不准说话,听到没?” 见迟迟没有回应,又是问道,“你倒是说话啊?” “少主,您不是不让俺说话吗?”那人委屈道。 刘奕辰很郁闷,这大块头什么都好,忠诚也不用担心,办事也很得力,唯有一点,脑子不大灵光。 “行吧,怪我没交代清楚,我是说不要说废话。” “少主,什么叫废话?” 黑衣人说道。 “这句就是,快跟上。” 即使是深夜,兰桂坊依旧是灯火通明。 “来,扶我一把。” 看着正在爬楼的某人,黑面人虽然没来过这兰桂坊,但也多少听店里的客人谈论过,“少主,您这是?要偷人?” 这一句差点没把刘奕辰惊的从楼上摔下来,“又废话,还不快扶着我点。” “哦哦。” 就这样不会武功的赵某人在黑面人的帮助下,悄悄上了三楼的屋檐。 一望脚下,“咕咚。”还真高,刘奕辰交代道,“你就在这等我,莫要出声,我去去就来。” 蹑手蹑手的翻过窗户,顺着早上在姑娘们那买来的情报,他悄悄的摸索着。 有人! 刘奕辰往黑影里一躲。只见两道倩影。 “兰因姐姐,今日早些歇了吧。” “嗯,你也早些歇息。” 真是老天有眼啊,得来全不费功夫。 嘻嘻,姑娘,我来了。 冥冥中只见月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袖口繁细有着淡黄色花纹,浅粉色纱衣披风披在肩上,裙面上绣着三两支的兰花,煞是好看;腰间扎着一根粉白色的腰带,突触匀称的身段,奇异的花纹在带上密密麻麻的点缀;足登一双绣着百合的娟鞋,周边缝有柔软的狐皮绒毛,两边个挂着玉物装饰,小巧精致;玉般的皓腕戴着两个银制手镯,抬手间银镯碰撞发出悦耳之声;左手小指上戴了一枚昂贵的尾戒,虽不是碧玉水晶所制但也耀眼夺目;微抬俏颜,淡紫色的眼眸摄人魂魄,灵动的眼波里透出灵慧而又妩媚的光泽,樱桃小嘴上抹上了蜜一样的淡粉,双耳佩戴着天蓝水晶耳环;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斜斜一枝紫鸯花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额前的刘海处微别小家碧玉月月凝,娇嫩洁白的小手里紧攥着一方丝绢,淡黄色的素绢上绣着点点零星兰花,衬得此绢素雅,踏着莲花碎步缓缓走入房间,袖口繁细有着淡黄色花纹,及到眼前才觉亦是误入红尘的仙子,更加另人目眩神迷,对其仰慕倾心。却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先生在此,也难免自甘堕落。 刘奕辰不争气的吸了下嘴角的口水。 “谁?”倩影忽动,银光乍现,只见霎时间一把佩剑直指咽喉。 刘奕辰双脚外八,左手六,右手七。 当时,她的剑,离我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但是三分之一秒,剑的女主人将会不可收拾的爱上我,因为我,决定要说一个平生最大的谎。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然鹅女子并没有买她的的帐,娇喝道,“轻薄狂徒,纳命来!” 刘奕辰很没骨气的往地上一跪,“错了错了,是饶命啊!女侠饶命啊!” 此时的女子,哪有先前半点仙气。 “淫贼,去死!” 刘奕辰哪能如他愿,撒腿就跑。不得不说,这小子,干啥啥不行,逃跑真是第一名。 “女侠饶命啊,刘某真的是有要事寻你。”刘奕辰边跑边解释道。 “每个登徒浪子皆是如此狡辩,但像你此般胆大倒是头回见,难道你们读书人,敢做不敢当?还好我大宋重武。”女子又是一剑刺出,你说巧不巧,按道理这一件刘奕辰是躲不掉的。但脚上却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滑了一跤,刚好避开。 “哎呦,”刘奕辰随手拿起,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和那淡淡的清香,一时半会儿还未反应过来。倒是兰因恼羞成怒,“把东西还给我!” 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楼下的星火,依稀看清了手中之物,竟是女子的贴身衣物。 看着刘奕辰将自己的贴身衣物拿的如此近,女子更是羞怒,“淫贼,还不快还给我。” 还?还是不可能还的,此时的刘奕辰灵机一动,女子最重声誉,哪怕是清绾人也不能免俗,嘿嘿。 他冲那女子笑道,“不还,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将你我的故事编成册子,让说书的分三十六章二十回,日日说,夜夜讲。”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们的刘奕辰也是很刚啊。 那女子平静了会儿,讪笑道,“这汴京的人皆知我不喜男人,谁会信?” 不喜欢男人,莫非你喜欢女人?即使他没说出口,但女子看他那副略显惊讶的表情,就知道这厮脑子里必然在想些龌龊之事,可奈何东西在他手里,不好发作。 “你的贴身衣物在我手里,到时候,可就不是信不信的事,要知道,留给人想象的空间才是最美妙的地方。”说着还很不要脸的将那衣物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虽然很气不过,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你说吧。”然而此时女子内心想的是,等下有你好看的。 刘奕辰刚欲开口,只听外面传来老鸨的声音,“孙大人,您这是干甚,外面兰桂坊的姑娘真的是只卖艺不卖身,兰因更是如此。” “我玩完,不给钱,不就不算卖了,啊哈哈哈。” 一个糙汉大笑着走进。 “孙大人,孙大人。” 紧接着就是渐近的脚步声,刘奕辰一个翻身,临走前,还用口型对女子说了些什么,意思是我下次再来找你,还不望挥挥手中之物。 “淫贼!” 反观黑面人,居然,睡着了。 刘奕辰火不打一处来,踢醒了梦周公的黑面人,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走。” 然后被黑面人一把抱起,消失在黑夜中。 当黑色攀上半边的月牙,夏夜的武安也有些燥热,所以,自是少不得叮咬,但也顾不得那么多。 “啪!”又拍死只小生物的一道黑影沿着北林摸到了李府的门边。 打扮像极了所谓的刺客之人,正是从兰桂坊出来的刘奕辰。 这次他没有带黑面人来,一来,黑面人太过引人注目,二来,有些秘密他不想让他人知晓。 李府的墙并不高,搬来几块石头,脚一踮,便勾到了,但是他忽略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怎么下去? 刚刚爬的时候明明没那么高的啊,犹豫再三,还是心一狠,跳了下去。完了,我腿断了,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拍拍胸脯,谢天谢地。 按照第一次来的记忆,他很快寻到了大厅,很明显,这没有任何异常。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刘奕辰找遍了李府的每一个角落。 上气不接下气的靠在一个木凳旁,“你大爷的,这是让人洗了一遍吗?连个血渍都没有,难道真是死于瘟疫?” 随手擦了擦汗,却感觉手背黏糊糊的,“这是?” 拿近一看,竟是黑色的粘稠液体,难道是血,可也不对啊,若是血,那早该凝固了,可这又是怎么回事,不等他思索,却听见外边传来动静,他顺势往一边的屏风后一藏,屏住呼吸。 “快点。”听脚步应该不是一个人。 “都好好再检查一便,上边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若是这事做得不干净,你我都得掉脑袋。” “还不是因为大哥好赌,输了欠下这些债,否则我们至于来做这赔命的勾当吗?” “行了,别抱怨了,这次可不是钱不钱的事,那位大人物说了,若是办不妥,只有。” 刘奕辰听着,耳边也渐渐没了动静。 良久,天方吐白,刘奕辰揉着朦胧的双眼,待到醒神,暗道,“糟了!” 还好天不过刚刚吐白,除了几个赶早的商人和赶夜归来的渔夫,倒也没什么人。 ------------------------------------- ------------------------------------- ------------------------------------- 郑将军府,花园。 几道人影鬼鬼祟祟,为首一人打打手势,后面的人皆是会意。 趁着月色几人摸索着到了一个房间。 为首那人比了个噤声,悄悄的打开房门,鼻尖传来女子独有的芳香。 只见手起刀落,银光乍现,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待到手中砍空,挑起被褥一看,那人明显有些惊讶,随即暗道“不好,撤!” “想跑?跑得掉吗?”一道浑厚的男声从后方响起。 既然被发现了,那为首的黑面人也只得拼命,“上。” 银刀在皎洁月关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瘆人,几人很有默契的分散站位,紧握手中银刀,若细心观察,便可发现,其中一名还是左手持刀。黑面人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毕竟面前之人可是大宋的顶柱,敌人眼中的饕餮。 被围在中央的男子并不慌张,“怎么?就派你们这些蝼蚁来?” “蝼蚁也可吞象,将军还是不要轻敌的好。”为首黑面人说完,就听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就感受到滚烫的液体,从刀尖流出,“你!”自死他都不敢相信面前之人甚至未动分毫。倒不是这男人有多强,亦或是黑面人太弱。 其中一名黑面人,扯下面布,半跪道,“将军。” “嗯,”男人点头,“阿海,做的好,小姐呢?” “在密室。” 名为阿海的男人回答道。 “看来,这天,要变了。” 郑河山望着窗外的月色,若有所思 ------------------------------------- ------------------------------------- ------------------------------------- 枢密院,东阁。 “大人,昨儿个,孙大人去了兰桂坊。” “什么时候去青楼都要和我汇报了。”还是那个沙哑的声音。 “但是刘奕辰也去了。” “哦?”那人来了兴致。 听手下说完,那个来自深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最近盯紧点他,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看着迟迟未曾离开的手下,“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郑将军他……” “藏了那么久,还是忍不住了吗?”那人合上手中的书卷,陷入沉思。“这几日让手底下的人都老实点。” “是。” “等等,”炼狱的魔音在此响起,“只有死人是不会惹事的,你懂吗?” “是。”那名手下走出东阁,竟然发现自己的双腿不住的颤抖,后背湿了大片。 平复心情,唤来几人,“走,大人让我们做事。” “老大,什么事啊?”说话的人略显稚嫩,应该是这个团队里的新人。 没有丝毫的感情的两个字,“杀人。” 后记:大宋十七年,云王府。 没有张灯结彩,也谈不上多喜庆,或是多大排面,虽说来的人不少,且装扮不俗,不过大多都是富贾,少有一两个官员,最大的也只是个县令,朝中大臣皆以各种理由告假,连个家仆都不愿派来,对于堂堂一国的王爷来说,未免有些寒酸。 “滚!都给孤滚!屋内传来陶瓷碎裂的声音,几个侍女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看见一道熟悉的倩影,欠身道,“王妃。” 那王妃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不知是何事,让王爷这么大的火?”声音好似铜铃鸟,一袭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外披水蓝色轻纱,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一双柳叶吊梢眉,勾人夺魄,想来是个男人,应该都抵不过这魅惑,若先生在此,必然三字概括,狐媚子是也。 王爷像是找到了发泄的人,“孤早就说过着寿辰不过也罢,如今这些权贵一个不来,来得都是些贱民,这不是在羞辱孤吗?” 王妃掩面,莞尔一笑,王爷看的有些呆了,气,似乎也消了几分,“王爷,这可不是个寿辰,这是您的……” 此时侍从喊道,“郑将军独女,郑秋水姑娘带寿礼前来祝贺。” “快,快,请进来。” 郑秋水进了房间,做了个万福,“妾身郑秋水,参见王爷,参加王妃,祝王爷洪福齐天,寿与天齐,这是相公与王爷的寿礼,还请赏眼。” “好,快快呈上来。” 王妃上去将两个礼盒放至一旁,郑秋水见了,说道,“夫君说了,这礼物得王爷亲自打开看,不然不知喜不喜欢,妾回去不好交代。” 王爷一听说不是郑将军的意思,是她那快死的相公,整个人没了先前那般殷切,也不大想打开,王妃见此,却是不忍拂了面子,便将这盒子打开,王爷瞄了一眼,却更加不满。 反倒是王妃嘴角露出笑意,问道,“不知刘大人可有还有什么话要说?” 郑秋水自然是一字不差的说道,“夫君说,这礼物,王爷如果不嫌弃,回州,先用这左边的三年,若没什么意外,这右边的可用一辈子。” 听罢,这个废物王爷一脸懵逼,但王妃却是喜不胜收,“麻烦回去告诉刘大人,这礼物,王爷喜欢的很,必然视若珍宝。不过,想来如此贵重的礼物,刘大人不会白送吧?” 郑秋水再次欠了欠身,“不瞒王妃,到真有一事?” 郑秋水有些犹豫,王妃见此,又是一笑,“但说无妨本宫相信王爷肯定会答应。” “夫君说他自知被人陷害,不求王爷能帮忙洗脱冤屈,但求能谋得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活下去的机会。” ------------------------------------- ------------------------------------- ------------------------------------- 作者的话:前面有几个错误,青莲剑宗应该是幽州的势力,不是锦州,但是修改的话要通篇修改了,后期找时间再修改吧,大家心里知道就行。 然后就是明后天我很忙,更新看情况吧,再就是十一号的实习。(总算是日万了,唉心累,但是高傲如我,哼!!!) 关山点酒 第五十六章 天下缟素【中】 前记:天朝五年,幽州大旱,又逢蝗灾,饿殍无数,时任兵部侍郎刘奕辰临危受命,立下军令状。 大宋的秋天格外的短,离郑将军病逝已有一月多,街上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富家的公子哥倒是仍旧爱去兰桂坊寻乐,也不知哪家的小姐,好奇的紧,不顾劝阻的从马车上跳下,一个不留神,倒是将怀中精致的手炉摔落在地,滚落了不少火星子,但又很快熄灭,一旁的侍女忙是扶着受惊的自家小姐回了马车。 刘奕辰也不知是如何回的房,听府里的下人说是郑将军将他背回来的,不过也无处考证。 那晚过后,郑河山虽然仍对他不假辞色,但实际上二人的关系已经缓和不少。即使嘴上仍然叫他混账小子,可家宴却一次未曾将他落下。 这些刘奕辰自然记在心里,这日郑秋水起了个大早,刘奕辰忙着上朝倒也没在意。 后来还是下朝的时候,将军府的小厮告知,家中出了变故。 着急忙慌的赶往将军府,却只见一个老郎中给正躺在床榻上的郑河山搭脉,还不时捋着自己的白胡子,看起来倒想有几分水平,谁知竟也是个没用的家伙。 朱蛟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也是赶到了将军府,随行的除了李公公还有一位御医。 郑河山见是皇上来了,忙是想要起身,倒是朱蛟先一步制止了他,“郑将军不必如此,还是躺下的好,朕带了御医给将军看病。” 说完示意身后那名御医上,那老郎中并不认识陛下,但从他人的表现中却也猜测到了一二,跪拜后便是借故离开了。 那老御医搭着脉,眉头紧锁。 朱蛟询问,“如何?” 圣上问话老御医自是不敢有丝毫隐瞒,“郑将军是旧疾复发,加之新症难医,老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回天乏术。” 朱蛟颔首,沉声道,“你下去吧。” “老臣告退。”那太医如释重负,生怕帝王一个不高兴,这脑袋就办了家。 刘奕辰自是不信邪的人,这落后的意料条件,短浅的医学见识,他已不是第一次见了,本想上前试试,不曾想被打断。 “咳咳,”听到咳嗽声,郑秋水刚想上前,却被郑河山阻止,他没有叫郑秋水,却示意刘奕辰过来,用虚弱的语气带着不置可否的强硬口吻在他耳边说道。 “我可以死,但大宋的郑河山不能死,你,可知?”郑河山紧紧攥着刘奕辰的手不肯撒开。 “小婿知道。” “你是个聪明人,把香儿交给你,倒也不算吃亏。”郑河山欣慰的闭上眼说道,“若是你以后敢辜负她,我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说着又是咳出了一滩血,吓的郑秋水忙是上前制止,让他不要再说话。 郑河山怕郑秋水担心伸出粗糙却有力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秋儿,爹爹没事,爹爹就是累了,想睡会儿。” 朱蛟也是发话道,“既如此,朕就不打扰郑将军歇息了,明日朕命人送些滋补气血的灵芝来,将军的身子必然是会好的,朝中还有要事,朕就先行一步了。” “恕臣不能送陛下。”说着又示意刘奕辰去送送,谁知朱蛟一摆手,“无妨,将军安心养好病比什么都好。” “谢陛下关心。” 可是郑河山知道,他的身体他最是知道。 这几日,朱蛟特许刘奕辰不用上朝,郑将军的病略有好转,就连面色都红润不少,要不是御医叮嘱,加上自己女儿的百般不依,他早就想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郑秋水的心情也随着郑将军的病渐渐好了起来。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郑将军还是走了,他走的时候很安心,嘴角带着笑,还不时呢喃着一个名字,含糊不清。 郑秋水在他的身边趴了许久,不曾哭泣,也不曾闹,就这么静静的趴着。 看着这样的郑秋水刘奕辰感觉心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他一把拉过御医质问道,“你不是说郑将军好了吗?” “这个,郑将军可能是回光返照。” “我回你一脸,”刘奕辰实在是忍不住不爆粗口,“回光返照返一个月?我看你就是个庸医,明日我就禀明陛下,将你杀头算了。” 这可把御医吓坏了,忙是跪地求饶,“刘大人,这也不能怪老臣啊,郑将军是旧疾复发,加之新症难医,所以才……” “行了,行了,你快趁我没改变注意从我面前消失。” 那老御医一溜烟儿的就没了影子。 “这老匹夫,跑得倒是挺快。” 焦阳殿 “辰浑,你可知道,郑河山郑将军不能死。”朱蛟眉头紧锁,一双眼也是深陷,一看这几日也没怎么合眼。 “臣,”刘奕辰如鲠在喉,硬生生的挤出几个字,“知道。” “那郑秋水那?” “臣,心中有数,在大是大非上,我想信她能理解,而且这也是郑将军的遗愿。” “倒是委屈了她。”朱蛟叹了叹气,欲言又止。 后记: 叶落纷飞,乌啼声声。 没有葬礼,甚至除了自己和相公,就只有几个亲信知晓,爹爹戎马一生,到头来死了也不能风光大葬,反而是连夜顶着暴雨,随意挖个坑,草草下葬,甚至没有墓碑,甚至没有姓名,在那滂沱的大雨中,只有一抔黄土。 “你说有多少会记得爹爹?” 望着郑秋水脸上不时滑落的水珠,他竟一时分不清这是雨水或是泪水。 佳人在怀,而他却没有丝毫杂念,唯有将她抱紧,狠狠的抱紧。 这一刻,他们是彼此的全部。 自那日起,再无人见过郑将军,后来听说有人见到,郑将军披着那身宝甲,趁着夕阳去了北边,他是寻他的发妻去了,这又不免为世人传颂成一段佳话,可是又有谁知道,来年夏日的荷花酥,却是无人再为她备着了。 ------------------------------------- ------------------------------------- ------------------------------------- 作者的话:有几句话放在这里,主要觉得还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论什么原因,结果都摆在那了,我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也不是傻子,说起来,我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是可笑,第二反应是内疚,因为帮我的缘故给不少朋友和粉丝造成了麻烦,在这里由衷得说声抱歉,今日本想多写一些,但是有些不在状态,答应你们的十更我会做到的,先欠着,最后,我爱你们。 关山点酒 请假条 筹备考试,更新佛系 《云雁关山度》关山点酒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云雁关山度》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关山点酒 第五十七章 天下镐素【下】 四十四年春,塞外雪廿日,骤停。大江两岸,忽旱。帝大渐,免朝贺。癸酉,遂召太傅安泰,首辅曹旭,前参政辰浑,二皇子受顾命。言未罢,崩于乾清,未殓帝陵,入殡万和前殿焉。在位四十有三年,寿七十有二。 ——《帝王策·朱蛟传》 “来了。” 一位老人躺在金色的榻上。 他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这并非寻常体虚,不是靠药理能调养的好,他自己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 他扭头望向了面前的那位中年人,笑道,“你说岁月过得可真快,时光催人老啊,还记得那是.......” 中年人面无表情的打断,言语中没有丝毫的敬畏,“如果陛下是想找臣来叙旧的话,大可不必。” 榻上的老人并未有丝毫不悦,仿佛年纪大了耳聋一般得没听见,自顾自的欲起身,一双枯燥的手费力地撑起,中年人无动于衷,直到老人靠在帘边喘着粗气。 “那年好像也是如今这般天气。”朱蛟虽未几个月不曾见过外边的风光,亦无人告诉,但他知道这天气应当入当年那般。 “朕记得真切,那时的你刚刚及冠,可谓是年少轻狂,心比天高,势必要抒展胸中的一腔壮志,所有人都觉着你不信,可朕觉着你小子行。” “如今你小子好像倒是变了,变得沉稳了不少,这是好事。” 朱蛟的一双老目中难得透出一丝欣赏,即便对着自家的几个皇子也从未流露出这般神情。 “可臣从未改变过。” 安泰说完便不再言语。 “朕知道你心有怨气。” 朱蛟说道。 “臣,不敢。” 安泰语罢,忽闻门外太监匆匆跑来通报。 来者是朱蛟的贴身太监,卢公公。 他瞧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安泰,凑着蹲到朱蛟的身前低语几句:“陛下,门外曹首辅求见。” 朱蛟微微颔首。 不一会儿卢公公领着一人进了院里。 “首辅大人,陛下就在里边,老奴就不跟着去了,人多了,容易扰了陛下。” 卢公公说罢一禅扶离去。 曹旭点点头,而后推开门而入,拍了拍身上的白屑,哈了一口气,这才进房,行了礼。 “微臣曹旭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蛟笑道,“你的金蚕王好像也不是那么管用嘛。” 换做旁人早就吓地恕罪,可此人是曹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第一首辅。 他拉过一张小木凳坐到距离朱蛟半步前的位置,手中不知何时剥起了橘子。 “淮南的橘子?” 朱蛟闭着眼问道,显然并未打算计较先前一事。 世人皆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有人喜甜口,有人喜酸味,可这橘和枳终究不是一类。 朱蛟吃了一辈子的枳,可又有几人知道他其实并不爱酸。 “你吃了不就知道了。” 曹旭掰了一瓣递到朱蛟嘴边,又给自己掰了一半,二人就这样吃完了一个橘子。 而后又是一个,一个又一个。 “行了,再吃可就内火太旺了。” 曹旭虽这么说,但只是不给朱蛟了,自己却又吃了一个,这次吃完,他拿出随身的鸳鸯帕子,擦了擦手。 朱蛟瞥见曹旭的嘴角上还沾了一些汁水,有些想笑,但还是故作严肃道,“成何体统,你可知你方才是大不敬。” 即便以往关系如何要好,可毕竟君臣有别。 “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曹旭晃了神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他忽然跪下,磕了个头,“微臣知罪,还望陛下恕罪。” “你这个请罪毫无诚意,该治还是要治罪。”朱蛟顿了顿又道,“就罚你回府种十棵橘子树吧。” “微臣,谢陛下恩赐。” 曹旭起身,看了一眼安泰,换上一脸笑意,“安大人,不好意思,才瞧见您,失敬失敬啊。” 安泰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果然,如传闻的那般,曹首辅与陛下并非是水火不容。 “无妨。” 安泰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别说一个首辅了。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来人声音听着耳熟,,来是刘奕辰匆匆赶来。 “草民刘奕辰拜见陛下。” 刘奕辰行了跪拜礼。 “你来迟了。” 朱蛟说道。 “草民有罪。” 刘奕辰说道。 安泰见这朝中最有权势的人都到了,欲先行告退,可还未张嘴,便听见刘奕辰说道,“安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到底是几十年的老臣,即便如今归隐,这话里话外都带着深意,不得细品,却又忍不住咀嚼。 安泰点点头。 曹旭起身给刘奕辰让了个位置,他与朱蛟闲扯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就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人唠起了家常。 直到这一刻安泰才恍然大悟,那些所谓的党羽争斗有多么的愚蠢,殊不知这三个老人由始至终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人。 “老二是个不错的人呢。” 朱蛟突然说道,不等几人回答,又咳嗽了起来。 “陛下,二皇子已经在外边等候多时了。” 此时卢公公在门外提了一嘴。 曹旭和刘奕辰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自是知晓这个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虽然内心很想让二皇子殿下进来,可这话还是由服侍了陛下一辈子的老太监卢公公来说最为合适,所以二人来之前都提点了几句。 卢公公一向是个明白人。 他在外边早就见过了跪着的二皇子朱廷若。 这可不是无缘由的跪,是求见亦是请罪。 为自己的前程求见,为自己的莽撞请罪。 朱蛟其实早就知道朱廷若来了,但一直将他推到最后才见,“让他进来屋里吧,外边风大,老二虽不似老四那般体弱,但身体也谈不上多好,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片刻后,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的的一只眸子是那么显眼。 朱廷若行了跪拜大礼,“儿臣参见父皇。” 朱蛟并未回应。 朱廷若不敢抬头,又是说了一句,“儿臣参见父皇。” 嗓门明显高了几个,但念着金榻上之人龙体欠安,还是不敢过于放肆。 依旧没有回应。 呼,呼,呼。 隐约有齁声起,朱廷若听不真切,偷偷抬头瞄了一眼,还是不敢确认。 他缓缓挪了几乎,试探道,“父皇?” 无人回应,只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果真,金榻上之人闭着眼。 这若是叫了,唯恐惊扰了父皇休憩,父皇龙体本就不适,如此不合时宜;可若是不叫,又怕耽误了要事....... 这可到底如何是好。 朱廷若一时也握不准主意,毕竟这可不是寻常人家打了瞌睡的叫醒便行的芝麻小事。 他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几位老人,可这几个老狐狸不知何时早就退到了一边儿,包括安泰。 朝中为官,审时度势是必不可少的本领。 朱廷若望着金榻上的身影,心里有些想法正在滋生,但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熟睡的巨龙即便鼻息也能吹死蝼蚁。 他有些不知所措。 半柱香后。 “老二来了。”朱蛟看着他挤出一丝笑意,“年纪大了,贪睡。” 而后他又指了指一边的椅子说道,“坐。” 朱廷若瞧见那椅子上有个角破了,往一旁挪了挪坐下。 “嘶!” “怎么了?”朱蛟询问道。 “没事,父皇,儿臣不过是从未坐过这般的椅子,一不留神蹭破了衣摆。” 朱廷若自然不能说出实情。 朱蛟听罢,说道,“没坐过正常,这位置时间坐地长久了,也就习惯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其余几人都不由得向朱廷若这边偷瞄了几眼,又看向朱蛟,想从他那双老眼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验证心中所想。 “可惜啊,父皇老了,这椅子上的刺还得你自己亲手来拔。”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一边,朱廷若也偷偷瞥了一眼,但并未看到任何不妥。 “你们都下去吧。” 耳边掠过几道风,却不见踪影。 陛下身边有些什么隐藏的高手,这都是宫里的人心知肚明的事了,算不得什么秘密。 安泰早就想离开,刘奕辰和曹旭对视一眼也退下了。 此时真的是只留下他与父皇两人。 “咱们有多久没想现在这样唠唠家常了?想来也有二十年了,是朕疏忽了。” 朱蛟笑道。 “父皇日理万机,朝中事务繁忙,可......” 朱廷若道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朱蛟不打算深究,自顾自道,“老六什么都好,就是从小的性格太过高傲,其实你们两个谁坐这个位置都差不离,只不过,朕希望,兄弟之间,再怎么斗,别管结果如何,能活下去,就是好的。” “毕竟朕的儿子病的病,死的死。” 他叹了叹气,咳嗽的有些厉害。 朱廷若欲上前,被一双枯燥的手挡住。 “思前想后,这位置还是传给你最是合适。” 听到这句话,朱廷若的心竟然从未像此刻一般平静,虽要达到先生所说真正的心如止水还有些距离,可也隐隐摸到了一丝突破的门槛。 “雁王殿下,陛下他......” 六皇子也来了。 如果说朱廷若是事出从急这才不得已骑马从禁门飞奔而来,那么朱啼就是早有预谋。 “陛下,老奴死罪,雁王殿下他.......” “老六也来了。” 朱蛟说地十分平淡,示意卢公公退下。 “父皇好像并不不怎么惊讶?” 朱啼的目光从进来一直盯着朱廷若坐立不安的椅子,带着一股炙热。 “朕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个胆子。” 朱蛟说道。 “父皇,儿臣一向胆小。”朱啼缓缓走进,朱廷若猛然起身,下意识地挡在了他的面前,有些警惕,“你要做什么?” 朱啼停住了脚步,一甩衣摆,然后十分惬意地坐在了先前那张令朱廷若如何都不舒服的椅子上。 “不过这俗话说得对,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位置即便再不好坐,自己坐着不舒服总好过看别人坐着舒服,不是吗?” 朱廷若一时没反应过来。 朱蛟笑了笑,又咳嗽了几下。 他缓缓扭过头,合上了眼。 没有过多的惊讶,没有丝毫愤怒,没有不甘,有的只是心疼,那藏在老眸中对于亲情淡薄的心疼,毕竟血浓于水啊。 在这场再也醒不来的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夏日,见到了那些人,瞧见了那些事儿...... 后记:卢公公扯着嗓子喊道,“宫.......车晏驾......” ------------------------------------- ------------------------------------- ------------------------------------- 作者的话:今日难得有时间,所以待会儿还有一更,这样就是欠九更了,啊哈哈哈哈。下一章可能会有点乱,有个比较重要的人物要加入,但慢慢就不乱了。怎么嗦呢,最近确实是很多考试和报告要写,等到年底就应该有空了。 关山点酒 第五十八章 浮屠塔【一】 诗人纵情山水间,文人骚客也寄情于这天地。 所谓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就是说的这小村吧,传说有一位上古大能,为保护这一品净土,曾居住于此,化名渊明,这里的每一方土每一片天都蕴含着浓厚的气息。 “爷爷,爷爷,爷爷”,稚嫩的童声划破了这安静。一个可爱的小糯米团子冲进了一位老者的怀里,“哎呦,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撞散架了,我的小祖宗。” “嘻嘻,”小糯米团子挠了挠自己的小光头,“怎么会呢?爷爷的身体啊,好得很呢。” 老者轻轻弹了一下小糯米团子的脑门,“这村里的小孩就数你最皮,也不怕我,也就你肯陪我这个怪老头了。” “那是他们不懂爷爷的好,”小糯米团子叫顾小七,今年七岁了,但感觉还是长得和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般,顾小七从小没有头发,自从三岁左右似乎就再也没有长大过,所以同龄的孩童们总欺负她,也不愿意和他玩耍,直到有一天他一次偶然的闯入村里人口里的“禁地”,也就是老者的住处,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在的,也没人知道他活多久了,村里人都说他是妖怪,可却也未曾见过他害人,但还是忍不住的害怕,所以都不让家里的小孩靠近,久而久之也便成了所谓的禁地。顾小七是第一个进来的人,那天老者正在休憩,突然脚边滚进来一个小糯米团子,这便是顾小七了。 顾小七摇着老者的手臂,“爷爷爷爷爷爷,今天讲什么故事啊。”小脸满是期盼。 “今天啊,我们不讲故事,我们讲讲你这个小光头。”老者捋了捋胡须,剖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我吗?我妈妈说我还小以后长大了就会有头发的。” 你一天选佛缘之人怎会长头发呢,但嘴上还是说道,“对,你还小,”摸了摸顾小七的光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是一个说不出名字的时代,有一位流浪的小僧法号无戒,他天资愚钝,但一心向佛,且方丈看他有佛缘顾破例收了他为门下扫地僧,顺便看守镇魂窟,镇魂窟内都是些得不到超度的亡魂,分上至乾和下混沌,这至乾内是有大善之人,为防止起魂飞破灭顾咱将其安防,或是灵魂残缺之人需要修缮,而这混沌之中,无尽的黑暗,无尽的雷鸣,无尽的深渊,是为惩罚那些大恶之人,让他们永世不得轮回,不得超度。” “那些大坏蛋就该打死他们。”顾小七攥紧了自己的小拳头,故意恶狠狠的说道,但看着那模样,却还是有几分可爱。 “你别急听我继续说,但是小和尚不这么想,他认为即使是再恶的人经佛祖度化,世界少了一个为恶之人,多了一个为善之人,又有何不可,我佛慈悲为怀,必定会普度众生,感化恶人,但其他人不这么想,善便是善恶便是恶,恶人就该永不轮回。” 老者顿了一下,“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即使他叫无戒,但确实是特别的守戒律清规,无人与他作伴,他便与风为伴,无人和他闲谈,他便与那花草虫鱼诉说自己的佛道自己的抱负,但奈何他天资愚钝,后来啊他发现有一朵木槿花似乎沾染了魔气,修成了一只小花妖,他用佛经渡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年转眼即逝,终于那花妖开口说话了,她说了谢谢。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包括方丈,又是十年小花妖终于修成了人形,他给她取名牧槿,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向佛之心似乎动摇了。万魔朝拜,天狗食日,千年封印以减弱,镇魂窟逃出了一丝焚天之气,但它无法常存于外,所以这小花妖自然成了唯一的载体,那些天她很痛苦,他只能求方丈救她,但没有办法,方丈说不能让这焚天之气大成,否则天下生灵涂炭,天道崩塌,六界轮回路被打乱,你自己种下的孽,自己了结吧。但是他不舍,他用大罗真经将焚天之气打散,以血为引,焚己金身,那是他修了一辈子的金身,奈何他天资愚钝,即使搏上这金身,依旧无济于事,他嘴角淌着血对她说道,对不起。” “但他是佛教弟子,他自焚金身,将她封于那朵初见时的木槿花,而他却因犯了门规受那混沌之苦。一瞬百年,她终究还是成了魔,可奈何他天资愚钝,未能成佛,佛要除魔,但他不舍。与世为敌,受尽唾骂,世人皆醉,他只是想渡她罢了,可奈何他天资愚钝。那一年兵临城下,他第一次为她手染鲜血,那一日,风雨大作,他为她挡下千军万马,她心疼他,他不舍他。你走吧,她说。但是他只是捻着佛珠,念着什么不回答。第一次她抱住了她,第一次他没有拒绝。终于焚天之气大成,乱了这六道轮回,六界的掌管者震怒,派遣无尽的大军。他战了三天三夜,却未杀一人。” 老者大手一挥,一把流芳古琴,哼唱了起来 深夜惊醒梦回儿时村 睡眼惺忪泪湿透了枕 只恨年少时天资愚钝 没参透缘分 提笔折扇写三两悔恨 提着剑今生踏破红尘 只是一个转身 又醉倒你的唇 今日饮一杯愁滋味不醉不归 明日城门外任谁来刀山火海 世人说什么正邪两派 你的手我也不会放开 今生爱一回恨一回是是非非 来世若再会还与你双双对对 青云山飞过燕 你飞过我指尖 御剑飞行随流言放任 从此江湖事再不过问 下个回合转身 又沦陷你眼神 今日饮一杯愁滋味不醉不归 明日城门外任谁来刀山火海 世人说什么正邪两派 你的手我也不会放开 今生爱一回恨一回是是非非 来世若再会还与你双双对对 青云山飞过燕 你飞过我指尖 今日饮一杯愁滋味不醉不归 明日城门外任谁来刀山火海 世人说什么正邪两派 你的手我也不会放开 今生爱一回恨一回是是非非 来世若再会还与你双双对对 青云山飞过燕 你飞过我指尖 青云山飞过燕 你飞过我指尖 一曲罢,顾小七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了,迫不及待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老者抚了抚琴,“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顾小七一脸失望,但很快就又是一脸兴奋的跑了,“爷爷再见。” “后来啊,他问佛祖为何渡我不渡她。” ------------------------------------- ------------------------------------- ------------------------------------- 后记:佛说斩情,可我说着七情需尝,这六欲不断。 关山点酒 第五十九章 浮屠塔【二】 宫里边儿的后山一向是无人敢擅自闯入的地方,倒不是有什么严令禁止,也并非山上住得那位活老祖,而是山后头的那座庙。 庙里有座塔,名曰浮屠。 “浮生若梦,屠此大城”。 这是坊间传闻。 曾有修佛之人曰:“浮屠,或言佛陀,声明转也,译云净觉。灭秽成觉,为圣悟也。”亦有人曰:‘浮图,佛也,新人曰物他也,古人曰浮图也。’新译家以为窣堵波(即塔)之转音。 然梵语杂名曰:‘浮图,素睹波,塔,制怛里。’世多通用后义。 可究竟是浮屠还是浮图,至今双方各持己见,不相上下。 “陛下年轻的时候最爱来这座庙里,因为这里有座浮屠塔,”刘奕辰瞧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一拍脑袋,尴尬的笑了笑,“您瞅瞅老臣这脑子。”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刘奕辰说道。 “可朕倒是觉着刘参政的记性很好,先帝的喜好至今记得一清二楚。” 这新登基的帝王,并未举行登基大典,也没有遗诏加身,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可刘奕辰知道这一切早就已成定局,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他心里知道,却不敢说。 毕竟,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儿。 “刘参政可听过一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年轻人说罢走进了庙里。 朱啼啊朱啼,没想到你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刘奕辰暗自谈了口气,快走几步也进了庙。 伽蓝寺在山岚深浓的山顶上,气魄恢宏的庙宇盖得古色古香,庄严肃穆。远眺福生寺,它高踞于险峻突起的孤峰之上, 这座古老的寺庙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参天的苍松翠柏,玲珑剔透的亭台楼阁。走上几阶青石板的堂廊之间、亭殿之间,隔着不远便是几座钟楼。 钟楼共修了十二座,分别对应了十二支曰:困顿、赤奋若、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 每座钟楼皆由相对应的十二枢密使中的一位看守。每隔一刻钟,若有人在守,钟楼便会敲响一下。 “咚!咚!咚!.......” 如今十二座钟楼只响了七声,表示十二枢密使只有七人在守,五人仍在外头。 这是直属于帝王的势力,不可小觑。 不论如何一定要得到手,朱啼这般想到,又往前走了几步。 进入草堂,只见人烟寥寥,一派幽静、肃穆。 “古木参参,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 朱啼一打折扇,颇有一幅翩翩公子美玉无双的风范。 伽蓝寺内的院子较小,更显得院中的几棵红杉挺拔,听闻先帝不喜娇艳的花中仙子牡丹,亦不喜苍劲有力的松柏,偏偏是钟爱与那几棵红杉。 尤其是这几棵更是少有的品种,虽说找了寺内僧人看护。 可先帝再忙也还是会抽出些时辰来瞧上一眼,不然就是茶不思来饭也不想。 不远处的藏仙峰有一座听不到念经诵佛之声,也听不到悠扬钟声的阁楼,名为往生。 没有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没有炫彩夺目鎏金的飞檐,只有朱红色的墙,肃穆的门楼。门上“往生阁”三个墨色大字算不得醒目。 往生阁内,许多墙壁和碑石上还保留着历代名人的诗词。每间佛殿门媚正中高悬金匾,门上雕刻着精美的神仙、花卉图案,富丽堂皇。 往生阁有个小传说,说是与睡罗汉有些关联,喜欢托梦的人则要在此楼虔诚祷告,睡上一晚。 听说,托梦还挺灵验呢。 这令人想起了苏州名刹之一的寒山寺,建于梁代,初名妙利普明塔院,因为唐代僧人寒山主持该寺,故改名寒山寺。旅游车在古寒山寺碑前停了下来。我们沿着清静幽雅的长廊,来到寒山寺钟楼。钟楼旁有寒山、拾得、丰干三位僧人的石像。对面是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一诗的石刻碑文,在钟楼里陈列着寒山寺的古钟。 “往生阁.......” 朱啼看着往生阁若有所思。 “啪嗒!” 此时一块不明的黑色阴影从天而降,就落在了朱啼的不远处。 他弯腰捡起香囊,嗅了嗅,有艾草的芳香。 “快还我!”一名年轻的和尚突然出现,三步并作两步,就要从朱啼的手中抢走香囊。 朱啼怎能如他所愿,轻轻一个侧身,脚一伸,使了个绊子。 “哎呦!” 某人摔了个狗吃屎。 “你是何人?” 朱啼手中把玩着香囊,不紧不慢地问道。 “那你又是何人?”年轻的和尚起身掸了掸灰尘,伸出手,“快把香囊还给我。” 这和尚看样子不过十三四虽,年纪不大,可若换做寻常百姓家,再过个一两年也是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 小和尚见朱啼迟迟不肯归还,指着朱啼身后大叫一声,“你看,有什么东西!” 朱啼回头瞄了一眼,再回头,就见一个锃光瓦亮的脑门儿贴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一转折扇,用扇骨顶在了小和尚的脑门之上,使出了化劲,四两拨千斤。 小和尚被绕得晕头转向,一个脚步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他摸着自己快摔成两瓣的屁股,抬头狠狠瞪了朱啼一眼,但不知为何对上朱啼的眼神,竟然有些怯懦。 “这香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朱啼问道。 小和尚连忙摇头。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归本公子了。”朱啼作势转身就走,“本公子也不是喜欢占人便宜的人,明儿个便托人再送你十个更精致的,宫里最好的绣娘绣的。” 小和尚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把头摇得更用力了。 朱啼眯着眼,小和尚想了想,还是咬咬牙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朱啼点点头,“可以。” “你把头凑过来。”小和尚趴到朱啼的耳边悄悄的说道,“这个东西啊,能除妖。” “哎,说出来你可别不信,这东西很灵的!真的,出家人不打逛语。” 小和尚说道。 “哦?”朱啼来了兴趣,“怎么个灵验法子?” 还未等和尚开头,一个老和尚匆匆赶来,身上披着先帝御赐的袈裟,看样子应是庙里的主持,禅清。 他拿起手中禅杖对着小和尚的脑袋就是一下,小和尚吃痛,抱着脑袋蹲在一边儿。 “这小和尚成日里疯疯癫癫的,冲撞了陛下龙威,还望陛下恕罪。” 主持禅清双手合十微微鞠躬道。 朱啼并不惊讶于这位主持如何知道如今自己才是天下权势最大之人,毕竟这后山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他随意地摆摆手道,“无妨。” “来人,将七情带到后边禅房,抄送金刚经二十遍。” 小和尚极不情愿的扭捏着离去,似乎到最后都不清楚他先前交谈的是何人,又有着如何的权势。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差不离这个意思了。 禅清对着身后之人说道,说罢转过身刚想对朱啼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朕倒是对他说的灵验十分好奇。” “这......”禅清有些为难。 “既然是陛下想知道,那老衲也不好瞒着,请陛下随老衲入这边小禅。” 禅清领着朱啼穿过小径,来到一间小禅房内。 佛前无大小,禅下莫高低,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朱啼自然遵守。 “请。” 二人跪坐在垫子上,禅清开始沏茶。 “陛下可喝过古茗?” 禅清手上的动作很慢,却行云流水,透出一股禅意。 作者的话:关于朱啼登基这一部分我都删去了(毕竟不是很重要),有兴趣的请看番外。 关山点酒 第六十章 浮屠塔【三】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小林溪边上如镶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 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地上与暗淡黄的沙漠融为一体,金光璀璨,吞天沃日。 朱啼回过神,望着面带笑意的老主持,又抿了一口。 他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也看见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西山上,湛蓝湛蓝的天空浮动着大块大块的白色云朵,它们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倘若你仔细地看,你会看见那云絮在空中飘动,就像置身于轻纱般的美梦似的,会使你远离烦恼的困扰。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是它成熟的风韵。 池鱼归渊,炊烟唤子,客旅兼程。夕阳吻地的轻响,划分了白天与黑夜,于是投林的倦鸟,也便如诗人焚烧的诗稿,载着夕阳的殷殷血焰归去了...... 待到朱啼再次睁眼,有所感悟,多年的桎梏也被打破,念头一下通达了不少,醍醐灌顶,比那雁楼的姑娘裹了一番还要说不出的舒服。 “后山有座浮屠塔,里边关着的都是些凶残的怪物,他们当中有十恶不赦之人,也有些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禅清顿了顿再次说道,“也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妖” “妖?”朱啼没有过多的惊讶,语调依旧平稳,“住持可知开国以来,历代帝王对这些所谓的厌胜之术最是忌讳了,你如今却告诉朕说有妖......” “呵呵。” 朱啼似笑非笑。 “父皇生前对这些厌胜之术可谓是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 禅清不语,只是又沏了一杯茶,冒着腾腾热气,递到朱啼面前。 只不过他是何时将这茶水再次烧开,又是何时换了茶叶,无人知晓。 朱啼抿了一口,“茶不错。” “老茶总是比新茶淳些。” 朱啼听罢,自知是再问不出什么了,便笑了笑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将茶倒了。其不做解释头也不回的离去。 禅清捻着佛珠,“阿弥陀佛,空,空,空。” 朱啼的心情十分好,突破卡了多年的瓶颈,不用再装模作样,如今这大宋已是他囊中之物,朝中为官的不缺聪明人,知道这时候该做些什么,除了一些冥顽不灵的人。 他大踏步迈向门外,与一位中年男打了个照面。 那人并未在意朱啼,只当是皇室的哪个小辈闲来无事到这寺庙了求神拜佛讨个吉利,可朱啼却瞥见了他腰上的那块不怎么显眼的木牌,刻了一个戌字。 他的脚步很轻,但双腿摆动的频率很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朱啼的眼前。 “戌字,韩卢.......” 朱啼望向了小禅寺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收起折扇。 “来人。” 他的身后出现了两名墨色披风的刀客,整个人只露出一只眼睛,准确的说是一人露出左眼,一人只露出右眼。 他同这奇怪的两人小声交代了几句。 “诺。” 来无影,去无踪。 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小禅寺院里,仍旧是那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桌上的仍旧是冒着热气的老茶,依旧坐着一位老僧,不过这对面坐得却换了人。 “这些年汴京的变化不大,仍旧是哪都透着一股权谋的味道,很是难闻,倒是你又老了不少。” 此人正是先前与朱啼照面的男子,他说完便一把举起茶壶对着嘴就灌了一大口,也不管烫与否。 “老衲知晓你不爱听,但还是要说,你这性子该改还是要改改,容易吃亏。”禅清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他去了,这后院的红杉到最后还是没等到那人。” 男人有些惊讶,但这些年让他养成了喜怒不溢于言表的习惯,“什么时候的事?” “新君你应该见过了吧。” 好像修佛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那么不紧不慢。 男人先是摇了摇头,其后又点了点头,说道,“年轻了些。” “是年轻了些,不过可不好对付,这一来可就将七情罚了二十遍金刚经。” 禅清说道。 “那倒是个有趣的小子。” “韩卢,这么多年了,你始终还是放不下,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你不要和劳资说那什么狗屁倒灶的佛!”韩卢突然炸了毛,吼道,“若是真的有佛,佛又真的普度众生,慈悲为怀,那他为什么不显灵!” “佛在你心中。” 禅清说道。 好一个“老僧尝谈”。 慢条斯理,处事不惊。 其后二人又像先前那般对坐着只是不知何时,桌上多了一副残局。 虽说韩卢也是科举出身,可却不爱饮酒,不喜狎妓,那些风雅之事亦不擅长,唯独手谈是他少有的爱好了。 “走一局?” 禅清说罢已执黑先行。 “出家人不是斩断了七情六欲,怎么如今也争这一子的优势了。” 韩卢说完并不期待得到回答便也自顾自下了一子。 半柱香后待到禅清手中的黑子落下,韩卢迟迟未能落子。 踌躇许久,还是悻悻的将白子放回棋奁。 “出家人什么时候也喜欢走些旁门左道了。” 韩卢说道。 “那是同别人,同你这个浑小子,不用讲什么正派。” 二人相视一眼,韩卢笑骂了句脏话,又重新开始对弈。 后院的林里闪过些什么,大抵是风吹落了叶子,或是有些调皮的小东西又闯了进来,没有人会在意。 -------------------------------------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稚嫩的童声绕梁,那些皇亲国戚或是与皇室沾请带故的大户人家子弟摇晃着小脑袋跟着面前的先生朗诵。 扶祁今日难得来次学堂,毕竟是国子监祭酒,这些都是自己的分内事。 学生大多只有七八岁,正是最顽皮最贪玩的时候,可在扶祁面前都是板凳板正的坐好,面容严肃,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可不是因为家里的长辈告诫这个年轻的先生惹不得,而是被打怕了。 先生的戒尺打人格外的疼。 有几个已经领教过了,一打下来,起初不疼,没什么反应,而后是火辣辣的灼烧感,再看手心却又没什么伤痕,但就是疼的难受。 起先确实是被打怕了,然后人传人,小孩子之间的夸大其词,仿佛是为了炫耀自己多么厉害一般,被打得那么痛都没哭,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后来却被先生别样的风趣与授业方式吸引了,所以即使扶祁每周只上一次课,但学生们都格外认真。 “有谁知道这首词是谁写得?” 平日里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此时更是十分认真,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跟着扶祁转。 此时一听先生发问,更是一个个积极的举手。 扶祁随便点了个孩童回答。 小家伙站起来昂首挺胸,因为还在换牙期,缺了几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 “先生,是陆游的《钗头凤》。” “答得不错。” 听到先生说他不错头也抬得更高了。 扶祁示意他坐下,又自己延伸了一些,后面说到《论语》,也并未讲些之乎者也的东西,而是有自己的理解。 学生们听得认真,一天的课便如此过了。 “先生再见。” “先生再见。学生们一个个的同扶祁告别,然后随自家小厮上了马车离去。 唯独一人一直坐在门槛上,前后摇晃着小脚丫。 “云生怎么还不回去?” 扶祁问道。 这个小家伙正是先前上课答题的那位,是这些学生中最聪明也是最调皮的。有人问过他家里的事,听说家里是做大官的,很大很大的那种,但扶祁却从未听闻哪个大官有这般大的儿子,不过教书育人的先生,怎么会在意他的家世如何。 被叫做云生的孩子突然起身朝前面招招手,“皇兄,皇兄。” 原来是他。 扶祁有些惊讶,此时倒是能接受云生家里很大很大的官了,小家伙倒是没有说错,确实很大,而且可能是这天下最大的几人之一了。 “六殿下。” 扶祁并未行礼。 朱啼并不在意,只不过笑着冲那孩童招手,“云生,快看皇兄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其后变戏法般得从手上拿出一串冰糖葫芦。 “是冰糖葫芦!” 云生从小就喜甜食,倒不是吃不起,只不过如今他在换牙期,府里的奶娘和管家都不许他吃。 “四给我的嘛?” 云生还是有些不相信,但在得到皇兄肯定的回答后,便开心的抓过冰糖葫芦咬了起来。 “云生先去前边玩一会儿,皇兄要向先生问问你的学业如何。” 云生并不担心,他对自己可是十分放心,而且他生怕皇兄反悔,所以撒腿就跑到了前边的老树下享受起了他的美味。 “倒是未曾想六殿下对云生的学业如此上心。” 总觉着扶祁话里有话。 “再过些时日叫六殿下可是不大合适了。” 朱啼笑着说道。 “那便等不合适再说,如今还是那么叫吧,倒是习惯了。” 扶祁负手而立。 “倒也不错。” “只不过你真的那么自信吗?有时候太自信不是件好事。” 扶祁说道。 朱啼一听觉着好笑,“你这国子监的位置当真不是白做的,总是喜欢与人说教。” “就算是说教,那也得那人肯听,听得进去啊。” 呼。 这风吹得远方过路的人一哆嗦,不过对扶祁二人却无丝毫影响,当然也包括老树下吃着冰糖葫芦的云生。 “腊月的天气还是这般冷。” 朱啼说道。 “寒潮来了。” 扶祁说道。 二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只觉耳边生风,不是寻常的寒风。 朱啼对着扶祁就是一个扫腿紧接着一个肘击,其后是一套拳法加掌法,并不高深,但在他手里却有些不同。 扶祁随意地接下,也没有去问,因为有些事不需要理由,想做便是去做了,而有些人,比如帝王,他们的心思最是难懂,故有伴君如伴虎亦有君心难测。扶祁化手为掌,手中蓝色光芒尽显,隐隐有龙吟之势,下盘不动如山,一记双龙取水推出,朱啼微微一侧身子,一转折扇,又用扇骨打落迎面而来的一条水龙。 轰!另一条水龙撞在了后边的柱子上,留下一个显眼的掌印。 朱啼隐忍许久,外加今日突破,早就技痒,所以变打算招人切磋一番,可如今的实力已经逼近大宗师,若找个势均力敌之人动起手来必然声势浩大,可他又不想过早暴露,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个最得先帝赏识的国子监最为合适了,至于步六行,那个老不死的,也只有嫌命长的才会如此想不开。 自以为运筹帷幄之中的扶祁总算有些动容,望着面前龙袍男子身上散出的气势,微微蹙眉,而后一个俯身冲刺,由掌变爪使出了龙爪手。朱啼手上开始变化,一二三四......足足七种变化。 “七巧如意手?” 还未等扶祁反应过来,那七种变化的招式已经直逼他的面门。 扶祁飞速后退,手上也并未停歇,两指一并,剑指上泛起淡淡白光,其后有上而下一劈,“白虹贯日!” 白光乍现,待到光芒散去,地面上是长长一条裂缝,足足有八丈。 再看朱啼脸上挂着的并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兴奋,是狂热。他收起折扇,深吸一口,提起丹田之气,手上青筋暴起,尤其是左手食指之上,自四方汇聚点点星光。 扶祁突然说道,“不用打了,六殿下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六品宗师,三素七封指,一指动洺山,一指封江河,我没想到居然让你练成。”扶祁继续道,“可在下擅长的从来不是靠蛮力,若是让我布局,六殿下怕也是十死无生。” 朱啼吐出一口浊气,笑了笑,“但还是朕赢了。” “云生。” 朱啼唤了一声。 小家伙先是应了一声,然后将剩下的冰糖葫芦一次塞到嘴里,从那边跑了过来,含糊不清得说道,“皇兄。” 朱啼笑骂了句没出息的,再次拿出折扇。 “走了。” “哦。” “先生再见。” 云生嘴里依旧含糊道。 扶祁望着一大一小的背影,从怀中取出两块画满了稀奇古怪符文的龟甲,闭上眼嘴中念叨着什么,等到再次睁眼,收起龟甲,嘴唇格外惨白。 ------------------------------------- ------------------------------------- ------------------------------------- 作者的话:立个g,下个月只要不是人没了,两日一更。做不到直播女装倒立洗头,冲啊!!!!! 关山点酒 第六十一章 寺外听雨声 汴京的山并不算多,皇尤其是皇宫里边也只有一座后山,拢共四个山头,一个是步六行的茅屋,其余三个则是寺庙。 寺庙虽只允达官贵人和皇室前来上香,但香火还算旺盛,尤其是后宫那些个嫔妃,就爱来寺里求个一儿半女的,那些年轻的男女也会来求个姻缘。 只不过姑娘是求签,而公子则是求个巧合。 伽蓝寺是皇室专属,而大小禅寺则是贵人与公子哥们的最爱。 今日小禅寺外的石阶上站着一位年轻人,足足伫立了三个时辰,也不进寺,看样子是在等人。 若是寻常时候和尚们也并不会在意这位穿着锦衣,吃着玉食长大的公子,奈何今日天气微凉,下了些小雨。 护院和尚是个榆木脑袋自顾自地扫地,好几次被那人挡住了,还让他挪挪脚,年轻人并不生气,不紧不慢的换了个位置,继续等待。 小禅寺的主持慧清知道这些公子哥都是娇弱的身子,拿了一把纸伞出来,年轻人没有接过也并未说谢,慧清也不在乎这一声无用的谢谢。 于是便有了翩翩公子于寺外独立,主持打着伞,雨水打落尘灰,沾湿衣袖。 毕竟一把伞,两个人,还是略显得小了些。 年轻人的嘴里好像数着什么,或许是雨滴。 “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数了多少,不知站了多久,雨势不大,但也未小。 突然,年轻人一笑,“来了。” 自一百八十八阶石阶上缓缓走来一位书生打扮的人。 “殿下何时也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等你很久了。” 这是二人相见的对话。 慧清打量着新来的书生,努力回忆,好似并不记得汴京有这么年轻的书生能上小禅寺,再加上对年轻人的不了解,一时也有了些好奇。 “慧清大师。” 书生双手何十,微微拜了拜,慧清手中打着伞,不方便,只得单手回礼。 “二位请随老衲进寺吧,外边下着雨,说话也不方便。” 二人随慧清进了禅房,慧清关上门离去。 书生一抖身子,衣袖上原本皱巴巴的也变得光滑如初,他望着朱啼,“殿下,还未回答在下的问题呢?” 如今这天下怕是寻不出几人敢如此与朱啼这般说话。 “朕从不信命,只信自己,这样的答案,不知扶祭酒可还满意?” 扶祁起身望向窗外,“不知殿下愿不愿意与在下做个交易。” “朕有何好处呢?” 朱啼问道。 “那在下便是臣了。” 此时的扶祁负手而立,像极了西楼的文人。 “你本就是朕的臣子。” 朱啼不以为然。 “你会同意的。”扶祁说完只听见不远处的山头传来的 “咚!咚!咚!.......” 如今十二座钟楼只响了八声,表示十二枢密使只有八人在守,四人仍在外头。 朱啼沉默了片刻,抬头压着嗓子道,“你想要什么?” “武帝无尽藏。” 扶祁说完朱啼再次陷入沉思,他并非对这个词感到陌生,相反十分熟悉,因为他也曾寻过,但比起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如今手中的势力有限,所以他的选择显而易见。 “余一直挺喜欢这般时候,寺外听雨声,娴静。” 扶祁说道。 “你在寺内。” 朱啼说道。 “不过人在罢了。”扶祁转身道,“小禅寺,大禅寺,大是小,小是大,大在外,小在内。” 这段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朱啼并不觉得扶祁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 “你今日为何而来?” “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天下人将朕当傻子,那是朕演得,莫非你也把朕当傻子。” 修炼帝王心法的气势一下弥漫,扶祁摆了摆手,气便散去。 “昨日卜了一卦,算到殿下今日会来,所以故意迟了几个时辰。” 这话说得气人,但朱啼却觉得有趣,“难怪父皇说你是个怪人。” “倒是多谢陛下赏识了。”扶祁再次转过身,“或者殿下可知道一些往事?” “哦,朕记得扶祭酒可不是个喜欢听八卦嚼舌根的长舌妇吧?” 朱啼来了兴趣。 夕阳落了山,雨还在下,扶祁点起一根蜡烛,那跳动的烛火竟然不知不觉得吸引了朱啼的目光。 ------------------------------------- 四十七年前,荒北,边城北苍。 “好一个生子当如刘奕辰!” 此时的刘奕辰也转过了身,一双红眸仿佛射出炽热的火焰,要将刘权藐吞噬,“这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也很好奇的一点,但看到你,我想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刘奕辰顿了顿,沉声道,“大哥,告诉我,我是错的!” 刘权藐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壶酒,痛饮一口,递向刘奕辰“饮否?” 刘奕辰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拿过,仰头就灌,若有心人远观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有诗为证: 边外寒山寒江雪 边内孤楼孤人心 愿闻百般皆不可 独饮滥觞终断扼。 这人像是喝不够,这酒也似饮不尽。良久,刘奕辰,一抹袖口,大喝一声:“爽!” “你也不怕我在这酒里下了毒?”刘权藐反问道。 刘奕辰只是晃了晃酒壶:“你不会。” “为何?” “你不屑,这也是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却又犹豫的原因。”刘奕辰一字一句道,“你的自尊太强了。强到你自己似乎都没意识到有多么强。” “这是你的弱点也是你的优点,为人光明磊落,所以许多宵小对付你的办法太多,尤其异族,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是,你拿他们没办法,我不一样,世俗的冷暖,让我早就意识到要想活下去或是更好的生存下去只有比别人更小心谨慎,更狠辣。父亲从小对我就格外的严厉,因为我的天赋,他早就被权力蒙蔽了双眼,他发配你来守边,一来美名其曰可以锻炼你,二来可以为我刘家积累战功,但实际上不过是将你派到这险恶之地发展自家兵力。” 刘权藐打断了刘奕辰,一脸严肃;“,不可胡说。父亲大人自有自己的打算,自是为我们好。” “啊哈哈哈哈!”刘奕辰仰天大笑,“为我们好,大哥,我该说你是太正直还是太傻。” “小时候你即使守边,但是你每年都会回来看我,但是有一次你三年都没回来,父亲是否说是朝内局势动荡,让你安心守边,否则容易惹人怀疑?”刘奕辰又转身背对着刘权藐,“可是你知道吗?那一年,我经历了什么,也是从那时起,我学会了一个词,不择手段。” 刘奕辰又浅酌了一口,“大哥,别说你不知道?你不是傻,只是不过是一直在逃避罢了。这也是你为什么心甘情愿在这守边的原因。” “我……”刘权藐叹了叹气,“唉,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浔弟,古有诸葛孔明神算子,今有你辰浑子。” “大哥,别捧我,我知道,你在忌惮些什么,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你不顾父亲的指示?” “母亲。” 平淡的两个字却比尸山血海更令这个男人的声音颤抖。 母亲二字像是惊雷一般击中了刘奕辰的内心,他傻傻的伫立着,但思绪却陷入了那皑皑雪山之下的草原,那火红的萨日朗,他的母亲是扶笛人(此处以及以后提到的扶笛的设定其实就是羌笛,详解都在世界格局里,以后的书若写到也不多做解释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即使生的一副好皮囊,在刘府地位不高,母亲是刘奕辰见过最美的女人,英姿飒爽,不像别的女子,娇滴滴的。母亲向来是可独当一面的,有巾帼不让须眉之称,他仍记得他的儿时,母亲会带他骑马,驰骋在无尽的草原,他仍记得那些游牧子民对母亲的尊敬,他仍记得那年母亲带他看那最美的花,火红的萨日朗,他仍记得母亲说,“浑儿,你体内流淌着一半扶笛的血液,你不该被这狭小的世界限制了眼界,你的未来应该是浩瀚无穷的……”他仍记得,不,他记不起了,不知从何时起,母亲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愈来愈淡,他似乎已经忘了母亲的模样,他也忘了母亲临终前紧抓着他的手的叮嘱。对于大陆的人来说,每当一个人逝去变会化为天上那最亮的一颗星划过,但对扶笛来说,那便是火红的萨日朗。刘奕辰记不清关于母亲的一切,却仍记得那草原上火红的萨日朗。 突然,他记起了什么,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呼吸急促而又厚重,刘权藐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他那谦逊尔雅的二弟,究竟想到了什么。他刚想开口,却只见一个背影和一个满是裂痕的酒壶,要知道他这酒壶可不是寻常酒壶,而是一件空间法器,这也是为什么那酒饮不尽的原因,空间法器所蕴含的空间之力是没有那么容易被破坏的,刘权藐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后怕,他这二弟的实力是越来越看不透了,望着刘奕辰离开的背影,“这几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刘奕辰就那么坐着,对于母亲的印象他很模糊,而且越想越模糊,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不愿提及的内心的痛,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去哪了,甚至不知生死,这令他很火大,好似胸中有一团烈焰要将他吞噬。 “最近越来越容易感觉到丹田内的躁动了,莫非是那功法的问题?”刘奕辰不只一次怀疑过祖传功法的问题,但却从未得到证实,刘家世代祖传修炼的杀伐之术,为帝王排除异己 “但愿是我多虑吧。” 刘权藐皱了皱眉头。 关外的一间毡房,说是毡房,但在这样一片地带,说是豪华亦是不为过,一群五大三粗的爷们互相围着炉火喝酒吃肉,看着面前的豆蔻年华的女子们为他们献舞,还时不时言语轻薄的谈论女子的身材样貌,好不快活。 但是在这样一群粗鄙之辈中却是有一位显得鹤立鸡群。坐在正中央左侧的一位约莫十六七的少年,他有一双不同所有人的宝蓝色星眸,但是却不怎么有光芒,仿佛掉落凡间的星辰,又好似波斯猫的双眼。 突然,那正中央的男子开口道,“今日,叫大家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件私事,那就是吾儿,自出生后便双目失明,寻遍名医皆无所获,传言在那古域有一名号鬼手的医仙,但这到古域路途遥远且危险,不知哪位部族的勇士,可为本汗将医仙请来,本汗定重赏。” “啊哈哈哈,我当是何事,”一卫壮汉站了起来,“大汗,这种小事就交给我文彦安啦。” “好,好,好!不亏是本汗亲赐的巴图鲁(蒙语:勇士,这里指一个称谓,类似将军),来人,赐酒。” 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依然是喝酒吃肉,谈论美女。然而根本没有注意,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那被唤做穆儿的少年眼角仿佛闪过了一丝光。 翌日,镇北将军府 将军府可谓是北苍最为气派的建筑了(最豪华的以后会详说),为何说是气派呢? 帝族亲赐鎏金匾,书镇北将军府五个大字,独具一格的行楷,入木三分,细品似能品出一丝武道之韵,此字堪称极品,颇有几分王先生的风范。 几座厢房,练功房,膳房,厨房等也没什么特别的排列,就是零星的散落在这府内,要说这最值得一说的便是这沧澜池和一旁的玄武驻,沧澜池的神奇在于四季如春,这池边的一切都宛若初春般动人,在这白雪一线天的北苍,沧澜池不可谓不是别有一番滋味了,常年冒着热气的池水,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乌焰锦鲤(以后会详说),也是这北苍的特有之物,而那玄武柱更是离奇,古怪。 由于北苍常年风雪相伴,所以在北苍几乎是见不到比较高耸的建筑,倒是曾有人试过造一通天塔,但结局却是不了了之,故北苍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禁飞。 而这玄武柱不一般,无人得知其来历,传闻柱长八十八丈八,八人合抱之宽,重八万斤,但具体无从查证。上雕玄武,刻镇北,周遭八米无人可进,越是向前这威压越大,所以每逢选拔,玄武柱都会大显身手。没有过多的雕饰,也无从得知,玄武柱的一切都是秘密,当地老百姓自祖上便流传这么一句话,玄武不倒,北苍不破。所以这么多年即使来犯不少,但北苍依然傲立在这风雪之中。 有诗为证: 北苍鎏金匾,沧澜池四季若春 常年风伴雪,玄武柱镇守北苍 相安无事的三天,这三天刘权藐没有去找刘奕辰,刘奕辰也未曾去找过刘权藐,二人仿佛是有默契一般,互不打扰,给彼此都留有空间。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刘权藐却只想守着他的北苍,荣华富贵他不要,声名显赫他不要,他要的只是这一方的平静。 “唉,”刘权藐叹了一口气,“这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不过他一直想不通,为何他们还不派使者前来,就算是谈判,也该有个条件啊,就好比温水煮青蛙,现在刘权藐就是这青蛙啊。 么得外邦,你特喵的倒是给劳资点提示啊,你是要打还是谈判。刘权藐现在非常的暴躁,虽看上去心如止水,稳如老狗,但内心很明显慌的一批。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刘权藐顿时怒道,“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来烦我,你们的训练是还不够多吗?” “大哥,是我。” 刘权藐迟疑了一会儿,但此时一位年轻俊美的男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大哥,我们谈谈吧。” “好。”这么多天这兄弟两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不,是唯有杜康,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消愁愁更愁。 这兄弟二人似和这酒有仇。说是谈谈,却也谁都不先开口,良久,一人唇齿一碰,“我想大哥心中应该是早有打算了吧?” 刘权藐明显的一愣,“浔弟,莫在说笑,我却是没有什么打算。” 看着刘奕辰轻晃着酒杯玩味的眼神,刘权藐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我的母亲,”说着刘权藐还故意抬头看了一下刘奕辰,发现他毫无波澜后才继续道,“听闻鲜卑氏老可汗宾天(帝王之死或尊者之死),新继位的可汗尤其好战,一呼百应,臧,陆,贺,都已被征服,于和刘也先后宣布臣服,这新可汗是想一统鲜卑,本来他们就骁勇善战,百姓皆兵,如今铁骑来袭,边境告急,又传来生母被捕的消息,北苍人心惶惶,传闻那新的可汗与你有些许恩怨,大哥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辰弟你能体谅大哥。” 刘奕辰不紧不慢的饮尽杯中酒,徐徐道,“说了如此之多不过是为了让我知道你的万般无奈,最后还是未说你有何打算。” 刘权藐刚想开口解释却是被刘奕辰示意听他说。 “即使大哥不说,我也明白,现在大致的情况我已知晓,若大哥信得过,便听我的。” 二人窃窃私语,你先这样,我再这样,然后我们这样,就好了,明白吗? “好。”看着刘权藐的背影,刘奕辰隐隐觉得事情仿佛没有那么简单。 但愿是我多心了吧。 北苍,偏殿。 “守财,你对刘家两兄弟怎么看?”说话的是一名身着黄袍的少年,但话语中流露出一丝老气横秋的感觉。 这被叫做守财的是鹤发童颜的老者,一袭道袍,与其对弈,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殿下,世人皆知刘氏二兄弟,一将军一参政,可谓都是手握实权之人,大哥刘权藐,年纪轻轻已经镇守一方,二弟刘奕辰更是天纵之才,八岁修武,九岁初窥真元,十二岁大武师圆满,十五岁宗师,现如今十七却快要三品宗师,实属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说是当今年轻一辈第一人都不为过,不过……” 那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下也不停歇,一枚黑子落下,“守财,你输了。” 老者却也不惊讶,“殿下的棋艺是愈发精进了,老臣自认不如。” “行了,别捧我,守财,此处就你我二人,你可不必自称臣。” “臣弟惶恐。”谁能想到这老人竟是少年的弟弟。 看了看着老人,少年叹了口气,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守财,你前面话未说完,孤想听听。” “杀心太重,难成大器。” 少年听完却是一笑,“可孤认为他是个枭雄,这乱世需要他。” 老人一惊,“殿下说的是……” “没错,正是,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成长到什么程度,来人,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干预边境一事,违令者,诛杀。” 少年负手而立,望着祖上世代流传下来的残局,喃喃道,“这棋,不好下啊。” 刘奕辰打了个喷嚏,阿嚏,“是谁在说我?” 门外传来脚步声,“二少爷,大少爷喊您。”来者是大哥的近身侍卫,元明。 大家族子女几乎从小都有一伴读,这伴读不仅仅只是陪着他们读书,而且还是保护他们安全的近身侍卫,这些伴读从小就接受最严苛的训练,二人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一起长大,感情甚好,不用担心背叛,但是不知为何,刘奕辰的近身侍卫却从未出现过,就好像没有一般。 随元明来到马厩,刘奕辰拱了拱手,“大哥,你找我。” 刘权藐示意元明退下,“臣弟,你要我办的我已经办好了,如今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刘奕辰看着马厩上正在吃草的黑马,缓缓吐出一个字,“等。” 刘权藐明显有些着急,“辰弟,北边战事吃紧,而且你也知道,母亲在他们手上,我实在是等不起。” 刘奕辰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古有圣贤诸葛孔明,草船借箭等东风,如今我们也效仿一下古圣贤等这‘东风’” “我,唉。”刘权藐看着自家二弟若无旁人的喂着黑马,心知劝说无望,便转身离开。 北苍正殿。 “北境告急,皇宫动荡,帝族式微,看来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说罢,那少年又是一子落下,笑道,“守财,你又输了。” “老臣愚笨,宗门内有要事,还请殿下恩准。”老者起身作揖。 少年一挥手,“孤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去吧。” “老臣谢恩。”老者又是俯身拱了拱手,“老臣告退。” 少年望着老者离去的背影低语,“算算日子,想来又到了花开的时候了。” 七八月的北苍依然冰冷如寒冬腊月,寂寥似雨夜,但唯有这将军府有一方小天地四季如春,沧澜池不愧是陌虚的神迹,还有这不知何来亦不明何去的锦鲤。 若有旁人在。必然会见到如此场景,一文静书生,腰间别的不是书卷却是佩剑,棱角分明的脸,却没有书生该有的细腻手掌,而是布满了粗糙,更像是常年舞刀弄棒之人,不时弯腰向池中投喂,未曾束发,长衣飘飘但不染,我想着古有公子世无双,大抵就是如此吧。 刘奕辰虽说手上喂着锦鲤,但是心思却是飘到了远方,他想起来那个温柔的如水一般的女子,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也想起令人向往的姑苏。 自己的实力还是不够,刘奕辰握紧了双拳,周身的气势倒是把锦鲤给吓跑了,都是些胆小的可人生物。 “记得师傅说过,宗师才是踏进了修行的大门。我八岁修武,九岁初窥真元,十二岁大武师圆满,十五岁宗师,现如今十七却快要三品宗师被世人奉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纵之才,但我亦深知,这不过是些吹捧,阿谀奉承的虚名罢了,师傅说过浮世虚名不过身外之物,皆是尘土。可到底何为本命?”刘奕辰抬头望天,“到底何为本命。” 随后又是低喃,“我真的快要等不起了。” 大辽金庭,众人依然是相聚一堂,桌上也摆着酒肉,但却没了莺歌燕舞,席间正中央的男子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半晌,一位打扮怪异之人开口。 此人头戴十二叉神帽,别着腰铃,右手持一铜偶神杖,左腰配刀,浑身上下满是兽类图腾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左眼为日,右眼为月,怎么看都像个神棍,但是大汗却对他分外尊敬,“萨满大人有何指示。” 那唤做萨满的人,双手向天敞开,突然,他的左眼似乎闪烁了一下,说了一大段叽里咕噜让人听不懂的话语,却又闭上了双眼,站在他身旁的小男孩却是授意说道,“我师尊说,斡仁的旨意,要起风了。” 北苍偏殿。 少年望着棋盘,不时咳嗦几声,此时一位身着华贵的少女抱着披风说道,“殿下,起风了,莫要着凉,保重龙体。” 少年一笑,顺势将少女拥入怀中,看着小女子娇羞的神态,似苹果般红彤的面颊,这活久见还是难免心猿意马。 “是啊,起风了。” 中帝域,帝城宫殿。 “报。”一名信使神色惶惶冲入宫殿,“边境八百里加急。”将信递到一位身着龙袍的男子手中便没了声息。 那男子看完信封,周围的气温仿佛下降了好几个温度,一众老臣皆是战战兢兢,不知所以。 “好你个刘家!” 此时,一阵风吹过,一张白纸飘落在地,御花园的一位女子也是停下手中的毛笔,“起风了。”然后伸手唤来身边的丫鬟,“小月,回宫。”若有人看见,那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风雨欲来。 与此同时的北苍,一书生模样的男子也是手持佩剑,望着白雪一线天说道 “起风了。” ------------------------------------- “废物,废物,一群废物!”此时杏花村的大殿里传来一阵阵令人胆颤心惊的破碎声,说话的是一名长相和睦,体态饱满的胖男人,但此时无人敢想象他狰狞的面孔,“这么大一个活人都能丢,我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滚,都给劳资滚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通通给劳资去死!”说着又是一个罐子砸了下来,酒香散落一地,令人不自觉的咽口水。 “是。”底下人皆是不敢触霉头,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到真有个不怕死的,少年翩翩而来,动了动鼻子,“倒是可怜了这上好的杏花醉。” 十七八的少年拱了拱手,“父亲,不知何事生那么大的气,神医可是说了,您的身体气大了,容易伤肝。” 看见来者,胖男人确实和颜悦色了些许,“是行儿啊,你回来的正好,你也知道如今杏花村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当年我才将你送去百草园,可是三个月前,我派若水参加皇子的影子(贴身侍从)选拔,至今杳无音信,本来她的实力我并未担心,但她的命牌裂了,所以为父才如此。” 听闻父亲说罢,那少年思索一会儿,转身离去,“父亲莫要担心,我定将若水师妹,完璧归赵。”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看来,这刘奕辰真的是个变数。也不知道行儿此番去帝城,二人会不会碰上。” 反观我们刘二少,喝酒,吃肉,逛窑子,好不悠闲,额,此处我是真的无力吐槽。但是,说句实话,别被这个人的书生外表所迷惑,这些读书人就喜欢留恋烟花之所,古有酸儒,文人骚客,今有王公贵族,大家子弟,世道如此,爱莫能助。 但是,这玲珑阁的分店都开到这北苍边境来了,却是让人耳目一新。毕竟守边的将士们也是人,也需要偶尔发泄一下不是吗? 但是刘奕辰看中的则是玲珑阁背后的靠山——江湖一海楼,八大势力之一,其拥有的情报网可不是其他那些情报组织可比拟的。 又是一位酸儒进了这玲珑阁,但是这书生却与往日里那些寻乐之人不同,很快就引起了姑娘们的注意。 为首的说道,“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竟生的这般俊俏。” “看这白净的面向莫不是个雏儿?” “笑笑,你可真会说笑,来我们这的还会有如此的小白?”一女子调笑道。 此时一打扮明显比众人华贵一些的姑娘开口道,“笑笑倒是没猜错,这汴京刘家的二公子,有当世诸葛之称,爱慕者无数,就是此人据说不喜女子,有......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姐姐不愧是三大才女之一,要我说啊,也就那个琴坊的李潺潺能和姐姐一比。”一女子捧道。 姑娘却是平淡的回了一句,“以后,此话莫要再提,行了,看也看够了,回吧,此等少年不是我等风尘女子可配的上的。” “诺。” 刘奕辰自然能听到姑娘们的谈论,抬头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其中有一道倩颖,不知为何给他如此熟悉的感觉。 狎妓在京中一向盛行,若是赶着节日或是庆典,更是热闹非凡,不论是才子佳人都想博个好名声。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夏日的北苍没有给这的人们带来丝毫的热意。 “快点,快点,这么慢,都要开始了。”一个长相格外清秀的公子蹦蹦跳跳的进了玲珑阁。 后面的侍从却是欲言又止,“小。” “这位公子,慢些。”倒是一旁的老鸨看了忍不住说道,想必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在这看见如孩提一般的少年吧。 刘奕辰倒是有些惊讶,“她怎么来了。” 酉时,阁楼的中央舞台开始有些表演,有姑娘抚琴,亦有娇娘起舞。所谓声色,不过如此而已。 阁外的街道上,三三两两有行人路过,也时不时有些平民或是乞丐,驻足观望,还忍不住的咽咽口水,这样的场景倒是更加映衬了阁内的张灯结彩,欢歌笑语。 风,似乎更大了。 此时到有些人等的不耐烦了。 “不是说今儿是姑娘招幕宾吗?我们这等了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姑娘出来。” “就是就是,我们酒的快喝腻了。”有人附和道。 “快出来,我们要看姑娘。”紧接着又是不少人在起哄。 三楼的看台上,传来熟悉的声音,“青衣姐姐还不出去?我可听说,这些可大部分可都是为姐姐而来哦。” 看着一楼吵闹的各家公子哥,她也只是无奈一笑,早已没有先前小女子的娇羞,“不过一群粗鄙之辈,要是没有那背后的家世,真的难登大雅。” “那姐姐你还……”笑笑诧异道。 “这便是我们的悲哀。” 又听见旁边的姑娘们在讨论谁家的公子,不过最多的还是这刘家二少,看来实力真的很重要。 而且更莫要一提的是这令姑娘们最容易沦陷的长相,试问又有多少家的公子似这般美玉,温尔婉雅。可若是有人就此觉得他只是个会些拳脚柔弱书生的话,那可就真是走了眼。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该下去了。” “诺。” 此时楼下早就闹得不可开交,突然皆是安静了下来,原来是看见这谪仙一般的姑娘。柳青衣,人如其名,一弯柳叶吊梢眉,三千青丝散做仙,一袭素白绸缎衣,恰似仙女落凡尘。 老鸨介绍道,“这便是本店的头牌花魁,也是今日招幕宾的主角,柳青衣姑娘。” 柳青衣欠了欠身,“小女子见过各位公子。” 而底下的公子们却是又吵了起来。 “李兄,这仙女般的姑娘你可不能和我抢啊。” “啊哈哈,”李兄笑道,“安兄,这的规矩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各凭本事吧。” “确实各凭本事吧。”又一位公子说道。 那安公子一转折扇。颇有几分儒生的味道,“怎么,胡公子,你这有了燕儿姑娘还不够,还要与我等抢这仙女。” “这美人如玉,所谓,君子食色性也。小生还是想小露一二。”这胡公子也是个体面人。 此时柳青衣也偷瞄了一眼刘奕辰,倒是我们的刘二少,无动于衷。 忽然,他听到了一句很细的声音从身后的黑影中传来,便挥袖而起,举杯大声说道,“不愧是这为这九域八艳之一的柳青衣,小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奈何府中有事,自罚一杯,改日再来拜访。”说罢一饮而尽,留下不明所以议论纷纷的众人,还有一纸墨,飘向柳青衣,上书: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柳青衣望着洒脱的书字,不免对这个男人产生好奇,“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女人一但对一个男人好奇,便是这情的种子播下的开始。 后记,谁能想到这说话的竟是一个看不清身段样貌的影子。 那影子单膝而跪,“主人,该动手了。” “让他们都小心点。”说话的是位书生。 ------------------------------------- 后记: 西北地旱了有些时候,可汴京依旧飘着小雨。 这几日伽蓝寺上香还愿的格外多,但大多都是才子,有功名傍身,也算是脱去了贫籍。 不过及冠的书生在前头走着,一个书童背着篓子在后头打着纸伞跟着,前边的书生走快了,书童跟不上还会叫一句自家少爷,这样的戏码伽蓝寺前的千阶台已经发生太多太多了。 可总有几个会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子煦,你慢些,我快跟不上了。” “少爷,您这身子真是比姑娘都娇气。” 一个少年背着一筐的草药回过头说道。 小雨淅淅,主仆二人并未撑伞,但他们并不在意。 “这样吧,少爷,我先去将草药送给方丈,你自己慢慢走。” 子煦说完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蓦地,头上一暗,他一看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哥,替他打着伞。 “拿着。” 那人将他自己的伞递过。 “谢谢。” “少爷,那你怎么办?”那人的书童说道。 “这不是还有你吗?” 主仆二人并用一把伞上了石阶。 后头的人看着似乎有些羡慕。 大弟子禅清破了戒律清规,被罚扫地一个月,今日是最后一天,偏偏下了小雨,又刮了风,好不容易扫干净的又吹乱了一地。 他再一次扫在了一起,只见一个人影闪过,又是乱了一堆,他叹了叹气,只得继续清扫。 唰,唰,唰。 一声声竹扫帚与地面划出的声音在这场小雨里格外刺耳。 被自家书童甩在身后的公子总算到了寺前,方丈早就在门外等候,说是今日小雨,还愿的人多了些,先领着他去禅房歇息等候。 路上一直不见子煦,他随口问了一嘴,方丈说他去了后边药草园。 “到了。”方丈说完,双手何十,行了个佛礼,便离开了。 门外站着一名黑甲侍卫,用面具蒙住了脸,只不过是黑色的面具,天又有些暗,所以眼睛也是看不真切。 他并未多想,来这寺里的都是些贵人,带个侍卫防身,也对。 一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香火与茶香的味道。 眼前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品茶,一身长袍虽不是什么难寻的款式,却一眼就能看出料子和做工都是出自顶好的女红,腰间的玉佩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了。 站着的那人正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曹旭。” “刘奕辰。” 二人拱手作揖,算是认识了。 “方才谢谢了。” 曹旭说道。 “小事罢了。” 刘奕辰摆手道。 “坐吧,这的老茶一向不错。” 坐着的男子突然说道。 寺外雨声不断,寺内香火不止。 唰,唰,唰。 一声声竹扫帚与地面划出的声音在这场小雨里格外安静。 ------------------------------------- ------------------------------------- ------------------------------------- 作者的话:为了防止大家看的难受,所以将三人的交集与回忆都放在了一起,嗯,这个算三章,所以我还欠七章,就这样,呀哈,我可真棒。 关山点酒 第六十二章 青石板 大宋有三绝,诗词是一绝,小吃是一绝,还有一绝便是狎妓之风,不止文人雅士喜爱,便是穷苦人家有时也偶尔会去逛逛窑子,于是便有了这闻名天下的琴坊和雁楼。 朱蛟年轻时候也爱来这雁楼,半是为了寻门客半是寻欢,可先帝却为琴坊题词,所以,琴坊与雁楼究竟孰好孰坏至今有他们的争论,有汴京的大达官贵族从汴京连夜赶去江州只为一睹琴坊女儿的风采,也有无数才子挤破脑门赴京赶考功名在身,写下不朽名句博红颜一笑,可说到底,还是争个缠头。 琴坊的女儿善曲,而雁楼的姑娘喜舞。 琴坊前最出名的便是那隔江相望的西楼,可雁楼外最出名的便是面前这一阶一阶的青石板小路,明明那么多人踏过,走过,却长出了浅浅的一层青苔。 这青苔生得奇怪,像是给暗淡的石板做了点缀,平常倒是还好,可遇上个潮湿天气或是下雨,这石板倒是走不了人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摔个人尽皆知,身败名裂。 听说雁楼的掌柜也知道这个问题,但就是不清理也不换石板。 即便如此,依旧挡不住才子与公子们踏破青石板的热情。 如果说琴坊给人的感觉是安静,那么雁楼便是热闹。 扶祁约了沈流舒午时去古月布行旁的酒楼会面。 沈流舒应承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沐槿了,也不知道她如何,是不是如自己一般的思念他。 可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个所谓的酒楼竟然是雁楼。 一走进门,划拳喝酒,再走几步,莺莺燕燕一拥而上,在他眼里这些可不是一群千娇百媚的风尘女子,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群。 不过这个想法也没什么错,每日流连雁楼的人多数是些不差钱的主,但这些人要么肥头大耳要么有些怪癖,虽然其中不乏气质样貌都好的才子,可那样的人都是走得后门,除却花魁大赛以外,估计也只会与那些些所谓的大家孤男寡女的谈些风月了。 这么俊俏的儿郎当真是第一次见,而且看他左顾右盼的样子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感觉,估计还是个雏儿。 姐妹们互相调笑几句,组了个小赌局,看谁先上手,这也算是她们这种生活中难得的消遣了吧。 “公子,公子生得可真俊俏。” 红衣服的姑娘就是胆大,姐妹们话音刚落,她却已经下手了。 后边的人骂了句骚、浪蹄子,也是不甘示弱。 “哥哥可曾读过书?” 左一句右一句,东一言西一语,整得沈流舒有些不知所措,不同姑娘身上的脂粉香呛得他有些难受,涨红了一张脸,“那个,我......” 然后作势要走,姑娘们哪肯,红衣服的姑娘一个步子抢到沈流舒的面前,轻轻一抖,左肩的衣袖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一撩他的下巴,“公子这是要去哪啊?不如同小女子说说。” 沈流舒咽了咽口水,若是换做寻常男人早就把持不住,一柱擎天,但是沈流舒不会,因为这个人让他想起了殷红红,瞬间清醒。 回去真得好好歇歇她,沈流舒这般想到。 二楼的雅间内,扶祁正享受着姑娘白嫩小手的按摩,不时发出一些舒服的低哼。他面前站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一只手攥着她的裙摆,揉搓着。 扶祁见了好笑,同按摩的姑娘说道,“行了,去找度娘领赏吧,顺便让人去接一下客人。” 姑娘退下了,扶祁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对着面前的女子说道,“坐吧,省得待会儿他来了,说我苛待你。” 再看楼下,沈流舒虽然可以对敌人拔刀,可面前这..... 温柔刀实在难解,其实真不怪那些英雄。 “行了,都别闹了,散了吧,上边说了这个客人由我亲自接待。” 一道身影出现,沈流舒顿时楞住了眼。 白净的面容,不施粉黛。着了粉黄藏针垂胡袖红地宝相花纹锦帽衫,配着深天蓝小乱针古香缎妆花缎,下身是花啡手绷金玉缎荷叶裙,披了一件灰浅蓝贴绫脚踏纺车大氅,耳上挂着焊丝白玉耳坠,眉下是流波转盼的美目,堆云砌黑的头发,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浇铸紫独玉扳指,细腰曼妙系着果绿如意流苏丝绦,上挂了个绣白鹤展翅的香袋,踩着色乳烟缎攒珠小靴,款款而来 细细看去这人便是皓齿青蛾。 沈流舒一时看呆了眼。 “得,有一个拜倒在云杉姐姐石榴裙下的傻子。” “快把口水收收吧,都要留地上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沈流舒有些尴尬。 “云衫姐姐。” 几个要好的姐妹已经同云衫打了个招呼而后恋恋不舍的离去,不过那位红衣女子却抱着沈流舒的胳膊迟迟不肯撒手。 那种触感,那种悸动,换做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除非他是个太监或者断背。 “云衫,她们怕你,敬畏你,我可不怕。” 红衣女子说着又抱紧了沈流舒几分。 “行了,红袖,妈妈寻你问话。” 云衫一句话堵住了红袖的满肚子怨气。 “你!” “再不去,后果你可是比谁都清楚。” 云衫始终笑着。 红袖悻悻地离开了 原来这个红衣的姑娘叫红袖,倒是名副其实,沈流舒这般想到。 “沈大人,随妾身这边请,先前的言语不过是姊妹们的玩笑之言,还请大人不要在意。” 云杉笑着说完还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要说到底是时常与人打交道,换做旁人这般打量,寻常人早就心生芥蒂,可云衫对这个度却把握得十分到位,凡事都有个度。 样貌倒是不错,感觉有些体虚,估计又是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世家子弟,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腰间的一块黑铁令。 雁楼每日来往的大人物那么多,那种令牌云衫见过太多了,所以并未太在意,只当是一个闲差。 沈流舒先前只被她的容貌所惊艳,直到此刻才发现有一点十分奇怪,这被唤做云衫的美人竟然盘了发。 须知只有已为人妇才会盘发,先不说身处风月之地,有何人会娶,倘若早已赎身,又何必再回此地,但沈流舒知道他不该问,只不过是好奇。 但云衫对身后的男人又何尝不是好奇呢? 这些年便是宫里那位都不曾有这般待遇,也不知掌柜的是怎么想的。 云衫领着沈流舒来到二楼的雅间,轻轻敲了敲门,“人给您带来了。” “进来吧。” 吱嘎,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沈流舒却是一转头望向躺在榻上十分惬意地吃着葡萄的扶祁。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说放人,他很难带走沐槿。 他还未开口便听扶祁说道,“段无怅死了,七寺卿的位置如今空了大半,余希望你能出任大理寺少卿,彻查前任大理寺少卿曝死一案。” 云衫十分自觉得带上了门离去。 沈流舒沉思了了一会儿,继而说道,“你能做主?” 若是往日他不会答应,可如今他知道他太弱了,需要实力,权利也是一种别样的实力。 扶祁不过一介国子监祭酒,便是统领禁军,权利再大,那也是兵权,做不到越权,这个职位不过是他与某人交易时附加的小条件罢了,正好他们都想看看,入了狼群的幼崽如何自处。 “此事余既然敢提,那么便是有了十足把握,你只需要点头,剩下的一切自然会有人替你办好。” 扶祁说道。 “好。” 沈流舒灌了一碗酒。 扶祁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原先想好的说辞都白费了,不过这样也好,省事了。 他眯着眼打量着喝酒的沈流舒:怎么觉得去了一趟关山,这家伙有些变化,倒让人有点看不透了。 “我要带她走。”沈流舒指着沐槿说道,“你答应过我的。” “余向来是个守信之人,不过在此之间,想给你看样东西。” 扶祁招招手,王大麻子不知从何处冒出,将一封信递到沈流舒面前。 半柱香后,沈流舒起身,有饮尽一大碗酒,“希望你能遵守约定,否则天涯海角,我必让你后悔。” 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对扶祁根本没有威胁,但不知为何他却有些心悸,望着离去的背影,揉了揉微跳的右眼。 “你给他看了什么?为什么他不带我走?” 沐槿明显有些着急。 “你可以去问他啊。” “快去,应该没走远的。” 过了一会儿,沐槿攥着裙摆的手才松开,那一角的裙子有些褶皱了。 她不敢走,谁知道面前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家伙又有怎么样的坏心思,她不敢赌,不敢拿自己和沈流舒的未来赌。 沈流舒快步走到门口,想要呼吸新鲜的空气,那里边的空气实在压抑。 又一次留下了沐槿,不过这次是他自愿的。 扶祁,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喃喃道。 一时慌了神,直到撞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哎呀!” 他这才缓过神,然后下意识的就去扶,结果手一环,又是温软的触感自手掌传来,他再次愣住了,直到面前的姑娘缓缓转过头,红着脸说道,“你能不能先.......” “啊,抱歉抱歉!” “哎呦。” 沈流舒一松手,姑娘刚好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那个,不好意思,下次定当赔罪。” 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姑娘揉着屁股,看见身前有个熟悉的身影,委屈涌上了心头,扑进了女子的怀里。 “妈妈。” “好了好了,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关山点酒 第六十三章 雁楼,度娘【上】 前言: “娘,爹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回家呀?”小女孩稚嫩的嗓音仿佛还飘荡在昨天。 可如今已经变了。 “娘,他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他不回来了。” “好。” 不会再哭闹也不会再疑惑,人总是会在某一刻长大的,但有些人需要很久,只是因为有些东西他们放不下,唯有 时间才能淡化。 ------------------------------------- ------------------------------------- ------------------------------------- 汴京刚落了雪,这几日天气稍微有些回暖,但看街上寥寥的行人就知道还是冷了。 这日子除了被迫出来买菜的主妇或下人也就只剩那些出门都躲在马车里的公子小姐和贵人们了。 扶祁说得话并未作假,但他的办事效率很快,那日过后不过隔了一夜便有人上门带他前去入职,花了半日将大理寺大大小小转了一圈,眼熟了一些人以外就没什么进展了。 整个大宋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上任了。 谣言止于智者,可是传言很快便被坐实。 扶祁邀请沈流舒去雁楼赴宴,只不过这次是升官宴,至少对外人来说是这样的。 明眼人一下便能瞧出扶祁是故意而为,在这样一个时候推出一个人到台面上,京城内各派系的势力几乎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消息,虽说并不看好这个新上任的少卿,但扶祁此人的可怖这些人或多或少有些耳闻。 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随意让下人备了些贺礼准备去好好瞧瞧这位所谓的大理寺少卿。 那日,不少人各怀鬼胎的去了雁楼,不过礼是被收下了,但人却一个没见着,都让一个女人搪塞了过去,有人想发火,但一瞅女人身后的铁面人,只得憋着一肚子气回家撒。 人毕竟要吃五谷杂粮,这年头肚子都快填不饱了又哪有闲工夫去长舌,那些大人物们自从上次碰壁后就都好似约好了一般闭口不谈。 这才几日人们便淡忘了这位大宋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了。 雁楼三楼,秋菊厢房。 “我到底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沈流舒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上次来了雁楼之后,扶祁以他没有地住的理由,强行将他留到现在,除了不让他出这个楼,其余的吃喝玩乐都随意,且分文不取。 倒是试过半夜偷溜,但谁知道王大麻子这个家伙三更天都不睡觉,守在门口。 “不急。” 这是扶祁第四十三次如此回答他了。 “你不是说让我替你查个案子,你这样一直不让我出去,我如何查案?” 沈流舒说道。 “查案子也不急在这一时,沈大人还是吃好玩好才最重要。” 扶祁仿佛永远这般没心没肺,至少在沈流舒看来这个人就是这样。 “今日汴京有个名角要来演一出,是余最喜欢的白雪楼,沈大人不妨好好看看。” 扶祁说完就往前挪了挪椅子,舒舒服服地躺下。 “若是不喜欢自然是可以走的。” 沈流舒听见可以走,不情愿得望向下方的戏台,台上已经开演了,扶祁看得十分认真。 他几次欲开口,都被扶祁用手打断。 一刻钟后,今日的戏算是演完了。 未等沈流舒开口,扶祁便说道,“沈大人觉着今日的戏如何?余可是意犹未尽啊。” 沈流舒真的很想说不怎么样,倒不是真差,只不过真不喜欢,也看不懂。 “嗯,不错。” 中规中矩的回答。 扶祁笑了笑起身让外别的姑娘端了些酒水上来,“喝一杯?” “沈某不胜酒力,还是不喝了。” 沈流舒说道, 扶祁也没有相逼,只是自己斟满了饮下。 “扶大人先前说过我可以走。”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留下?” 扶祁抬头对上沈流舒的眼神。 “扶大人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沈流舒说道。 “余一向喜欢同聪明人说话,不喜欢同撒谎的人说话,不知道沈大人是哪一种人?又或者两种皆是。” 沈流舒沉默片刻还是问道,“你让我查案子是个幌子吧?” 扶祁并不惊讶,望着沈流舒,突然笑了出来,“你看,这不就对了,憋在心里好久了吧,早说出来不就行了。” “余一向喜欢同聪明人说话。” “所以,真是个幌子?” 沈流舒确认道。 扶祁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说道,“是也不是。” “这让你查案子是真查,只不过不要太过较真,应付一下便完事了。”扶祁背过手,“大理寺创建至今,大大小小的案子不计其数,倘若真的要循规蹈矩一件件的查下去,先不说猴年马月才能查完,看似小小一件案子其中牵扯又是颇深,所以啊,案子要查,但切记不要太过较真。” “这种事恕沈某无能为力。” 沈流舒抱拳欲走。 “就算你不做还有别的人会去做,想想你的亲人朋友,做人可不能太自私。” 沈流舒停住脚步,回过头。 一人沉着脸,一人笑嘻嘻。 “好,我答应了,但我喜欢扶大人答应在下的也别忘了才好。” 你不让我查,我偏要查,沈流舒这般想到,但嘴上还是应承着好。 可殊不知这却又正中了某人的下怀。 沈流舒出了雁楼,王大麻子依旧守在门口,只不过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个铁面人,铁面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黑铁令上,但又很快挪开。 待到沈流舒走后他才向一旁的王大麻子询问道,“先前那人,是谁?” 这个声音有些许沙哑,好像被什么卡主了嗓子,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 “是嘛?” 铁面人不再过问。 汴京的风还是有些大,不少街道都盖了些新宅子,听说最近从外边迁升上京的官有不少,还有许多事三品以上的大官,这些宅子都是朝廷给他们分配所建的。 沈流舒也被分了一间宅子,是南市最边上的巷子里,对面不远处就是郊区,虽然离闹市远了些,但胜在大胜在安静。 听买菜的大娘们说那郊区里还有间宅子,那才叫个偏僻。 四个字形容——无人问津。 只不过听说每逢子时那里都会传来骇人的嚎叫,至于真假尚不可知。 那个前天的稿子,我忘记发了,对不起 关山点酒 第六十四章 雁楼,度娘【下】 三月廿三,今日又飘了雪,不过只汴京已经周围一片罢了。 先帝驾崩一月有余,朱啼虽已继位,但名不正言不顺,莫说背地里许多势力不服,便是明面上那几个出了名的老顽固也是口不服心不服。 帝王之道不能妇人之仁,更不能优柔寡断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个道理朱啼自从决定争权的那一刻起便清楚。如今抓也抓了,杀也杀了,可这杀鸡儆猴毕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汴京郊外,帝陵 朱啼背着手看着这一座座奢华的陵园,他往前走了许久,绕到一个块小小的石碑旁,石碑上刻了寥寥数字,时间的的风沙几乎抹平了一切,但是抹不去他的记忆。 石碑旁紧靠着另一块石碑,一看就是新修的,未曾刻字。 雪花落在身上很快就会融化,可落在石碑上却积起了薄薄的一层,他下意识地用手抹去,却又收了手。 “本想着你会着凉,可后来才记起,你似乎最爱落雪。” 身后有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王。” 朱啼并未理睬他,只是自顾自说着些什么,后边的人也就那样跪着。 雪落在他的身上久久不化,可还未落在朱啼的身上就早已消失不见。 身后人的已经快被积雪掩埋,但依旧未再吭声。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朱啼终于问道,但依旧没有转身。 “叛党共计一百廿四人,下至牲畜,无人生还。” 朱啼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积了雪的石碑,而后离开。 这次的雪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只飘在了这片陵园的地上,也许很快就会融化,又或许润湿这方土壤,成为来年新草的养分。 与此同时的雁楼三楼,一位身形曼妙的女子正在弹奏着琵琶,脸上的薄纱并不能遮住这张令无数女人嫉妒的脸,正如身上的裘衣挡不住她那令男人们血脉膨胀的身材。 “度娘,您的玫瑰浴准备好了。” 屏风外的侍女提醒道。 那被唤做度娘的女人,并没有马上停下了手中的琵琶,而是等到一曲作罢方才起身,不大的房间内早就雾气缭绕,夹着一丝淡淡玫瑰花瓣的味道,并不香,却扎人地紧。 侍女还站在一旁等着伺候自家主子。 “他还在外边等着。” 这话并不是询问,毕竟心里有了答案。 “是的,一直在那,从未离开,没有您的吩咐,手下的人也不敢擅自放他进来,但毕竟是凉州府的人,也不好太过生分,也算是给了他几分薄面。” “杏儿。” 度娘轻轻唤道。 “奴婢在。” “你今天的话有些多了。” “对不起,奴婢知错。” 杏儿突然跪下,一张小脸吓得煞白。 过了好一会儿,“知道错了便好,下去领罚吧。” 听到这句,杏儿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肚子里了。 杏儿离开时是度娘亲自开得门,倒非这个奴婢有多大的面子,而是为了演给门外的那个人看。 “这什么风把您吹到妾身这风月之地了,快进来快进来,让您见笑了,真是不好意思。” 那人并不打算进来,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瓶白瓷瓶,递到度娘手里。 度娘一时不解,只得打开了塞子,看见里边的东西,这才微微皱了皱眉头。 “凉王可还说了些什么?” 那人摇了摇头,“你自己,看着办。” 东西已经送到度娘手里,那么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总算不用再为那个男人卖命了,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他十分渴望的自由,如今得到了,可为什么却觉得内心有些空,有些失落。 “有酒吗,我想喝。” 度娘楞了楞,将那瓶东西收好,这才说道,“雁楼没酒,怎么让人尽兴呢?不尽兴,这些银两又怎么落到妾身的兜兜里呢。” “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度娘去酒窖里挑了一坛五年的老窖,又去伙房端了一叠花生,拍了一根黄瓜。 待到她再次上楼,那人已经坐在了房内,此时度娘的腋下还夹了一根黄瓜,笑骂道,“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帮老娘拿一下。” 那人一拍剑鞘,白光乍现,直逼度娘而去。 片刻之后,那叠花生和那坛老酒都平稳地落在了桌上,倒是少了一盘黄瓜。 再看度娘,头发乱了,身上散了几片黄瓜,盘子碎了一地。 度娘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黄瓜,然后吐掉,面具人总觉得自己某些地方有些凉。 “很抱歉,生疏了。” 度娘白了他一眼,去屏风后整理了一番,顺便洗了个澡。 耳边听着哗啦啦的水声,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幽香,换做是哪个男人都会心动吧?但是他不敢,因为命重要。 若说那些贞烈的女子是带刺的玫瑰,那么这娘们就是毒玫瑰。 他需要给自己找些事做,他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然后出了门。 待到再回来时时,手上多了一根黄瓜和一只烧鸡。 度娘斜坐在镜子前擦头发,雪白的莲藕还沾着些水珠,沿着这条优柔而又弯曲的小道向下滑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伙房里,刚拿的。” 未等度娘开口询问,他便说道。 “你这不是拿的,是偷的吧。” 面具人耸耸肩,并不在意她怎么说,也没打算反驳。 他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桌前,拆下面具,只露出一张嘴,自顾自吃起了那只烧鸡。 虽没有符离集烧鸡那般出名美味,但也算得上是汴京的名小吃了。 “这些年,你倒是第一次做些与他无关的事呢。” 面具人端起酒杯敬她。 度娘也举起酒杯,当没有与她碰杯,而是掩面饮下。 二人就好像许久未见的老友,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彼此都明白。 “之后有何打算?” 度娘一手撑着脸侧坐着。 面具人夹了一块花生米丢入嘴中拒,又咬一口黄瓜。嘎嘣嘎嘣嚼地挺香。 “我这家小店倒是缺个护院。” 度娘用筷子摆弄着桌上的花生米说道。 面具人仿佛没听见,只是冲着那只烧鸡下口,用筷子吃得不尽兴,索性改用手抓,银面具在烛火下冒着油光,愈发晃眼。 过了许久,他才问道,“管饱吗?我怕饿。” 度娘掩嘴而笑,“吃死你。” 面具人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一整只烧鸡,度娘几乎未动,全是面具人一人吃地只剩下一点骨头渣。 他随手揩了揩油,又戴上面具,看见度娘依旧在摆弄着那几粒花生米。 “花生米的衣还是挺好剥的,不过用筷子倒是难了些。” “对了,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别总三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 度娘说道。 “不可以,习惯了。” “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的面具必须得换了,还有以后你的名字也得换换,行了,肉也吃了,酒也喝了,旧也叙了,你可以滚了。” 这个女人奇怪的性子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一拍剑鞘,脚一点跃下三楼,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度娘缓缓走到窗前。 这个时辰,除却几点星光,想来大多人都早就歇息了。 “今晚的月色很美。” 她将白瓷瓶取出,插上几株玫瑰,摆在一边。 然后就这样靠在窗台上。 “好看,配上这月色,依旧好看。” 月亮永远都在那,只不过有时藏在那夜幕下,但这不代表它不在,也不代表它不美。 那个人是这样告诉她的,她信了。 第一章 伪君子与真小人 “新上任的大人真是豪气,请了整个大理寺的人去清和小馆喝茶饮酒。” 你这都是昨天的事了,没听说吗,这汴京七品以上的官员,还有些经商的员外几乎今日都要去雁楼赴约。” 走在回府的路上已经听见好几个巡逻的士卒谈论此事,沈流舒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是扶祁借他的名义。 讨好的嫌疑很重,可此举在明眼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笑话,扶祁是个聪明人,他这么做到底有何居心。 沈流舒百思不得其解。 新府邸是扶祁安排的,在最南边角落的巷子里,偏僻不说,还要绕十七八个弯弯儿,若是记性不好的,肯定迷路。 不过有个好处,地方大,而且安静。 咚咚咚。 大门被打开,露出一个怯生生的脑袋,弱弱地喊了一句,“大人。” “嗯,进去吧。” 就这样沈流舒在前边走着,那丫头在后边低着头慢慢跟着,只要沈流舒一停就会撞上他的后背,这样的事情,三天已经发生了十七次,但他从未怪罪过这个小丫头一次。 “哎呦。” “大人,对不起,浣儿该死。” 小丫头跪下一个劲地磕头。 “起来吧。” 府里的下人加上伙房和管事的老妈子有二十四人,都是扶祁一手安排的,若非沈流舒一再反对,扶祁怕不是还要再往府里塞个百八十人的。 扶祁给他配了四个贴身丫鬟,美名其曰是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毕竟也算是四品的大官了,这点还是要的。 他只留下了一个年级最小的,倒不是喜欢嫩的,只不过扶祁这么做不就是安人监视自己吗? 既然横竖都逃不开,何不找一个好忽悠的,这般想着他看向小丫头的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丫头一见,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我怎么觉得我自己像只不怀好意的大灰狼呢?” 这几日汴京几乎所有上得了台面或是上不得台面的人都有幸被所谓的“大理寺少卿”请去喝茶。 听到下人报告此事的时候,沈流舒揉了揉额头:这个扶祁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一件事,昨夜去大理寺的途中偶遇一家小酒楼,依稀听见了叶帮之类的几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 此时又有小厮前来通报,“大人,外边有几个瘸子寻你,自称是叫什么叶帮的人。” 几个自称叶帮的人!? 沈流舒猛地起身,“带我去。” 一推开门,果然是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即便身上穿得上好的料子,可那一股子从骨子里透露出的味道始终改不掉。 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倒是为首的那人头上戴了高帽,手中拿着一把羽扇,腰间别了三个锦囊,有点军师那味道了。 “卢昊,看来你混得不错。” 沈流舒说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大人交代的事,在下必然尽心尽力。” 卢昊拱了拱手。 “行了,都进来吧。” 沈流舒命下人带其余几人去客房安顿下,只留下卢昊一人。 “你随我来。” 二人进了书房。 沈流舒关上门,躺在摇椅上。 “说吧,怎么找到这来的。” “自然是一路打听过来。” 卢昊打了个哈哈。 “这么说话莫非你不想要解药了?” 沈流舒压着嗓子说道。 “算算时日,在下倒是有两个月未曾吃过解药了。” 卢昊不缓不慢道。 “既然你知道给你的毒药是假的,如今你叶帮又发展得如此好,又来寻我作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叶帮发展得再好终究是个一群乞丐,上不得台面,养活养活自己混口饭吃还行,若要有所谓作为实在是太难。所听说大人是这大宋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在下在这先恭喜大人了。” 卢昊拱了拱手手。 “哦?”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沈流舒也听出来,“这么说你想和我合作?” 卢昊摇摇头,轻轻晃了晃他手中的扇子,“不,准确的说是投诚。” “带着诚意的那种?” 沈流舒问道,心中已经却开始猜测了:这卢昊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然是带着诚意。”说着从腰间的红、黄、蓝三个锦囊中取下红色的递给沈流舒。 沈流舒打开看瞧了一眼,笑道,“若是说要投诚,这个诚意怕是还不怎么够吧?” “不知道对大人来说,这个诚意够不够?” 卢昊又取下一个绿色的递给沈流舒。 沈流舒看完,脸色大变,花了一分钟平缓了一下心情, “这些东西你从哪得来的?” “自然是一路打听来的。” “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沈流舒将两个锦囊放好,“我当时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个家伙这般聪明呢?” “沈大人谬赞了,卢某人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中谋得一口饭吃罢了,往后还得仰仗大人才是。” 卢昊深深鞠了一躬。 此人喜怒不形于表,能屈能伸,如今这个时候有个熟人确实好办事,但他的真心有几分,他的话又有几分假,实在不好分辨。 思索片刻,沈流舒突然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以后你便是我的军师了。” “那卢某在此先谢过大人。” 卢昊离开之前突然回头道,“本以为大人会三个都要才同意,看来是卢某人心胸窄了,在下告辞。” 很好,沈流舒可不认为自己就算要第三个锦囊,卢昊会乖乖交给自己,毕竟前两个都已经如此,最后一个,想来不是什么惊天秘密,但也能让他保命吧。 沈流舒陷入沉思:叶帮的事太过久远,自己确实有些记不清了,但卢昊此人给他印象十分深刻,十足一个墙头草的角色,不用风吹都能顺着倒。如今来寻求自己的庇护,先不说自己的身份除了扶祁以外鲜为人知,单是这个巧合就发人深省。 而叶帮说好听点叫打探收集情报,其实就是偷听墙角,毕竟又有几人会在意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呢?但有时候正是因为这种不在意,反而可以达到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的效果。 平常太多便显得蹊跷,蹊跷太多便是破绽。 这般想着手中的锦囊又攥紧了些。 到了晚膳在酒桌上,几人倒是相谈甚欢,除了卢昊与沈流舒其余几人都先后倒下。 最后在沈流舒的一句不胜酒力之中收了杯。 夜半的风挑动着烛火,醒了几分酒意,或者说他一直就没醉,又不是什么故友重逢,喝酒不过做戏。 酒桌上他多次打探,但卢昊此人却口风紧颇紧,与当年所截然不同。 这天下自诩君子太多,可小人并不少,到底是伪君子可怕还是真小人骇人,这个问题犹如绕梁春梦在沈流舒的脑海里盘旋了数个夜晚。 三月廿五,宜动土,忌婚嫁,可那日汴州大户王家的独子却连娶了三位美娇娘,个顶个都是书香门第的千金,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城外的小二楼,扶祁一如既往得躺在摇椅上,吃着西域特产的水果,十分惬意。 崩! 木门从天而尽,无数的木屑散落,待到尘埃落定,面前缓缓走来一位黑袍男子。 扶祁并不惊讶,自顾自享受着一切,隐藏在身边的暗卫纷纷拔剑冲上前去,不过一个照面却又败下阵来。 待到最后一个暗卫昏迷过去倒在地上,只听:啪!啪!啪! 突然,掌声响起。 “这么多年不见了,世子殿下英姿不减当年啊!” 黑袍人露出脸来,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凉州世子,殷墨翰。 “我们见过吗?” “世子殿下自然不曾听过在下,但余对世子殿下很是向往,所以命人修了这小二楼,既然今日是世子殿下亲自来了,那么毁便毁了。” 扶祁笑道。 “你似乎不惊讶?” 殷墨翰问道。 “何必惊讶呢?倒是世子殿下应该惊讶才对。”扶祁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惊讶于为何我会让暗卫送死。” “因为我知道世子殿下想和我谈的事情,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很聪明。” 殷墨翰道。 “谢谢夸奖。” “既如此,我便直言了,听闻禁军在你的手里。” 扶祁默认。 “那么我想同你谈一笔交易。”殷墨翰随手取来一张椅子坐下。 “先帝驾崩已有数月,然则遗诏迟迟不曾现身也未有口谕传出,侍奉过先帝的人大多离奇失踪,但此事想必你我心里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雁王朱啼如今是真正的实权者,或者说是眼下权利最大之人,但是他有个致命的缺陷,名不胜言不顺,即便如今疯狂的杀鸡儆猴,鸡总有杀完的一天,猴子也会有麻痹的一日,千年之前十四州虽被武帝收复,可依旧是表合里不合,十四州的大柱国便是最好的证据,直到百年前蛮族来犯,十四州这才稍微有些团结,可如今大敌当前,本就残破不堪的国家还在为那一点权势明争暗夺,到最后受苦的始终是百姓。所以我希望你能......” 落日的余晖照在扶祁的脸上。 所有光的一面都藏着暗。 “我并不认同世子殿下的观点,所谓的时势造英雄,这话不对,应该是英雄创造一个时代。如今的天下就好比刀上的铁衣,铁锈斑驳,需要一个人来将这铁衣剥去,再次亮出刀锋上的荣光。而百姓所受的哭都是对最后荣光到来时刻最好的磨炼。” 扶祁说完突然一笑,“不过既然是交易,那么便要有等价的东西可以交换,若是世子殿下能做到这件事的话,那么这个小忙,余也不是不能帮。” 听到这句殷墨翰紧着的心这才放下。 半柱香后,殷墨韩起身,“我替黎民百姓,谢谢你。” 说罢转身离开。 “殿下请留步。” 扶祁叫住殷墨翰。 “余有一个问题思前想后还是觉着该问问。” “嗯?” “殿下当真是为了黎民百姓吗?” 滴答,滴答,滴答。 被震碎的酒瓶中有余液顺着桌角滑落。 “不过是余一时好奇罢了,不送。” 后记: 据《大宋国运》记载,天朝四十四年,三月廿八日,凉州攻占幽州,汴州告急,而此时禁军却又恰好去了郊外演练。 四月肆日,统治中原千年之久的大宋自从分裂,再无十四州,唯有十三国。 第二章 风骚与风情(上)【一更】 上阙: 飞入百花里,笑说一蓬蒿。 闲看云海潮,关山雁归鞘。 下阙诗: 沸雪谁人酌,青衫映白首 吹散满荒唐,天道不念旧。 清河岸的酒馆旁就是汴京出了名的戏台子,再往左边稍稍便是雁楼,这首小调也不知何时何地写得,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只道是这台上的戏子或是楼里的姑娘偶尔会哼上几句。 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些酸儒的骂声:写得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对仗不不工整,还没有曲牌,有辱斯文。 既然有人骂,也会有人夸。 住在汴京几十年的边先生就是其中的代表,边老是京中三位大儒之一,也是三位中唯一没有功名傍身的大儒,不过他的学识确实实打实得,不似另外两位眼高于顶,脾气比那粪坑里的石头还要臭几分的老头子喜欢吹胡子瞪眼,说教后生,更多的是喜欢去引导,他总说自己是个没什么学问的老古董,其实他的学生都知道,边老是最开明的先生。 不过唯独一件事上,边老的性子也是倔得紧,十几头牛都拉不回,那就是外乡人的身份。边老虽说在汴京待了一辈子,可这终归不是他的家,他是个地道的客家人,喜欢热闹,三位大儒中的门生也数他最多,他说这是泛授。 所以即便如今不收门生,也爱有事没事把原先的门生叫上门来喝一盅,唠唠家常。 “先生,学生最近路过雁楼,偶然听闻楼里有人在争吵一首小调 闲看云海潮,关山雁归鞘。 飞入百花里,笑说一蓬蒿。 沸雪谁人酌,青衫映白首 吹散满荒唐,天道不念旧。 有人说是归刀,因为是神兵,有人说是归鞘,因为雁似刀,关山为鞘。学生百思不得其解,虽说乍一看这第二句更好,写得活灵活现,可先生教导,学生要实事求是,所以归刀好像又更准确些,所以,先生.......” 堂下的学生拱着手,正弓着身子请教,见迟迟没有回应,偷偷抬起头小声问了句,“先生?” 呼,呼,呼。 学生莞尔,也不觉得奇怪,取来一件狗皮袄替先生盖上,拱了拱手,这才退下。 偌大的学堂里飘着微弱的齁声,虽然小声却听得清。 新修葺的宁清殿偏殿里摆着两副棋盘,两个白胡子老头正手握棋子盯着那棋盘上的残局抓耳挠腮,反观另一边的黄袍青年倒是显得十分悠闲,捧起一盏茶,闻了闻香,吹了一下,抿了一口,吐掉茶籽。 “两位爱卿为何迟迟不下?” “陛下年纪轻轻,棋力却是惊人,老臣自愧不如。”其中一人先是放下了棋子,跪拜道。 另一人还在死死苦撑,但过了几盏茶的功夫,还是悻悻地甩下棋子,转身离去。 朱啼并未阻拦,只是道了句,“可惜了。” 正跪着的老人不寒而栗,一抬头便瞧见这位新登基的帝王正冲他微笑。这位老人虽说官职不大,不过挂了个从四的虚职,可却是声名显赫的三位大儒之一,袁冶。先前离去那位也是三位大儒之一权家的权庆年。 “袁老可是朝内的老人,又是大儒,这一拜,朕自觉受不起,快快请起。” “老臣惶恐。” 袁冶缓缓起身。 “袁老家中如今可好?” 朱啼笑着问道。 “承蒙陛下关心,家中妻小都好。” 袁冶回道。 “朕倒是听说了,你家中的老幺也到了快要成亲的年纪,在这汴京可有看上眼的,若是有,就说出来,朕可以赐婚。” “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国务繁忙,还关心老臣,老臣,感激不尽!”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抹了几把泪,作势要跪下。 朱啼也不拦,就这么看着他表演。 袁冶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结果朱啼真就不打算去扶,也只好硬着头皮跪下。 “哎呦,袁老言重了。” 朱啼又说道,“既然袁老不希望朕过问,那朕便不管了。” 袁冶的腿脚不好,如今这一来二去,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朱啼又同他聊了些有的没的这才放他离去。 “老臣告退。” 这句话是袁冶觉着几十年来说得最舒服的一次。 待到袁冶走后,自屏风后走出一女子,此女子掩首遮面,待到走近。 却见是一袭平罗淡衣裙,长及曳地,没什么花纹,只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银丝线勾出了几片花瓣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 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额前几绺散得随意,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点上两枝碎珠发簪,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光滑扁平的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娇柔丽色,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美,美得自然,美得不可方物。 那女子偷偷瞥了朱啼一眼,故作娇羞的行了礼。 身姿如柳,娇怯不胜。 有诗为证: 金边琵琶襟外袄,锦绣双蝶钿花衫,微露丁香颗,盈盈笑; 月牙凤尾平罗裙,翠碧青玉连环佩,欲滴风骚、水,摆摆手。 后世说书人提及此,总爱用个别处的诗句感慨,金针刺破杏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只因着内火太旺,朱啼反手抱起女子便快步走向里屋。 要问为何,实在风骚。 先生在此定会不知耻的摇头吟道:“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绒,笑向六郎唾。” 也定会有人骂他一句,老不羞。 朱啼吃干抹净微整理衣襟,去了外头。 三日后,大儒权庆年犯了结代脉,享年六十六,从此这天下只有两位大儒了。 可是只有袁冶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几日他神情恍惚安,如何都睡不好,直到方才宫里来了人带来了陛下口谕他才稍稍宽心,他十分庆幸自己当时服了软。 这个新帝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这般想到,眼皮重重地盖下。 ------------------------------------- ------------------------------------- ------------------------------------- 作者的壁画:嗯,立个g,这个月不断更,冲啊,然后就是最近在研究这个周边,新年也过了,这个东西也是时候提上个日程了,但我在寻思怎么弄这个东西,烦死了。 第三章 风骚与风情(中)【二更】 前言: 我站在村口,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滴,头上是被染红的晚霞,不远处就是祖辈世代生活的崂山,老家的那口枯井每夜子时都能听见婴儿般的哭嚎,面前的这场大火是村里的壮汉组织一起放的,因为村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死了不少牲口,有个云游的道长路过,说是一把火烧净了最好。胆小的怕出事,胆大的怕胆小的出事,毕竟一个村,总该照应着些。 我看着大火,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有不舍也有决绝,熊熊的大火让我汗如雨下,我实在忍不住,又擦了一把汗,觉得有些黏糊糊的,定睛一看,是血,我慌张地向四周的村民寻求帮助,因为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可我发现哪还有什么村民的影子,只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火光的那头对着我笑,我的头热得有些发昏。 那年我十七,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世界,也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光怪陆离,残破不堪的世界....... 回忆顺着风,吹乱王二狗本就不怎么整齐的长发上。 “大......大.......屁股......摸......摸......” 他砸吧着嘴笑了笑,抱着酒坛流着哈喇子,睡着了...... ------------------------------------- ------------------------------------- ------------------------------------- 说了隔壁村,自然要说我们村了。 喀斯特草原上的边陲小镇有块无字天碑,高耸入云,十三人合抱之宽。 碑旁有一巨石块,老一辈的人说是天碑上缺了一角,可至今无人看得真切。 毕竟,无字天碑实在是太高,太大了。 虽说生活在草原,可镇上大多都是汉人,听闻光是祖上从中都迁移过来的大户人家就有好几户,其中三户还是从长安来的——酿酒的刘家,放牧的李家还有织布行的沈家。 说来也怪,刘家和沈家一向不对付,但两家的家主日常要么喝个酩酊大醉,要么就是相约赛马,虽说刘某做什么都略逊一筹,可有一点沈某是自认不如的,那就是脸皮,刘家人的脸皮那可是比城墙还厚,刀枪都戳不透。 沈刘两家相争,可无人会去触李家的霉头,毕竟如今是大唐。 两家人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可自从沈家得宠的二公子娶了刘家小女儿后,两家人的日常对话就变了味道。 “你大爷的,你们刘家人不要脸,把我们的二少爷都拐跑了。” “我呸,你奶奶个嘴的,你们沈家人好,癞蛤蟆还想着吃天鹅肉,骗了我们家小姐的身子......”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直到一头断了角的老牛甩着尾巴优哉游哉。 两边都不由自主得停下了吵闹,盯着躺在牛背上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呼呼大睡的少年,腰间的弯刀不是一般晃眼。 半晌,老牛转过了巷子,众人才大舒一口气,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得结束了这场不可多得却也少不了的闹剧。 老牛转了几个弯,走大一家大户的门前,用它那只断角撞了撞门。 这一颠簸,牛背上酣睡的少年便被翻在了地上。 门内出来几个小厮,一见老牛,再瞧见地上的少年,赶忙扶着他去了里屋。 “让儿还没有回来吗?” 府内的大厅里站着一位美妇人,穿着打扮十分干练,尤其是那一对大大的银耳环,一眼就看出不是汉人,她的脸上挂着说不出的愁。 “你自己养的好儿子,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中年男人嘴上责骂,可眉间的愁云可是骗不了人。 正当此时,门外冲进来一名小厮。 “老爷,夫人,少爷,少爷他......” “让儿他怎么了?”美妇人攥紧了手绢,一颗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男人嘴上说着不关心,还是不自主得起身往前凑了几步。 “少爷,少爷他,回来了.......正在” 小厮喘着粗气还未说完,只觉身边闪过两道风,再看哪还有人影。 只能自顾自得呢喃道,“少爷,他正在睡觉......” 李府,铜雀楼 这铜雀楼虽不是曹丞相的楼,做工也比不上,但其意义可都是一样。 收集这天下最美的东西,不论是美玉还是美人。 “少爷,你坏。” 暖糯甜美的声音带着一丝娇羞。 被唤做少爷的正是先前牛背上的少年,他面不改色的从那红肚兜里收回手,又十分自然得伸进了身边另一位美人的肚兜内,枕着白面团子,吃着美人葡萄。 少年名为李让,李家明面上的独子,原本李弘义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惜老大从军战死沙场,老二出远门做生意遭马匪劫了道,老三虽是个姑娘家,但修为比两个哥哥高不少,又是少有的玄修,说是去寻二哥,结果一去几十年,杳无音信,只剩下这么个没用的老幺,成了李家的独子,老两口的宝贝疙瘩。 这两位美人是李让的贴身侍女,一对双胞胎,原本是叫韵儿与殷儿。 结果李让不喜欢,硬是给她们改了名字,姐姐叫小罗卜,妹妹叫小青菜,用李让的话说,那就是萝北青菜,本少爷我都爱。 “让儿!” 美妇人匆忙赶来,两位侍婢见状忙是起身行礼,唤了声夫人。 美妇人并不在意,一心只挂在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 “怎么样,让儿,有没有受伤,你看你都瘦得皮包骨了,想来一定吃了不少苦。” 说着带起了哭腔。 “咳咳。”李弘义紧随其后,原本是想关心几句,但一看这两个侍婢衣冠不整,李让有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气不打一处来。 “受苦?我看他是享乐不成。” 美妇人一回头,瞪了一眼李弘义,继续关心起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李让瞥见了自己父亲杀人的目光,只得扭到一边说,“母亲,儿子并未受苦,只不过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会儿,明日再向您请安。” “好,你累了,就让韵儿与殷儿服侍你歇息。” 李弘义明显还想问些什么,却被美妇人一把拖走。 “没听见儿子累了,要歇息了吗?” “你呀。迟早宠坏他。” “老娘的儿子,老娘乐意。” 李弘义回头看了一眼铜雀楼,“唉,造孽啊!” 翌日,李府大院 武教头刘武正赤着上身练武,虽按季节算是六月三伏,但草原的早晨,还是有些冻手脚,即便这是边陲小镇。 刘武是有名的武痴,修为不高,只不过堪堪入玄,初窥真元,可这一身上好的边军功夫可是血海尸山里拿命练出来的,十八般武艺更是样样精通,也没有辱没他武痴的名号。 刘武见一位少年,着了上好的黑紹皮袍子,腰间别着一把弯刀。 “李让,你来了,看我这新学的流星锤怎么样?” 刘武说完还未等少年回答就耍了起来,有模有样。 “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学武,你要知道.......” “不用了舅舅,我还要去找母亲。” “真不考虑考虑?” 李让只给刘武留下一个背影。 李弘义是个死板又好面的人,至少在李让眼里是这样的,所以即便是想关心他,也从不放在明面上,就连想见他都要说成是母亲刘氏的意思。 为了符合自己真的是为了正事,所以一家三口这几年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倒是选在了正院旁的议事堂。 李让还未走进堂内就能想象到里面那副场景,父亲坐在主位上板着一张脸,时不时瞟他一眼,然后冷哼几声或是咳嗦几下。 母亲则是拉着他问东问西。 半个时辰左右过后,李让出了议事堂,笑着摇摇头。 果然与他猜想得一般无二,父亲咳嗽了几下,瞪着他,但碍于母亲在,也就只有这样了。 不过母亲还是喜欢问些没营养的话,他都快听睡着了。 李让并未回铜雀楼反倒是转进了个角落,见四下无人。脚尖一点,轻轻一跃便上了飞檐翘角,而后十分自然得躺好从腰间取出精致的酒壶,惬意的歇息。 李府的建筑比别处总是有些独特,屋角处的角梁断面高度为椽高的三倍左右,椽和角梁的下端都搭在檐檩上。为使角椽上皮逐渐抬高到与角梁上皮相平,以便铺望板,在屋角处正侧两面的檩上各垫一根三角形木条,又叫“生头木”。 这样屋檐至角处就出现平缓的上翘,而屋面飞椽,又称“飞子”或“方椽”。 飞椽的头部尺寸小,尾部尺寸大,老一辈工匠代代相传的口诀,“一飞二尾”,“冲三翘四”,不过李府这倒是做成“一飞三尾”了。 “当太阳从东边落下,当浅草未能没了马蹄,当乌鸦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这是李让遇见的一位云游道士出的谜题,起初觉着没什么意思,可不时想起,总觉着暗藏玄机。 他想着想着眯起了眼睛。 午后的慵懒时光就这么过去。 “少爷,少爷。” 梦中依稀听到小萝卜叫他,他下意识的要将少女抓住怀里,揉进心里。 “哎呦!” 李让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有些火大,“谁啊?打扰小爷睡觉。” 他回头瞧见一个小厮,觉着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便问道,“你好像不是李府的下人吧?” “少爷您不但长得俊俏,这眼神也是顶好,一下子就瞧出了小人不是李府的下人。”那小厮说道。 这家伙拍马蹄还真是硬拍,李让虽然并不受用,但也不讨厌。 “小子是云来楼的,这不是.......” 哦。 李让想起来了,这小子是云来客栈的伙计,是说怎么瞧着那么眼熟。 “我想起来了,几年不见,剪短了头发,又长了胡子,倒是有些不认识了。” 李让此时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虽然那小厮比李让高,可此时却比李让低了一个头。 “李大少爷,您看您欠小店的那些银两是不是该.......”云来客栈的伙计不安得搓着手。 整个白源镇上的人都知道,李家的那位幺子,喜怒无常,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 这钱又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客栈的,想想掌柜的,再瞅瞅面前的煞星,他可不想为了钱把命丢了。 “小子也知道您肯定不是那种欠钱不还的老赖,就是记性不是那么好。” 伙计说得十分委婉。 不,你想多了,小爷我可能就是没有钱。 这钱应该是三年前自己准备去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修行时,为了给自己践行所以邀请了一群狐朋狗友包了云来楼所有的姑娘,还请了戏班子在云来客栈吃饭。后来喝多了,好像就..... 你说这事搞得,李让一摸兜里,有些尴尬。 其实也不是他缺钱或是故意赖账,此时若却寻管家拿些银钱,李府也不差这一点,但最后查账李弘义肯定会知道。若是寻母亲要,倒是会给,可母亲又会拉着自己问东问西,到时候李弘义还会知道,父亲是个死板的人,若要知道自己花了这些钱请人去享乐,自己怕是又要关上半个多月的禁闭。 李让一想起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就下意识的一哆嗦,那鬼地方,他可不想再去一次了。 既然横竖都是这般,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使出这些年他学会的最厉害的招式——耍赖。 李让这般想到,但毕竟是欠了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少爷我呢,有二亩蒿子园,你呢,等到蒿子长成了树,片成了木板做成了船,再苏杭二州游上五千年,游到钉糟木头烂,把钉子钉在了路边,挂上羊毛擀成了毡,再把毡子卖了钱,那个钱我就还。” “啊这。” 伙计一时愣住了,正想着改怎么回去交代,谁知李让又说道,“这样吧,我也不让你为难,本少爷这么说在这镇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呢。如今文人之风盛行,就连你们云来楼也有不少大家出现,我就依着文人的规矩来吧。” “写诗我是不会,但作画还是可以的。” 李让自顾自得说道,也不管伙计后边说了什么。 这李家不学无术的少爷何时学得作画,伙计想着有了些好奇。 本以为李让会喊人取来文房四宝,结果居然就是在路边挑了一块比较平滑的石头,用刀在石头上随意刻了几下。 李让拿起石头递给伙计,“行了,给你吧。” 这下伙计是真的傻了眼。 “唉。”李让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可是少爷我的初画,你可要小心保管啊,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这是石画你知道吗?” “这以后可是要风靡一时的,值钱得很,要不是这次没带银两,我才不会轻易给你哩。” “你啊这次可是赚大便宜了。” 说完他还轻轻拍了两下伙计的肩膀。 伙计犹豫许久,轻轻叹了口气,还是选择收下,道了句谢谢少爷赏赐,便离开了。 喀斯特草原边的白源镇,太阳是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草原上的水草丰美,城东的枯萎的老树上时不时会飞落几只乌鸦。 有个小伙计怀里随意揣着一块小石头,迈着小步子心不在焉地走在这座边陲小镇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