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网恋男友》 第1章 火车上,你相信网恋吗 序言 月下红娘把一根线系在一个人的衣袖上,拉着这根游丝穿行去寻找世界上的这样一个爱人。 要穿过多少曲折九回肠的河流,多少条陌生人摩肩接踵的街道,多少个鳞次栉比的城市,多少条巨弓满拽的铁路。 有的,几乎在还未到达时这条线便几近拉断了。 有些幸好找到了。 有些还在寻找中。 (一) 当火车带着常夏在福建不熟悉的山肪间行驶时,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半醒半睡之间的梦人,是命运让她穿越了时光隧道吗? 她心神不宁地看着窗外,遥远的落日犹如一颗滴着淡血的心脏,淡血红的余辉映在山间。 常夏脱掉鞋子,站到坐位上,从行李架上拿出黑色封面的笔记本,那是柏贤来到小镇时留给她的笔记本。 她双脚窝到座位上,笔记本放到膝盖上,低着头在上面划了几笔,又烦躁地哗啦撕下写了几笔的纸张。 刚才,拎着黑色的行李箱被人群拥挤着上车,常夏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拖出了一间不愿舍弃的屋子,双足在地上扯拉的挣扎顿时在眼前划过。 即将远离上海,真的让她不舍。 对面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女孩子正在嗑瓜子。白色的小瓜子皮不时从她的嘴唇边分离出来。她好奇的看了常夏几眼,两人显然都是同龄人。 只是从她的衣着判断,是个不善修饰的女孩子,上身一件红t衫,领口有些起皱,下身却是一件带红边的花裙子,显得颜色紊乱,但眉眼之间显得比常夏老成些。 她又把一粒瓜子丢进嘴里,转过脸去看窗外,又从眼角的余光瞥见常夏仰头靠在座位上,半闭着眼睛,双手按着那本扯下了一张纸的黑色封面笔记本。 常夏眼光流转了一下,回应的看了她一眼,在这个封闭的车厢里,大家短暂的同途人,她想找个人说话。 她突然问这个女孩子道:“你相信网恋吗?”非常唐突地。 正在嗑瓜子的赵原怔住了,一片瓜子皮还来不及吐,沾在她的嘴唇上,她眨巴眨巴睛睛,问道:“嗯,什么故事?能不能讲详细点!” 常夏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对着火车上这个萍水相逢的听众,讲叙起来。 (二) 去车站接柏贤的那天,常夏紧张地在出站口走来走去,睁大眼睛向流出的人群搜索着。 看着几个在想象中相似的身影,心便嘭嘭跳起来。再定眼看又发觉根本不像,心便在这七上八下中折腾着,忽然人群中有个背着包的身影向自己笑了一下,常夏脑袋顿时嗡了一下。 他背着一个灰巴巴的箱子,个头也不高,只能瞥见他穿着一套灰色有些皱巴的西装。 至于他长得什么样,常夏头也不敢抬起看了,直到那天下午才知道,他并不玉枝临风,他周边也没有云霞雕色。 他被一帮人流拥挤了出来,走出了生锈的铁栅栏的通路。他从声音的爱情世界里剥离了出来。 他在说着话,微笑的看着一直低头的常夏,声音是一样的,可从他声音的远处却蹑手蹑脚的踩来了一个陌生人,陌生人瞧着他俩说话,瞧着他俩作贼似的都不敢直视对方,局促不安。 其实,只在开始匆忙扫视了他一眼后,那几天就再也没有正视过他第二眼。无论是吃饭还是走路都像做贼似的低着头。 象是踏进了一场古怪的电影场地,他俩都是戴着面具,只是凭声音才能够寻找,那里的人物似乎不是常夏,而他根本不像从电话里走出来的那个人,而是弊脚的导演派错了人物。 本来恋人间的会面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他俩却一直是在声音的世界里接触,qq聊天认识之后,就一直写信通电话,直隔了近半年,才第一次见面。 就象一段正常的故事却被作者有意地阻挠,去重新编制,于是从最平常的那页开始,却在最后令人奇怪地出场了。 他们去车站隔壁的小吃店。当面对面坐下的时候,常夏只是用手托着腮帮,转眼看窗外的风景,羞涩和失望混杂着,用手不停地捋着自己的短发。 还是无法接受,从声音后面走出的这个人,此刻正坐在她眼前。 此前的这个人就像第三者似的令人尴尬,驱逐走了她曾在脑中用声音构筑起来的形象。 那天点的菜常夏也记忆深刻,虾米冬瓜汤中的虾米比大海深处的小鱼还要难以用筷子打捞,当然,那顿饭吃得全无滋味。 这时侯,有无数对网恋中的人从网络后面走去见面,有见面之后就不再恋;也有见面之后,其中一人托运行李,点顿包裹,跟着那人远嫁他乡了。 这是常夏辞去国企的工作,打算投奔网上认识的柏贤,唯一的一次现实中的见面。 她在网上认识柏贤的时侯,正是她在小镇最走投无路的时侯。 如果这只是一场简单的网恋就好了。如若见过他之后,梦幻破灭,她还可以继续生活在她的生活里。 现实只是偶然开了一条缝,又照常吻合。也许会剩下深夜里不眠的疼痛。可是,现在,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压着她八年来所有的家当。 一个弱女,幻想着通过网络改变自己的命运,人生的改变竟然寄信于这样的偶然。 如果那天,她没有走进网吧,或者迟几秒钟打开她的qq,柏贤还会在浏览上面无数晃动的头像后,再转过头来点击她的头像吗? 再假如柏贤没有随意点击到她的图像呢?假设起来,就像看到了脚下的雪崩,而自己只差那么一点就一起塌陷了下去那般心惊胆寒。 聊天框上面的头像都披着虚幻的梦衣,难道就是这偶然的鼠标移动,决定了她的一生。 是从天上哪个女神的衣裙上甩下了一根游丝,她拽着这根游丝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她现在,居然想凭这根游丝来决定她的整个人生命运。 如果仙女收走了那根游丝,那么,她将又在哪里? 如果,这根游丝断了,那么,她将在哪里? 或许她真该如红姨所劝的那样,放弃柏贤,留在上海。 第2章 挑选宫女似的 (一) 就在刚才,在密密人群的上海火车站,一位四十多年的中年妇女送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中年妇女烫着卷女,修饰整洁,她俩都显得心事重重。 直到上车的前一刻,中年妇女还不放弃希望,对年轻女孩说道:“小夏,跟阿姨回去吧,不就是一张火车票的钱吗?阿姨补给你。” 常夏没有吭声,望着密密的侯车人群。 剪票开始了,常夏被卷入了人流,在向前拥挤的人流中常夏回头看了红姨最后一眼。 红姨紧抿着的嘴唇,红姨紧抿嘴唇的神情长出了果子般跃出了她白里透红的皮肤上,红姨的眼里流露着的无奈的愤意和惋惜。 常夏知道,如果她常夏真是红姨的女儿,红姨早就一巴掌将她打出火车站。此时,她只能知道红姨心里有种被有种被辜负的伤害和计划落空的愤恨。 这个叫红姨的人差点整个地改变了常夏和柏贤的爱情命运,她和柏贤的人生游丝差点因此而断了。 两辆擦身而过的列车,通过偶然的一根纤毛拉在了一起,而此刻,那根纤毛又差点被不经意的风吹走。 其实,常夏那天清晨坐车离开小镇,她的第一站并不是柏贤所在的福城,而是上海。故事从常夏留在小镇最后的日子说起。 (二)就在常夏准备离开小镇直奔柏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上午,常夏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屋子里凌乱不堪,地上几个纸盒箱子,塞着被子、衣物及书,零散的小玩意满满摊了一桌子。 还有一个钱包上挂着的一个小绒狗。去科室最后收拾东西,见橱子里挂着一个毛线黄色的毛绒绒的小狗,心里涌起一阵怜爱。 她把它握在手中,腮尖尖的腮帮上有一个小红点,是她的口红还是买时就有的。是买的时候带的吧! 清楚记得一个下午吴民把她摇醒,伸出一样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小狗,她双眼一亮,抢过它,把它紧紧地搂在怀里,翻个身,又睡去了。 把它握在手中,心里又升起了对往日那是一点温馨日子的留恋的柔情。这是小镇生活的温情。 搬家的时候看着满屋的东西站在屋中央不知从何处下手,想起了李清照的“环顾四周,且怅怅,且茫茫。”一点一点把东西往纸厢里放时,心里充满了凄恻地感觉。 这间住了半年的屋子,从半年前的变故,世界一下就撕裂了似的,从半年前的疯狂排斥,从半年前的这间屋子里的冰冷,到现在跟它建立了一点一滴的感情。 到几个月前恢复了一点心境去收拾它去布置它,到半个月前一个人的到来,这间房间给了她别样的感情。 人生是充满了无常的变故,就像一本删减修改的剧本,不知道最终的结局。 突然外面响起了疑疑惑惑的敲门声,同时伴着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住在这里?敲敲看吧!” 常夏拉开房门,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另一个是一位老年妇女,看起来,像是母女俩。 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常夏认识,同是医院的,只不过平日也只是面熟而已,今日何故来找她? 她俩显然刚爬上楼梯,略有些气喘,径直说到:“小常,有人要给你介绍对象,是上海的一个大学老师。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十分了解,你还是跟我来吧!” 有些神秘地,常夏被带到了医院门口新开张的一家米粉店里。 掀开门口的垂帘,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位穿红真丝衬衫的中年妇女,烫着头发,皮肤水密桃般的白净红润,在这种年龄,还有这样的皮肤,真是令人暗暗称奇。 只是水密桃上的表层是一层微干的密纹,从这密纹上判断,年龄应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 她用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常夏一番,目光里透着一层精明的算计,好像对常夏有些不满,微微皱起了眉头。 常夏上身一件白底黑点的小背心,下身一条红色碎花的裙裤,显得纤细动人,文雅可爱,但又不谙世事的样子。 “坐下吧,也来一碗米线。”她居高临下地对常夏说到。又转而对把常夏带来的两个女人笑了一下,显然,她们很熟了。 几个人坐定后,闲聊了一番。中年妇女低头喝了一口米线汤,又看了一眼常夏,皇太后赐福般,缓慢地说到:“小木是个好孩子,是大学老师,又是上海本地人,只可惜我没有第三个女儿。” 她用目光度量着常夏,对自己做了这样大的善事,而眼前的女孩子对这天下掉下来的好运还浑然不觉,心里颇不舒畅。 常夏慢慢弄清了事情的原由。原来,在这个中年女人,也就是红姨年轻的时候,就想着离开这个小镇,岁月流逝,她已经快老了,但她的愿望终于在她的两个女儿身上实现了。 两个女儿都在上海读书,毕业后,也都留在了上海工作。去看女儿的时候,看女儿住破破烂烂的宿舍,吃一碗素面,也要十几元钱,这个做母亲的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她今年年初,办了内退,去上海跟两个女儿住在了一起。一家几口人,一咬牙,在上海供起了一套房子。 这在小镇人的眼里,煞是羡慕,终于离开了小地方,到大都市去了。 红姨再回头看小地方的人,不禁有些傲气,大都市里的笼中鸟看小地方圈养的家鸡,都是看不上眼的。 小木是小女儿读大专时的班主任。她看得出,小木喜欢她的小女儿。 她刚去上海时,家里房子装修,无地方居住,小木把自己租的房子让出来给她居住。 她家买的房子也是缘于小木的一个亲戚在房地产公司,给打了一些折扣。这一折扣,便是少了近万元。 现在,一家人跟小木已近如自家人,在她眼里,小木就是她年轻时的爱情化身。 只可惜,小女儿早有意中人了,为娘的,改变不了女儿的心思。大女儿的男友之位也不空缺,但这个为娘的舍不得“放走”小木。 她左想右想,最后想出了一条万全之策,她要从小镇带一个“女儿”到上海来,这个“女儿”将会对把她带离小镇、落脚大都市而终生感激零涕,而小木依然还会是她们家的女婿。 第3章 机会的蜡烛 (一) 她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在小镇,已经暗暗地经过了几番打听、挑选。有些同进厂的老工人,都将女儿托给她,希望她将女儿带到上海去,但是她都委婉拒绝了,在这些家庭出来的孩子,太过娇逸,而且学历太低,到了上海后,总不能养她一辈子,小木能不能瞧得上还难? 后来,她听说了常夏的事,心中暗喜,觉得真是踏来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早已识常夏,在公司报纸的副刊上。知道那个小护士写得一手不错的文章,而且,又有本科学历。 在单位,大学生和工人是径线分明的,大学生,工资就是高一些,工人,永远只是小蚂蚁。公司是那么小,谁不知道谁呢? 以前,在常夏没有分手之前,以一个当妈妈的心思,她为常夏惋惜不止。 不值,怎么会挑那样一个男人,即不是为官之家,家里更没有钱财;如是没有家庭背景,那本人有学历也可;可他偏偏连个学历也没有; 没有学历也行,最低的,至少,本人长得还算过得去,但他……唉,好像是特意挑了一个家庭、钱财、学历、样貌样样无的男人来嫁。 当妈的,要是知道女儿找了个这么一个,那拿刀子来剪也要剪断掉。 现在倒好了,彻底断了。她看中了,以常夏现在的处境,那个小丫头那渴望跳出小镇的心思,只要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指,常夏定会竭尽全力地拉住,感恩戴德之心自然不用说了。 于是,她便通过了一个老友,悄悄与常夏联系上了。 (二) 为着两人的开渠探道,全是她的一副慈悲心肠,这个小丫头,哪来的前生福份。 就像挑选民女进入皇宫,想到她将是那个女孩子的人生大恩人,她不知不觉地便有了颐高气指的气势。 试想,她与那个女孩子非亲非故,只是因为她不舍得“放走”小木,便将这天大的好运气施舍给了这个女孩子。 她的两个女儿怎么没有那般的好运气呢!在上海吃了那般的苦。她为上天没把这份运气降到自己的女儿头上,心里惋惜得愤愤不平。 她的小女儿以前住那样黑暗破烂的宿舍,只吃一碗面条,为娘的便心疼得直落泪。哪像这个女孩子,只要一进上海,她就会将这个女孩子接进她的家,住进她女儿的房间。 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对降临到她头上的好运,还有些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样子,想到这,红姨更有些愤愤惋惜之意了。 语气中便不知觉的添加了居高临下的令人不舒服的成份。 “在事情未成之前,你千万要保密!我可不想在小镇被人戳脊梁骨骂,说我挖吴家墙角!” 好在她并不知道常夏的电话里还存放着一个柏贤,毕竟她只是偶回一趟小镇。 “这段时间要注意自已的言行举止,任何男孩子不要接触。你好好想想怎样把自己的历史隐瞒掉。等我电话,我让你什么时候过去,你就什么时侯过去。”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假如我俩在路上相遇,也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西里只有这巴掌般大,我可不想被人指责为挖人家的墙角。等会儿,我先走,你晚走一点。” 常夏记得在那光线并不明亮的米线店里,红姨那教导的神情,显然,“人家”指的吴民的家庭。 红姨高傲地走后,留下常夏一人坐在木头桌前沉思整个事情。整个过程是令人感觉不舒服的,特别是中年女人没有笑意的、严厉的面孔,就像常夏欠着她一生无法偿还的债。 但如若真的有人送来一根金拐杖,那对金拐杖后面那张无论一副怎样表情的面孔,都会暂时不在意了。 见过一面之后,红姨便去了上海,偶尔通过电话与常夏联系。常夏终觉得此事飘缈,这根金拐杖还是远在浮云端。后来便有了与柏贤的交往。 但就在常夏办妥辞职手续后,红姨打电话过来,一再叮嘱常夏将行李托运到上海她的家去。这事居然真是事实了。 此时的常夏,突然面临着两种人生选择,或者去上海,做红姨的“第三个女儿”;或者抛开一切可能的诱惑,跟着柏贤,开始一种她无法预料的生活。 (三) 穿着一件白色束腰连衣裙的常夏,长发柔顺地披到耳后,站在下午的阳光中,手里拿着一只杯子喝水,停住喝水的动作,手里拿着杯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楼顶,眸子里充满了选择的迷。 她怎么也没想到,曾经走投无路的她,就在离去之际,会突然面临着两种人生选择。 想起她在小镇冬天寒冷的夜里,这个小镇的冬天,在常夏感觉,是没有哪一个冬天,像这般寒冷。 一人走过一座桥,路灯蒙胧,润黄的像一个又一个滴着眼泪的月亮。 她看着前方的路,在薄如稀水的夜里空旷的似一无所有的心,那时,她不知她的前方在哪里? 后来,在南京的狼狈之行,与柏贤通上了电话。 日常生活的石块里爱情的萌芽随着电话的持续雕凿挡也挡不住的渐露它的雏形了,两人见面了。 就在常夏准备跟随柏贤去,再也不回小镇时,突然,又多出了一种人生叉口。 沉思良久,常夏打电话给柏贤,告诉柏贤所发生的事,问他怎么办?柏贤在电话沉默半晌,然后慎重地说到:“你去上海看看也好!” (四) 其实还有一种声音,漂荡在柏贤的胸口,余音袅袅,只是,那时的常夏听不见。 “如若不让你去,你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与其让你留在我的身边,总有一颗不甘的心,还不如等你看尽风景后,回到我的身边。” 凭他那时对常夏的了解,他知道常夏有着一颗对远方的贪婪和好奇的心。 其实,常夏的心思也是活动的,暂且抛开那个“小木”不说,远方风景华丽,她定要去看看的。 毕竟只与柏贤只见过一次面,假如日后的生活失败,她还有一条退路可走。 在常夏离开小镇的深夜,在福城的柏贤几乎彻底未眠。 黑夜中,常夏被放在枕头边的传呼机窜来跳去的震动声吵醒,常夏拉开灯,才凌晨三点钟。 常夏被惯觉的睡眠抓得难受,坐在床沿垂着腿发呆。 房间里早已瘦瘠,像被剔了骨肉一般,对面是空空的木头板床,衣柜里也是空的,床底下平日摆着一排鞋也被收走了,只有身上睡的这床被子,是睡旧了,丢在这,可以不要的。 这一切在深夜惨白的灯光下像被吸了魂般肃静。 传呼机又跳动起来,黑色的大甲壳虫异常不舒服地扑动着,常夏把传呼机抓在手里。 那天柏贤对常夏说你去上海吧,我情愿等你,也不愿意你此生后悔。 这种疼痛在他说你去吧便撕裂开来,在岑静的清晨,柏贤以不眠的夜为常夏送行,送行常夏有可能远离他的生活,再也不回头。 第4章 诱惑 (一) “流水更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远处的夕阳亲切柔和。常夏站在红姨家的欧式阳台上。 这是个新小区,一进小区门便踩着一片交织着黑白图案的鹅卵石,穿过鹅卵石小径的花坛,红姨家靠近小区的围墙里边。 常夏转头看花坛里透着青草和树木的翠绿。没有一点异地的彷徨,漂泊南京像个凄迷的梦远去了。 看着远处的风景,雕花栏杆围墙,小区里的花园隐隐透出青草和树木的翠绿。 她一边看着夕阳,一边斜侧着头,用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厨房里传来红姨铮铮切菜的声音。 两间卧室拱连着一个客厅,装修只有几个月时间,处处显得新家的清爽,在一个大都市买房的不易。 突然,听到门哐当开了,进来一个人的脚步声,然后便是一个男孩子与红姨说话的声音。 常夏的心脏紧跳了一下,却不便探出头,只得压着自己,仍旧慢慢地梳头。 听得红姨故作平淡地说道:“小木,我们家来客人了。” (二) 常夏这才侧过头去,见进来的男孩子,脖子上顶着一颗与身体不相称的大脑袋,浓密的卷发、高高的额头,仿佛充满了莎士比亚般的智慧。 上身穿着格子衬衫,下身一条黑色的休闲牛仔裤,他的躯干上也印着上海男人的精巧,不像柏贤那样肩宽腰圆的北方人的朴拙。 “你好!”两人都淡淡地打了一个招呼。 然后便听到他对红姨叽哩呱啦地说着上海话,估计是问要不要再买点菜回来? 吃完晚饭后,客厅里,电视机屏幕闪烁变幻。 红姨、红姨的两个女儿、常夏、小木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家中的红姨早已褪去了当初常夏所见的宫使般指颐气使的气势,还原成了一个幸福的为着女儿操劳的母亲。 环形的沙发似乎掬起了这温暖的家庭气息。客厅的灯是关着,电视的光影投射到每个人的脸上,众人一边剥着荔枝吃,一边笑评着电视剧,不时发出对电视剧情节咦噢不满之声。 曾经踯蹰南京街头的一个女孩子,暮色已笼烟,蹀躞四望,荒野似无村落。 拖着行李荒窜,冥堕绝壁中,下视黑不见底。女孩子搂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忽见上面光亮如昼。 她似乎冉冉飘起,落在红姨的家里。 常夏无心看电视,悄悄从客厅黯淡的光线中退了出来,进入了卧室,她打开灯,从箱子里拿出了笔记本,坐在床头,在笔记本上划了起来。 不一会儿,听到房间吱呀一声响,红姨的身影踱了进来。 她在常夏身边坐了下来,“怎么啊,也不看电视!” 虽然她脸上带着笑容,可那笑容是不满的,眼光灼亮,就像墙头的一只母猫在捕捉耗子般探寻常夏的心事。 就在这时,常夏的传呼机又尖锐地响了起来,在枕头底下扑来扑去。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常夏更加烦躁不安了。伸手到枕头底下,握紧了传呼机。 可传呼机扑哧扑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拼了命般在常夏手里挣扎。红姨家暂时没装电话,要回电话只能到外面去。 可现在常夏行动似乎是不自由的,平日在家,外会一会儿,红姨就似不经意的问道:‘“干什么去了呢?” 红姨又像是个导演,监视控制着拍摄场里发生的一切,绝对禁止外人进场,破坏了情节的发展。 常夏只能忐忑不安地握着传呼机。红姨警觉道:“谁呢?” 常夏支吾道:“一个同学,让我到上海后,给她一个电话。” 晚上睡在红姨大女儿的床上,床单散发出凉爽洁净的气味。 黑暗中,常夏辗转无法入睡,大约柏贤没有想到,常夏一去上海,便是消失了音讯。 常夏起来上厕所,薄薄的一层半透明年黑色浮在房间里,房间里的家具加了重影,似乎都大了一些,见红姨客厅的沙发上小木的身躯。听到响动,那个身躯从沙发上略仰起头,似在找眼镜戴上。 精明如红姨,一直让小木住在家里,布置着两人接触的渠道,一切只等得水到渠成。 (三) 常夏到达上海的第二日,她便带常夏去逛商场,去看那些在小镇从来没有的繁华。 红姨穿着深红真丝短衫,露出白净的胳膊;烫着的短发拢在耳后,面颊似染着桃红的颜色,只有脸上的皱纹掩饰不住她是个年近衰老的母亲,但常夏感觉她更像一只眼光灼光的母猫扒在都市的墙头。 从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衫面前经过,红姨转身上下打量着常夏,目光停留在常夏纤细的腰肢上,似有些伤感,感叹道:“这些衣服都是专为你们设计的,这个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 黑暗中,浮现红姨转过头看着前方,一侧的面颊上落满了沉思,常夏似乎看见折断的蝴蝶翅膀,她似喃喃低语:“我错过了时光,我在西里待得时间太久了,那个小地方。” 常夏嘴角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我不会错过我的青春时光,我已经出来了。城市是我梦想飘落的地方,眼前如飘起了漫天的蒲公英,小小的金针在阳光下闪耀着。 从钻石手饰柜前走过,她拉着常夏,回头远看那些摆在玻璃柜里的侈奢品,熠熠发亮。 似无意地说到:“小木的姐姐从韩国带来一套钻石饰品,说要送给小木将来的新娘。我们让我小木打开给我们看看,他都不肯。” 她看着常夏意味深长的笑着,鼓励、撩拨、期待。 常夏看着一位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凌波轻步,她那长长的白纱打着皱折旋转,拽在后面泛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她低头,柔美的下巴紧挨胸前,目光羞涩的慢慢向上抬起;双手捧着的玫瑰花束丛中掩映着她手中的钻戒与胸前项链的光辉。 “红姨,别再诱劝我,我已经无法抵挡。”常夏心底呤着,她只是一个未来没有着落的孤女。 晚间,黑暗的常夏浮现出一个诡秘的微笑,留在上海,并不一定要按红姨的安排嫁给小木。 这只不过是红姨的一厢情愿罢了。慢慢的,可以从红姨家搬出来;慢慢的,摆脱红姨的控制。 第5章 开在心间的花骨朵 (一) 那讨厌的一幕又出现了。两人到上海旅游,是常夏坚持要去上海看看。吴民本不愿意出门,但放常夏一人出门旅游,这在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一直带着愤恨的心思。 在上海的公车里,刚吵完架的两人,常夏扶着车扶手,双眼空洞无物似的凝视前方,车很空,因此吴民的那句话随着空调的冷气渗到每个的身边。 他居然微微笑了,像拍摄电影里的一个镜头,“常夏,你准备闯荡上海,是吧!不知你在上海又准备要睡靠几个男人?” 这句话蝙蝠一般张开脑袋嘭嘭的撞过车顶。车上的人转过目光,似不相信的、疑惑地打量着这个瘦弱普通的女孩子。 常夏后来做梦,梦见她自己在大街上被脱光了衣服,那种羞辱感使她想用无数双来捂住自己的身子。 黑暗中的常夏抿紧了嘴唇,那我干脆做这样城府阴森的女子。 她能那样的女子吗?大概有,但那也需要修炼,常夏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二)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红姨和小木都在家。“小夏,你帮小木一下,把隔壁的空房杂物清理一下。” 因为小木的一个亲戚在这家房地产公司,红姨家装修时便借用了一下隔壁的空房。 红姨吩咐着常夏后,便进屋忙碌去了。两人打扫完房间后,又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见小木一手拎着绿油油的菜,另一只手摸出几块硬币滑到菜贩的手中,一边还不时和这些菜贩们聊上几句,上海话中偶尔夹着几个普通话的字眼,常夏站在一边,脸上带着淡淡的好奇的笑容。 买完菜回来,两人站在门外按门铃,红姨从猫眼里看去,见常夏无袖圆领衫上一圈红色的玫瑰绣花,纤细秀丽的身姿与身穿格子衫的小木站在一起。 她心中微微得意,她为小木找的这女孩子,虽然从小地方来的,可无论相貌和学识,也不差。 她看得出,小木并不反感这女孩子。 但她没想到,这女孩子这么快就接近了小木,看不出,这女孩子倒是颇有心计。红姨嘴角边顿时浮现出一个怪意的微笑。 当防盗门打开时,红姨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尽。常夏瞥了一眼笑容在红姨脸上留下的会心、诡秘的余波,心里颇感不安。 红姨的两个女儿都这个周未才能回家。睡在红姨女儿的床上,床单散出凉爽洁净的味道。常夏在黑夜中却不能入睡。 在小木自己的房子收房前,红姨一直让小木住他们家客厅。 客厅的小木应该睡得很香,他们一直像一家人似的住在一起,直到常夏赋予小木“女婿”这个称呼,不致于像红姨担心的那样被另外一个女孩子带走,从此远离这个家庭。 常夏的工作也在慢慢找寻。红姨是个象棋象师,连常夏的未来她都已安排在哪一间的格子里了。 上海,正在分割成无数的磁铁。黑暗中的磁铁正向常夏飘来,常夏已被吸得欲罢不能。 柏贤呢?柏贤的身影已变得模糊了,毕竟我们只见过一次面而已,还有两个月来每天晚上的通电话。 常夏休息在家,行动似乎并不自由。红姨也是个导演,监控着拍摄现场一切发生叉戏的可能。 其实她发现她并不讨厌小木,小木对她也不排斥。 “可是为什么这份缥缈的感情却有着一份力量,正在把我从漩涡里使劲往外拨,我已经被拨得头晕脑胀,筋疲力尽。 我脑子里像塞满了乱棉絮和流着黑水的沙子,沉沉的头疼欲裂。天啊,我该怎么办?” 留在上海,就意味着离开柏贤。什么叫离开呢? 她们还从未真正在一起。这只是一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的飘过,而从没有机会真正的相守一起。 (三) 第二天上午,红姨带常夏去家乐福超市。上午的超市,人影稀少,静悄悄的。 在小镇,商品经济并不发达,常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超市,像个商品的宫殿,红姨似要把大都市的一切一下子都要输灌给常夏。 常夏默默跟在红姨后面,缓步其间。 红姨想买把塑料登子,让穿红夹克的销售员帮着从顶上面取下来一把。 红姨仔细的上下察看了一遍,再双手按住登面,重重的往下按压,看四脚是否平坦? 上午,顾客寥寥,货架与货架之间的空地宽敝,悬挂在货架之间的扫帚、拖把、登子、椅子,各种塑料制品,深色沉静不一。 常夏一人垂着手站在中央,几步之隔的红姨还在摆弄着椅子,这一切都似舞台布景,静悄悄地等待着有人来演出。 她又像是站在海底的水龙王的府里,外面的水声拍岸,超市里的灯光隔着水似的半透明。 突然,柏贤仿佛从这里走了出来,她看不清柏贤的形象,但柏贤的气息是那么清晰可闻,她牵着柏贤的手,温暖朴实,那样的时刻就像深白的桅子花瓣抚在手掌上。 她看到了她未来生活的样子。他们牵着手,走在货架间,驻足看货架上的物品。 那一刻,常夏以她的心灵看到了以后她和柏贤在一起情景。那一刻,常夏清晰地闻到了未来的花香,尽管那花还孕育在时间的胚芽里。 留在这里,尽管她喜欢上海,可她要算计着生活。对如何隐瞒她的那段在小镇众人皆知的历史,红姨一再叮嘱,在恋爱期间,千万不要让他知道。结完婚后,再说,当然永远不知道更好。 如若跟小木结婚,但这世间只不过是多了一对为着结婚而结婚的男女。 她常夏如何竭尽全力的当好红姨的“第三个女儿”,又要竭尽全力的将小木的心完全移过来。她,常夏,有这份心机吗? 另外,在她的家里,她仍然是个孤女。如果她总是无法喜欢小木,怎么办? 她刚从一场不幸的婚姻中逃脱出来。还要把自己的婚姻当作生存的交换吗? 但是你可以留在上海呀?并不一定要嫁给小木。 慢慢的,你可以从红姨家搬出来,慢慢的摆脱红姨的控制。 吴民不是在公车上诌骂我打算依靠男人吗?小镇上的人不是认为你利用了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吗?那你干脆把这些话往现实的方向去演绎! 第6章 两人一时无语 (一) 可是,柏贤,这场感情是一朵藏在青色蓓蕾里的花骨朵,我那么渴望将它开出来,一场没有机会绽放的生命过场是多么令人遗憾。 小时候,清晨我总赤着脚去邻居家的桅子花树上探看,那朵花开出来了没有? 我知道我是他心里的阳光,我整个的开在他的心房里,别人视我为履草,可我是埋在他心里的珍珠。 不管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寒冷、荒凉、黑暗, 在柏贤那,可一到了柏贤那,就如在他的心房里放了一个木盆,木盆里撒满了玫瑰花瓣,她浸泡在芳香四溢的温水里,她会被贤整个的装在心房里。 在那个小小的心脏里,她仍是温暖的,这就足够了。 她忘不了那次跟贤见面时,也不知是第几天才敢抬眼完完全全地看他. 这样抬眼看他的过程就像一直埋着的小树苗芽,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松驰脑袋,一点一点地抬高角度,也不知哪一天,就整个地展开了叶子。 她忘不了两人通电话时,当他说出“莫道不消魂。” 她接道:“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俩人便一同笑起来。 一朵藏在青色苞蕾里的花骨朵,她那么渴望将它开出来,一个没有机会绽放的一朵花的生命是多么令人遗憾。 我要去买火车票,立即就去! 此刻的常夏,听到的只是她内心的声音。红姨的声音早就飘远了。 “超市里东西太贵了,我们还是去自由市场看看吧!”红姨仍把椅子放回原处,转身对常夏说道。 “红姨,我今天想去人才市场探探路,在家实在太无聊了。” “我已经在人才市场给你登记过了,这个月末有一场大型人才招聘会。你要是在家待不住,就去那边商场看看要不要临时工,赚赚零花钱也行。” “那我就不跟你回去了,那边有几家饭店,我去问问。”常夏说道。 “我陪你去吧!” “不用,反正我自己也要试试胆量。” 常夏站着看红姨的身影消失,心里有些歉疚。 虽然,红姨有时对她颐指气使,但对她还是该有的好:到处托熟人替常夏找工作。 将常夏洗澡换下的衣服,跟她女儿的放在一起洗。 即然常夏来了,红姨想着的也是要对常夏负责。即使这桩婚事没成,也不能害了这个女孩子,毕竟人家是孤零零的一人来投靠她的。 (二) 这几日,柏贤的声音嘶哑了很多,他急迫的说:“你过来?!好,我等你!” 立即就去买票,如果买晚了,常夏怕自己后悔。 常夏已到了莲花地铁口。“我要去买车票,我明天就能看到柏贤了。”常夏心中欢快起来。 六月的上海还很清凉,风不时吹掉常夏的帽子。当常夏弯腰去捡帽子时,风又掠起她的短裙,她感觉自己就像城市荷田中的一片荷叶。 干净宽阔的街道两旁的花丛随风起舞,载满人的公共汽车一辆一辆的驶过。 那些幽蓝色玻璃的高楼莲花似的开在蔚蓝的天空下底下。像长在海水里似的。 车票打出来了,一张火车票拿在了手中,淡红色的纸张,上面黑色的字体,将常夏想象中孕育出的东西在现实中定形,将那些模糊的、脆弱的、摇晃不定的东西都已固定了。 看上海的白领在地铁里上上下下,男子穿着做工考究的风衣,深蓝色的质料里藏着一种光质。 可是,为什么感觉远离上海就像落日黄沙一样让人感到凄茫,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拖出了一间不愿舍弃的屋子,双足在地上扯拉的挣扎在眼前划过。 爱情是什么,应该是丰厚的物质滋养出来的瓷器,瓷器精美的光泽是可以放在安逸生活里观赏。 可我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三) 一人坐在人民广场,买了些玉米,将玉米散开放在掌心,那些胆大的鸽子就来啄她的手掌,有些酥酥的微疼,对上海的眷念只能这样结束了。 站起来,却不知要坐哪班车回去?站在广场中心,东张西望。很忽然地,在茫茫人群中忽然发现了正向这边匆匆行走的小木。 常夏以为自己看错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喊他。感觉有道凝视的目光,他抬起头,“这么巧”两人同时惊奇的笑了起来。 “我迷路了,带我回去吧!”常夏解开了拘谨,顽皮地笑着。 “好啊!我下午没课,正准备回家。” “你每天都路过这边?”“是呀!” 穿过人群,小木轻车熟路的带常夏上了公车,小木投了两块硬币。两人拉着扶手,随着公车晃来晃去。 “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呢?” “我去买票,明天的火车,我要去福城了!”常夏说。 常夏见他明显地怔了一下。他父母早已过逝,只有一个姐姐。他一直将红姨看作家人。 红姨为他挑选的这个女孩子,他嘴上不说,但也心知肚明。对这个纤丽的女孩子,他并不反感。几天相处,也能找到一份喜悦。 但是,他还不能够说,你留下来吧!两人中间有短暂的空白,不一会儿,他说道:“上海是中国最好的城市之一。” 他似乎为常夏考虑,为了自己的未来,也可以留在这座城市。 常夏点点头,微微的咬着嘴唇:“我知道!” 他能说的,也只能到此了,两人一时无语,看着窗外。 “爱情是什么?”红姨抱着胳膊在房间里激动的走来走去。 红姨的脸似红色的海潮吐着无数粗蛇般的泡沫:“我的婚姻就不幸福,他们家是当官的家庭,婚前他父母给我许诺了那么多,可是婚后呢?一辈子的工人。我根本看不上。可你呢?小木有哪点不好,你居然看不上他?” 常夏缩在床边,低着头:“对不起,红姨!” “你以为小木是垃圾,我才介绍给你,是吗?” 红姨嘴角透出一丝高傲的冷笑:“他不优秀吗。你以为那些辛苦奋斗的外地女孩子不想嫁给他吗?房子都买好了。 第7章 相见时难 上回讲到常夏买了火车票打算离开上海,红姨怒斥她。 (一) “半年后,你们就可以结婚,生孩子,你不需要为生计操一点心。他是系里的骨干。再把你的户口迁过来,你不就成了一个标准的上海人了吗?一个从小地方初来大都市的女孩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你为什么偏偏要走这条路呢? 只是因为我们家不想让他走,所以,才费尽心思地让你俩接触。这是你哪里修来的好运,你却这样糟塌!” 想到此,红姨心里充满了怒火。 她疾言厉色,冷冷道:“你就要走了,是吧!刚来时,我就感觉到你不对劲了。我对你不好吗?让你住进了我家,睡我女儿的房间。 在你来之前,我就去人才市场给你投简历。为了打消你的思想顾虑,你带你去逛街,上海吃的、喝的、玩的,哪样没有? 你只要按我的想法去做,日后有说不尽的好日子过。可是现在,你莫名其妙的投奔一个人去。我怕到时候,你想哭都没有眼泪。” 红姨简直变成了空中的风神婆婆,戟指怒目,早忘记了小木还在客厅里,可能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常夏见红姨如一只老母鸡亢奋的旋转在鸡窝边,常夏被她翅膀拍打着的声音和旋影弄得目晕目眩,可她还在低声抗抵着:‘可是,如果我一直不喜欢小木怎么办?如果留在上海,我又遇上了别人,怎么办?” “我只是让你们俩慢慢接触,日久总会产生感情的。又没有强迫你一定要嫁给他。上海这么大,难道还留不下你吗?你这一走,日后将会怎样?谁也无法预料,太可怕了。如果我真是你母亲,我会拿绳子绑住你,再打断你的腿,太胆大妄为了。” 红姨在被辜负了时,也有着做母亲的气愤,这样大都市的繁华,她居然不要,非要为着所谓的爱情去投靠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 这不无异于飞蛾扑火,被爱情烧昏了头。 这个女孩子,非要为着这一刻的选择,而带来一生的后悔。即使不是她的亲女儿,她也不能,不能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她面前毁灭,而不去拉她。 虽然坐在床上,却像是坐在风波汹涌的海上,被浪涛颠波得晕晕乎乎,几近黄疸都吐出来了,荏弱的低垂着头。 也许红姨也察觉到了她的色厉内荏犹如蚍蜉撼大树,高昂的钢琴合奏音转成了低婉的声音:“小夏,相处了这么多天,还是有感情的。你这样做,无异于飞蛾扑火?只见过一次面的网友,你这个孤零零的女孩子,就这样奔过去了,带上了你所有的东西。无异于自寻毁灭。现在报纸、电视上不是报道很多嘛,有被强奸,有被骗钱。” 她接道:“即使你没有被骗。开始的新奇过后,你还剩下什么呢?你会哭泣、会叫喊、会后悔,爱情是什么?我们都是过来人了。小木有什么不好呢?你看他的眼睛,你看他的额头,哪一点不好呢?感情本来不就是慢慢相处来的吗?即使相处不来,你也可以慢慢重新找个男朋友,何必非要离开上海呢” 常夏已经被拨得头晕脑胀,筋疲力尽。脑子里像塞满了乱棉絮和流着黑水的沙子,沉沉的头疼欲裂。天啊,我该怎么办? 红姨的声音里陡然布满了慈母般的哀求:“小夏,别走了,不就是一张车票吗?阿姨补给你。” 常夏一下子倒塌在甲板上,四肢蜷曲似在投降,不走了;绝望的疲倦的摇着双手,不走了。 我是个做了错事了任性的孩子。我不走了,总可以了吧! 来了一片干涸的沙漠,白灼灼的沙子已将常夏的心脏灸拷得只剩下干僵的白片。 在晕劂中常夏忽然打了个激灵,“我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否则他还在等我!” 红姨默许了,打开房门。客厅里的小木正缩在沙发里似在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 (二)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本来没有相守,何来分别? 小店的公用电话。“离上火车还有四个小时,可我怀疑我走不了。” “怎么了?”听出柏贤的声音陡然象冻了冰似的一惊。 “红姨一直在劝我,我的脑里子很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常夏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你就留上海吧。以后我们还可以继续打电话,我不能太自私了,为了你的幸福,我……” 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大男孩子,家境贫寒,学历不高,四处飘荡。 “我有什么理由让她放弃上海可能拥有的安定的生活跟随着我,我能负担得了她的一生幸福吗?我不能太自私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留在上海,我们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沉默。湖面结了冰的冬天里的沉寂。寒风吹过湖南。 近处的楼房都化作雪崩似的砸下来。虽是六月天,却像有大风雪撕裂着电话亭。常夏的脑子里雪后荒野的岑静: “如果我过去以后会后悔,心情很烦,有时烦到歇斯底里的地步,你会容忍吗?” 两边梦魇般的发不出声音,就像舞台所有的表演都已落幕;就像葬礼所有的哀乐演奏都已停息,只剩下落土的声音。 “你说话。”常夏抹着泪水。 “难道你这点能力都没有吗?不能让你爱的女孩子过得幸福。我从来不怀疑你将来在物质上的拥有,但是,目前,我真怕我除了爱,什么也不能给她。”柏贤心里默默想道,却说不出任何语言。 “红姨说:‘我能想象当你俩一见面的时候肯定非常激动,但激动过后,你们还剩下什么?’” 常夏又抽泣起来,路上的行人驻足观看。常夏转过身在背对着马路, “去他妈的老太婆,她把我想象成什么无能之辈了,”一阵激烈的气愤之后,柏贤的声音抖的疲软下来,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来越漂缈, “是的,任何爱情都需要有现实的土壤,你留上海吧。” 近处的楼房都化作雪崩似的砸下来。虽是六月天,却像有大风雪撕裂着电话亭。 第8章 别亦难 上回讲到在公共电话亭,两人商议常夏是否留在上海? (一) 两边梦魇般的发不出声音,就像舞台所有的表演都已落幕;就像葬礼所有的哀乐演奏都已停息,只剩下落土的声音。 心弦断裂的声音铮然作响,一时间心结冰凉,落土的声音不停的簌簌作响。 “你也这样说,这样说。”眼泪涔涔地顺着常夏的面颊流淌。 抬起头,抿合嘴唇,深深的吸干眼泪,“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让不让我过去?” 回答常夏的却是一片沉默,一片黑色的绒布吸尽了走动的声音。 常夏啪地挂上了电话,动作突兀,暴烈,失去了她自己意志的控制,像行跑的马突然折断了脖子。 杂货店老板惊讶地看着女孩子抱着自己,蹲倒地上。 “‘啪’的一声声音,就像钉子似的从我的头顶穿到脚后。我周围的空气猛然被吸走了。就像一个做恶梦的人,梦中身子不停的在往深渊里下坠,似乎看见自己挣扎着双手、乱蹬着双腿一直无望的坠下来。睁开眼,睁开眼,醒来吧。” 那一刻,他差点失去了她。多年后提起往事,他仍心有余悸,握紧她的手,喃喃的说:“我差点永远失去了你。” 就像他俩的相遇出于鼠标偶然的点击,她的消失也在那一线之间的电话。 等不到他的回答,就在那一刹,对方的电话挂上了,嘟嘟的盲音,在那一瞬间,他变成了冰冻的石块,笔直的朝真空的深水里沉去,惊恐的几近窒息。 溺水的人竭尽全力向船板上伸出了一只手,他的一个手指接触到了手机键,全部的求生意志逼到这只手指上,手指撞了过去。下意识的反拨手机。 如若常夏已离开了电话亭呢? 几乎就是在一刹那,“铃铃”声又响了。常夏惊愕的转过头,看着座机,却忘记去接。 “是你的吧。”年轻的店主满是同情地看着常夏,把话筒递给常夏。 最后一秒钟的电话,决定了常夏一生的去向。柏贤说“你过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即使以后我们在一起吃咸菜喝稀饭。我们都不要后悔。” 为了这句话,在以后的岁月中柏贤付出什么?一个男人一生的承诺。 将近中午时,杂货店老板看见上午那个穿白衣长碎花裙的女孩子拎着黑色的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 旁边站着一个妇女大概是送她的。杂货店老板觉得自己象看了一场电影里的故事。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二)上火车的前一刻常夏回头看着送她的韩姨,她知道红姨的眼里布满了隐藏着的愤意和惋惜。 看着红姨紧抿着嘴唇,直到最后一刻,常夏知道红姨还希望常夏放弃,然而她也知道说太多的话也不再有用,她抿着嘴唇表明她心里有种被辜负的伤害。 其实常夏的心里也是茫然一片,远离上海就像落日黄沙一样让人感到凄茫。 看着白领在地铁里上上下下,穿着质地良好的套装,走在城市繁忙的街头,那曾是常夏在小镇时最高的梦想。现在,转眼,她就要放弃了。 她留在上海,即使做名文员,至少也不用为生计所担忧。从一个小地方来的人,刚到繁华大都市,能有这样的落脚处,她还奢求什么呢?可她,就这样放弃了,奔向前方更茫然未知的未来。 拎着黑色的行李箱被人群拥挤着上车的常夏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拖出了一间不愿舍弃的屋子,双足在地上扯拉的挣扎在眼前反复划过。 很多年后,常夏偶然会想起她这段经历,如若她那时就留在了上海,会怎样?成了红姨的第三个女儿,跟小木结婚,过着平静的结婚生子的生活。小木努力,她也努力,过上了上海的中产阶层的生活。也许生活便仅止于此了,这也是大部分人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没有错。 听完整个故事,“你赶快下车,买一张回去的车票。”赵原毫不犹豫地说道。 毕业于浙江大学计算机系,学理工科的脑袋思维缜密,逻辑性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就在我面前沉下去。”萍水相逢道出来的话更加赤裸裸的真实。 可常夏还是留在了火车上,沿着轨道继续行驶。 “有一种感觉阻碍了理性在我心里的进针,在红姨的家里,我永远是个孤女。我要费尽心思的拥得红姨的疼爱;在小木面前,我更要遵照红姨的指示,遮掩我破碎的历史。我将永远戴上一个着深思熟虑的面具。” 可是,比起生存的艰难,这点点委屈不就如湿地上一只虫子吗,随便踩上一脚就把这只委屈的虫子除掉了。 唉,我常夏无法成这样的女子。 “可一到了柏贤那”她心里不禁欢喜起来:“就如在心里放了一个木盆里,木盆里撒满了花瓣,我慢慢的坐下去。我浸泡在芳香四郁的温水里。 我会被柏贤整个人的装在心房的温水盆里。虽然,我们只见过一次面”。 “就是这种多少有些空幻的感觉形成了阻止我放弃柏贤的最后屏障。” 瞧,她又走神了。赵原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叹气。虽然大家都是同龄人,怎么看她,就像个不谌世事的小女生。 她发起呆来,可真不知身在何处? 看着这个小姑娘呆呆傻傻的样子,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啧啧咂嘴:“这小姑娘网恋,不要给骗出去卖掉了。” 转而对常夏周围的三个年轻人:“你们谁留个手机号码给她吧!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打电话呢?”赵原犹豫了一下,在常夏的本上写下了手机号码。 出站口时,柏贤并不知道常夏夏身后还跟着三个善意的密探。 柏贤穿着“五一”时常夏夏给他买的青蓝恤衫。常夏夏羞涩的朝他笑笑,低下眉眼。 常夏上身一件简简单单的白恤,下身一件淡紫色碎花的长裹裙,羞涩的微笑隐隐在她的亮晶晶的眼中和唇间。 她缺乏现代都市女郎的那种凌厉和干练,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小镇小家碧玉的淡雅秀曼。 柏贤一手接过常夏夏的行李,一只手揽过常夏夏的肩膀,然后侧过头,痴痴的看着常夏夏微笑,一面用手抚摸着常夏夏快垂在肩上的头发。 “野有蔓草,零(降)露团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第9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9章上回讲到两人在车站碰面。 (一)常夏被搂在柏贤的肩膀下,向那几个正在做鬼脸的“密探”摇摇手。 多少年后,常夏夏回忆起那一刻,仍觉得美丽极了,就像北极天空上的纯净银河;就像清香洌世间少有的香熏。 这时,你美极了,明亮的眼睛。红润柔软的嘴唇上含着的笑容就像水晶里悠悠的波纹。 常夏夏终于来了,也许原本平凡的爱情,因为种种阻隔才显得如此美丽。 他说他永远记得那月那日。那天她的样子。一头齐耳的乌发,上身穿着一件素白的白恤,下面一件碎花淡紫色长裙。淡雅秀曼。天上仙乐。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二) 月下红娘把一根线系在一个人的衣袖上,拉着这根游丝穿行去寻找世界上的另一个人。 要穿过多少河流,多少条街道,多少个城市,多少条铁路,几乎在还未到达时这条线便断了。 所以这世上有多少人不曾遇到自己的爱情,遇到自己遗留在这尘世间的另一半。 她们遇到的只是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的婚姻。 也许每个个体离开母体后心间也许都藏着一丝寒冷,等待着那个最后到来的人给自己融化。 常夏似乎等到了那个最后到来的人。 可是在等最后的那个人到来之前,她犯下了多少错误。甚至差点永远失去了等待他到来的机会。 在认识柏贤之前,常夏的黑暗故事,从头说起,还需要把琴弦拨回几年前。 这天,在夜晚寂静的大街,下夜班骑自行车回家的吴民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立在路灯下,路灯在她的脸上打下了落寂苍芒的神色。 他连续上了一个星期的夜班,连接几天都能看到这个女孩子。 有时她低着头踯独行,有时靠在等公车的栏杆上,茫然的眼神似幽暗的胡同。 就在刚才,在单宿里。“走吧,跳舞去。”春珊和恩灵打扮得美美的,前后镜交错看自己的妆容,俩人打算结伴去小镇上的舞厅跳舞,只见常夏缩在自己的桌前,只能看到她沉默的背影。她俩相互瞥了一眼,各自拎着包,出门了。 宿舍里的她像是一棵得长在水边的孤寂水草,缩着细瘦的脖子。 所有的公共活动,常夏都提不起兴趣。她又陷入了抑郁状态。 她一人从单宿走了出来,茫然得晃荡在街上。 小镇的楼房是山上高低不同的树,在寂静的夜里默默无声的垂落着。 一条寥落的柏油马路,凝固似的干干净净摆在那儿。偶尔一个匆匆的上夜班的背景,将小镇显得更加邃静。 在一个十字路口,唯一的两盏红绿灯在间隔着交换着睁闭眼睛。 一睁一闭,常夏都不知道自己已落在小镇多长时间?一个月?二个月?半年?怎么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他,未婚男子,在公众场所,留意似未婚的女子。 他依稀记得,几天前,在图书馆的阅览室,见过这个女孩子,站在座位上弓着上身歪着脑袋急急的翻着报纸。然后又歪着身子在报纸下面抄着什么。总让人感觉有几份怪异。 这时,她的寂寞,谁都看得出来。他判断她不会拒绝,晃荡在街上的她就像一间敞开的屋子,谁都可以随意进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送你回去吧!”他推着自行车靠近说道。 常夏停在那,一个吸了寂寞悲伤的人,看着这张陌生带着诡笑的面孔。她心中反而有种轻松的解脱,苍茫大雾的原野里终于走来了一个人影。 两人沉默无声地走到单宿门口,临道别时,“明天请你看电影好吗?”他说道。 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她这个夜晚游荡在街头的游魂,中了女巫咒语似的。 (三) 上回讲到吴民把在街上游荡的常夏送回,并约她看电影。 “在黑暗的夹道里,我撞上了这个人。就像在下雨天的时候,奔跑在湿漉漉的过道里,走廓的尽头挂着件雨衣。仓皇无助间我就把这件雨衣套在了身上。” 穿一件蓝色的背带裤,脖子上扎着一条花里胡哨的黄底围巾,更糟糕的是头上戴了一顶红绿相间稀奇古怪的帽子,她把所有能看到的、自以为美的,都一股脑放到身上不同的部位去了。 她打扮成这样,还自以为美,对路人投来的目光目不斜视。 在电影院门口,他远远地看到她这副怪猴似的打扮,他扯着他的嘴角歪了一下,算是笑了,然后又仓促地从嘴角跑走了。 “老农”他在心里鄙弃地说道。 对刚脱离农村的常夏,他心里还保持着一种做为城里人的骄傲。 常夏看到电影院门口的他,则羞涩地笑了一下。 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西服,下身牛仔裤,相对于她的土气,他是城里人该有的斯文及干净。他从小,城镇户口,血统纯正,对这样乡村上来的“杂血”城里人,骨子里总有些瞧不上。 看完电影后,月亮从垂柳成荫的间隙里露出淡淡的芽白,空气中似乎有种粘稠稠的液体,浓浓的令常夏也不想扯断。 他又邀她去他小区坐下。 常夏不作声,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他知道这只“流浪猫”的不抗据。 “走吧。”他说。她也跟了过去。 走在路上,垂柳依依,花坛月季花芬芳迷人,这一切,像是让人喝了晕晕欲睡的、稠厚的液汁,两人上了楼。 (四) 这是一个幽静的小区,他父母给他预备了一套结婚用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单位分来的,象征性的给些钱。这是大国企的好处。 清清静静的一间小屋子.被他收拾得异常整洁,淡蓝色的窗帘掩住了外面的灰尘..靠墙角立着一张书橱. 橱里的书整整齐齐立的像手脚毕正的的士兵.桌子上除了一个茶杯,别无它物.茶杯里一把铮亮的长勺子.淡蓝格子的床单已经半新不旧了,然而拉得笔笔挺挺. “.我不想走了”,。这小小的房间似乎就像是一份蔚蓝的海水被四四方方地勺下来放进了一个宽敞的盒子。 她安静的卧在这海水上,身上盖上了白色柔软的羽绒背;.这静谧的房间有一种令人迷糊的吸引力。 在空气中定飘浮着肉眼看不见的生物.穿进她的鼻孔,游进她的灵魂。 可是,这房间里有他这个人。 常夏看到他扯在脸上的笑容。看到这笑容,她知道他实在不是一个英俊的男子。甚至有些丑陋,满口的碎牙,而他又竭力想掩饰便使他的笑容显得鬼鬼崇崇。 她尽量使自己忽略感官上接受陌生人特性的不适感。 第10章 一起跳楼 (一)两人聊天,一人坐在桌前,一人靠在房间的暖气片上。 常夏说:“一个人有一间这样的房子,实在很幸福,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许要等到结婚才能有。还不是一个人的,还是和丈夫共同的。” “噢,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原来还没觉得什么”他嘴角一撇,装着不在意的神情向别人展示自己珍藏的宝贝, 毕竟都不熟悉,说了几句话后,就没什么话说了。就像大街上的两个陌生人忽然跳起了贴面舞。还是有些尴尬。 常夏把手搭在暖气片上,认真的看着窗帘;他坐在桌前,注视着桌上的杯子。东扯西扯几句后。 他眼睛盯着他面前的一面墙。“也没什么虚伪,make love吧。”他忽然说道。 “啊?!”常夏没听明白。但是她转眼看他脸上扭捏猴子起舞般的表情,她忽然明白了,这种想象是不显形的煤气遇着微微的星火都会闪出火苗,男女之间的事。 常夏没有恼怒,大骂一声流氓摔臂走开。可毕竟她也没有开放到那种程度,她用窗帘裹住她的脸.有些不知所措。谁也不敢看彼此的眼睛。 她喜欢这间房子。 单位的宿舍,只是宿舍。一张没睡人的铁丝床上堆着纸盒箱。春珊的鞋没地方放,只能踢到床底下。单宿里床、桌子、椅子,鞋子只能塞到各自的床底下,祼露的暖气片皱褶里有陈年灰尘。 但是,这儿毕竟不是她的家。 “该回去了。”常夏想道,“不该再待了”。该回去了。再好也不是她的家。 一种心悸的感觉蛇样从屋角游走了过来,嗖的钻进了她的心里。常夏抱紧自己,可还止不住的发抖,像得了疟疾,打着摆子。 他把她放倒在床上。她在被子里抖索了很长时间,终于慢慢静息下来。 她侧着脸咬着枕巾,不愿意让眼泪流出。她需要这个叫“家”的屋子。 (二) 在这间房子里,有一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从她的背部开始,抚摸过她的全部身体。 当他躺在床上靠近她的时候,她的欲望依然是干瘪的,井壁捣碎干巴巴的光线,下面一片荒芜。 他的身体如陌生的湿被子,让她依然觉得冷。他的身体是软的、像女孩子的一样白。她觉得非常的乏味。然而毕竟她们都做了一些事情,都发生过一些事情。 他和她的躯体都是世人害怕寒冷的祭祀品;黑暗,涌动着无边的黑暗,蠕动不已的黑暗,那深不可测的阴影。 他们都藏着寒冷,带着一些可怜的企盼,期望身边躺着的身体会给自己带来温暖。 “ 这个男人的面孔是从哪偷盗来的,我漠不关心。有一个带着体温的身体覆盖我,那是那晚我所需要的。” “男女关系是人与人之间最自然的、直接的关系。”那晚她就像一只被雨淋温了羽毛的鸟从树枝上飞下来不幸撞在这句话里面。 (三)与吴民在一起的几年,每当常夏回忆起时,就好像他的影子似扑上来,在用一个黑皮袋子蒙住了她的全身。 还是那个房间里,吴民裂着老鼠般的牙齿笑,慢慢的靠近她:“你不是我的掌上明珠吗?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跟他们聚会有什么意思呢!” 常夏不吭气,倔头,意思很明显:别拦我,我一定要去。每当常夏想出去聚会时,犹如监禁在长期监狱里的囚犯,想申请回家探亲那般难。 好在,常夏在监狱里大多时间安心考试看书,无心争取自由,但总有厌烦的时刻。这次,她铁定了心,要出门。 她自顾换上了一件白底红碎花的真丝连衣裙,头发分开扎成两小束搭在胸前,犹如露沾晨花。她连支口红都没有,但青春的神彩四溢。 他看着,怎么都不顺眼,浪吧,看你浪到天上去。 他恶毒的语言又要喷出来。一个气急败坏的人,总会随手抓起离他手边最近的一件武器。而现力,杀伤力最大的莫过于他的咒骂了。 就在常夏抓起包准备出门的那一刹,吴民恶狠狠道:“打扮得像个‘鸡’一样!” 他要用世上最恶毒的话语来射杀夏。常夏果然中招,浑身一抖,低下头扣鞋绊,手指哆嗦。 看来,她的此生逃脱不了他的咒骂。鞋带趔趔跄跄像醉了酒,歪到了一边。快点,就要迟到了。我不想迟到。 他最顺手的武器居然也没阻止夏,那他的武器就要升级了。 就在夏直腰的那刻,她的脖子被揪住了,整个人被拎进了卧室,雷闪电鸣的、卧室门啪的锁上了,倾刻间吴民整个人凝成木柱赌在门口。 “你干什么?”惊愕的、撒心裂肺的、气愤的、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同时冲破了常夏的喉咙。 (四) 吴民这个守在门口的木头柱以不可置疑的“曲终收拔当心画”给夏一种歇幕的告示:今天,你别想走出这扇门了。 夏头发四散,如把灯罩撞得砰砰的飞虫,她不顾一切的猛然向门口冲去。木头柱咬着牙。 任常夏如何用手去拉,用脚去踢,屹然不动、如一块顽石赌住洞的出口。 “你是我的什么人呀?竟然这样做!让开!”夏觉得自己快疯了,声嘶力竭的冲上去。又被木头柱挡开。 蛇莽盘绕在吴民的脸上:“我说你不能这样做,你就不能这样做!我不让你干什么,你就不要干什么!” 你以是你是谁,你是统治世间的“王”吗?夏鄙弃的冷笑着,高傲的似俯视着地上的爬虫:“你以为你是谁?” 忽然间,她又想起了目前的处境,目前,他就是强占她自由的“盗王”,夜晚闪电一刹那照耀田野的疯狂光芒,夏尖叫着,跳向吴民:“开门!你给我这开门!” 木头柱依然坚守着,铁青着脸。门似要被挑断,可门锁的那端牢牢的被控制在吴民的手里。 看着夏头发在空中撕成一缕一缕,男人有些害怕了。可他依然坚守着,铁青着脸,似做恶梦时搭在胸前的一只手。 (五) 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两人一起盯着话筒,夏奔了过去,拿起话筒,传来那边春珊嘻笑的声音:“常夏呀,怎么还没来呀,我们大家都在等你了!”电话那边的笑语嘻嘻。 大伙应该基本到齐了。有人走来走去,给大伙倒着茶水,你调侃几句,他接应几句,欢声笑语声不绝。 常夏收扰自己的呼吸,力使声音正常一些:“马上就来,等我一下。” 但谁想到天竟然会被关在房间里。常夏跌坐到床上,像发着高烧似的谵妄,那目光却是非常的清醒,透着轻轻的透凉:“我俩分手好吧,放我走!” 听到这话的吴民像被板子怕了一下,暗地一阵抖索;脸转变了颜色,旧幕布一般。 可越是这般,他越不会松开,痉挛的按着门锁,像是病猫死死的拖住手里的死耗子,摇着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开门的。” 绝望使像冬天里的一盆冷水猛击到被打晕的人头上。常夏跳起来,冲到窗户口,手伸到窗外去,几乎是狂笑着:“我要跳下去了,跳下去了。”划动着手臂,仿佛双臂生翅。 男人紧张的盯着常夏露在窗栏上的上身,他眼里闪现一丝恐惧,仿佛看到夏的双腿上升着离开地上,从窗户上翻过去。 但是他依然没动身离开他守着的墓地。此刻的他似一只毒枭,情愿守着一具死尸,也不愿意放活着的常夏走出墓门。 你那仇恨的目光,就向对着一个陌生人。这些年,我得到的就这些吗?你越要使劲出去,我就越要扭住你。扭住你,压死你,锁死你。有本事,你就跳啊! 第11章 差点消失 上回讲到要跳楼。 (一) 常夏看着窗外,远处楼房间的行人寥寥,天际卷白云,窗户下面的草若有若无,细细微微。 “我们一起跳吧!”夏目光散乱的诱惑着吴民,人生充满了梦想,却总是是滞淹于此,脖子上总套着解不开结的绳,那根绳随时被别人拉紧在手。 一片轻轻的羽毛,一瓣漂落的花瓣,一双想飞的蝴蝶翅膀,跳下去,从窗户上飞走,永远离开这里。不再有让人厌烦的没完没了的争吵,不再有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制。 对面楼的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常夏先把手头的包扔了下去,包跌了下去,重重的垂落声音,颠跳了几个跟斗后摔瘪了般趴在地上。 常夏害怕住了,不是神话中的飞翔,是现实中残酷的死亡。一阵憎恶,这就是死亡。病房里,夏天经常目睹死亡,呼吸再也不能从死者的鼻孔穿中,胸膛像木板一样缰硬起来。 常夏经常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这具消失了知觉的躯体,特别是它的嘴唇,它死白的嘴唇再也不会张开,它再也不能说笑。时光不能倒流,死就是永远死了。它马上就要入归火炉,化作一缕轻烟,剩下一堆残渣。 观者阴郁无言的沮丧,家属团团的围住床哭泣。这就是死亡,不是《牡丹亭》里杜丽娘的死,因为,她还有还魂,可常夏一旦跳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愤怒的敲门声,咚咚咚,伴着老年男人的怒吼声:“你们在干什么?” 常夏顿时从刚才病态的兴奋状态中清醒过来,像只醒了的困兽窜到栅栏处:“伯伯,阿姨,帮我开门,他不让我去参加朋友聚会。” “这孩子,怎么回事,常夏要去你干吗锁住人家。”阿姨生气的在外面推着门,夏在里面应着拉着门。 “开门,你这畜生,哪有这种事,你要不要让我拿斧子把你的腿敲断。”伯父怒斥着,继续嘭嘭敲门。 门开后,现出满脸泪痕的夏和倔着脑袋霉着脸的男人。“孽种!天天给我丢脸!”花白头发的伯父一跺脚,在房子里一分钟也不肯多停留,就和阿姨下楼去了。 这充满耻辱和痛苦的躯体。还在回荡着她刚才的哭喊,从高高的八楼窗户向下扔东西,尖哭着:“我们跳楼吧,跑楼吧。”人生充满了梦想,可是竟然搁浅在这里。 楼下的邻居们从窗户里探出头,可谁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吴民脸色苍白的站在房间里,嘴唇颤抖着。 吴民父亲开门后,她轻飘飘地下楼了。 走过医院,路过医院的急诊室,正好看见一个已经死了的年轻女人躺在抢救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旁边一个与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子用手抚盖着她圆睁得可怕的双眼。 手掌抚过后,她的两眼依然睁得可怕,不甘心的带着已经死亡的绝望看着这世界。 年轻的女孩子哭着扑向旁边一个老年妇女的怀里。一群人在旁边议论纷纷,叹息。好像夫妻间因为吵架开了煤气而自杀。 常夏恍恍惚惚站在那了,“我是不是也要这样了。我才二十岁多一点“ 在她二十一岁时,差点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就这样吵了几年,从她的19岁吵到了25岁。 (二) 可常夏在这样的年龄里却做了多少扼杀许多未成形的无辜生命的罪恶。 几年后,无数个夜晚她依然在恶梦中醒来,梦中无数的小手扑向她;或者她被一个面目铮狞的疯子绑了起来,周围全是黑色的浓雾;或者她伴着浓黑的黑块无止境的向看不见的深渊坠落。 她仓惶从梦中逃跑醒来,紧紧的搂着贤,嗯嗯的压着喉咙叫不开嗓音、嘶哑的呻呤。 柏贤沉在他朦朦的睡梦中,不自觉的习惯性的用手拍着常夏的背部,一边嘴里发出“噢噢”如哄小孩睡觉的催眠声。 一会儿,他又回到了睡眠。她脑袋紧紧地贴在柏贤的胸膛上,借助他在浑浊中的呼吸,和他心脏的跳击声,她慢慢回到阳界。 即使那时常夏知道她将会被放在地狱的火上慢慢剪烤,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咬着牙,她依然会说:就这样。 最后一次的吵架。回到单宿后。第二天上午,常夏突然捂嘴弯腰奔向水池,一阵恶心冲上来,她一只胳膊扒在水笼头,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水池里。半天她才缓过了劲头。 是谁在念得魔咒?她明明吃了避孕药,可为什么,却又怀孕,难道避孕药是假的?不可能。避孕药是她从医院开出来的。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抬起了头,眼里满是被怆出来的泪花。她看着吴民,吴民也看着她,“天啊!”吴民喃喃的说。 他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悦。 他是独子,家里早在催他结婚。“你不能给我们家绝后,快点有个孩子。有个孩子就好了。”父亲说。 母亲也在连连叹息:“你俩这样吵下去,何时是个头?比你谈恋爱晚的,都结婚了。” “那有什么办法?她早从医院开出了避孕药。”吴民有些烦躁。 “是不是小白药丸?”母亲问。”是的。“吴民答道。 ”明天我去找下我们诊所的王医生。“母亲说。 第二日,母亲偷偷把一个看起来差不多的白色药丸瓶交给他,说道:“把这些药倒在她那个瓶里,别让她发现了。唉,作孽啊。有什么办法。女人有个孩子就安心了。不安心也认命了。” 看样子,母亲给的药丸真有效果,不是避孕,而是来了孩子。 “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它来的那么不合时宜。难道要让这个不成形的小东西来决定我的命运吗?不,我不甘心。” 想起小时候有次放学回家,屋后的小厨房里传来争吵和说话的声音。她探过头去,只见父亲像只红冠公鸡,僵坚着脖子站在厨房中间。 而母亲在灶下往灶里添加着柴禾,母亲多瘦弱呀,她几乎整个身子都躲缩进了锅灶里,只有灶火的红光映着母亲单薄的肩膀。 父亲的脚下流淌着一地的碎鸡蛋,翻倒的抽届残暴的压在破碎的蛋壳上面。定是父亲又喝多了酒,又为了无中生有的理由责骂母亲。 估计母亲只是轻轻的反驳了几句,父亲就像黑李逵挥舞着两把板斧一样从柜子里抽出抽屉,把满满一抽屉鸡蛋掀翻在地。 常夏害怕的缩在门后面。母亲在很多年前就已忘记了哭泣,只有着呆板而沉默的面孔,机械的往灶里添加着柴禾。 “难道他要像我小时候一样,听着父母的没完没了的争吵,躲在被窝里害怕得瑟瑟发抖?从他一睁眼,就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丑陋。“ “即使我亲手掐死十个孩子,我也不愿意有个孩子出生在我们中间。” (三) “这只是他播入我体内的异物,这个生物与我没有关系。我情愿毁灭它。而不让他将来控制我的生活。” “留在我体内的是什么,是一截蚯蚓,是一把破钉子,我要把它拿掉。” “两个人的灵魂从来不曾相遇,但生物分子却相遇了。” ”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充满了怨恨。这个小小的生物变成了一根铁链,会套在我的脖子上,整日把我拴在他的脚边。” 第12章 你的眼如此冷漠 (一) “不,我绝对不会因为心软就放弃了对它的消灭。消灭一桩仇恨的冤孽如果也是罪孽,那我情愿承受这样双倍的罪孽。“ 看到常夏脸上的神情,吴民明白了,顿时脸色苍白,薄薄的嘴蜃微微颤抖,他冷笑道:“常夏,你的经历可以写本小说了,十八岁未婚先孕,现在又是流产英雄。” “你给我滚,你这个流氓!” 吴民扬起了手掌。 “你敢,你再打,我就喊保卫科。” 他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女人!” 常夏跌坐到登子上,我是恶毒,恶毒也是你逼出来的,我只有拿出刀子逼着你,你才会放下手中欧打我的棍棒。 见常夏紧抿的嘴唇,沉默而冷酷的眼神。吴民知道,这张面孔上的意愿已是一块大理石,完整而坚硬,任何人已不能再敲动。 “你这个女人,心像毒枭。” 她刈割了吴民作为一个男人的播种,他的园圊从此荒芜。这个男人从此被阉割。 她并不爱他,却又在依赖他。谋杀他的不仅是她,还有他自己。他俩合力谋杀了他。 吴民多想哭倒在常夏的脚下:“给我留下一个孩子吧!”,他想嚎大哭,抓住常夏的脚,不顾一切的哭着乞求着她,那也是他的孩子,至少他还有一半的决定权。 而常夏每次怀孕都像只是她一个人的事;都像是一个冲阵杀敌的勇士。把怀孕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只要听到一点号角响,第一个反应就是策马上阵拿着并不硬的枪,冲啊冲啊!她从未想过要给这个男人留下一个孩子。 药吃到第三天的中午时,腹中一阵痛,常夏捂着肚子拖着腿向卫生间去,一阵热乎乎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来了,很快的,常夏感到成块的软软的物质出来了。 常夏站在过道上,不敢动掸。回头看,红色的液体从床一路延伸过来,随着她的走动,血迹一点点的拉长。 “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贯注在我的全身;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怜悯钻进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的狠毒的决意!” 把那块血块抖在厕所里,常夏看到了白色的绒毛一团的东西,就这样去了,这次它是完整的离去的,不再被机械捣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人类的罪恶,常夏就是一个;人类的残忍,常夏就是一个。 吴民下班回来时,看到地上一滴一滴的血液。他裂着嘴,喃喃地说:“天啊!天啊!”血迹的尽头,是床,常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眼睛紧闭着。 在往后的岁月中,常夏总做着同样的梦,梦中无数个小孩的骼髅伏向她自己。然而当时,与生活决断的痛苦像一种巨大的反弹力,震麻了她。 吴民打开了录音机,里面传来了声音:“你的眼如此冷漠,你的唇如此苍白……” 几年后,常夏在另外一个城市的一辆公共汽车上听到类似的旋律时,那一刹那,忽然对吴民起了一丝怜悯。七、八年,不管他用什么办法,用专制也好,用疼爱也好,用残暴也好;不管他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斩断这个女人想飞的翅膀,来打碎这个女人与外界相接的梦,最终他拥有的只是这种分别的旋律。 “你的眼如此冷漠,你的唇如此苍白……”吴民从卫生间拿来了拖把,血迹一片一片的蹭到拖把上去。 (二) 小镇的街头。常夏低着头一言不发,看自己的裙子被风吹得往腿上裹,在两腿间窜来窜去就像摇曳不定的花一样。 那个男人蹬上了自行车,就在快拐弯的时候,常夏忽然发现他悄悄的暗暗的回了一下头,回头的动作是如此轻微,就像踩着发烫的火苗飞快的跳跃过去。 常夏站在风中,忽然发现自己眼角有泪滴,她用手掌罩了一下眼睛,顺手抹过眼角。 再错误的感情,分手时也会连着皮肉。 常夏从吴民装修完毕、准备结婚的房子里回到了单位单宿。 整个单宿,呈现出一副衰败景像。长长的走廓上连盏灯都没有,到了晚间,像像个阴森的荒堡。每一层一排十个的房间都同一个方向朝着走廓黑压静寂,只差蝙蝠拍打着天花板了。 常夏一人走在走廓上,独自的走步声响彻整座空空静静的单宿楼,更显凄凉。 衣柜空荡荡的,单人床上只有冷冷的木板.她的床铺因早无人居住,早落满了灰尘. 常夏擦灰把被褥铺开,把自己整个裹进被子里.昏天暗地的时日在周围飘荡。窗外呼啸的风,吱啦行驶的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都离常夏远远的。这个世界上属于常夏的,似只有这张床。 一人孤零零地,犹如寄居在古暮里。 她终于厘清了摆在她眼前的现实:二十六岁的小镇女子,刚与同居了n年的男友分手,工作是小镇医院护士,在单位也不受待见。 (三)第二日一上班,就如卷入了高速运转的机器中。这边,要来新病人,安置好新病人;那边要去药房推药车回来,发药,加药,把明天的输液单摆好,一切都像冲锋打仗似的。 近中午时,别人都下班了,常夏的活还没有干完。 常夏端着药盘蚂蚁移步似的踱在病房走廓里。她双脚慢慢地交替移动,每一步踏下去都似踩在棉絮上似的,她感觉自己是在飘,飘向空中;又似在慢慢下坠,地面拆掉了,她的脚粘在没有地面的地上。 由于失血太多,身体没有恢复过来,每走一步,她都觉得筋疲力尽,人是虚空的。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欢快的笑声,是中午值班的黄瑛,她在常夏身后咯咯笑了起来。 她刚从病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刚换下来的透明的塑料输液袋,她觉得常夏走路的姿势很有趣,她大声说:“你们看,常夏真会节省力气!病房这么忙,她还会这么节省着力气走路,真精明!” 她一边笑一边大声说:“你们看,我们应该都像常夏那样,再累都不会伤身体了。” 说完,嘣嘣的往护办室走去,随着她步伐的迈动,全身的肌肉都似波涛似的微微颤动。。 这个女人,怎知常夏这段时间所受的磨难,与吴民彻底结束的事情,常夏还没有力量公开,至少,要等到身体复原一些。 此时,常夏连回头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辩解了。只对着前面的墙壁,虚弱无力的微微笑了一下,笑自己的无助和可怜。 第13章 一滴滴殷红的血 (一) 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慢悠悠的发完药,那真像蜗牛似的。 下班了,扶着墙壁,常夏去了卫生间。她解开裤子,一滴滴殷红的血滴到卫生间白色的瓷砖小便糟里,在浅浅的水里浮开,四周顿时都染成了红色。子宫像个快咽气的病人,在吐血之前抽搐着。 已经半个多月了,还在淋漓不尽,常夏真要绝望了。她捂着肚子,慢慢地从卫生间站了起来,子宫似在吹着尖尖的口哨,那是火车的呼啸声,要将常夏带向摧残的终点。 天,我的这副身体会流血死去吗? 恐怖着,如若还有一小块残留物留在常夏的子宫内呢?那她的子宫将会永远开着出血的创口。 她肯定不愿意去他们医院的妇产科。或是子宫大出血,或就永远这样一直流血,一直流到她的青春枯竭。 她是恶毒的,恶毒的似心里布满蛛网的女巫 “可是,我情愿让我青春的血液枯竭。我便是死,也不愿意再过那种被压抑、被窒息的生活。” “我情愿用那时生命里的血液去换取日后日子里的美好。” (二) 这天上晚班,抱着血压计来到病房,量完血压后,她发现这位30床的老头血压降至危险的程度,赶紧通知医生,开医嘱上升压药。 因为又忽然大出血,一刹那,老头烦躁不安,四肢温冷,血管收紧,静脉穿刺不容易成功。 因紧张而有些神经质的家属冲进来:“你快呀,快呀!”老太婆冲常夏尖叫。 “把她拉开,她太紧张了。”她对旁侧地人说。 旁侧的人赶紧将老太婆扶了出去。,常夏热得浑身冒汗,因为阴天,自然光线差,而且患者胖,长期输液,找不到任何血管的踪影,她的心紧张得烦躁起来。 她调整了呯吸,屏息静气,终于在手肘内侧找到一根血管。液体源源不断地快速滴入患者衰竭的身体内。接着,又抽血化验输血。生命的血源输入,患者终于安静下来了。 忙碌完,常夏拖着病身子,去了趟厕所,又看到自己的嘀嗒出血,在池槽里漫延开来,心灰意冷站在那,“谁来救我?”满眼地凄凉。 红色的、从她身体内滴滴嗒嗒不尽向外流出的血,滴在水糟里,瓷白色的水糟瓷砖片,水底的鲜红与瓷血,对比的得触目惊心。 刚才,她在病房挽救别人的生命,可现在,谁来救她。 回到办公室里,见瑛穿着便服坐在护办室的桌子上,一只手背上扎着针头,头皮针连着玻璃针管,另一只手握着这个透明的玻璃针管,正缓缓地握着针柄推药,但神情很自然正常,并不像生病的样子。 “你怎么这时侯来,怎么呢?”常夏问道。 “‘大姨妈’来了,今天白天上班跑得多,量也太多了,所以推点药。”瑛淡然的答道。 常夏明白了。原来,生理周期来了,由于护士上班高强度的跑动,弄得经量很大。这时候,在科室上班的女孩子们,通常都会给自己静脉推注一些科室常备的止血药。 即便宜,郊果也不错。利用工作之便给自己解决一些小病小灾的,也是学医的一大好处。 这给了常夏一些启示。常夏连续给自己静推了几天的止血药,沥沥拉拉的出血总算慢慢止住了。 这一个多月的病故折磨下来,常夏显得更加瘦弱了,所有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大乎乎的。 有时,当她走路时,总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搓揉着她的腰,像劳累不堪的小老太。有时,她穿着黑色的外套时,显出惨白的一张小脸,一阵风,似乎随时都能将她折断。 (三)常夏与吴民分开的事,在小镇上就好比天下雨散播雨点传得还快。 这天早晨,从体育场跑完步后,在医院门口路过一家早餐店,常夏就顺便走了进去。虽然心情不好,但一个女孩子二十六岁的青春之美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刚晨练完后的气息停留在她的脸上,嘴唇艳得像一朵刚摘下来的玫瑰花,肌肤几乎剔透透明,如若薄薄的果皮上沾着一层细密的露珠。 常夏用汤勺漫不经心地往嘴里挑送着馄饨,她无法瞥见自己的青春绰妍,她只知道,一天又在这麻痹的艰涩中开启了。 以前,常夏常把自己比如成一个弹簧,因为思想挣扎拉出了一定的长度,而又因为习惯弹回到了原来的生活。 这次常夏真的把自己拉断了,与以往的生活没有一点牵挂。这种痛苦不是一时就能适应。 店老板以前是个家庭主妇,因为厨艺还不错,就包下了这间小店铺。 两个帮工,也都是中年妇女,都剪着中年妇女头,耳垂上套俗气的套圈金耳环,三个女人边包着锟饨,一刻不停地闲唠着。馄饨在她们指间飞快成形,一锭一锭的话语也从她们唇间片刻不停的滑来滑去。 当常夏进来时,她们三个人就会意一笑。 当常夏落坐座位上时,尽管包着馄饨,三个人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眼角不停地向常夏扫描。 终于等到这哑剧擖幕了,常夏站起来,走到她们三个人包馄饨的地方准备付钱。 那个眼角皱纹、耳垂上厚圈金耳环、腰间系着围裙的家庭妇女老板娘,忽然转向常夏,就像亲密的老朋友在自家客厅似的,无比关切地笑咪咪地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这句无头无尾的台词使常夏怔住了。 她们只是看到过她与他来吃过几次馄饨而已,最大的交情仅止而已。 她们何时擅作主张的跨越了这交情天大的界线。变成了常夏的贴心挚友? 常夏好似吃下了一头苍蝇,一口恶心和苦味从口腔掉进了胸膛里。 这三个中年妇女脸上的笑容像新拉出了一场戏剧的陪衬,支出了满怀期待的唱腔,她们眼里闪着的急迫探寻的光芒,她们这种勇敢而热心肠的攀近,对这种兼职记者的工作极赋热情。 小镇上的中年妇女都是天生的新闻记者,都有一副勇敢的、不怕拒绝的优秀新闻记者的素养。 常情又不禁想哭,这本来就是伤心事,又被这帮天生的家庭主妇型小镇新闻记者捅了一下伤口,自己竟然沦落到这个份上了。 她嗫嚅着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小吃店。 分手也是一层痛苦,被人打探更是痛苦,这真是双倍的令人痛苦。 不过,常夏很快明白了,原来,她的事情,整个小镇都在观看,热切地等待着下文。女店老板只是其中一个热心的观众而已。 这个小镇,真没法待下去了。 第14章 残花败柳何去处 “永恒不变的是时间的流逝,仙人手中的拂尘,点下去,刹那改变周遭的颜色。曾经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经过时间的魔变,淡了颜色。”————前言 上回讲到常夏因为恋爱分手,遭到好事者探听。 (一)“梅花虽好,浪影溪边;燕子多情,空巢村店。我仔细想将起来,世间多少佳人才子,不能成就凤友鸾交。 我即不能见他,他又不得遇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何时得遂得姻缘也。树黑山深,恰又夕阳西下。” 她想,这写下了多少孤单身女孩子的心事! 科室上班的人正在更衣室里脱着笨重的棉袄,常夏一路小跑热气腾腾的推门进来的刹那,像开着白色杏花的树枝猛然弹了进来,她们怔了一下,然后唏嘘起来,“我的妈咦,穿得这么少!” 上身是戴帽的白夹克衫,下面一条刚过膝盖的小黑裙,浅色的运动鞋,如一朵春天的山茶花开在了深秋的寒气中。 她不是已经与吴民分手了吗,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孩子应该枯萎了,她为何还这样明艳。真是让人很不舒服。在这个封闭的小王国里,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孩子还没结婚,分明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你早晨穿是这么少,不冷吗?”“不冷,跑动起来就不冷了。跑完步后,精神会好一些。” 听她俩在谈早晨锻炼的事,实习医生小桩也插嘴说:“好啊!你跑步,那我明早也跑步去吧,减肥。” 常夏笑着回答道:“好啊,明早我在楼下喊你,一起去体育场跑步。” 他们都住在单宿楼。一个住一楼,一个住四楼,也正好是差不多大的年龄。 话刚落音,顿时听到黄瑛们“哂”了一声,还是陈燕忍不住心直口快:“常夏,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穿的已经这样招人眼了,现在还要和男孩子一起去跑步,人家可是没找女朋友的,你不要坏了人家名声……” 常夏红着脸转过身后,她们继续小声议论:“小桩是不是对常夏有点意思呀!” “有意思又怎样?人家说不定还是处男呢,你常夏,算什么……” 常夏,你才二十六岁,在这里,就已经是残花败柳了。 常夏一人坐在广场上。薄薄的暮蔼如淡烟。只见一层暮气在骑车远去的身影上徘徊。 “也许我可以去那远方”。常夏看着那茫茫黑暗的远方,心想,“可是,远方的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地?黑暗无边的大海。 根本就不敢想象,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还有哪一个房间,会给她一张栖息的床。 外面千千万万个面孔,哪个面孔会给我一个熟识的笑容?只在这个封闭的小王国里,还能给我这只小虫子一片栖息的树叶。 她坐在台阶上,下巴放在双膝上,抱成一团。夜色越来越浓,远方的城市,看不到灯火。那是一个蹲在黑暗中的巨人,可是吝啬得不会给她一点远方的光亮。 (二)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梁祝》婉转凄迷的声音。 在阳台上她站立了片刻,转身回到房间。搬来一条登子,坐在窗户边,就着盛放的阳光翻起杂志来。 常夏突然放下杂志,从房间的这头窗户走到房间的那头窗户,激动的像一只小鸟,拍着翅膀欲飞。 常夏复又打开杂志翻到那页,上面是一对恋人亲密微笑的照片。 具体讲是一个it男孩跟一个香港女孩的爱情故事,他们也像张生与莺莺一样传诗定情。 焉紫姹红之季,如花美眷之年,唱的依然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这个爱情故事又非彼爱情故事,因为,让男女之间恋爱的媒介变了。他们的红娘并不是那个唱戏的丫头,而是一个无形的奇怪之物——————网络。 “网恋”,第一次出现在中国人的社交行为里。如同最早的书是刻在乌龟壳上,后来刻在竹简上,最后才有了纸质印刷。现在,爱情之书,居然也能刻在这个“网”上。 “我也可以网恋,让网恋带我离开这里。” 常夏眼前犹如闪现了一道白光,她似乎旋转起来,就像阿拉伯神话中中的飞毯,漂到了茫茫忽忽的新世界。 编这个故事的编辑大概永远不会想到,他的这个故事成了十八线县城下面小镇上的一个正在受难的女孩子人生指引。 如果身处闹市,就会看到报纸上的关于网恋的诸多报道,例如,与网友约会,被绑架、被抢劫、被囚禁等等。 可那时的她只看到了这家杂志上的唯美传奇的网络爱情故事。 (三) 网络,在2000年左右的时侯,还是稀有之物。 但到了今天,网络不是如同吃饭一般吗,即不可少,又可随时随处可吃。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的爱情相识在网络上轻轻一点,便可相识,吸引了多少痴男怨女卷身其中。 “玉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的爱情怨愁在网上一点,便可到达,便编织了多少风情月债。 不知从哪一天起,小镇有了第一家网吧。在这个小镇的主街道上,两排居民楼的底商,文具店、服装店等,因此,这网吧像小镇上其它的矮门面一样,并不显眼。 路过的人,偶尔朝里面瞥上一眼,然后很快就转过脸去。一个小小的门面,里面只有十几台电脑的样子,更像是游戏厅。 结婚成家的人很少往里面迈步,里面的常客通常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常夏从外面看网吧里面,像地下室般幽暗,每个人都对着一台电脑,彼此间却又不说话。 一见常夏进来,看网吧的女孩子从电脑桌前侧过头来,朝常夏粲然一笑,“来啊!“。 她端坐在电脑桌前,柔顺的长发上别着一根银灰色的发夹,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因为她的一头浓密的散在肩背上的长发,风飘般,给人一种古典风韵的美。她仿佛没被现代的任何一点沾染,唯一的装饰就是她的一头长发。 不过,这样的女孩子,在这个封闭王国内,只是一个大集体工,给人看网吧。并且一辈子也不过如此。 但那时的网络给了她流浪的幻想以花园。 常夏刚进网吧时,尽管怀着“驷玉龙以乘彩凤兮,待埃风余上征”的激情,可是,她对着这个神秘的屏幕,一筹莫展。因此,她求助的目光投向“菊女”。 第15章 锦瑟年的出现 (一) 菊女站在常夏身边,手把手耐心教她,“首先,你得注册一个号。” 那时的qq不像现在这般普遍,它最早的全名应是“qicq”.它只是一个让一个陌生人跟另外一个陌生人聊天的工具而已,但是,常夏心情激动。 会从神秘的屏幕里,现出一个广袤世界。 在大地苍茫、河水流淌的世界里,会是哪辆马车,载你而去。会是哪个人,将会与你相遇! “你叫什么名字呢?你给自己起个网名吧!” “网名?”常夏一头雾水,茫然的眼神,“什么网名,我已经有名字了。” “那是你现实中的名字,又不是在学校里。现在,你想个什么名字,你看我好多网友,什么天堂鸟等等,” 常夏为难地搔着后脑勺:“实在不知道怎么搞嘛!你帮我起一个名字吧!“ “让我给你取呀?“菊女”笑了,沉吟着想了一会儿:“有句诗叫做‘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锁窗朱户,只有春知处‘,咦,那就叫‘锦瑟年’吧,怎么样?”“ 常夏也不知道什么好不好,只觉得从诗句中摘下来的,挺好听,都是工作闲暇之余喜背唐诗宋词的女孩子。 看着菊女手在键盘上敲击,她只觉得眼花缭乱,干脆让菊女坐下,自己站到一旁。 “嘻嘻,那就这样定下来了。”菊女挺高兴,她的声音中含有一种玉质般的清脆响声。继续替常夏啪啪敲着键盘。 这个看网吧的女孩子,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就在她吟出这个名字的刹那,她已将常夏的人生轨道挪向了一个位置。 “锦瑟年”。常夏低声呤道。在常夏的生命中,与冥冥命运相拨的神秘音符出现了。犹如站在命运的阴森荒凉的古城堡下,肩头飞来了一只昭示的蝴蝶,但那时的常夏并不会遇测未来。 她不知道,就在她定在这个名字时,广漠的外空中,已经有根神秘的丝线系在她的身上。 试想,如果,她不叫这个名字,她会在网络的流动沙子大河里,会被有个人点击吗? 可以说,她的名字先与那个在网络上的人相遇,然后,相遇的才是她这个人。 就如同走在路上远观的人,首先看到的是她戴的帽子款式,她穿着的衣服颜色,然后走近才能看到那个人的五官形貌。 试想,如果她不穿着这个名字的外套,她怎有办法让网上那个人遇到她? 失之交臂,都只是刹那的事。她会跟另外一个男子结婚生子;他会跟另外一个女子结婚生子。相遇向来是偶然,如果不遇,转眼看,也是千里之外。 回首相遇,似是一种惊心动魄,因为分子与分子的相遇太过偶然,总是回首时,重城不见,而只剩下寒江天外,隐隐两三江树。 这也像是一种现代城市神话,“临行前,送给你萧,如果你想见我了,在黎明的河边吹起它,我就会来到。” (二) 在这个小镇上唯一的一家网吧里,都是年轻的面孔,更适合的说法是,大多单身,大多怀着隐秘的愿望来的。 网吧里的年轻人,手忙脚乱,不停的点击接受着天外来客投掷下来的花束。常夏坐在其间,全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网吧里的小鸟没有嘴巴,可没有嘴巴的小鸟在叽叽喳喳的叫,那像波浪的细纹推着小船,有彼开此伏的花朵朵。每个人贪婪的盯着屏幕,每个人十手手指头不停地演奏。 好友上线的咳嗽声,发来聊天信息的叽叽声,都令这些人像着了魔道似的激动不已。 当每一次小企鹅的敲门,晨曦,潮汐在心房里起落;又刹那至黄昏,似来到被暮霭笼罩小岛。不觉时光流逝。 正当她在网上忙得不亦乐乎时,又传来一个对话框:“喂,你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击关闭。 “为什么关掉对话框?”对方气势汹汹的问。她也顾不上解释回答,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灵活的双手不停敲打键盘,时而面若春风微笑,时尔蹙眉感叹。 过了一会儿,她才分过身问侯他:“对不起,刚才,我太忙了,你找到网友了吗?” “还没有。”对话答道。 看他的网名,blue,让人有一种忧郁浪漫的情怀。 “你做什么?”小镇护士常夏问道。 这时,网上聊天,问对方多大年龄,做什么,哪个城市,有什么兴趣爱好等等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恨不得了解。 在网上旁罗日月星辰工作兴趣收入等金土水火土,以来匹配心中暗寻的目标。 他回答做机械生意。网上自称做生意的人太多了,做生意的人有钱,自觉可以刈割一波网友呢,她不感兴趣,“对不起,我得走了,我等一个网友问问考研的情况。”常夏在网上回道。 “好吧,下次再聊,今年我也准备参加考研,不过,希望不大。” 这顿时引起的常夏好奇,反倒驻足流连了,敲击着键盘:“你不是做生意吗?做生意可是挣钱,怎么想着考研呢!” “做生意不是终极目标,这只是物质基础。还是想考研,拿到学位后,当个大学老师,出去转转,写点东西,那样的生活应该比较愜意!” 据bluesong自己讲,原本外贸英语专业,辞职后自己开了家小公司,现在也算是小有成功了。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对生活在小镇上的常夏来说,就已经算是唐传奇了。小镇上的人,都是循矩导矩的上班,在大国企里安稳的生活,谁敢打破那无形的透明玻璃缸,到外面去呢! 常夏春风满面下线告辞。 第二日,“今天下夜班,我回宿舍,有女孩子从宿舍出嫁。我也该结婚了。青春毫不留情的向前,为了追求更多的东西,我竟然连最普通的幸福也得不到。”常夏伤感向bluesong道,她还可以跟谁去说,唯有虚幻的网友了。 虚幻撇去了一切现实的隐瞒,反而最真实。 “呵呵!想结婚了!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呀!”qq会话框里,bluesong似真似假地敲道。 拿着他在网上留下的电话号码,在医院外面的ic电话亭拨通之后,是那种略带吵哑的而又让常夏喜欢听的声音。随后便是双方互寄照片。 常夏迫不及待拆开信封后,从信封后面现出一个个头约一米七、八的俊朗青年。 在附近一个城市,辞职后自己开家小公司,有产,有业,有房,有貌,该是众多女孩子喜欢的对象。他的传奇,常夏顿时有些自卑,低到尘埃里了。 就这样,“网恋”,像是帷幕徐徐向两旁拉开的舞台上,跳着的芭蕾剧天鹅湖,那只美丽的天鹅,脚尖立地,双臂展飞。 第16章 荆棘鸟 (一) 在夜深十一点钟时,常夏接完班后,苗条的身影在病房里巡视一圈。白色的护士服两侧束腰,显得亭亭玉立。 头上燕尾帽,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如果燕尾帽在额顶上有些松动,便在额前别上一个彩色的小夹子,给白色的帽子增添一些生动的色彩。唇上涂着淡淡的口红,白色的装束,映衬得脸庞很是洁净。 巡视完病房,回到护办室后,常夏将治疗室的木制药盘端出来,放到办公室上,她坐在桌前,一边看着治疗本,一边将一小药盒里的口服药倒在手掌中,一粒一粒核对起来。夜间的灯光在她身上打下了一层宁静的色彩。 这时,电话铃响了,往常那在深夜里响起的令人生厌的电话铃声,这时,在常夏听来,便像唱歌一般。 她急忙拿起电话,“喂,你好。“”上班呢!“”上班。“一些简单的话,似乎百花丛生。 但不可能接太长的时间,因为,有时,外面的急诊电话需要打进来;有时,会有病人家属来敲护办室的门,拿根棉签或被套什么的。 所以,在这短暂的宁静里,这短暂的五至十分钟的通话时间更显弥足珍贵。 有时聊着,bluesong会忽然问:“你睡着了吗?”常夏就笑起来,感觉两个人是隔得如此得近,隔着话筒似乎能感觉彼此的呼吸声。 “你该睡了。”“你也该休息一下了。”总是以这样的话来道别,在这样的夜里。 放下话筒后,小镇护士常夏把灼热的脸庞贴在桌子上凉一下,看着窗外黑漆沉睡的天空,她的眼睛明亮的可以当天空上的晨星。 在与网上blue的相逢如在荒野里升起了一朵诡异艳丽的花。常夏纵情地嗅吸着那朵花的芬芳。这样的夜里,是的,她已经感到这种强烈的美丽了。在茫茫人群中,他们忽然遇见。 几年前常夏看过一本澳大利亚的小说《荆棘鸟》。主人公麦琪的爱情命运深深地打动了她。 女人为了爱情可以付出一生所有的东西,而男人却不。在通话中他说正在看英文版的。她不相信地问:“真的?”因为在那个小镇上,还从没有人能看英文版的小说。 篇首有句话,曾经那么让她忧伤,而现在她却记不清了,她让blue翻译给她听。 于是,blue便用英文读了起来,在电话里,那种沉荡在夜空中的声音是那么遥远而美丽,此后一直在是回忆的通道里反复盘旋。 大意是传说中有一只鸟,一生中只啼一次。她把自己的胸脯倒挂荆棘上,她的绝唱是世间从没有的美丽。女主人公麦琪就是那只鸟,为了片刻的美丽,几乎等待了一生。 常夏感觉自己也变成了那只鸟,一生只啼一次,这在夜里的虚幻的美丽。会有那么一天,在茫茫的人群中,他俩猛然相遇,在周围疾走的人群中,他俩驻足凝视,她的乌发红裙都为他飘扬,身边时光如桃花花瓣落下。 (二)网吧里的“菊女”见常夏穿着一件红色的束腰短外套,一条真丝短围巾系成花的形状,开在胸前。像是在人群中飘过来似的,她带着满脸的春风笑意,看着“菊女”。 “来啦!”“菊女”打着招呼,她羡慕而略嫉妒的看着常夏。与常夏相比,她的黯然装着,简直像是花颜蒙上了灰尘。 常夏看起来,神彩奕奕,,生活的激情和欲望,像是有火苗在她的身体内燃烧。 常夏在“菊女”旁边坐了下来,网吧里坐满了人,常夏低声说道,她很可能会去看一个网友。 “菊女”立即反问道:他为什么不来看你呢? 常夏更小声回答道,他说他很忙。其实常夏也知道这个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只不过,她是愿意的,是她,想从网络的深水里跃到现实的陆地上来。这一跃中,不仅有着对爱情的希翼,更负荷着人生方向的改变。 谨慎的“菊女”继续低低劝道,真诚而伤感:“世间有些事情,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保持朦胧的美比较好,否则,你会很失望的,连最初的拥有都断掉了。” 她想起了她自己,她的咏诗对答,让那男子好生羡慕;寄过去的黑白照片上,她长发被风吹起,美貌如仙子;电话中她的声音也是甜美脆润。 然而现实中,她只不过是替人看网吧的女子,连份正式工作也没有。她永远走不出这小镇。见了面只会以徒然的失望而告终。 于是,她走到了宗教那儿。 然而常夏却不这样想。一旦关上了屏幕就什么也没有。任是再温情浪漫的东西,在深夜里也只剩下寒冷如冰的熄烟。 她不要虚幻的精神池地的安慰,她只要现实,哪怕这现实被踏上一脚后,破碎了。 这就是常夏与菊女的差异,她是一个会行动的人,而不是仅停耽于幻想中。 (三)听到小镇护士常夏打算过来,blue沉默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道:“我很忙,过几天,还要去进货;进完货后,还要准备考试的事情。这样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常夏握着话筒,禁不住失望地发抖。其实,他的话,已经很明显,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通了几封信后,他知道了常夏的处境后,便退缩了。她只是他众多网友中的一个女子。在他单身的抽屉里,放着众多女网友的照片。 抽屉不用上锁,单身的他自己独住一幢屋子。有着优裕的经济条件让他精挑细选。 与网友见面,是一种愉悦和风流。 但挑一个结婚对象,与一个人过一辈子,是一件谨慎的事,他不肯轻易迈出。 可男欢女爱,身体的欲望他不会掩饰。与网友会面,深夜里身体相拥,在他也是平常的事。这是男人身体的本能,之后便是遗忘。 在看了常夏给他的信后,他犹豫了。常夏活在她的小世界里,在那个封闭的小王国里,她在建着她自己的精神城池。 第17章 心灵的呼唤 (一) 这种女孩子先是付出她的精神世界,然后才会付出她的身体。如果掫取了她的身体之后,哪怕只是一次,将她作一夜情的遗忘,她的精神世界就会崩溃了。 人生有时可以游戏,但她却不是一个适合的游戏对象,特别是当一个女孩子打算辞去工职,带着行李箱投奔你而来时,就这样承载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命运,他觉得过于沉重。 “幸好,我还不是一个坏男子。”他这样想道。 其实这是大部分的真实。如若只是网上聊几句,就要背负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命运,就太重了。 听过彼此的声音又怎样,看过彼此的照片又怎样,那只是每个人给自己放了一场小小的电影。一旦电影院的灯光亮起,大屏幕上就会结束一切的幻灯。 他们只是网上的萍水相逢而已,浮萍怎能生根? “bluesong”的头像仍是暗着,bluesong已经很多天没在网上出现了。写信过去,没有回;打电话过去,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常夏关上了qq。 “我真是太无用了,竟想以网络来解救自己。”常夏端坐在网吧里,内心充满了狂乱的痛苦和深深的自责。孤单瘦弱的身影显得寂寞和可怜。 外面淅淅下着小雨,“走啦!”“菊女”说,瞥见常夏那惘然悲痛的神色,失魂落魄的脸。 常夏并没有像她讲的那样出去几天,“菊女”心里顿时明白,也不便再追问。只是觉得常夏有几份可怜。 上网久的人,在网上寄着太多幻想的人,都有这样的痛苦,都好像生死相恋的死别。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缀缀。”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二) “柏贤,你为何还不来?还不来? 冥冥中,她是否曾呼唤过多次? 她一定是呼唤过,在心灵相接的广袤无垠的野地里。 那是在肉眼看不见的世界,那里的心灵如一座山一座山地相连。 一定是山尖的风吹着柴禾,这堆灌木丛与另一堆灌木丛遥遥相语,一朵蒲公英散开,飘向另一座山峰。 于是,他听到了,他的心灵耳朵听到了。 穿过无数条的铁轨,越过无数的城市房屋,无数的车流人群,他在那个几千里之外的城市听到了,尽管他还不知道那个呼唤他的声音是谁? 柏贤是贫寒子弟。其实,在十岁之前,家境尚殷实富裕。 父亲曾是三里七乡的风云之物,从小的他目睹父亲豪爽结义,但父亲是个不守家财之人。灾难起源于三角债,父亲从上家拿下一笔货物,运给下家,未拿下家一分钱。下家逃走,上家告他,父亲被关进拘留所。 那个时代,几十万是一笔怎样的巨款呢?可以查阅史料,鸡蛋五分钱一个,一个城镇干部的工资只不过五十六元一月。 家里值钱的东西悉被搬走,家徒四壁。 幼年的他跟着母亲四处借钱筹款,好赎父出来,受尽冷言冷语。 父亲出来之后,一蹶不振,身体跨倒,后院堆积的是瓶瓶罐罐————药瓶和酒瓶。米缸却常常空。每年入不敷出,食不果腹。家中光景已到了常去邻里借米借油的境地。 为了挣钱,十岁多一点的孩子,假期时去家附近矿上工地干活。像大人一样,在嘈杂的工地,挑石头,拌沙子。 一晚,工地上已经亮起了灯,轰轰来了一辆卡车,司机师傅拉开车门,四处寂静,唯有一个十几岁的穿着破烂的男孩子还在工地上,他问男孩子愿不愿意连夜把这车水泥卸完,一晚十几块钱的工钱。 男孩子因为意外能挣钱,自是高兴。但他扛起第一包上肩的时侯,就趔趄,差点倒地,一袋水泥,一百多斤,他稚嫩的、还未发育成熟的肩膀。一步一步的往前挪。一直到凌晨,工地上的灯像个鬼似地亮着,刺眼地照着眼前的这幕场景。 那个孩子,瘫在地上喘息,他的头发里、他的衣服上,全是泥沙和水泥,他像是从水泥坑里爬出来的一个变形了的叫不上名字的怪物。 后来,他考上了中专。像常夏一样,那个年代,贫寒的、成绩出众的孩子都会去读中专,而不会选择上高中。如果选择读高中,结果未定。而中专毕业后,国家就会有一份“铁饭碗”的工作安排给他们,这对这些家庭来说,是多大的一份希望。 (三) 不幸的是毕业时,学校扣下他的毕业证,让他家将三年所欠学费悉数补全,但他那一身外债的父亲何曾有钱!他的毕业证便一直扣在学校的档案馆里。回想起来,都是一种耻辱。 读书三年,毕业证没有拿到,学校更不会帮他推荐工作,他两手空空回到出生的村里。 只有初中毕业的儿时伙伴来找他,有一个地方修大桥,要人,去吗? 去。他只能去做农民工。 那一片钢筋林立的荒山野地,近处没有村庄,更别说虚缈的都市了。工地上随处的木板都有生了锈的钉子。有时不小心踩到钉子上,人跳起来,鞋仍被戳了一个洞,血流了出来。没有打预防针,奇怪的是,也没有得破伤风。休息半天,仍会继续干活。因为要挣钱。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穿着破旧的衣裳,头发里和衣服上都沾着暗白色的灰粉,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手指鏠里黑黑的泥垢,头发丛里有一块凝干的水泥桨,将头发粘在一起,使头发像乱草丛一样,东一絡西一络,浑身酸汗。如果他这个样上了城里的公共汽车,公车上的人一定会掩鼻、怕脏了自己纷纷避开。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农民工兄弟”。 但常夏那一年,已差不多是大中专生国家包分配的末班车。而小她几岁的柏贤却恰好与这趟末班车失之交臂。因此,这对远隔千里的恋人,前期不同的人生轨迹,千转轮回,后来相遇。 第18课 点上锦瑟年 上回讲到柏贤因为毕业证被扣,无奈之下做起了农民工。 (一) 那个年青的农民工,腰间吊着绳子,像泥灰蜘蛛人似的挂在桥墩上,手里拿着扳手,沿着桥墩往前探行。他的脚下就是滔滔江水,如果绳子继了,转眼,他就会被深不可测的江水吞没,他的身首将不知在哪条大鱼的口腹中。想到此,他的双腿酥软颤抖。 下班后,也没电视看,唯一的休闲娱乐,就是和几个农民工打牌,用他聪明的脑袋多赢一些小钱,来买菜票。 输牌的工友,吞吃鸡蛋大的令人恶心反胃的污机油。周围一片哄笑声。就是这样劣俗的环境。 他俨然成了一名真正的农民工了,早就不写日记了。 在旷野的星光之下,在工地的一片寂静之后,那个男孩子,向星空凝视他的未来,在哪里? 那时的他何曾想到过,他的人生能携起另一个女孩子的人生命运? 命运真是老巫婆手中的扫帚,飞到空中后落到哪里?谁也不知道。 回来又随着民工潮去广州东莞工厂找工作,工资太低,就放弃了,沮丧回老家。 柏贤第一次以受过教育的、拥有学历的身份去应聘工作时,是他的一位已从学校辞职的老师从浙江打来的电话,一家企业正在招聘一线代表,老师是那边分公司的人事主管。他提交了假毕业证,但学号是真的。 那天,这个十九岁的男孩子穿着父亲的又长又大的西服,提着父亲的曾经闯荡江湖的又破又旧的大提包,又一次坐上了火车。 (二) 这个一九八零后出生的其貌不扬的农村男孩子,又一次踏上了人生的征途。他不知道,他懵懂懵懂懂地踏入了一个变革的时代。 商品经济的大潮在中国这片土地上风起云涌。当那家企业发展到极盛时,举国相瞩。掌控帝国的人,熟练应用游击战,人民战争,农村包围城市等等。 当这个帝国发展到最庞大的时侯,全国近十万业务人员,穿行在农村的田野上、乡镇的小道上,几乎是一夜之间,广告铺天盖地,车贴、三轮车贴、厕所贴、猪圈贴等等,汽车行驶的乡镇公路旁,电线杆上,民墙上,等等,一个大大的红色逗号。家家户户都知道。当时在苏北小镇的常夏当然也见到过。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风里来雨里去,穿着旧衣棠,晒得幽黑,骑着破单车挨家串户,有时被农家的狗追遂得到处跑。饿了,中午只买几个饼吃;渴了,就接农家院子里的自来水喝;累了,就在村外的庙里休息一下。虽苦,却是激情燃烧。 后来,随着这家企业的辉煌时期过去,这些销售大军也四处分散。他也跟着一名老领导去了一家药企,被分到了浙江,是浙江市场企划部的策划主管,总算成了一名小小的白领。 跟他一同进去的还有一些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年龄相当,或比他大几岁,那些孩子,还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满身的不谌世事的傲气。 但与柏贤接触过的人,只觉得这个年轻的男孩子身上有着一种他年龄不相称的稳重成熟, (三) 他喜欢看体坛周报。因为附近买不着,他就在网吧里上网流览一些体育新闻。偶尔也聊聊天。qq聊天工具出来时间不长,大家都痴迷着聊天。网费也贵。风靡盛行的第一部网络小说是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而他们这些人,对潮流的东西自觉的保持着一种距离。只是,那时,他刚失恋,心情也比较压抑。如果那叫恋爱的话。 她是镇上的小学老师。后来,柏贤工作调动,又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女老师哭着打来电话,提出分手。因为,她的父亲不同意自己的女儿找一个这样居无定所的人。当然,他们希望女儿找一个有份固定工作的人。做销售,在他们眼中,毕竟还处于末流职业。 柏贤在电话里同意了。他们居无定所,工作无定所,他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工作是在哪里?他凭什么让一个女孩子跟随着四处漂泊呢?如果真正爱她,就希望她生活得好,也要分手。 他那天下午,打开qq,查找看谁在线上,加为好友。 网上有成千上万个在线的,就像大海深处无数的小鱼在各自游,他怎么知道遥远的不着边际的常夏在那小城里的绝望热情的心灵呼唤呢? 如果他迟一点走进网吧,说不定,常夏就已经下线了;如果早一点走进网吧,说不定他下线了,而常夏还没有上线。 不要再说这么多惊心动魄的如果。当他看到“锦瑟年”时,也喜欢古诗的他顿住了鼠标,按下了键。 在那刻之前,常夏对菊女说,帮我起一个网名吧,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合适的。 菊女想了一会儿,便说,‘锦瑟年华谁与度。’你就叫锦瑟年吧。” 他点出了发送好友的请求。 常夏在小镇的网吧里,正忙碌不停,点击打开他的介绍,看完后,毫不客气地说道:“小男孩,不感兴趣。你找别人聊去吧。“ 他愤然打字回击说:“我不是小男孩,我是男人。” 常夏也懒得理睬他。不喜欢与年龄小的男孩子交往。 (四)与blue的见面计划失败后,常夏沮丧过一阵子,继续寻觅。 在网间,明月松间照,清清泉石上流。 在网间,朝骋于江皋,夕缓至北诸。 聊上了,青岛的一个自称做生意的,留下了电话号码。 还有江苏的一个开装修公司的,年龄好像合适。 可是晚间,网吧该关门了,听得菊女在那边移动椅子的声音,半拉下了卷闸门。常夏放下鼠标,站起来,才发现其实自己是空无一物,心是空的,手是空的。 “走吧!”每次,菊女都看到常夏失落的样子。 “怎么,今天网友没来啊!”菊女边走边问。常夏摇摇头。两人在路口再见。菊女家里至少还有妈妈等她,而常夏呢,只能回无任何人等她的宿舍。 恩灵是心直口快的,这天,她也回宿舍,见到常夏,实在是忍不住:“你以为你天天去网吧,别人都不知道!都说你跟吴民分手后,就掉价到整天泡网吧了。整天跟一帮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混在一起,他们比你小一大截,他们以后还能跟你结婚,怎么的?” “再说,上网一个小时,就能买一斤猪肉了,也能吃一顿盒饭了。一个夜班费还不够上一次网的。你干啥呀?”恩灵伶牙俐齿。 “你常夏,你都二十五、六岁了,该结婚生娃,该想着进中级职称的事了,但你居然还跟一帮十八、九岁哺乳未干、嘴角没毛的毛头小家伙混在一起泡网吧,你常夏真是跌到这个份上了吗?”。此时的恩灵就像一个正在积极搏取功名的人,恼火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一样。 第19章 一块钢的锤炼 上回讲到恩灵对常夏噼哩啪啦一顿批。 (一) 常夏照例是对别人的批评反应迟钝,好像在她心脏与当前的现实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让她免受当前周边人议论的伤害。 看着她这种刀枪不入的皮厚痴傻,恩灵恨不得狠狠踹上几脚。 听完恩灵一番慨激昂后,常夏照例像做梦一般,,眼里一直有种朦胧空远的神情,仿佛是在云端。末了,这个云端大神终于幽幽说话了:“恩灵,我会在网上等到那个人。” “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来,踏着五彩祥云缓缓降临到我的面前。” 恩灵听到这话,气急败坏神情,但什么也不再说,好像不屑再跟常夏说话,收拾完回来要拿的几件衣服,就匆忙离开了。 网吧里烟雾缭绕,陌生的人在身边坐下又离开,陌生的话语在身边落下又飘过。身边的热闹全像是雨点打过油纸伞,落不进常夏的视线。 到了晚间,常夏回到宿舍,依然阴着雨,整座宿舍楼影影绰绰像座鬼屋,似有猫头鹰的叫声。走廓上也没有灯。 她上楼,进屋开灯。只有她房间的灯亮着,黄色的灯光,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秋叶。“雨中黄叶树”。 寒冷和孤寂凝成了一根针,随时可以插入她的心际。她被这世界遗弃了。 深更半夜里,她莫名其妙的醒来,猛然睁眼,看着大衣柜的暗绿色的模糊的立影,意识像一只飘虫在体外,不知身在何处? 慢慢意识回落,有一件事情顿时浮现在心间,想起昨晚在网吧时,一个在青岛的网友,自称做生意的。他的头像是一个长着缌腮胡的男人,给人一种勇猛的感觉。还有那么一个人,供她想象,顿时觉得狭长幽黑的滴着水的心室里像是挤进了一点冬日的阳光。 (二) 真有人来了。在敲她的门,痛苦而又压低、乞求的声音:“夏,让我进去。” 对吴民的到来,常夏简直歇斯底里。她受不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到来。已经决意要与过去的生活结束,他却不放过她。 一想到曾经的受过的一切,屋内的常夏泪水长流。“赶快离去,即使在外流浪,只要精神上的安宁,我也心甘情愿。” 屋内的她抱着脚蹲在门后,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两人僵持了整整一夜,她在屋里,他在屋外,就像空房子一样。 他在屋外唱歌,服他五音不全的桑音唱歌。他希望她出来,哪怕是说一句话,他喃喃自语,乞求,愤怒,他用脚踢门。他东西捅锁,他使劲地撞门,门玻璃被震得哗哗直响。随时都有碎的可能。 她抱着自己紧紧地贴在门后,她担心,气愤,然而却固执地沉默。 他说:“夏,让我陪你吧!” “夏,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在外面冷。”他说,“你到底怎么啊,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只把头紧紧地贴在膝盖上,她也冷。怕发出声响,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板上。她迷迷糊糊在门后坐了一夜。天微亮时,他走了。晚间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一大早,她走到单宿路边ic卡电话亭,按照昨天他在网上留下的电话号码,试着拨过去。电话是接通了,可接电话的人,啊啊不知所云,莫名其妙的样子。 常夏放下电话,失望将她凝成了一根木柱。这就是真实的网络世界,在虚幻的大海中消失。她心里充满了悲伤, “不。”常夏又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倒下。一定会有人从远方来看你。” “在茫茫人群中,我们会突然相遇。彼此惊喜地朝对方奔过去。会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来,从很远的地方来。所以现在每一刻我该如玫瑰般美丽。我要擦干泪水。” 柏贤,你为什么还不出现? (三)从路口就能看到豆虫网吧的“菊女”端坐在电脑桌前的背影,那一头长发快到腰际了。 常夏正想悄悄走过,不去上网,就如猫爪抓心,常夏正在戒网中。 “菊女”却恰巧回头看见了她。“常夏。”她声音清脆地喊道,“有本书要给你,一定要给你。”常夏只好踱步过去。 “菊女”弯腰从抽屉里掏出一本书,不大,巴掌大小,但却厚厚的。 常夏翻了一下,《荒漠甘泉》,又是一本宗教书。常夏心里不想要,然而又盛情难却。以前,“菊女”多次向常夏提过教会的事。常夏总是不屑,她绝对不会借助宗教来解除悲伤。 “参加了教会又怎样,还不是和她的‘神’一起留在小镇上。留在小镇上只不过有个安慰而已。”常夏心想,“菊女”已经走到她的“神”那儿,但她常夏还要继续往下走。 看到常夏不情愿地、异样的眼神,“菊女”坚持说道:“你拿回去看看吧,我觉得你现在需要这本书。” 晚间,无法入睡时,常夏顺手翻起了那本书, 她忽然大声地读起: “一块值五块钱的钢铁如果做成马蹄铁,可以卖出十块钱。如查做成钢针,可以卖出三百五十块钱,如果做成小刀,可以卖三万二千块钱。 如果做成钟表上的发条,可以卖二十五万块钱。 但是一块钢要值这么多钱,需要经过多少锤炼啊!钢铁越经锤炼、锻打、火烧、雕琢,越足值钱,这人所共知。但愿这个壁喻能帮助我们缄默、安静、坚忍,经苦难磨炼最多的人,常是结果最多的人。” (四) 那时常夏身陷苏北的一个小镇,柏贤在哪里呢? 拿起地图,她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坐上火车,他出差的铁轨也不曾延伸到这个小镇上。 即使他俩在火车上相遇,也会错过;即使在街上的人流中擦肩而过,也不会留下一丝彼此的记忆。 如果他俩早些相遇,当他在福城修建大桥的时候,那时,他只是一名农民工,如若那时相遇,她们爱情的花朵也许从来没有机会绽放。 后为她常想,我人生的蒲公英怎么会飘到了这小镇?那只是她人生中意外拐出的一个岬角,她千绕万拐,难道只是生活让她酝酿合适的地壤,这土壤是酸楚的,绝望的,才让她狂热地等待着天上降下来的爱情吗? 第20章 新生的挣扎 (一) 这天,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晚班回来,走到单宿铁门时,却发现整个单宿没有一点光,黑漆漆,阴森森,像个地洞,又像是中世纪的幽黑城堡。 她摸黑打开门,摸黑按开关,没反应。单宿停电了,连根蜡烛也没有。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此刻的孤单,多希望此刻有个人,站在那修电,她站在暖洋洋的灯光下。 她只好重新走进淫雨里找人来修电。 搞好之后,已经半夜。躺在床上,黑暗中又传来火车铁轨撞击的哐啷声。 “你在哪里?”常夏问。 blues还是像往常一样静默不回话。 “你干吗去?”她只好追问。 “我去唱歌去。”blue这次回答了。 常夏笑了起来。坐着火车去唱歌,对,我们都去唱歌。 梦顿时醒了,没有手机,没有火车,又是闹钟的滴嗒声,在梦里撞击得如同铁轨的声音。 常夏打开灯,才凌晨四点。坐起,靠在床头,总是在深夜中醒来,睡眠就像一块破布,遮不住寒冷的身子。 “我要去唱歌。”常夏想起梦中blue对她说的话。这到底预示着什么。有一个声音已经突破了她潜意识的关口,来告诉她了。 “对。我要坐着火车去唱歌去,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压抑闭塞的地方。”常夏这时下定决心,要依靠她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 但她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定会离开这里。 那个地方或是清洌寒冷,或是明媚的阳光照在湖泊上。那个地方在哪里,她也在寻找。 护办室里的常夏眼睛空朦的盯着眼前的那一个地方,写着病历的笔头不知何时早就停了下来。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嘻笑的声音,眼睛上方出现了同事小庄鬼精的脸:“你怎么发呆了!” 常夏顿时清醒过来,她的魂魄从几千里外的遥远回来。她没走远,她的身体还停留在这儿。她不好意思地朝小庄笑笑,低下头继续写病历。 可没过多久,同事们又发现了常夏陷入了一种幻想状态。 她写着字的笔悬空在那儿,眼睛上抬,似看着窗外的一片天空,而那空朦的眼神不知是游离到哪里去了。 “你看,你看。”她们互相推推身体,用手指指常夏,呶呶嘴。常夏对这一切毫无觉察,她依然七魂出窍, 她嘴角浮出一个梦幻般的微笑,坐着火车唱歌去。 一个念头出现在她脑海中,她要去济南,那是李清照的故乡,离这个小镇应不算太远,最重要的是,那离blue也不远。blues是有着符号的虹,是常夏离开小镇的温情梦幻。 “我来了,blue”她眼睛晶亮,嘴角含着梦幻般的笑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二) 医院门口更是廖无影,常夏一人站在那,凝视着医院大门右侧的ic卡电话亭。 她还是要打电话。只有打给blue。尽管他也很多次拒绝,可是,那是她生活中出现在远方地平线中的唯一一个身影,那是未来的一个美好指引。 在她身陷绝望时,她无法忍住用声音去触摸未来生活的形象。 她走到第一个话亭边,坏了;她又换到第二个,还是坏了,话筒垂到地面。她走到最后一个话亭,拿起话筒,里面却传来一个中年女子与一个男子的声音。 常夏挂上电话,想了又想,又拿起来,除了这个话筒里能自动播放声音的电话亭,已经没有其它了。 这真让人奇怪,拿起话筒,就像在听广播剧似的。这哪里来的串线,免费来给别人表演无休无止的广播剧?要不要继续等下去?差不多持续了一个小时,常夏已经等得没有生机了。 最后话筒里总算安静了。常夏已经冻得不行。 再拨号码,嘟嘟的占线声音。这个叫blue的人,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不想接到她的电话,可他,却是她通向外界的唯一幻想。 她不奢想做他的女朋友,但至少,给她一丁点温暖和企盼,那通向外界的寒冬萧瑟的前方。为了打这个电话,她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 最后电话终于通了。“喂!”blue非常冷漠的声音,他也许,早就不堪重负了。 这个网上认识、还没见过面的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要他给她怜悯,给她温暖关怀,给她希望,他吝惜的感情里怎付得起?他感到的只有厌烦。 在风里冷,常夏的手冻缰了。她挂上了电话,抱着自己,蹲到地上。一排一排的ic深蓝色电话亭,在天底下,像被冻伤的苔鲜。 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原始森林里,一只饥饿的小松鼠,在这几个苔鲜石块间跌跌跄跄,想寻找可供果腹的精神食物。她扬起两臂,小心翼翼的想平衡住身子,却又重重的摔了一跤,伏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只是她支撑不去时,一个温暖的幻想,可这也要破灭。 (三) 商店关门,街上冷清,空无一人。过节,别人都在自己的屋里团圆,谁会来街上游走。 她回到了小屋,小屋毫无过节的气氛,死灰一般,古墓地地气息,将人埋没。关上了门,向网吧方向走。 “菊女”没上班,开着的网吧廖廖几人,看起来像个空潭。 她复走出来,一人走在空旷的街头。心被冻死了。街道似走不到尽头。她逃回了屋内。屋内又似个坟墓。 夜幕终于降临了。这是个漫长的夜幕。下起了雪。雪在眼前漫无边际的飘。雪在心间漫无止尽的飞。 外面雪花飘扬,单宿的房间里有一个女孩子,坐在床上,双膝弓起,膝盖上放着一本笔记本。她趴在上面写着什么。 “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而我此刻,唯有日记本。空白的纸,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的日记注定会给陪伴我渡过一生的那个人看,因为不管他出现的有多晚,不管他的出现是在以后怎样的一段日子,我都让他分享我此时心灵的痛苦。我此时在十字路口的心灵上的彷徨挣扎。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我的心灵不再孤独,才能够有力量支撑着我沿这条痛苦的路走下去。” “未来的自己在旁,看着这段生活的努力与挣扎。不要倒下。一定会有人从远方坐车来看你。在茫茫人群中,我们会突然相遇。彼此惊喜地朝对方奔过去” 她坐在床上握起了笔记本,就像松鼠缩起来抚慰着自己的尾巴。 “行走的决定让我只能与过去告别;是新生的挣扎,让我只能握住去皮断骨的伤口;扯着过去的枝枝蔓蔓的痛,是理想的剔透让我不顾一切的往前走。” 第21章 桃花源外面的世界如何 上回讲到下雪时,常夏一人在屋子里写日记,“我的日记注定会给陪伴我渡过一生的那个人看。” (一) 晚间,菊女终于打开网吧,让常夏过去。屋内关着灯,可以看到暗色的玻离门外面雪花的飘影。 坐在黑暗中两人说话都不多。blue并没有出现在网上,也许他正在和他家人团聚一起。菊女相约的网友也没有来。 最后,空荡的网吧里仍然只剩下了她们两个女孩子。 两人的聊天断断续续。“那本书你看完了吗?”“看完了。” 她俩又回复到以前的话题。常夏则对她说她想自己改变命运。她需要一份支撑她走出小镇的爱情,彼此支撑,彼此温暖。 菊女则说她在宗教那找到了安宁,她剩下的执着将属于宗教的。“主是无所不能的。”她说。 她俩面面相视,常夏感觉她们中间已有一个圈,一个在圈里,一个在圈外。 常夏告诉菊女说,在上苍面前个人的努力其实是可笑的,可作为一个凡人还得去努力,哪怕这种努力的最终是以一种悲怆的结束。 最后她俩象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对生命过程的理解不一样吧。 那此刻,她俩沉默忧郁的坐在网吧里,玻璃窗外飘过雪花的飘影。雪花正飘向孤独酣睡的大地,她们充满着青春的激情忧伤的孤寂生活,仿佛已经超出了她们忍受的极限,整个天地间都是那样沉默忧郁。 (二) 网络中的王子先生迟迟不来到。常夏在宿舍买了一堆考研的书。在上班之余,已经陆陆续续地啃完了。 “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的事。可是,当我每日像老僧打座般看书,青春却在无情地逝去,这样的努力又有何意义?”常夏用手托腮,苦苦思虑。 常夏把右手手背放到唇边,用嘴唇轻轻抿咬着手背上的肌肤,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好似有人沉思喜欢吸烟般,她继续在那沉思:“当有一副疲惫衰老的面孔时,还会再拥有爱情吗?” 常夏已经非常敏感地意识到了,爱神只会来敲年轻娇嫩的女子窗户,一个又丑又老的女子,只会被人嘲笑成心里织满蛛网的巫婆,爱神丘比特是懒得射出这支箭的。 想到这,她在单宿无心看书,叹息一声,放下书本,带上宿舍门,在阳光中走上街去。 身边有热闹的人流,走着的人相互说话,嘻嘻哈哈,相互搭肩。走在人群里的常夏有一种孤单萧瑟的美丽。 等待中的青春的寂寞,青春像热烈的大红玫瑰花瓣在她身边飘落。 忽然,她在街边站住了,眼望处,一家商店的橱窗,一个塑料模特身上穿着一件来黄色的夹克衫,那件米黄色的夹克在阳光底下闪着一种柔和温情的光芒。 常夏情不自禁的蛰了进去,把夹克衫的袖子抓到手中,慢慢摩抚。 又围着夹克衫慢慢转了几圈,“我喜欢看男孩子穿夹克衫。可是,我的爱情在哪里呢?在这个北里小鎮上,永远不再可能” 这样想着,常夏不禁黯然伤神,驻足默默凝视着那件衣服。 见一个女孩子对这件男式夹克这样感兴趣,一定是打算买给她男朋友的,中年男子店老板笑眯眯地踱了过来:“想要吗?” 常夏顿时清醒过来,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红了脸,低头转身慌忙走了。走到店外,仍不禁频频回头,那件夹克衫,在阳光底下的橱窗里,那是爱情的爱芒。 (三) 夜间。“谁?”常夏警觉。“我”。吴民回答。他又来了。就像夜里出行的狼。 “你走”但屋外的吴民显然不打算走了。听得那声音,仿佛一只狼守着牧人的账蓬。常夏知道他没走,也不出宿舍, 吴民说,“你以为你天天去网吧,天天在网上聊天,想出去,别人都不知道!。不行就回来吧,我们结婚,这是最后一条退路。” “不,我决不回头,我不爱你。我一走了就不再回头。”常夏在心里说。“我情愿给人当保姆,也不愿回来了。” 天亮时,吴民终于又走了,外面没有声息。终于安静,常夏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常夏必须行动了。“外面”的那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常夏就像“桃花源”里的人,要穿过一个隘口,到达有高楼有川流不息的人流和汽车的现代社会。 因此,她还需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得咨询下正在“外面”生活的人。可是,她认识的“外面”的人有谁呢?blue显然不行。她想起了有个叫“秋水”的网友,好像可以。她找到了以前聊天时他留下的手机号。 回忆与“秋水”的聊天。“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给人感觉好像是这样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在小镇上的网吧里面,好友上线的咳嗽声,要求加入好友的吱吱声响个不停。 “你好,可以与你聊天吗?”每次一听到qq上线的响声,常夏还是忍不住激动不已.收到聊天信息的叽叽声,常夏手忙脚乱.简直像接受天外来信一般.常夏双手点击鼠标不停,接受着天外来客投掷下来的花蓝。 要求加入好友的吱吱声响了。 常夏抽空看了一下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年龄不大,比她还小三岁,根本不予理睬,关掉了。网上聊天都像是挑选未来老公的侯选人,比她年龄小的男孩子不受青睐。 “你好,可以聊聊吗?”第二次又这样。 常夏想这人真麻烦,怎么不知趣呢!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我不喜欢跟小男孩聊天”。 未料到这人大受打击,勃然大怒:“我不是小男孩,我是男人。” 后面上线,对方发来一句话:“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名字很美!” “谢谢,一个朋友帮我起的。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锁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我也喜欢古诗词,我还记得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嗯?!”这遂引起常夏兴致,“那你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个药厂做销售。”“呵呵,我俩还在同一个生产线嘛!我是医院的护士。做销售的可是八面玲珑哎!”“惭愧!” 后来那个叫网名叫“秋水”的人就下线了。他只是众多网友中的一个。 但现在可以问他吧,应该不会像blue那样冷漠拒绝吧。 第22章 想去唱歌 上回讲到常夏准备联系从未见过面的网友。 (一)常夏,把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间。半圆形的电话亭遮住了路过行人看她的脸。 胸前的红纱巾和黑长发被秋风扯来扯去,只剩下灰色的大衣和一条蓝色的裙子,在风中微微摆动着。 也不管是否唐突,常夏拨着号码,在等待的短暂间隙里,常夏感受自己就像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兔子,为了逃脱猎人的追遂,沿着虚无的空气就想往月宫里爬。 “喂!”那边总算有人接了电话。 “秋水”。她问?“嗯?”那边莫名其妙:“谁是秋水?”电话里的人在喊,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 常夏一只手指紧张缠着电话线,弯曲的线被拉得绷直。 听到话简那边继续带着戏谑的声音在喊,“谁是秋水,秋水接电话。” 像是深夜里的行船隔着船仓,听到水拍浪的声音及对岸的响亮的话语声。 接下来在话筒的那一侧响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常夏双脚在地上不停的窘迫的移来移去,第一个反应她就想扔掉话筒,感觉好像有无数双眼睛从话简里钻了出来,好奇地看着这个主动打电话上门的女孩子。 不过她暗自安慰自己,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的目光扫过光秃秃的枝干。好像很有时间观察眼前的风景,医院前的树已被削去枝丫。只剩下粗壮的枝干面对着一些半新不旧的商店房屋。这转称了她的窘迫。 这个暂时被网名面具遮住面孔的男生后来说他刚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他的小表哥。 公司市场部的几个人正在新租的房子里布置东西,一过完年后,就赶来租房子。 他心想是不是找他?不过,他的网名是秋叶,而不是秋水。 他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孤疑的接过手机。 “你好!请问哪位?”换了一个人接电话,听声音,也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声音较前一个温和低沉些,但也是普通话不甚标准,斜斜的,带着一些地方方言。 常夏觉得有些遗憾,在北里小镇,她们的普通话都说得像小楷字一样,方正柔和。 不过,那时,常夏更多的是尴尬,就像生手拉胡琴似,常夏慢慢生涩地拉出几个字:“你是秋水吗?我是锦瑟年。” 大约是在现实中,还从没有人这样喊过他,对着这几个字在话筒里的回音,他慢慢地反应,像跟着别人学语:“秋——水,锦瑟年。” 猛然他恍然大悟过来:“噢,你是——,然后便意外、惊奇、惊讶等等。一个主动打破幻冰的城墙打电话过来的女孩子。 她请教他,他尽心尽意地告诉她一些事情。临挂电话前,他温煦和风地说,以后如果有事情,随时可以打电话给他。 (二) 正月初八正式上班后,在小镇上办事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一切按计划进行。 途中,去一间办公室签字,常夏穿着红衣黑裙,衬着脸庞娇嫩,浓墨般的长黑发披到肩上。坐在办公室的一名中年男子看她进来,眼睛顿时亮了。在常夏签字的时侯,他不禁伸出他那苍白贪婪地手来。 “你干什么?”常夏恼火的问。 那人涎着脸皮,伸手继续在常夏白嫩的手背上画圈似地抚摸。 一个已婚的中年人,一个猥琐的办公室小职员。小镇就那么大,知道常夏以前未婚先居,那一定是风骚了。 以前,有个人一直虎视眈眈,不让任何人靠近她。现在,这个人消失了,他何不来揩点油。 同时,心下后悔,怎么没早点在她下班的途中去等她呢!反正就她一孤女,又能怎样? 常夏拿起签好字的纸,悻悻落荒而逃。一个柔弱又美丽的女孩子,总会受到别人搔扰。那以后呢! 明天就可以走了。一人在宿舍,顿时只觉得周围阴风嗖嗖,她在地狱里,周围是牛头鬼怪的绰绰身影。 她退缩进了房间,在房间的几张单人床,窗户旁边的桌子上的电视间,她似乎找到了躲避的地方。 她把电视声音拧到最大,随着电视上的情节,她大笑起来,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前俯后仰,笑出了眼泪。如若有人从窗户外看进去,以为里面的这个女孩子,很快乐地在看电视。 常夏想起给blue打个电话。在她心里,她总固执地认为,blue能听到她生命里裂开的声音。 拨通后,是嗡嗡的声音,很难听得清,那边像是风呼啸的重音,blue说他正在火车上,要去临沂进货,听不清她说的话。下次再联系好吗? 常夏沉默地听着,直听得blue在里面喂喂地声音。 啪地挂上了电话后,一人走在黑暗中,常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对着他,总像是从冰窑里搬来一堆冰块,放到阳光的沙滩上砌一座房子那般空幻。 (三) 楼梯口,碰到了穿着灰色大衣的春珊,她是来为常夏送行的,脸上带着凝重的神情。 “又有医生走了,到上海去了。”平时,听到大伙这样议论挺多的。辞职的人越来越多,评了中级职称,不甘心这样安定的生活,在外面寻好了单位,回来办理辞职手续。他们走得妥稳。 像常夏这样,一个年轻的、柔弱的女孩从小镇的国企辞职出去,一人到外面的、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去闯荡,在春珊看来甚至乎有几份不可思议了。 穷极一生,不会离开一个单位。这是小镇上的人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谁也不知?来替她送行的春珊,心里暗暗替她担扰。同时,一想到一个从未单独离开小镇的女孩子,现在要单枪匹马去外面找工作。春珊又觉得有说不出的人生可怕。 两人并行走在小镇的街道上,朦胧的黑夜,夜风凄凄,春珊捂紧了围巾,两人默默地走着,只听得脚步声瑟瑟地跟在她俩身后。 “到了那里,买个电炉,有时间的话用鸡蛋下点面条,这样也有营养些。”半响,春珊叮嘱道,毕竟成了家,在生活上,春珊更能照顾自己一些。她终是担心。“如果碰到一个合适的人,嫁掉算了。”春珊接着说道:“至少,你还有这样的便利,是单身未婚。” “好了,不要沮丧了,说不定到时常夏会闯出什么名堂来呢!是不是?” 夜半,送别春珊回来,常夏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小屋说:“别了。”让自己的红纱由和乌发在风中一起飞舞,让今天所有的痛苦都随风化去。 常夏想去唱歌,坐着火车去另一个地方去唱歌。常夏就要这样离开她生活了近八年的地方了。 第23章 天上的云 他或许是谁家阳台上,晾着的衣服上的一滴水. 她或许是哪条河流,或汪洋里的一滴水,由于气温、气湿以及别的偶然因素,他们在空中相遇了。 他俩化作了一片云,他俩在广阔的天空中飘来飘去。其间或许会被一阵大风吹开。被风吹开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流转,漂泊。 (一) 早晨,当她站在站台上,忽然想起,她的口袋里只有六千块钱,那是她八年来所有的积蓄。 这点钱,对一个上了八年班的人,实在不算多。 她这些年的钱,全花在旅游上了,每年一次的去城市旅游,花完了她平时攒下的钱。那对城市的向往越积越多,以致必须行动了了,但她的钱却是越来越少了。到了月初就按时领工资的日子不再有了。 她忽然有种恐惧,天啊,她就带着她仅有的、不多的六千元积蓄去闯那不可知的未来了。 从她脚底都升起一股寒颤,那未来是太不可确定了。她彻底要把她的“铁饭碗”给打碎。 她勉强地安慰自己,会有的,说不定到时,她在城市里一个月挣得钱就相当于她六年来的积蓄。至少,她还带着一种壮志,不是吗? 如果有人将历史通过三维立体的声像还原,一定会看到,中国这十多年来社会变迁的具像。 如有架飞机从天空往下俯瞰拍去,一定会看到,中国十多年来城镇化发展的进程,都市的聚集,周边蛛网似的道。乡间的道路上,农人向着城镇前行,村庄凋敝;小城镇上的人群,密密地向着大都市迁移。常夏,她个人的命运中,不知不觉地又暗合上了时代的变迁步伐。 那城市,那庞大的城市,那给了她无尽幻想的城市。从管道般体制内挣脱的她,只能在那说不清的、道不尽的拥挤挤吵闹、喧腾奔嚣的城市谋生存了。 而城市,也似乎对每一个人张开巨大的欢迎的手臂,不是吗? 通往城市的道路四通八达,每辆车似乎都在开往城市,她只要买上一张车票,带着她的行李上车就行了。 不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吗? 这世上有多少人不曾遇到自己的爱情,遇到自己遗留在这尘世间的另一半。 男人没有找到自己丢失的那根肋骨,女人没有找到她肋骨的主人。 她们遇到的只是一个需要结婚的男人或一个女人,以及必须生活在一起的日常习惯、麻木及回避。就如她在小镇错误的感情。 她要新的世界去找自己的生活和爱情去了。 (二) 小镇女坐着长途汽车去唱歌。女唐吉诃德会失败吗? 她已经在壳子里待了那么多年,只是因为梦想,就脱下了壳子。 天又阴沉下来,来往的车辆很多,还有那些匆匆的行人,他们在她孤独的视野里就像归巢的鸟儿一般,红色的公共汽车是大鸟,他们头也不回地在路上急飞着。 行人是无数的小鸟,他们纷纷扑向自己的,只有她拖着行李,无处可去。看着几处有些模糊的高楼,无主的风掠过她的头头,我要回家。抬头看远方,她心中升起的就是这个念头。 当她站在小城汽车站时,她想该去哪里呢? 这个苏北小镇,属于三省交界的地方。当汽车开出小镇隘口时,横在眼前的路,千交万错。她该去哪里?去哪里,她不知道。 最初是想去济南,因为曾在那精神的上空,有着blue,但现在,blue已消失了。 那个小镇是个三省交界的地方,即可以去安徽,也可以去山东,更可以去江苏。 去济南就更往北了,从小在皖南生长的她,看惯了南方的淡烟流水,对北方还是有些隐隐的惧怕。 那就去南京吧,不管怎样,南京还是这个小镇的省会。她就这样,像一个丝毫不会下棋的人,在人生棋局上莫如其妙地投注下了一个棋子。 车站总是以出发和离别让人感觉颠波的不适,拖着黑色行李箱的常夏走进小车站破落的入口,彷惶四顾,上了一辆开往南京的依维柯。 常夏看跟她一起上车的人,有人拎着简单的小包,也有人拖着行李箱。 同行的人,或许有的是出差,有的是去南京旅游散心,或者还有人去南京进货。而只有她,似乎是把这一生的命运都压在了这一次冒险之旅上,她看暗蓝色的车窗玻璃上映着自己的面影,想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可对未来无把握的惧怕压歪了她脸上的表情。 同行的人,所看到的这个女孩子脸上的表情是凝重的,僵硬地抿着嘴角,眼底深处似有一种惧怕,使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前方。 摆在眼前的未来就像一个她无法探清的黑洞,越近南京,那车轮摩擦地面轻微的沙沙声就像无数的尖针在扎着身子,又像是一根粗大的擀面杖在摩压着心脏,心脏像是一张薄薄的纸在擀面杖的圆棍下抖着。 路边的人只看到又一辆车从身边疾驶而过,车窗后面鲜艳的红丝巾和女孩子模糊的容颜像一阵风似的一闪而过。 (三) 常夏拖着行李惶惶不安地站在报社门口,没人注意到她。 常夏日后向恩灵描绘当时的情景,她看到天花板沉沉的压下去,整个大办公室被隔成亚麻灰色的一小间一小间,在格子间工作的人站起来才能看到隔壁的人,最里面的格子间似乎被暗白的灯影吸到天花板上去了。 这情景就像她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而她现在正往电视屏幕里走去,这撩动了她一种新奇的心理,使她暂时忘记了害怕。 她推动着她拉着行李箱径直朝里走去,走到一个正埋头看报纸的穿黑西服的男人面前:“是你吧!”那男人抬起头,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明白过来,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浮起一个招呼式的微笑“是我!”,那是“菊女“的一个文友。 站起来时那男人的个头很高,似乎要顶破天花板。 高个男人一路向天花板顶去,直到主编办公室。主编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黑色的中长大衣,长发披肩,胸前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巾,映着瓷白的肌肤,温室里的小家碧玉,仿佛弱不禁风似的,神情娴静而又几分羞涩,旁边直立的黑色行李箱仿佛是她落难的注脚。 主编低头看她的简历,又抬头说道:“护士工作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不是挺稳定的吗?而且在那样一个大集团里,干嘛要出来呢?出来后可是什么也没有噢!” 常夏说我知道。主编转头对高个男人说文章写得非常不错,以后倒可以做个记者。但是,目前,现在只有校对缺人!先让人带带她吧! 高个男人把常夏交给一个做校对的女孩子,就已完成了他的中转任务。 做校对这份微薄的收入,也只有等到单独看稿时才有。常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单独看稿。想着自己口袋里的那一点钱,报纸上的文字就在眼前跳来跳去。 这是常吉诃德第一天早晨到达南京的情景。 第24章 夜宿何处 上回讲到主编告诉常夏说,为什么要从那家大集团出来呢,出来后可是什么也没有? (一)常夏回答说:“我知道。” 主编转头对高个男人说文章写得非常不错,以后倒可以做个记者。但是,目前,现在只有校对缺人!先让人带带她吧! 高个男人把常夏交给一个做校对的女孩子,就已完成了他的中转任务。 做校对这份微薄的收入,也只有等到单独看稿时才有。常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单独看稿。想着自己口袋里的那一点钱,报纸上的文字就在眼前跳来跳去。 这是常吉诃德第一天早晨到达南京的情景。 庄庄已近三十,但个头姣小,从后背影看去,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可眼睛下微垂的眼袋还是泄露了她的一点苍老。 尽管常夏白天看她仰头把ve药丸扔进嘴里,喉头一动,吞下了药片而想保留青春,可常夏觉得青春还是从她的面颊上飞走了。 常夏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天花板的吊灯在眼缝里泄着刺眼的白色的光,听庄庄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说:“拜托范姐了,谢谢范姐了,这件事范姐一定要挂在心上。” 昨天时,常夏听到庄庄也在电话里说着这事,弄明白了,原来,这个叫范姐的正在给庄庄介绍男朋友。 当时,常夏朝庄庄会意地笑了一下,庄庄看到常夏的笑容后,脸上的表情很是不悦,这种私事,庄庄还是不希望才认识一天的常夏知道。 因此,常夏现在只得装睡了。 这种年龄还在一无所有的漂荡,也确实让人心里像旋着一股秋风落叶般的萧索。常夏怎么也睡不着,向里侧着身子,呆呆的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自己的漂泊还才刚刚开始了。 不一会儿,另一个叫晶晶的女孩子回来了。“她睡着了吗?”“睡着了。” 听得床被她俩压得吱吱直响,“唉!这挤到哪一天呀?”“嘘,声音小点。” 常夏只听得心里一颤一沉,赶紧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就像早已睡去。眼缝里只见光线闪闪,像飞了无数的白色蜜蜂。 昨天早晨,这个笔名叫如风的高个男子把常夏带到了这里,一个建于八十年代的居民住宅区。 把她交给庄庄后,便完成了他的住宿任务安排。庄庄与常夏非亲非故,只是碍于如风主任带人来的情面,让出了一张床。 这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另一间住着两个男孩子。这一间也挤着两张床,本来也是睡着两个女孩子。 常夏记得昨天上午,如风打的把她带到这儿,当的士停在这栋有些黯旧的住宅区前,她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任何城市都有的老房子,由于房子建成的时代较久一些,但是,地理位置却好,适合出租,只是有些旧了,楼道间的灯总是坏,由于大多数时候楼道是黑漆漆的,即使白天,楼道也呈现出一种阴暗的感觉。 他们上了五楼后,敲门,看到了庄庄的笑脸,当时,庄庄正在厨房里下面条。厨房和客厅之间隔着一窗玻璃门,不用说,玻璃门的边框已经剥漆了。 看到庄庄的笑脸,放下行李后的常夏顿时松了口气,满眼新奇地打量起房间来,房间里光线不好,使房间里的一些角落的灰尘重影一般。 这是两居室的房子,庄庄说,隔壁房间住着两个男孩子,也是报社的。 庄庄也打量起这个女孩子来,新艳娇嫩。庄庄知道就像她老家县城里的那些有份安稳工作的女孩子,过得安静舒适,养得白白嫩嫩的,一点经不得风沙,这样想着自己在南京的打拼,心里不免微微有些不适。 常夏就像打开窗户看着她住处的景物,心想,这就是我异地生活的开始了。 毫无行走江湖经验的她还以为从此就在此处安居了,就像单位的单宿一样。 而这两天,从庄庄和晶晶的言语漏隙中,常夏才知道,原来,别人只是收容她几天。别人,总不能当面驱赶她走。 见常夏那边裹着被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俩接道,“听她说明天就要找房子去,也不知道这两天能不能找到?” “嗯,啥也不懂,连床被子都没有,唉!” (二) 身下的单人床似在波浪上颤颤悠悠、来回旋转着;然后又伏在了落叶的背上,被风掠着,像脱去了灵魂似的惨叫,在茫然的林子里。 熄灯了,庄庄和晶晶都睡去了,常夏可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了。 “明天得找房子去。”,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这些。 这是常夏来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来之前,她只知道找工作的可怕,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更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夜晚栖身何处? 平日,路过城市的街道,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未想过,这些人群夜晚留宿何处? 就像鸟,肯定会有巢穴;就像她去读书,学校里自然会有单宿;就像她分配到那个国企单位,人还未报道之前,单宿早已给她们留出来。 他们来到单宿时,床上的被子也是叠得正方端正。 那时的毕业包分配就像古时的小姐,一出校门,就被一顶轿子抬进了国企大院。 闯荡江湖的大侠们好像从来没有遭遇无处栖身的难题,好像,他们所遇的仅是如何功成名就的问题。 荒山野地,总有一处庙宇或一处人家可供歇憩。小镇的恩灵赋予常夏的离走于一种壮烈的色彩.但现在常夏发现了,”闯出去”必须以”住下来”作垫角。 常夏一人拖着行李勇闯南京,那也是风萧萧江水寒。现在,才知道,那并不悲壮,仅是窘迫。 在小镇大国企居惯的女孩子,初到城市之后,虽然有着与其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一样的年龄,但却比他们幼稚无知的多.简直是一不小心搞错了,从上个世纪掉下来的。 一大早,趁她俩还没起床,常夏赶紧就出门了。 第25章 初识中介 (一) 早晨的步行街还空无人影,清风拂面,街道两旁的小花盆里,养着肥肥的嫩黄的小花,嫩黄色衬着街道地砖清朗的褐色。 常夏时而驻足在街道中间,茫然,她该去哪里?穿过街道,前面是哪里?她不知道.后退回去,那条路在哪里? 在小镇,她的住处离上班的地方,只有几分钟的距离。在她的头顶上,顶着单位厚重的天空。她们看似一个人,其实有单位的无形影子一直在跟着她们一起移动。 现在,她从单位里剥离了出来。 踯躅在街头,偶尔看到一、两个拎着包的身影匆匆的从身边掠过。生存的压力和孤寂使凉爽的晨风像结了冰,每吸口气,都使心脏像受了挤压似的痛。嘴里也像结了冰,急切的想找着开口说话的人,可是,无人跟她说话。 她似乎只有不停地走,才能支撑下去。 直到走进了一条小巷子里面。看见一个沿街的小门面,一块小黑板大小的破旧木板立在门口,上面驳脱的粉笔字,歪歪斜斜地写着房子出租等。见有人过来,男子殷勤的迎上去:“租房呢!” 常夏一脸茫然的表情。昨天下午,听庄庄说,如果她想租房,可以去小中介看看去。 常夏还是第一次听到“中介”这个词。这绝对是个新名词。在小镇王国,哪有什么中介呢? 八年之前的毕业分配,常夏们在夕阳落山时踏进了单位的后院,安排好的单宿早已在静等着她们。 从此,就好像走进了人生的大宅院。从单宿走向单位的住宅区,常夏现在才知道这条路温馨的如同行走在温泉里。 单位要给房子住,就像要发工资一样天经地义。大城市里的工作,原来是不安排住的。 那现在,常夏所看到的这个应就是“中介”了。 男子让常夏进屋,坐在一张办公桌后,告诉常夏说,看房要交五十元中介费,包她找到满意的房子。 还好费用不算高,大概对于常夏这样的人,中介骗她都觉得有些不道义了。 尽管有些不舍得,不过,常夏还是很快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张五十元的整钱,这颇似入乡随俗了。 交了钱后,男子给了常夏几个电话号码,让常夏自己看去。 (二) 常夏一天未吃饭了,疲惫也不知道饿的滋味,只是晕车地想吐。哭也哭不出来了,是那种巨大的孤独感,甚至没有人能够与你说上一句话。 在小镇,走过一条街,永远,这条街似乎都在原地等着你。 而城市,就像一个旋转魔盘一样。是排斥,在常夏的心里,疯狂地排斥周围的一切,那么多的车,那么嘈杂的车和人群。 常夏完全迷失了自己。城市是个可怕的机器,吞没着她。 “回去吧,回去,何苦在这里?心里无定,工作无着。出来后哪有什么壮志,连住处的事都搞不定。” 到黄昏时,联系了纸上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房东告诉她坐多少路车。 公车里廖廖无几人,似乎近郊区了,可以看到公车外大片的田野。夕阳金色的余辉在车外越来越淡下去,暮蔼笼罩着昏昏欲睡的移动着的公车小岛。 黄昏似乎在与路边的灯光拉拉扯扯,终于在灯光中暖昧离去。常夏被脚下的板块移动着,一个陆地与另一个岛屿莫名其妙地吻合,然后又移动开来,搭靠在另一片山川野泽里。 常夏猛然惊醒,该下车了。 找了个小店的公用电话给房东打电话。房东告诉她该走哪条路,可她在小店前前后后窜了几遍,都没有找到房东所说的那条小路。无奈再投一元硬币打电话,房东也奇怪这个女孩子怎么会找不着路?两人再把站台核对一遍。原来,常夏下错了站台。 常夏呆立了片刻,然后又重新等车。下车后再打电话给房东,房东吱吱唔唔说就在她刚才坐车之际,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顿时嘤然无声。在房东仓促挂电话之际,常夏都忘记了痛骂房东。其实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痛骂房东一顿,她只是弱弱地挂上了电话。 倚靠在路边的一根柱子上,曲叉开的双腿和柱子一起支撑着筋疲力尽的身躯。一个精致的小包从垂着的手上无力地挂下来,那告诉她,如若留在这,花一、两个月的工资买一个昂贵的小包或一套衣服的安谧年代就已结束。 周围的沉幕像无数的蝙蝠在她身边拍着翅膀。这一切画出了一副失魂落魄者的静态油画。 回哪里?身后何处是路?没了户口,没了工作,没有医疗保险,没有家,没有爱情。 (三)第一天找房子无果,第二一大早,常夏又找到了那家中介。 那男子倒没有骗常夏,听常夏说完经过后,说,像你这样,没有床,没有被子等任何生活必备品,一个月房租还那么少,真比较难找,不过,我这还有一家,应该比较适合你。因为,房东要求租房客必须是女孩子。 为什么必须是女孩子?常夏也顾不上奇怪。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个老头子,不用常夏询问,老头子噼哩一通地问出来:“我还要问一点,你有没有男朋友?有男朋友也没有关系,但不能带回来住。因为我有个读大学的女儿,我不想引狼入室。” 常夏明白了,原来,这是个慈祥的爱父,呵护着女儿的成长。 常夏回答道:“我刚来,什么人也不认识,没有男朋友。” “噢,那好!”电话中的老头显然很满意。 常夏心中羡慕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一定娇嫩得像朵花似的,在青春的花园里,父亲替她浇水,四处替她驱赶着蚊虫,她可知道,一个叫常夏的孤女,没有工作,没有住处,也差不多没有饭吃了,在风寒中遥望着这个阳光底下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幸福吧! 其实家境如果殷实,何故连自己居住房间里的一间屋都要出租呢!只是当时的羡慕是深,这就如同一个饿肠漉漉的人,看着一般的饭菜就胜似美味佳肴了。 “我恐怕找不到你家的房子!” “这没关系,我们到公共站台来接你。”老头子赶紧说。 遇到好人了,常夏心想,特别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人去站台接她,心里有点被接纳的温暖和安慰。 第26章 租一间屋的生活 (一) 下车后正焦急着,东张西望,向人群中巡睃着,一个穿格子西服的五、六十岁的老头和一个高高壮壮的女孩子的目光向她看来,脸上的神情都表明了就是对方要找的人,两人径直向常夏走来。 老头个头不高,一米七不到的样子,显然是个知识分子,穿着整齐清爽,脸团团圆圆,像汤圆一样给人和顺不会起叉的感觉。 女孩子约有十八、九岁了,个头几乎已到她父亲的额头,穿着休闲拉链衫,下面运动裤,跟父亲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显粗壮;又剪着短头发,更显男孩子气,这根本不像常夏所想像的那样娇美,显然,这个女孩子还没学会如何打扮自己。 相比之下,常夏的柔顺长发快披到腰际,一头乌丝下,衬得脸庞花饰般秀丽,胸前艳红的丝巾随着微风轻轻的飘曳,时而饰在墨丝间,时而飘到胸后。 一张洁净温柔的小脸安静的朝他俩微笑着。在小镇生活惯了的她,被小镇安静的生活熏养的古典且温柔,全然不粗砾,更不泼辣。 女孩子羡慕的目不转眼的盯着常夏。 老头在旁一直不停在搓手.双手间似要摩出什么粉尘来。 女孩子顿时一把揪住老爸的一只耳朵:家里来了个漂亮的女孩子,你就高兴成这样? (二) 常夏记得跟吴民第一次去上海游玩时,就在她的一只脚踏进商场大厦时,她惶惶不安地立住了脚。她抬头看见头顶上亮堂堂的玻璃斜斜地晃拉着她的横影,头顶上走着一个变形的她,她觉得有些眩晕,不知道脚底下也同样亮堂的地板是否真实? 吴民在旁笑骂着蠢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吴民的话听起来永远那么不舒服,像硌人耳朵似的那般难受,不过,当时,她也顾不上了),一边把她往电梯上推。 常夏怕冷似的缩着肩膀,看着柜台后面的那些小姐,长长的长着荧草似的睫毛,睫毛和眉毛之间涂着厚厚的眼影,像使眼皮上抹了一层冷冷的隔绝电波,把她们这些从乡下来的土包子横射到一旁去。 那时,常夏知道了她两个月的工资可能才够买得下这里面的一套裙装,顿时,她的自卑心和对城市生活的向往混乱的交错着,膨胀着。像发生化学反应的气体似的把她的心拱得坐卧不坐。发酵期过后,那股气便停歇了,然而那硬化后的小孔孔还一直留在她的生活里, 然而到了老头家,她所接触的城市的第一个家庭后,她才发现,城市一般居民家庭并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样富裕无忧,就如眼前这个老头家,甚至比不上她所在的那个国企里的一般工人家庭。 小区在火车站附近,进了小区,一扇安静的门及刷得刹白的一面墙,墙里掺着水泥和砂子,表面细碎的凹凸不平却又抹着石灰的白。 跟着他俩走上楼梯时,老头一再叮嘱常夏轻声点,怕邻居知道了他在出租房屋。 进屋就是一间小小的客厅,桌子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碗筷。厨房在客厅的右侧。 直对着客厅的是租给常夏居住的那间小房间,与客厅稍稍有点斜角的是正卧室,在黯淡的光线中穿过里面的床、衣柜,常夏觉得那简直就是个老巫婆的练丹室。 穿过正卧室就到了阳台,“租房”老头的床就安置在那。 尽管他是工程师,但退休后,一个月工资也只有八百多块,显然是不够支付女儿读大学的费用,于是便把这二居室中的一间用来出租,以资家用。 租给常夏的那间房还算清洁,十平方的样子,一张床,床旁和墙壁的角落间挤下一个衣柜。靠窗户边放着一张桌子。常夏把箱子拉进房间,打开箱子准备整理衣物。 “你的铺垫呢?”老头问。常夏回答没有。 老头搓着手,说,本来这床上就有被子、床单,洗干净放柜子里了,这样吧,给你用,多收五十块钱。常夏想想便答应了,这总比自己花钱去买被垫要好。 老头又问常夏会不会在家里做饭?如果做饭,油是单买呢,还是一起用? 常夏心想租在别人的家里,什么都要锱铢必算了,回答说还是自己买油吧!老头子总算走开了。 (三) 不一会儿,老头子却又蹭进来了。常夏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衣柜子里挂,她只带了几件冬天的衣服,这便是她的所有了。 老头在旁啰啰嗦嗦不停地说着他的过去史,常夏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着。 以前是个工程师,跟老太婆离婚了,儿子跟老太婆,女儿跟自己。 现在交了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朋友,女方家不同意,说差不多和她父亲一样大了。但女朋友说人家实心实意地对她好就行了。 老太婆后来想跟他复婚了,他却不同意了。你知道为什么呢?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常夏正从箱子里拿出最后一条黄色的丝巾,已经压皱了,那柔软的真丝便像秋天发黄的树叶,常夏心疼地用手指抚着它,徒然地想把它弄平。 老头只看到常夏纤弱秀丽的背影对着她,一头乌丝柔顺的披到肩上,丝巾的一抹红色从乌丝中飘拂出来。 他凑到常夏的身边,伸长了脖子,脸与常夏的身影平行,侧歪向常夏这边,压低嗓门神秘地告诉她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发现,就是那个,那个在床上—————,比跟老太婆在一起舒服多了。” 他似乎有个不错的秘密急于与常夏分享。 常夏一下停住了,手中发皱的黄丝巾飘拂下来,另一手空空地悬在半空中,脸微微转了一下,避开了老头探望的眼神。 这完全出乎常夏防范之外,如若是一个中壮年男子,倒还有些警惕之心。 可是这样一个退休的知识分子,当父亲、当爷爷的年龄。 吃惊之余,根本拿不准这番话是否算是挑逗?是否应该做出激愤的反应? 他团团圆圆的脸上似是无辜的神情,他只似乎有个不错的秘密急于与常夏展示,然而那满脸的皱褶和浑浊的眼神与欲望相连,又让常夏感觉恶心。 是否应该做出激愤的反应?或者真只是老头孤寂的胡乱的找人搭话? 她的感官到了陌生的城市后,似乎就像异国的钟表或琴弦一样,还需要一个校对适应的过程。 终于,常夏单纯幼稚的本性在犹豫矛盾中还是占了上分,或许“租房”老头是有些出格了,但他不是本意吧! 常夏尴尬地垂下眼睛,装出丝毫没有听见的样子,他的那番话在空气中就消散了,没有形成声波传向常夏这边。 常夏的背影依然没有转动,另一只空的手正好停在柜门上,把黄丝巾挂在衣服上。 “租房”老头可能期待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子有些反应,但等了片刻,见那边丝毫没有异样的动静,他可能没想到自己发出的是颗哑弹,便讪讪地退开了。 第27章 该在路边嘤嘤哭泣 (一) 报社的那份临时工作一般是从晚上开始,报纸样稿最早也要晚八点钟才出来,拿到报纸样稿之后,她们才开始她们的校对工作。 但常夏很早就出门了,穿过小巷,再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往的车辆很多,车身漆成红色的公共汽车是大鸟,他们头也不回地在路上急飞着。 行人是无数的小鸟,他们纷纷扑向自己的巢穴。 只有她没家。 充斥大街的是那种我要吃饭,我要吃饭的声音。 在城市里奔波,被巨大的惶惶不巡驱遂着,不知道明日着落在哪里? 不高的天花板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垂下去,每个人都在暗昵色的格子间埋头忙碌着。 庄庄以前与常夏一面之缘都没有,并没有义务帮忙太多,递给常夏一张以前的旧样稿,让常夏自己练习着去看。 生手的常夏被支在一边,羡慕地看着校对组的人拿着校报来往于电脑排版室和办公室之间。做校对这份微薄的收入,也只有等到单独看稿时才有。 没事时,她就拿着报纸看。上面有租房信息,分析哪个区租金涨了。“好新鲜”,她心想,在那个封闭的王国里,何来租房这回事。 原以为在小镇上是贫穷阶层。只要到了都市,就会变成电视上的白领了。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像庄庄她们,才一千多的工资。 要住房、交通、电话费,这些东西都增加了。而有些东西却减少了,例如医疗保险、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等等。这些加减法都是一笔一笔的划到皮肉里去。 算下来,即使如庄庄,她实际的购买力根本还不如常夏在小镇的富裕。 按庄庄的话来说,连买根葱也是要花钱的,来南京这些日,常夏箱子里那沓薄薄的钱是日渐减少,这如同一个有了漏洞的桶,无论她再怎样珍惜桶里的水,水还是毫不留情地向外淌。而收入的源头却枯流断竭,这种恐惧是以前在小镇王国从未有过的。 在小镇时,钱还犹如一个小姑娘,露着可爱的面孔,与其安恬相处,因此,常夏每年便将钱花在了出门旅游上,并不知攒钱防冬。 更不需要攒钱买房,因为房子是单位分的。所发的工资,会全花掉。 而现在,她所有的生存都积聚箱子里那薄薄的几张纸上,如同用一根细细的发丝拴着一个人的重量,这迟早会坠入悬崖底下去。 常夏这时才识金钱的猖獗魔力,面孔犹如画皮一般,狰狞一变,拿着手中的罩魂塔,轻易的就能将那些美丽的幻想笼入塔里,使这个衣袂飘飘的仙子魂灵消失,终只化作一滩水,很快被来往的风尘吸干。 常夏暗暗打定主意,白天时,得去人才市场寻觅去,看能不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二) 在小镇时,常夏从未识“人才市场”长成啥模样?记得医院里的同事有次去南京参加自考培训,回来时对常夏说道:“真的很遗憾啊,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去人才市场去看一看。” 对于小镇王国的许多人来说,“人才市场”何尝不是月桥花院、琐窗朱户里的梳妆台上的一个梳妆盒,“憧憬”、“梦想”这些激动人心的感觉都变成了盒里的首饰,常夏时常坐在镜前,打开梳妆盒,抚弄着盒里的明当、耳环。 好像在”人才市场”,随脚就能踏上另一种生活的河流,怎能不让人羡慕呢? 日后,在大都市生活了多年的常夏,这才知道,多少人厌倦人才市场。当在人才市场晃荡时,意味着又衣食无着。 那只是一个自由市场,贩卖文凭、学历和工作经验的自由市场,古时人们头发插草,站在街头,贩卖自已,觅得一个好食处,而现在,饥肠漉漉的人群也浩浩荡荡到人才市场觅食来了。 有些产品找不到“买主”,又回流到了社会。有很少一部分变成了睡柏贤洞的流浪者,有相当一部分卧在城市的租住里,还有一部分在经过无数次的生存碰撞后,变成了高楼大厦里野蛮的觅食者。 如若那时的常夏知道这些,那个尽管已经二十六岁了、却仍然青春稚嫩的常夏会有胆量从安逸的小镇王国走出来,而把这当作一个周围撒满花瓣的玫瑰色的人生舞台吗? 常夏早晨离家之前,再特意照了一下镜子,镜子里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一股激动期待的神色。 赶到人才市场时,早已是人山人海,入口处排起了长队,保安在维持着秩序,大厅外壁的墙上也贴满了招聘信息,红红的字迹飞舞在墙上。 常夏被这情景激得有些兴奋,像是披着斗蓬的斗牛士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进入了搏斗场。 被人群拥挤着进入场内,人语嘈杂,摩肩接踵,空气浑浊,几欲令人不能喘息。 每个招聘台前都围满了递简历的人群,人头层层,被人挤来挤去,晕头胀脑,透过层层人头,常夏看到的是那些不耐烦的收简历的脸。 常夏像抢食的小鸡似的往前面的鸡槽里挤。那时人才市场还没被网络招聘取代,因此,常夏看到的就是这番景像。 终于挤到了重围的中心,桌上的简历已堆得比那个坐着收简历的女子头还要高了。 女子大约被浑浊的空气、被扩音器扩大般的千万只苍蝇嗡鸣的喧闹声、被时刻绕在她周围的密密匝匝的人群搅得疲倦不堪,她无精打采的、不胜厌烦般地在有些递过来的简历上打勾。 (三) 常夏把头凑过去,殷勤的递过简历,带着向老师汇报情况的学生的那种紧张表情,手指指着上面的号码:“这个传呼号码晚上才能找到我。” 那女子满脸不耐烦,鼻孔高高一翘,没好气地说道:“谁会晚上给你打电话!”用眼角不屑地剜了常夏一眼,把简历往那堆高高高的简历堆上一扔,马上就有几份简历压过来。 女子没骂出笨蛋已是万幸。这时手机还是侈奢之物,常夏当然没有。传声呼是普遍,可惜常夏也没有。 直看到别人递简历时,常夏才发觉自己的简历上没有联系方式。 在偌大的南京,写上谁的号码,能找到她常夏呢?只有租房老头。可他家的固定电话,常夏怎么也记不得。她只翻出自己随瑞携带的小本上有租房老头女儿的传呼机号码。只得写上这个号码了。 他女儿白天在学校上课,当然只有晚上回来了。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常夏所犯的这种纸级愚蠢的错误呢? 这就像一个小孩子上街买吃的,出门时却不知道带钱一样。 常夏终于发现,纵有万般豪情,她只是草包。别说那些形形色色的她根本不知道的岗位,即使是文员,她发觉自己也很勉强。 她所提的竹篮里面只有两样东西可以贩卖,一样是辛苦自考来的汉语言本科文凭,另一样便是在发表在报纸上剪下来的一些多愁善感的小散文。 这像是路边幽然自香的野花,全然换不来粮食。她这个可怜的系着围裙的村姑,到了城里后,提着竹篮,终要坐在路边嘤嘤哭泣了。 第28章 长在贝壳里的软体动物 (一) 从人才市场出来,筋疲力尽,仿佛虚脱了一般。早晨出门时如朝花带露,此时,精神气遭到毒阳曝晒,蔫了。 回到小区后,在附近买了菜,带回去。 “租房”老头听到开门的声音,热情地探出头来。 见常夏蹲在厨房的地上摘菜,走进来,要教常夏。 常夏说不用。老头站在一旁看常夏手脚麻利地摘完菜,又站起来洗菜,他说:“咦,看你文文静静的,但手脚还蛮快的嘛!” 常夏一边洗菜一边回答道:“当护士的习惯,如果手脚不快,根本下不了班,活太多了。” 正说着话,常夏猛然感觉一只手掌在她腰间重重捏了一把,只听得老头说道:“怪不得,别看瘦,身上肉还挺结实的。” 常夏猝不及防,浑身一缰,但那只手已经闪过去了。 这好似轻描淡写的,如同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无邪,只因隔着冬天厚厚的外套,看不准,谈话兴中,随意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般,用手测一下常夏的腰身。 常夏没有转过身来,站在水池边,哗哗地又重新打开水笼头清菜,不再吭气。 晚上到报社,照例做忙碌中的闲人,不过,仍不会早走,当庄庄把最后一份样稿送到电脑排版房,灯光下,看庄庄不停打哈欠,眼袋又似乎松弛多了一层。 跟着庄庄一起下了电梯,庄庄骑着自行车匆匆走了,留下常夏一人匆忙赶到站台,路灯将夜映得像深潭的水半透明,洌着寒意。公共汽车已开出站台,因红灯停在非常近的十字路口。 她气喘吁吁地奔过去,穿身车身绕到车侧,敲着车门,敲门的声音使车内的人都隔着玻璃朝这边张望,还有司机的眼神也隔着深夜的玻璃而格外的冷冰冰的阴沉,车呜的一声开走了,没有打开车门。常夏凄伤地凝视前方,然后转身往回走。 等了近十二点了,才有第二辆车来。 那晚,大约白日太疲惫了,靠在车座上迷迷糊糊地睡,直到车子猛然掉转车头,才惊醒,坐过站了。 随着人群下车,不熟悉的四边景物在夜色中如同将她置于荒野,惶然因夜深显得格外的浓烈,如同白纸上倾倒下的黑墨水。 沿着原路往回跑,只有奔跑才能挤压所有的思绪,让跑成为唯一的内容。直到原先的站牌下,看着“租房“老头的不停地搓着手,不住地走来走去的身影。 这个可厌的老头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真实联系。 “租房”老头有时和他女儿一起出来接常夏,有时太晚了,女儿睡了,他就单独出来接常夏。尽管常夏不让,可他仍乐此不疲。 虽然“租房”老头令人生厌,但在那一刻,仍让常夏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在这茫茫人海的南京,也只有暂借她一隅居住的老头与她有联系了。 “回来啊,今晚怎么回来这么晚呢?”老头接到了常夏后,一边并排往回走,一边仍忍不住啰啰叨叨。 (二) 在人才市场找工作失败后,她需要有人听她诉说,有人告诉她该怎样做?恩灵和春珊都留在了小镇,无法告诉她。 她又想起了这个叫“秋水”的网友,毕竟他是“外面”的人,也许可以告诉她。 ic公用电话亭就像淌过水面的圆蒲一样,在常夏的生命中留下了从此岸向彼岸涉水的印迹。 “你真的到南京了。”那个男孩子接到常夏的电话后,好似有些高兴。 当常夏说完她的事情后,那个男孩子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现在有点事,你等几秒钟,我马上就给你打电话。” 还未等常夏反应过来,电话已挂断了。 常夏怅然若失,靠着ic话机,呆呆地看着人行道,看来,她得走了,网络里的聊天都像冰雕,在阳光下,就会化成水。 常夏,你真的很烦,处处惹人讨厌,谁有义务帮助你呢。就在常夏懊伤、胡思乱想之际,电话铃响了。 常夏接过话筒,还是那个男孩子。接通电话后,挂掉,再拨过来,常夏心里明白了,其实,他在不动声色地替她节省长途话费。 大约他心想,这个女孩子,刚到异地,不容易。初次,常夏就感觉到了这个男孩子的善良。 星期天的早晨,如若是在自己的家里,天上本应似乎有个花篮倾倒下来,里面的干花瓣散发出清香慵懒的气息。 可睁开眼睛的常夏,她的星期天早晨却是苍茫而空洞的。 一声清脆的电话铃音响起,“租房”老头接电话的声音,隔着房门,显得有些遥远,这一切像是河对岸风吹出的声响,与她没有关系。 但突然她的房门响起了敲击声,裹在被子里的常夏微微皱起了额头,她不知“租房”老头又要搞什么名堂? “有电话找你,一个男孩子的。”门外传来“租房”老头有些神秘兮兮的声音。 在这个城市,谁会来电话找她?常夏跳下床来,披上外套,打开房门,摘下挂在走道墙壁上的电话分机。 “你好,我是秋水’”他说道。 在房间里的“租房”老头竖着耳朵听常夏接电话,好像传出了隐约的笑声。 但是,毕竟隔得太远,她在南京,而他的工作常驻地是福建,他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在电话中告诉她该怎样准备面试的事。 (三)黄昏时分,常夏没去上班。 她一人站在“租房“老头小区的门口。报社的那份临时校对工作,她做不下去了,那些错字、别字都藏在报纸密密行行的铅字里,跟她捉着迷藏,她无法定心下去做。 她在心里早算过,即使把这份工作做下去,一个月最多的收入也只有七百元,房租几乎去掉了一半,还是不够维持在南京的基本生活。 此刻,在城市的街头,站在城市小区门口的她,怀念小镇的傍晚,那似恬静的孩子慢慢合拢朦胧的眼睛,这时正是小镇上人们悠闲散步的时刻。 吃过晚饭的人们从家里走出来,慢慢地走向公园。公园里,黄昏的最后一片云彩温柔地铺在树上方的天空,晚风吹拂着树叶就像轻吻小孩的睫毛。 恩灵们也许都在佩服她勇敢的离去,羡慕她此时的经历。 可是,她就要做逃兵了。报社校对做不下去。找小公司业务员之类的工作,她也没有能力去做。她无法适应这种无着落的生活。 近处的街道,亮着灯火的汽车一刻不安的驶过。“小楼吹彻玉箫寒”,她太过于伤感没落,注定了一人无法过着这种闯荡的、一无所有的生活。 她还是回到那个安逸的小镇王国为好,那个小镇王国就像两扇贝壳,她就是长在贝壳里的软体动物。 “租房”老头还未听常夏说完,头已经像圆圆的手摇鼓啪哒啪哒晃动起来了,而且还辅以双手摇摆的姿势,汤圆似的脸上挂着一种熟透的柿子般的笑容,似恳救常夏不要做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没有的,从来没有的,我们房租从来不退的。” 常夏道:“只退一个月吗?你也不亏。” “怎么不亏呢?我还要重新到处打电话出租呀,你走之后我还不一定找到人呢!”按老头的逻辑,只要房子空了找不到人入住就吃亏了,也不管这房子其实这段时间别人已经支付过使用权了。 “你怎么会亏呢?”常夏控制不住怒气了:“这三个月房子本来我已经租下了,你根本就没权出租。” “那你走了,我就出租。” “那你退钱呀!” “钱也不能退。” 弱女怎么斗得过“老狸狐”呢?让“老狸狐”把吃下的东西吐出来,大概非要拿刀子把他的喉咙割开,伸手进去掏吧!老狸狐有的是慢慢磨蹭的时间,而常夏在这异乡之地一刻也不愿意多呆了。可怜失败的小兔子第二天一大早就拖着黑色的行李箱离开了老狸狐的老窝。 第29章 重返小镇 (一)恩灵接到常夏的电话时,正懒懒得斜躺在床上织着毛衣,厨房里咚咚响的哚菜声。 “你回来呢?”恩灵压住了惊讶,缓缓的放下话机。 她心里很失望,就好像从自己心里放出了一只风筝,她还指望它飞得很高远,飞到她的时间流逝之外,没想到这只风筝只是飞了几天,就破破裂裂的跄跌下来了。 还好,恩灵让常夏先做了一手预防,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如若真是解除劳动关系的辞职,不敢想。 也许这是命吧!如果常夏不能飞出去,那就只能落到原先的笼子里去了,在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常夏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但愿吴民不要去找她才好。在单宿看望常夏的情景。痛苦不堪,“他总来,总来,我该怎么办?”正在经受与过去的撕裂,而过去的那个碎点还不时来撞击一下,痛苦得发疯,脸变形了,充满着绝望忿恨。唉!但愿不要。 常夏在她的小房子里睡得昏天暗地。打开门时,桌椅、床板上都已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浮灰。 常夏放下行李,“我回来了”,转眼又回来了,带着一颗破碎不堪的心,回到了自己不愿意回的地方;重新面对周围的一切。 但在经受惊恐之后,这一切仿佛不算什么了。 这浮灰、这曾经让她悸步的宿舍,现在忽然滋生出无数的亲切和安慰,那张床是属于她的。 它像老奶奶一样伸出了手,拍着被子,来吧,常夏,睡在我的怀里。靠窗的暖气片,沾着灰斑的旧蓝布窗帘,常夏闻着这股厚实的气息,是属于她的,是接纳她的。 一天前,她还在城市街头,那只是个街头,被千万个陌生的脚印覆盖的街头,整座城市阴冷无声。 只记得在车站,一人拎着行李,跌跌撞撞地上火车,那种特别凄凉无助的感觉。洗完脸,打开床单,这段时间的身心疲惫,她一股脑倾倒出了怀里的沙子,沾着床板就睡着了。梦中不时掠起城市呼啸而过的车辆。 偶尔片刻惊醒,床头桌、衣柜上的罩照的静谧睡意,不一会儿,又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和它们一样昏昏无知觉了。就这样,几乎睡了一天一夜。 第三天早晨,常夏起床后,穿上白色的灯心绒长裤,淡绿色条纹针织衫,如春天野地里被吹拂的一棵绿葭,径直去体育场了。 小草还顽皮的钻在露滴的白圆帽子里,常夏从地上揪出一根小草,放在手心里,小草,如果我离开这儿,到另一个城市去,我还能每天早晨这样踏着露水跑步吗? 如若我离开了这里,我将会在哪里?常夏站定向远方看去,体育场的周边是一排枫树,枫树紧靠着铁栅杆。 常夏再把目光转向近处,枫树皮淡清色和淡褐色相间,交织成一副副八卦似的图案。人生到底是怎样的谜局呢! (二) 常夏把恩灵迎进了房间。恩灵环顾房间,以前无形的弥布在房间里死灰般的萧瑟消失了。靠床的墙上贴了一副画,画上两个小孩子对着月亮可爱的撅起了嘴巴。 再看常夏,眼里那股被痛苦拧住的痴愣神情不见了,一股隐隐的笑意不知觉的从嘴角边弯到眼梢边,波光似的从整个脸上扑现出来。 四肢上那股死气沓沓的沉气也不见了,柳枝一般柔韧,溪流一般唱着欢乐的歌。 “咦!出去一趟就让你这样容光焕发吗?”恩灵惊奇的盯着常夏,目光里交织着迷惑不解,底层还泛着对女孩子青春的羡慕、嫉妒。 到底是年轻,恢复得快,如若是她,将婚姻解体,恐怕永远是破舟断舱了。 “不是呀!”常夏羞涩的笑笑,让恩灵坐到床上,她自己坐到旁边。常夏说她的生活里多了一种让她牵挂的声音。 恩灵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秀气的眸子里顿时现出了疑虑、担忧的说:“这可靠吗?只是听听声音,如果是骗子怎么办?” 怎么会有骗子这个问题呢?常夏吃了一惊,常夏至此第一次发现她的感情事件在别人眼光里不一样的看法。 常夏似以她的生命在保证,肯定的说不会的,他绝对不是骗子。 恩灵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只是不可置否的笑笑。因为年轻,对未到来的事情总怀着一种美好的幻觉。她结婚了,而常夏没有结婚,因此,她总觉得自己比常夏大出很多。 那幻觉将如月光一般过去,留下夜晚烧灼的凄凉疼痛。 “总该让她尝试一样吧!如果不尝试,她怎么会甘心?” (三)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给人感觉好像是这样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 他愤然说:“我不是小男孩,我是男人。”在网上打了一架后,两人开始聊天。 回忆,那好像是一堆晒干的草还依然遗留着青草阳光芬香的味道。 是在小镇上的她主动打电话给柏贤的,问询外面找工作的事。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声音以后一直沿着她生命的轨道滑下去。 当以后常夏无数次在记忆中重游故地时,看着那座月光下的幻城,她从不同的角度进进退退的探望,还是无法抹灭心中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他只是几百亿海水沙子中的一粒,常夏也是。 两粒小沙子间隔着数十座城、延绵不尽的房屋、蛛网般延伸的公路、铁路;还有“青山看不尽,毕竟东流去”的河流、湖泊。 虚拟的相遇。 他点击了不停流动的沙子的其中一粒,发过来了一句话。两辆疾驶的人生行车上一片偶然掠下的光影,这光影却停了下来。 “搞推销的?”穿着白大卦的春珊问了一句。那时,常夏与恩灵一样搞不清销售与上门推销的区别。 上门推销的人都舌巧如簧、甚至死皮赖脸,让小镇上的人有些鄙视;不过,她们也隐隐的感觉到销售好像不仅如此,在她们的生活后面关着一扇门,推开这扇门后,里面会有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许会有神秘的飞毯,永远踏不破的铁鞋。 但他们只是怀着一点隐秘新奇的恐惧朝门缝里张望着,而不敢推开这扣有铁环的门。 “秋天”对常夏解释营销是个复杂的系统,包括广告、渠道等,终端销售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她们不懂这些。 “小心别人把你卖掉了!”春珊说,把输液室的钥匙给她,每晚,常夏可以在她的办公室不受干扰的通电话。 第30章 有人从远方来 上回讲到两人开始频繁通电话。 (一) 现在,这个通过网络而得来的声音,已经完全降临到她的生活里去了。 一人上夜班时,坐在护办室里,想起这个声音时,常夏便把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一阵欢喜之感强烈的攫住她,未来生活的形象在摇摇曳不定的想象中,使她感到幸福、炽热的快感。 早晨下夜班,她走出医院大门,天空像窗玻璃淋上了水波里似的迷朦,她对着天空独自微笑起来。 有个声音落在她的生活里,就如天上的雨点落到她的清潭里。那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天空中的阳光,眼前的树叶、墙壁、人影上无处不映到它的影子。 她想像着,他俩就在这茫茫的人群中相遇,她的乌发和红丝巾一起飞扬起来,她的脸在一刹那,如白玉般绽出了圆月饱满的笑容,她的眸子里放出了惊喜的光芒。 他就站在那儿,然后他俩朝着对方奔过去。 走在街上的常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擦肩而过的人,偶然会回头一瞥,他们哪里知道,那个女孩子在未曾见面的爱情中美丽。 平板的石块里爱情的塑雕萌芽随着电话的持续雕凿挡也挡不住的渐露它的雏形。 “你想见到我吗?”那时两人还没有互通照片。 “想!那我可是钟无盐,见到后不要后悔。” 电话那边谨慎的沉默了一会儿,暗地里告诉自己,即使是钟无盐,也认了。 于是便非常大度的、郑重其事的说:“没关系,我对女孩子的容貌不在乎?我重看中的是女孩子的心灵。” 常夏抿着嘴巴想笑,自己还不至于是恐龙,更不至于是钟无盐的容貌。 这个傻子以为这个女孩子也是容颜惨淡因此不平则鸣的女子呢。 “在我俩见面之前,我想,你应该了解的历史,我不想,欺骗你,我不想以后怀着一颗吞吞吐吐之心与你在一起。我的历史很混乱。当你看完这封信后,再决定来不来见我? 看完后,你还愿意接受这个女人,那你就去买一张到小镇来的车票。” 如果将来的那个人看完这些继继续续片断的信后,仍来看她,她会跟着这个人离开让她感到压抑的小镇。 那封信寄出去之后,常夏等待着。 但柏贤好似没收到那封信,只字不提。几天后,电话中告诉她,他已订好了“五一”来看她的车票。 (二) 不停地忙碌,想让忙碌把这种令人眩晕的激动暂时掩藏着。 一个晚上觉都没睡好,早晨起来先去科室换班,再收拾房间,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还有二十个小时,还有十几个小时,不准乐,使劲地按压着不时从心尖冒上来激动和欢乐,这种激动和欢乐就像一个小孩子偷吃了糖块,总忍不住用舌尖悄悄地舔。————他从得很远的很远的地方坐车来看我。 时间呀,你为什么这么慢腾腾呢?像个手脚不便的老太婆。谈恋爱约会的人都有此感吧!恨不得一下子就砸烂这扇玻璃,跃到明天里去。 要是明天和今天之间只是隔着不高的栅栏就好了,就抄近路翻过去。 可是今天和明天之间就像隔着弯曲的爬山公路,甲壳虫在那上面慢慢爬呀爬。 他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坐车来看我。就像常夏曾经心灵多少次呼喊过的一样。 记得有次跟恩灵在体育场。小镇的人吃完晚饭后都三三二二悠闲出来踱步了。 草坪上这站定几个人,那走着几个人影,青草池塘里一簇簇游着的蝌蚪。 恩灵又在规劝她,很不屑:,“少去网吧,你清醒点。我们这儿的生活,虽不大富大贵,但就像温泉里的水,盘子里的苹果,安静而舒适。 大城市里,一套房子,百万吧,把人活活给压死;而我们这,才拿出几千块钱,单位就房子给你了。常夏,你何必折腾呢!”恩灵继续苦口婆心劝道。 可是,现在,真的有人从远方来看我了。 就如她在雪夜日记里写下的: “我的日记注定相结合我陪伴我渡过一生的那个人看,因为不管他出现的有多晚。” 常夏在小店门口上了去接“秋水”的车。回头看,那件小店里的米黄色夹克衫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件淡紫罗兰色的衫,阳光从屋外照射到服装店,鸟的金黄色翅膀飞在衣服上面。 常夏按着自己的心脏,那里面放了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的小水壶不时被酥酥的蒸气向外拱一下,退下去,又拱起一下。 (三) 常夏紧张地在出站口走来走去,睁大眼睛向流出的人群搜索着。看着几个在想象中相似的身影,心便嘭嘭跳起来。再定眼看又发觉根本不像,心便在这七上八下中折腾着。 忽然人群中有个背着包的身影向自己笑了一下,常夏脑袋顿时嗡了一下。 他背着一个灰巴巴的箱子,个头也不高,只能瞥见他穿着一套灰色有些皱巴的西装。至于他长得什么样,常夏头也不敢抬起看了,直到那天下午才知道。他并不玉枝临风,他周边也没有云霞雕色。 他从声音的爱情世界里剥离了出来。他在说着话,微笑的看着一直低头的常夏,声音一样的,可从他声音的远处却蹑手蹑脚的踩来了一个陌生人,陌生人瞧着他俩说话,瞧着他俩作贼似的都不敢直视对方,局促不安。 象是踏进了一场古怪的电影场地,他俩都是戴着面具,只是凭声音才能够寻找,那里的人物似乎不是常夏,而他根本不像从电话里走出来的那个人,而是弊脚的导演派错了人物。 本来恋人间的会面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他俩却一直是在声音的世界里接触,就象一段正常的故事却被作者有意地阻挠,去重新编制,于是从最平常的那页开始,却在最后令人奇怪地出场了。 两人吃完饭后,上了回小镇的车上。柏贤伸出一只手,慢慢的向常夏那边探索,他宽大的手掌却像害羞的小孩那样迟疑不敢上前。 它慢慢弓起它的脊背,小心翼翼的向前探前。突然间它害怕的停住了,于是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探,够着了常夏的一只手指。 它犹豫不决的抚着常夏的最远处的小手指。常夏没有退开手指,它顿时胆大了,迅速扩占地盘,把常夏的五只手指全握在手掌中。 柏贤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宽慰的笑容,头靠在椅座上,微微的要睡了。实在太累了,在“五一”拥挤的火车上站了二十六个小时赶过来的。 上午的阳光在常夏的眼中玉般清翠。 第31章 最后的离 别 (一) 跟着常夏踏在单宿的走廓上,柏贤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像阳光下踏在上。 侧身看去,女孩子的身影纤纤弱弱。细看她的五官,也不是艳丽的让人无法忘目。其实是很平常的五官,眼睛不大,嘴唇也不小巧,并不是绝色女子,容貌只是一般,然而自有一种细月般的光辉浮在她的脸上。那是眼睛里透出的灵气活力,抑制不住快乐似的弥布在她的全身,透在她轻盈的步伐上。 进了房间后,放下行李,一人坐在床头,一人坐在桌前的登子上。一人低着扯衣襟上的线头,一人假装饶有兴趣的看着室内的摆设。 熟悉的声调、陌生的面孔在彼此的身上奇怪的交织着,暂时不能消除的不适感使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也不知什么时侯才开始抬头看他,这样抬眼看他的过程就像一直埋着的小树苗,慢慢的一点一点松弛脑袋,一点一点抬高角度,也不知哪一天,就整个地展开了叶子。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常夏的世界已与那个充满灰尘的世界剥离开来,它自在的清晨花开,如水银般晶莹剔透的含在玻璃球的中心。 忽然,常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了钟无盐,你不后悔吧!” 贤赶紧回答:“哪里?哪里是钟无盐?倒是我让你失望了。” 常夏的眼睛和嘴唇间透出笑意更浓了:“你给我的相片,是不是别人的?怎么不象你?” 柏贤像受了污辱似的:“怎么会呢?”继尔又加了一句:“大概我在车上坐得时间太长了,所以没精神。”柏贤确实没让常夏感到太多的满意。 但是,为什么,心间又溢满了掩不住的欢乐呢?就像是从幽暗的枯井底部一下子跃到了充满了阳光的平台上。 因为曾经的幽暗窒息,眼前的阳光才格外的灿烂美好,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似焕然一新扑向一个新世界。 再看一眼常夏,常夏那闪耀着亮光的眼、那把嘴唇压弯了微笑,那从她微笑中透出的灿烂春意。 “当我开始身陷苏北的一个小镇,柏贤在哪里呢? 拿起地图,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出差的铁轨也不曾延伸到这个小镇上。 即使我俩在火车上相遇,也会错过;即使在街上的人流中擦肩而过,也不会留下一丝彼此的记忆。 在修建大桥的时候,那时,他只是一名农民工,如若那时相遇,我们爱情的花朵也许从来没有机会绽放。” “我人生的蒲公英怎么会飘到了苏北的小镇?那只是我人生中意外拐出的一个岬角,我千绕万,难道只是生活让我酝酿合适的地壤,这土壤是酸楚的,绝望的,才让我狂热地等待着天上降下来的爱情。” (二) 那天,借故到常夏房间探视的人陆陆不绝,她们眼角含着笑意假装不经意的向柏贤那个方向瞟上一眼,似在漫不经心的研究柏贤身后的墙壁。 菊女见常夏笑意盈盈的带进来一个男孩子,还不知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与你在网上相遇的网吧!”常夏对柏贤说道。 菊女“啦‘的拉开椅子,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拍打着常夏的肩膀,脆玉般地大笑着说:“啊!这么快,我是你们的媒人嘞!” 恩灵早在家跟胡哥嘀咕了:“不是说好了要带来给我看的吗?怎么还没跟我联系呢?” 常夏的做法也令人有些吃惊,她几乎像一只辛勤传插花粉的蜜蜂,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每一个较好的朋友。当然包括把柏贤带到恩灵家里。 恩灵对胡哥说:“我知道她,她在切断自己的退路。” 最后一段日子,在科室里,干着干着活,她就忽然停下来,斜侧着身子,默默地看着窗外,她的眼神空朦地盯着窗户外面远方的上空,脸上空幻般的神情,嘴角梦幻般的微笑。 不管办公室是如何人声喧哗,她仿佛已经完全离开了那里,剩下的只是一具蜕蝉的空壳。 “你们看,常夏又在发呆了!”大伙窃窃私笑,常夏惊醒过来,不好意思朝大家笑了一下。 在柏贤离开小镇的一个月后,常夏就办妥了一切辞职手续。上次是在恩灵的帮助下开了病假条出去探路,而这次,退路是彻底断了。 走得那天早晨,凌晨四点的路灯该像天上的寒星。 .一点点冷冷淡淡的淡绿色的光晕,似是天外的眼睛,似悲似无情的似瞅着你,似无视你. 春姗拎着常夏的黑色行李箱:”车来了”,她说.音调低低的似梦语 汽车糊涂的轮廓从不远处的黑暗中显了出来.随着车灯光亮的到来它已经停在她们的面前. 春姗帮常夏把行李箱放到车上,”以后常来信!”她在车外对常夏挥着手. 常夏怀里搂着凌晨冷冷的空气,脸贴在窗户上,被路灯映照着的垂柳的叶子是一片惨绿.还被睡梦笼罩的小城,你知道吗?我就要走了.我这一走,大概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小镇守着温馨梦乡的窗户里,没有一个窗户是属于我的;在小城温暖的被窝里跳动着做梦的心里,没有一丝牵挂是连着我的.我要坐早晨五点的火车,离开这儿.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柏贤就这样乘着网络的云霞把常夏带走了,小镇留下一片喧哗。 “千里柔魂,蓬游无底。独自零孤,言之怆恻。幸与君遇,逢君辉光。此情引谕山河,指成日月。” 至此,故事暂告一个段落。 (三) 我是他爱着的女人,这种感觉让我温暖让我安全。仿佛闭上眼睛能感觉到的、捂在手掌上的金色光芽,无论我到哪里。我都在金色光芽的照耀下。 “我的网名便定为‘锦瑟年’。从此,近十年过去了,我没再改过网名。我的qq曾被盗过,但我找回之后,仍用那个网名。任何一个曾经失去联系的朋友,只要想找到我,在qq查找里输入“锦瑟年“的这个名字,一定能找到我。” “如果不是网络,我不可能遇上被上帝拿走的另一半,说不定,我们也像无数婚姻不如意的人或麻痹或习惯于另一半不合适的磕磕拌拌、吵吵闹闹。就像我与吴民相偶错了,在一起的仇恨与争吵。” 常夏为了柏贤,放弃了留在上海。千呼万唤的爱情落到现实的土壤中,这粒种子会发出怎样的嫩芽呢。请听下回分解。 第32章 牵着他的手走天涯 (一) 从小,在爷爷的督促之下,就熟读春秋战国故事。校园里,被同学们围在中间讲这些故事,同学们都称他为“老夫子。” 他的爱情设想是周仓画眉。常夏,就是那个让他感觉能够镜前画眉的女孩子。 第一次接到常夏的求助电话时,激起了他心中的怜悯和他天性中的温柔浪漫。 常夏到达的第二日,柏贤便要出差,是到下面的县,也将常夏一起带了去。 像柏贤这样的基层市场销售人员,是公司随意调遣出的一名小卒子,居无定所,心安即家。他们是把家放在箱子里的。很多年后,常夏问自己,如果早些知道这些,她是否还有勇气过来? 在县城的医药公司要开产品推荐会,柏贤他们便提前到达,走访药店,布置会场。晚间,他们只得住招待所。 到达的那时候,正是傍晚,华灯初上。柏贤一手拎着箱子,另一只手牵着常夏,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寻找合适的住宿。 街道两侧深褐色的大块瓷砖铺就的路面,有些地方塌陷下去一块,踩上去,一摊污水从另一侧溅了出来。 街边小吃店两侧大门里的灯光散开了,一片灯光一片灯光地连下去,常夏恍惚不知自己现身哪里?看着略前侧的柏贤,他肩上背着浅绿色小箱子,另一只手往后的姿势,牵着她的手。她略往前伸出手,就这样牵着一个人的手,仿佛要跟他走遍天涯。 (二)找了个近江的地方住下来,到小吃店随意吃了些,两人便到桥边坐下。 坐在桥边的石墩上,江风吹拂,浊黄的江水如带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夜风吹得江浪像拉风琴。岸边一排叫不上名字的树,芭蕉叶似的展开,被灯光掩映得浓郁苍深。 常夏凝视着柏贤,这一切恍若仙境,迷雾漫漫。 原来这世界上两个人的快乐真像是阳光底下金黄色的缨须,似缀满了饱满的液体。细细碎碎的快乐,春乐似的飞扬,这世间,两个人。 这种快乐藏也藏不住的,这种快乐和幸福,就像小时侯用手沾着窗玻璃上的冰花,那些欢乐轻微地喀嚓喀嚓响。 常夏脱下一只凉鞋,将一只光脚搭在柏贤的膝上。 “把你的臭猪脚拿下去。”柏贤轻拍着常夏的脚趾头,假装生气地说道。“不嘛!”常夏索性也将另一只脚搭了上去,两只光脚在柏贤的膝上蹭来蹭去,咯咯笑个不停。 为什么柏贤的眉间有一层淡淡的忧郁,被桥上朦胧的路灯光遮掩,也被柏贤自己所遮掩。常夏丝毫没有发现,沉浸在她的欢乐中。 “你看,猪脚,指甲长成这样!”柏贤低下头用手指抠着常夏的脚指甲,柏贤的脖子粗粗短短的,脖子下面宽宽的肩膀,那像是农村的高梁地,质朴粗壮。 而常夏就是一棵嫩嫩的玉米苗,种植在高梁地里。人世间本是两个苍薄的男女走到一起了,还有多少困难,还有多少水滩,那时,无从知晓。 但从此,爱如满月,在彼此的天空上无处不在。她会牵着柏贤的手,跟着他走到海角,也愿意。 常夏又想伸出两只猪爪子,往常夏粗粗短短的脖子里爬。“哎,猪爪子又该剪了。”柏贤侧过头,捏着常夏长长的指甲尖:“走吧,我们回房间去,给你剪指甲去。” “你哪有剪刀呢?”常夏奇怪地问道。 “箱子里有呀,上次我去你那,看你的脚指甲长得像千层饼似的,哪有女孩子脚指甲长成那样?回来后,我就买了一把小剪刀,一直放在箱子里。” 上次柏贤去常夏那,一次洗脚时看到常夏的脚趾甲叠了一层又一层,天啊,这哪像女孩子的脚趾头呀,这夏天怎么穿凉鞋呀? 柏贤毫不犹豫的顺手拿起了桌上的剪刀,把常夏的脚掰到自己的膝盖上,低下头,认真的修剪起来。 也许,也正是那样,才短短几天的相处,让常夏决定,离开上海,离开那份为着生存而算计的婚姻,听从内心的声音,跟着柏贤走。 白天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常夏看到了舒婷诗中的惠安女,曾想象那是琥珀色美丽的影子。可是,在街上看到后,却令人失望。 头巾下的面孔黎黑苍老,有着福建人的高颧骨、高额头、厚而宽大的嘴巴,表情沉滞呆板。常夏想,大概是因为生活的过于沉重。她又想道,那他俩的爱情呢?诗中的美丽遭遇现实后,会怎样呢 (三)几天后,常夏跟随着柏贤回到了福城,有明亮的房子居住。相比于常夏一人的南京之行,不知高出多少。 柏贤他们公司办事处是三室一厅的房子,为了出差方便,就租在火车站附近。厨房住家设备一应俱全。 有一个房间是省区经理的,第一天容常夏到达时,碰巧那门开着,首先看到床上方的一副大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头发很黑很浓,用一个夹子散散的夹在脑后,长过背部。 穿着绸红色的长风衣,下面一条黑色的长摆裙,在这黑红相衬之外,里面的黑毛衣胸前还挂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长银饰挂件,显得风流婉转。 虽然她的脸上留有中年妇女岁月的痕迹,但是,她的装束就像一朵中年盛开的红玫瑰,绰有余妍。她的身后是一片海,她站在沙滩上。这是柏贤的顶头上司省区经理沙姐。 常夏羡慕地看着,这才是城市里的女主角,跟那时在小镇上看到的电视里的主角是一样的。城市的高楼与大厦,汽车与繁华,妩媚与奋斗。沙姐就是这样的一个主角,常夏心里不禁有些兴奋,“我终于接触到这种生活了。” 这房子好似只属于他俩。柏贤在厨房弄菜。系着围裙。天热,见他不时伸出胳膊,擦拭着额头正往下掉的汗滴。 常夏看着他的侧脸。这半边脸颊的弧度与另半侧的脸颊孤度稍不一致,偏瘦些。这半侧脸显现出年轻男孩子的圆满弧线。这是未被生活的风霜打刻成严厉的线条。因此,在那半边侧脸上,经常不禁露出欢快轻松的神情,似有一个酒窝,蓄着的笑魇若隐若现。 常夏跟他走在一起时,多次看到他的侧脸,像对什么满意似的,发出赞赏的微笑。 常夏奇怪的问他:“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好像总在笑。”他回答:“没必要总哭着脸吧!” “虽然柏贤的面孔是一个二十多岁大男孩子的略有些稚气的面孔,但是,他的说话却远远超越了他这个年龄的成熟度。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常夏想起恩灵第一次看到柏贤时这样说道。 第33章 老夫子做饭 (一)常夏见柏贤在厨房里,微咬着下唇、全神贯注的夹着脚猪上的细毛。猪脚炖黄豆不是美容吗? 他一人剥葱,削姜,摘菜,他不需要她当助手,只需要她站在旁边即可。 她双手捧着一本平时随身带在身上的诗集,从房间蹦蹦跳跳地窜到厨房,背给他听,是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他俩共同的爱好,喜欢古诗。他一边削姜片,一边接着她的往下背: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只是他的普通话不甚标准,本是斜声调的“莫,莫,莫,” 他却背成了平声调的“摸,摸,摸。” 她捧着书,大笑,伸出一只手来摸他的厚耳垂,“是这样,摸,摸,摸吗?” 他甩着脑袋,像猪八戒一样甩着大朵:“猪手,拿开。”像是给他俩的闹伴凑,猪脚炖高压锅的汽突突地往上冒。 常夏想起,还没给春珊们打过一次电话。就回到客厅,拨起了电话。 春珊气急败坏的声音顿时从电话里跳了出来:“天啊,常夏,你怎么这么久才给我们打电话,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你父母也没告诉一声,行李一寄,就这样走了,我们都在想,你是不是被骗了,被拐卖了……” “我好着呢!你们怎么会这么想呢!”常夏大吃一惊。 想到自己幸福快乐的就像有无数的小泡泡,不能碰,一触碰就会不禁的从嗓子里、手指尖、皮肤上往外冒,而在这些关心她的人那里,完全是另外一个戏剧的版本,会坠入法制片里被拐被骗被奸的情景,不禁又有几份哑然失笑。 “我真的很好,好得很!”听完常夏后面的述叙,春珊还是叹气:““常夏,你知道我们多替你提心吊胆吗?你这个胆大妄为的人啊!还好,没有碰到骗子,还是好好念念佛感谢你的好运气吧!” “嗯,世事有这么险恶嘛!原来,我就像一个蒙着眼睛过鳄鱼河的人,我从桥上走,下面有鳄鱼张大嘴巴等着吞我呢!” 常夏又想起也得给那几人在火车上偶遇的““密探”打个电话。赵原接电话的第一句话便是:“嗯,怎么了,你说?”完全是做好常夏在被拐卖途中向她求救的准备姿势, 常夏慢悠悠的接话道:“没事,那个准备拐卖我的人正在厨房里大汗淋漓的给我弄饭呢。” (二) 沙姐带着一堆大孩子回来了,与柏贤年纪差不大,未毕业或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被公司派到基层锻炼,挂横幅,做促销等等,一个个被晒得碳似的,当他们听说柏贤从网上领来一个女孩子后,都新奇地跑来柏贤的房间观看, “真浪漫啊!”其中有一个女孩子长着一张苹果脸,被晒成了黑苹果,露出洁白的牙齿羡慕的说。 常夏听了,心想:“其实我才羡慕你们这些孩子们,一毕业,就被公司直接进校园招聘走了。不像我,空有生物年龄,而在城市里的就业经验是零。” 大约是做销售的,都容易与人接触,不一会儿,都像熟人似的。 沙姐她的脸略长形,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大,因为眼角略有下垂,便显得双眼皮很深,像是手术割出来的。说起话来,语速快,很爱笑,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 到了晚间,又以进来一名业务员,年纪较柏贤们长些,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见到柏贤和常夏,态度很是冷淡。他已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对柏贤这样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自然不屑。 他也是这办事处的常驻人员。因负责福城地区的业务已六七年了,早就懒于耕耘,销量按往年的收成就行了,有时间便是通宵的打麻将,有时上网聊天,跟网友会面,骗骗年轻的女孩子,尝尝新嫩果实的滋味。 因此,当别人在跟常夏说说笑笑时,他只是冷眼上下打量了常夏一番,面无表情,然后便出去找人打牌去了;晚上回来时,发现那间装有空调的屋子已住下了柏贤和常夏,心里恼火异常。 (三) 公司总部派来了一个中年会计过来查帐。中午吃饭的人七七八八加起来有近十人的样子。柏贤就下厨忙碌。农村出来的男孩子,吃苦耐劳,手脚勤快,干什么活也不嫌弃。特别像他们这种四处为家的销售人员,厨艺都练得一流。 不一会儿,一桌子菜端上来,吃得那些老娘们直感叹,谁家女孩子嫁给你们,真是享福了。 众人的厨子柏贤于是便笑着解释,现在男人在外面竞争压力非常大,回家后,在厨房里可以进行他的艺术创作,全身心放松一下。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常夏想起恩灵所说的女人不用做饭也是一种幸福,不禁微笑起来。 平时,这房子都像流动站似的。月末大伙回来一下,第二天又都下市场去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人,显得很静谧,因为有常夏在,柏贤便推迟了一天。他想在临走之前,将常夏这几天吃的东西都做熟,放在冰箱中。 刚来,就要将常夏一人留在这无人相识的福城,柏贤心中歉疚。爱她,无须空言词,只将一番爱意密密织在行动中。 大热天,他去买菜,在厨房挥汗如雨为她备饭菜。他恨不得将她一星期的饭食都准备妥当才下去出差。 只见他不时伸出胳膊,擦拭额头上正往下掉的汗滴。有时他侧过脸来,常夏就看到他的右侧面颊,那个酒魇,经常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欢快轻松的神情。 常夏还是拿出那本诗集,站在厨房门口,大声读给柏贤听:““重过闾门万事休,何事同来不同归。” “你不用读了,我知道。”柏贤一边剥葱,一边接口道:“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常夏紧接着跟他一起背起来:“新陇旧栖两依依,空床卧听风吹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咦,你怎么知道?”常夏跳到柏贤的身边,抓住柏贤的大耳朵,十分不服气:“你这个做销售的人怎么会背这些古诗呢?我还不会背呢?” 柏贤的两只手在忙乎着猪脚,脱不出来帮忙,只得像猪八戒似的摇着两只大耳朵, “要死呀,老抓我的耳朵。我是谁啊!读书的时候人家叫我老夫子的。我讲春秋战国故事,全班同学都竖着耳朵听。” 两人正打闹着。手机响了。柏贤的手是湿的,常夏帮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耳机电话。 柏贤一看号码,顿时赶紧把湿手往身上蹭了两下,拿起手机,将玻璃推拉门关上,这声音小了。常夏在外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脸上的紧张神色。 第34章 明天不知咋弄吃的 (一) “听你你最近走了桃花运了,那祝贺你。”柏贤听部门经理这种似笑非笑的声音,心里有点紧张,屏气等待下文。 果然,“不过,我一直还在别人面前夸你有思想有头脑了,我相信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部门经理讲话一向非常有艺术水平,批评人就像车轮高速从拐弯处滑走,但留下的察迹也让听者心惊胆颤。 柏贤把手机放进了口袋,复拧开水笼头洗菜,任水哗哗流着。 “一定是有人告状去了,其实我知道迟早会挨批的,但是,她刚来,我怎么就忍心把她一人丢在外面。算了,懒得解释。” 他忽然看到常夏担忧、探寻的目光伸到眼前。顿时清醒了,伸出手抚摸着常夏的头发,宽宏一笑,掩饰、安慰道:“傻瓜,没事的,工作上的一点小问题,不用担心!” 从小,爷爷就告诉他,男人是一座山。在常夏面前,他就是一座山。一个二十二岁的大男孩子会在爱人那里成长为一个山般的男人。 “得找个地方先将常夏安置下来!”他一边继续洗菜,一边思忖道, 那告状的人是谁呢?沙姐用不着告状,直接批评他就是了。 沙姐毕竟是女性,看到他们不易,心就软了,嘴上一直没说什么,况且柏贤又是她比较喜爱的一个下属,只等着柏贤自己提出来。 而那个老业务员,独占惯了空调房的,想必现在,柏贤心疼常夏,将她安放在空调房,他每晚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空调房被别人霸占,自然不像沙姐那样宽宏体谅,估计就是他,一个告状的电话就打到公司总部去了。 公司办事处又不是家,怎么能长期留下非本公司的人呢! 对这纷争,常夏还是蒙在骨里。吃饭的时候,柏贤终于提出:“小夏,我们得出去租房子住。” 常夏一怔,“为什么?”她紧张地问道,同时也非常不解。 就像上次去南京,她丝毫不知道在外面须租房子住,这次,因有柏贤在,她也丝毫没有考虑过住处的问题。 柏贤将她接来办事处,她还以为,就会这样一直在办事处住下去,这样宽阔的房子,平时又安静。 柏贤苦笑着,没有作过多的解释,只说道:“等我这次从下面回来,就开始找房子。” 常夏不安地放下筷子。在那个国企待惯了的,在她的思想深处,还不能接受租房子住这个事实。 她虽然年轻,可是,很大一部分,都是那个分配时代的产物。 那个时代,分配工作,是与精神的安稳归宿,是与永久的住处,是与养老病死,同一体的。可现在,他们居然无处可居。 这让常夏想起了小时候晒场上的谷子,被扫到一个大箕里,颠来颠去,过几日,又被倾倒到另一个箕里,终不像安扎粮仓那样稳固。而且,租房子,又要花钱,柏贤的那点工资,供两人花销,已是紧张,现在又多出了一笔开支,她还不知何时能找到工作? 常夏终于意识到,他俩颠波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茫然的未来黑沉沉地倾压过来。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刚才背过的诗掠过常夏的心头。 (二) “曾经的我就像进了生活的保温箱一样,游戈在单位的空间里。保温箱的玻璃是透明的,我也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然而当我想游向外时,这透明的障碍就阻止了我们。 而现在的我,好不容易打破那层透明玻璃出来后,又如同一只游在干渴河床上的小蝌蚪一样,我只有游进社会就业的大河洋里时,才有机会生存下去。” 自从找工作起,就开始慢慢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了,生活里不仅有爱情,更严酷的是:生存。在小镇国企里,至少她还过着一份自食其力的生活。 大厦里,一个穿衬衫、打领带穿着整整齐齐的瘦子在台上,他打着手势,发自肺腑的:“没有比这更好的赚钱机会了,哪个企业能给你提供这么好的创业时机,不要一分钱的创业资金,你只需要拥有两条勤奋的腿就行了。” 他们推销的是一种昂贵的少儿英语教材,目标是带孩子的家长,大街上、书店里、商场里、小区里等等,市场宽阔似海洋,所以他们的台湾老板五十多岁才开始创业,你看,现在,租了整整一层大厦,开着空调,让你们凉凉爽爽地坐在这里听课,喝着免费的纯净水…… 台下的兴奋被搅拌起来了,不时有人举手想发言,就像月亮下的蟹壳一闪一闪。 随后又换了一个矮个子走上台去,也是晒得黑瘦的,也是穿着整齐,额头的一缕短发丝打着湿发乳,湿湿的微微翘起,他精神抖擞,鼓动着胳膊,挥起的胳膊像在他的脑袋上面发出了一支翅膀:“孩儿们,在这里能找到你们的人生舞台,你看看我,去年毕业的时候吊尔啷当,现在呢,一个月的收入,你们猜……” 台下的二十几个人犹如又重新进了幼稚园,挺直上身双手背后,坐在靠背椅上,听着台上的老师把他们带进隆隆的发财故事里。 房间里最多的便是一排排的靠背椅,顶前面一个台子,挂在墙上的一块黑板,有点像教室的样子,只不过没有课桌。靠墙角一台饮水机。 昨天时,常夏去人才市场找工作,递了简历后,今天通知来面试,就加入了这阵营。像别人一样,台下的常夏也激动得心潮澎湃。 最后换了一名三十多岁的高个男子走上台去,表情森严,他的目光像个罩子似似,环视台下,台下人的表情顿时凝成一块岑静的平面。 “知道吗?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是不知道明天怎样弄吃的?而另一种人,不知道明天吃什么?因为他吃得实在太多了,都不知道怎样把他的食欲挑动起来。你们要做哪种人?” 他顿了顿,压重了声音,在他声音的重压下,似乎把下面的人都压裂了嘴。 他的目光所扫之处,犹如一道横杠,常夏在横杠下,畏缩地想到:“我现在就是前一种人,不知道明天怎样弄到吃的?” 第35章 小蜜蜂 (一) “你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吃福城小吃,是吗?”他顿了顿,像嘲笑般。 福城小吃,在福城随处可见,小巷子里,小街面上。墙面都被熏得黯黄,小食店老板打开烫锅,从一片水汽中捞出面条,再加几片烫熟的空心菜,放进碗里加芝麻酱拌一下,递上桌面。一块钱就可以吃上一份抖面,份量足够。如若当作午餐吃,这已经是花最少的钱就能裹腹了。 而在别处,一份盒饭就要五块钱。对落魄无以生存的人来说,福城小吃当然是他最好的选择。免不得那些自认为事业有成、实在不知怎样挑动胃口的人以一种揶揄的语气说道:“请你吃福城小吃,风味独特!” 招聘常夏他们来的,也即第一个上台的瘦子,“我叫杨柏,柏杨反过来念就是。做一名教育顾问,首先要让别人印象深刻地记住你。记住了吗?”他又打量了一干人,皱起了眉头,“不行,你们有些人穿着太幼稚了,今晚回去去商场买套像样的套装,然后女生还要买瓶香水。人嘛,首先要学会投资自己,做教育顾问,就要有教育顾问的样子。” 坐在常夏一排的,大多是刚毕业的学生,最近的一个,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矮矮的个头,白嫩的皮肤,嘴微瘪,略一批评,就像要哭的样子。 另外一个,长发飘飘,穿着淑女式的束腰膨袖连衣裙,她的穿着,显然也不够杨柏的标准,而常夏也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连衣裙,两人相视而笑。 (二)常夏晚上回去,便拉着柏贤去商场,一套职业套装,还有一瓶香水,尽管舍不得,因为还不知道明天有没有吃的,但想着那可能的美好未来,咬咬牙,一狠心就割肉了。 第二天早晨穿着整齐地赶到大厦时,见许多人的衣着都已更换过来了。 那个小女孩子,穿着一套嫩黄色的套装,脸上好似有苦愁的表情,大约这套装束,对她的口袋来说,是笔不小的支出。 其实对常夏来说,何尝不是,柏贤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就带她去了商场,但心中总觉得不是滋味。 经过了昨天的一天培训,今天该自由牧羊了。 经过了昨天三人轮翻的注气,他们就像加足了煤碳的火车,穿过黑暗的隧道后,前面将是绿洲,绿洲上插着彩旗,彩旗下面可以挖出金子。 常夏心中的彩旗被风吹得鼓胀飘飘,她一人走在了宽阔无边的市场——街头。 灼热的太阳晒着,汗珠滴下来,她在街头东张西望,寻找着她的目标。 前面的十字路口走过一对母子,那女子穿着黑色的连衣裙,一只手牵着约五、六岁的孩童,常夏早早地把脸上的笑容胀满,快步朝着母子走过去,刚想有礼貌地问话,却被那女子侧过头来的警惕的目光挡住了,那目光弓杆一样挡在常夏的脸上,常夏怔住不动了,那女子拉起小孩,走过绿灯去了。 常夏心中那鼓胀的彩旗一点一点的往下降。漫无目标地走着,烈日底下,行人稀少,只看到炎热的马路泛着白光。 常夏想到这样走着,不是办法。正好看见路旁有家书店,常夏走了进去,一阵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些小孩子坐在地板上翻着书,谁会注意到这个心事重重、脚步迟疑、眼神东望西探的女孩子。 在儿童书籍前,在常夏的对面,一位中年妇女低头认真地翻着书,只见她脖间细细的金项链在灯光底下闪着微光,身上紫色的上衣给她增添了一些高贵的气息。 常夏假装翻书,眼神一直瞟过去,几番张开了嘴,却没有勇气说出话来,那些心中演习的话就像一群士兵,在即将出关的时候全被杀下了马,臃死在嘴唇那层薄薄的关卡里。 常夏颓唐地走出书店,外面的烈热又扑面而来。 这就是我们通常在街头经常看到的,那种销售拉客的“小蜜蜂”。 (三) “不要试了。里面的拒绝率太高。”常夏回头一看,是那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这时,常夏已到了大厦对面的“肯德鸡”店里。 两人找个座位坐下,别人都是来就餐的,而他们却是“心怀鬼胎”的。 “怎么样?”常夏问到。“情况不太好,我连一张票也没送出去。”她答道。 常夏松了口气,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并仅是她一人残兵败将。 常夏将那张彩色的票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要将这票送出去,说让家长免费来试听课,然后撕下写有家长姓名、联系方式的票根。 一旦联系方式到手了,到时,就打电话反复催问那些家长。如若家长带着孩子来听课了,再几人围攻城堡,趁着现场的氛围鼓动家长买下这套教程。听杨拍说的,谈笑间,灰飞烟灭。 而常夏发现,在大街上留下陌生人的电话号码并不是那么容易,尽管有免费来试听课的幌子。 当人家傻吗?原来杨柏所鼓吹的,都是肥皂泡泡。早晨,出门时,她从杨柏那拿了十张票,到现在,本子里也还夹着十张票。 “没有业绩,回去要挨训喽!”常夏说到。 “不管它了,就这样了。”长发女孩说到,突然,她指着一个方向,“你看。” 常夏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那个穿黄色套装的女孩子手里拿着彩色的票,向一个带孩子吃“肯德鸡”的家长说着什么,那个家长礼貌地、节制地摆摆手。 女孩子的嘴瘪着,像要哭的样子,可她点点头,说谢谢之后,不放弃,向下一个座位走去。 她就像一只辛苦的小蜜蜂,在水泥墙面上频频地摆动尾巴采蜜。 “这店就在大厦对面,哪天不都是有很多人来推销!”长发女孩子总结到。 常夏觉得也是,这家“肯德鸡”店离“蜂窝”最近的,哪天不是有无数的“蜜蜂”飞来骚扰带孩子的家长。 她俩回到大厦,别人都已陆续回来了。“怎么样?”都互相询问着。 “看到小孩子,就像狼一样,简直两眼冒绿光,那都是钱啦!”听到一个男孩子沙哑的声音说到,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常夏看去,一个个头不高的男孩子,脸上的皮肤晒得黄里透黑,大约也总是吃福城小吃的缘故,颧骨连着下巴都是瘦尖的。 杨柏说到:“眼光收敛一点,不要将人家吓着了。”又转身问常夏那边几个女孩子:“怎样?”没人吭气,回答他的是垂头丧气的神情。 “第一天碰到这种情况很正常,相信我,只要坚持住头三天,就好了。”杨柏给她们打气,又继续做她们的思想工作:“做什么事情,都是弱者遭淘汰,留下强者。如果你们在我这做不来,明天又要到人才市场找工作去了。许多人,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总是在人才市场晃来晃去,这样的人,一辈子是没有出息的。” 第36章 被骗了 (一) 推销这份英语教程,没有任何底薪,推出一份,才能拿到一份提成。 因此,每天早晨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要找吃的,只能要将这票送出去,才能可能换成吃的。常夏尽管觉得艰难,但她不想做一辈子在人才市场里晃来晃去的人,于是,第二天早晨,她又穿上了那套天蓝色的套装,往身上洒上一点香水,出发了。 坐上公车后,在一个地方胡乱地下了车,却走进了一条仿古街,青色的石板路,廖落的人影。 常夏提着包,在街上漫无边际地走着,好像一个思乡怀古的人。 突然,看到前方的尽头,有一名带小孩子的骑摩托车的男子,正在停摩托车。 常夏心中的彩旗又拉上去了一些,热情地迎了上去,首先瞥见的不是男子的脸,而是男子脖子上的金项链,粗得像拴在腰间的绳索,金灿灿的放着光。 那男子见有人影立在他面前,抬起头来,一个女孩子拿着票对他不停地说着什么,他并不看常夏手中的票,而是眼神在常夏的脸上溜来溜去。 常夏把票塞到他手中,转身走了。 总算送出去了一张票,但没有结果,常夏对这样的人来参加英语体验课是不抱一点希望的。 心中的旗帜破烂如一块破布了,被丢在了波雾迷漫的海里。 常夏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柏贤的手机。 柏贤出差几天,正好回来。听到柏贤的声音,像在遥远的海里,波涛汹涌,可是,突然看到了海岸线,可以停泊的陆地;又像是飞了几千里的鸟,终于找到了它的巢穴。 常夏的声音化作了鸟的翅膀,呜鸣着扑向柏贤:“我做不下去了,在大街上,我找不到客户,我不行……”听到常夏的哭声,柏贤焦急的问:“你在哪?你赶快回来。他们这是胡搞,哪有那么容易在大街上就能抓到人,你回来,哦!” (二)“我真没用,别人都能坚持下来,为什么,我就不能?”常夏靠在床上,咬着手背,自艾自怨。 柏贤哭笑不得:“好了,即然都已决定不去了,想这么多干什么?” 拉她起来看电视,不肯;拉她出去走一走,也撅着嘴,摇着脑袋,往床上缩。 传呼机响了,柏贤拿起来递给常夏,常夏一看,脸色顿时变了,烫手似的,把传呼机往床上一扔,“我不回电话!” 是杨柏主管的电话。因为他们无须支付底薪,只要将这些招回来的人像汽球般鼓足气,放到宽阔无边的市场——大街、小区、幼儿园门口,因此,他们在人才市场是“广纳贤才”的,只要递了简历都可以坐在他们租的大厦里喝着免费的纯净水。 不过,大约每天傍晚清点“羊群”的时候,总有掉队不归来的“羊”。 杨柏主管似要契而不舍的找寻着这只掉队的“羊”,传呼机每过十几分钟,便在床上跳一次强劲的音乐伴奏的独舞。 柏贤劝道:“回一个吧,告诉他一声不就行了。” “不”常夏倔强地摇摇头,越是觉得耻辱的事,越是不肯面对。 传呼机跳动得更厉害了,似是黑色的小变形金刚呼啸着穿越枕头,常夏拿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排“888888……”, 估计那边是在寻找得恼火了,干脆给你“拜”,随你去吧! 想起杨柏主管那不屑的神态:“一辈子就是在人才市场晃来晃去的没出息的人吧!”他们讽刺的眼神似在空中组成了一个“8”字舞。 “你看嘛!他们居然这样!”常夏把传呼递给柏贤,“哇”的一声恼羞万状地大哭起来。 (三) 照报纸上的地址找去,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灰暗破旧的大厦,大厦最下面是悬空层,站在外面,就能看到下面停满了零乱的自行车,歪斜在地,落了灰尘。 常夏再看了一眼手中报纸夹鏠广告中的地址,疑惑地问保安,保安说没错,就是这座楼。从中间上了楼梯。 面试常夏的是一个胖女人,那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常夏一番。 常夏感觉很奇怪,这房间里虽然有办公室,靠墙的地方也有两张硬木沙发椅,但室内光线暧昧的更像是几个女人的住家。 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坐在办公室的另一端,瘦且怕冷的样子。 胖女人的话尖尖细细,从头到尾一点也不胖,跟她体形截然相反。 常夏自我介绍完后,根本插不上嘴,就一直盯着那个女人的嘴看,她的脸像个大白线团,从她嘴里不停地抽出线来,这线拉长得可以围绕一条街,中间一点也不会起缠结,一直平平直直下去。 ““小常根据你的形貌和学历老实说做个文员肯定没问题但是我们公司有个规定做文员之前必段要熟悉公司的产品所以先要购买一百五十块钱的产品先到附近的一些大商场推销如果大商场接受了你就到我们公司来上班上班。” 当然是想到她们公司上班。如果要上班,先做一番磨练也是合理吧! 常夏就像被施了巫术,跟着这个胖白的女巫到了隔壁的财务科,交完钱后,拎在手里的是一纸袋羊胎素洗面奶、洗发水、护发素之类,颇沉。 她倒不像来应聘,而是来超市作了一番洗漱用品的采购。 在第二天的下午,常夏穿着整齐,拎着袋子准备出门,想到附近的几个商场试试,说不定真有一番奇遇记,说不定她常夏真的可以把这些产品开发进商场。 就在打开门,一只脚踏出的刹那,一种悬空了的惧怕突然攫住了她:她把这些推销给谁去? 从商场的那个入口可以推进这些洗发水、洗面奶?就像让一个从未接受过培训的、也从未在片场待过一天的人来拍摄导演一场电影。 柏贤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接过常夏手中的袋子,抚着她的头说道:“别傻了!” 常夏沮丧地退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欲哭,直到现在,她才肯承认自己是被骗了。 想那几个女骗子,只有报纸上登一个招聘广告,每天便有无数的应聘者来“买”她们的产品,无须柜台,无须商场的进场费,“卖”这些垃圾品“卖”得不亦乐乎! 直到常夏后来离开福城,这些淡蓝淡绿的、上面印着永葆青春动人的黑色小字的、圆形瓶子还出现在常夏收拾行李的视线里,那像是一份淡淡的耻辱和讽刺。 第37章 城市夜晚流连的灯火 (一) “不是因为爱情的名义就可以成为别人的重负。我想面包与爱情都有。” 但是,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翻报纸,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一回又一回的面试,仍是工作的无着落。 时间就像是粘稠的发臭的血液,一个月就这样慢腾腾的过去了。常夏像是在房间里萎缩了,又像是溶化在炎热的天气里,膨胀在房间里四处飘荡着。 那幢老房子,白天正对着太阳,晚间房间热得似乎蒸发。一台小落地扇,吱呀呀地转动。晚间忽然停电,房子顿如刚烧完火的炉灶,手摸之处微微的烫。 常夏烦躁的在床上翻来去,偶尔回来的柏贤不时拿起书给她扇风,扇着他就睡着了,常夏就像个孩子似的嘟哭,“这鬼地方,这鬼地方!” 在那些日子里,越来越感觉自己变了形,那种烦闷的感觉就好像把自己的脸放在一面哈哈镜面前,那张夸张了的、变形的、想哭泣的却哭不出眼泪的脸。 见常夏一直恹恹没精神,柏贤哄她,“走,我们去吃肯德鸡,好吗?” 像哄孩子般,带她到附近的“肯德鸡”店。试想在哪个小镇,会有一家“肯德鸡”店呢?只有坐上几个小时的巴士到附近大一些的城市才会有。 刚来都市的常夏,每次路过“肯德鸡”时,看着那透明闪亮的玻璃,感觉推开它仿佛就是走进了城市生活之门。 尽管日后,看“肯德鸡”,只是普通的快餐,还不如中式快餐让他们感觉更可口些。 柏贤让常夏坐在座位上,自己去点单。 常夏坐在座位上东张西望,后来又透过玻璃看着外面,外面的灯火正华丽,车灯闪着猫眼,一排排流水长龙;迷霓灯在高楼大厦的上面闪烁,划亮那一片黑暗,在城市的上空交响辉映。路灯也使路面成为一种不落的光带。 “我喜欢城市,这个灯火辉煌,一切才开始。而在那个小镇,夜晚九点钟街道便已沉入一片黑寂,整个街道沉寂无声,除了夜晚的风声和偶尔上下夜班的自行车的铃铛声,生命在那似乎被截止了。” “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一技之长,可以换取这份城市生活。”常夏又将张望的目光从外面收回到里面,最后无意识地停在了柏贤的背影上。 柏贤穿着黄衬衫,他一只胳膊支在台子上,另一只手指着墙上的实物图案对头戴小红帽的服务员说着什么。 说完之后,常夏看到那只手习惯性地顺着另一只胳膊往上捋,一直捋到肩膀处已卷起来的长袖衫。 常夏的目光顿时停驻了,她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她的目光会停留到柏贤这儿,柏贤明明还穿着长袖衬衫。 福城六月的天气早已炎热,女孩子早已穿裙子,男孩子早已穿短袖。他们四处颠波,衣服总带得很少,也许他的长衬衫留在了别处,但柏贤,即然你身边没带长衬衫,为什么,现在还不去商店买件短袖衬衫? 也许他舍不得买,常夏来之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也许,他觉得比短袖衬衫还有更重要的用钱地方,将就一下也就可以了。 那一刻,看着柏贤几乎卷到胳臂上去的重重叠叠的袖子,常夏鼻子不禁一酸,转过脸去,强忍着流动在眼睛后面和鼻腔之间那湿湿酸酸的液体。 那一刻,常夏深深感到,为了她的到来,柏贤将要付出什么? 她对城市生活的无知,她在城市里的几乎没有的生存能力,她的未来,两个人的生活重负,这一切都沉沉地压在这个年轻的男孩肩上。 回忆起,她还在上海的公用电话亭里,最后决定她去向的通话,“那如果我去了之后,我后悔、我哭,你会容忍我吗?”他电话中沉默不作声,她追问:“如果我跟你过去了,到时侯,我可能会后悔,会整天哭泣,整天朝你发脾气,你会包容这一切吗?” “只要过来了,即使喝稀饭吃咸菜也不后悔,好吗?” 最后一秒钟的电话,决定了常夏一生的去向。 柏贤说你过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即使以后我们在一起喝稀饭吃咸菜。为了这句话,在以后的岁月中柏贤付出了什么?从那时开始,一个男人开始了一生的承诺。 外面城市流连的灯火,依然很美丽。 (二) 从农村、乡镇来到城市,他们赤手空拳,肉搏生存,像都市里两只辛勤的小蚂蚁,拾豆筑巢,将好容易在城市立足,在房子里繁衍生息。 一对普通的80年左右出生的年青人,在都市里奋斗安身的故事。压缩下来的人生故事大抵如此,碎纸片着水之后便伸展开来,出现不同的轮廓,泛起不同的颜色,那个时代城市的景物,全都显出形迹,并且逼真而实在,大街小巷和车流都从回忆中脱颖而出。 对着光线细看,那撑开的脉络还是时代的骨架,在这时代骨架上众多儿女情长,欢笑苦乐。 诸位看官如有兴致,在夜深秉灯,斜倚床头,手指滑动手机屏幕,读下去。 常夏这只找工作的“小强”被打了很多次后,工作没找着,但租房子却是迫在眉睫的事了。总不能老这样在柏贤的办处事赖着。 柏贤在网上联系了几家后,就开始带常夏一起去看。 显然,这是个老城区,破旧、脏乱。围绕着它的,是一条河,河床淤泥沉积,微风吹过,隐隐传出臭味。 邻近的马路上有一堆垃圾,几只苍蝇飞来飞去。小区里榕树参天,虬枝如巨伞,下面的土地阴暗潮湿。榕树上的藤条枝枝曼曼垂下来。有些苍劲的榕树枝挤着窗户,那些藤条像蛇似的挂在上面。 常夏隐约记得这个小区的名字好像叫“上海新村”,显然,这个“新村”起码已经十几年了。 福城这个南方,爱长榕树。小区的老房子就在这些榕树之间。 牵着柏贤的手上楼梯,灰暗的楼梯,走进去,黑乎乎的,常夏习惯地一跺脚,过道间并没有感应灯亮起来,仍旧黑乎乎的。 牵着柏贤的手,常夏想起的却是她和春珊、恩灵刚分配北里小镇的情景,她们走在她们单宿的楼道间,随着她们的鞋响,楼道间的灯起起灭灭,她们这群刚从护校毕业的小护士非常好奇,索性停下来,重重地跺脚步,那些刚熄灭的灯便又亮了起来。 八年前,那家国企的普通宿舍楼都装上了感应灯,那时,感应灯的普遍应用应该没有。 可以说,曾经,那个国企,是个条件优裕的国企。而现在,在感应灯较普及的时侯,这个小区,也没有感应灯。 而她的青春已过去八年了。年长了八岁的常夏不仅没上上升,反而回到了她毕业分配时的起点,甚至还不如。走在白天都黑乎乎的楼道里。常夏不禁有些酸楚。 对常夏的这些复杂微妙的心事,柏贤显然毫无觉察。他没有与过去历史对比的负担,他有的只是该如何一心一意地克服眼下的困难。 第38章 这房子如何 (一) 随着他们的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子,常夏有些惊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 这个个头小巧的女孩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一侧的小吊袋在她细窄的肩上顽皮地向旁滑去,侧露出了大半个肩,及连接肩下的那若隐若现的白皙的遮敝区。 随着她的一笑,那吊袋似乎都要在她的肩上跳一跳。 她身后跟着一个肤白粗壮的男子,浓密的眉毛在方方正正的脸上像粗大的标点符号,热情地跟他俩打招呼,舌头把嘴巴裹转得满满的,费力且毫含不清。脸上夸张的表情似乎为了弥补言辞不清的过失,繁茂丰富。 尽管这房子旧了一些,但是一切还是适宜的。卫生间里有个老式淋浴器,厨灶一切俱全,他俩搬进来时,只需买被子和席子就可以了。 尽管是老城区,交通也还算便利。四人坐在客厅的矮旧木桌前,商量合租的事。 他们自己住一间,另一间出租,房租两人对半。 常夏一直缩在柏贤身后,不愿意开口说话。 春春贴在马光的身上,下巴搁在马光的背上,笑着对柏贤说:“你朋友看起来好小哎!咦,她怎么不说话呢?” 柏贤回头拉起常夏的手,目光温柔,像疼爱小孩子似地,说道:“没关系,她性格内向,过几天,大家熟悉就好了。” 前几天的那场推销及找工作的被骗,似把常夏一生该说的话都耗尽了,常夏语言衰竭了,像一个流浪的冤魂从一片荒野里飘了回来。 她只觉得身心疲惫破损,嘴唇似衰老了,跚得迈不动脚步,她厌烦见生人。厌烦恶心。在这生存的货罐车里,她像一只被运送到屠宰场的猪。在罐里剧烈的被颠波着,她被颠得头昏目眩,但她的双手抓不住可以扶持的东西。 在这陌生的生存环境里,她无法定位下来。因此,她仿佛失了音,不想说话。 下楼后,“怎么样?”柏贤问道,常夏没有吭气。 在常夏眼里,剥脱油漆的木板门,房间里墙壁白不白,黄不黄,上面的墙漆掉片,活脱脱一张老太婆的、皱褶的脸。 她不喜欢,但以目前的处境,也无法有更好的喜欢,常夏知道。 可常夏毕竟忍不住,还是幽怨地说道,“我们北里最差的房子也要比这好。” 柏贤没有吭气,只是紧握着她的手,他目前能给予常夏的,也只有这些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一个从农村上来的、到都市奋斗的一穷二白的年轻男孩,这在他,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可以换间好的。”常夏摇摇头,那是不现实的。 (二) 搬过来之后。收拾行李。柏贤打开箱子,往箱子里丢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长期出门,柏贤的箱子里一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牙刷、毛巾,换洗的内衣及一两件衬衫,这些就是他周游在外的行头。 柏贤关上箱子,回头看见身后的常夏,撅抿着嘴唇,似艾怨又似要哭的样子。 柏贤温和地一笑,用手捏捏常夏的腮,手指又顺势划过常夏的鼻头:“好喽!我又不是不回来。”常夏强颜一笑,低下头。 就是这旧绿色面的小箱子,柏贤第一次去见常夏时,刚出站台口时,常夏看见了柏贤还有他肩上的那个小箱子:宽宽的肩带,箱面磨得已经有些旧了,显得并不高档。边角碰上去,硬梆梆的,里面像是木头做的,外面蒙着一层革。 常夏记得那时自己的心里还有些微微的失望。 如若是常夏们这些在国企上班的人,说不定会花上半个月的工资置办一件高档的出门行头:那一定是真皮的,有着松软的、高贵的皱褶,皮里含着隐隐的亮泽。 而现在,这箱子就成了他俩生活的一个注角:随时的漂泊,随时的离去,伴着生活的窘迫。 柏贤是没有固定场所的,他的市场是在福城下面的县市,几个县跑下来,差不多半月的样子,回来住上几天,然后又要出去,就是这样的循环。 刚将房子租好,柏贤就要出差了,这房间仿佛也被抽空了一半。福城,她认识谁去?福城,她又知道何地?唯一的慰藉是在这房间里,可现在…… 柏贤看常夏低头一副蹙眉戚容的样子,心头不忍,如若是别的、在都市里闯惯了女孩子,他倒不担心,但常夏…… 但他也无可奈何,总是要生活的,他还要为着他俩的未来打拼的,有倒是,男儿有泪不轻掸,满腔柔情,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只言片语,他伸手把常夏搂入怀中,常夏偎依在他的怀里,他低头,下巴轻蹭着常夏的额头,轻声说:“一人在家要学会照顾自己,吃好点,养胖点,好吗?工作可以慢慢找,不要急,再大的困难,不是还有我吗?” 常夏脸埋在他的怀中,只露出乌黑的头发在他的胸前。 “你不要送我了!否则,下楼一人回来,又要哭鼻了,我走得都不安心。”他胸前埋着的那个脑袋拱起的乌发一缕一点一点的。 柏贤背起箱子,拎起地上的一个纸袋子,常夏跟随他走到门口,打开门,柏贤走到门外,回过身子:“回去吧!” 常夏停住脚步,站在门口,目送着柏贤肩背着箱子,手拎着纸袋下楼,在楼梯的转弯处,柏贤频频转头:“回去吧,噢,回去吧!” 留在他视线里的是身着白衫的常夏倚在门口,那凄怨怨的而又不舍的眼神。 (三) 常夏一人惆怅百结地回到房间里,柏贤的身影似乎还在房里,他的气息嗅及可闻,但是温馨的时刻就是落花成空了,常夏心中堵塞着悲悲欲哭的浓浓液汁,她不知如何面对一人在福城的日子? 每天早晨一睁眼,就是想着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每天早晨醒来,面对着新的一天,心头像是压着无法移动的巨石那般喘不过气来。 现在,她就像是一个孩子,被大人丢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孩子可怜地等着大人什么时候能把她接走。 找工作,找工作,什么时侯能找到工作,一天到晚,就是这声音,她一人在这,如果找不到工作,她迟早会疯掉。 这时的常夏怎会知道都市里的就业状况? 每年的大专院校毕业生,从校门口涌出来。有限的就业出口,咆哮的浪峰,拱成了冲天的泡沫,发怒的狮子,把软弱的生存者撕得粉碎。她如若知道了这些,还会在小镇上的国企里不顾一切的编织着梦想吗?还会破釜沉舟的跟着柏贤就这样走了吗? 第39章 春春与马光 (一)想起以前,当她在护办室写病历时,写着的笔会忽然停下,双眼不知觉地凝视着窗外的树叶,感觉未来新的生活就像被风吹动着的树叶,在枝头摇摇曳曳。 曾经眼神亮晶晶的,嘴角凝着微笑。 终于,曾经萌芽的生活现在已经变成了现实,可这现实是多么充满了沉重和苦涩呀。 就在她失神地凝望着铁锈红色的挤在一角的窗帘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常夏转过头,是白白胖胖方方正正的马光,让人想起一只竖起脑袋吐丝的肥白的蚕。 门并没有关,马光敲门只是出于礼貌,他看着丢魂若失的常夏,飞快地讲了一堆话,含糊其词,快节奏地卷在舌头底下,可他的表情和动作又令人一目了然,全身的肌肉为了配合说话的需要都在抖动。 他大概是说,两个女孩子住在一起挺好的,没关系,常夏很快就会适应的。 对着他的好意,常夏勉强一笑,不过,心里也感到了一些安慰。 饭菜已经端上了小桌子,两人招呼房间里的常夏出来吃饭。 “怎么搞的?端个菜也会洒到桌子上!有没有搞错!”听到春春在拖长着斜音亲热地、大声地训斥马光,那模样就像训斥一个顽皮捣乱地孩子。 马光缩着脖子,竖起脑袋,一副垂耳听训的样子,“好,好,都是我不好!我捡起来吃掉,不就行了。”伸手去捡桌上的菜,仰头扔进嘴里,吃得咂巴咂巴的响,只见黑色的眉毛在白胖的蚕脸上一上一下地蠕动。 春春站在桌旁,一只手握着筷子,瞪着端坐在那白肥熊似的马光,嘴角撇撇,又似生气又似无奈,眼睛似怒瞪着,又似含着风情。 看见常夏出来,两人都呵呵一笑。 “你俩怎么认识的?”吃饭间,常夏问道。 春春和马光相视会意一笑,意味深长的,又像为了使别人不致于太过吃惊,春春特意简短地说到:“我俩是网上认识的。”那个“的”音拖的比别的字节都长些,仿佛里面隐含了很多故事,而她只能截此为止。 常夏不禁笑起来,这世界真的巧了。 春春告诉常夏她来自北京,已才来一月余。 但春春怎么会为马光而舍弃北京的生活呢,常夏有些想不明白,她再暗暗地打量春春一眼。一种不熟悉的新奇,笼罩在眼前的这个从北京来的小白领身上。 她是个姣小的四川女孩子,下巴有些宽,单眼皮,长得并不十分漂亮,然而,当她沙沙眼睛,裂嘴一笑的时候,随着她耳垂上长耳环的晃动,总令人感到一种隐约的风情。 马光,怎么也不像是一个部门经理啊,常夏暗暗想到。 这时,部门经理,就是刚进都市的常夏心中最高的生活样板了:收入高,出门打的,吃饭店,能在城市买得起房。因此,那时,在常夏看来,马光是配不上春春的。 也许恋人之间自有恋人之间的内在奥秘,就像蜜蜂跳着神奇的八字舞,那种内在的符号密码只有恋人自知吧!常夏微微一笑,继而想到,就像她和柏贤一样吧! “吃牛肉,是我做的。”春春急于展现她的厨艺成果。“吃肉是好吃,就是你炖一次牛肉,要浪费我几天的煤气。”马光取笑道。 “你说什么呢?”春春双目一瞪,双脚跺地,娇横地耍蛮道:“我就要浪费煤气,你管的着吗?” “好,好,我不管。”马光在她的目光火力下,立马归顺,伸手去安抚春春的额头,手掌温柔地从春春的额头滑到春春的头发,落到她的肩膀上。春春立即像野地上的麦苗春风着面似的,柔顺地倒向一边。 两人都朝常夏一笑,那神情仿佛在说,瞧,我俩就是这样。 常夏微笑地伸筷去夹他俩的“爱情”牛肉,刚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马光手掌的起落,那抚摸春春额头的动作,那溶和了男人的爱恋和父亲对女儿似的昵爱。 吃完饭后,马光说要连夜赶回去。马光也是隔半个月左右,才来“探亲”一次。 “我刚从北京来时,住在马光的家里,可那个城市实在太小了,我住不惯,就来福城了。” “那以后你俩怎么办呢?”常夏问到。 也能想到马光的压力,在下面的小城市挣钱,养一个在省会城市租房的女朋友。 “不知道!”春春回答道:“谁管得了以后的事呢?” 她穿着一件方格子的背带短裤,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说完一句话,就露出一个长长的笑容,仿佛是为这句话作注释似的。 (二) 在这茫茫都市里,只有这一间屋暂供他们的躯体休憩。而这都市仍密着严严的缝,不会轻易接纳她,用生存的严酷捶打着她的精神。只有这暂时胡乱寻来的一间别人的房子,就像收容所一般,暂时收留着她。 一张大床,紧靠着墙壁,床对着门的上方,是一扇木栅的窗户,窗栅经久已变形,上面挂着铁锈红色的窗帘。这窗帘不是房东的,是他们自己扯来的。 常夏本不舍得扯窗帘的,无奈窗户翘翘的关不严,下着大雨时便由缝隙朝着屋内漏水;白天时外面的阳光又太过灼热。这窗帘的用度让常夏心疼。现在每花着一分钱,每从口袋里往外掏时,都有着惴惴不安的不舍。 一台桌子,桌子上一台电脑,那是柏贤掏出薄薄的积蓄为常夏添置的。 常夏每日就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等着柏贤回来 春春这只蝌蚪,从十九岁开始,就已经游在了北京了。现在,又比常夏早一个月来到福城。相对于常夏来说,她无论如何也是一只“老麻雀”了。 这天,听常夏说她天天坐公共出门找工作,“老麻雀”立马建议常夏买一辆自行车,并给常夏算了一笔帐,“骑自行车更划算喽!虽说买自行车,一下子要几十块钱,但坐公车,来回一次至少也要二元钱,这样骑自行车出门,不出一月,这钱也就回来了。” 春春说着,裂开嘴笑了一下,她的两边嘴角划成长长的一条缝,不大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现在骑自行车,在北京时,我可是开私家车哎!”春春说到,又裂嘴一笑,眼睛眯了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像微风吹了水波似的浮起来。 想起那时候,夜深她们从酒巴出来,交警作手式拦住了她们的车,挡开刺眼的光灯,交警看到车内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涂艳艳的婴粟似的口红,即慌张又妩媚地朝他笑着。 想到这,她不禁深吸了口气,仓促地笑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 常夏此刻没有再去感应春春的人生故事,一听春春说买自行车,当即表示,明天就要去买车,让春春陪她去。 一次性支付四五十元和每个月都要支出四、五十元,对常夏来说,这种差异还是非常在意的。出门坐公车都觉得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这是属于年青人的窘境。 第40章 黑车与母狮子 (一) 春春陪常夏去。晚上的公车很空荡,这时,常夏头靠在座位上,半眯着眼睛,沉浸在城市的灯光里,公车里头顶的灯光像金叶似的撒开,窗外流连着一簇簇的灯光,那像是一盆盆金色的植物在黑暗的花园里茂盛的生长,灯光勾勒着一个个行走的身影,在这些茂密的大株植物中穿行。 她也想起了那个小镇,每到夜晚九点钟,黑夜用墨汁把小镇的一切都抹上了黑色的面容。而在城市里,黑夜的生活才像桔瓣似的被打开。 她这种感觉却没错。她已经挣脱一种生活了,她已经在另一边的河岸上游走。这个河岸就是这样城市的夜晚。 “我爱城市,大概是因为在小镇待得时间太久了的缘故。当我开始坐在城市夜晚的公共车里时,看着外面流连的灯火,觉得这真是很美丽。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在这个看着夜间灯火的时刻,我忘记了找工作的困苦,没找到工作的一切困难重重的黑暗都被暂时埋在这灯火的光明里去了。” 这时,常夏头靠在座位上,脑里浮现着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如同这灯光和黑夜的交揉。好像城市里有很多的故事,应有很多与她相关的故事。有很多的浮沉,很多的失落与悲伤交错的故事,是与她有关呀,她是主角。 从此她是城市里的女主角。那个在小镇上夜班时抱着血压计疲倦地斜靠在护办室门边仰望着外面灿烂星空的小镇护士终于来到了都市。 下了车之后,两人在临河的街上走来走去,这是个夜晚集市,两旁摆满了摊位,每一个摊位上拉着灯泡,灯泡的光照着摊位上的廉价衣服、盆子、衣架等生活塑料用品等。 黑的东西只能在黑的地方出现,而且声音也是黑的,在她俩在街道中间黑暗的不透光的地带来回走着,走得脚都快疼时,一个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的男子经过她俩身旁时,人立在自行车上,用一只脚点着地,黑着嗓子问到:“要车吗?” 那声音像是从门缝里传来的,一张脸就是门,压着眼睛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向外探看。 春春和常夏会意相对一视,暗着笑容,回答道“要”。 “跟我走。”说着这骑车的男子便单脚顿地,一踩脚踏车走了。 但是,骑得不急不慢,保持一定的车距后,就回头看看后面的两个女孩子跟上来了没有。 隔着人群,春春和常夏也不急不慢地跟着。 来到一家宅院后,那骑车的男子便消失了,却出现了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子。他把车子摆在院子中央,车子新的出乎她俩的意外。 车轮的钢圈和把手都是铮亮的。估计这辆车的原主人不知才买回来几天,这辆车就隶属它人了。 价格也很低,男子才报价七十元钱,如果从商店里买来,起码也得四五百块,两人也不还价了,欢欢喜喜地推着自行车走了。 她俩都知道这车一定是他们偷来的,而且,他们分工明确,有偷车的、有事客的、有卖车的,但生活窘迫,一向标榜清洁的她们也默认了。 有了出门的交通工具————自行车,又给了常夏在新地方生活的信心。 (二) 过了一天,第三天早,常夏早晨穿戴整齐,包里折好一份报纸,那上面有人才市场的招聘。 刚在露天车棚边站定,本是躺椅上躺着的中年妇女忽然一跃而起,就像发怒的丈二娘,哐当一下拉去了常夏的车子,猛然拎起,只差一点就变成了格士斗,把车双手高举过头顶。 中年妇女的嘴和眼睛都被怒气扯变形了,她似用尽平生的愤恨将车扔出去,发出怒吼,是常夏不太听懂的闽南话,那简直是一头母狮子的咆哮。 常夏被吓呆了,不知何事,忽地感到一种身处异地的被人欺负的委屈和无助。 但最后一句话,常夏听明白了一些:“昨天晚上你不来交钱,我们想把你的车扔出去,害得我老公深夜半夜又起来把你的车锁进来,要不然,车早就没了。”见她的躲椅上有被铺。 车间果然不入睡看车。她可能想他老公深更半夜守着这片“瓜田”,不敢合眼,怕有偷车贼靠近,偏偏这份辛苦还有人不想给报酬。 原来,那天买完自行车后,把自行车推到小区后,常夏才发现她面临一个难题:小区没有停车棚。 春春接着说,小区里有家私人营生,一对夫妻专门夜间替人看车,停一晚五角钱。 那时,常夏心疼这每月又平白无故多支出十五元钱,一点也不想出。 春春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自行车就像宠物似的,几分钟没人看管,就会被偷走。常夏有些不相信,但看春春说得一点不假的样子。 可是,她总不能每天将车扛上六楼。于是常夏只得便跟春春走到小区的另一侧,在一棵苍天榕树下,果真露天停着二三十辆自行车,每辆自行车连环拴着铁链,像拴一堆狗一样。 一副狮子长相的中年妇女从躺椅上坐起来,凶凶地问:“你们要停车?”常夏点点头。 狮子妇女好像不乐意有生意来,凶里巴叽地提前警告:“停一个晚上五角,每天晚上过来交钱。如果不交,我们就把车扔出去,丢了不管!” 常夏心想,一个晚上不来交钱,车就会丢!心存侥幸,以为能漏交一个晚上。没想到,今早一来,人家火眼金星,“母獅子”火山爆发。 此刻,被“母狮子”惊吓了的常夏赶紧递过那“昂贵”的五角纸纱。看到钞票,“母狮子”吡牙裂嘴的脸孔舒展了一些。 常夏想起,曾经居住的小镇,每个小区门口都会有一个长长的停车棚,上面铺着瓦片,就像种蔬菜的塑料大棚,给所有人免费停车。车棚门口总会有一个和颜悦色的老公公或老太太,给进出的人发放车牌。 离开那里,才会一次又一次忆起那些曾经被忽略不计的好。这头吡牙裂嘴的“母狮子”差点天崩地裂的一幕让那些温和的缺失显得更加突兀。 第41章 迷路 (一) 常夏骑着她的“黑”坐骑在城市里穿梭,在城市高楼上的巨幅广告牌下转来转去,这些广告牌在天空底下异常热闹,他们大红、大绿,他们胳膊粗壮,他们脑袋硕大。 这些广告牌似扁平的巨人在她眼前跌宕起伏。她迷路了,相同的街道,相似的巷子,广告牌在城市海洋里向天空伸出了无数的胳膊,让她眩晕。 这是哪条街道,明明看起来,已经到家了,为什么不是?钻进了别人的居民楼,楼幢有点像,但再仔细看,又很陌生。 又退出小区,在外面重新找路。天渐渐黑了,街道上都起了暮蔼,越像陷入大海里的迷帆,顿时心下恐慌,给柏贤打电话。 “你到底在哪里?”柏贤电话中焦急的问。“我迷路了。”常夏哇一声哭了出来。 二十六岁的常夏,才从小城镇上来的常夏,第一次骑自行车在都市里,就像矮小的拿破雄心勃勃地想征服欧洲时,就遭遇了滑铁沪战役:她迷路了。 两个小时前,她骑车从这门出去,可傍晚回来,她居然找不着进屋的门了。 柏贤让她打电话给春春,在春春的电话指引下,才终于回到屋。 其实大约离家隔二、三个街道的样子,可常夏就像不上心钻进了陷井的小兽,怎么也出不来。 春春看着常夏,像是大人看着做了蠢事的孩子,根本就不相信,根本就是鄙视,但还咯咯笑,用笑礼貌地掩饰她的视:“怎么可能,迷路……呵呵呵……”心下想,这样的人还能在城市生活找工作?简直是搞笑。难道她是从深山来的吗? 这时的她,像上个世纪的人一样,慢慢摸索适应当代都市。 常夏沮丧倒在床上。北里小镇只有一条街,骑自行车不过十五分钟车程,那是她生活了八年的天地。一年也能出门旅游一次,但那都有别人带领。现在,她在城市里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二十六岁的她,带着小镇上来的低能。这种事真是难以启齿。 (二)第二次,她带着一副地图上路了。 最后终于找到了人才市场。见第一个展台前挤满了人,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坐在桌前的瘦瘦女孩子正奋笔疾书似的,“找作是吧,有啊,我们那有工作,地址这么走……” 她在一张传单上飞快地用笔画着印记。这个女孩子的热情不同于其它展台的冷漠高傲。 常夏挤着进去,拿了一张单子,出了人才市场后按照传单上面的地址找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家职业介绍所。怨不得在人才市场那样热情。把一只只找工作的小羊用点青草吸引到他们的羊圈,拨点羊毛之后放行。 常夏就面对着烫着头发的伶牙利齿的瘦高个女孩,她半个身子几乎像是蜻蜒点水般的斜坐在桌子上,一只脚晃荡到桌子底下,居高临下的、不经意地看着常夏: “我们什么工作都有呀?你要找文员,有,当然有。但是你知道吗?别人给你找工作是要报酬的,我们报名费一百二十元一人,贵吗?这个一点也不贵,我们是保证质量的,一直找到你满意为止。” 她随手从身后的桌子上拿出一把指甲钳,低头磨着指甲:“考虑得怎样?” 大概心想又是碰到一只毫无经验的小绵羊。听到要交钱,常夏的心被人抓了一下似的突地猛跳了一下。但当她看到对面女孩平淡果断的样子,很快就放弃了挣扎一番的努力,低头从包里掏钱。 交了钱后,按照职介所提供的地址过去,一家破破烂烂的小公司。 但即使一家小小的破烂不堪的公司,走在阴暗的楼道里,一阵厕所的味随着微风四处弥散,对这个一个不起眼的文员的职位,也有好几个年轻憔悴的面孔在焦急不安的等待。 这就是职介所介绍的。常夏心里暗暗叹气,工作没找到,还要频频被人宰,越是可怜的羔羊越是容易被人下刀。 (三) 这边常夏在辛苦找工作,春春那边,好似一天到晚都在玩游戏。 晚间甚至通宵达旦,都能听到轰轰烈烈的雷声、车声踩过门框,一直踏进常夏的梦境里去。 常夏看着电话线有些恼火,这时她们的上网还是最原始的方式,即连电话线拨号上网,如若通宵达旦连着电话线,那一个月电话费自然昂贵。 而电话费是两人平摊的。常夏节省着挂网时间,可春春却不管。她是典型的只消耗眼前的一点所有而不管明天的人,她的花钱简直就像清朝时的破落满族子弟,挥霍惯了,不管别人有钱无钱。 一边听着春春在那屋肆意的大呼小叫。 又想到平摊的电话费,更心疼,自己口袋里的那一点薄薄的用来填肚皮的钱平白无故的被人拿走了一部分。那边传来的呼啸声就像手捶似的擂着常夏的心。 常夏对春春是越来不满了,还有另外一个不满就是春春玩游戏始终占着电话线,柏贤的电话就一直打不进来。这两个同一屋檐下的女孩子心里还是积了一些矛盾,虽然脸上没表露出来。 这天,青青大上午的破天荒没玩游戏,常夏也正好没出去找工作。春春让常夏进她房间,两人坐在春春的床上,给常夏看她的照片。 第一张,一个纯朴的扎着马尾巴的乡下女孩子,脸上有着月润般的光泽,在雪中树下灿烂的笑着。 “我19岁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北京。我进公司学cae制图,好快的,我就学会了。他很吃惊。”那个他显然是他的男朋友,也是她的老板。 常夏能想象娇嫩嫩的出水般的年龄,略羞涩的神情,质朴无华,却又让人怦然心动。 春春从电脑桌上抽出一支细长的烟,眯着眼睛吸起来,“那时我们租房子,但有车,哪怕去菜市场买个菜都开车去,去大商场买漂亮衣服,晚上去迪厅泡巴。然后打牌赢钱。开车去草原上自助游,有时坐飞机到处乱跑。唉,哪像现在!”春春似沉在过去的留恋中。 那个时侯,就有小车。应该是混得不错的。车跟一套房子的价格不相上下呢。 常夏有些羡慕的看着眼前的春春,那样光怪陆离的生活,是在小镇上的她无法想象的。在小镇上的她,每日辛苦上班,下班就想着怎样多看些书,早些将本科文凭考出来。 吃喝玩乐的念头从未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过。与春春一比,她几乎纯得像一张白纸,又像是一个苦行僧。 第42章 与海二的相识 (一) 两人在春春的房间继续聊天。 “其实,那时侯,他想过送我到中央美院进修的,但我那时没想那多,又天天泡吧,没去。”春春幽幽地吐完烟圈,裂开嘴巴笑起来。春春脸上最动人的部分就是嘴巴了,不是传统的樱桃小口,而是稍有些扁阔,一笑起来,就风情万千。 “多可惜啊!”常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春春,眼里现出真心实意地替她婉惜的神情。 “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舒服怎么来。”春春缓慢地吸烟。 常夏见她的面容有些黯淡,那是长期过夜生活,在她脸上留下来的痕迹。成夜成夜的熬通宵玩游戏,白天醉生梦死,两眼沉暗,无精打采。 “她是不是以为青春是件衣服,揉皱了,弄破了,还可以随意去买新的。但不是啊,青春是身上唯一的一身皮肤衣,弄苍老了,虚耗了,再也不可能回头。”常夏想道。 “我有好多女朋友,都是给人做情妇的。做情妇有什么不好,只要有钱。不过,像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好像替常夏感到遗憾似的又笑起来。 常夏穿着一件灰色的、剪裁得体的连衣裙,显出腰肢纤细。窈窕淑女,就是这样子的。看她的体形也婀娜多姿,对自己的先天优势却浑然不觉。 “你一天到晚就是看书,真是……”后面的话,春春没说下去,觉得说下去也没意思吧。不喝酒不泡吧不打游戏不做情人,长得一副娇滴滴的面孔,整天却像修女似的看书。 就是个傻木头,哪像她的那些朋友。如若不是因为贫穷合用一个客厅,此生,大概都不会有交集。 “咦,你们谈了六年,你怎么不跟他不结婚呢!”常夏忽然傻傻地好奇问。 她脑中还没印入“情人”这个概念。她和吴民分手,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跟他结婚嘛! 春春像是猛然被呛了一下,说:“不结,不结,我怎么可能跟他结婚呢……打死我,也不会跟他结婚……”那声音被厚重的悲哀截住了,这悲哀好似一堵墙,后面有暗室。但暗室里有什么,春春停住了,不肯再说。常夏也不便再问。 “其实也没什么遗憾的。该吃的,也吃了;该穿的,也穿了;该玩的,也玩了。也该知足了。”春春笑着说道,弹着烟灰。 常夏想也是,一个高中毕业的乡下姑娘,到了北京之后,过上这样的生活,已经远远超出原先一个乡下姑娘的预期。 但常夏又觉得不对劲,这六年昙花一现。春春还不知,她已将她最美好的青春标价卖了。卖得价就是那几年她的生活。现在,她所卖青春的钱已经用完了。 但她还恍然未觉,觉得她应该还有盛世年华。在网上与马光相遇。那时马光的女友结婚,新郎不是他。两个失恋的人重新燃起了爱恋之火,春春离开北京,奔向她的新生爱情和新生活。 待到了福城后,才发觉,她无法重拾旧山河。找工作,又找不着好工作。然后整天就在家玩游戏。常夏在自己房间里看书,都能听到那屋打游玩传来的激烈撞击声。 这世界有时真让人有些莫名,生活太多偶然与偶然相遇,就如她和春春,两个生活理念相差太远的、天南地北的人,原本人生轨迹中没有一点交集的人,却都是为了在网上觅到的爱情同来福城,在同一个屋檐下,在这个城市共开一扇窗户,共用一个客厅。 (二) 如果将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的生活比作一个巨大的鸡蛋,那与人交集,也等同慢慢地、一点一点剥开了这蛋壳。 常夏站在菜市场门口四方形的报刊亭边,递上去五角钱。递出五角钱她也不舍,但又要看报纸夹缝间的报聘广告,同时还要研究报纸的副刊,挣些微薄的稿费。 接过报纸后,站在路边迫不及待地翻起副刊来,扫视完一遍后,她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这期没有她的文章。那些买妈的大菜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边走,一边翻看报纸。走走停停,也不怕被身后叮叮当当的自行车撞着。 这期副刊很特别,整版都是写一个叫海二的,上面居然还有他的画像:方正的国字脸,络腮胡,戴眼镜。上面说,江湖游侠。只不过,今日的江湖与昨日的江湖不同,昨日是剑气江湖,而今日是网络江湖。 福城处处是高大的榕树,看完他的小说及介绍,常夏一人在福城榕树下的孤寂里,自言自语道:“我要找到这个人。” 几天后,常夏正在写稿,春春应该还没睡起,整个房间非常安静,只听见她整齐的敲击键盘声音。 忽然电话铃铃铃响,吓得常夏一跳。一般,这个时侯,柏贤正忙于工作,不会打电话给她。 常夏不情愿地拿起电脑桌边的话筒,眼睛还盯在屏幕上。“喂!”她说。 话筒里传出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上来突兀就问:“你这边什么电话?” 全神贯注被打断,常夏没好气:““你说什么呀,我不懂。”心里在暗骂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那谁打我的传呼?”那男子接着问。 嗯,常夏才把注意力完全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我打了你传呼吗?”她孤疑地反问道。 忽然间,她反应过来,“我是打了你传呼。海二?!”她问道。 一面心想,这人的反应弧可真够慢的,都几天前的事了,幸亏春春熬夜玩游戏,上午在睡觉,电话没占线, “是的,你是谁?”那边更加狐疑地问。 常夏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嗯?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子,打电话给他,是不是要向他求助?毕竟是女孩子,大概也不好意思直说。他以山东人的直爽性格,直接切入问道:““你是不是有困难了,缺钱了?需要帮助吗?”大约他过去身陷过此境,由此感受出别人的需求。 常夏顿感意外,但摇摇头,这哪是借钱的事。“电话里一时半会说不清,加qq聊天吧!”常夏说。 “好。”电话中的那一个海二没有拒绝,加了她的qq. “我坚持不住了,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常夏一边敲着键盘,那种低低的想哭的感觉又上来了,在键盘的敲击中被压得越来越低。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那边安慰。 他过去的经历,“在异乡他的电脑被盗,一个人手握把水果刀在州城里逛了一夜,寻找小偷。”“第一代网络写手大都声名最盛之时,衣袂飘飘而去,不知所去。” 他在一个论坛里做了一年的原创斑竹,风云迭起,然而终是空名一场。在网络间,他是一个穷困潦倒又艺高胆大的独行侠,然而在现实世界中,他又是什么呢?大学毕业的80初的那一批人,都市中成千上万的人流中的普通一个。农村家庭出身,家庭不能给予他任何资助。 找工作,失业,找着一份薪水不高的工作,仅能糊口。 “如果有机会,我们见见面吧。”常夏在键盘上敲道。 他并不推却见面,“只是,我过几天才发工资,如果今晚见面,我请不起你吃饭。”“没关系,今晚只是聊天,不吃饭。”两人查了一下地址,约在省图书馆见面最是方便。 第43章 偶然相遇在了福城 (一) “我怎么认出你呢”那边问。 “一个穿灰色连衣裙的女孩子,个头约1.6米的样子,偏瘦。”常夏道。 “你戴眼镜吗?”海二问道,一般戴眼镜的女生大多大煞风景。所以,他不自觉地问了下。 “不戴。”常夏敲字回答。“幸好,海二心想。 “呵呵....很神秘啊!我穿牛仔裤,满脸腮胡子,看到报纸上的画像了吧,怕吓着你,不过,今天才刮的胡子。身高约1米8” 春春这时已起床。她是典型的把中午当早晨用的人,从卫生间洗漱完之后,听到常夏这边一边在网上聊天一边在笑,也走进她房间看热闹。 两人正在约定见面时间,春春在旁一脸觉得滑稽的笑:“你俩约定一个暗号吧,地瓜地瓜,我是土豆。这么容易与陌生人碰面啊!你不怕被骗!” 常夏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茫然又无辜地看着春春,她确实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骗她。 除了找工作的骗子之外。她在那个小镇上,把公职一辞,连父母也没告诉,就投奔柏贤来了。从未警惕过世上骗子很多。 现在,她也没想过这个从未见面的海二会骗她。骗她什么呢! 傍晚时分,常夏坐公车过去。在草坪旁等他。薄幕中,有个瘦高、稍显落魄的身影向她走来,气质看起来有些孤傲。 近了,见他身上的牛仔裤软沓沓的,明显的地摊出品。两人根据先前在网上聊天的描述,很快就确认出是对方。 常夏得仰起头才能跟他说话。标准的国字脸,但并不强健,比她想象中瘦多了。如果他再强壮些,会是个非常帅气的男人。“你太瘦了。”常夏毫不掩饰说道。 “那是经常挨饿的缘故。”他率直回答。 “我难得吃饱饭。我与我女朋友也是网上认识的。几个月前,我从我山东老家奔向她的家乡————福城。口袋里只揣着来之前向朋友借来的六百块钱,骑着一辆三十块钱从工地上买来的自行车,到处找工作。” 不过,他的谋生能力终比常夏强些,他那些网站上的原创小说,使他找到了一家网络游戏公司一份游戏策划的工作。 下月发他来福城的第一份工资。所以,他说,如果晚几天与常夏碰面,就能发工资请常夏吃饭了。 两人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聊天,又不点东西吃,能免费地坐,当然是“肯德鸡”了。 两人厚脸皮地进了肯德鸡找个空座位下。因瘦又高,坐在那时,他的背就有点像痷黄瓜条不挺直,并咳嗽,但仍不停抽烟。 对面的人一个劲瞅着常夏,常夏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份当地有影响力的报纸副刊上他的作品及介绍,这一份小小的辉煌。这份辉煌尽管像烟花一样空幻,低低地亮过天空,没看到的人,就什么也不知道。 但有一个女孩子主动约他见面,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同时,也有份满足。现在,看来,这个主动约他见面的女孩子,不是“恐龙”级别的,比他想象中更好看一些,也更娇嫩一些。 福城本地女孩子因光照的缘故,大多肤色偏黄,且高颧骨,宽扁嘴巴,一个水灵灵的江南女孩子走来,怎么看都是美女。 将这样一个娇嫩嫩的女孩子独自留在福城,他就有些不理解了,不怕被别人抢了去? “你男朋友怎么会舍得丢下你一人离开这儿呢!”他边吸烟边说,这时,服务员过来,要求他将烟熄掉,他说声对不起,只好把烟头在桌上按灭。一边按,一边说:“要是我,把工作辞掉,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他是性情中人,想来便来,想去便去。爱美人,不爱“江山”,他不是为了女友,来了福城嘛! 但柏贤能这样吗?如果柏贤再没了工作,留在福城,那两个人真要将“爱情”这朵花拿来放锅里煮,伴着西北风这道菜来吃了。常夏苦笑。 不过,他来福城的壮举,换来的只是小女友母亲的“闻风丧胆”,不让女儿晚间出门,千万百计阻碍他俩见面。 大约在他女友的母亲眼里,他只是一个不名分文的、工作不靠谱,没有固定住所的外地穷小子,怎能将女儿的终生托付此人。一提些这些,他就有些愤恨和苦恼,江湖大侠的眼里就布满了孤傲。 不知不觉聊了几个小时。“太晚了,你打的回去吧,我特意向同事借了钱给你打车。”大侠海二率真地说,一只手准备从口袋掏钱。 常夏忙推辞:“不用,我可以坐公车回去。”同时又笑了起来,海二是穷,不过,又有几分山东人的豪义。 常夏是单纯,而海二是是率真。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不会无缘无故,总有几分道理。 常夏晚间打电话时光明正大向柏贤提起此事,他心中酸溜溜,但仍得向常夏露出大度无谓的样子,原本把她一人丢在福城,也是千道万道对不起,难道,现在还要限制她出去与别人交际。 海二、常夏、春春,这三个人,都是因为在网上相识了一个人,就奔向了那个人所在的城市。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偶然相遇在了福城。 (二) 白天还是继续找工作。 准备出门,打开鞋柜。拿出紫红色的细跟凉鞋穿时,看到凉鞋软趿趿的。准确说,是烂了。上次碰着雨水,鞋垫淋烂了。 看来,得要重新买一双呢?可是,钱从哪来,工作没找,却处处要花钱。就这样将就吧!一面将脚伸进去,脚底板与地面几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根本没办法穿。 眼光无意瞟到鞋架底下一双一次性拖鞋,是柏贤出差住旅店带回来的。 忽然间想起来了什么,拿着凉鞋和拖鞋,走时屋里面,又翻抽屉找出一把小剪刀。 把拖鞋按在凉鞋上面,比划着鞋垫大小就剪起来,剪完之后就把这白白、软软的鞋垫掖到凉鞋面去,居然大小一样好。心里喜滋滋的,终于省下几十块钱了。 常夏穿着这自制鞋垫的凉鞋出门了。 那座大厦就在这个城市的主干道上,容易看到。门卫看到一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在大厦门口逡巡不定。 每个城市都有无数个这样的大厦,它雄据在城市里,闪着一种冷冰的、森严的光泽。 它的富丽堂皇让常夏有种惊惶不安的感觉。常夏感觉眼前一个浑身缀满金币的巨人猛然把她摔倒在地上,她趴在地上,仰起头看着巨人的足掌,她感觉自己贫穷,卑微和渺小。明明是白天,为何有兽嚎鬼居! 以前她工作的地方,像信步走在农家小院里的温和,而这城市里的大厦,给这些初来的贫穷的外来者的,是森严,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常夏觉得自己是膨胀的巨人下爬着的小蚂蚁。怯怯的,犹豫不决的,徘徊在门口的常夏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进去? 她脚底下的自制鞋垫软软的,给她一种温暖的舒服,但她总担心那鞋垫会不会滑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高挑个的女孩子从门口进去,常夏看到她的头发、她的裙纱还有她的背包都透出一种自信从容,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从大厦中生长出来的。从常夏身边飘然而过,连眼角都没有瞄常夏一眼。 常夏黯然地离开了它,转身的一刹那,常夏暗暗松了口气,她不禁奇怪,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大的勇气,想到这里来面试?这里是家外贸公司,招外贸业务员。她在报纸上看到招聘广告,连外贸是什么都有些搞不明白,她居然想来面试,总觉得奇迹可以发生。 窘迫到连一双凉鞋都一直不舍得买的她,怎能遇到奇迹?如果真的进去了,还不知遭受怎样的讥笑和白眼! 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常夏推着自行车,频频地向那所大厦回首,柏油马路上的热浪往上升腾,太阳粗糙的舌头舔得常夏后背的汗滴将衣衫沾湿了。那座大厦依然屹立着,阴凉清爽,而又冷酷。也许有一天,有一天…… 第44章 棋行天下 (一) “打个电话问一下吧!”柏贤说。常夏虽靠在床上,身子却像发冷似的微缩着移来移去。“我不敢。”她可怜兮兮的看着柏贤。 这次是一所私立学校招办公室文员,看样子,应该适合她的。交完简历后,一位斯文的中午男子让她放下简历,第二天上午打电话过来问结果。 “告诉我号码,我来打。”柏贤说。 从小镇到都市的频道切换,从国企体制内到市场生活的切换,把她的存在感都切换没了。 听到柏贤报出她的姓名,等了片刻,那边可能在查名单,然后听柏贤道了声谢谢,喀咔放下电话。柏贤沉默了半刻,转过头,却看见常夏已经像一张颓废的纸倒在了床上,双手枯叶似的覆盖在脸上。 柏贤顿时心如刀铰,想拉起常夏,掰开常夏捂在脸上的手,她的手掌心和脸上全是湿的,眼睛依然闭着不肯睁开,眼角还向外冒着一滴滴的泪水。柏贤强忍着心中的酸涩,伸出双双臂严严实实的搂着常夏。 六年时间,有人会生了一个孩子,孩子都快上小学了;有人会积累了丰富的行业经验和人脉关系,开了一家自己的小公司。 而常夏,六年在小镇的时间,只换来了一张纸质的自考文凭。曾经,她那么引人为,在小镇自考就像一朵雍容艳丽的牡丹花,肥厚的花瓣引来的驻足观看,羡慕的叹息,自叹不如的佩服。 现在,这卓约多姿的牡丹只变成了大都市人才市场无数废纸中的一张,被那些拥挤的人群踏在鞋底,她的名字上面印着杂沓的鞋印,又被一把扫帚扫进了垃圾桶。 曾经的努力有些可笑。 常夏头埋在他的怀中掇泣:“为什么工作这么难找?” “这也不怨你,现在正是大专院校学生找工作的高峰。””柏贤轻柔的拍着常夏的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这并不能给她安慰。常夏挣脱柏贤的怀抱,眼睛茫然的看着窗外:“这要等到哪一天呀?” 外面的酷暑即将淡去,暗香盈袖的小镇黄昏,大伙儿就该下班了。吃完晚饭后就可以带着泳衣去游泳了。春姗她们则带着小孩在体育场散步了,两两三三一簇簇散步的人群。他们就像花草一般,多么悠闲自在的生长在属于他们的那边生活里。 “而我呢,我的根已经从那片桑叶地里被拨出来了,我的根将要生长在哪里?我的生活将要在哪里葱绿?曾经想象的生活现在真变成现实了,但这生活,多苦涩和沉重啊!一直失业。”常夏茫然想着。 “如果还在西里,说不定,我正在游池呢……”常夏喃喃地说道。 “我就怕你这样。”柏贤说道,然后他沉默地、似有千言万语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转过背去。 常夏看着柏贤的背,柏贤的背影并不是俊逸飘洒的,柏贤的脖子偏短,在脑袋与墩宽的背部中间,那脖子就像一截矮树墩一样,让人感觉可以承受负重。 常夏知道自己后悔的姿势伤害了柏贤,但是,她却不知该怎么办?她只能以更深的迷茫无助的眼神看着窗外近乎白茫茫的天空。倒是柏贤自己转过身来,他能承受委屈。 他坐到常夏的身边,抓起常夏的一只手,握到自己的手中。 “小夏。”他说,常夏抬起困惑的眼睛看着他,每次听他喊她的名字,她的心中都会升起一股温暖的爱意细流,就像山间的温泉咕咕的流淌,升起袅袅的暖烟。这就是恋人间情感流动,就像一种艺术形式只能在一种特定的欣赏者那儿才能激起的情感共鸣反应。 “困难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都会好起来”他凝视着她的眼,微笑着再次说道。 常夏不自觉地点点头。有时,爱情虽然奢侈,但是,如果没有这爱情,这日子常夏怎么走下去?唯有这爱情,这爱情就像潺潺雨夜中屋内温厚的棉衾。这爱情,这相拥的爱情就像茫茫黑海中的一叶孤舟,载着她,可以走下去。 (二) 经验,又是经验,难道没有经验,这世上就不给人以活路了吗?常夏心中产出了一种天大的愤恨。 昨天那个传来厕所腥臊味的小公司,那人冷淡地对她说,好吧,简历放这吧,回去等消息!常夏早知道了,回来后,是没有消息可等的。 常夏心中产出了一种想找人理论的冲动,管也管不住的,她盯着话键,嘴里像被太阳暴晒似的发干。然而心中的愤闷又像一根剑直抵手指,手指抓起了话筒。心中一松软,无形之剑消失了,话筒就从手中退缩下去了。 但双手徘徊在桌边不肯离去。疯了吧,疯子总比永远的弱者好。 从冰冷干练地声音判定,接电话的是昨天下午面试她时目光凌厉的瘦瘦男子,“你好!”他说。 常夏的心跳得快要从嘴巴里崩出来了,似乎一不小心就能将它咬的崩崩的响。“你好,我是昨天下午来面试行政文秘的女孩子。我知道我录取的可能性不大,但我想谈谈我对经验的看法。” “嗯,你说。”他居然还很有兴趣的听着。 常夏深吸一口气,说着的时候她忽然忘却了自己。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翻柏贤留下来的一本书:《棋行天下》。 那个女子的传奇深深的激励着她。黑暗中缩在床常夏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她常夏不就是带着热情的梦想才离开小镇的吗?那女子所激起的膨胀的热情似乎把另一个人常夏从她原先的躯体里拉了出来。 然而这段日子总是在碰壁,那激情又像是狂乱的火烛被第一道风吹毁。可现在,她似乎又找到了自己的语言:“确实,一个企业录用人肯定需要有经验的人,但我觉得经验不是至关重要的,有时经验反而是一种框架束缚一个人的创造力。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对待事情的态度。你知道珠海格力空调器厂总管营销的副总董明珠吗?她从一个营销的门外汉成长为总管一家大集团的营销副总,在这其间她靠的是努力,勤奋,坚忍不拔的毅力及对企业的忠诚。” 话语结束了,常夏才发觉了自己语调中的颤抖,她常夏是没有经验,难道这个世界就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吗? 那边沉默半晌,接着说:“这样吧,你再过来跟我们王总见一次面。” 第45章 顶尖策划人 (一) 第二天见了他们的王总,一个和蔼的戴眼镜的中年人。 见他对自己印象不错,常夏便宛然自升至熟悉人的地位,与他东扯西扯,寻找撒进特洛亚城的木马。瞥见他桌上有本《销售与市场》,柏贤也经常翻这本杂志。 常夏不知天高地厚的突然道:“那上面的东西,给我一本样本,也许我也能写出一个来。” 王总眼珠在镜片后石匠手下敲下的碎石差点没砸着镜片,然后便宽容的笑笑,把杂志给了递给常夏,让她几天后拿份空调营销策划方案来。他大概想自己像个牧师给了眼前这个女孩一本忏悔的《圣经》。 出门的时候常夏觉得外面昏天暗地。如海德格尔所说,在田野上劳作的农妇,还有一双鞋子响应大地无声的召唤;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的蚕在吐丝之前,好歹还被喂过几个月的桑叶。 可是,常夏,不知道什么叫营销?再加上后面的“策划“更不知道是哪方神庙了? 这一堆神秘莫测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女巫的练金符号。 常夏停在路过发呆,脑中似奔过风神、雷神,雨神。天啊,让金庸大侠来帮助我吧,练出什么“通忆百能散”来,让我这个不懂一点武功的人在几天之内凌步如飞的搞出一份营销策划。 悬崖是创造奇迹的地方,落入万壑深渊,不仅没有进入地狱,一只大雕反而能让断臂“杨大侠”练出绝世武功来。城市里没有悬崖,只有高楼。 高楼下面有悬崖,对,书店。常夏想起了书店这个百包箱,快乐的就像是偷盗者找着了阿里巴巴的开门咒语。骑着自行车直奔书店。 任何一家书店,现在最热门的就是营销类和英语类书了。所以常夏毫不费力的找到了营销书柜。 不过,在琳琅满面的营销书中,令常夏失望的是她并没有找到一份“空调营销策划案。”翻来翻去,常夏顿时就烦躁起来。 其实,认真找,在某某大部头营销书里肯定也能找到这样的案例。 无奈查找资料也是需要功底的,像常夏这样毫无功底的人查找资料也是不得法的。最后,比菜鸟还不如的她还是决定买下一本厚厚的《顶尖策划人》的书。 这绿色的封面几乎寄托了她这片落下悬崖的死叶子春天再生的希望。这可是几天的饭钱,但为了这份应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一人闷在房间里,左手一本《销售与市场》;右手一本《顶尖策划人》,常夏就开始了她的“策划生涯。”如何做顶类策划人呢,首先要思想创新。思想创新来自何处呢? 就是要多思考,你的脑细胞大概要比别人多死几十倍。书上如是说。 多死几百倍也没关系,关键是要让我弄出这份策划案。常夏心想。 “创新呢,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一些旧元素的重新组合。” 可是,这些跟常夏要写一份营销策划有什么关系呢?就像她想要练剑术,可恶的老师却一个劲地告诉她人体解剖图;她渴得嗓子冒烟,有人却给她端来一盒又一盒的鲜花。 哗啦哗啦再翻下去,“人在运动时是他思绪最活跃的时候,所以,当一个出色的策划人一旦有走路时如果脑子有灵光一闪,赶紧就要拿笔记下。……” 这是什么呀,常夏瞪着书本,“该死的书!”抓起书就朝门上砸去,无辜的书撞到发黄的裂缝门板,发出一阵嘶啦叫声后,肚皮翻白的跌落地上。 再抓起《销售与市场》,“宝洁公司的营销整合”,之类,常夏有些看不懂。 即使看懂了文字,也像小孩看大人演讲一样,实际的意义她并不知道。 忿岔得把杂志往床上一放,也不知该生谁得气?焦躁燃火似的紧逼常夏,她就不顾尊颜地跑到门口捡起那本书,蹲在门口翻了几翻,还是找不出任何营养。 她又有了扔书的冲动,不过这次学乖了,不是扔到地上,而是砸到了床上。如同一个想投生的小鬼,在两个生人的躯体上都附不上去。脑袋发木发胀,常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抱着脑袋诅咒这该死的营销策划。 谁逼你呢?大不了不去公司罢了。 但是,我有退路吗?生活已经将我逼到了这种地步,摸索我也得走,没有桥的河我也得想法游过。如果退缩,退回到小镇吧,在那,不会有人举起铁锤,狠击你的脑袋。 是我自己要选择生活野蛮的锤击。 常夏被人敲击似的痛苦呻吟,扑倒在床上哗啦哗啦流眼泪。 (二) 柏贤接到常夏哽哽咽咽的电话时,吓了一跳。听完事情的原故后,柏贤忍不住想笑。 “营销策划是你能写的吗?你以为是写风月雪月的文章呢,什么‘寂然凝动,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的想象就可以呀?你得熟悉整个市场情况吧,做什么样比较新颖的活动、投多大力度的广告,终端这一块怎么做?……” “得了,得了,我都不懂。”常夏赶快打住贤。 每次柏贤跟她讲一些道理时,总要加一些文言词,这让她非常恼火,好像在向她这个自考生卖弄古文功底似的,又兼这些什么营销术语。 如果柏贤在跟前,她肯定会烦躁的踢他一脚。她不懂,懂了,还要让他来帮忙吗? “你到底帮不帮我写?”常夏硬气地问道。 “算了,找工作就不是这一家,我都不一定能写得出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找工作是不只这一家,那我不是家家都进不去吗?都找工作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水平?不是先想法设法进去再说吗?你这一点都不能理解,呜呜……”常夏先是狂风暴雷,大概柏贤在那边也见着天空雷闪电鸣,吓得脖子一缩一缩的;然后更不得了,就是滂沱大雨了。 “喂喂,洗脚水倒了没有?” “什么洗脚水?”常夏一愣一愣的。 “亚里士多德不是被夫人倒下一盆洗脚水从头淋到脚吗?他还解嘲的说:‘先打雷,后来肯定会下雨’,我看你也打雷了,所以我问你洗脚水倒了没有。” “你要死,你还开玩笑!”常夏忍不住笑了,脸还被泪水冲得一道痕一道痕的。 想那时侯和吴民吵架,不会流出眼泪,而像个阴沉的小巫婆一样,紧抿着嘴唇。而和柏贤在一起,总是任性的哭和笑,往往是一只眼里还带挂着雾水的时候,另一只眼里就已露出丝丝阳光了。“东边日出西边雨。” 柏贤无奈不得,只得在电话里口授起来。涉及到一个具体的策划活动,得有一个活动主题吧! 需要对活动效果的评估及费用预算。其实,通俗来讲,就好比演出一出戏,需要有人来写台词,需要场地、需要服装作具及人员的安排,更需要的是投资者对这场戏投入了多少,门票能否收回成本的预算。 所不同的一个是伶人在舞台上为了人生的悲喜剧而指手划脚的登场,另一个是为了商品的销量而拼了命的声张表演。选择什么样的表演形式,那要根据这个市场大舞台来选择了。 一个写能小说的人如果熟悉了市场后,绝对能搞好策划,无数的场面早已在她的面前等着一跃而到纸上。一年后常夏对这些就能烂熟于心,不像现在,哭哭啼啼的在电话里向柏贤求救。 第46章 生存的蚂蚁 (一) 穿上一套天蓝色的职业套装,那已是常夏最好的衣服了。对着镜子微笑,涂上了一点淡淡的口红。对着“大嘴巴”王总人时,脸上极力带着这种动人的微笑。 “大嘴巴”人看见常夏时,嘴巴被意外这根小棍子撑着往外张着。 大概他还以为常夏一去不复返了,没想到她像只打不死的牛虻又跳回来了。 常夏紧张的注视着王总低下头翻着手里的稿子,那柏贤用自己的药品行业经验移花接木拼凑过来的骨头,花去了一笔令人心疼的长途电话费,那常夏抓破了头发翻烂了杂志硬塞进来的一堆死肉。 王总只是淡淡扫了几眼:“嗯,第一次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其实你身上的这种劲头,是非常适合做业务的,这样吧,你先到我们公司做业务吧。” 这个年代,满大街都是商品,满大街也是销售人员,一个企业要生存,首先得把产品卖出去。 可常夏感觉自己做不了销售。 所以,这次面试还是失败了,都市里毕竟没有半天之内练成绝世神功的武侠神话。 (二) 常夏几乎是扑到柏贤的怀里,柏贤来不及放下肩上的行李,伸出一只胳膊环绕常夏,把她整个的覆盖在怀中,下巴在常夏的头发上来回摩擦着。 良久,放开常夏,放下行李,两只手搭在常夏的肩膀上,满怀怜意的端详着常夏的脸,左看右看,心疼的说:“黑多了,瘦多了。” 似有什么东西划破了他的声音,他猛然又把常夏搂入怀中。 常夏感觉他温暖宽厚的身躯,熟悉的像冬天里厚棉袄一样的气息。复端起常夏的脑袋,“你受苦了!”轻轻的用嘴唇在常夏的额头点了一下。 常夏带着痴傻的笑,忍不住用手抹压他额头上因剪短而微竖的头发。 马光和春春已笑嘻嘻的勾搭着肩膀出现在门口。月未,两个男人都会回来,这简直是两个女孩盛大的节目。 中午吃了酸菜鱼后,晚上便是红暑稀饭。柏贤又搬出那套理论,男人呀,在外面的压力越来越大,回到家后,厨房是他们进行艺术创造的最好艺术天地。 马光粗眉毛一鼓一鼓的,表情生动的和应着这个理论。晚上便绣口锦心的弄了红暑稀饭,香喷喷的让人流口水。 春春和常夏便在客厅里边拉桌子边咯咯笑着,两人都乐意把这样的艺术创造交给男孩子来办。 “怎么舍得放弃北京到这里来呢?”常夏笑笑的询问。 “马光对我真的很好。”常夏穿着牛仔背带裤,里面套着小背心,像个小男孩子一样的可爱,说完一笑,她笑的时候眼角就像叠着小鱼纹似的眯起来,常夏总怀疑她北京生活中肯定有一些不愿意向人提及的痛苦狼狈的东西。 世间的恋人与恋人之间都像是正反磁石般的好,这其中好的滋味和方式,好的宽度和深度只有恋人自己体味知道了。 常夏就习惯性的把一只脚丫子搭到了坐在旁边的柏贤的膝上。就像啄木鸟看到病虫害一样,柏贤又不由自主的去研究常夏的脚指盖,不得了,小指头上的指甲盖又重重叠叠的长在了一起,他心痒痒的,忍不住又想去剪。 这是恋人间秘密的身体语言,就像蜜蜂与蜜蜂之间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花粉的信息。 不一会儿,马光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坐在春春的旁边,伸出胳膊来爱抚的抚摸着春春的头,对常夏和柏贤说:“我不在时,她不会照顾自己,瞎吃。”那种用手爱抚春春头的动作里溶和了一个男人的爱恋,还有父爱,让人感动。 (三) 不一会儿稀饭端上来了,还有中午的剩菜。稀饭上浮着一些黑黑的小点点,就像小芝麻粒一样,开始时谁也没有在意,乐不滋的低头忽啦吸着。 忽然春春叫了起来:“蚂蚁呀!”“在哪?”常夏问。 “碗里。”啊————常夏的嘴巴睁得像圆鸡蛋似的,柏贤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稍停顿了一下,马光则心知肚明的把嘴巴贴在碗上。 常夏集中眼中的光线侦查碗中的内容物,还有筷子挑了挑。挑出来粘在筷头朝大伙的眼前展览,果然,那黑黑的点就是蚂蚁。 蚂蚁的来源应是这样:盛饭的勺子放在台板上,用之前马光忘记用水冲一下,还放在稀饭里殷勤的搅拌搅拌,好像稀饭能当水洗勺子似的。 于是这群无辜的蚂蚁就被送进稀饭里三世也翻不了身了,有的还可能正在他们四人的肚中游泳呢。 春春竖起了眉毛,瞪起了眼,眉毛差不多成了直线,嘴和眼睛都瞪得溜圆,“马光!”她喊道,非常霸道和凶,犹如女罗刹转世,不过声调的末音早被宠爱打磨得非常光滑,这种声调好似一面水面镜,反映出一个女人受男人宠爱的程度。 这种霸道马光也是乐意承受的。仿佛有一种舞曲,两人能同时感应到彼此相应的舞姿。 这时,一直在“忘我”喝稀饭的马光抬起头,一副浑然不解的神情:“干吗?” 春春的气恼遭遇了他的“浑然不知”,顿时犹如开锅的稀饭,“气恼”滋滋往外冒: “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勺子千万不要拿起来闭着眼睛就用了,要用水冲一下,要用水冲一下,你怎么还这样呢?” “没事,没事,蚂蚁有营养,许多地方还专门弄蚂蚁吃呢!”马光的粗眉毛生动的在他脸上跳着八字舞,为了证明他的正确性,他低下头像老牛喝水似的呼噜哗啦喝了一大口。 春春气极,飞快的用筷头从碗里沾出几个黑点,径直送进马光的嘴巴大门口:“那就给你吃。” 面对鼻子底下的黑点点,马光面不改色,马上张开嘴巴,犹如世间最美味,眼睛也没眨巴一下,舌头一卷,吱啦一下吸进去了。 春春半天没有吭气,古怪地盯着眼前的这头“老牛”。 一直在旁作壁上观的柏贤这时也在后援了,“没事,没事的。”他稳稳地说,埋下头,不急不躁地喝着稀饭,那不急不慢地沉稳派头仿佛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这碗中哪有蚂蚁,分明是你们眼花看错了嘛! 春春和常夏一一相对地撅着嘴,拧起怀疑的眉头,左看右观,犹似小耗子围着诱铒直打转,无奈抵不住红薯的诱惑,只得啄起嘴唇,贴着碗沿,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吸。 常夏想,这挺像我们的爱情,甜蜜中爬着的令人苦恼的生存蚂蚁。 第47章 女游击队员 (一) “不要去了,你做不了的。”柏贤劝常夏道。 这时的常夏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做企划的工作,是一家做保健品的公司,要到下面的一个地级市去开发市场,常驻那儿。 常夏去那儿,意味着两人的分离更长久了。 常夏这时还不懂企划为何物,经过上次面试的那个王总推荐,那两个招聘的人看中了她的医学背景和不错的文笔,愿意培养她,这已让她感恩不尽,哪还有心思挑三捡四不去? 柏贤并不这样想,大多保健品就如夏虫朝生夕死,何必投入这个末路行业? 而且常夏一旦进了这个行业,就像他一样踏上了销售征程。做销售历经磨练,令人成熟,也令人苍老,失却纯真;令人务实,也让人心中失却了梦想的天空。 作为一个男子,是生命的责任所迫,他走了进去。他把常夏从那个小镇“解救”出来,是他今生的浪漫,也是他作为一个男子的豪气。 现在作为一个男子,他愿意肩住上方的黑暗,劈开一片天空,让常夏在他闸住的光明下端,心灵四壁充溢着梦想,眼神纯真地生活着。 他也知道,常夏一旦踏上这个行业,她的心灵将会经受怎样的痛苦。 但以常夏的个性,向来是不听它人劝阻的。他如何劝得住常夏?于是他又便退而求次,与其让她对远方有一颗不舍的心,还不如让她去飞,飞累了,飞不动了,她自然会回头。 于是两人缠绵一夜,第二日晨便收拾行李,租下的房间房门上锁上了一把小锁。两人在街头依依惜别.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东风容易别。” (二) 太阳泻下来的光线像白色的流银一样,触到人的身上倾刻间又似化成了针尖,刺得人想跳。毒辣的太阳底下他们的面孔就像涂了一层白石圭的惨光。但是五官却移位了,眼睛疲惫无力的缝成一条线,下嘴唇像受热的狗一样松松下垂着。 整个街道几乎是寂静无声,街道旁商店里的小老板电风扇的凉风也几乎挡不住他们脸上的汗往下滴嗒,他们偶尔以无精打采的眼神打量一下这几个不怕死的人在街上游荡。 跟在他们后面,常夏几乎是机械的移着步。这让常夏忆起了童年时的“双抢”,整个田野上似流火,脚一插进几乎被正午的太阳煮熟的水里几乎让她打了个怕冷似的颤抖。 小时是从田野的土里刨食吃。现在,在城里,得从销售市场上刨食吃。 穿着圆汗衫短裤的声音粗哑的经理去买水,递给常夏,和蔼的笑笑:“不行了吧!”常夏强撑着:“没事。”贪婪的倒水进嘴里,这水也不像是水了,好像成了无意识肉体运动的唯一企盼。 还剩下一半,常夏小心翼翼的盖起来。这水喝起来是无止尽的,如果无节制的喝起来,一天的工资还不够买水喝的。 他们这一个星期的任务就是把这一片的药店跑个遍,调查一下这类产品的销售情况。 上一个星期他们在一间租来的小房子接受培训。培训完之后,要求每个人写感想。 常夏写道:“我发现这有几个经理把钱当作唯一的目标。我不这样认为,我一直认为钱只是成功的一种副产品。成功了,自然就有钱了。所以他们应该提高个人素质,追求事业。”交上去之后,常夏发现那个胖胖的老总乌青着一张脸。 (三) 她是来应聘企划的,但没想到,自己也会加入“游击队”的队伍。称他们为“游击队”一点也不为过的。他们都是转征南北。 声音粗哑的大伙称他高经理的,以前在郸一家器械厂,厂子倒闭,没奈何在同乡带领下进了一家保健品企业。这家企业最红火的时候,他也是最得意时,做一个地区的经理公司给配了一辆小车。 他用赚来的钱买了一套房子,后来这棵大树倒塌,他的“小苗”和老婆得张口要饭吃。 经人介绍,他辗转到了这里。大伙都是一根藤子上的瓜。有时顺着一根藤子,什么样的虫子都能爬过来。 当然还有一波人马,守着旧有的操作模式,在光辉的想象中沿着以前踏过的小石径艰难的往前走。常夏是被招来培养做企划的,所谓企划,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编无刊头的小报。 在互联网信息经济起来之前,报纸小报可是占据着与电视宣传抗衡的半壁江山。可谁知道不久的将来,纸质媒体就被网络挤出了历史舞台。 永恒不变的是时间的流逝。经过时间的手,曾经昂贵的,变成价廉;曾经稀有之物,时间褪色之后,就成了平常随处可见的。 而这时还在2002年前后的常夏,得学怎么编广告小报。 在编小报之前,要在市场里游泳,常夏就被丢到市场的热水里。 路过一家快餐店,几个人进去了。一上午消耗量大得像排泄口,而摆在眼前的却是干巴巴的盒饭。菜里的油星比沙子里的珍珠还得珍贵,米饭硬梆梆的像没蒸熟一样。 常夏实在咽不下去,愁眉苦脸的只挑了几口,看他们几个在狼吞虎咽着。 早晨出门的时候,怕晒黑,常夏戴了帽子,手上还拿着一把伞。目光凌厉的瘦老总盯着常夏手上的伞,常夏吓得都想丢掉。 送常夏上车前的那个晚上,柏贤说道:“你吃不了这个苦的,他们要招那种丈二娘似的女孩子,一手能提沉沉的宣传袋,还一手还提宣传礼品,提起就走。哪会来第三只手替自己打伞呢,她们丝毫不怜悯自己的容貌,任曾经娇嫩的肌肤风吹日晒,皮肤黑得像黑圆珠笔芯。你能行吗?” 不行也来了。温暖绢秀的细流,那是曾经。现在,常夏没有选择,和一帮“游击队员”在一起,成为实现“农村包围城市”营销理论中的新“女游击队员。” 第48章 编小报 (一) 高经理吃饭时把一只脚架在屁股下的椅子上,埋头苦干头几乎缩进了饭盒里。 见自己菜里还有几片肥肉和一点零星挂着的碎瘦肉,常夏把碗推到高经理面前:“你把这肉吃完吧,剩了可惜。” 高经理丝毫没有嫌弃,马上用筷子把肉夹了过来,伸到嘴里腮帮鼓得圆圆的像拱起的土包:“我就想不明白这世人居然还有人不吃肉。老子就喜欢吃肉。” 常夏站起来准备去盛那飘着几根葱的汤。 “千万别去盛。”“退伍军人”条件反射性的大喊。 与高经理缩小范围大干的姿势不同,“退伍军人”的汗衫短袖口折退到了肩膀上,两条腿在桌子底下像螳螂一样盘开。 常夏满脸疑问的看着他。在路上,在他身上丝毫没有惜香怜玉的绅士风度,倒只有一种舍命杀敌的恶狠狠劲,因此,常夏很少与他搭话。 “我在部队就是给人做饭的,什么汤呀,他妈的,我还不知道。就是炒完菜后锅也不用洗,倒上水,再用洗碗刷在锅底锅上刷几下就是汤了。哌,就是一盆洗碗水。” “恶心死了。”大伙都不准备喝汤了。 在内外交攻下,常夏脸上娇嫩的肌肤很快就要像他们一样,是在太阳底下被拨了根的树干,干巴苍老。 那黑黑瘦瘦的树皮缰硬的拖在躯干上,奔波吸走了他们身上的精气,他们游离在城市的外缘,做着城市百万富翁的美梦。 与常夏一样嫩的还有一名大学生。在人才市场投了简历,因为工作不好找,就稀里糊涂的过来了。 “感觉怎么样?”常夏问他。 “不知道。”他回答。然后他转向高经理:“上次听黄总说,有个销售专员,后来做什么市的销售经理,一年做了一千万。是不是真的?” 高经理一听砸嘴了:“天才呀,一个小市销售一千万,什么概念?也才二十几岁。他妈的他这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了。” 销售“游击队员”的一项基本本领就是能随地支火生饭。 柏贤的一手好厨艺大概就是这样练就的。几人买菜,几人做饭,常夏负责洗碗。 高经理可能觉得一个女孩子吃不了多少,而且也不好意思对一个女孩子要钱,所以每次对几个男孩子一挥手:“买菜去。” 这时就遇到“退伍军人”和另一个“鳗钙人”不乐意的、恶狠狠的眼光,特别是那个鳗钙人,以前做一种叫鳗钙保健品的,眼皮很薄,眼珠从上往下一转,似阴光一闪。 常夏就歉疚似的矮几分。倒不是常夏存心不付几顿饭钱,她是因为觉得调研一天有些补助,到时让高经理去领就行了。 这就如同几头狼在荒原里觅到几块骨头,还要把口中食无尝分给一只小嫩狗,自然不乐意。几头狼在荒原里觅到几块骨头,它们不会因为一只小狗先吃去了一块骨头,到时再还给他们,他们就会收起他们的恶狠狠的嗷叫。 (二) 狂风而起的黄沙、千里之外不见一棵绿草,一个荒店里住了一群衣服褴褛的人,那是大漠狭士生存的背景,现在,大漠的乱沙变成了汽车尘土飞扬的中国乡镇城区。 常夏跟他们穿过一个个小城镇。可以看到农村盖着的三层高气派的楼房,然而唯一的生物气息就是院子里圈起的几只鸡——————福建人喜欢盖房子,也许这幢房子是哪个老者为他还未出生的孙子盖的;可以看到小镇上就有售飞机票的代办点,因为这儿的华侨多。 路过甚至有拖拉机的集市,常夏还能看到在小镇的不远处就有幢幛的别墅,它的淡绿色的玻璃琉瓦骄傲的迎着闪烁的光线反射着晶晶点点的光圈。几人又渴又累的人站定,高经理砸着嘴巴:“娘的,这在外面赚了多少钱?小常啊,嫁个老公这样你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从不同的窗户里拖挂下来的空调机看起来就像口口老井似的泛着幽幽的凉气。 几天后,常夏回到了老总这。 几人坐车时,车门开着,常夏第一个上车,不知觉地坐到了第一排,然后傻傻地抬头看天上的白云,她神游了,显然,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站在地上正等着常夏让座的瘦老总恨不得抬脚踹一下这个走眼招来的女孩子,多愁善感,自以为是林黛玉呢,他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一下子把常夏从天空白云的神游中剜醒了。 “你应该坐到后排去,你不知道吗?啊!你抬头看什么天,你应该多看看我们的宣传标语,你不知道吗?你还要我们教到哪一天?做销售就要耳听八方,眼观八路,观察客户的一言一行,好做出反应?你在干什么?做百日梦吗?” (三) 老板租了三室一厅,客厅作办公。房间住人。老板和常夏一同办公。开始学编报纸。 伏在自己的那张座子上,不时眼瞥眼老板在那正襟危正,她想,也许老板心里正在责怨,怎么招来了干不了实活的人? 煲汤似的搞了一上午,实在没办法了,终于敢把稿子递给老总看。递完之后,伏在一旁的桌上,像个罪犯,静守审判。 常夏瞥到老总的眼光上下扫视了稿子几下,像遭遇到什么重大打击似的嘿嘿笑着,笑了一阵后突然脸色一抹,像是京剧里的变脸,脸上布满了炸开的怒火: “可怕呀,可怕呀,这也叫稿子。你现在简直是小学生的程度,这样我们要带你带到哪一天?” 他把一堆资料推到几乎缩到桌子下的常夏面前,又指着墙角的一堆宣传画:“要用脑子自己看,自己想呀,那上面不是清清楚楚写着我们的宣传口号吗?” 想想看,老总招了一帮人,房租在出,工资在开,而市场还不知何时有动静,能不心急吗?市场启动需要宣传。 偏偏招来了常夏这个不知市场宣传为何物的人!只抬头看天空的云彩,不知道看宣传彩页,也不揣摩横幅标语。 她那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的样子,老板看了一肚子恼火。 你这个培养不起来的女阿斗,我们需要的是市场,哪是你这种不关痛痒酸屁屁的诗文。所有的都要是勾起别人购买的冲动啊,你这是什么,是什么啊? 编这类小报,首先要有江湖黑医生的对自己的医术那样充满了一种天下难症无不故克的自信气魄;然后要有媒婆那样的花言巧语,知道什么样的一句瞎话能打动待嫁女人心;最后要有万能胶那样的功能,把一些不相关的症状与产品的功效紧密联合在一起,撕也撕不开。当然,这些都需要一些炉火纯青的本领。 缈小到“鳗钙人”的一日三餐,扩展到高经理孩子的抚育,再辉煌点,就是老总们的房子、车和人生事业。哪有一丁点理由对此作片面的否定。 整整一天,常夏紧盯着报纸,恨不得报纸上有个地洞能钻进去逃遁就好了。 第49章 不能养活自己的毫情壮志者 (一) 好容易熬到晚间。只有客厅和老总房间装有电话。在太岁眼皮底下打私人情话,不是找死。 几日前,因通话过长,在老总眼皮底下儿女情长,已挨老总不客气的一顿训。 “怎样?”柏贤问道。 常夏瞄了一眼端坐客厅的老总,正如金刚佛傲坐,嗫嗫的不敢说什么,急忙挂断了电话。 常夏很是思念柏贤,越遇挫越是思念他,有时早晨醒来她发现自己忽然一下子记不起柏贤的面貌了,在心里使劲摇头,才能恍然感觉柏贤牵着她的手心里的温暖,柏贤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凭这些,她才能在记忆里描摹起柏贤的存在。 没有柏贤,只有在狠毒的暴阳下的奔波,还有老总总虎着一张脸的训斥。 老总常常训她的一句话就是:“工作七年了,应该算是一个老江湖,但怎么到现在还成不了一个社会人。” 每每这时,常夏就像一个做错事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一样,低头垂肩,满脸羞愧。 晚上睡在黑暗的陌生房间里,她心想自己真没用啊,一只小蜘蛛遇到哪都能织网,可她却适应不了这市场上的东西。 如果正像柏贤所说的,我选择错了呢?不,不,不,董明珠从来不会说自己选择是错误的。”她接着想道。 在她随行的行李里,放着一本董明珠的《棋行天下》,那是她的新偶像了。不再是那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的人。 “明天吧,但明天的日子真难熬……” 就在常夏内心挣扎着是去还是留,是要尊严还是适应现实这个复杂的问题时,上天又好像故意给了常夏一个考验。柏贤要来a市,晚上住在离常夏宿舍处不远的一家小宾馆里。 “今晚,你跟你们老板请个假吧!”接到柏贤的电话后,常夏很是犹豫,好容易定下了决心,一定要在这里熬下去,柏贤一来,又使军心动摇了。但不去见柏贤,怎么可能!在近一月的受苦受难中,她差不多在魔山上,天天看着这两个阎王爷的脸。 能见面柏贤了,惊喜就像干旱天下雨了,奔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了坚强躲着柏贤不见呢! 两人在外面宾馆住了一夜,常夏向柏贤信誓旦旦,不回福城,怎么的,也要在这抗战下去。 第二天早晨,柏贤只好将常夏送到办事处。 “噢,你来了!”瘦老总在跟柏贤握手,胖老总也连脸上热的笑也懒得装,只眼神怪怪地看着他俩,好似在看一对在外对夜的中学生。大家都仿费心照不宣地等着事情的下文。 常夏呢,她原本没打算跟柏贤回去,她还要作一个坚强的“女游队队员”,在销售市场上骁勇奋战,双枪齐发,百练成刚。这只是开始呢,这点困苦都克服不了,她还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立足下去,如何做她在都市里的新生。 她打算将柏贤送到门外去,在柏贤转身时,她牵着柏贤的手却不肯放松了。她的手怎么能离开柏贤的手掌心,孤零零地留在这儿呢,天天陪着她的耷拉脑袋在这挨一胖一瘦两阎王的训呢。 是她的手一刹那就将事情决定下来了。她的手脱离了她的脑袋意志力,先斩后奏。她手紧紧抓着柏贤的胳膊。“我去辞职。”那声音可怜兮兮地说。 她站在办事处的客厅向老总辞职时,脸上露了惭愧可怜的神色,现在,不仅没成为一个社会人,还成了一个临阵逃脱的败兵。瓷器刚只打了一个胚,还未上釉,就把自己从那个架子上撤下来了。 胖老总多肉的脸上更多的是司空见惯的无动于衷,但脸上的某一小块肌肉还是留给了稍许的吃惊,挺快的,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原本指望培养一个叱咤风云、妙笔生花的宣传企划,却没想到招来了一个半壳子人,只有一半是社会人,而另外一半,还像蝉一样没有蜕壳,躲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世界里。早些将她送走,自己省点心。 所以,老总没有送她一点挽留来补偿她一点颜面,整个辞职过程毫无一拉一松的波动,只是在结尾处绞了一个不太顺的小圈。 常夏提出要一个星期的调研补助。胖老总的回答是上班不满一个月,自动离职的,没有任何工资。说这话时他的音调刚到常夏可以听到的高度,相比于以前的茂盛音调,这段音节明显像缺少阳光照射似的嫩弱了些。 常夏原本是想将这一星期的调研补助托老总交给高经理。但没想到,居然没有。 “啊,还有一些体恤之心的高经理、恶狠狠的“退伍军人”和“鳗钙人”,那几天,我抢了你们碗里为数不多的食物。”常夏就这样带着歉疚离开了那段荒芜饿苦的“游击队员”的日子。 (二) 当柏贤和常夏出生时,中国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但伴随着他们的成长,中国的社会形态发生了剧烈的演变。过去的计划经济逐渐被市场经济所取代。经济形态的改变,就像海上的波浪来去变幻,撕来扯去,许多人的人生命运都有了变化。 像柏贤这样农村出来的,来到都市后,没有多高的学历,更没有家庭背景。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做销售,才有可能立下足来。 销售岗位的商务经理、省区经理、营销总监等等,他们的收入比起一般的大学教授,应该不会低;比起一般的公务员,至少也不会低。销售入门门槛低,谁都可以做,但不是谁都可以存活下来。这个行业大浪淘沙,适者留存,不适者死在沙滩上。典型的就是旧时文人式的常夏在适与不适之间苦苦挣扎。 但那个做着小梦的、多愁善感的常夏终要过去,就如蝉终要褪去它的壳。时代会揉碎她的旧壳。 “咦,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春春非常吃惊。常夏赶紧到柏贤身后,柏贤朝春春笑笑,不作解释。 我想喝啤酒。 你不能喝。 别管,我想喝。 恩灵呀,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外面世界多么勇胆无畏,是个女侠行闯江湖。可是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幼稚的长大不的社会人,就像一个社会情商侏儒人似的。我是一个连自己都不能养活的毫情壮志者。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销万古愁。喝。蜘蛛都能爬墙织网,蚊子还能扑到别人的身上吸血,可是我呢,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能。我出来干什么呢,像我这样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就应该在那个小镇呆上一辈子。呜呜,痱,我后背痱。 第50章 酒吧 (一) 柏贤听着常夏醉意熏熏的背着李白的将进酒,又气又笑,抓起电脑桌上的一瓶花露水往常夏后背上拍,心疼责备:“谁让你喝这么多,不能喝,还喝!。” “我没醉,我就是胃里难受,身上痒。” 常夏伏在床上胡乱的扭动着身子,双手使劲向背后伸,狠抓,总是被贤按住了。 半晌,身后少了动静,,糊糊涂涂的回过头去,看见柏贤的头脑袋伏在自己的小腿上,两肩轻微的抽搐。但她能有什么力量来反哺安慰柏贤。 到现在为止,她常夏还是被社会这个巨人拒绝。巨人不给她吃和喝的。她想通过手上的东西与这个巨人交换,但社会巨人就不理睬她。因为她手中的东西根本不是他需要的,这世界不肯接纳她,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把自己打造成为一件社会需要的商品。 “我真没用,没用,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她喃喃说道。 “谁说你是一个多余的人,还有我需要你呀”柏贤立马安慰她说,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 “在通往大厦的途中总有泥泞、黑暗。但我愿意替你修建往大厦的路,如果需要一座桥,我愿意我就是那座桥,让你在我身上走过。”柏贤继续低低地说道。 “你不是心中一直有个梦吗?小夏,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你的梦想。” 她凝视着他的面容,毛浓粗,面膛宽阔,鼻头像一座小山似接着在中央,从鼻孔到嘴唇之间,唇沟,别人都是浅浅的,一般不易觉察,而他的脸上,却像是特意挖出了一道沟壑,整张脸与其说英俊,不如说沉稳大气。 可面颊上又掩饰不住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嫩嫩的幼稚之气。就像一个未熟透的瓜,虽然已近成熟沉甸,但瓜皮间仍隐约现出点点青嫩脆嫩。 其实这股幼稚之气应属于他的年龄,年龄的特征和生活曲折的经历揉杂在他的脸上。 是他的爱让她的生命有了基底。脸上有了光彩,眼里有了生命,如果没有他的爱,在些年奔波的生活,她可能就沉下去了,随波逐流,被生存打倒。 老房子依旧是老房子,只不过房间的墙上让她挂上了风铃,羽毛球拍,还有毛绒绒的玩具。 此刻夕阳西下,窗户外面天空的一角有成群的鸽子飞过,那赫红色窗帘的皱褶边处,有块墙皮剥脱了,上面挂着一幅羽毛球拍。近处的淡蓝色的电脑桌,在这间旧房子越发衬出它的新。 这就是老房子里的爱情,有成群的鸽子从对面破旧的楼顶飞过,希望总会有的。 爱把光亮带进我们的生活里! (二) 春春走过来,闲闲地说:“晚间去酒吧。即然都这么难受,干脆去放松下,我已好久没去了。” 常夏没有拒绝,只是拿眼瞥坐在房间里看报纸的柏贤。 她还从来没有去过酒吧。小镇生活是平静单纯的,造就了常夏单纯的信仰,她信仰看书和努力,就像修女信仰上帝。但现在,她对酒吧也有份好奇。 柏贤放下报纸,不露声色,似表情平静,说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不喜欢那里的吵。” 能阻止她吗?总不能让一个人一直生活在无菌的环境里。他不愿意阻拦她,如果一些人的生命中终有诱惑,他终是无法阻拦。 柏贤默默地看着两个女孩子穿上最好的裙装、抹上艳艳的口红,踩上高跟鞋在夜晚娉娉出门。 晚间的车水马流。常夏跟着春春进了灯闪烁,震耳欲聋的酒吧。常夏觉得自己耳朵快爆炸了。似耳朵里塞着空易拉罐瓶,被人暴躁的敲着。 常夏这边百般不适,可看春春一到酒吧,白天里的那个女孩子不见了。白天的那个脸色黯然、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微显老相的女孩消失在闪烁混乱的灯光里了。 常夏在一群胡乱扭动的躯体里穿行,这些夸张的扭动着的躯体,大多数没有节律,只是将肌肉胡乱的摆动着,就像在水里的海母,摆动着滑溜的长须,为着那说不清的欲望。 春春在前面咯咯笑的轻快穿行,常夏跟在后面像躲避随时插过来的高梁叶一样左避右藏,拘谨生硬。 春春很快丢下了常夏,闭着眼睛在舞池里扭起来,白天里那个面容略有些疲领倦的面容现在打上了五光十彩的灯,是美人焦叶在夜晚的灯光下的红,在舞池里一闪一闪。 跳累了,春春坐到吧台上,要了瓶啤酒,瓶口平对着嘴唇泡沫杂着液体咕咕卷进了两瓣唇里。“喝吧!”她喊常夏。 常夏摇摇头,她喝不惯啤酒,来到这里,就像小学生来错了地方。 春春看常夏无辜的样子,笑得眼睛眯起来:“我在北京的朋友没有一个不会喝酒、抽烟的。”接着她又对常夏的耳朵,大声吼道:“给人做情人,做情人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有钱。” 春春艳艳的口红在昏暗的光线中带着几分罪恶的诱惑。接着烟也点燃起来了,一手夹烟,一手持瓶,穿着吊带衫的身躯在唇膏的艳红中晃来晃去。毫无疑问,春春依然还留恋这样的生活。 她看到一个舞池里的一个男人朝春春贴了上去。春春傻笑着。常夏冲了过去。 凌晨三点钟回来时,柏贤那屋还在亮着灯,听到门外的响动,他替两个正在掏钥匙准备开门的女孩子打开房间,告诉她俩他正在研究棋谱,所以没睡。 “我抢到了那个人妖的照片。“春春醉酒似的媚笑着,东倒西歪地拖着她的小包,关上了房门。 “有啥玩头。“常夏嘟啷着,打着哈欠,踢掉高跟鞋,脸也没洗,就径直往床上扑去,眼睛再也睁不开。 从那以后,她也更明白,她和春春,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上来的人,往前走的路,也会更不一样。 (三) 这宅子旁,有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树叉伸到窗户上,浓密的树叶几乎掩盖了玻璃,给这个院落增添了荒芜原始的味道。 每到晚上,常夏就有些担心,会不会有蛇从开着的窗户上爬进来?“喂,你说,会不会有蛇爬进来?”常夏笑问柏贤。 这次,柏贤回来,难得待上这么久。常夏心里还沉浸在两人的温情中。但柏贤神色明显不对劲,坐在椅子上没动,把常夏拽回到自己的跟前。 “小夏,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柏贤欲言又止,脸上虽然竭力平静,但是有一种沉闷愁苦的表情埋在后面。 柏贤拉过常夏的手,像往常一样,让常夏坐在他的膝盖上。 柏贤低下头,目光落到常夏的手指上,目光仿佛走不动了。他把常夏的手指放到自己的指间,捏着,仿佛那是一根烟,把烟丝揉破,心中的压力戳着、追着。 常夏心里不安,像一只嗅到风暴的小鸟,惊惶不安的拍起了翅膀。 每逢柏贤这样缓慢沉重的、思考着的神态,柏贤就知道肯定发生什么事情了。 第51章 男人是座山 (一) 果然,柏贤道:“昨天总会开会,我们这个部门已经撤销了。” 常夏惊惶的睁大了眼,她正失业,他工作又出问题。 他们是朝不保夕的觅食的虫子。每逢企业振荡时,首先被甩出去的就是他们这些无名的棋子。就像起了大风,一棵大树在风中摇来摆去,叶子、孱弱的果实全被摇到地上。 有些人从公司走掉了。柏贤不下岗已是万幸,他被分流到销售部门,调到安徽市场去,从做挂横幅的促销员开始做起,如果,不愿意,那只有辞职。 以前,柏贤再怎么出差,也是在福建省内出差,出差时间再怎么长,循环半个月也能回来,但而现在呢,要派到毫不相关的安徽去,真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回一次福城,而且,柏贤在那能待多久,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把常夏也带过去呢。 她千里迢迢的来追着他,现在,却要把她一人丢在这了,丢在这与她毫不相关的福城。 大气侯的狂飓刮过来,窗外的风怒吼。他们渺小得如同风中的柳絮,被气流扯着,沾不着树的根基。或是一根枯草,不知会被吹到哪里。 庄子说,大鹏翼若垂天之云,可以凭借六月的风,飞行千里。而它们这些小雀,落在榆树上,只要明天还有食物。 他们无力控制自己的命运。他们像是社会肌体中多余出来的虫子,到处惶惶的爬找食物。 常夏想都不敢想,她凭什么要一人留在福城。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他俩的未来?还有未来吗?常夏放声痛哭。柏贤紧紧搂着哭泣中的常夏。 他俩的相逢,就是“偶然”用它发丝一般的纤毛拉动了两列奔驰的人生火车。这对恋人中间,总是充满了离别的火车飞驰的声音。 现在,常夏又要送别柏贤,看着柏贤的身影消失在上车的人群中。 她离开车站,梦游般的上了公共汽车。天空中已有凉凉的秋,阳光跳跃着就有手抚羽毛般的温暖,她依然失魂落魄的看着窗外。 “这有人坐吗?”来人连连问道。她惊醒过来,转过头,陌生男子惊奇的看着这个年轻女孩子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却有种梦游般的神情,欲言又休,神色凄苦。 福城的常夏,原本跟随柏贤,一人却被命运发配流落到这了。她被命运莫名丢在福城了。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二) 偌大一个福城对常夏和春春两个女孩子来说,只剩下眼前这间房子了。海水,周围都是漆黑的海水,中间有这一座孤岛。 这边常夏在辛苦找工作,春春那边,好似一天到晚都在玩游戏。 常夏走到客厅喝水时,刹刹咕咕、千军万马作战之声不绝于耳。这早成了春春的生活常态了。晚间甚至通宵达旦,都能听到轰轰烈烈的雷声、车声踩过门框,一直踏进常夏的梦境里去。 常夏还记得初搬来的那晚,春春穿着短牛仔裤、小背心,一只耳朵上吊着一只耳环,另一只耳朵却是空的,显得俏皮可爱。那是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青春,但她却将青春毫不珍惜。 “常夏,你的电话。”那边春春大声喊,她总算舍得下线了。常夏神速抓起她自己桌上的分机话筒,这唯一的声音是将她在世界上空飘荡着的游魂得以落下来。 那边,春春不满了,搞什么嘛!每天晚上都来这么长时间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这电话又不是你俩的爱情专线。说完,她挑起了桌上的一支烟,她害怕清醒地面对这虚夜长空。 其实,这时的常夏,话简夹在她的耳与脖子间,她早已忍不住呜咽起来:“柏贤,我真的害怕……”她害怕那看不见的远方会将她吞噬,她害怕那看不见的未来,她走不过去,就已溺水身亡了。 以前,在小镇上的她怎知城市高楼大厦下还有贫苦,生存会像八角鱼缠紧人能把人绞死。那时,在体制内生活的她以为只要横跨过一道沟,就能看到在电视屏幕上、时装杂志上常翻到的白领生活,却不知道在她们前面的生活后面还有一堆黑幽幽的生存泥山,多少年轻的男女在那上面艰难的拨起右腿,再拔起左脚,跄踉的向前走。 柏贤心里如浪潮冲刷大坝,难受,他想起小时在水田里挑着两箩筐湿沉沉的稻谷,扁担都压进了肩上的皮肉里,他的还未发育成熟的筋骨几乎被压跨了,但他咬紧牙,叉开两臂用手扶着两侧箩筐上的粗绳,颤颤地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 柏贤故作轻松安慰:““有什么呢,不是还有我吗?” “你看,每晚的长途电话费都这么贵,我还没有工作,还要交房租,还要两个人的吃饭,……”每晚两人的长途电话,对他们来说,都是侈奢,那条爱情热线,在常夏看来,也是辍重,快要折断。每分钱都有去处,根本不够。 “小夏,有我在呢,这些生活上的事情你不用考虑!好吗?爷爷告诉过我,男人应该是座山。”常夏听了,虽然心中阴冷焦灼的绳结没有完全解开,但哭总让人顺畅了一些。 坚定沉稳地说:““爷爷告诉我,男人就应该是座山。” 那些年,他就像一座山沉默宽容的承担。他是山,她是水。相互支撑的爱情,在他俩。 如果她没有他,他如果没有她,他俩各自是多么渺小的个体。世界偶然的碎片会将他们扔在哪里?污黑的下水道里爬上来的一只蟑螂,丛树上吃果肉的小虫子。 通常的婚姻只是饱满成形的形体结合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巢穴。而他们是各自都还青涩时,精神上就已合在一起生长,就像扁豆秧苗的蓬架,在对方的头顶搭起了无形的精神上的蓬架。那就是爱情。 他俩结缘于网络,又在电话中相互支撑着走下去。 第52章 生活之美 (一) 悲哀使常夏入梦了,但是惊恐又使常夏从梦中醒来,我在哪里,她问自己。 然后她又睡了。在常夏熟睡着大宁静的时候,全身恐怖着,因为大地从她消失,梦幻开始了。她飘在海里,在身下,浑浊的激流在船底下激激荡荡,颠来颠去。一丝微弱的光亮在黑暗的海面冲撞开来。 常夏似醒似睡,恍惚地问自己,我是在哪里?我何以遗落在了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夜光似黑水,我的躯壳飘在哪里? 凌晨时分,电话忽然响了。沉在黑夜睡梦中的常夏有些惊魂失魄的抓起话筒。 “是我哩。”她一听心就定了下来,不过眼睛仍然睁不开。柏贤说他正在看朱光潜的《美学基础》,看到激动处就给常夏打电话。 嗯嗯着,话筒放在枕头上,一侧的脑袋压在话筒上。这样两只手就可以解放出来,照样可以放在被窝里;眼睛仍然可以闭着,一半在睡眠的黑道里沉沉走着,另一半可以听他在黑夜里不停的安抚着我的耳朵。 常夏喜欢贤在深更半夜时来电话。那声音真象是从幽暗的梦里直穿大脑的芳草地。 搞药品销售的他,居然也看这种纯文艺的书。 “美和文学都需要超越一些东西。”他说,看到美有不同形式,“丑”也可以为美,“悲剧”也是美,想起他俩的处境,不禁有些激动,也许可以超越,日后回忆都是一种生活之美。 常夏在心里嘀咕,怎么超越?昨晚因为生存得压力还哭得稀里哗啦,难道今早就能超越? 剥脱的墙壁像老太太老头子的面孔一样衰老,房间赫红色窗帘的皱褶边处,有块墙皮剥脱了像患上了白癜风。走在夜晚黑乎乎的楼梯口感觉自己象是作贼。 院子里唯一的风景就是两棵大树,枝繁叶茂的比五楼还要高,给这个院落增添了一种荒芜原始的味道。还有明天快付不起的房租,好吧,这些都是一种生活之美,日后回忆起来都可以超越。 (二) 晚上暴风雨,闪电展着狰狞的面孔飞快的拧过窗户,雷声轰地在屋顶炸开了,房间似猛然一下掉进了黑暗的地窑。 在两个女孩惊叫一声,像一只受恐吓的猫从各自的房间里窜出来。像是有人恶意掐断了电线。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在黑暗中又彼此看不到面孔。“怎么办呢?”春春惊慌失措的问。 倒是常夏镇定了下来,在医院里经常目睹的生死场面暗地里给了常夏的胆量垫了一层底。“我们去隔壁看看有没有停电?” 听到敲门声,屋里的中年男子开开门缝:“你们那停电呢?”听到两个女孩子的询问,他反问。他房间里亮着灯火,从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的灯光照亮他的松松散散的圆领大汗衫,大短裤头。 “嗯,停电了,不知怎么回事?” 看着两个女孩求助的笑容,他向屋内一歪身子,脚还立在门口不动,上身像一根下弹的树头转上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扫帚。 出门往前迈了几步,墙角拐弯处的上面是电闸,他稍微一垫脚,扫帚笔直往上一挑,这犹如定海神针,刹那间屋内光芒四照。 两个女孩子感谢不迭。 进屋后,“女孩子怎么这么笨呢?”常夏说。“就是,怎么离开了男人,就像活不了似的。”“下次就知道了。”常夏说道。 因为柏贤长期不在身边,后来的常夏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生活高手,像男人一样换灯泡、修煤气灶、通厕所等等,这是后话。 (二) 春春那屋整天在大富翁游戏的跳跃中,常夏每天看英语、坚持打开电脑练笔。还给报纸副刊投稿,有了一点微薄的收入,但终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另外一个重任就是每天看报纸的招聘版。若干年后,生活已趋稳定的常夏仍喜欢看招聘广告,每看到一条招聘广告,她仿佛就看到那后面多少涌动的身影,又有多少的生活轨迹要改变。有时觉得很滑稽,无形的市场操纵着人生。人被莫名其妙地需求波动规定了人生轨迹。 “工作经验”那通常铁板钉钉的几个字一下子就如猪八戒的钉耙将小妖打入疆硬的黄土疙瘩里死死的。 有一天,翻报纸,在报纸的夹鏠间看到一家小广告公司招广告文案。 常夏已经被逼得大胆无比,什么样的工作面试都敢去了,只要不是杀人。 虽然不知道广告文案到底长成何样,但这家小广告这么朴实无华地嵌在夹缝间,想必公司用人一定也会“朴实无华”,这总跟她的特长有关吧。 出来面试的人他脸上有一张奇大无比的嘴巴,嘴巴大得把下巴都挤没了,这嘴巴在他的脸上占了下半壁江山,于是他的脸便可以均匀的分成两部分,眼镜是占了上半壁江山。 瘦,衣服像吊在上下两根晾衣架上。她看到他的瘦脚居然穿着一双露脚趾头的劣质男式凉鞋。 “大嘴巴”人倒很和蔼可亲,非常有兴趣的翻着常夏带出的所谓作品集。 那是柏贤买来的一本大厚面抄,细心地把常夏弄得乱七八糟的文章整理好,贴在硬面抄上,注明出处,在首页的地方工工整整的写着目录。 这样看起来常夏在报纸上发表的弱小豆腐块便颇规模而且辉煌了。 但是柏贤的努力也只是制造了一个昙花灿烂的开头效果,人家需要的还是仙人掌实地扎根沙漠的经验,见常夏未从事过一天文案,“大嘴巴人”便想婉然拒绝了。 他指着一张空的办公桌让常夏坐下来,并给她几张稿纸和一支笔。让她现场来个广告创意。让常夏知难而退。 我们天天在看广告,可广告剧本怎么写呢? 其实这“大嘴巴”人也是个外行,一则好的广告创意怎能在天才的脑瓜里一闪而就?“潘婷”的广告几乎全是一头油黑乌亮的长发,这是简单的功能诉求广告,但也建立在充分调查消费者的心理基础上;一些广告公司的一则广告,是在不同的省份调查奔波基础之上的定位。 这怎么能是天外仙女飞花,众仙列如麻呢?当然喽,常夏也不懂。如果懂,她也不来这家小小的广告公司来面试了。 平日广告无处不在,好像这想象广告的镜头也像吃饭一样容易。 常夏坐在那,就充分发挥写小说的想象力。写了一个,被否定,接着再想象。写小说场景片断呢,整整一个下午,常夏就坐在那个小广告公司的一个座位上,冥思苦想,屁股对座位不离不弃,对来来往往的人充耳不闻。 外头的光色越来越暗了,墙上的闹钟滴滴嗒指向近五点了,“大嘴巴”终于说:“小常,你过来一下,你实在让我感动,尽管你不会,但你一个下午都一直坐在那,一直在不停写写划划。这样,你就到我们公司来试着做一个广告文案吧,一个月工资五百。” 常夏高兴的几乎像是高中生考上了大学。区区五百,只有常夏以前在医院工资的一半。而且以前还有住房、医保、养老等等。 这儿的五百块钱,仍只能让她过扼着嗓子吃半饱、房租也无法支付的贫困线以下的生活,但,她仍然高兴的几乎要跳将起来。 在这个城市,除了租的房子,终于还有另外一个地方暂且可以接纳她,这是她找到的第一份有工资的工作。那个推销卖英语教材的,没有一分钱底薪,当然不算。也许,她就要以此开始,跳一曲华丽的都市华尔滋了。她欣喜若狂地打电话告诉柏贤。 第53章 被人砍 (一) 春春在北京开着她的前男友车的经历毕竟没算白过,就如她所说的,去菜市场买菜也会开个车去,那种对目前生活来说很侈奢的生活总算没有白过,凭着驾照,总算找到了一份销售汽车的工作。当然底薪也跟常夏一样,只有五百。 这时,如果一个学设计的大学毕业生进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工资应是一千元以上。因此可见,常夏和春春,这两个劳动商品的估价是多低。任何一个城市,最不缺的就是人流,何处没有擦肩而过的、匆匆而忙的身影。 但两人总算正常地上班了。 两人在黑暗的楼梯口相遇,“下班了。”春春朝她一笑。背着小背包的春春穿着黑色的尖高跟鞋,窄腿裤,一边走一边吃着手里的馅饼。 高跟鞋踏楼梯的声音让常夏感觉到似乎这个城市正在向她俩缓缓打开门。进屋后在薄幕中开灯,生活里一种陈旧缓慢的气息包围着她俩,这种气息是令人安慰的。她俩的生活总算朝着未来的方向发展。 (二)一早,在楼下停好车,常夏坐上电梯。一个城市随处可见这样的低档写这楼,物业管理一般,公共卫生间还有股长年不散的臭味。但是,租金便宜,适合许多刚创业的小公司。 常夏所在的那家小广告公司,是这样的公司。随便租一间房子,摆上几张桌子,就可以成为一家公司。再来招聘几个业务员,只给三百元的底薪。满大街都是这样半工作半失业状态的销售工作,底薪只够一天两餐的盒饭钱。 常夏好似看到,密密集集的虫子被推向社会经济体的大森林里。叶子已被占满,从后面向外涌奔的虫子继续向下掉着,虫子覆虫子,只为了能找到吃填饱肚子的一小片叶子。无数小公司会像浮蜉一样死掉,连同着里面的人。他们饥寒的又爬向另一片叶子。 不好,不好,常夏赶紧摇头,这个想像不好。 不过,一家小公司哪有现成的客户,都是在茫茫人流中自己抓客户。有了那次卖英语教材的经验,常夏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能在半饥半饱时抓出一摞客户来。在这个城市,可能会有那样的生存高手,例如花朵朵。 通常,早晨进办公室后,常夏打开电脑后开始伏案工作,几个业务员陆续进来。待在办公室里像是无事可干。这样毫无实力的小公司哪有客户会找上门呢?更不会有人把一沓名单往她桌上一放,对她说,“呶,这些是现成客户,你去打电话联系吧。”天底下哪有有这样的好事! 业务员们又陆陆续续出去了。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女孩子,留在办公室没走。 业务员们通常都要翻报纸,在报纸的信息栏里寻找公司的电话号码。常夏之前最常干的事就是看夹鏠里的招聘广告,而花朵朵现在最常干的事就是看到广告上哪个公司留下的电话号码,看是否有一丝蜘丝马迹能拉到广告。 其实这是最原始的操作方式了。通常一个陌生的电话哪能就直接打进老板的办公室,一般第一道防护墙就是被秘书冷冰冰的拦住了。秘书早就不胜其烦,每天接到来拉广告的电话不计其数,“防火防盗防拉广告。” 想想看,当我们总被骚扰电话打进来,当对方问道:“要不要做广告?” “不要”你声音里简直就像伸出了一把利剑,马上把那个人砍掉,恶狠狠地挂上电话。 花朵朵每天干的就是这件事情。电话里一天恶狠狠地不知被人砍掉了多少次。她居然还能安然无恙继续被别人“砍”,这让常夏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天早晨,花朵朵一进办公室,就得意地向常夏扬扬手中的宝贝。 “什么?”常夏好奇问。“虚!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了。要是大家都来买,我买来就没意思了。” 这时还没有58同城这些分类信息网,最方便最大的门户广告仍是报纸的分类广告,千百只眼睛都盯向这上面留下的电话号码。天天被人频繁“砍”,效果也不佳,因此,花朵朵特意买了份不甚起眼的纸质黄页。 常夏拿地来翻了一下,几页纸,上面租房、搬家、售房的信息五花八门。风景名胜区被人挤爆了,那就来一个偏僻一点的地方吧。说不定这些出租房源的,搬家的也需要印刷广告呢! 见有人欣赏她,花朵朵得意地笑了。她其实有着薄薄的樱桃似的小嘴唇,可她一笑时就从薄嘴唇下暴露出的老鼠似的碎牙.这些都像是生存磨难投下的阴影。 也许花朵朵曾经漂亮过,因为仔细凝视,就会发现花朵朵的脸形是圆润的鹅蛋形,这样的脸形比较符合美学标准的,但现在谁会注意苍老丑陋中的那一丁点美呢?丁点美早被生活的风沙销蚀了。现在,花朵朵的整张脸虚肿,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秕谷似的霉斑点。 她聚精会神地去拨电话了。坐在里屋的常夏听到外面办公室花朵朵往外打电话时那撒娇,甜蜜的声音,常夏浑身不自觉起鸡皮疙瘩,暗暗朝她撅嘴做鬼脸,暗自嘀咕,真受不了!对方肯定还以为与自己通话的女子,一定貌美如天仙呢!见面还不把人家给吓一跳。 花朵朵才不管常夏伸出脑袋朝她挤眉弄眼,一面拿话筒,一边咂舌鬼脸回应常夏,当她笑起来时,眼角过早的密布起了放射状的皱纹。 不拉广告,她靠什么吃饭呢。就像从水井里提水,有人是用胳膊的力量浅浅提起一点水,就像常夏,还有男朋友靠着。 而她则要压足全身的力量把水井轱辘摇上来。每月三百元的底薪只够在她早已没有一滴油水的胃里放进一碗干拌面,冬天的皮鞋也该添置了,房租该付了,回家的路费攒了几年了。因此,在秘书们的层层防守中,花朵朵顽强地寻找着前进的空隙,就像在废墟中,寻找生命迹像。 第54章 花朵朵的大餐 (一) 花朵不厌其烦的拨起电话,接电话的小姐异常冷冰问道:“找周总有什么事,周总不在。”这声音花朵朵已早已经习以为常了,都是声音里带有几斤重的冰块。 要是常夏接到这种声音,可能会被冰块砸伤,不过对花朵朵来说,小菜一碟,她缩着肩膀,假装害怕道:“小姐,你的声音很甜美,我想,你的人一定也长得非常美,但是,你的声音太让人害怕了,让我不敢说话了。” 接电话的小姐一听有人夸她声音甜美,应该是缓和了下来。 花朵朵这样巧舌如簧,这样“莺歌欢舞”,有时也能拦到一个大客户。但大腹便便的大客户只消到她的公司转一圈,事情基本上都黄了,不只员工面比黄花瘦,明明公司也种不出其它的花来嘛————没有实力。 因此偶尔,花朵朵幸运的只能落下一点小印刷广告,例如做个几千份的宣传资料啊,她能提成个一百到三百的样子。那是她工资中的“大餐”了。 “吃饭时间到了。蛋蛋,下去吃饭。”蛋蛋是花朵朵给常夏顺口取的昵称,也不知她为何要给常夏取这个昵称。 见常夏还伏在桌前工作,花朵朵上前去用手指顽皮地轻轻刮了一下常夏的脸。常夏只好站起来,跟她下楼。 大约这栋办公楼,住着的都是些半死不活的小公司,因此,从电梯里面出来的女孩子,大约处境几约相同,虽然竭力打扮得漂亮些,但仍遮掩不住的窘困。就像眼前的花朵朵, 刚坐在办公室里,没注意。现在眼尖,一眼瞥到她小腿内侧丝袜上有一个小洞。她也许也感受到了常夏的眼波电流,嘿嘿一笑,把这个小洞再勉强的拉到小腿内侧。 可走出电梯时,两腿一交叉,小洞又露出来了。显然牛仔裙已经花掉了她的很多钱,不可能再在丝袜这类小件上再投入一点钱了。谁都爱美丽,可生存的境遇不允许。 每天在办公室里穿梭来去的女孩子都努力想穿得好些,可经济不济也只能这个样子了。 常夏记得她刚来公司面试时,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一套黑色的衣衫,短袖带着荷叶边,黑色的长裤修饰得比较得体,质地较好的,应该是从商场里买来的。当时,从那套衣服上看不出花朵朵的窘境。后来才知,这是她找工作面试时的“礼服”,平常几乎不穿,只在重要场合穿。 “看什么看!没看过腿吗?”花朵朵笑嘻嘻的说。 常夏撇撇嘴,“没在外面看过带洞的腿。” “那亲爱的蛋蛋,等你发工资了,送我一双丝袜吧!”常夏不吭气,去看电梯里自己的映影,唉声叹气。 有多长时间不敢买衣服了?她的上身一件黑色的小西服,里面一件天蓝色的吊带连衣裙,两件衣服穿在一起,怪里怪气,质地不相宜。 可她衣橱里哪去找那多相配的衣裳。她从小镇携带出来的衣服,都显款样老旧了,走在街面上,都能让人一眼瞥出穿衣人的处境。 贫困的生活留给年轻女孩子的,除了填不饱肚子外,就是没钱买衣服的苦恼。 路过服装店时,因口袋没钱,不敢光明正大的进去,只能在门口巡逡,欲作还休的朝里面张望,销售员的眼光鄙视的掠过她的全身,那都似一把剪子一下子裁到了她目前的窘境。 青春没有漂亮服饰的修饰,就如同大地没有花园点缀一样中,该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常夏闷闷不乐地想。 但花朵朵好似没这样的烦恼。已到一楼了,见常夏还站在那发呆,花朵朵拉了常夏一把:“干啥呢,蛋蛋。” 一楼门面算是人声沸,每天中午吃饭时间,办公楼集中的餐饮门面区都充斥着各式前来就餐的年轻身影。 而常夏也发现自己的食欲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贪婪过。沙县小吃的炖汤,小炒店里的色泽黏黑的菜,她看着它们,总咽下吐沫,而那锅里通常正在炒的香喷喷的菜不属于她。 转了一圈,走进其中一家,常夏挑最便宜的三元一份的,菜没几根,饭干巴巴的像沙粒。 常夏见卖盒饭的老板挥着大勺,像武士般守着那些令人涎欲滴的盒菜。摆在摊上的大盒子里分隔装着鱼呀、肉呀,炸得黄烂烂,香喷喷的。像塑料花那般比真花更耀眼。可那都不是她的。 以前每到一号,工资就下来了,绝对不会拖一天。感觉怎么就像自动感应的流水,手一伸水就来了。单位发的苹果成箱的烂掉,带鱼和成箱的鸡蛋都好似累赘。可现在,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很好吃。但没钱吃,像馋猫。 常夏一边挑着盒饭,一边四处打量,大概因为缺少油水的缘故,来这里吃盒饭的女孩子多面容黯然,粗糙,肤色就像桔皮一样暗沉。 常夏一人坐下来吃时,花朵朵消失不见了。 (二) 常夏用筷子挑着吃。那些饭粒,胃像被硬梆梆的戳着。因为还没吃饱,胃在一阵阵的紧缩。以前满脑子崇高的理想,哪想到还有吃不饱这档子事。当常夏龇牙裂嘴表情痛苦地吃着饭时,花朵朵回来了,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刚才买来的两个面粉里掺了增白剂几乎像是假包子的包子————这是她的午餐,几口就吃完了。吃饭对花朵朵来说,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然后她满脸讥笑地看着这个娇小姐的吃饭相。一边听着常夏的抱怨,一边咯咯笑。从桌上一角捡起一只小蚂蚁,满脸坏笑地递给常夏,“吃吧,蛋白质,营养丰富。” “去你的。” 花朵朵,中餐通常是两个掺添白剂的包子,偶尔会去沙县小吃,因为只有在沙县小吃,才有一元钱一份的拌面,浅浅的一碟,再加上点拌酱,就是她的大餐了。 常夏一边食之无味的咀嚼着盒饭,一边研究看着花朵朵虚假的浮肿的脸。 学医出生的常夏,对饮食营养总是很敏感,她知道花朵朵看起来圆胖,但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营养过剩,而是营养失调和体内的激素失调造成的。 看花朵朵几口吃完手中的包子,好似永远不觉得饿,常夏揣测花朵朵的胃因长期压制应该变得像鸡胃那般小了。 “你再这样吃下去,你就会真的变成虚肿的馒头了。”常夏有些凶凶地警告花朵朵。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一个月只有三百块钱。”花朵朵无奈地回答道。 常夏顿时一下闭嘴了。如果让花朵朵吃五元钱一份的快餐盒饭,那每个月的伙食费就已经是三百元了。饭钱就已经把她那点可怜的底薪全花完了,那让她拿什么钱租房子? 睡到哪里去?睡到人行天桥下面,似乎不用交房租! 常夏默然想道,社会就像一个大蜂巢一样,每个小小蜂巢里都有一些饥寒交迫的工蜂。如果不想被饿死,就飞着翅膀拼命的找食去。 这种“小虾米”公司,业务员为了自己的生存,绳子勒进脖子里,艰难的拉着辘轱车往前走。当然,小虾米公司一样会非常容易死去,留下浅滩上的残骸。公司目前还没有盈利呢,也因此,来面试我的大嘴巴才穿成那样,大家同样都是饿着半死的蜢蚱。 进这种垂死的小广告公司,就是半失业。常夏叹息,看着花朵朵浮脸的脸。只不过,这种垂死的小广告公司替政府“慈善”地发一点点失业救济金,好让花朵朵不睡到大街上去。 第55章 花朵朵的风情 (一) 在吃完饭回来的电梯间。“你知道吗?我是新疆来的。”花朵朵忽然卖弄新奇地说。 “什么?”常夏果然来了精神,围着花朵朵打量了一圈:“咦,新疆人好像长得不是你这个样子。”常夏对她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觉得还是不像。 花朵朵靠在电梯上撇着嘴巴看着常夏这副样子:“怎么,觉得我不像?谁说新疆中就没有汉人呀!” “噢!这样。”常夏顿时没有兴致。 其实,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花朵朵千里迢迢独身一人来到福城,常夏也很快明白了这点: “喂,美媚,怎么想起跑到福城来了?不回你的老家新疆去。” 花朵朵却答非所问:“要是明年在福城还没有男朋友,大概我就真的就要回新疆了。” “那你两年了怎么不谈男朋友?”常夏穷追不舍,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两年了居然还是孤身一人拼搏。 “噢!你觉得谈男朋友就是这么好谈,到大街上去随便扯一个人就能当男朋友啦!”她拿眼瞪着常夏。 花朵朵跟柏贤差不多的年龄,她高中毕业时赶上了中国的大学扩招,说起来她读的是个大专,可谁知道她在北京什么郊区就读的学校算是几流的。又有鬼知道他们大学里学到了什么。 一等毕业,学校就一股脑将他们统统倒入了社会就业的大蓄水池,就像农夫的推土车,里面的土疙瘩被倒了个底朝天。可他们毕竟不是土疙瘩,他们还要填饱肚子吃饭。 “我在北京找工作好难啊,正好我的一个要好的同学是福城人,到厦门找了份工作,同时她们公司还缺个职位,问我愿不愿来?我当然愿意,于是便千里迢迢投奔来了。可到来时,那份工作却已被别人做了。”花朵朵说着自己的运气不佳。 她家原本就在乌鲁木齐下的小农村,读书三年,因为路费太贵,几乎未回家。现在,回老家又能如何?她的未来顿时毫无着落。 “我同学于心不忍,毕竟是因为她的原因让我来到了这个原本跟我毫无关系的城市。她有个姐姐在福城,跟她姐商量,让她姐先收留我一段时间,先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再慢慢在福城找觅工作。” 同学姐姐无缘无故的收留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起先自是不乐意。 花朵朵每日小心翼翼的察看同学姐姐的脸色。每天很早起来,做早饭给姐姐吃,洗衣做饭拖地打扫卫生样样抢着干,怕被驱赶。 直到找到一份稍有些收入的工作,就赶紧搬了出来。可学校里学的什么贸易,天知道学了什么。无一技之长,做来做去,都是底薪只有三百元的小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也只有这样的工作机会了。 家已多年未回,她想妈妈,可回去路途遥远,路费她出不起,而且,这样回去,终是没有颜面。就这样滞留在异乡,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 花朵朵和许多这种从小地方走出来读书的孩子,走出校门后,好似都是这样的命运。商场促销员、小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保险推销人员等,这种边缘职业等等,这些年轻的群体在都市里艰难的生活着。 常夏仿佛看到,风起时,搅起了漫天的黄沙。风停时,黄沙不知落到了哪里?赶紧止住自己的大脑继续想象,为何总这样多愁善感呢,人家,花朵朵,不是苦中作乐的活着吗? 常夏赶紧调转话题:“你少哆嗦,快去找一个男朋友吧!” “去哪找?哪有那么容易。”花朵朵起樱桃小嘴。 常夏咯咯笑起来,不怀好意的说着:“用不着到大街拉呀,在我们公司不就有现成的吗?” “呸,呸,呸,呸……”花朵朵连连吐了几个呸。 (二) 让花朵朵连个几个呸的,是同是小广告公司业务员的小河。 她俩回到公司时,小河正趴在桌上睡午觉。花朵朵朝常夏眨巴眼,常夏窃笑,知道花朵朵又要使坏了。 只见花朵朵从自己的头发下拨出几根发丝,蹑手蹑走靠近小河,两个手指头捏着这根细发丝,憋住笑,用细发丝捣小河的耳朵。 小河嗯了一声,轻微的甩甩脑袋。花朵朵屏住气,站立不动。 小河翻转了一下脑袋,继续想睡。花朵朵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大笑。“爱你爱你真爱你,就象老鼠爱大米。”花朵朵戏弄唱道。 花朵朵有着沧桑的金属一般的音质,加上第一次见花朵朵时,见她穿着黑色的套装,脸上有着发霉似的斑点,又是来应聘业务的,使常夏一开始以为花朵朵是个凌利的、难相处的角色。但相处下来,觉得花朵朵还是很孩子气的可爱。 肉肉糯米似的小河,一个月也和花朵朵一样拿着三百元底薪的小河,说话慢腾腾的,年纪轻轻的,脑门就呈半月形的秃头。 他听到笑声,抬起头来,看到花朵朵手中的细发丝,慢腾腾的说:“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痒痒的。” 现在在花朵朵身边,也只能有小河这样的男生了。他对所有的女生都好,不管是漂亮女生,还是丑女生,因为他实在没有资格挑选女生。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一个与她不同性别的物种,所以,偶尔,她也会朝他撒撒娇,抛抛媚眼。那时的花朵朵,就像一个标准的风情万千的小女生。 趴在另一桌上睡觉的小森也被他们吵醒了。原本,他是下面一个县城农场里的,农场倒闭了,他的铁饭碗也就丢了,因此,他也只好到城里来谋生。 森比小河腰身要挺拨一些,每次很有绅士风度的替他们开电梯门,说话也比小河有节奏有力些。只可惜他有女朋友了。常夏替花朵朵感到婉惜,因为小森看起来还是个不错的人。 他也被吵醒了,宽容地笑着说:“花朵朵就是顽皮。” “你帅你帅,头顶一窝白菜,身穿一条麻袋,腰捆一根海带,你以为你是东方不败,其实你是衰神二代。”花朵朵边说边朝常夏挤眉弄眼。 只要有花朵朵在办公室里,就笑语不断。不像常夏是文员,每天只须打开电脑干活就行了,而花朵朵每天的任务就是去拉客户,每日不知多少次被冷冷的拒绝,应该就像常夏打字一样多和平常。 如果被拒绝之后,她的吃穿用住基本保障有人供给也行,那只需要工作上再接再励就可以,那就是我们所谓的为着理想而战。但在她,被客户拒绝 ,也意味着每日的生存保障存在问题。拉不到客户,她每月只有三百元的底薪;如果连着几月没有客户,可能连三百元钱也没有了。 所以,在这种状态下,她居然还能够东捣一下,西捣一下的玩乐。常夏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因此,常常怀疑,这种状态下的欢笑是不是如在沉船前的欢纵? 但常夏后来一想,花朵朵是练就了在艰难的谋生中自娱自乐的本领。如果整日愁着脸,那就连生活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而她就没有这种能力,整日像林黛玉似的愁眉不展。幸好,还有一个柏贤,尽管现在只能出现在电话中。 第56章 花朵朵的梦想 (一) 花朵朵告诉常夏,她上星期搬家了,搬到了更便宜的房子里去。一个月三百块的收入,在穷僻的山村也许可以解决温饱。 可这是都市,租鸡笼似的黑乎乎的没有窗户的单间,一个月也是去掉一百多块,交通话和电话费是无法削除的,还剩下几个钱来吃饭呢? 年轻的女孩子,还要买衣服,例如面试时总得穿上一套比较合体的衣服吧!为了与别人交际,特别是见客户,也必须穿好一点。于是,便挂着饿的胃袋穿着廉价的漂亮衣裳。怎样在这种经济状态下还要有力保持一副城市女孩子的穿着,真是费尽了心思。 于是,那一点钱便在嘴上的食物与身上的穿着之间残酷的移来移去。嘴巴少吃一点,只有胃在肚皮底下暗暗的削瘦,萎缩,别人看不见,而穿得太破烂了,别人是看得见的,。 还必须尽量省下钱的向银行存进一点,万一一个月三百元钱的工作没了,总不能喝着西北风去找工作。在这样打算下,花朵朵决定搬家。 虽然花朵朵的东西并不多,当然,最多的还是衣服。但是,什么东西也都不舍不多丢。 煤气罐是花了一百多块钱买来的,一个塑料洗脸盆也要好几块钱,一根衣架也要五角钱呢,破家值万贯,什么都不能丢,哪根丢了都像要人命。几个包裹袋都收拾好了。 花朵朵当然不会请搬家公司,最好就请小河这样省钱的人力车夫了。 一说到,小河帮她搬家的事,她气不打一处来。当然,小满河态度是好的,周六一个电话,他就到场了。 花朵朵把煤气罐绑在小河的自行车后座上,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也绑上包裹,自已骑自行车在前面带路,让小河跟紧她。 骑着骑着,在大街上茫茫的人群中小河人影就不见了,身后的那个半月形的秃脑门不见了,这下,把花朵朵急得直跺脚。 他到底是在哪个红绿灯口消失的。在茫茫大街,去哪找他去?那时,没有手机,小河也没有呼机,平时,腰间挂着的是钥匙串。 花朵朵只得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四处张望,焦急的等待小河。 这个笨小河,搬家都会走失掉,千万不要把她的家当丢掉。虽然心地善良,但看来,一辈子只能待在小广告公司,拿几百元一个月的底薪了。 他顶多只能找个农村姑娘,在老家给他生娃种地了。 听完这段搬家轶事,常夏咯咯笑。 但花朵朵说完话并不离开,而是在常夏面前又转了一圈,拿起常夏桌旁的鼠标垫捏玩,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常夏奇怪问道:“怎么呢?” (二) 她吞吞吐吐,说道:“你说,小森会不会骗我?” “小森骗你,骗你什么?” 但花朵朵犹犹犹犹豫豫,还是不肯说。 “到底怎么回事?”常夏有些忍耐不住了,她也是急性子的人。 花朵朵这才说,好似于心不忍,小心翼翼。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她一直便秘,脸上长疮,她把自己肠胃的不好告诉了小森。 小森显得对她很关心,说带她去见一个朋友,给她配一配药吃,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一个男孩子对她的关心是诚心诚意,她怀着被关爱的温暖,充满信任的跟他去了。结果,这药不是一般的贵,却要一千多元钱。 一千多元钱,对花朵朵意味着什么呢?有人从卡上随意刷掉一千元,就如撕去几张不起眼的纸片而已,但花朵朵拿出一千块钱,如同把她手腕处的血管割破流出了血。 这一千元中的每一块钱,都似乎含着她的血滴。十几块钱,十几块钱的攒,都是从她嘴上的抠食中才能积下一点的。那是她近一年才能存下的的一点薄薄的生存安全金。 常夏暗暗吃惊。这多钱,什么药,这贵。她居然从她的银行卡上取出了一千块钱来买这些瓶瓶罐罐的药片,她的单纯,还有她对小森的那份朦胧期待。 但现在关键是,没有效果。该便秘的依然便秘,脸上的疮也一直在。 “你为什么要付钱呢!”常夏觉得匪夷所思。 “是小森的朋友,所以,我相信他。” “那你还说什么。”常夏道。 “可是,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花朵朵不愿意相信小森会骗她。唯一的对她表示关心,怎么可能是为骗她呢?这世界真不公平,有人受到千宠万爱,而她只是获得小小的一点关心,也是为了骗她吗? “小森为人还不错的,不会骗你的。”常夏说道。常夏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所以,别人在她眼里也是清清白白的。 “但如果没骗我,为什么这么贵,还没效果呢!”花朵朵很苦恼。 常夏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贵的营养素没有效果。 “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哎!”末了,花朵朵反倒叮嘱常夏。 这就是花朵朵,又担心自己误解了别人,给别人带来了伤害。可如果小森没骗他,为什么又没效果呢?难道是小森与别人合计谋她——小森有提成。 马上,常夏以自己的营养医学常识基础推测出了她认为的事情真相。 也许,小森没骗她,小森只是好意,即好意帮花朵朵,也好意帮他的朋友。问题出在了这个产品的过度营销上。 花朵朵所吃的那些营养素,就是在中国大地上热销了一阵子的“某利”,也不能说它好不好,只是,“某利”对花朵朵的便秘又有什么用呢? 花朵朵每餐连青菜都吃不起,怎么可能长期每餐去吃几百元一瓶的“某利呢。连基本的食物营养都不能得到保证,你让她靠那几片营养药片,能管用吗? 让她恢复健康的最佳治疗,莫过于营养全面的一日三餐,那才是她真正所缺的。 小森确实是好意,只是好意错了地方。简直是差朗中开出了天价药方。他也可能被他那个好友误导了。这原本就是个营销的年代。一不小心就被他人营销。 常夏把自己的推测告诉花朵朵。花朵朵将信将疑,她是愿意相信的。 常夏后来见花朵朵看小森的眼神,欲言又止,想靠近一些,却又小心地疏远。常夏有些替花朵朵感到难过。 第57章 女人的容颜 (一) 屋内只有一条电话线,常夏聊天,那春春只能闲着。因此,她坐在床上看常夏和海二聊天,看到后来,干脆她也加进来。 她们二对一,往往常夏刚发出一句话,海二还未来得及回答,青青很快就发了第二句,海二目不暇接,心想,靠,你打字居然比我还快!。 海二终于发现他是一对二:你们两个合用一台电脑? 常夏和春春乐得咯咯直笑:不用一台电脑,我们去哪?海二更奇怪了:你们现在谁握着鼠标呢?不会是一个拿鼠标,一个敲键盘吧。 她俩邀请海二过来吃饭。主厨便是花朵朵。 花朵朵一进来:“哎,地方挺大的啊,还说条件不好,什么都有!都好!” 她一进来,就带着惊叹的神情探头四处打量,这房子有鼻子有眼,四肢俱全,什么都不缺嘛!有厨房,进厨房见有能生火的煤气灶;还有卫生间,卫生间里上挂着一个圆嘟嘟的淋浴器能洗澡。有阳台,能晾衣服,能晒到阳光。 常夏还老跟她抱怨这旧房子不好,这明明上等的好嘛!这在常夏和春春非常不屑的老旧居,对花朵朵来说,好似公主居住的宫殿一样。 常夏心想,不能与花朵朵眼光一般。如果花朵朵是男人,那一般女子到了花朵朵眼里都是绝世美女了。 常夏撇嘴:“这算什么,我以前的那个地方,住这样的房间一分钱都不花。还是管道煤气。哪像这,还要更换煤气罐”。 花朵朵跺脚回道:“那你还离开那里。傻子啊!” “切。”常夏懒得再跟花朵朵争。在那个国企单位里有房子有工作就能善终一生了嘛! 花朵朵住常夏这时,做饭、洗碗、搞卫生,样样有人承包,好似家里来了一个能说会笑、热闹的兼职阿姨。常夏自然要将她享受到的福泽分享给别人。分享的对象之一就是海二。 海二那时在网游公司的收入大概稳定,文艺男的气质显现,方正的国字脸,浓眉,高高帅帅,耳朵里塞着耳机,斜挂着当下流行的cd机。 当海二走进来时,常夏感觉花朵朵那本来就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完全是一个兔子眼睛了。这只兔子活泼可爱,关键又勤劳善解人意。一边包饺子,一边说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即满足了口腹,又产生了愉悦。 看着大伙都在欢笑,常夏心生安慰。花朵朵,大概因为自知容貌不?,比别的女孩子少了一条捷路,因此必须在一条道上付出比别的女孩子多得多的努力。 因为艰辛,容貌更易受损。在这种衣食不饱,明日不知道在哪里的孤苦境地中,缺乏爱情的孤魂更是可怜。 因此,常夏时常替花朵朵担心,万一真的走不下去了,倒在地上,好像要似被野狗吞食。因为无法改变处境,只有随波遂流,在困境中越发深陷,越发凄苦。因此,天真的常夏想给她找来一种爱情。 从内心焕发出来的爱情,爱能把光亮带进我们的生活。常夏坚信。也正为如此,请海二过来吃饭,常夏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摄合海二和花朵朵。 常夏一直认为,海二原先那边的感情简直就是猴子捞月亮似的事情。完全不靠谱的。花密里宠大的孩子,怎知外面的苦。 花朵朵用饺子皮捏出一个小兔兔,端在手心,“怎么样?” “哇,看不出有这一手。”大伙赞叹。 今天要是花朵朵不在场,这一顿饺子宴是做不出来的。常夏的水平只够炖一个排骨汤。把骨头往水里一放就可以了,这是傻瓜式的菜谱。 让春春屈蹲下厨做这一桌子饭菜,估计也够怆。只有花朵朵,下厨干活似种乐趣。 吃完饭后,海二先走了。花朵朵晚间就住在常夏这。 趁花朵朵在房间里洗碗,常夏上网,在qq上抓住了海二。 “今天饺子怎样?”常夏问。“味道不错。”吃完饭后,海二对花朵朵印象还是蛮深刻的。 赞完饺子,海二转而说道:““那么丑的女孩子叫啥名字?花朵朵?不像花朵朵啊!” 常夏一听,心里直冒气泡,替花朵朵委屈万分。心想现在的男人怎么都这么虚荣,光看女孩子外表。你家小女友是漂亮,可你吃得着人家包的饺子吗? 然后打出一堆文字:花朵朵心地善良,勤劳体贴,现在女孩子都很娇气,这种女孩子现在很少有等等,一股脑发过去。 常夏这是真心实意夸花朵朵。之所以这样夸花朵朵,还不是两人之间没有嫉妒。 如果花朵朵长得漂亮一些,常夏保管不会这样夸花朵朵了。花朵朵的容貌算是人畜无害了,夸一下她的品质又何妨。 可她打过去的字如石沉大海,海二在那边不吭气。可惜,常夏感受到花朵朵的实用价值,海二都没看中。原来,男人最先看中的仍是一个女孩子长得漂不漂亮?他嫌她长得丑,如同女人嫌男人没有钱一样。 (二) 不过,常夏再接再厉,“这个周天过来吃饭。” “有哪些人”海二这次学聪明了。 常夏回答说可能有花朵朵,别的美媚她不怎么认识。 海二顿时模糊两可,“星期日我还要加班呢!到时看情况。” 星期日上午花朵朵也要加班啊,可她心里揣着美滋滋的念头,中午离开公司后,那些与公车争路的冒险就更有有趣了。花朵朵兴致勃勃的一进屋,看到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其它人,马上睁圆眼睛,问道:“咦,海二呢?” 常夏吱吱吱吱唔唔,说海二临时加班。她怎能说,海公子嫌她长得丑,不来了。看着花朵朵圆眼睛里的光辉暗淡下来。 想起有次在公司聚完餐后,外面下起了雨,柏贤正好回来,就来接常夏。花朵朵,一人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茫茫大雨,有雨的夜就显得很黑,一人走在这雨夜里,一颗心也是黑暗无际的。 大伙说:“再聊一会儿吧,说不定等会雨就停了。” “我还是先回去吧,再晚了,更不行。以后我有男朋友了,就不这样了。”花朵朵又换上了那种很坚强的语调。 现在,花朵朵也只能这样自我坚强。 有人愿意养着春春这类的女孩子,但都不会愿意给花朵朵一点支持。 由此常夏断定,自己无法奢求国色天香,但基本的说得过去的容貌还是必备的,再怎的,不能丢了容颜。容颜之如女人,如同挣钱之于男人。 如果自己,被生存的困境折腾成花朵朵那样的容颜,柏贤还会有惜香怜玉之心吗?常夏不禁问自己。 第58章 又失业 了 (一) 平常下班后,两人话语不多,各自进屋。春春在那屋看电视。而常夏依然是她的老习惯,在看广告书籍、看营销书籍,到城市后的常夏依然保持着小镇的苦读习惯。一旦进各自的房间,春春连常夏的门都懒得敲。 但这晚,春春进了常夏房间。“去酒吧怎样?” “没钱。”常夏毫不犹豫地拒绝。 春春继续说道:“不要你花钱,去了就有人买单。你去不去?” 常夏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每晚九点钟的电话,断然拒绝了。“谢谢了,我晚上要跟柏贤通电话。” 春春不可置否地裂开嘴笑了一下,好像在笑常夏的傻、不开窃。春春一人打招得花枝招展地出去了。 常夏根本就不知道春春晚间什么时侯回来的或者是否回来过。在夜中,老屋子水管裂开的声音,楼上下水管冲刷厕所的声音。睡着后又开始做做噩梦。 疲惫的黑暗中央,女女孩子手中抱着一堆花,花却没有一点芬香。男孩子说分手,女孩子木头人无任何反应,只剩下一张绝望的面孔像大屏幕似的占据着常夏的整个面前。 常夏醒来,胸前像压着一块巨石,便支撑起上半身,向电脑桌上拿起话机。 那边传来柏贤满是鼻音的声音,显然,他被常夏的电话从睡梦中吵醒了:“又做梦了!”像哄小孩子似的在电话间哄着她睡。 “别怕,有我在。”柏贤的电话一天24小时不关机,除了工作,便是常夏经常夜半的噩梦所需要的声音安抚。 这世间,还有一个人爱着她,这让她感觉安全和坚强。 (二) 去阳台晒收衣物都要经过春春那屋,瞥了一眼屏幕,“跟海二聊天呢!”常夏一边收衣服,一边问春春。 但此时,春春却并不回答,眼盯屏幕,双手啪啪直敲,气得嘴角裂到耳边,“难道男人看见一个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就想跟她上床吗?”春春以她那斜斜的四川口音喷火道。 常夏停住手中衣叉,那塑料叉子笔直指向头顶衣物,嘴巴啊啊张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约不同的花放出去,便吸引来不同的蚊虫。在常夏这,海二还与她谈文学;怎么在春春这,就是过河“上床”了。 估计这世上的大多女孩都认为自己很漂亮,认为她富可倾国的就是她的容貌和青春。那时的常夏和春春显然还处在青春盛世,所到之处,皆是男人对她宠爱有加。 特别是春春,正因为她十九岁的娇嫩青春,才过上了一段在大都市物质宽裕的生活。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世界上的男人该对她好,就像马光那样。这个海二,凭什么平白无故想跟她“上床”,呸,还轮不上他! 春春气得裂开嘴巴、眼睛眯起来,结果脸上上下都是两条线的样子。 春春一下网,常夏便在自己屋急急忙忙上线,在网上逮住海二,问他到底与春春怎么呢? 当然,没提春春说的“想跟她‘上床’”这几个字,总不能问他:春春说他想跟她上床,是不是真的?只拐弯抹角地说他对春春这类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把春春给惹恼了。 “呸,她漂亮?!”海海二敲字回应。春春和海二两人变成了彼此鄙弃,不相往来。 反正海二和春春吵崩了,具体原因常夏不知。只凭他俩吐露的几个词汇来猜测吧! (三) 连着几个星期天都加班。常夏郁闷不乐地坐在格子间对着电脑。要写一个药品专題片的拍摄大纲,治疗前列腺的产品。得了前列腺炎会怎样呢?一个茶壶的镜头,里面的水怎么也倒不出来了。镜头切换到一个男子,双手捂着腹部在那直蹦直跳,眦牙裂嘴表情痛苦。 常夏对着电脑冥思苦想,想得脑子像干了,一堆枯草。赶鸭子上架。从来也没拍摄过什么广告专题片。 一个剪短头发的女业务员从“大嘴巴”办公室出来后,走到常夏办公桌前,直接对常夏下达指令说道,“明天一定要搞出来。”不容置疑,这是她好不容易找来的客户,必须要搞出来。 这可是公司的救命粮,小广告公司快支撑不下去了。这个“大嘴巴”一看以前也没当过老板,怎么能招来常夏这样毫无从业经验的新手呢!即使五百块钱也浪费。应该花重金挖来一个文案高手嘛!不过,估计他也不舍得花这钱。也只舍得花五百元招来一个不咋地的人。 这短头发的业务员,可是与公司同甘共苦。她对常夏下达了简短的指令后,准备离开。 常夏不仅没有行业经验,工作态度更是不对了。常夏听了那话之后,满肚子火,火从肚子里直窜脑门,农村烧柴火就是这样的,火苗一冒就上来了,哪经过大脑思考,常夏冲口而出:“才给五百元块钱,没完没了的加班!” 这个常夏,是个驴脑子的人吗?一点不开窍。大概她真是从深山来的。一旁的“社会人”花朵朵大惊失色,一个劲地朝常夏这个“深山人”使眼色,可话已经说出来了,就像长了翅膀飞走得小虫子,看落在哪里最终会被打死。 这个皮肤黑黑、短头发的业务员怪异地盯了常夏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花朵朵走过来,‘你呀,你呀……“她说不出别的话了。常夏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低头干活。 于是,几天后反剥削意识强烈的常夏连被别人剥削的机会也没了。虽然这个小广告公司确实不咋地,可她,毕竟是被不咋地的小公司给辞退了。当她从“大嘴巴”办公室里出来时,脸上挂着高,心里藏着玻璃心的受伤。在花朵朵关切询问的目光下,她低头收拾桌上的东西。 失魂落魄走到五一广场,从身边走过的漂亮女孩子,她们的衣服、她们的背包、她们的口红。常夏目光灼灼似贼,快要吃东西了。她不时转身回头,久久凝视着那些漂亮的消逝的身影。 女人看到衣服时的贪婪神情,比一个好色的男子看到美女时还更甚。而女人看到另一个女人穿的漂亮衣服时的眼神,也应该比男人打量女人时更贪婪吧。 她已经多长时间没敢买衣服了。生存的重负,像黑沉的乌鸦。失业的她,只有用眼睛吃别人的漂亮衣服。 第59章 回不去的故乡 (一) 门口的镜子,齐齐地照着两个推自行车女孩灰头灰脑的身影。 其中一个女孩子,皮肤黯黄,特别是眼圈处,很明显的两处倒月芽形黑圈。 常夏大骇,这是我吗?又仔细向镜子看去,。以前,她的肤色一直江南水乡女孩子的,似有一种潋潋水波,似裹着水滴似的白嫩。可现在,跟旁边的花朵朵差不多了。 这眼睛下面又到底是什么?向前探伸出脑袋,以便离镜子更近些,对于岁月留在女人眼睛下方的褐色的月芽儿似的眼袋,因为以前事不关已,常夏几乎没关注过。可现在,心里说不出的恐慌,就像街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以为他会一直有钱,根本也没料到他也会有贫穷的一天。 常夏傻傻地转眼看花朵朵,好像她没有。原本她皮肤就那么差,有了也看不出。 她定在那,眼睛向各种朝她迎面走来的妇人的脸上扫视,那些妇人见有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女孩子站在那,眼神怪怪的盯着她们的眼睛看。扫视的结果就是几乎每个妇人的眼睛下方都有。 青春的流逝原来应是在生活的水流中不经意发现的,可现在,生活的贫困加速了青春衰老消逝的速度。青春,惯常拥有的青春,可是,它会消失,在空中化为一缕烟,剩下衰老的残骸。会在镜中看不到我曾经潋滟臻美的面孔,多么可怕。 “你干嘛呢,犯什么傻呀”花朵朵见常夏木偶人似的朝一个个路过的人看。 “花朵朵,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认为,人,应该有崇高的理想,不应该想着那些庸俗的钱。 记得我在应聘上一家做保健品的企划时,培训完之后,老总让我们写培训感觉,我写道,我感觉这里面的有些人总把钱挂在嘴上,是不应该的。人应该有理想等等,我记得我把总结交给老总时,当时那个老总一张乌青的脸。这真傻,我怎么像生活在修道院里的修女一样无知呢!” “我现在才发现真是莎士比亚的戏剧时说的,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君王,它可以赐于我们青春娇艳的容颜。 “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只要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常夏感到了痛苦。 “你说,我有什么办法能挣到钱!”常夏问花朵朵。 花朵朵回答:“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了,现在还这样?” 常夏沉默不语,忽然想起了春春说的:“给人做情人有什么不好,只要有钱。” (二) 没有钱,也不用逛商场,天空是可以免费看的,除了每人花五角钱的自行车停车费。停好自行车,躺在五一广场的草地上,仰头悠悠地看着天空。 失业,明日去哪里吃饭?她失神地望着天空。 山有枢,隰有榆。城市里,车站,酒店,商场,到处都是人影熙熙,但都不相识。不远处流而不息的身影,刚才曾擦肩而过的人,都戴着陌生人的面具。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春春说上个月一辆车也没卖出去,靠那点底薪,无法吃饱,只是让胃底有点糙米饭而已。抱怨着这个不怎么让人喜欢的城市,早知道,就不应该来。在北京,也没有这么难啊! 喋喋不休说着她回不去的生活,她在北京的那些跟她一起泡吧打牌的牌友,还有一条后来自己走丢了的小狗。”’ 常夏默默听着,常夏还在留恋北京的美好,而过去的生活早就消失了,就像吹熄的生日蜡烛,再也回不去了。 常夏她向往城市,她渴望成为城市这个舞台的女主角,可是,现在,才知道,这个茫茫世界竟然像个绝壁,向上攀爬时,不知哪一刻就会坠下来,被下面的野兽消食得干干净净。 唯有与柏贤的精神依托,可是,柏贤此刻也在远方 花朵朵说把头贴在草地上,耳语似的声音:“昨晚我梦见我妈妈了,我多想靠在妈妈的怀里休息呀,可是,这么多年的疏远,而且我也感觉妈妈似乎也很疲惫了。我没有路费,都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她们在都市里,吃不饱饭,没钱买漂亮衣服,租破屋。他们留恋着妈妈的怀抱,可都知道,那乡间的土地、那乡间妈妈的怀抱无论怎样,不可能、也再没有力量给她们庇护了。 那份对故乡思念的疼痛,就在这个黄昏弥散开来。 斜阳照巷落,穷巷牛羊归。那乡村的故乡,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了。夕阳洒下金辉,牛羊和外出劳作的人一起归来,人和自然归依的气息融为一体。乡土回归,人回归土地,回归夜晚土地上栖息着的灯火。 她们这些在外流浪的孩子,何时归来? 可是,无论她母亲在乡间再怎么盼望,她也回不去了。故乡土地,都市流浪的她们,早已回不去了。 常夏、花朵朵、春春,都已回不去了。在这都市的黄昏,徒添忧愁。 他们在城市里,在巨大的人流潮中,是移民刚来,没有根的。看城市的车流来来往往。街上所有的路灯就快要亮起来了,照着所有路过的人和车辆。 但却不是她们心灵上的灯火。城市舞台上的灯,为着路过的人而亮。那城市的灯火亮着千万盏,都是疏离而淡漠的陌生人的。 (三) 常夏心想,可以找海二。 问完只有常夏一人,海二回答说“可以。” 在屏幕下,见到海二又高又瘦的身影。两人推车往广场的草地走去,在一棵树下把自行车停在一边,他俩坐了下来。 开始聊天,海二说着他的女朋友,不听话,老是瞒着她跟别人约会,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的那点心思,没好东西。 常夏说着她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时侯能到一起? 两个人相识,另外两个人不相识,四个人彼此孤单的热热闹闹。 第60章 天上的雨和云 (一) 常夏心里空荡荡的,他俩离得这样近,但交谈的却不是彼此,也许,此刻的她太软弱太孤单了,她需要身边的一个男人心里装着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此刻属于她好不好?让他此刻来爱上自己。 看着暮色中幽暗的草,她有一种躺下来的冲动。她看了海二一眼,海二也在看着她。 她换了一个位置,小心翼翼地离他远一些,在树后,她半靠在树下。偎依着大地的呼吸,她感到了轻松一些。 坐在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却不是她此刻偎依的对象,她只能把她的身体交给无声的大地和树。 海二压着他稍急促的呼吸,你知不知道这时侯你多性感? 你穿着黑色的上衣,露出纤细的锁骨,你离我远了些,你半躺在树上,沉静的眼睛凝视着黑幕的天空,不再看我。 那时我多想搂着你。但我是正人君子。记住了,没有任何男人是不色的。以后,千万不要在任何男人面前这样丝毫不设防了。你无辜地诱惑了我。 接着,暮烟中他看到了十点艳红色,那是常夏涂的脚趾甲。他原来还不知道,女孩子的脚趾甲也能涂指甲油,嫩嫩红红的,他有一种想摸一下的冲动。 “你的脚趾甲真漂亮。”他打破了寂静,说道。 “什么!”常夏惊跳起来。她真不习惯,她的十个淡红点的脚指甲被一个男人盯着看。 一个男子来谈论她的脚趾甲。但她知道,这就是海二,率直,无遮无拦,心里想什么,嘴上立即就会说出来。 正好,树叶上落下了雨点,“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雨吧!”把她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那边有家牛肉面店,亮透透的一边排的玻璃橱窗映在翠绿色的树叶中间,透过玻璃厨窗,可以看到里面的桌椅和人影,洁净的世界,富裕平安的世界。 那只不过是一个中等快餐厅,但在那时的失业的常夏,犹如凡人看着奥林山脉众神们的福邸。 “进去吧!”海二说道。“很贵的。”常夏说道。 “没关系,我口袋里应该还剩下一点钱,刚好可以请你吃碗牛肉面。” 在等牛肉面上来的间隙。“其实刚才我看天上的云,就知道等会要下雨的。”海二说。 “是吗?”常夏将信将疑, “因为我学蔬菜种植专业,这个专业要懂一些气象的。” 一听这个专业常夏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场雨中,常夏才知得,写文摘句的他原来是学农艺蔬菜专业的。 她边挑着面条边说:“种蔬菜的老农,怎么跑到城市来了。”海二回答说:“你不要笑,我判断这场雨很快就会停。” 不一会儿,外面的雨果真淋淋沥沥的快似要停了。 雨来自天上的云。他会看云,就会看雨。 “你说我是老农,确实这样,等我老了,我一定会找个地方,种上一园子奇花异草。” 想象着那种满园春色的样子。常夏赶紧追讨,“到时不要忘了送我一盆。” 海二重重地盯着常夏,眼神里深有意味:“那时我还能找到你吗?那时你知道你在哪吗?” 海二为何将人生看得如此飘渺,明明在眼前的人,也可能明日不知何处?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无端伤感。 “知道吗?人与人的相遇就像天上的云和雨一样,谁知道明日我们又将在哪个角落里相遇停留。谁知道明日你在哪里,我又在哪里?”海二凝视着外面天空一角发亮的云说道。 常夏顿时茫然起来,托腮凝视外面的雨幕,是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时的我在哪? 我也不知道那时的海二是在哪?就如多少年后,常夏不知道海二是否还停留在福城一样。 结账时,海二在口袋里摸索半天,一张十块的票子,几个硬币。 那段特殊的岁月像虚幻一样,两个人偶然相遇,一个贫穷的男孩子请另外一个更落魄的女孩子吃牛肉面,临结帐时,那个瘦高个的男子把口袋里的最后一枚硬币都摸了出来,无遮的玻璃橱窗映着外面的蒙蒙烟雨。 那时的天空上,是有多少云和雨的相遇,云和雨的牵手或不牵手。 晚间,他送她回来。已经太晚了,没有地方存车。 海二在路灯下把自己自行车上的两把锁解开,再替她细细锁上。在原来锁的地方又增添了两处。四把锁锁一辆车,她看了不禁要笑起来。 “你的车怎么办?”常夏问。 “没关系,我回去把车扛上我的宿舍。在三楼,不像你这,在六楼。”她记得晕黄的路灯下那个高个男孩子的身影,他俩像恋人一样在路灯下挥手道别。 人和人的相遇,就像是你是一条河流里的一滴水,我是哪件衣服上的一滴水珠,由于偶然的一阵风,我们在空中相遇了。又不知是何处来的雨,我们变成了分开的两片云,谁知道明日我们又将在哪个角落里相遇停留。或者再和别的云相遇停留。 (二) 在她俩说话之际,路过是繁华的街市口。在商场门口。花朵朵却并不急着锁自行车,而是说:“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常夏有些意外,一早,喊她出来陪自己买衣服,她却不进商场。 “你真的不进去看看。现在打折这么厉害。” “不进去。我又没有男朋友,又不用穿是漂亮给男朋友看。”花朵朵拿定主意,眼睛发横,抿嘴唇,怕一松口,就跟着常夏进去了。她哪有钱?进去之后不是折磨自己嘛!常夏瞥一眼花朵朵有些空洞的神情,转身自己进商场了。 谁要是女孩子呢,一见了衣服就挪不动脚步。她顿时将外面苦侯的花朵朵忘得一干二净。试了这件衣服,就再试那件衣服,试来试去,不何买哪件好?在万花丛中流连忘返。 插上试衣间的门,脱下自己的衣服后,常夏习惯地抿着嘴唇,怕唇上廉价的口红沾到衣服上,因为,以前几乎每个试衣间都有提醒条:女士请小心,不要把口红沾到了衣服上。 可当常夏套完衣服抬起时,无意中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墙壁上的字时,她发觉她惯常的阅读方式遭到了阻力,因为那白底黑字的纸条分明写道:请不要让衣服弄掉了你的口红。将主语和谓语颠倒了一下位置。 在商场有钱真是好,有钱之后,你就是主角了。商场里的衣服都只是给你配戏的配角,只有你才是主角。蹭脏了衣服没有关系,只怕衣服不小心蹭掉了你这个主角的口红。 每一个来试衣服的人,心间应该都像被小宠物伸出舌头软软舔了一口那般舒坦。 营业员殷勤地替她包好衣服,说道:慢走。衣服还是那件衣服,但价格只有以前的二三折呀,拿到手,常夏有说不出的满足。年轻女孩子就是那样,只是买一件衣服而已,就好像买下来了全世界。常夏春光满面地出现在了商场一楼门口。 “啊哎,你干什么去啊?你说进去一下,试件衣服就买。可我在这儿已经等你一上午了。” 一见到常夏终于出来的身影,一直在外面等着的花朵朵尖叫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扑上去将常夏吃掉。 常夏慌忙求饶。同是女孩子,你在里面美美的试衣服,人家花朵朵在外面苦巴巴地等了一个上午。 常夏晚间电话中也告诉柏贤她的发现,柏贤说你们女人就是小心眼。常夏说不是,这是温柔细腻的地方,在这城市里也有让人觉得可爱的地方。你有时害怕它,讨厌它,但有时你却不得不喜欢它。 城市,小心的不让衣服弄掉我们口红的城市,在偶尔的细节里慈善地成全我们想当主角的这个城市,我爱你。 第61章 好久未见 (一) 咚咚,外面响起了温柔又急切地敲门声,常夏赶紧去开门。果然是柏贤。 隔得太久了,当柏贤敲门进来时,常夏看着柏贤,感觉有些陌生。 隔得太长未见面,各自的怀里都伏着一只陌生的猫子,他俩相视一笑,他伸出手指头刮一下她的面颊,然后把手环搭在她的肩上,两人并排向里屋走去。 她的身体在衣服下面略有些僵硬,还没有适应他的气息,就像一个母亲离弃了他太久的孩子,迟疑艾怨陌生的看着突然回来的母亲。 进屋后,放下行李。柏贤捏捏她的手指头,摊到自己的手掌心,然后又伸手摸摸她的脚趾头,“你这头小猪指甲怎么又长这么长了。”随手从床头小床的包里掏出一把小剪子,刀尖尖狭狭的,而柄宽宽弯弯像大肚婆,这样的剪子特别适宜修剪指甲。 床上摊着一张报纸,常夏带着微酥的微笑,微闭着眼,伸给他一只手掌,他低着头,专注的剪着她的指甲,认真时,看他的侧影微微咬着嘴唇。 那现出幼稚之气的面颊就像贴着半瓣近熟未熟的带青嫩的苹果。在他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安稳中,她捕捉着这种青春之气的涩香味。 记得第一次给她剪指甲时,因为剪刃宽宽厚厚的,是普通剪物的剪子,厚厚的剪刃挤进指甲缝里,疼得她直叫,猛往回抽手,嘴里喊着:‘不剪了,不剪了”。 于是,细心的他留意,逛超市时特意挑了这把专剪指甲的薄刃剪。从那以后,这把剪子就一直放在行李箱,走到哪带到哪,无论两人在哪个小城短暂相交,这把剪子就像一个爱的符号,把爱的旋律慢慢带进来。 “猪手拿开。”剪完了,他说。她就把腿从被窝里拿出来,脚指丫又伸到他的面前。 常夏嗷嗷叫,想把手脚抽回来。“别动,别动,哪个女孩子的脚指早长成你这样。简直千层饼。“他已剪完另一个指头最上面的一层,微咬着嘴唇,正侧着剪锋向第二层嫩甲进攻。 剪完了,他得意地欣赏:“我到你们那去,是你平生首次脚趾甲剪得这么好看吧!这个淡粉红色的脚趾头指甲妥贴地半盖在脚趾头上面,露出了粉圆的脚趾头。 在他不在的时候,她几乎想不起他的面容,就像人很难离开镜子,描绘自己的面容一样。每次通过这种序曲,以前的种种都被唤起,这似乎是一种唤醒心灵舞蹈的密码,漂荡着的魂灵投入到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去。 (二) 刚剪完指甲,外面的门被敲得彭彭响,谁会敲门,打开门,门外哧然是原本该在外地的春春。 她不是替老板开车到下面的一个城市吗。春春也不解释她为什么会敲门,常夏也懒得问,只是看到春春的样子很吃惊,她显然刚遇上了一场大雨,淋得透湿,头发紧紧粘在脑门上,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滴,“不找工作了。”春春愤愤不停地说,好像在跟天生气。 正好柏贤在下面条,把面条端上桌。 春春冲完藻出来,头发还往下滴水,好像她的头发在替她哭似的,她嫌面不够味,往碗里死劲倒着辣椒:“气人啦,我在北京还坐私家车,去菜市场买菜也开着车去的,哪会这么狼狈呀。” 常夏和柏贤相视一眼,柏贤看到常夏眼里有种叫忧愁的凝困物体,于是,伸出手掌温柔地抚了下常夏放在桌面的手背。 “怎么啊?。”“工作没了。我不就是开个车,晚间没赶回来,在我男朋友家住了一夜嘛,就把我给开除了。”春春愤愤地说。 她的第一个男友比现在的马光有能力些,所以,她在北京的生活并感觉没那么难,还以为生活原本就是这样花好月圆。她不知事物都是有价值交换的,那时她才嫩嫩的十九岁的年龄。女孩子的年龄也是有行情的。她的行情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但春春自己还不自知。常夏在心里替她分析。 如果不靠她的青春,而靠技能,就更悬了。这些年,她学到什么技能了呢?喝酒、打牌、泡吧、玩游戏,这些都是给人当情人、给人包养的技能。 现在,这份汽车销售工作也没开出一单,被老板给炒了。 (三) 第二天下午,常夏和柏贤外出一趟回来后,居然发现春春和几个陌生男子在客厅小桌上打牌。 那些男子中,没有马光,常夏眼睛寻找马光,却原来在卧室里玩游戏,那轰隆隆声是不同凡响的响,几乎像是这些挥刀挥剑的人撞下了屏幕,直接砍向了这些在玩牌的人。 那边打牌的人,在热闹的争执,谁应该出什么牌?其间夹着春春娇柔又霸道的四川口音:“就是这样出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常夏进进出出房间,小心翼翼瞥着马光偶尔起身上卫生间时露过客厅的脸色,浓黑的眉越发暗黑。 卧室门虚掩,没有完全关上,可以看见马光端坐在电脑桌前的侧影,他似不露声色,双眼紧盯屏幕,似乎不知道他的女友把一群以前只在网上游戏室打牌的网友第一次邀到家里打牌。 她的女朋友又是那样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牌友而已,你有什么好想的?似乎他一想,就真的有什么不正常了。但那电脑里传来的轰隆声,实在是超出了平常高度的数倍,常夏就觉得她的耳膜有些受不了,不过是玩游戏嘛!又不是在真的战场上撕杀。 常夏对柏贤吐露出她的不满,柏贤稳坐不乱,微笑,说道:“那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也正是男人才了解男人,总得要向别人示威一下:此路是我开,此屋是我租,此女是我有,谁有鬼心事,留下脑袋来。还不快滚,还不快滚!轰隆隆,轰隆隆! 大约这边打牌的人也闻出了那游戏轰隆隆声中的铮铮杀气,铁骑突出刀枪鸣,银瓶乍破水浆迸,再不走,就是傻瓜了!不到九点钟,常夏看几个人从牌桌上站了起来,一一向春春告辞。 春春站在小桌旁收牌,一边摇头叹息:“唉,真不行!” “什么不行!”常夏好奇问道。 “我在北京时,来打牌的网友都是开小车过来,你看,他们几个,居然骑摩托车过来的,我真是吃了一惊。”春春掩不住她的失望。 一辆家用小汽车可以抵上一套房子的首付,这时,小汽车还是富裕阶层所拥有的。原先,她是富贵生活的,你看,现在……唉!离开了北京,到这鬼地方,连个开小车的牌友都碰不到。噢噢, 常夏回应,心想,六年前,陪你打牌的人开着小车;六年后,陪你打牌的人骑摩托车。再六年后,与你打牌的人不知骑啥呢?六年前,你有青春;那六年后,你有什么呢!那再六年后,你又有什么呢,估计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没想过。好在还有一个马光爱你呢。想想花朵朵,与你相差的只是容貌而已,别的都应比你强,可是人家……常夏摇摇头。 第62章 雨中青春 (一)年轻还是好。尽管没钱但有时间有心情。马光和柏贤难得回来,怎么着,国庆节也是要过。 马光和春春提议四人去森林公园野炊,常夏摇头否定,没钱没心情。但经不住另外三人劝说,后来同意了。 买鸡翅、串串、烤拷料等等,大袋小袋,四个年轻的身影走在山间的苍树下。在一棵树下用租来的炭炉把鸡块,牛肉块烤焦得一塌糊涂,可都乐意不绝。四个人满头大汗地齐心协力,有人串,有人翻,还有人往上涂着蜜,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吃。 野炊完之后,山上却忽然下起雨来了,先是看到大颗清亮的雨滴,落到树叶上飒飒作声,很快周围,形成了一片密密的雨柱。 所闻之处,皆密密雨声。抬头看四周,原本山空,现在更是廖无人影了。 “这时侯淋雨很有意思,来吧!”春春说着,嘻笑着钻进了雨幕。 常夏还从没有这样疯过,但看着春春,也紧跟着钻进去了,另外二个人陆续从亭子下冲进了雨林里。雨水噼头噼脸的打下。 常夏感到了一股原始的激情,是雨水击落到地面,落到树叶上、落到山间,那种激烈的抽打。 他们四个沿着山路奔跑,衣服早粽子似的紧裹身上,雨水像水蛇似的在她们身上宛延。 头顶的雷声轰鸣,路两旁的柴木被雨注压得都像矮了一截似的,林场的人站在屋檐下看他们,他们就像一群拍着湿漉漉羽毛的鸭子似的留在雨里。雨水几乎使他们睁不开了眼。嘴里吃的是雨水,耳里进的是雨滴,眼皮上流得是雨水。身上的皮肤呼吸的是雨水。 常夏和柏贤两人张开胳膊,大声呤诵着他们所能记得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抽刀断水水更流,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士飞。” 这些日子为生存所积压得郁闷、绝望全都扇动起来,像一只只飞虫被漂泼的雨柱打湿了翅膀,重跌下去,随着路上的尘泥水涡冲走。 常夏用手拢着嘴对着苍郁的群山喊,“福城,我要征服你!我要成为你的主人。”“我要征服你——”大雨把她的声音淹没了,她似乎要把肺喊破。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我要成为你的主人。”她在暴雨中狂喊。 常夏和马光也赶到了,两对恋人搂着腰,搭着肩膀,头靠头,像四只落汤鸡傻傻相对笑。 跑下了山,雨居然停了。回首处,只见苍山茫茫。四人像从河里爬出来的水鬼,坐上了公车。车往市区驱去,看窗户外,街上路面居然是干的,街上的建筑也是干的,公车里的人也穿着干爽的衣服,只有他们四人身裹湿漉漉的衣服,头发贴头皮,显得脸似乎比平时大些,醒目些,雨水将他们青春的脸庞冲洗得更清濯,他们四目相对,来自《聊斋》里的河鬼,四人放肆大笑起来。 谁曾这样在雨中奔跑,只在青春时。那段淋着雨的吹着风的风花雪月的往事,哭过,笑过。 (二) 晚间冲完了澡,青青嚷嚷打牌。常夏不爱打牌,牌艺也臭,拿到满手牌眼睛就忙不过来,出到后来,已记不得刚才自己出过的牌。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马光的牌艺也比柏贤强, 春春的牌艺就无须再次盛赞了。可奇怪的是,每次四人组对玩牌时,最后的赢家倒总是常夏和柏贤。 平常,马光出错牌,春春就拿眼睛瞪马光,马光做出懊伤的样子,站起来,咆啦咆啦转上三圈,算是自罚;常夏更是出错牌的高手,柏贤温和地一笑置之。 柏贤出错牌了,常夏就伸出手来在柏贤的头发里抓上一圈,相视而笑,玩玩牌而已,何必懊恼地刀影相对。 但那晚的气恼却是不对。一开始,春春就很焦躁,不停地训斥马光,“你这人怎么笨,又出错牌了!” “怎么回事,没长脑子吗?明明我们可以赢的。”春春有些娇娇的声音,骂得却狠。开始相同的脉律,马光也很老实,像以前那样恭敬,一副低头甘愿挨训的样子:“是,老婆,是我错了!”可脉像却是越来越不对了,春春越咄咄逼人,几乎要吼叫起来: “你笨死了,怎么遇到你这种人,连打个牌都不会。”下面的台词分明是挣钱都不会嘛! 常夏和柏贤面面相觑,心底有些不安,闻到了今晚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一天前,春春与网友打牌打到家里,那夜的故事,马光还没有评论呢,今晚,是不是要总暴发? 打到十时,常夏晾牌,准备扣马光的底,春春气急败坏:“怎么回事,你怎么打牌的?啊!”春春瞪着眼似要吃掉马光:“哪有你这样打牌的?”空气中的火药味已经浓得一触即发了。马光的脉息早乱,失去了最后的忍耐,将牌往桌上一掷,吼道:“你这个小女孩怎么回事,一点沉不住气,到底谁错了?” 马光确实没打错,他的牌比常夏大,常夏根本扣不着他的底,只是马光来不及晾牌,春春就已经失去阵脚胡乱伤人了。 常夏从没见马光生那么大的气,生气的马光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平时,他脸大肤白,一团和气的样子,可现在,他两眼瞪得像牛,面色气白如舞台灯光上升起来的阎王鬼。 老实人不常生气,一旦真动气来,顿时让人寒胆。常夏和柏贤紧张相觑,不知这无辜的桌子会不会被他俩掀翻在地。 及时散场。两人的暴怒都像皮肤上的疖,肿得老高,可脓头没有冲破,没有溃烂成,红肿在皮肉里。余晚未再听到两人说话声音。打牌引发的吵架只是表面的红肿,更深的内核埋在情感里面。 常夏想道,如果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也许可以开始一场爱情,但却不可以挽留一场爱情。这种把所有的生活希望都束于一发寄于别人的“好”迟早要崩溃。 与常夏不同,爱情对春春来说,就是要给予她更高的、不需要她自己动手创造的物质生活,而并不是向上奋进的精神鼓励与陪伴。 春春,以前将她最娇质秾艳的19岁至25岁的青春时光与一个稍微有钱一点的男人交换来了一段舒适的生活,她采撷青春的花枝,哼受青春的芳香,却虚掷光阴,未学到多少谋生的本领,舒适惯了,也不肯辛苦努力。 在网上遇到马光,她以为是再遇爱情,舍弃北京的一切来福城了,其实却是她一贯生活方法的延续。马光未能完全提供两人奢靡爱情的物质温床——那开车打牌泡夜店的生活,顶多给她租上半间墙皮剥脱的老房子。 稍许的努力失败之后,责怨马光的无用,责怨难找工作的福城。这个脓肿的破溃,迟早的事。 第63章 唇亡齿寒 (一) 过完国庆假,柏贤和马光都回去上班了。又是留下两个失业的人。春春比以前上网更甚了,几乎全天侯挂在网上。 常夏看表,是柏贤来电话的时间了,常夏毃门提醒春春,可不可以下网? 春春很不情愿地下线了,常夏拿起话筒,没说几句,听到门口敲门声,春春斜靠在门框上,用手敲门,非常不客气,甚至有些凶横地说道:“你快点,每天这个时候都是你的电话。”就像电影中的吵架镜头一模一样。 虽然她俩暗下有矛盾,但也不至于如此剑拨弩张,常夏怔住了。她看到春春面色灰暗,上眼皮浮肿。身上裹着一件马光的黑衣服。她像是病了。 第二日,常夏从外面回来,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白胖的,剃平头的男人,穿着胸前有图案的白圆领衫,转身,当然,那是马光。 “咦,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离国庆放假,没过几天。 “噢,春春要回老家。我来送送她。”他似乎说得无动于衷,一个刚失去孩子的父亲,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件事,也会有这种戴着面具的无动于衷。噢,常夏很意外,但也并没有留恋,她觉得自己跟春春,原本不同路。 但是,春春走了,这房租怎办?这才是常夏着急的。 常夏回到自己的屋,是不留恋,但是,心尖渗渗的伤心。唇亡齿寒大约如此!毕竟一个同盟者失败了,留下的她能坚持多久? 但是,不坚持,她又能去哪里?那个小镇,退路已断;回父母老家,更是不可能。春春的打算离开,留给常夏的是更深的愁苦和压抑。 这边常夏待在自己屋中发呆,那边,好似非常尽兴。一直听到他们在那屋玩大富翁的游戏,玩得大呼小叫。看样子,两人在游戏中玩得兴奋不已,爱情也等同这游戏了。在现实中必须结束,也许要留到他们的记忆中。 那屋的欢笑似是汽水泡沫,那一层沫沫喝到嘴里不是真实的水。 坐这屋的常夏心里满是兔死孤悲的悲戚,不是为了常夏要离开她,而是为了常夏要离开这份因网络而聚缘的爱情了,他们在那屋玩游戏的大呼小叫,那亢奋过后的真实悲哀犹如性无能的人滥用了春药的激情。 那屋放着春春衣服的柜子早就空了,大些的东西他们都已提前寄回老家。 虚掩的门缝可以看见行李箱立在地上,旁边也立着装好洗漱用品的袋子。床上的被铺也卷起来了。只有一台电脑还未装箱,他俩就在这充满了离情别绪的房子里玩离别前的游戏。 两人终于不玩游戏了,把电话打包,三人坐在客厅里聊天。 从福城到成都要坐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再从成都坐汽车到绵阳。当然,如果一张机票就不用这么麻烦了,那时的机票很少打折,但春春以前的消费习惯,怀里揣着打牌赢来的钱,在城市之间飞机来去,从北京来福城时,也是一张机票轻松就来的,现在回绵阳,却要在火车上颠波几十小时,这境况有些日薄西山了。 春春有些艾怨地拿眼角剜马光,马光避而不见。也许知道这爱情原本无望了,何必再投钱。 “飞机是方便呀,但没钱啊!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么累。” “那你们以后有钱了,坐个飞机不就来了,也快啊!”常夏安慰说。 “天上不会掉下成堆成堆的金子的。”春春说道。 ‘那就中彩票吧。” “中国有十几亿人,如果挨个轮着来中奖,那也得好几辈才轮到。“ 常夏被春春的话逗笑了,那笑只是形式,没有内容。 (二) 那晚是常夏最后一次见到春春。她穿着系领带的大碎花衬衫,细尖跟鞋,娇小的背影背着黑色的背包,跟在出租车后面叫停出租车。 在出发前的一个小时,她俩停止了游戏,没有声音,两人都躲在房间里,常夏不知道,两人是否在哭? “再见吧!”春春朝常夏笑笑挥手,她的细眼睛眯起来,眼角有一点点的细纹,宽宽的嘴巴裂开在笑。 很抱歉,春春的故事没有结局,春春回去了。从那以后,常夏再也没有见过春春,也无法联系上,不知春春回到四川绵阳的老家后,是嫁人结婚生子,还是给别人作情夫,过着她想要的物质生活?常夏无从知晓,因此,他们的爱情结局只凭猜想了。 忆起他们时,马光用手抚摸着春春的额头,大眼中满含柔情,那溶和了男人的温柔爱恋和父爱般的动作,却是不易忘记的。 春春走了,剩下这间空荡荡的屋子留下她一人。常夏似乎能感到她从隔壁的屋子里走出来,也许,她俩还要因为占用电话线的原故,拌嘴吵架,可此时,她却在很远的地方一辆行驶的火车上。 常夏一人呆坐在空荡荡的屋内。她的同盟者走了,剩下她一人在这城市里为爱情为生活孤军作战。她的同室失败了,可她还必须坚持着。 她又想起那个雨夜,海二说等他老了,他希望能够种一片花园,她依然会想起他们说这话时的神情,雨幕里的一片迷茫,那时他们都在哪? 透过透明的店铺玻璃,他俩看着天上刚下过雨的云,海二说,人和人的相遇,就像是你是一条河流里的一滴水,我是哪件衣服上的一滴水珠,由于偶然的一阵风,我们在空中相遇了。又不知是何处来的雨,我们变成了分开的两片云,谁知道明日我们又将在哪个角落里相遇停留。或者再和别的云停留相遇。 就如常夏与春春的相遇,就如常夏与海二的相遇。 可是,真正相爱的人,就像当初说的,即使喝稀饭,吃咸菜,也会要在一起。就如常夏与柏贤。 虽然经常不在一起,但是爱情如满月,照着一人独自的荒野,一人独过的寂屋,一人在另一个城市的奋斗。 城市,这爱情的舞台。可是城市,小心的不让衣服弄掉我们口红的城市,在偶尔的细节里慈善地成全我们想当主角梦想的这个城市,我依然爱你。 第64章 花朵朵来相伴 (一) “干什么呀,呼我那么多次,想不给你回都不行!”那边传来花朵朵不在乎地笑嘻嘻的声音。明明她在福城吃不饱,穿不暖,而且孤身一人,可她,似乎心里有抽不尽的欢乐,说着话就会不禁笑闹出来。与她相比,常夏倒真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你到我家来好不好?”常夏可怜兮兮的。她知道花朵朵不会拒绝,如果是别的女孩子,她不敢说。但她知道花朵朵,对别人提出来的要求,有求百应的。 “怎么呢呀,我的娇宝宝。呶,别哭,姐姐给你抹抹眼泪。”隔着话筒,花朵朵仍是那副没心没肺,成天光知道逗着别人玩耍,尖着声调,真要做出一副给常夏抹眼泪的样子。 “别闹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也是网恋来着的同屋,今晚坐火车走了,我头一次一人住这屋子,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又害怕。你到底来不来?”“来,来,我骑车差不多五十分钟后过来。” 这就是花朵朵,尽管骑车五十分钟,但她仍然答应晚上过来。好像守护别人是她应尽的义务。 约一个小时后,咚咚,有人敲门,常夏一打开门,一个个头不高的滚圆脸的女孩子嘻嘻跳了进来。 (二)花朵朵跟常夏聊起她离开公司后发生的事情。 一天下午,见两个穿着工商制服的,吃得肥头肥脑的人了出现在“虾米”公司门口,说找老板。 里屋的“大嘴巴”闻声出来赶紧请他们进了里屋。大伙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不一会儿,那两个人出来了,其中一个像看怪物似的扫视着公司的业务员、那半秃的小河,坐在那的小森等等:“真不可思议,你们的工资居然只有三百元,市里的最底工资标准是600元一个月啊!” 这两个优等“人族”像是看着“爬虫类”的生活。 两个“人族”走后,“大嘴巴”感叹:“你们不知道吧!我们就在夹缝里打个小广告,来应聘的人就成群结队的,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找工作,真可怕呀!他们还嫌我们工资给的低,哼哼!”能留下来拿着这三百元一个月的业务员似乎也是矮子队伍里的“精英”。 “‘人族’不知道‘爬虫类’的生活。”花朵朵叹息,自己在这都市中像是个低等爬虫。 “那你呢,说说你吧!” 常夏不知从何说起,三言两语说不尽。她的毕业时期,赶上了毕业国家包分配,被“婆家”一把轿子抬进了大院,原本以为从一而终的。无奈时代变化太多,她和“婆家”断绝关系,出走了。 那与花朵朵这几年相比,常夏曾有份稳定的工作和稳定的福利待遇,那简直就像一张大床,床头摆着吃的、穿的,可以舒舒服服的让她睡到老,可她居然把它给辞了。花朵朵想像不敢想。 花朵朵用手敲着常夏的脑袋,咬牙切齿,无尽的惋惜:“你傻啊!如果是我,绝对不会从那辞职。得,得。”花朵朵直咂嘴,她这几年,连吃顿带肉片的、带青菜的饭,都历历可数。 以若以前,常夏一定会回鄙视花朵朵这份庸人的想法,人活着,哪能为一日三餐?其实她常夏她有时也想,回到那个天堂般日照暖风熏熏的海岸上去,树上掉下一颗颗果实,捡起来就可以吃。 但她不愿意被人戳到痛处,“哪能想回就回啊!”常夏不耐烦地说。 (三) 早晨醒来,常夏揉着眼睛往厕所方向摸,厨房里居然传来一阵饭香,嗯,她努力睁开眼睛,旧厨房里有“田螺姑娘”。 原来,花朵朵在常夏还未起床时,就已悄悄起床,进厨房忙乎,将昨晚未吃完的剩饭做成蛋炒饭了。 春春从来不曾这样,通常打游戏到凌晨三、四点钟,早晨七、八点还在酣睡中,反正她自认为青春美丽,有男人替她奋斗。她不用如此勤劳对待生活。 “你真勤快!”常夏一边刷牙,一边对花朵朵说。其实常夏也很勤快,不过,她的勤快都用在看书考试上,早起运动,然后看书,不上班的日子,还保持着学生般的清规戒律,而对洗衣做饭生活琐事,就像糊弄日本鬼似的,能糊弄就糊弄。现在来了个这么好的花朵朵,真是天赐我也! 花朵朵把饭从锅里盛出,替常夏端上小桌“你想想看,那时,我住在同学的姐姐那,她姐姐跟我非亲非故,她凭什么要收留我。每天早晨起来,我都做早饭给她吃。家务活我都抢着做,直到后来,她姐姐才真心对我好。” 这种流浪他乡的寄人篱下,常夏还从来没尝过。如果先前尝过其中滋味,说不定就耍万般心计,留在上海嫁给那个叫“小木”的大学老师了。也不至于一人流落到福城了。怨不得红姨说常夏的好运气是她赐予的,但可惜的是常夏木头脑袋。 说什么来着,婚姻是长期的饭票。常夏以前没吃过流浪城市的苦,没攒下心计,只得老老实实当半失业的“良家妇女”了。 两人吃完早饭,常夏准备收碗。花朵朵却早伸手将碗抢过去了。 “你干什么?”常夏问。 “我洗碗啊!” “你做的饭,我来洗碗啊,要你洗碗干什么。” “住你的房,吃你的饭,洗碗还不应该的。去,去,你坐着。”花朵朵将常夏推开了。 这时,常夏才发觉,花朵朵看似容易相处,但有时却也将自己包裹紧紧,轻松的相处,随意处的一点扶助,她唯恐得罪别人或欠别人什么的?慌不迭得拒绝。这是一个女孩子,长期独自一人生活、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 花朵朵,不仅不仅是勤快,好像在她身上有种不安因素逼迫着她对别人过分殷勤。这种过分殷勤的、要偿还别人的勤劳习惯,让常夏感觉她就像是一个暴风雨之夜被人收留的孩子,过分紧张的盯着好心收留她的主人,生怕一不小心的疏忽,又被主人重新遗弃到外面的暴风雨中。 第65章 花朵朵的戏弄 (一) 常夏对花朵朵说了她的比较发愁的事,春春走了,她一人肯定租不起这房子,她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够房租了。找人合租吧,未必能找到合适的,而且,还有空租期, 哪有更便宜的房子出租,听花朵朵说她租的房子,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吗? “你搬我那去住吧”花朵朵说:“房租不到你这六分之一呢!” “好啊!”常夏高兴道。 “但是,你先别急着答应,先到我那去看看吧!”花朵朵脸上带着诡秘的、坏坏的笑容。 常夏一听有这么便宜的住所,心想还有这么好的事情,这么便宜的房租,能省不不少开支呢,就没注意到花朵朵脸上的笑容,没想其它。约了这星期六去看花朵朵的房。过后发生的事情,常夏真心后悔,花朵朵脸上一露出那种笑容,保准没好事。 (二) 到了星期六,常夏满怀希望的跟着花朵去看她的房了。花朵住的那条旧街区,行人、自行车、公共汽车像跳贴面街舞。到了桥下,更拥挤不堪。摆地摊,三轮车,自行车。公车汽车还从人群中冲杀而过。吓得常夏赶紧扶住车轮头,绷紧身子,压紧,急转,才避免被公车拖走。 在这样的危险中,人群中中的自行车并不见少。但见花朵朵骑在前面,看她的背影好似在玩杂般的快乐。常夏陪着送死般地骑车跟在花朵朵后面。 这是一片自建的房屋,共约三、四层的样子。 一进院子里,常夏就感觉自己进了收破烂的集中营,里面窄窄的七拐八拐的房子,常夏满腹孤疑,心想,自己到哪儿呢?。好似好多流浪的或者拾似的人脸像,从各个房子里探出头来,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落在院子里。常夏有种想逃走的冲动,不过,即然来了,她暂且忍住了,犹犹豫豫地跟在花朵朵后面。 只见那楼梯像鸡肠子,黑洞洞的埋在鸡肚子里。每个楼弯的拐弯处都埋伏着一个房屋,简直就像是谁纸糊的火柴盒放在那。在一个楼梯的停顿处,常夏也不知是几楼,因为,实在太黑了。 花朵朵说到了。常夏问在哪?楼梯上还有一丝微微的亮光,可常夏没猜到哪是花朵朵的屋子。 花朵朵打开了一间房屋,顿时把常夏吓坏了,她的脚还未迈进,就想立马转身逃走。 因为常夏双脚一迈进门槛,就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了。窗户在哪里?亮光在哪里?床在哪里? 直到花朵朵打开了挂在墙壁上的、晕黄的,就像小灯笼似的灯,常夏这才看见房子里面。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没有窗户,只能放进一张床垫,床垫没有床架,就直接放在地板上。 花朵朵的衣服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放在床旁边的地板上。常夏感觉她像是进了一个棺材里。 花朵朵把身后的门一关,常夏就感觉这房好像就密不透气了。 房东真聪明,把四合板一糊,一个小房间就出来了,别的什么也不要。但这是给人住的吗?这给老鼠住,给猫头鹰住,因为这些动物在森林里能天生的适应黑暗的光线。但是,我们人类在白日里还是需要光线的,就像需要空气一样。 花朵朵看见常夏脸上的神情,咯咯的笑,露出小老鼠似的碎牙。 常夏不明白她在这样的环境里为何还能笑得出?如果她她白天不上班,在自己的房子里就像猫头鹰住在树洞一样。老鼠的地洞可能还有一丝光亮,可她的房间真的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她白天总不能开着门吧。 这里,显然混住着一群乱七杂八的人。收破烂的、摆小摊的,住的应就是这种地方。 大概花朵朵看见常夏撅嘴生气的样子很有趣,笑得更欢了。常夏一刻也呆不下去,她要走,立马要走。打死她,也不租这样的房子。 而这些年,花朵朵居然租住的是这样的房子,怨不得,她去常夏那儿,简直就像到了宫殿一样。 常夏气咻咻的瞪着花朵朵,早应该知道你脸上带着这种笑,就没安好心。“快把我送出去!”常夏朝花朵朵大叫。 出来后的常夏推着自行车走在小巷子里,蔫了的瘟鸡一样垂头丧气,她的省钱计划失败了,被该死的花朵朵嘻弄了一番。不过,花朵朵……常夏心里五味俱全。 第66章 海二的消失 (一) 常夏嘴唇像含着烛油抖动个不停,这种男人,即自尊又敏感,即自大又自卑,性格还古怪,活该穷一辈子。 但根本等不及常夏爆跳起来,泼妇般痛骂他一顿,那边又打出来了一句话:““从此以后,我们不用再联系了。” 海二说着这句话,那个有着络腮胡的头像就消失了。 常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莫须有的罪名。从头到脚,她感到了被污辱的水泼过来.耳朵嗡嗡直响,常夏伏在桌上哭了. “我怎么成了一个勾引男人的贱女人!我什么时候勾引你呢?我为何要勾引你?图你的钱?你的口袋里除了摸出能给我买一碗牛肉面的钱,还有什么?简直是摸不着边际的话,莫如其妙的给我这么大的恶侮. 好,即然你不在乎我这个朋友,那么,何必要再乎你这个朋友.难道我真的是要死皮赖脸的勾引你不成.好,绝交就绝交,谁怕失去谁.” 但海二就这样消失了。常夏想痛骂他的机会都没有。难受的莫过于别人要与你一刀两断,你连丝毫防备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选择了,只能硬生生的接受这个现实。 “我一直天真以为,我和海二在这个城市里是最好的朋友,彼此真诚的温暖过。” “在这个城市里都是漂泊的外来者.你为着你的梦想在这个城市里漂泊;,我也为我的爱情,我的梦想,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相同的生活际遇让我们的感觉更靠近一些,彼此可以倾诉。” 但在常夏这温暖的交往,在他,却是这样难以抵挡的勾引,或潜在的勾引。海二说出的单边真相让常夏非常的骇然。原来,男女之间,真难有纯洁的友谊。 想起晚间,送她回来,他将车锁从自己车上解下,给常夏的自行车加一把锁,常夏问那他的自行车怎么办?他回答说,他可以将自行车扛到宿舍里去。 深夜在朦胧的灯光下,两个站着的身影像恋人一般。也许,他的身体寂寞,需要常夏的相拥,但常夏心里装着柏贤,傻傻的不知。 (二) 几天过去后,常夏的愤慨消失了了,时常盯着话机,想给他的公司打个电话。但后来一想,海二那穷酸文人的脾性,真是茅房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打过去电话,只会遭到他的再次拒绝。何必呢,朋友,并不是真的求着他来做。 但常夏心里的痛,一个坑,被海二一枪子打下来了,她还是无法接受,海二莫名其妙地责骂与绝交。 静下来,常夏就猜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在那个圣诞夜,他的小女友撇下他,与同班同学聚会去了。 因为在常夏面前,他不仅一次对他的小女友老是与别的异性接触表示不满。他是有侠义的一面,但他更是一个敏感、自尊又自卑的文人,在他的心里,他的小女友应像个小修女一样待在家里。 以自心度测别心,他看到一个青春温香、虽然包裹着衣服,但依然难掩香溢的身体走在他旁边,引起他身体的贪婪。那他的小女友是不是也在上演着蜜蜂与花香的一幕幕。 作为男人的愤慨,他便把与他小女友的内容曲折全投射到常夏这儿。他喷击常夏对他的潜在勾引,也许,只是责骂他的小女友出去潜在勾引别的男人去了。 可怜的常夏像拍着翅膀的鸟正撞到了枪口上,根本来不及躲。 两人的交往,在两人心里上演着不同的版本,在海二那个电影版本里,是诱惑与潜在的诱引,而在常夏这个版本电影里,则是友谊的温情。她心里充满了对那段友情的怀念. “海二,我连你的真名都不知.你从网上来,我们一起落难于福城。那段特殊的岁月也像是虚幻一样.记得,你请我吃牛肉面,掏尽了你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钱. 那时,我俩不禁都说起过,我们的相遇就像天上的云和雨,谁知道明日我们又将在哪个角落里相遇、停留。谁知道明日你在哪里,我又在哪里?这句话,现在成真了。现在,你是哪里飘着的一片云?” 即使寻找你,我无处可找你.只有在网上盲目的呼叫.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如果你还记得你用过的qq网名叫海二,你也还记得那段岁月,请跟我联系.你与我联系也很简单,不管失去音讯多少年,不管走过多少地,只需在qq查找里输上“锦瑟年”。都会找到我。 (三) 因为网上与恋人相识而奔来福城的三个人,其实不仅是春春走了,相当于海二也走了。三个同病相怜的人,走了两个。她还能坚持多久? 她又睡了。在常夏熟睡着大宁静的时候,全身恐怖着,因为大地从她消失,梦幻开始了。她飘在海里,在身下,浑浊的激流在船底下激激荡荡,颠来颠去。一丝微弱的光亮在黑暗的海面冲撞开来。 “柏贤”嘴里喃喃念道。 “那是谁?”常夏猛然惊醒,这个名字似乎带来了一种缓缓向上扩散的冲力。终于意识还没有完全着落到躯体上,常夏怕而惘然的看着四周,终于从潜意识谵妄的激流中又回到了坚实的床上。 她还在睡前的那个位置上,“柏贤”再次念道。有股湿热,这个名字正嵌入她的体内。驱赶了莫名的惊悚。它种植在她的心脏上,埋在她的骨髓里,她嘴里含着这个名字。在远处火车的隆隆声中又沉入床边的黑暗,这个城市也正在入睡。 他们都是在移民城市里,在这个城市的外物中,找不到自己,仅在爱情里,仅有精神相互依托的爱情里,他们能找到自己,从那个人的身上映着自己。 第67章 三个人一张床 (一) 眼下,最紧迫的,还是租房的问题。正当常夏愁眉不展时,花朵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自从上个月,与花朵朵合租的计划失败后,花朵朵搬离开那个“猫头鹰窝”,然后喊常夏搬过去跟她们一起住。对于常夏的高房租,花朵朵几乎和常夏一样着急。这次,常夏同意了,因为,这次花朵朵总算搬到了一个还算是人住的地方。和花朵朵一起住的还有阿么。 阿么也是那个小广告公司的业务员,常夏离职后,她才进来的。生得浓眉大眼,毛在眼角上还能拐弯,她不说话不笑时,看上进心来很严肃很凶,甚至有些丑,但她一笑起来,右侧脸上深深的酒窝,又像是有些美,有些妩媚。 她说话声音尖尖细细,说“我有个朋友找房子真厉害,不一会儿就能找到又便宜又好的房子。”她们现在住的房子就是这个朋友替她找的。 后为常夏才知道她那个朋友是送纯净水的,送水时挨家挨户问有没有房子出租,当然能找一些便宜的好房子。所以说,阿么性格开朗,三教九流都认识,朋友遍地都是。 她毕业于福城一所不入流的学校,所学专业及学历皆不入流,这样的毕业生随处一抓一大把,只是她开朗自信,其实是做业务的一把好手,与花朵朵完全是另一种不同风格。花朵朵处处替别人考虑,唯恐得罪别人,或担心惹别人生气,而阿么大大咧咧,毫不在乎。 例如包租婆告诉租客厨房要保持干净,花朵朵一听房东这说,又见地脏,就立马蹲在地上擦,而阿么表面上甜甜答应包租婆,一转身我行我素,你嫌地脏,你来擦好了,本姑娘是没时间。 花朵朵心想,常夏一人上哪去找便宜又能住的房子,她跟阿么商量之后,就让常夏搬过来住。在城市艰难生活的花朵有一副善良的心肠。 常夏搬过去之前,就看到了花朵朵房间里的那张大床,横在墙角,几乎占了房间的一半,房间里还欣喜的有一个柜子,几把椅子。 房东自己开厂,修建了这五层楼,他们自己住二层,余下皆租出去。在城市闹市区独门独院,周边家家户户皆如此,这样的小企业主的日子,简直让花朵朵他们三人羡慕到天上去了。 比起以前那个“猫头鹰窝”,尽管也只是一个单间,但已好上百倍了,有床,有光线,楼下还有厨房。公用卫生间也很干净。那房间十几平方的样子。有门有窗户,总算是正常的样子。 房间中占据最大的就是床了。快捷酒店不都是这样的吗?花朵朵见常夏如此瘦小,估计这张差不多差据了房间一半面积的床挤下他们三人应该没问题。但她很快为自己的善心而后悔了。 第一天晚上,她们三人就开始试验了。先是要长短相宜。三人中,阿么个头最高,花朵面积最宽,常夏个头最矮,面积最小。 那阿么和常夏应该分头睡,长短加起来正好是一张床嘛,常夏和花朵朵睡一头最合适。 常夏睡床里头,贴向墙壁。阿么说她不睡最外面,怕被挤到床底下去。花朵朵会照顾人一些,就睡最外面。 可不一会儿,阿么就在两人的中间唉声叹气了,说简直就是面包夹火腿。她的长腿长脚伸到了花朵朵和常夏的下巴下,如果花朵朵晚上做梦,饿了,可以把阿么的脚趾头当猪蹄子给啃掉。 阿么也担心这点,对花朵朵说,晚上你他妈的千万别啃我的脚趾头喽!花朵朵说呸呸,你的乱脚丫子有脚气、臭得像什么似的,我恨不得找块布把它蒙起来。 花朵朵小心翼翼地侧身在外边,说你俩晚上别乱动哎,要是把我挤下床底下去了,扑咚一响,深更半夜还不吓死人。要是我摔着了,你俩晚上也别睡了,我会把你俩的被子都扯光。 三人就这样挨得紧紧的躺下去,半边身子都动不得。睡了一会儿,花朵朵便叫起来,“你俩真不像话,把被子都裹过去,冻死我了。我要是感冒了,明天你俩都不想活了。” 阿么呵呵的笑。常夏闭着眼睛笑。她睡在里面最安全了,即不用担心脚啃头被咬,也不用担心被挤下床底下去,就是紧贴着墙壁有些难受。 。 (二)如何花钱少,又吃得营养,学医出身的常夏花了一番心思,她可不想步入花朵朵的后尘。做了几年护士的常夏,护士职业对她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如何保持真正的健康和美,而不像有些女孩子那样攒着钱买贵的化妆品往脸上抹,在吃上,却在街边胡乱吃些快餐、麻辣烫,她相信科学营养对一个人保持青春的重要,因此,常夏花心思去吃,其实并不是吃货,而是想把青春留得长久一些而已。也因此,她的肤色在同龄女孩子一直算是娇嫩的。 “我们三人凑钱做饭吃吧,这样吃得又好又省钱”常夏对两人建议,花朵朵有些犹豫,一怕做饭太贵,另外又怕耽搁常夏看书的时间。 花朵朵还是本着怕影响别人的小心。常夏有时在二楼的厨房里看会儿书,花朵朵都催着常夏快回房间,怕房东说她们浪费电。 常夏忍不住刺花朵朵:“你再这样吃拌面,早晚都会成一个气球。我可不想成为一个气球,我还想漂漂亮亮呢!” 阿么挥手,“做饭吃喽!吃的好还不要!” 虽然答应了做饭,但每天常夏跑菜市场也是个难题。稍微贵一些的菜她们就买不起。再贵一些的菜在她们都是天价了。但是也要顾及营养。常夏只能挑下市的时候去买菜。 中午,她买点骨头,切很多萝卜进去,排骨的香味飘出来,又有萝卜的粗纤维,骨头熬出的汤下河粉,满满一小锅,三人横扫一空。两人反正都是业务员,时间自由,即然家里有人做饭,就骑车溜回来吃饭了。 第68章 野外炊烟 (一) 晚上,常夏买豆腐鱼。其实就是文昌鱼,因为,没有骨头,都叫它豆腐鱼。 常夏之所以钟情于它,是因为当时它是最便宜的海鱼,而且没有骨头。没有骨头,就不压称,鱼骨头又不能吃到肚子里。全是鱼肉,实打实的优质蛋白,营养加分。用面包粉炸一下,鲜嫩无比。三个人吃,买一斤半就够了,四块钱一斤,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也才二块钱。又营养又再便宜不过了。 买的是那种便宜的菜油,又没有好抽油烟机,做一次菜,厨房里就像海面升起了浓雾,房东抱怨。 她们三人第二天只好把煤气罐搬到了院子里,成了一个露天厨房。花朵在厨房里洗菜、切菜,常夏则在厨房门口把菜递给院子里的阿么。 阿么继承了她母亲的厨艺,烧得一手好菜。 院子里的灯打开了,在漆黑的星空底下,晕黄的灯火,大火一烧时,便冒很浓的烟,那是阿么在油炸鱼。 油炸烟雾升起来,雾气腾腾,映着灯火,烟雾尽处是幽黑的黑夜,三个女孩子感觉像古时的战场。 小广告公司,正在做一个蹦蹦球的广告片。阿么从公司里带回了一个蹦蹦球。 一块踩板中间夹着一个球,两脚站在踩板上,夹着球,为了保持平衡,不停的跳啊跳。常夏夹着球就在院子里疯跳,蹦上蹦下。就像青蛙一样, 系着围裙的阿么离煤气罐稍远一点距离,一手拿着锅铲,往热油里倒已经拌好面包粉的鱼,兹拉兹拉的响声,上腾起一股烟气。很浓的烟冒起来,那是女将军阿么手挥饭勺在油炸鱼。三个女孩子,都差不多像古时行军露营扎寨。为了吃一顿好饭穷尽智慧。 (二) 睡觉之前,三人在床上都会大闹一翻。 晚间,酒足饭饱,有力气嘻闹。阿么表演丑女的动作,隔着裤子,假装把手指伸到屁股里,抠一抠,然后再挖挖耳朵、抠抠牙齿,裂裂嘴巴,一个邋遢女子。 阿么有表演天赋,表演得活灵活现,一点也不在意常夏、花朵朵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们越笑,她越悠然自得,时而闭着眼睛,时尔双手四顾环绕,自顾自在那表演。 表演完了,该睡觉了。花朵朵和阿么在床上扭作一团,常夏急得直叫,别闹了,别闹了,床要倒了。 闹完之后,躺到被窝里则不免唉声叹气了,实在太挤了,三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人要侧着身子睡,如果三个人一起躺平,最外面的花朵朵的半边身子就有可能悬在半空。 常夏以前从来不知道,在这样处境下,也有欢笑。她在北里小镇时,生活比这安稳多了,但是,笑声没有这样多。当然,生存的厉爪抓逼也没有这样厉害。这样比起来,小镇上的生活就像一个乏味的中年妇女了,不会再上进,等着的只是年老色衰了。 (三) 每到晚间九点,是常夏的电话时间。常夏都要走到附近的ic卡电话亭打电话。打完电话回来后。 “你看,你看,打完电话,你就像变了一个人。”花朵朵说。 是的,打完电话,常夏脚底像是放了奇异的幽蓝的火苗,她整个人在火苗中上升。两眼闪闪发亮,面颊和脑门映了火似的泛着红光。内心的篝火啪哩燃烧时,五官鲜艳的像婴栗花。 花朵朵不禁嫉妒了,原来这就是爱情,她真想要啊! 其实花朵朵也爱美。就像穷人更爱钱一样。跟常夏说完话后,她又转过身去,对着镜子摆着姿势欣赏自己。 她痴痴地看着镜中的那个自己时,有一层过滤光将她脸上的斑痘全清除净了。镜中的她像个仙女一样美丽动人。她侧过脸去,托腮凝思,眼睛妩媚调皮地睐着,姣好的脸部弧线托在手里,她沉浸在梦境中。 常夏做个鬼脸,别过脸去。 “喂,蛋蛋,给你看一张照片。” 常夏随意瞄了一眼,“你妹妹?”花朵朵咯咯笑, “你再看看。”常夏接过去仔细看,女孩子穿着杏黄色的背带裤,顽皮地用手捋着桃枝。俏皮的笑着。杏仁似的小脸,薄薄的小嘴唇,弯弯的柳叶眉,女孩子脸上弥漫着阳光站在柳丛中,多么娇美的容颜啊,让常夏想起那像是一只嫩嫩的小鹅在青草地里。 突然,常夏看到了照片上一种熟悉的神情,那眉毛和嘴唇的弧度,还有下颏的弧度,多像一个人啊。但是,绝对不会,两者差距太远。 “是你吗?”常夏犹犹豫豫的问道。 花朵朵一直笑,也不作答。转面对着镜子,双手把头的拂到胸前,凝眸着镜中的自己。 她的神情变得甜美起来,圆圆的眼睛似变得朦胧羞涩,她沉浸在她的想象中,那脸庞的浮肿不见了,那眼角的细纹不见了,那皮肤上似嵌着干谷子和霉点的皮肤变得平滑女嫩,那随时与生存作斗争,脸上近似凶狼干练的神情不见了。 那镜子里的是一个有着鲜嫩的樱桃嘴、弯弯的柳叶眉的、被班上的男生宠的娇嫩女孩儿。 “那是我妹妹。”她笑道。“你有这么漂亮的妹妹?”她放下镜子:“逗你玩,那是我!“ 常夏手里拿着花朵朵十九岁时的照片,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她。那个十九岁的花朵朵才真正是一朵花。眼前的她,脸上干谷般发皱的皮肤因虚胖而浑桶似的腰身。 生存真是个可恶的巫师,或者是恶魔,它毫不怜惜着摧毁女孩子的的容貌,它恶毒的张开它尖锐的牙齿,咬着女孩子的脸,咬着女孩子的身体。使容貌青春这只小鸟被咬得遍身粼伤。 花朵朵兴致好,又从箱里翻出相册,花朵朵喜欢像照,也喜欢让别人看她照片。 常夏看她在北京的照片,已经开始虚胖起来了,本来光洁的脸上也开始爬上了红斑点。居无定所,担心受怕,都侵蚀着容貌。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察到你容貌发生了改变呢?” “不清楚,上高中觉得众男生对自己群星拱月,后来就没了。 生活剥夺了她的容貌,并不是岁月。岁月对容貌的摧压像河里的沙子,慢慢地脸上摧磨。可是它会从每个人的脸上流过,它不会放走一个侥幸的人。可是,生活不一样,它在你本该如花灿烂时,它张开大嘴撕烂了你的脸,咬碎了你的容貌和自信心。 这两年也没谈朋友,她一人在生存的恶爪下挣扎,如果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如果两个人在风雨中共同撑起一把伞,总会好一些。就像常夏与柏贤。 第69章 激动相逢的恋人 (一) 但是,男人向来侠义相救的只是美颜之女,常夏继续想道,金庸大侠笔下的女子都美得纤尖不染,当她们身陷险境,总有俊逸大哥来救。 如若丑女,天大的险境,也只能自救。 只有灰姑娘与王子的姑娘,哪有丑陋的哈蟆与王子的故事。 当花朵朵的容貌越被摧毁时,她越只能子然一身。个人处境越发艰苦。一个女孩家,以前租那样的房子,就是明证。一人在生存的恶爪下挣扎, “在我容貌很丑的时侯遇到他。我相信,他看中的并不是我的容貌。遇到他之后,我的容貌就恢复过来了。回到了过去的样子。美貌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但他爱的不是我的容貌……” 他就在那儿,他就在一个地方等着她。想像着他的身影,她嘴角浮起一个羞涩迷朦的笑容,她的眼神羞嗒嗒的玫瑰花花般开放。 她继续在用不同的句子描述着她心中的梦想,梦呓般地断断续续。 常夏没有回应,常夏是嘴巴笨得不能给人安慰的人。她想起了海二,海二就是嫌花朵长得丑。也许,在我们卑微的生存四周,还没有出现这样品格高尚、皎洁如月的男孩子。这样的男孩子或许根本不在我们周边的世界里。 可是每个人都有梦,做做又何妨?没有夜间的美梦,我们平凡的白昼该如何消逝? (二) 约这样过了大半年时间,柏贤调回福城是越来越无望了。 元旦了,正好沙姐回沙城公司总部开会,柏贤托沙姐将常夏一起带回沙市相聚几天。。 拖着行李箱的常夏与沙姐在攘攘的售票窗口碰面,一见面,沙姐说道:“买软卧吧,毕竟安全一些。” “呵呵”,常夏满脸缰硬、尴尬的笑,心里满是不情愿,却又不好意思拒绝。 她没想到一与沙姐碰面,沙姐便要坐软卧。低头从口袋掏钱时心中那个疼呀,吃饭都还吃不饱,为了与柏贤相见,买一张硬卧都是额外昂贵的付出,现在居然要买火车票中价最高的软卧,简直是让填不饱肚子的贫民窟中的人掏钱吃燕窝呀! 沙姐为了安全坐软卧,常夏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沙姐回去可以报销,即使不能报销,即近中年的她也不在乎这个钱。可连工作都还没着落的常夏就不一样了。 这就是人生时光巴士所走的路段不一样。沙姐已走到人生的中点,积累了一定的财富,而常夏们还在生存的起点。 想来,现在她唯一拥有的资本就是青春岁月————人一生中那独一无二的一段时间。 常夏身穿一件嫩黄的昵绒外套,这还是在小镇时花半月工资从商场买来的,这目前也是她最好的一套衣裳。好在,年轻,胜过衣裳,稍微一点像样的衣服,穿到身上去都生光彩。 沙姐身穿绸红的长风衣,当这对一红一黄的身影走在侯车室时,身边不时有侧目的目光,想来,一个成熟的、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和一个娇嫩面容的年轻女孩子,走在哪里,都如矮树丛中的艳丽美人蕉和黄玫瑰嫩嫩的花瓣那样让人会忍不住瞄上一眼。 两人进了车厢,放置妥当行李。沙姐健谈,不一会儿便笑谈起她以前的生活。 “我老公黑得像铁牛,是个火车头司机。年轻时,我俩脾气都急躁,有时弄急了,吵起架来,手中的菜盘就像风火雷似的嗖嗖朝对方飞去。” 沙姐说话语言节奏很快,吵豆子似的,伴着手势,绘声绘气描绘当时的情景,自己倒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以前,我还不是省区经理。最早,在药厂车间做女工。一个是火车头司机,一个是车间女工,住以前单位分来的一间大开间,想买商品房简直是天方异潭。他火车头司机志向不高,拿一份固定的薄薪水,周日钓钓鱼打打牌,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足够了。 可是,我想买商品房,想给孩子好的教育,想孝敬老母。我怎么可能满足这样的,就是这样。”沙姐张开十指,做一个抓扒的动作,“每天就是在车间,尽可能的张开十指,尽可能快的把小药包装进大药盒里。” (三) 常夏是一个敏感细的人,从沙姐快乐的话语下,她剥下作为一个女人的心酸。 当一个女人有一天忽然发觉丈夫根本不能给她依靠,那种痛彻心扉寒意和清醒,就像寒冷深夜必须离开温暖的被窝,走进外面的寒风凛洌中。 恰巧,公司在全厂范围内征选业务员,她不顾家人的阻拦,报名了。从此,她们家便开始了老公在沙市守家,而她在外面打拼的生活模式。 为了开展分公司业务,与客户喝酒家常便饭。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 常夏听罢感慨良久,每种生活下面都有不同的故事。一路不寂莫,睡一觉起来后,第二天上午,很快就到沙市了。 原本,柏贤电话中叮嘱,沙市阴雨,冷,多穿些衣服,而常夏看车窗外,却天气晴朗,阳光照耀,心情飞扬便如此吧。 火车到站,常夏翘首盼望,心中怦怦直跳,已近二月未见面了,在福城,幸亏有花朵朵朵和阿么相伴。 不一会儿,便见柏森的身影,和一个黑如雷公、个头不高的中年男子一起进站来,那中年男子衣着随意,颇壮实,一眼看去,便是那种普通的工人。 那男子见到沙姐,并不打招呼,而是低下头去就搬行李。 而常夏远远地看见柏贤的身影,就欢喜起来,眉眼间溢着阳光,盈盈笑意,旁侧的沙姐实不住打趣:“小柏,你看,小夏一看到你,就眼睛发亮,一路上都在盼着呢!” 中年的沙姐看到年轻的爱情的燃亮。是呀,常夏,牵着他的手,那多幸福,四周似起了一种雾蔼,周边的人似全不存在了,她就在这雾氤中沉醉地抓紧他的手。 柏贤何尝不是,久别的两个人相见,柏贤的脸上的笑意像拂着春风,两人都像浮在升起的亮光中。 这对中年夫妇,女如中年红玫瑰,男如搬运工。两人的眼神都没有接触,更别说停留了。 雷哥是日日能看到火车的,沙姐也是经常坐车的,两人都是淡淡的,就像看到站台里的司空见惯的景物一般。 雷哥便像搬运工似的忙着搬运沙姐的行李去了。沙姐的行李很多,在福城时,是由挑夫挑着进站的,确实需要雷哥的卖力大搬运,柏贤也帮着搬,等到沙姐的行李搬完之后,常夏最后一个下车,才发现,列车员已经将门口的挡板搬走了。 车厢离地面便有一截不算小的垂直距离,常夏张开双臂欲试,因为穿着高跟鞋,还是有些胆怯跳下去。 “把她抱下来!”周围一帮年轻的女列车员起哄,柏贤的脸有些红了,但往上伸出了两手,常夏往下只一跳,一下子跳进了柏贤的怀中,周围“哗”地一片笑开了,常夏也红了脸,不敢抬头看四周。一边是激动相逢的恋人,一边是情感麻木冷淡的中年夫妇。 两个年轻恋人没有钱,但有热烈的爱情;中年人有了一定的物质,但感情生活早一地鸡毛。 第70章 美人和泪辞 (一) 沙市的冬天阴冷,床上的被子也是湿冷湿冷的。但这一切,对两个年轻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只要在一起,便有无尽的欢乐。 常夏一上床,便掀开被子故意使坏地往柏贤身上钻,简直是一块薄冰片往身上贴,柏贤一边往后缩,一边说:“妈妈的蛋。”常夏贴在柏贤身上咯咯直笑。 两人的体温总胜过一人的温度。晚间,睡得迷迷糊糊,常夏不时感觉有一双手在摸被角,给她拉被子。 第二日晨醒来,柏贤蹲在厕所里,常夏捂着肚子,在外面大喊大叫,他开门,无奈道:“上个厕所都让我不安宁”一边摇头作叹息状,常夏也不管,伸手把他向外拉,自己嘻笑着关上厕所门。 闹完之后,吃早饭时,两人商议,既然柏贤是绕着沙市被公司派来派去,那常夏就留在公司所在的总部江城市,不管柏贤再怎么漂,每月总会回到江城市,这样,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多些。 只能这样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当即打电话给花朵朵朵和阿么,让她俩帮忙先托运一些物品过来。 花朵朵朵有些吃惊,常夏原本只是打算来沙市看柏贤的,但现在一看就不回来了。但转而一想,常夏为何要回福城呢!她有些怆然,她何时离开原本也跟她毫无关系的福城呢! 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一座城市,一如当初,轻易就去了一座城市。无数流动的人与一座城市,水带过的浮萍,流过一座小岛屿后又被水带走了。 福城这座城市,除了回忆,则完全与两人无关了。 但常夏依然会想起福城的五一广场,那时,当她骑自行车找工作路过时,总听到黄昏时响起音乐,自行车的车流在空荡的广场边流过,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不管怎样,福城,总是他俩爱情漂泊的第一站。这个社会的变迁流动,像疏影般投射在这对年轻人的身上。 (二) 沙姐打电话过来,让柏贤带常夏去她家。 坐公车到了沙姐的小区。这是个新小区,敲门,沙姐热情招呼他俩进屋。 灰色瓷砖,客厅的电视机后面是一大株梅花树,另一个小客厅墙面摆着金黄色的稻惠花瓶。对常夏来说,连工作都没曾有。于是,在都市城拥有一套房子,简直是天上的云朵。她只是有幸来到了天界边。 这房子的主人,则是另外一种故事。雷哥得意洋洋地做着这宫殿的常住主人,阳台上一把躺椅,穿着睡袍的雷哥悠闲地躺在上面。沙姐和雷哥的婚是无须离的。沙姐长年在外,总需要一人照顾家及孩子。如同这次,他们买房,装修的事便全是雷哥。雷哥自然也不打算离婚,一个火车头司机,平常的富贵也只不过是骑着摩托车去乡下钓鱼罢了。没有沙姐,他这一辈子哪有机会住新房。 两人坐在新沙发上,常夏想起自己租来的房子,对自己的处境,疼痛是难掩。沙姐麻利地给他俩削苹果,苹果皮随着刀片一片片的往下转,却并不断。“买房和装修,真把老本给掏空了。”沙姐说。柏贤笑道;“房子都有了,哪需要那么多老本了。”“哪能呢,要给孩子攒大学费用,要攒养老的钱呢!” 只不过,钱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好赚了。沙姐与柏贤又聊起了公司的政变,提拨沙姐上来的那位老总离开了公司。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这位已失去江山的老总的嫡亲人员,沙姐也被新上任的老总毫不犹豫地拿下了。其实,沙姐已经下岗了。但柏贤仍来看看他的老上司。 没有任何温情,一个近四十岁的女人得重新在市场上寻找饭碗。好在沙姐也见惯了风雨,倒也镇定。 “以后世界就属于你们了。”沙姐感慨地对柏贤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常夏。 “是吗?”常夏接过苹果,并不咬,只是孤疑地转向柏贤,他俩从福城到沙市,只觉得前面的路很艰难。 “小夏,放心吧,柏贤以后会有大好前途的。我看人很准。”沙姐尖长脸的大眼睛,看着常夏笑说道,似不是安慰。 后来,听说沙姐去贵州做医院去了,就是人们常说的“医药代表”。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沙姐的消息。 (三) 常夏才来这么几天,柏贤就要出差走了。这一走,又是一二个月。这座城市她还不认识,这间租来的民房,她也还不认识。她什么人都不认识。连路也不认识。但柏贤就要走了。 离别的时间越来越近,常夏使劲摇着他的手臂,“我不干嘛!不干嘛!”。在他怀中藏起脑袋,露出来早已是泪水满面。冬天淋漓的雨,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潮湿湿的”。 柏贤无声的把她搂入怀里,“在家自己弄点好吃的,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在外面老担心你。”柏贤又叮嘱常夏。常夏点头,感到了强烈的痛苦。因为与他的分离比刚才又逼近了一些。所以,她不禁又想大哭,似无人能安慰。 在他的抚摸下,她慢慢停息。但不一会儿,她又小声的哭起来,哼哼叽叽。像被恶婪压坏了的孩子。 他用一只手臂枕在她的头下,另一只手环绕我的背侧,轻轻哄拍着。 等会儿,晚间十一点钟,她就要送他到车站,柏贤的火车总是在晚间出发。他们做销售的,晚间的火车离开,在火车上睡上一夜,第二日晨到达他所驻守的城市,就开始工作。 他走后,租来的房子里,客厅的墙角里的沉影。她抱着自己的双臂,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削瘦的双肩怕冷似的缩起来。 离别的感觉像什么?在深夜中睡在暖暖的被窝中,可是,仓促的被逼起来,穿过通着寒风的走廓,紧紧的抱紧自己,瞄一眼挂在天上的一轮寒月,瑟瑟的怀想着那丢掉的温暖。这就是离别。 柏贤,来自贫苦的农家,家有病父弱弟;常夏也来自山村,深山耕作的父母不可能托起她在城市的道路。 一切只能靠两人的双手劈开在城市里的生存。对于学历不高的他来说,能选择的并不多,销售是其中一样。只要吃苦耐劳,只要肯付出,还是有收获。 销售人员像是过去的游子,在不同的山水间颠波。虽然没有过去的游侠那样风餐露宿,但荒山野地的沧桑感却时常有。但他柏贤想起一个女子,在那间租来的小屋子里等着他, 这奔波的夜晚行者的心房里拥有爱情像是夜空中有一轮圆月。 遥远的你像满月的清辉一样。遥远的我也是你头顶洒着清辉的满月。月亮清辉照辉荒山野地。夜晚,行在铁轨哐哐撞击的火车上,心里呤着: “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第71章 出租风波 (一) 因为房租便宜,租在一个破旧的老小区。站在房子里,对面的楼房由于日久风吹日晒的灰斑,砂子水泥凝固的墙面,白天看不见没有一丝绿色。离火车站近,火车穿过铁路哐哐的轰鸣声,似把整个小区的灰尘都震动起来,使小区的破暗几乎要散架。 阴雨淅沥的晚上,阴风呜呜地从年久发翘关不紧的木窗棂里往里挤,一人缩在床上,冷床冷被,冻得瑟瑟发抖,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总是在租房,所以到目前为止,她连窗帘都没舍得配一副。总觉得到时换地方,窗帘又带不走。 柏贤走之后,门锁坏了;客厅的灯也时坏时好,走过客厅时就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到处是一种破破损损的日子。 当然,租来的房子像个破烂的旅馆。还是因为房租便宜,,所以租来的房子总似一个拐脚的老人。或许是厨房里的水笼头坏了,在夜间滴嗒的水声一滴一滴的漏到耳膜。或许是老式的下水道太狭窄了,似小鸡的咽喉,一张不小心掉下的草纸便使厕所水满金山。 厕所似乎只有鸡肠子粗,几根头发也能赌上。 洗完头的常夏咒骂了一声,开始通厕所。工具是一根环状的铁丝钩和一把能上能下的皮老虎。用铁丝钩猛抽一阵子,再用皮老虎猛吸一阵子,捣得她都几乎绝望了。咒骂着这该死的厕所,该死的生活,厕所却通了。 她成了一个通厕高手。“在干吗呢?”“通厕所”。她没好声气的答道,“等你回来时,要是堵了,就你来通。” “好,好,我来通。”他忍住笑。 天快黑时,电灯忽然灭了。走到厨房拉灯,厨房有电,那应是这灯泡坏了。就下去买了一个灯泡上来,搬来一把椅子。 站在椅子上摇摇晃晃,也够不着。常夏环视了下房间,如果再叠加一把椅子上去,二重山呢,连个扶的人都没有,很不安全。站在那发愁,天完全黑了,总不能房子里黑上一个月,等柏贤回来再换。 她眼睛瞄到书架上有堆书,顿时有了主意,跳下椅子,抱了一堆书到椅子上。踩在这一叠书做的砖头上,手总算够着灯头了。仰着脖子,旋转灯泡螺口。幸好,灯泡瞎买还买对了。也是拧了半天,才拧上。仰头欣赏自己的成果,有些小得意。 她想告诉柏贤她的成果。又下楼。这个小区已经是郊区了。她走过马路对面,找到一间ic公用电话亭。身后是一幢幢农民洋房,应该是拆迁政府补偿的。一户户独立的小院落,从亮着灯的窗户里,还可以看到盘旋而上的楼梯。 那是别人的温暖。站在下雨暮色的常夏,握着话筒,告诉柏贤,她刚才的得意杰作。 柏贤没有马上回应,沉默片刻,才说:“我一直在责怪自己,让你跟我这样奔波,你受苦了。” 她站在下雨的暮色中,看着别人温暖的风景,握着话筒,那话筒里牵着柏贤的声音。因为有爱情,才有坚持下去的力量。 (二) 常夏打算将隔壁的空屋子租出去。原本说好与另外一个同事一起租的,但他临时变卦,这样房子就空出一间。 开始在网上发布消息,留下了电话号码和这个破烂小区的地址。晚间,床头电话响起来了,以为是柏贤打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 男子的声音很柔,“你要不要小bb”。她奇怪:“这个电话空穴来风,什么意思?”她的耳朵一开始还没理解小bb咋回事。 但接下来的电话,更浓重的味道:‘把小bb放进你的里面,好暖和哎”。 这句话让她有如看见一个裸体男子色迷迷地站在眼前,常夏惊鄂了一会儿,然后清醒过来,她手慌脚乱脸红,手忙脚乱的挂上了电话,身上不小心被别人溅上了泡沫,心中懊伤不已,这就是单身女子危险的生活。 又有一个电话打来,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居住,她不假思索地答道:“对呀,一个月二十几天都是我一人居住。”。 于是那男子约好了来看房的时间,让常夏下楼接他。 她关门下了楼梯,走在脏黑的楼梯间,也许是这楼梯的黑在她心底投下了一道投影。 她脚迟疑起来,觉得这声间中含着模糊暗影的地段。不像是阳光下正常的行走,走在街上自然的脚步声。而像是夜间的猫子仓惶地跳上了屋顶。 反复问她是不是一人住?急迫地问她怎么过来?不关心房间的家具,不关心价格,问他到底想不想租,他迟迟疑疑,答非所问。 是不是自己多疑了,因为自己一人居住,才生出这份多余的孤疑和害怕。 已经下一楼了。穿过对面的一幢楼,就是公车站台。她在那儿接他上来看房。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另一个想来看房的女孩子,也快到了。她松了口气,可以让两人一起上来看房。 (三) 见到那男子,她恶心得几乎想吐出来,为什么有种人会给人带来这种强烈的刺激印象。 他穿着一件黑西服,手中拿着一个黑小包,那西服像是借来的,或抢来的,一个罪犯想要乔装打扮,松松垮垮假着奇宽无比的套在他身上。显得两腿特别的短小。 那脸像什么呀?脸颊很宽,配上两只细小的眼睛和两撇胡子,简直是两只老鼠平行绑在一起,眼神不是直视别人,而是老鼠打洞似的不知往哪里探去。 这个人给她强烈不安和厌恶的感觉。她简直相立即走掉。 “上楼吧”他问。“等会儿,还有两个人一起看房。”别外两二女孩子来了,她松了口气。三人一起上楼,已到了开灯时间。 男子问话不多,见人多,不一会儿,和那两个女孩子一起走了。 电话再次响起,她下了楼,几个男孩子从一辆面包车里走下来。 这时,常夏才警惕起来,想起报纸上的报道,年轻的女孩子一人被杀死在租来的民房里。刚才,那个男人的面相,明显非善人。 常夏越想越后怕。“对不起,我这房子不租了。” “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多男孩子,抱歉”。男孩子们点点上车走了。 抬头看那房子,那小房里有灯火。可灯火下没有第二个人来陪她。她走在孤寂和害怕里,有如走在黑夜的雨水中。 上网查了一下她公布的消息,已经具体到哪一栋了,只留下了最后一道防线,没有告诉别人是几零几了,这不是在告诉这个溃烂,浊乱,吐着污水的陌生世界:在这个楼里的某间屋内,终年住着一个单身女子。 她感觉危险就如狼群在围着这幢楼嚎叫。闪着绿森森的眼。 告诉柏贤,柏贤急了:“你为什么要把那间房子租出去?要租,也只能找熟悉的同事合租。你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几乎生气了。 “我不是想减轻一点负担吗?一个月电话费这么贵,再加上房租,负担多重啊。” “小夏”,柏贤低下嗓音:“如果你出了事,让我怎么办?”他压抑不住地焦灼,不安和痛苦。“我是一个男人,让我来负担这一切,你不要乱想了,好吗?”他是在哄着她,乞求着她。 她握着话筒,不吭声。一阵雾气塞在她的咽喉里,这样艰难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呢?她往往有种支撑不下去的感觉,但却没有退路。 第72章 梅子黄时雨 (一) 但也有一些趣事,去菜市场买菜时,在鱼摊角看到满盆子龙虾,褐红色的大虾在里面张牙舞。 她让人称了十几只,拎回来,倒在瓷盆,这些家伙们在瓷盘子里爬得嘭兹作响。大概知道她不会煮它们。她是没打算煮他们。也不会煮龙虾。顶多炖个排骨汤。只是觉得一人在异乡觉得好孤寂啊,每天只能对着桌子、椅子说话,早出晚归都是一人。 她用菜叶勾这些龙虾,谁让柏贤不在身边呢,她满脸诡笑地给这些龙虾编了号,柏贤1号,柏贤2号,一直编到了11号。 不过,龙虾的归宿似乎天生都是作菜料,没过几天,它们便遂一一命呜呼了。哼,原来,龙虾不好养! 如果他在家,还可以在它们未归西天之前,把它们红烧掉。而他不在家,它们的尸首只能进垃圾筒了。 她觉得好玩,在电话里告诉他他的龙虾兄弟们的去向,乐得哈哈大笑。他哭笑不得,又心疼心酸。眼圈也微微润湿了。 这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子,在都市里生存和立足的艰难正从这种年龄经过。 在那间租来的旧房子里。柏贤,一家公司的小业务员,常驻外省,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八天是在电话中渡过的。 月底他终于回来了,当他回来到家的那一刻,放下行李,她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 从他的怀里出来后,他低下头,爱昵地用手轻捏一下她的腮。那样一个暗暗的小房间,倾刻间,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枝头挂满洁白的花朵朵朵,那靠着墙的有划痕的大旧木床,那墙壁上倒剥着灰黄白色石灰粉皮的墙,那一切都打上了幸福的天堂光辉。 踏实和勤劳是这个从农村上来的男孩子的品质。 到家后的盛宴便是他要做上一桌子菜。从公司报完帐后,他便早早地回家。那样一个老式的厨房,是褐黄色的水泥地面,累积陈旧的黑色油烟密染窗棂,彻着瓷砖的灶台由于日久,有些瓷砖已经拱起。如若他不家的日子,厨房里便是灰尘满布,犹如荒废弃宅。 他一人在厨房里剥葱,削姜,摘菜,他不需要她当助手,只需要她站在旁边即可。 她双手习惯的诗集,从房间蹦蹦跳跳地窜到厨房,背给他听, 在厨房里,锅里正炒着红辣椒炒鳝鱼丝。柏贤翻手为云手为雨,油烟为他助阵。 常夏读给他听:“自在落花轻似梦”,柏贤一边挥着铲子,一边接道:“无边丝雨细如愁”。 常夏继续说道:“为何宋词这样萎糜,贺铸,一个大男人,还说着,‘满城烟草,梅子黄时雨。” 两人在一起,常常说起这样的话题,一个是卖药品的销售人员,一个是失业的自学汉语文言文学的人,两人却时常聊起这些,也算是琴瑟相和! (二) 常夏又背起他俩最爱背的那首《半死桐》的:“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炒着菜的柏贤与他一起背道,女低声加上了男中音:“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鸳鸯缘本白头偕老,却失伴飞了,多么凄伤!还好,他俩仍在一起,虽然聚少散多。 他每炒完一个菜,她便把盘子端到卧室的小桌上,一边忍不住用手指拈盘子里的菜吃。菜冒着热气,伸进嘴里,微微的烫舌头,被舌尖搅拌着跳来跳去,很快就进了咽喉。 “唉,唉,馋鬼。”他故意喊道。 那张小桌子是他从菜市场买菜时一只手拎回来的,只到人的膝盖高,上面画着像棋格,楚汉界钱。可是他们的一碗汤就超越了楚汉线,再几个菜就将双方大营全占满了。小竹椅是房东留下来的,像是上个世纪的,摇得吱吱响。由于椅子太矮,他微胖的肚皮全挤在里面。 桌子下面,一只小脚压在一只大脚指头上。桌上面在眉飞色舞地吃饭。下面的小脚在大脚的脚面上踩来踩去。好似在跳着踏踏舞。“好好吃饭哎!”大脚的主人故意粗声说。小脚的主人嘻皮笑脸, 柏贤通常吃饭很快,吃完了,就搁下筷子,想移开椅子。 “不准走。”小脚的主人娇嗔着,耍无赖,光脚丫压在他的脚背上,“你就坐在这看着我吃饭。一面往嘴里夹菜吃,一边不住地点头,得意地用脚趾头在他的脚背上弹钢琴。“吃饭都不老实,把你的猪蹄子拿开。”他做作恼火状,就像父亲对着顽皮的孩子。 她歪着头,呶着嘴,吸着鼻头,对他扮鬼脸。菜是那样普通的菜,吃着肉片炒红萝卜,红萝卜夹到嘴里,她吃得满心欢喜,仿佛这楚汉大营棋线上的每个菜都是世间的绝味佳肴。墙角的昆虫一定都在为着他们弹着竖琴,琴音从墙皮上、从窗帘上,就像光线似的丝丝渗出来。 远处火车的隆隆声传来,这租来的破旧的亮着灯火的小屋就像天堂一样。 (三) 柏贤两只袖子挽得高高的在洗衣服,常夏两手插在口袋,在旁边蹦蹦蹦跳跳地陪他。看着他干活,常夏得意地笑。他开始拧衣服,常夏背着手窜到阳台。 “有人羡慕你吗?”他边拧衣服边问。“没有”常夏回答。“怪。”柏贤一边晒衣服说。 “谁会羡慕我呀。”常夏轻松地像舞蹈演员似的在阳台上转步。 柏贤摘下阳台上晒的那条裤子,由于裤腿没有抖开,晒干后皱巴巴的缩在一起就是一条干鱼,柏贤作无奈状抖着裤子,“你看,你看,这么不能干的女人也有人要,还没人羡慕?所以,我得退货呀,退货!”柏贤作状放大嗓门。 常夏顿时跳起来,大叫着扑上去揪他的耳垂。他的耳垂太容易揪了,又厚又大,又拐弯,简直可以当公车吊环。 “耳垂是你媳妇揪出来的吧!”通常有人这样跟他开玩笑。柏贤像猪八戒一样赶紧闪开他的耳朵,拿起裤子,展开,左边挡一下:“斗猪!” 常夏又窜到右边去,他则拿着衣服挡在右边,一边挡一边不忘喊:“斗猪噢,来吧,斗猪!”两人闹成一团,笑得喘不过气来! 末了,“不闹了,不闹了”柏贤求饶,“还要做饭呢!”等会他几个同事都要来吃饭。柏贤一手好厨艺,过中秋,就邀几个同事一起来过。 “咦,那个小西柿呢?你把它放到火锅里去了吗?”常夏在厨房里到处找那个小西红柿,是打算做火锅底料的。” “没有了,我把它放到我肚子里去了。”柏贤一边摘菜,一边一本正给地回答。 常夏搂着他的脖子摇晃,“你怎么把它放到肚子里去了呢?你怎么把它给吃了呢?” “反正迟早都要放的嘛!”这是柏贤式的幽默,常夏听了,不禁乐得一笑,又禁不住伸手想去掐他的耳垂。 第73章 中秋离别 (一) 在沙市的第一个中秋节,是与柏贤的几个年轻同事一起渡过的几个人都出差到同一个省份,一个省份不同的区域业务员,行李也全拎过来了。 租来的屋子里热热闹闹。吃到晚间,大伙看钟,哎,时间已差不多了。 赶紧从桌前站起,各自去拿行李。 “我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他伸出手来指摸了摸她的脸,疼爱地凝视着她。 “走吧,走吧,来不及了。”大伙催促,一阵慌乱的脚步下了楼。 她开着门,听着他们在楼梯间啪哒匆忙奔下去的脚步声。脚步声响起一片,每下去一点,心中凄凉的疼痛也就漏出越来越多,直至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夜空中。她才关上门。 转身看桌上,杯残狼籍;刚才他们还坐在桌前热闹欢吃,欢声笑语,转眼就成空。 下午,他俩还在阳台打闹,他在厨房里炒菜滋滋冒油烟,刚才,他们几个就坐在桌前。此刻的灯光下,她多么希望还有一个身影。 但现在,一切成了空寂。外面中秋月色凄迷。她一人收拾残剩碗往返于厨房与客厅之间。 凄怆的中国古筝似的声音在房间里弥漫。那凄乐伴着月色,游走在房间里。灰暗的墙角隐伏在昏暗的灯光下,似扑着暗绿的荧粉。房间里另外一间空房间的旧木板门虚掩着,张着黑黑的牙洞。火车铁轨哐哐声,。 今夜是中秋。今夜月色却似霜华重,留下她一人,然一身,孤影相对。 “铃铃铃”。她扑向电话,“小夏,今晚好好睡一觉……”。“嗯……”她只有点头,握着话筒。她不是想哭,可凄凉却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纵然有电话里的声音,那却是像水中月的虚影。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似有虫声唧唧,蒙着灰尘的客厅的旧桌子,沉在阴影里。“几年,二年,五年,我的青春就这样在孤寂中渡过了。” “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不,也让你受苦了。为了我,你一人承担了这么多的重担。 放下电话,洗好碗,她进卧室,去把拖鞋摆正,刚才贤穿的拖鞋,她蹲下来,把脸伏在膝盖上,掩住满脸的泪痕。把小桌子摆进房间,这张小桌子他俩这些天一直在上面对面的吃着饭,像个家的样子。不禁泪水滂沱,她走上阳台,失声痛哭起来。房间里的乐声中似飘起了一轮几千年的明月,照着人世间的悲欢离情。 在常夏的记忆中,他俩面临最多的就是离别。每次离别都是那么牵肠挂肚,却又无可奈何。为了生计,必须离别!这样的奔波旋律,伴着这两个在城市打拼的可怜孩子。 常夏和柏贤之间总是充满了为了生存而火车飞驰的声音。不是他拎着行李走向火车,隔着玻璃朝她挥手;就是她站在车厢里,看着他站在火车外的夜色中送她。 但就是靠着那个放在怀中的透亮的爱,他们才能够走下去。 (二) 柏贤这段时间接手一个新市场,与一个地区老业务员交接业务。 交接那天,老业务员带到他到医药公司,对采购部经理说,这是新来的业务员。采购经理淡淡的对柏贤点点头,对任何一个厂家来说,医药公司的采购部经理都是甲方,终端铺货、回款周期,都得靠他们点头。 泛泛而谈后,“走吧。”老业务员说,柏贤客气地与采购部经理打了个招呼,准备走了。 见四十多岁的老业务员与戴金丝框眼镜的采购部经理眼睛交换了下,柏贤感觉那眼神显然有些不对的,是心照不宣还是什么,但也没细想,就随着老业务员的身影离开了采购部。老业务员只给他一天的交接时间,还有好多家要跑。 没多久,柏贤接到采购经理的电话,说要退货。 “退什么货?”柏贤非常意外,在他手上还没进一批货呢! 采购经理说,“退上次李哥开会拿的货,已经到有效期了。” 柏贤脑子里嗡地一响,李哥就是那个已经离职的老业务员。这批产品是在柏贤还没接手时,开的产品推介会上拿的货。按公司的政策规定,开产品推介会时拿的货,是不给退的。如果退货,是要扣罚业务员钱的。 提成被老业务员拿走了,但一旦退货,扣钱,却由柏贤来承担。因为那个老业务员已经离职走人了,去哪里能把他找回来扣钱? 采购经理态度强硬,一定要退货。否则,这批近效期的货,他们就亏死了。 “为什么我交接那天,你不告诉我?这货又不是从我这拿的。”柏贤感到有些恼怒。 “交接那天,你也没点库存,我怎么记得?再说,你们自己交接不清楚,关我们采购方什么事?”采购经理寸步不让。 “好,我向公司汇报一下。”柏贤放下电话,尽量显得语气平静。闹翻了有什么好处,除非他不想在这个区域开拓业务了。 肚子的气却像一个鼓起的皮球。心里,他真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个采购部经理打死,老业务员显然将采购部经理喂熟了。采购经理显然得了那个老业务员什么好处,两人来交接不提这批货的事。 结果已然昭然显现,他被那个老业务员下套了。人家欺他是新生,嫩手。老业务员打算离职前,故意让医药公司大量压货,而那批货并没有实际消化,都压在商业公司的库房里。他拿走了一大笔提成后,就离职了。 在柏贤交接时,谁也没提清点库存的事。他俩当然担心柏贤要去清点,而作为新手的柏贤,刚接手一个新的区域业务时,千头万绪,也忘了要清点。 第74章 第一个尝识的资本家 (一) 那个油滑的的前业务员早已逍遥离去,那现在,柏贤只能做替死鬼了。就这样,刚接手业务的柏贤还未拿到一份钱工资,而帐上就挂着欠公司几万块钱的帐。 刚接手做新市场,就遭此恶运,后面怎么做下去?柏贤的自信心受到打击。 还没有收入,就已经开始赔钱了。这笔钱,对那时的他俩来说,是笔非常大的数字。常夏在那个小镇,攒了那些年的钱,还不到这个数目的几分之几呢! 要不要继续做下去呢? 拍拍屁股,走人,当然就不用赔钱了。正是年轻气盛的年龄,非要受这份鸟气。 一之了了,他是一时爽了。但是,常夏呢,他现在已不是一个人,当他让常夏从上海过来与他一起时,他就已做了一生的承诺。 他身上有份责任。他不能再意气用事。他要为常夏创造一份幸福的未来。 而且他再去找工作,短时间内未必能找到更好的。这家医企的实力还是不容置疑的,在这里面好好做,他会有一份好的收入。只是暂时的委屈,暂时的困难,他不能退缩。 市场给了他这个新人一份教训,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一定会小心避开这些坑了。 再努力去做业务,把这份损失弥补回来。 他想起回沙市时,常夏喜欢坐在他膝盖上,还穿着睡裙,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像个孩子似的在他身上晃呀晃,咯咯笑着。 当他要离开时,她睡意朦胧的小脸上带着戚容,靠在门口撅着嘴,红色的裙子,黑色的长发散乱的披下来,清晨里就被离别打碎了的小女人。 她是他奔波在他要外心底深处的那一抹温柔。他要做一块给她幸福的磐石。 他开始跑市区的大药店及药品超市,他想把几个大卖场的实际消化做起来。当然,直接做终端消化,会比较辛苦。有些做成老油条的老业务员,一个月只有几天时间待在医药公司,开一次产品推介会,利用推介会上的促销政策,让药店老板或小一些的商业公司多拿一些货。 而其实这些药店老板拿完货后,并没有完全实际消化。有些躺在小医药公司的库房里。看起来,他的业务量是做起来了,但实际上只是从一个仓库转到另一个仓库而已。 同时,附近地区的一些药店或商业公司因为拿货价比平时低,也会来拿货。这样一来,他就以低价把货冲到了别的区域。看起来,他的销量是增加了。但其实并没有增加,只是窜了货而已。 这个老油条的业务员呢,有大把的时间打牌。同时,不忘向总部要政策,总部给他的政策越好,越有利于他倾销。看起来比较聪明取巧,但时间久了,公司总会有所发觉,这个老业务员大概就是这个原因离职的。 柏贤还是想把实际的消化量做起来,在这个地区深扎根。当然,做实际消化远没有做商业公司那么爽,商业公司一次进货可能几件,而药店一次拿货可能只拿几瓶。因此,业务员的腿需要勤,除了拜访这一片商业公司的采购经理外,还要多多拜访大大小小的药店老板。 好在农村出来的孩子勤奋踏实,在城市扎根的生活就是靠自己这样一步步走下去! (二) 夜晚,火车轰隆隆向常夏左耳里穿过去。一个拖吱吱嘎声的卡车又从她的右耳里跑了出来。平常晚上睡席子。可在一个晚上盖着床单也冻得睡不着。 天阴沉沉的下雨,关起窗户,关起门,房间里仍有一股萧瑟。夏天真的就这样过去了吗?夏天一秒钟前还伸出手,就向推开窗户就能摘下一朵垂过来的花一样,可生命之秋的悲凉已密密的渗进心里了。常夏就这样在沙市快过过完一个夏季了。 过完了秋,冬季就要也来了。两人仍是电话中相续。 每晚九点钟来电,如若一个晚上电话打不通,常夏便会急得睡不着。她看不到他的身影,牵不着他的手,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只要这声音一消失,他随时会多的世界里失掉。在外的任何一场意外,都会把他从她的生命里剥开。 如若他的声音消失了,声音后面的那个人也就消失了。 那她就像睡梦中飘在黑夜中的浮萍。她一定会不明白,她何以来到这个城市的一间小屋子里;她还会像黑夜时飘到空中的风筝,手中的那根线断了,她不知将会飘到哪里,不知将在哪里坠落下来。 在他们的胁骨下面都似系着一根小小的无形绳子,虽然隔着火车,隔着省份,可感觉到那牵手似的。 (三) 正是清晨。常夏爬下卧铺。看完柏贤回沙市,原本她不舍得买张卧铺,但柏贤坚持一定要给她买张卧铺。站在过道上看窗外的晨曦。 紫色的晨曦正一点点在沉睡的大地上扩展开来,茫茫的田野、路旁的小树抹着淡白色的光辉,从窗外一掠而过。 看到晨曦,常夏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似关在鸡笼里的鸡,天亮了,就要咕咕叫着想冲出沉闷的鸡栅。常夏忍不住在过道里轻轻跳动起来。怕惊醒别人,轻轻的。 乌黑的头发在脑后高高的扎成一个羊尾巴,随着身体的跳跃,顽皮得在脖子两侧晃来晃去。上身淡黄色的毛衣,随着她的身形,在她的腰两侧勾勒出一个美好的下垂弧度。 腰肢纤纤一束,却在柔韧的扭动。女孩青春的跳跃的背影,看了令人怦然心动。斜对面睡在下铺的一个男子,已经从床上坐起,不时扭过头去瞥一眼常夏的身影。 “几点钟到站?”常夏微笑着问坐在对面的人。“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啊!”这个坐在床铺上的男人从斜刺里回答了常夏。常夏转向他,刚运动完后,她脸上透出一种细瓷般的光泽。 两人都在沙市下车。便聊了起来,他开了几家连锁饭店,沿途拜访几个小城的供货商。公司的利润他全用来投资房产了。 一听到房子,他看到常夏的眼神亮了一下,似看到一间闪着宝石光辉的宝库,她的脚不自由主的向里迈了一步。就在那一刹那,他抓住了这个女孩子眼神里的停顿和羡慕。 “你怎么也坐卧铺呢,不坐飞机。”常夏很奇怪。 他笑了,“不一定要坐飞机。”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节省惯了。即使有钱了,也不会舍得在自己的舒服上花钱。 得知常夏是中文出身的,他说,他们有份内部刊物,每月发行一次,给十几家连锁店的员工看,算是企业文化,正在招人,告诉常夏可以过来面试。 常夏简直大喜过望。没想到去看柏贤,坐趟火车回来,工作的事就有眉目了。如果有工作,她就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看书,给柏贤减轻些负担。 她在各个报刊上发表得风花雪月的小文章终于得到一个资本家老板的尝识了。 第75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一) 唐总穿着随意,上身夹克,下身皱巴巴的裤子,皮肤黑黑的,肚皮在腹部向外隆起一个小山坡。如果他说在饭店上班,别人肯定以为他是厨师。反正看不出是个老板。 但他的办公室还是有实力的。在市中心最繁华的位置,白色的阳台玻璃,电梯的透明白玻璃,常夏觉得自己在一片玻璃间上上下下。看着下面的人群、车辆,在他们的脚底下,像蚁行。 在出来创业之前,他是一名镇上的老师。以前,在学校时,也常被人称为“才子”的,现在出来经商了,“田野”口味蛙,在本市有几十家连锁,做出名气出来了。 看到她拿着一堆文章过来面试时,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青年时代,也热爱文学,当代文学中的“伤痕文学”,“改革文学”等,他们觉得自己都是旷世奇才,文章是经国之纬业,起到改革社会的作用。 后来,才发现,文学跟一盘菜有什么区别呢?一个是精神商品,一个是填肚子的商品。他自己把文学看得太崇高了,才清贫了那么多年。 醒悟过来之后,他就弃文从商。但不妨碍他心里倾向于喜欢文学的女孩子,至少,这类女孩子还是清高些,不会只盯着他口袋中的钱。 因为有饭店,公司办公室的员工都跟着沾光。每日有厨师做好了送来。虽然老板不舍得给员工吃太好,但比一般的快餐还是强多了。 每日老板跟他们一起用餐,连其它员工都看出来了,老板对新来员工的不一样。以前饭菜都是偏辣盐,自从她来之后,有那么一两个菜都很清淡。 这天晚上加班时,还破天荒地送来了银耳莲子汤。弄得办公室主任——一位还没结婚老姑娘,总想暗地给她小鞋子穿。 其实,两人年龄一般大,但那位姑娘给人的感觉就是老姑娘,剪着齐耳短发,喜欢穿竖条纹职业装,缺乏锻炼的缘故,腰身上几圈游泳圈。主要是她的眼神,准备随时向员工的偷懒扑上去。 自从来了个常夏,老姑娘看她万般不对劲,居然还让厨师送莲子汤,老板也跟着过来了。喝完莲子汤后, 小常,这么晚了,回去没有公车了吧!”唐总关心地问。 “没事。我打车回去。” “你住哪?” 听常夏说了之后,唐总说,正好,顺路,我载你一程吧! 常夏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没关系。走吧。” 老姑娘脸上带着笑,说道:“小常,唐总人可好了,即给我们员工成长机会,用心培养我们这些员工,也关心员工。我们难得遇上这样的好老板。有时,有些店长来开会,晚了,他也会送的。” 老板看常夏一头乌云似的密发泼墨般的衬着一张粉白的脸,娇嫩欲滴,而老姑娘看她则像小花妖一般,心生厌烦。但老板的马屁还是要拍到的,否则,她怎么能从一名服务员做到办公室主任的位置,那些小服务员见到她,如同见到恶婆一样,颤颤兢兢。 唐总穿着暗黄色的夹克,晚上的灯光下,脸不仅黑,而且黄,脚上的皮鞋脏小船似的。整个人像个短冬瓜。但你看,男人只要有钱,事业成功,魁力就不浅,很多女孩子不是眼巴巴想往上送嘛。 (二) 同房间的唐果,是柏贤一个同事的表妹,反正常夏另外一间屋子空着,就先住一段时间,到时看找工作情况,再看搬到哪去。 皮肤白净的唐果刚洗完澡出来,见常夏开门进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公车了,你怎么回来的?” “老板送我回来的。本为说一段顺路,但就把我送到楼下了。” 唐果用毛巾擦着乌黑水淋淋的头发,一听顿时来兴趣了,就像蚂蟥闻到血味,“你们老板看中了你了?” “哪来的瞎话?”常夏不想接话。 “你们老板什么情况?”唐果可不放过这个八卦的机会,穿着小碎花睡衣的她满脸期待。 听员工们暗地议论,老板与老婆离婚了。女儿现在在英国。肯定想生一个儿子。刚把一个女孩子打发走了,这个女孩子以前只是服务员,给了她一辆二十多万的车就打发走了。 做了b超,由于不是男孩子,流掉了。肯定想生一个男孩子继承家业。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室的位置还空着。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唐果顿时一拍大腿,“常夏,你上啊!老板都主动接近你了,你还不顺杆子往上爬!他肚子大点算什么呢!皮肤黑点,老点,算什么呢!这可是几千万的身家!给他生个儿子,不就什么都有了。” “我想读书。” “你脑子蠢吗?生完儿子后,你再去读呀。” “那我生不出儿子咋办?” “现在,网上不是有好多秘方吗,说生儿子的秘方。反正你值得去试试。比你苦逼逼地工作强多了。” “那柏贤呢!” “他离开你,又不是活不了。再说,即使柏贤以后能飞黄腾达,不是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嘛!你看,你们老板前妻,女人辛苦到后来不就是这样的命运吗?还不如聪明点,在青春无价时,把青春换个好价钱。” “那要不要介绍你?”常夏说道。 “这种事情,又不是我们想要就能要的,介绍给他,他未必能看上呢!你要是嫁过去了,做为你的好闰蜜,以后带我出国旅游一趟就行喽。” 两人闲聊到这,都打着哈欠,准备睡觉去了。 (三) 经常跟唐总一起去视察门店,两人商量怎么编排版面的事。学海尔的赛马精神,在门店员工之间进行上岗竞选,再以企业报为阵地,进行精神上的鼓舞、洗脑宣传。 不用说,唐总的做企业还是非常有一套的,他们的门店,虽然服务员学历并不高,但一个个精神抖擞,如一匹匹昂扬斗志的战马。 报纸也编排出来了。她的工作能力还是让他满意的,众多门店的花絮,虽然平淡,但在她写来,读起来津津有味。把赛马精神也宣扬得让年轻的服务员热血沸腾。 试用期过了,工资也涨了。吃饭就不用请了,在不同的门店轮流试吃厨师新研发出来的菜品。 就是送她下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送她花呢,送她衣服呢,这种做法,他也做不出。 他当然希望找个有学历的、聪明的女孩子,生个儿子也会聪明些,那些服务员显然是不够档次的。 想起在福城时,春春这样想当情人的,没找着机会。现在这个不想当别人“情人”的人,“好事”偏送上来。 有一次,视察完门店回来,车子里就只有他俩,办公室主任这个老姑娘也识趣地坐了另一趟车。 窗玻璃外漂着雨滴,漂过打伞的行人的黑点身影。常夏恍恍惚惚,仿佛似在海洋里。 唐总手指着雨中不远处的一个城堡似的屋顶,说,那就是金色华庭,我在那有套房子空着。然后,他又接着,似淡淡地说了句:“你想不想要?——你可以住过去。” 那句话似他不经意地说出,常夏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但没错,他肯定说过这句话。 第76章 辞职 (一) 他以前从没有追过女孩子。还需要追吗?一句简单的话,那个服务员后来跟她同居的女孩子就走过来了。 如同工作中的一个指令,下属哪有不心甘情愿执行的呢!上次,他只不过说了句,“今晚,你到我家去吧!”这跟工作中,他对店长说,“这个月,你再招几服务员”,这有什么区别呢! 他向来只有发指令,别人来听他的。因此,他不懂追女孩子的曲折宛延。简单明了。 常夏只觉得口舌发干,只能装傻,像没听到。为了不让车人出现难堪的沉默,常夏说道:“唐总,下个月,新门店开业,我们可不可以请你熟悉的一家广告公司来做下策划。或在晚报上打下广告,你不是有同学在晚报吗?” 到公司楼下停车,雨就停了。天空中又出现了太阳,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到停车场上,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白色太阳帽的一个年轻女子,手里拿着车钥匙,打开白色的车门。 白色苗条的身影,在小区的停车坪上,夕阳下画着一个优雅的剪影,黄昏向她递来了温柔低垂的眼神。 只要答应这个男人,看样子,这种静雅富足的生活,她也可以拥有。对现在还租房、朝不保夕的她来说,那简直像是童话里的。 她现在工资才一千块,一套房子大几十万。按照目前她挣钱的速度,正好一辈子就是一套房子。 她需要忍受的是他中年男子的大腹便便。她用来交换的是她的自由,还有爱情。 常夏不禁想起在福城相遇的春春,不是一直想做别人情人吗?这不仅是情人,还有可能做正室的机会。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果此刻春春在,她会把春春介绍给他的,想到这,她嘴角不禁浮出一个自我讥讽的微笑。 不用说,先憋一口气买一堆漂亮的衣服。不像现在,买件一百来块的衣服,都要思虑半天。在商场打折的衣服筐内,挑来挑去,所有的衣服都被翻乱了,希望能从中淘到只卖几十元、而原价近几百元的衣服。 只因为断码清仓,而她瘦,穿的是加小码。总希望有这样的打折幸运事发生。 当然,还有好房子住。不像现在,搬家时,把所有的细软物品都放在纸盒箱里。 那粗糙暗黄的纸盒箱压着她心爱的衣服,皱巴巴的。另外一些纸盒箱里,塞着锅碗瓢盆衣架等等。 等到下一次搬家时,再重新把这些东西收拾起纸盒箱里去。那黄纸糊的纸盒箱子就粘在她的记忆中。似乎成了他俩这几年都市生活的定格摄影。 搬家时,找报纸上的分类广告,打电话过去跟搬家公司砍价。她坐在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前座里。锈迹斑斑的宽得像甲板的后车蓬里,电风扇、小桌子、一次性衣柜摇摇摆摆。 特别是一次性衣柜,随着车子的晃来晃去,歪歪斜斜,随时要倒的样子。这种糟糕透顶的感觉。 常夏厌恶透了搬家,如果“搬家”也能变成一个人,她早就拿起菜刀不顾一切的砍“它”。 如果跟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一起,就不用这样了。他有钱。 钱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他有钱,就是永远年轻韶秀、永远被人爱恋的娇美的情郎。 可以给她父母钱,对她因为从大国企里辞职而吓破胆的父亲,可以给他一沓钱,告诉他们说,你看,不是不用害怕吗? 只是,他会不会让她去读书?怕她飞走,会不会让她去读书?这个中年男人可能可以给她钱,但却给不了她自由,给不了她梦想。 还要读什么书呢?读书后不就是希望有这一切吗?现在不用读书,都已经有了这一切。还费那个劲去读书干什么? 让自己精神的小鸟死掉就可以了。 (二) 常夏叹了口气。这几天思想斗争得简直就像在左右手缠在一起打架。如若有机会嫁给这样一个男子。 中年男子是片肥沃的土地,他把生活的杂草已经去除干净,已经开好了水渠,引来了甘美的泉水,泉水清洌,可以洗濯她娇嫩的肌肤。 这有什么不好呢?已经请了几天假了,还要不要去上班呢?再不去上班,那个老姑娘就会按旷工处理她了。唐总也打电话来关切的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她是发着低烧,摸着额头有些烫。去医院查了下,诊断是泌尿系感染。她在小镇时,落下了肾脏不太好的毛病,很容易泌尿系感染,尿频,尿痛,而且还低烧。 坐在公车上,一侧脸疲惫地贴着公车的窗玻璃,半闭着眼睛,血红的夕阳挂在外面。她烧得晕晕沉沉。感觉生活已经击垮了她。 波伏娃说女人是珍珠、贝壳、来装饰男人。 生活已经教会她爱钱,钱真是个好东西。 莎士比亚说:“你可爱的凶手,帝王逃不过你的掌握,亲生的父子会被你离间!你灿烂的奸夫,淫污了纯洁的婚床!你勇敢的战神!你的羞颜可以融化了狄安娜女神膝上的冰雪!你有形的神明,你会使冰炭化为胶漆,仇敌互相亲吻!” 因为舍不得这钱的诱惑,她才又病了一场。 只是,她太了解自己了。就像曾经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留在上海一样。那她现在更不会只单纯为了钱而接受一个人。 他现在喜欢她,也许只是看上了她的小清新。而她不爱他,并没有心机永远能套住他。她又不是绝色美人,脾气又不好,更无算盘的心计。 年轻的女子,因为拥着容貌的财富,便忘了贮存能力的财富,有一天,当岁月消逝、容貌失去时,顿时发现剩下的只是紧张,嫉妒,及被势弃。 因此,这条路开始看起容易,越到后面,估计越难走。估计会是万劫不复。因此,她保持足够的警惕。 也许,这辈子就是穷苦命了。她又蠢又笨,所以,活该吃苦一辈子。也许日后会后悔,但性格即命运,没有办法的事。 几天后,她办妥了离职,告诉唐总说,她辞职是为了考研。唐总心里透亮,只说,如果考不上,欢迎她再回公司。“可惜呀,可惜。”他对办公室老姑娘说道,一副惜才的样子。 “可惜什么?”老姑娘心里不屑。 下楼后,常夏抬头看他的阳台,白色的半罩形,优雅的俯视着这个繁华的都市。只可惜,她还没学会在她自己的发梢间插一朵雍容的牡丹,站在路边,连同爱情,一起卖掉。 她从包里拿出他的名片,撕掉;拿出手机,他的号码,删掉。 第77章 贩卖学历 (一) 找不着工作的常夏,只好一心一意地准备考研。备考研那段时间,因沙市房间阴冷,南方冬天并没有暖气,因为一直坐着看书,慢慢的,手脚就冻了,像快破的红柿子——生冻疮了!这种可怜像山野里的农村小女孩。当归来的柏贤心疼地握着她红肿的手时,常夏说道“这点痛算什么呢?小时候比这苦多了。” 那个冬季,应该说是常夏一生中比较凄惨的岁月,长期失业,然后,考研又失败了。常夏这里的生活暂告一段落,后面的常夏,已经完全走进了另一扇门。 (二) 我是个有灵性的耳环,曾有一次,我刺痛了女主人的耳眼,她顺手把我摘下放在一本摊开的书中。 我的女主很喜欢看书,也许正是喜欢看书害了她吧!现在这个时代看电视、上网就行了,何必还要看书呢?。那是一本叫海格德尔写的书,书上说诗意的栖息在大地上。 其实真正的现实是如果想诗意的栖居,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耳环我身着莹亮的粉黄色,长长的,像是几叶桃花串起来的。曾经从女孩乌黑浓厚的头发中摇曳着我粉黄色的身影,你大概也能想象中那个女孩曾经那艳如桃李的容颜。“锦瑟年华谁与渡?”我这耳环,有个好听的名称,叫“锦琴年”。 我藏在女主人厚厚的头发里时而朦胧入睡,时而睁着晶亮的眼睛看着这个让我有些莫名其妙的世界。有很多事情,在人惯常的眼里,都无须追问它最初的来源。 她初次来这家公司面试时,不是几年后准备辞职时一脸沧桑风尘、容貌几近毁颜的样子。 那时的她一头长发,爱穿裙子,颜如舜华。在里间面试的大区经理出来倒水喝,感觉他的眼神明显的怔了一下,不在意的视线像是被人嚓咔剪了一下。 我这只耳环侧眼看了一下女孩子,那时候,一头乌云似的密发泼墨般的衬着一张粉白的脸,脸上淡淡的笑容,嫩竹般柔弱秀丽的气质。 在一帮老练泼辣的前来应聘的销售代表中,我觉得女孩子的这副样子算是无指望的,给人当女朋友还差不多。 几个穿着干练的女子陆陆续续进来,又陆陆续续出去。女孩子的孤独无助,为了一份试用期不到一千元的工资,也得千拼万杀。 几天前的早晨下着雪,女孩子踏着雪走进开年后的第一场人才招聘会。门口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在雪地里依然还有人顶着飘飞的雪往里挤。她们就像一群饥饿的蝗虫,即使被冰冷的雪冻得快要死了,也得漫天的拥向那些可怜的还剩余下的几片枯稻叶。 这就是赤裸裸的生存之悲哀,没有任何哲学思考的空间。 可怜的女孩子,拿着一张自考中文本科文凭和订成小小集子的多愁善感的散文,在人才市场挤来挤去的贩卖时,她发现她根本这些东西根本卖不出去。 应聘文秘,小小的会议里已经挤满了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女孩子,大家彼此冷眼相待,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脸上写满了焦虑的神情。 各种各样的拒绝。几张桌子就凑合起来的小公司婉言拒绝;稍大的一点公司微笑着,回去等侯消息吧! 那消息像是做米饭冒出来的蒸汽,等火冷却时就没了。更多的拒绝是当面冷眼粗暴斩断:对不起,你不适合! 人才市场在城市阴暗的天空中越来越小。.整个城市都是狰狞的,随时可以把人挤扁。 每次失败回来,我这只耳环伴随着她无望的站在公车里,公车像是颠波在荒流里。尽管我们抓抱着它的一角,它仍然把我们砸离,扔向陌生的洞穴。 女孩子筋疲力尽的把下巴伏在胳膊上,站立着拉住公车把手,整个人像碎了一般。 我听到女孩子似在默咽着什么,我侧长了身体注意听,原来是《西厢里》张生的词“尚在湖海飘零,何日得遂大志也呵!” (三) 下着雪的中午,女孩子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心中隐约升起了一线希望,在冷暗的房间里像一点星火。等待面试的过程也是痛苦不安的,不知将被什么样的怪物捏着喉咙走。 公司只有两三间办公室。老板似是六七十年代的大学生。女孩子回忆起来,上午他在人才市场收简历时,戴着大大的口罩,显得怪异。 一些递简历的乖巧女孩子异常关切问道:“你怎么呢?生病了吗?”他回答说感冒了,后来大概承受不住如此多甜腻的关心,摘下了口罩。 进屋后要求脱鞋。大伙都没料到。女孩子穿着长大衣,有些面试的男生穿着西服,失去了鞋的垫高,有些微长的裤脚拖到地毯上,像小丑似的。 还有个别男生袜子上有个洞,一直不好意思地把这只有洞洞往后躲。在冰凉的椅子上团围坐定。 老板像帝王一样描视了一屋子里的人,不满皱眉,“怎么没有一个看起来让人感觉顺畅的人呢?” “这么多简历,赶时间喽!谁先简短的介绍一下自己。”一桌团坐的人面面相觑,女孩子心里怦怦直跳,似跳到了喉间,一张嘴就可以把心脏咬出一半。 “我先来。”她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口渴似的说。说着她的坚韧不拨的个性、出色的文笔,非常强的学习能力等等,每次像背广告词似的。静听的面试目光都朝向说者。 女孩子抿上了嘴唇,静默。静听的目光又全转向全场唯一的审判官。审判官翻动着简历,头也未抬,下一个。 下面是一个在企业曾做过管理实习的女孩子,老头抬起了头,关注的听着,不时嗯嗯点头。我这只耳环看出来了。从他通知她初试的那刻时,他就根本没打算要她,就已经把她排除在外了。 他之所以通知她来,只是有扫视一下所有求职人的习惯,就像一个苟刻的顾客,非要看遍所有的商品。 女助理念着名单,有几个人留下来了,她被关在了铁门外。 尽管出公司时,对着助理小姐复杂的同情目光(她大概已翻阅了简历后面附录的散文),女孩子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走到楼梯台阶时,女孩子忍不住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也随着她肩膀的抽搐摇摇晃晃,楼道静悄悄的,人们都已经下班了。 她做了一下午的猴子,在笼子里呲牙裂嘴的跳来跳去,然后又被人赶到高高的钢丝绳上,在那上面颤颤悸悸的跳着,被后面的人踢赶着,然后倒载着跌落下来。 “猿猴对于人是什么?一种可笑或一种羞耻之物。人对于超人也是如此:一种可笑,或一种羞耻之物。”那时的常夏只是被竞争下来的低等商品,所以被别人踢开。 第78章 毫无经验的她 (一) 她带着微笑走进里面的面试间。 这微笑就像穿衣服一样,必须挂在脸上。 “你怎么看待做销售?”在暗红色领带的映衬下,大区经理的脸看起来勃发俊朗。 “做销售就是怎样做人!”她回答。问得问题并不多。她回答得倒也镇定。 也许只是她的容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来面试的人大概有几百人,他早已疲倦,那些面容黎黑虎虎生威似的女应聘者,当然,经验丰富老道,只是,看厌了同样的东西,她的清朗容貌在这些背景上便有些鲜明。 他便随意在初试单上划了一勾,毕竟初试只是把一些人放进去,最终决控权是把握在复试的那个人手里。 这就是初次印象。但毫无任何相关工作经验的她通过初试时倒真有些意外, 几天后,复试。端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已经微微有些秃顶,可笑得非常和蔼,眼镜后小小的圆眼睛和黑黑的胡茬都在跳动。居高临下的猫都是这样笑的,因为一伸手就可以把小老鼠的脖子捏住。这就是戴经理。 他往椅子上一靠:“来吧,告诉我,otc代表是怎么回事?” otc代表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它整天跑药店,“把药店里的药摆整齐吧!”“噢,那是陈列。”戴经理补充了一句专业术语。 “还有别的嘛!”“我不知道。”她老老实实的答道,“我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工作经验,但戴经理,你能给我几秒钟让我做个试验吗?” 我看见我的女主人竭力忍住手的颤抖,从包里拿出两张纸。一张拆叠成四方块,而另一张是完全新的、没有任何折痕的纸。 她先打开那张有折痕的纸,在黄经理睁得像圆弹子的眼睛面前展开,“这纸上的折痕就是经验。”她边做边解释着, “有经验固然是好事,但是当我们有经验的时候,经常会沿着惯性走同样的路。就如这张纸一样,你会非常轻松的沿着原来的折痕去折它。”她顺着原来的痕迹,叠成四四方方,和原来的一模一样,放在桌上。 她又拿出另外一张纸,平平整整的没有任何轻微的皱痕,对戴经理扬着,“我就像这张白纸一样,没有经验,但是我可以这样折它,也可以那样折它。”纸在她的手下,横折、坚折、纵折、对角折、平线折。再展开时,纸面上已经布满了细细的波折,波纹荡漾的湖面。 折到后来,她忍不住欢快的笑了,“我没有经验,但是我会创造出许多折痕的。” 是的,常夏是个相当聪明的女孩子。她已经被生存逼得走投无路,才想此方法。 “有意思!”戴经理,裂开嘴巴,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的胳膊肘,另一只手摸捏着下巴。他整个人轻松的倒在椅子里,啪的一下合在台上的简历: “好吧,你要是真愿意到我们来,就今天下午或晚上等我们后勤的电话通知吧!” 常夏大喜过望,但又觉得隐隐不安,像一只过河的狐狸一样嗅着冰下的裂缝,总觉得有些不安全:“你们后勤的电话号码呢,可以给我吗?”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递给她一张他的名片。 (二) 满心的欢欣如金色的阳光一下子跳满了庭院。在那昏暗的小房间,常夏激动得走来走去。有如猛虎离去,脱离了危险的小羊在羊圈里咪咪的跳来跳去。 渐渐的,夜风怒吼,因为中午过去了,电话并没有响。小羊踩滑了一块湿动的草地,草盖移开,那下面是一个空的陷井,常夏慢慢的、无望的往下陷。艰难的搜索脑中的黑洞,反复问自己,“是不是我忘了做什么?我就这样坐以待毙吗?让时钟无情的跳过下午,再跳过晚上。” 像以往任何一次的面试一样,就只是徒劳的一场搏击。 猛虎回来了,带来可怕的伤亡,它将她攫在了嘴边。就这样去死吗?常夏整个人瘫伏在桌子上,旧蓝的窗帘飘过来裹着她的头,她喃喃的说:“不,我不甘心。我一定还忘了做什么?” 到底忘了做什么?窗帘似海涛压住常夏的脸面,将她掩埋。一根横木飘了过来,名片,常夏跳了起来。为什么没早点想到。 她拥有这个决定她生死命运的人的名片。就像被汪洋撕扯的俄底修斯,幸亏伊诺送给了他头巾,绑上神力的头巾后,一头扎进海浪,挥开双臂拼命划起来。 直接打电话显然不合适,太过于干巴和焦躁,会把事情弄砸。 还有什么办法呢?什么办法?短信,她心里亮堂起来。凭直觉,她判断戴经理的家庭出生背景应是农村。他应该更能理解来自农村孩子的吃苦耐劳,和对机会的珍惜。 “戴经理,我出生于农村,我从小就知道勤奋对于我们这样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更知道机会的重要性,戴经理,请给我这次机会,请相信我。” 呖呖叽叽按出来一段话之后,她却泄气了。面试的人有的只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生存下去的冷硬心肠。这些富人对弱者的求职若渴怎会有心律感动?他们首先想的只是适用。 心里纠缠着一股又冷又热、又向西追遂又向东狂飙的风。拇指一按,短信送出去了。 几个小时是无比空寂的黑暗,那房子下午就已经晒不到太阳,从没过的阴森。 手机尖锐的响了,以为是那边来的消息,常夏直奔手机,急迫的抓起它,胸膛里的呼吸几乎不能转动,手机里传来的却是柏贤关切的声音,他询问常夏结果如何?为着她,他和她一样的担惊受怕。她瘫了下来。 晚上,已经灯火阑珊。常夏意兴索然的靠在床上。 手机响时,常夏半死不活的声音拖了过去:“喂?谁呀?”这个声音似已经枯槁了几十年了。 “戴经理……”常夏突然惊叫起来,身子猛然坐直。 果然不错,戴经理也出生于农村。沈阳医药大学毕业后分回到家乡的药厂工作。后来药厂倒闭。国营单位失去了依靠,思想剧疼,被迫离开,做了医药代表。 他那时的辛苦常夏不知道,但至少从他那过于老成的面孔可以揣测出一二。因为是中国较早的一批医药代表,当然,富可几套一线城市的房子了。 戴经理说道,来面试的人很多,有经验的应聘者也很多,他经过了慎重笳选,最终选中了毫无经验的她。 只因为她坚决的态度。希望她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戴经理被这个女孩子的执着感动。一两百个应征者中,最终留下来的是毫无经验的她。事后,她也以她的业绩来证明了当初戴经理的选择没错。 第79章 新职业 (一) 理发店里。年轻的理发师问:“这么好的头发真的要剪掉吗?”嗯嗯,女孩子点头。 记得有次,她也是去理发店洗头,小学徒在水盆里揉着这些头发,像海藻似的在水里,从没有染过,只是天然的乌黑乌黑。 正好客少,那小伙子搓了半小时,说,很少见到过样好的头发。 那浓密的乌发曾是她的标记。浓密的盖住了她的上半个后背,后面的人会看到前面那个鬓发如云的背影,非常的纤丽,穿着吊带碎花裙,乌发两侧露出年轻女孩子的削肩和瘦胳膊。 她一点也不浓装艳抹,更没有钱去穿品牌衣裳,只是天然的年轻女孩子的美。 想到,以后工作忙碌,未必有时间打理头发。更重要的是,把长发剪去,总该显得干练些吧! 理发店有些爱怜着看着她的长发,那头发乌黑浓密,瀑布般的直泄到肩上,这位理发师也是很久没有看到这样天然乌黑的头发了。 看着镜子里随着喀喀的剪子那海藻似的长发纷纷落地,最后变成了一个齐耳短发。 见镜子里的自己,有几份陌生,但很快就会适应的,她告诉自己。“我有工作了。”这目前占据着她整个心。 “要不要把这些头发带回去,留个纪念。”理发师看着满地的头发,倒心疼。 “不用。”她摇摇头,“即然总要过去,就快点过去,不需要留恋。” (二) 早晨起来,常夏在小卫生间里洗头。透过窗户,她看到了早晨的霞光。玫瑰似的晨曦,布在窗户剪开的一侧天空上。澈丽的霞光跳跃在窗户的玻璃上,脸盆的水波里。复读机里播放着朗朗的英语。 在这个清晨,常夏忘记了自己的漂泊、贫困。只剩下了如此美好的清晨。金色的早晨,像拉着灿丽的小提琴。 穿过小山坡,奔上马路。清晨的柏油路似一条湿漉漉的粗辫子。公车汽车嗖溜溜就过来了。上了公车后,公车像行驶在宽阔的水面上。这个明朗动人的清晨给她的暗示,像昆虫用它的触角演奏着二胡曲,预示着晴朗时空的到来。 常夏记得,她二十岁多一点时,还在小镇上,嫩白得像唐果剥开得那层薄纸。秋天早晨,背着褐色的肩包出门。虽是秋天稍冷洌的空气,可是自己依然穿着薄薄的碎花裙子,配着上身一件白色的针织毛衣,裙角在风里微微摇摆。 银亮的秋日天空。白驹过隙时她似乎看到它清澈的白尾巴。在潋潋的秋光里,她觉得自己是在漂浮。有点孤寂,有点把银空收入怀抱里的苍茫空荡。现在,她在另一个城市里生活了。马上就要进入一份新的职业了。 (二) 雨抽下来,一阵狂风刮过去,伞呼啦一下像吹起的河叶一样反掀过来了。 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特别是裤角,几乎已湿到了膝盖上。凉湿湿的裹在腿上。雨像巨大的栏杆笼罩下来。雨中几乎见不到行人,只有疾驶的公车从身侧几乎掠过,哗啦啦泼濺一片雨水。 常夏心想回去算了,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等到雨停再出来。转念一想不可以,这样一来一去就要二三个小时,该办的事情就不能按计划完成了。 去吧,淋着雨,浑身透湿的往前走。 冷,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模模糊糊地想,回去算了。这几乎是躲避不适的本能反应。要跑十家药店就跑不完了,何况,这时,正是药店人烟稀少时,冷冷清清,营业员懒洋洋地靠近在柜台上,无聊地打着哈欠。 但转眼一想,这时,如若进去一个厂家代表,收起湿漉漉的雨伞,笑着眼她们打招呼,她们脸上也定会升起一个由衷地欢迎笑容,而不是人多时的冷漠,厌烦的受理不理的表情。 药店人烟稀少时,别的代表正有理由舒舒服服让自己的休息呢。可常夏不,在农村田野上渡过童年及青少年时期的她,在田间地陇的繁重劳作下坚持看书的她,早养成了她生命中的一种高度的自律。 白皙粉嫩如杏花瓣的皮肤在毒照和风雨的蹂蹫下,变得像陈旧的鸡蛋壳黄色。同事们很快也发现了常夏那与外表的弱不禁风不相配称的的猛劲。 很快在分公司里她就变成了春风得意的人物.医院组的同事暗地里对她的评价是漂亮又能干的otc常主管。 医院组正在开会,戴经理就是下雨打雷的脸,省区经理阴着一张脸,简直像是把下雨打雷的天空剪下来了一角贴在他的脸上,分明一个苟刻的老板。 大伙围着会议桌揣揣不安低头。但省经理却是这样训话的:“如果你们都像常主管一样,你们这组,我也不会操心了。” 散会后,这帮垂头丧气的家伙们从各自的格子间伸出头来,看到老戴略驼的阴黑身影拎着黑如砖头似的公文包出去了,可以想象等会儿地下车室里那辆车就发动了。 常夏正从外面进来,头发湿漉漉的沾在脸上。随手把包往桌上一放,低头去拧湿贴在腿上的裤脚。 跑完药店后,她回办公室打算写工作总结。号称“王教授”的同事拉着她:“常主管,传授我们密诀,老戴怎么这么夸你,弄得我们医院组在他心中是越来越没地位了。” 女孩子笑着:“哪有呀,我就是干活的苦命,这么大雨还有外往跑,哪像你们,一个比一个出色。” 女孩子继续拧裤角。湿了的衣服像滑腻腻的蛇皮粘着冰凉的肌肤非常难受。眼前却浮出了曾经的一幕幕,心尖仍然隐隐的痛。如果像她那样,经历了那样的失业,经历了那样的境遇,谁都会无比珍惜眼前的一份工作。 第80章 扮演另外一个人 (一) 因为恶心,她走到厨房,抓起杯子拼命喝水,想掩盖她对此角色的强烈排斥,咳得满脸泪花,她抓起话筒,“柏贤,我真的不想做了。不想做了。”她痛苦的抽泣。 想着如在地洞里爬行的一天,与不同的陌生的冰冷的面孔打交道,无休无止的噪耶的话语。每日,就像有一只只乌鸦向心灵扔着小石子。 原来的她,聚会时,永远只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吃饭,从不与人大声喧哗,说笑劝酒。现在,却要做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销售工作。 “小夏,你让我心里难受啊,心痛啊呀,你这么痛苦,要是真的不想做,就不做了吧。” 听了柏贤的话,常夏突然清醒过来,不做?她难道真的要投入湖底自杀吗?想起了人才市场找工作的情景,想起了考研失败的情景。 她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一点位置,她必须做下去,人双倍的痛苦是在选择中没有退路可选择。 她抓起包,往外走。打开房门时,她抱着包站在门口,慢慢地蹲下去,紧抿着嘴唇抽搐。为了生存,必须要把自己锻炼成一个符合社会需要的商品。她必须得做销售。写些风花雪月的小梦想养活不了自己,古时文人的清高在这个社会养活不了自己。 好不容易在一家规模尚可的医药企业,找到这份销售工作。除了这个销售工作,在这个社会上,她再无其它生存方式。 万难她也要走下去。 (二) 熙攘的街头,十字路口,一位穿藏青色西服的年轻男子正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挥着手势慷慨激昂。白衬衫的领子显眼的翻在西服领外头。瞧那整齐的装扮,像是外企供职的人。路过的人,瞄一眼这个疯子,继续赶路。 常夏远远地站定,心有戚戚感。估计是做销售的人,在热闹的街头面对陌生人演讲练胆。 其实,做销售有时也像演戏一样,有些本色销售演员,天性活泼外向,善于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天生就是做这块的料;不做这行,反倒可惜。也因此,找工作时,他自然而然地套上了这套行头,如鱼得水。 而另外种就不是,例如常夏,完全是被生存所迫,需要在世界上找到一个觅食的位置,而销售这份工作恰巧让她有份觅食之所。 想起《霸王别姬》电影里的一幕,张国荣演的,在练功时说:“小蝶我本是男儿郎”,他只不过无自觉、无意识地说出实情,电影中师傅的烟斗便下去,在他嘴里搅拌一番,他的牙齿碎了,嘴角出血。他最终被痛打得自我没有了,练戏练了多少功才进入了那个女子的角色,才说出“小蝶我是女儿身。”。 但在家里发生的一切,一到公司,按上电梯时,她的反应就消失了。她已经在她身体内启动了另一套程序,另一种场景模式开始了。 她交给戴经理工作计划,下楼坐公共汽车到药店。与药店营业员不停的东扯西扯,已结婚的堂客就是儿女的话题;未结婚的年轻小女孩就是关于买衣服;昨晚放电视放了什么,吃了什么饭;或站在在药店门口促销,发传单,能说上产品的一大堆优点。 拜访完药店后,又到医药公司,就与那些业务员说说笑笑,嘻皮笑脸。总之,把基础的客情关系维护好。 说到后来,好似已没有大脑,见到客户,就是习惯性的张合嘴唇,就像一个机器人,上了发条后,它就不停地咿呀咿呀地说下去。 但只要一离开工作场所,她就紧闭着嘴唇,一个字与不想吐了。嘴空了,心空了,眼空了。一整天唾沫四飞,心里就像放着卷纸不停地往外抽着。下班后,人就成了废纸一张,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有时柏贤回来,看到她两眼麻木发滞,凄苦地看着他。柏贤很心疼,常夏就像一个被割喉的人,怎么办?她不想说话,甚至连哭都不想去哭了。最好给她一个安静的地窑把她关起来,关上整整一个月,不需要她说上一句话。 (三) 做为一名基层销售人员,当然是辛苦的。在夏日酷暑下拜访药店,柏油马路似在冒烟。热得让人的脸都变了形。皱着眉头,张着鼻孔,裂嘴,恨不得像狗那样吐着红腥腥的舌头。 太阳照射到头顶,像开水阵阵往头上泼,泼到后来,整个人被烫开了。尽管这样的酷暑,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仍可日日看到常夏的身影。每日,她要把这街区的几十家药店全部拜访到位。只能靠两条腿。 当街头背着包、皮肤幽黑的常夏抹着不停流淌的汗水时,她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此刻,常夏一样没有有退缩,对药店里的那些营业员,让她都感到羡慕,她们至少无须用双脚在都市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去丈量毒辣的太阳,这时,她的凶神般的父亲咒骂没有了,但她有退路吗? 她的童年。 七、八月份的酷暑,越接近中午,就似乎越热得透不过气来。 中午吃完午饭,“出门。”父亲仍是毫不留情地,胳膊下夹着粗扁担和粗草绳,走在前面。小常夏畏缩着出门,晾谷场上的水泥地面,踩上去几乎就要跳起来,蝉拼着命似的叫,打着空气似乎要起火星了。 田野里的草全晒焉了,无力的耷拉下它们细小的身子。小常夏更像这根草,蔫蔫的跟在父母亲后面。 一样的是转过屋侧的那片小山坡,到了田野上。立在田野的骄阳下,他们都打了一个热过头的寒颤。 水田里的水似乎热蒸汽,热得像一层薄膜被火烤化了,下面似有个大火炉在不停地添柴烧灶。小常夏踩下去,惊跳起来,已经不是热,全身就像发冷似的,打了一个颤。 小常夏仍然记得酷暑割稻子的辛苦,在洼地里,没有一丝凉风,太阳拷得人像红虾子,人像狗一样吐长了舌头。 手不停地挥动着廉刀。脚是笔直的插在水田里,腰却是一直倾斜着向前,人的腰始终弯成90度,匍伏在地面上,整个割稻的姿势就像是一条稍稍抬起了两条前爪的狗。 在这里的环境里似是一秒钟都不能呆下去了,可整个夏天就是这样渡过。所以,后来的常夏感到她的名字很奇怪,“长夏”,真是长长的夏,出生在火热夏天的她,她的一生,酷热旺盛的夏都很长吧! 前面是父母早已被热击得淡漠的面孔。常夏看着父亲的后背腰,身上的厚布已经全湿透了,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厚布褂上裸露得颈脖,已经晒得赤红赤红。像是晒熟了。汗在常夏脸上疯狂成河。她几乎是乞求的看着父亲的背影。 那时,她那么渴望父亲能挥手让她去树荫底下休息一会,那树荫底下的凉爽,犹如开战的特洛亚人渴望众神的山脉奥林波斯山脉一样,但父亲不可能有怜悯,因为,那样重的劳役,从土里刨食养活几个孩子。 沉默的劳作,他们弓腰的身影如放在锅里煮熟了的大虾。小常夏看到父亲热得伸长了舌头的侧影。就连稻田里被惊动的飞虫都沉默无声了,不再飞动了。 这时,她的凶神般的父亲咒骂没有了,但她有退路吗?更没有。 生存是更为严酷一千倍的凶恶面孔,比她凶神般的父亲恶上万份。她除了选除坚持,没有别的途径。 第81章 一人的中秋 (一) 早晨电话铃响起,常夏抓起话筒,每天早晨七点,他准时打来电话。 “该起床了。”他睡意浓浓的调子,鼻音,厚厚的。想象他此刻正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常夏恨不得掀开话盖的屏障。钻进他的被窝里。 “昨晚睡得好吗?” “做梦了。”“做了什么梦呀?”“记不得了。”各自对着话筒亲了一口,按下话筒,懒洋洋地在被子里伸直了四肢,爱情的醇香的小花开在胸间。一天开始。 今天常夏是到下面的一个县市出差,从北站坐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那个小城市。 穿过繁华的商业街,走访过几个比较远的药店后,就置身于郊外,夕阳在天边缓缓沉堕,远处烟色笼罩,必须尽快赶到市区的长途车站。今晚还得坐车赶回沙市。 此刻,下班的人流急匆匆地回家,匆匆的归。厨房里的灯火会亮起,而她一人是匆匆的向车站赶去。 大巴行驶在山间的高速公路上。夕阳已经完全被黑暗的地平吞没了。她头靠着车窗,窗外的群山黑阴潼潼。心被席卷在可怕的孤单里,像在一条鲸鱼的胃里,被搅拌着,吞噬着。 大巴在火车站附近停下,车灯亮了,车上的人弓着背陆续走下车门。一车子彼不认识的人面无表情地分开。 下了公车后,要穿过一个木材市场,木材市场还有恍惚地灯火并不让人感到害怕。可 穿过木材市场,前面没有灯火,就像一片原始森林,一片没有灯光的天桥,横在火车铁轨上面。 是不是有强奸犯和强盗伏在里面。穿过框当响的天桥。就是阴暗如鬼的稍斜坡的石梯。一个单身女子需要有十足的勇气才敢走进去,捂紧背包,硬着头皮,低着头,被后面的鬼魂驱赶着,吱噔响的脚敲着水泥要面,发出冰冷的回声。 走到尽头,从道狭窄的铁门穿出去,黑暗像把她从它肚子里吐出来。她被扔到了一个有着晕黄灯火的小巷子里,这才稍安了心,总算快到家了。 (二) 打开铁门,摸索着按下了开关,灯火驱逐了迎面而来的黑暗。走到厨房,拎了拎热水瓶,已经倒不出一滴水,灶台上因为一个星期没有打扫卫生,已经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房间里处处透露出一副破败萧条的样子。 此境,常夏只感到太疲惫。 电话铃响了。“今天去了哪里?”“去了下面出差,你呢?”“我也是。” 这样的日子太累了。他们多么渴望拥在一起,可是,他俩却只能对着话筒,“我恨不得把你从话筒里拽出来,或者我跳进话筒里。” “我何尝不想呢?我怎么不想搂着你入睡,看你在我怀里睡得像一头小猪。可现在,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 两人结束通话前,对着话筒使劲亲。比起没有爱情的人,到家后,至少还有一段电话铃声在等侯着自己,在黑夜中,燃起两堆篝火,虽然彼此不能靠近,但是隔着河流,至少,他们能看到彼此的光亮,这就是他们的爱情。 (三) 不知不觉,春秋渡过。 天已暮色,走在小巷子里,身侧的公车匆忙地疾驶,那像是大鸟拍着翅膀归家。路旁的小摊已收尽。商店都似快关门。天边凝重的暮色降下来,空中像是树叶纷纷飘落, “为什么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常夏问自己。低头走近住处时,她才想起今晚是中秋节。昨天薄暮,看见归家的人提着月饼盒,但并没有给她更多感觉。到这时,才记得是中秋节。 这已是她在沙市渡过的第二个中秋节了。第一个中秋节,柏贤坐着夜晚的火车离开长沙。第二个中秋节,她和柏贤各守一地。 这样孤身一人迈上楼梯。房子里漆黑静哑无声。她打开灯。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床前。走到厨房,晃晃热水瓶,里面照例没有热水,每早她匆匆忙忙去上班,总忘记临走时烧上一壶热水。 锅灶冷冷,上面布满了尘层。她的中秋节就这样走了。 关上门,出去。但愿楼下墙壁烟熏的小快餐店晚点过中秋,还有盒饭炒给她吃。 吃完盒饭回来。接通电话,“你在哪呢?” “一个小镇上。”今晚的中秋节,柏贤出差到一个小镇上。小镇上人们的生活情景,让人想起王维的诗,“渡头余落日,墟里上炊烟,狂歌五柳前。”而柏贤在那里没有一个家,只是一个羁旅的人。 “就你一个人吗?” “就我一人。” 深叹一口气,“什么时候,我们俩人……” “快了,傻孩子。” (四) 常夏看着街头明晃晃的毒日,想道,自己小时侯那种非人的劳作都挺过来了,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现在在都市里的生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吗?现在每年涌向就业市场的大学生就像小时侯她下河抓虾摸,随手一抓一大把。 像她这样的人,一无祖上积业,二无父母帮助,三无名校学历,更无人缘平台,他们唯有的,就是小时在艰苦的劳作环境里养成的坚韧不拨,吃苦耐劳。 等到常夏出现在药店时,药店里那几个穿着白工作服的女孩子,她们的肤色象染了奶油的白,其实这几个女孩子的肤质也只是一般般,只因为晒得像黑碳的常夏站到了她们身边。 药店人员对厂家代表很是不耐烦。她们向顾客推荐促销品时,顾客会拒绝,她们窝着一肚子气,那她们撒气的下家就是这些药厂的代表了。谁也不会怜悯,都为挣着一日三餐而可怜巴巴的努力。这个世界没有怜悯,弱者只有消亡。 日日在外面烟熏乌黑的小快餐店吃着溲水油做成的盒饭,身下栖息的床都不属于自己时,谁何尝不渴望稳定安全的庇阴之所。除了努力,还有什么! 很多药店都有促销员,这些人不是药店营业员,往往只有高中或初中学历。这些促销人员在药店里,张大饥饿的嘴巴,等待顾客。无顾客时,无精采彩的靠在柜台上,一见顾客身影,便跃跃欲试,殷勤相迎顾客:“你要买什么药,来,我带你去。”便把顾客带到药阵里去了。 第82章 乱糟糟的局面 (一) 药厂代表给她们一点微薄的底薪。如果靠这点底薪来填饱肚子,那他们的胃只能切成薄片来装食物。于是,只得靠强推一盒药出去的提成来维持生存。在这种情况下,就把药当作饼干来推销了。 无论何种来客,何种疾病,反正是胃不好,是吧,就买这种,都可以吃,不管是哪一种胃病,也不管治疗方案南辙北。先让顾客买两盒再说,即使推给顾客的往往是风牛马不相及的药,但她们拿到提成就好。 身后有个生存,恶婆般,如果她对顾客负有良心,那她晚上的一顿饭钱也许赚不回来了。 这些聘请促销员的药品,大多是一些小厂家的,以较低的价格进来,交给药店不菲的管理费后,就放进一个促销员。在那临门一脚,拦截一些原本打算买品牌药品的顾客。 他们往往穿着药店人员一样的工作服,顾客也辨别不出,这简直把药品当成了日用百货在卖。 别些厂家也纷纷跟上此种策略,结果,有些药店促销员比营业员还要多,甚至一层楼都看不到营业员。有些生意不好的药品超市,促销员比进来买药的顾客还要多。 来买药的顾客,被这些促销员“抢”走了,有的被“扯”跑了,干脆不买了。而见有些顾客意志坚定,拿准了某个药品,任她们怎么说,也不改变主意。 于是,就开始影射吃了这个药品会便秘呀,甚至吃了中毒之类的话都能说出来。顾客不胜期烦,丢下药品扭头就走。 一个别人称是“冷面杀手”的促销员,四十多岁了,一笑起来,满面皱纹,细碎的牙齿露出来。为了一儿一女的学费,在药店里拼杀的那一片促销员无人能比。 常夏进药店时,见这个冷面杀手正站在常夏他们产品的陈列柜前,而手里拿着她自己产品说明书,显然,刚才她正在拦截购客。常夏看了,心里生气,又不便发现出来,只是心里暗自焦急。 “我们怎么卖呢!好不容易来一个顾客,一堆老娘们围上去‘扯’,一会儿就把打算买我们药的顾客给策跑了。”手下代表纷纷向常夏抱怨,希望常夏赶紧拿出对策。 这种乱糟糟的、无秩的终端拦截局面,让常夏感到疲惫和无能力力,。直接的结果就是产品销量下滑。 销量下滑,意味着收入减少,再下滑,就要走人了。 (二) 她坐在桌前沉思,双手伏在桌面。十个手指头缓慢叩着桌头,忽她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十个手指头疯了般,痉挛地押打着桌面,越叩越猛。恍如万马的得得声。宛如千万个浣衣妇捶打着衣裳,石块发出的声音。似要驱赶着心中的烦躁不安。沮丧,压抑。她觉得自己真快要神经质了。 现在,常夏似乎慢慢习惯了。把自己的内向型性格硬生生的拉成了外向型,脸上的笑容变成了一张随处可以张贴的标签。 但有时侯,那种内心的自我仍会突窜出来,就像看守的犯人趁警卫人员一不小心,突然越了。但常夏会以更严厉的方式将它赶回去。现在,工作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睡不好觉。 早晨开晨会时,手下代表田田说:“昨天她被一小药店老板给骂死了,说价格这么乱,怎么还不来管一管。” 现在,终端价格混乱是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有些药店甚至低到什么价进什么价卖出的地步。当然,没有利润,药店哪有卖它的积极性呢,把它扔到货架的最底层,最不起眼的角落。实在有顾客点名要,只不情愿地喽一声,然后积级给顾客推荐其它产品。 但要管,怎么管?就好像撑着一件单薄的衣裳去挡洪水一样。 价格低的原因是药店间的恶性竞争造成的。沙市药店多于米店。几个大药店以几个大品牌产品来做样板,比着低价来吸引顾客。于是,其它的小药店也不得不跟风降价。几个品牌产品几乎就要这样被弄死了。 有一家连锁药店甚至恶到了24元进,再24元卖的程度,反正,他就是特意打广告,将这几个品牌产品比低价,告诉顾客他是最低价药店,吸引来顾客之后,再让店员推荐那些没有品牌的、独家代理的、顾客无从比较价格的同类产品,比起知名品牌,这种不知名的产品利润不知高出多少。 这是商家竞争套路。可惜的就是这些成熟的、知名品牌的产品,被当成靶子,差不多少活活给射死了。 即然大药店都降下价格,那些还想挣利润的小药店也不得不、万分不情愿地降低价格。这样整个终端价格体系就崩溃了,体格体系一崩溃,以不可挡之势下滑了,再想往上调市场的零售价,艰难无比,有如把山洪下来的石块往山顶上搬。 可是,如果不往上调价呢?这个产品就要被低价拖死了。如果药店老板都把这个产品当毒药,不愿意卖,那这个产品还有什么活路可走。只靠有限的医院流失处方来拉动。 此番情景,让常夏急得嘴角直冒泡。下面几个女孩子只反馈情况,等着上面做出决定,不操这个决策的心。 想到自己就要主谋往上提价,常夏不禁吓得后退。沙市大大小小几百家药店。要一夜之间把他们价格全调上来。而且,手中又没什么杖令,只有请求和虚夸的断货威胁。 其实,老戴也并没有要求常夏一定要这样做。是常夏自己,看着市场价格乱成这样,她心急如焚,倒比皇帝还要急上三分。那种从小养成的倔强个性又来了。一种做市场的责任告诉她,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 她坐在办公室里思考,先需要拟一份调价协议书,要求药店在多少日之内,所有价格上调到38元,如不配合调价的药店,就断货等等。 其实常夏自己心中深知,这就是一纸老虎令,哪能断了货,现在商业四通八达,再说商业公司怎可能不卖货给他的上帝药店呢。 除非所有的商业公司不放货。这更不可能了,怎可能为了调药店价格,把药店上游的商业公司断货呢,除非真的在这个市场彻底不卖了。 也正如此,药店才有恃无恐,我就卖低价,你能拿我怎着?虽然是你家的产品,我随便什么玩都可以。 第83章 纸刀砍人 (一) 但还是将纸毛虎令打印出来,发到每个代表手中。代表拿着纸老虎令跑药店去了。 临走之前,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忑不安。不知结果如何,而且还有可能遭到药店老板的责骂。果然,下午的结果反馈回来,小药店们都不肯。“我这个小店子哪敢随便调价,你找那边去。” 代表坐在办公室里愁眉苦脸。“那边去”指是的本市最大的两家药品超市,几乎垄断了本市零售销售额的三分之一,相邻也近,天天搭台唱戏打价格站。 俗话说“店大欺客”,其实是“店大欺厂”,哪个厂家都希望自己的药品在那多卖一些,希望他们给个好陈列位,店里搞店庆时多参与,混个感情熟,给自己的产品多支持些。总之,大店才是甲方,厂家才是小小的乙方,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现在,必须得动土啊!这两家药品超市才是低价的始作俑者。代表们去不了,哪只有常夏自己去了。 常夏硬着头皮壮着胆,这让她想起了她在小镇上,为了请一次假,先是去找护理部主任,然后又去找院长的那一幕,她的脸上是愤然害怕的神情,俗话说,睡着的老虎能避开走就避开走。可她的性格却屡屡往睡着的老虎身上撞。 这市场的价格真不是小小的她所能掌控的。但她的内心却非逼着她去试试。 (二) 先去了其中一家。调价格先要找采购部门,常夏从未与采购部门打过交道。 常夏他们的货都直接放商业公司,药品超市去商业公司进货,因此,不存在帐务上的来往关系。而采购部门对一些想直接供购的厂家来说,可谓是重权部门,能不能进药品超市由他们说了算,卖多少价也由他们说了算。 因此,每天来往采购部的厂家络络不绝,采购部门门庭若市。 常夏第一次进去,才发现搞采购、负责终端价格的女子面颊红润,眉含忧愁,也是个楚楚动人的女子。但见常夏进来,女子无动于衷坐在那,那像含着水的一样的眸子抬也没抬。 每天上百个厂家代表进她的办公室,她早视厂家代表为不存在之物。 听完常夏的述说,女子冷冷道:“干吗让我们先鉴协议?你让‘他们’先签,他们签了,我们就鉴。” 常夏没法,出了这家,去“那家”,采购部是个男子,说话慢腾腾的:“你们先让他们签,他们签了,我们就鉴。” 两家各不相让,常夏就这样奔走于两家之间。还得再去找。又找到采购部的那女子。 女子推脱道:“印章不在我们这,在我们经理那。她出差去了。过几天后,就会回来,到时,你再找她吧!” 见常夏信以为真,那女子眉眼间现出怜悯色,可是,市场没有同情,女子神色转眼冷淡下来。 常夏几日一直忐忑不安,还未行动,便已失败。怎拿着纸刀去砍人,分明没有效果。晚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几天后再去。那女子的眼神凌厉很多,断然拒绝:“不可能。”药品超市的市场策略就是要以超低价来吸引顾客,谁要你这个产品被当作“活靶”了。 而这个厂家是是想挽回当活靶的命了,他必须要保证其他小药店的合理利润。但药品超市才不管你产品是否死掉,那不关他们的事。 你这个产品死了,前赴后继还有千万个产品上来。在这场争执中,常夏毫无疑问,是处于劣势。 (二) 常夏坐在超市一楼的长椅上发呆,来来往往的顾客,人家脸上都似轻松的神情,只有她满脸愁云,不知如何。忽然想起一个男孩子。 他俩在一起培训过,是一个集团下面两个不同的分支。她记得他说过,他跟这家药品超市采购部的关系还可以。主要是那男孩子长得高大白净,很讨女孩子们喜欢。打电话约那男孩过来。 “给我看看你们的协议。”那穿格子衬衫的男孩子说。常夏有些可怜巴巴地递过去协议。 格子衬衫拿过来扫了一眼,砸舌摇头,“事情真有些难办啊!”常夏心一下沉了下去。 “不过,我去试试吧!”他又说道。 他大跨步在前面上楼。门一推开,刚才他脸上有些凝重的为难的表情不见了,换了副顽皮、活泼的笑容,长手长腿像顽皮的孩子一样蹑足走地,“我来了。”那女子见了她,真心一笑。看样子,他俩真是老熟人。 他做动画片中的动作,夸张地迈脚踱步,把协议放到女子面前的桌上:“给这协议上盖个章吧!你们不签,别的药店都不敢签。你们是老大呢!”衬衫男即恭维又似要求。 那女子还想略作抵抗。“盖吧,保证没事的。”衬衫笑着催促,不容那女子作思考。 于是,女子想中了盎,从抽届里拿出印章,红红地盖在了上面。 “谢谢,谢谢!”衬衫男连连说,同时把手伸到头顶,作个夸张地敬礼。惹得那女子一笑。“你忙。我们走了。”蹑手蹑足地后退,关上了门。 站在走廓外面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又换回正经的了,把协议递还给常夏,“我已经帮你盖上章了,剩下的事情全靠你们自己了。” 尽管后面仍困难重重,但有了这个霸头的印章,第一步,即协议签定的事就势如破竹了。 (三) 第二步,才是实质性的,鉴完协议,并不能保证他们在协议约定时间内就把价格自动调上去。指望他们自己动如约执行,那简直是可笑的幻想。 一大清早,在办公室集口后,常夏他们几个人分别赴向不同的卖场,守在几大卖场门口。 果然没有动静,价格还是以前的价格。协议只是虚设的前奏。 打电话问他们几个,田田说:“他们不肯啊,都说别人调了,我们才调。” 都不肯第一个调价,万一自己把价格调上去了,而别家不肯调,那不是自己独家把高价孤零零地摆上去了。那自家不是被别人算计了。 缰持着,常夏在超市外面踱来踱去。就这样去找那个采购女,肯定会被拒绝。 难道再让衬衫男孩子过来一趟?不,该做的事,人家已替你做了。再让人家来,人家也未必愿意。 怎么办,功亏。只再等一会儿,如没有其它办法,自己还得上去找。 第84章 恍然沉在梦中 (一) 电话铃响了,常夏拿起。是田田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喜冲冲的说:“等会我去药店买瓶药,我拿电脑小票过来。” 田田不知用了什么花招,把那边采购部的人搞定了。过了一会儿,田田乐颠颠地过来了,电脑小票上的价格已经上来了。 电脑小票就是一方凭证。但常夏上楼时,心里还是紧张,万一别家都调了,就只有这家表面看起来柔弱的女霸头不肯调,她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人家铁心当霸主,那常夏她们真只有哭的份。 “他们已经调了。你们调吧”常夏把小票递给采购女看。 那女子也不言语,只动作慢腾腾的,缓缓打开抽届,似乎身上的每个肌肉都在寻找着阴沉的理由拒绝。 常夏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里。那女子的每个动作都像是电影里故意分解的慢动作。 笔卡住写不出水了,常夏的心也似乎停住了,笔尖划了一下,谢天谢地,又动了起来。 最后终于盖上了章,但还好似不甘心,递给常夏。常夏双手简直抢过,欣喜苦狂。慌不迭地说谢谢,转身急忙退了出去。 总算有了一个小小的胜利。自从价格调上来后,虽然顾客一下子不能接受,可能会流失一些顾客。但药店的积极性提高了,谁愿意做一分钱不赚的生意。店面还要租金和人员开支呢! (二) 然天总有不测风云。正当大家沉浸在把价格调护住了的喜悦中 正忙着,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快,福贵堂把你们的药品下柜了。” 骇人的消息,常夏火急火燎地赶过去,又找采购部,那女子冷冷地不急不慢地说:““我们经理说了,凡是参加我们竞争对手的开业活动的,按我们总经理的指令,一律下柜。” 站在走廓外面,几个厂家代表都气纷纷,又不敢大声骂,真是无赖,缺德。药品又不能只在你一家店卖呀,在别家,我们也要得卖呀,否则,我们怎么吃饭? 可气归气,胳膊扳不动大腿,毕竟这家店份额大些。只得灰溜溜撤消了那边的促销展台。 整天忙着这些纷争的事情。想把一个省的终端市场做起来,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常夏坐在公车上,叹息,沉思。 恍惚抬头,见一个农村模样的小伙子,满脸惊鄂地看着自己,好像发生了什么,但只考虑明日的工作,没有细想眼前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包被拉开拉链了。急忙去翻包,工作本都在,唯独少了手机。 那一刹那,常夏恨不得偷她手机的小偷双手被车辗掉,她恶狠狠地咒骂那个小偷。才给不久的手机。刚才还握在自己手中,怎么就消失了呢?而且永远消失了。常夏即心疼这丢失的钱,又心疼这手机不再属于自己了。 她回想起那对面小伙子惊咢的眼神,那一时刻,一定就是身侧的小偷在下手了,那个小伙子不仅是惊鄂,甚至还怀着好奇看着整个偷盗过程,就在眼前看一幕小电影。 稍有常识的人,应该都会反应过来,唯独常夏,还恍然沉在梦中,她一直在考虑着她自己的工作,明日那店的陈列是不是要大一些?如何让那店的陈列更显眼些,消费者一眼就能看到。 她想着这些,她永远是个用功的好学生,她只要专注一件事情,她就会神思夜想,走火入魔般。 她的手机就在这种冥想状态下屡屡被小偷偷去。她的气恼、咒骂小偷不仅仅只为这次。在那工作的一年中,她丢的手机,快接近十个手指头 最靠近的一次是上月,她一手提着公司的手提电脑包,一手提着自己的包,手机挂在脖子上,紧贴衬衫外面,因为怕被偷,特意放在西服里面。 横着穿过拥挤的人群,从车厢前门走到后门,忽然觉得不对劲,低头抽出链子一看,耳机犹在,挂在脖子上的链子也在,唯独链子下面的手机不见了,链子空荡了。小偷是从扣子间隙伸到西服里面,把手机取走了。 一个穿休闲打工模样的年轻男孩子看着她,她忽然醒悟过来,走向他,“你干什么?”他手拉吊环,看不言语的黑着脸的常夏问。 他那一侧的手拉着吊环,裤子口袋露出手机的轮廓。 她不说话,只猛然把手伸向他裤子口袋,是拿出来一部手机,但显然不是她的手机。 “你是不是疯了?”小伙了异常恼怒地说 “我是疯了。”她几乎带着哭腔说,又把手机塞到那人的裤子口袋里。“算了,算了。”车上的人纷纷劝道。 (三) “我看到那小偷了。穿着西服,斯斯文文的。”这时,坐在门口的一位大嫂说,“我还特意喊了一声我老公,注意手机。” 常夏她怎么没听到呢?她怎么会听到呢?她以为所有的地方都是办公室,走路想着工作,吃饭想着工作,她根本就没听到外面世界的声响。 她站在车上发呆。这时,她的耳膜被司机的大声给刺疼了:“你到底要怎样?下车就快点下车。”司机毫不同情的,不耐烦地大声催赶。 她顿时清醒过来,像她这样,在外面,会经常被偷,被抢。不管怎样穷,依然是被偷,被抢。越穷越被偷,被抢。 她挺直了背,站在车上,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不会哭出来。到了站后,下车,觉得无限疲惫。工作是无头绪。而手机是一台接一台的丢。 “这些小偷,我诅咒你。你们偷东西的双手出门就被双轮压断。”常夏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骂着这些小偷,把这次的、上次的、上上次的,还有上上上次的,连在一起咒骂。 可是无论她怎样咬着牙咒咒,她的手机再也回不来了。 一阵阵凄苦。暮色,商店里,灯火辉煌,今天是圣诞节,尽管并不是我们国人的传统节日,但是,商家已把节日的气氛布置得浓浓的,灯火下一对对挽着手的男女。而常夏独自一人走黑暗的影子里。 第85章 远处的篝火 (一) 前面一家公电话话亭。失魂落魄走在路上的她想起该给柏贤打个电话,他一定会给常夏打电话,打不通电话的柏贤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知会怎样焦急。 没了手机,在另一个城市的柏贤根本找不着她,她就好似在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小船,海上起了一阵浓雾,她就消失在这茫茫的浓雾中了。 每晚手中握着电话,通过这声音,似乎看见了对方。每晚,只有通过手机这发亮的光体穿过距离的重重迷离到达彼此。 她似能捏着他的大鼻头,揪着他的耳垂能拐弯的大耳朵。但有时侯这声音忽然断了。手机怎么也打不通时,他似乎就能看见远方的黑夜闪着神秘的潜流。 远方的城市落叶和车辆一起在空中飘浮。她就像坐在一辆高速旋转的坐山车上,向着永不再现的黑暗深渊坠去。 她是不是出事了?他心肚冰冰作跳,似乎爬在冰凉刺骨的溪流里,在外奔波的人似乎随时都被猝不及防地意外击倒。命运有时开玩笑的从高空架上投下一块砖头。 “喂,哪位?”“是我。”常夏带着哭腔道。 “小夏,你怎么会用这个电话?你手机呢?刚才一直打不通你电话,急死我了。” “柏贤,我手机又丢了。”这时,常夏忍不住大哭起来,所有的沮丧、疲惫,一股脑倒向柏贤。 “别哭,别哭。”与刚才他打不通她手机的惶然、害怕相比,手机丢了,倒不是最担心的。尽管每次只要打不通她手机,第一反应就是,她手机是不是又丢了? 但是,比起失去她的害怕,比起担心她独自一人出事的害怕,这统统不算什么。“别哭,别哭了,手机丢了没事,只要人好好地就没事。” 夜间,这个叫常夏的从她躯体上升起来,悬浮在空中的流光里。叫“柏贤”的也一样悬浮起来,就像被操纵的木偶人从人的手指上升了起来。可他们却银河似的遥遥相隔。 常夏使劲地喊着“柏贤,柏贤。”借助这呼喊声,黑夜的荧暗流光中两个的木偶落回到躯体里。 常夏似乎在睡梦中清醒过来,原来,陌生不能相拥。他俩已经近两个月没有一起了。他们的躯体已经很陌生了。意识在睡梦中升上浮空呼唤寻找着对方的的存在。借助对方证明自己的存在,害怕遗忘,害怕柏贤的融于水似的消失。 (二) 一个人开始想在城市里立足时,真像是生存的夹缝里蠕动的昆虫,外面稳定的、宽阔的阳光照顾不到他们,也没有哪片社会的果园或庄稼地供他们栖息。因此,大多数不敢随意离开自己原有的生存之所,去外面一个陌生觅食的世界。 但即然离开了,即使是削足适履,也要生存下去。 戴老板应该是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得意,只三个月时间,她,一个从未做过销售的人,在这条路上飞跃似的成为一个熟手。 老戴将她升为主管,然后便做为省区经理的考察人选。老戴,迟早是要回到总部去的。 升职这天,她下班后,走出公司,茫然地走在路上,喜悦让她忘记了方向,她沿着喧杂的马路一直往前走,忘记了停下来。在这个城市,她似能慢慢立足了。 那个娇柔的、羞涩文静的女孩子从那扇门里出来后,变成了一个利落、独挡一面的女子。公司经常请一些大培训机构的、曾在外企任职的培训老师给她们进行培训。 在宾馆的会议室里,那些西装革履的职业经理人,放下手提电脑,打开投影仪,投出powerpoint,给她们讲课。 投影仪的淡荧亮蓝色光束闪闪烁烁,那些曾经令人畏惧的销售世界,严肃,但是伸出梯子让她们攀登。 很快的,在宾馆里的会议里,她主持会议。她着淡粉红色的西装、灰色的西裤,站在主席台上,沉静的打开电脑和投影仪,powerpoint的图像投影到屏幕上,下面一批新招的员工鸦雀无声。 “我们很多销售人员做得非常不够,对资料收集得非常不齐全。我一再强调,要建立客户档案。麦凯66表格,你们知道吗?你们几个做到了这点。”就是一个冷酷严格的主管。 “客户的出年年月,毕业学校,专业,爱好,家人等等。与客户交谈时,不抓住这些,怎么能深入到客户的内心世界去,每天见了面只是泛泛而谈,你只是上百个被遗忘的面孔中的一个,是吗?”此时的常夏,不仅经历着心灵上的裂变,同时,容貌上也在发生着可怕的、她自己无法接受的变化。 她是升职了,但她的损失也惨重,即失去了秀丽娇嫩的容颜,现在,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常夏,是一个黑炭似的严厉面孔。 (三) 晚间还在外面忙着。拿起手机时发现手机上显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号码怎么这么熟悉,谁呀!常夏忙碌的大脑一时转不弯来,只觉得这号码会给她带来喜悦,可从早晨忙到现在,大脑真是木了。 电话又响了:“喂!”“我明早就到家了。”柏贤电话里说。一阵浓重的喜悦冲了过来,柏贤就要回来了。可她居然一下子对柏贤的号码反应不过来。 柏贤回来时,她也是很晚才到家。柏贤一人在屋内,脸上有种落寂的生气。 但他很快以一种宽容大度覆盖了它,起身去厨房炒菜。菜早已切好,只等着她回来热炒。 吃完饭收完碗后,柏贤从身后抱她,用舌头咬她的耳朵。她知道柏贤的意思,但她说,:“贤,我没感觉了。” 她的身体已被工作压垮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个树枝,而柏贤的身体也是个硬硬的树枝压过来让她厌烦。 她不是不爱柏贤,工作已经剥夺了她的一个女人的身体。夜间,她在梦中挥着手:“这样做,对,可以那样做。”把柏贤吵醒了,柏贤心里叹气,常夏工作,像是走火入魔了。 正赶上“五一”休假,即然柏贤回来了,要约一下以前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以前曾同租一屋的唐果。而这次与唐果的碰面,对常夏的打击是致命的。 第86章 我的容颜去了哪里 (一) 此刻,唐果正在屋内喜滋滋照镜。与常夏不同,唐果就像雕琢艺术品一样彰显自己的容貌,青春在那里就像圣诞树上的星片一样闪闪发光。 那样式样独特的深蓝色短裙是从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淘出来的。为了配这条裙子,几乎跑断了腿,终于从另一条街上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发现了这件袖上带碎花、领上有蝴蝶飘带的上衣。 要花一上午、甚至再加上半个下午的时间,只为了淘一件衣服,常夏断断不可能。 人各有志,人也各有爱。当女孩子唐果穿上这些时,如同一名雕塑家完成了他塑雕的最后一笔,屏息静气,看着心中模糊的形象流畅成形,她看着镜子中那雕刻般展现的美丽,也由衷地感到一种创造的快乐,正像一个痴迷的艺术家,由些忘记了生存之类严肃的问题,而生存的严厉毫不疑问会摧毁容貌的美丽。 因此,当诱惑来临时,她几乎是顺应本性的找到一个经济条件较好的、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把男人当人一个巨大的花圃,来载植她这朵漂亮的花朵朵朵。 穿着漂亮的女孩子隆重出场了。到他们约定的小店大厅时,像是有一束白色的光圈照过来,常夏怔了一下,几乎无意识的向后倒退了一步,柏贤觉察到了她的隐隐退缩,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胳膊。两人一起迎上去。 “唐大小姐,像花仙子一样嘛。”柏贤笑道。 唐果上身那件白色无袖衫,领口的带子系成小小的蝴蝶,下面精心搭配的百褶碎花裙,她知道这套修饰给她容貌带来的出彩。此刻,正享用着貌美的自得光彩,别人的赞赏目光,就像花蕾一般会吸引目光在上盘旋一会儿。 刚在路上的时侯,她也许还吸着一口气:两个漂亮的女孩子乍见面时,就像隐身的剑客拨出长剑,剑锋出招,锋刀交颤中,决定了是进是退,是投降还是骄傲的目视败者。 总有一个会比另外一个更漂亮些。但她一见到此刻的常夏,感觉剑也不用拨了,只是轻轻地淡淡一笑。 那笑中包含着一种为对手的惨败而感到的遗憾和婉惜。 站在花仙子旁边的常夏,全身黑得,像是一载刚出泥塘的糊着黑泥的泥藕,糟糕的是,这截黑泥藕裹在一件天蓝色的吊袋连衣裙里,这样的颜色本可以将白皙的皮肤衬得如玉洁净,可这颜色遇到了裸露在外的臂膊的黑,便是一种残败,破损。 唐果记得,以前常夏穿这件裙子的模样,乌黑的长发飘在天蓝色的连衣裙身后,肌肤白嫩,似弱不禁风,那娇柔的样子非常惹人怜爱,每到一处,总有一些大男生的目光忍不住回头探看她。 可近一年未见,唐果也没想到,常夏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唐果在看到变丑后的常夏心里想道,那个唐总,如果看到常夏现在这副样子,不知会不会再开车送她回来?何必呢?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如果傍上了那个唐总,要吃这份苦头? (二) 在家时,常夏,并没有觉察到自己有多失败。平日,走火入魔般的忙于工作,常夏早忘记了自己的容颜。 可此刻,暴露在阳光下,强烈的对比之后,一切都不对劲了。现在,花仙子走在前面,自惭形愧的“泥藕”和柏贤走在后面,似为前面的花仙子护驾。 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常夏心想,她还能敏感吗?应该早就麻木了。与那些与她一样做业务的女孩子,面容黎黑粗糙,每天只比拼着销量。不是“拼命三朗”,而是“拼命三娘”。 三人进了火锅店。“泥藕”请客,为她的升职。举杯,“泥藕”却似乎听到了她心脏破裂的声音,她似看到了“花仙子”眼中的不屑,一个女孩子把自己晒黑,变得如此的丑,升职又有什么意义呢? 跑市场的女孩子,又有几个是皮肤白嫩的?风里来,雨里去,每日跑药店,跑商业公司,外面做促销,阳光下暴晒,皮肤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夏天有暴阳,冬天有冷风,那不都是皮肤的头号杀手。还顾得上夏日打伞吗?日日夏太阳,即使打伞也无济于事。你见环卫工人都戴帽子,可戴帽子下面的面孔不一样是糙黑。 再说,她还顾及得上的她的皮肤吗?她早把自己还拥有女孩子的皮肤这件事给忘了。或者说,是她有意选择遗忘。 那一顿饭,常夏吃得滋味百生。 晚间回到家。“你怎么啦?”柏贤见常夏一直站在镜前,神色不对劲。 “柏贤,我心里很痛,这种痛无法挣脱,就像一个膜衣紧裹在我身上,我怎么甩也甩不掉。柏贤,镜里的那个人是我吗?她皮肤那么黑,黑得像一个刚从烟囱爬出来的老巫婆。我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这么丑呢?我不再是那个清雅隽秀的南方女子了吗?” “不要胡思乱想,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刚下火车时的样子,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碎花长裹裙,移着碎步,婷婷娉娉的”。 “不,不要骗我了。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敢认真的照镜子了。偶尔一瞥镜中的那张黑蝌蝌似的脸,我马上就将目光闪开。欺骗自己说:‘那只是一个虚像,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我现在知道了,其实那根本不是虚像,我就是那样丑……”常夏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三) 柏贤也蹲了下来,把她抽搐哭泣地脑袋往自己怀里抱:“都是我不好,跟我在一起,让你受苦了。……”他说不下去了,仰起头,抿咬着嘴唇,把哽咽声硬生生的吞下去。 常夏把自己的脑袋伏在柏贤的怀里,哭声让她透不过气来。慢慢的,她平息下来,那是一个让鸟归巢的窝。 “今晚与唐果在一起的吃饭,让我想起了花朵朵朵,你知道吗?我一次无意中从花朵朵朵的书里翻出她以前的一张照片。当时我记得我是多么惊讶。我简直被震动得说不出话来。我无法想像脸面浮肿、整张脸上布满秕谷似霉斑点的花朵朵朵十九岁时是那么的美丽清纯。生存已已将她整个的容貌给毁掉了。可现在,我呢,我也不是那样吗……”她说不下去了,一阵猛烈的抽咽,密集的哭声让她透不过气来。天地间的雨下得就像囚房里的栅栏,悲伤多么专横地横在她的心间。 这份彰示她生存价值的工作,表明她能在城市生存立足的工作,自从她离开那小镇后,第一份表示这个世界能接纳她的工作,却把她的容貌给夺走了。 容貌对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第二个生命。容颜是年轻女孩子的财富,如同钱是中年男子的财富,一样的重要。 可为了证明她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她却用她的容貌作交换了。就像美人鱼为了拥有人类的双脚,是用乌发和嗓音作交换的,而常夏,是用她娇嫩的肌肤和秀丽的容貌作交换的。 第87章 倾听内心王国的声音 (一) 她醒过来时,阳光金色胡须已经洒满了窗帘。 柏贤出差后的第一个星期,工作第一次没像杂草似的那样来骚扰她。常夏盯着那似乎嚓咔响的阳光,丢开了工作,她发觉她的大脑像空了似的船一样落在空空荡荡的湖面上。 她翻了一个身,把头埋在胳臂里,干什么呢?工作奴役了,就像一个一直在监犾里的人,忽然放出来之后,面对忽然拥有的自由,不知该如何支配。 想了半天,去书店吧。 从熙熙攘攘的天桥下去,就是安谧的书店了。一个面目黝黑,因幽黑而显得苍老、丑陋的女子走在书柜间。 她想起自己曾经也这样走在书柜间,那时的她有一副美丽的、纤弱的背景,有让人怦然心动的回眸,曾经的她一边翻书一边听着致爱丽丝的钢琴曲,有一副恬静的神态。 现在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一个美丽的女子知晓自己的流光溢彩而展眸四顾了。 现在的她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愤懑而委屈的紧闭着嘴唇,如果有人猝不及防瞥过来,她会投以一种愤怨严厉的表情。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一个女作家在伦墩的生活照片。一副黑白照片,常夏很奇怪,过去生活的贫困没有摧损她的容貌吗? 至少,从照片上来看来,银狐似的脸,含着笑意的眼,天明处的两簇小黑夜。紧身的黑衣衫,裸露的锁骨连成向上的颈脖,让人觉得峭瘦脆弱,这一切构成一种遥远的神秘在纸上浸渍。 她放下这本书,再抽出另一女作家的书,也是黑白照片,她穿着祺袍,一种高贵幽雅在她的凝视间。她在凝视什么。照片上的一个静止的、被岑静吞没的世界。 “她们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她们这些女作家,在她们身后那些黑如静夜般的神秘,跟你的生活有什么交融的地方呢?你仔细找到合适的语言来描绘一下现在的你吧!首先,你看一下镜中的容貌,容颜苍黑,褐露在短袖衣衫外的胳膊、颈脖,就像菜市上的老藕样,黯黄得布满绣斑,接近黎黑。 当你走到书店外面的天桥上时,你的身影很快就毫不引人注目地在人流消失不见。 每年有多少人拥向城市,走在没有根的地方。 多少人为了生存,断梗飘萍的置身于城市的街道上。你只是其中的一员,你被生存的恐惧挤压得无路可走时,找着一份做销售的工作。 你珍惜这份工作,甚至疯狂地热爱这份工作。每天清晨起来,你拿着鞭子残暴的抽打那低声的呻吟和哭泣,那些曾经的多愁善感,把这些可怜的柔顺的羊群赶回栏栅去,赶回到身体的内部世界去,让它们消失,死亡。 于是,现在你是一个机器化了的人,你的脑中只有销量,那些数字仓米般的堆积在你的大脑,你的胸膛,甚至流淌到了你的四肢。 看到每月的报表上销量上升一点,你就高兴;数字下降一点,你就咬牙切齿,想着下月怎样把销量提高。走进药店,看到顾客买别家的产品,你就焦急,恨不得所有的顾客只买你家的产品。 今早,你被什么指引着来到书店,看完她们的照片后,又是为了什么,我听到了你心中的地基缓缓移动,在黑暗的峡谷底处,我似乎看到巨大的山体沉重迟缓的打开。” 照片啊,两位女人的照片。你们在她心中引起了怎样的呻吟和颤动。 你们让她有了回忆,很多年前病房的灯光下,那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女孩子,在周围都已静息的深晚,一人趴在护办室的桌上,在病历上写写划划,那些再也压抑不住的喃喃低语。没有听众的独白,再次俯向她的世界。 那个写着蝴蝶花的女孩子,有夜晚的灯光,她的梦想。她是来到了外面的世界——城市,但生活,并没有像她曾经设想的那样,她失去了美丽————美丽的容颜和对生活美丽的想像。 果然,这出披着风冠霞衣的折子戏在走出书店后就落幕了。 那个面容黎黑的女子走在茫茫人流中,身侧走过的人不会停下来瞥她一眼,城市的交通依然雍堵,穿着黄服的协助交警吹着哨子,挥着旗阻止那些想抢红灯的人流,一辆公车紧贴着人群穿过。 (二) 常夏一人坐在出租房里。打开窗户,坐在窗前, 现在,就来听听你心中的声音,它已被掩盖得太久,被生存,被周围的嚣闹,被不加抵制得盲从。 现在,听听你内心的声音,就像曾经在小城王国,倾听着你内心深处的呼唤,它从遥远的海岸线传来,声音里带着海浪的蔚蓝,它尖尖的啸音若隐若现。 它踏着树尖的轻风,悄然来了。 现在,听听坚定的独白。 你到底需要什么?它问。 这个问题让我再想想,我需要什么。 常夏喃喃细语:我可以一直做下去,做销售,虽然偶尔癫痫发作一下,但是我已经习惯它的铁镣了。我发现它的快乐了。那种被下属们称为经理的被尊重感。策划了一个成功的商业活动时的成就感。 对了,最重要的是钱,至少,我不再为生存而担忧了。有了钱,我可以买房子了,生活,安定。 那就是你所需要的吗?它问道。 让我再想想。我毫不怀疑,我会是个优秀的销售人员,已经有一家医药外企向我递出橄榄枝,公司也在把我往省区老总的位置上培养。我追求着更高的收入。更高的价值实现感。 说下去。更高的收入……我梦幻。猛然惊醒,常夏似乎发现了溪流末端那干涸的沙滩。 这就是症结所在。陪客户喝酒时总听到心里隐隐的哭泣声,角隅里。她挥手驱赶着这哭声,今日,它汇集在这了。 这样的生活是带笑的木偶。没了灵魂。别人都会看到它的笑,只有我知道它没了灵魂。 “我已经从销售中得到了很多,那就是如练狱般重新捏了一个我。放在锅里煮,大汗浸淫。如同《聊斋》中《小翠》里的那个傻子,被煮得认清爹娘了。现在,我该收手了。 当少年的她和母亲,抢收完晾在稻场上的谷子,夏日的暴风雨转眼就过去了。 她站在晾场上,感到体内有种莫如的悸动,她还不知这是什么,转回屋子,拿出了作业本,坐在石头门槛上,伏在膝盖上。用铅笔,歪歪扭扭的写着, 从那时起,文字给她生命打下了最初的印迹。在以后的成长工作中,发现了没有哪一样东西能赶得上语言的颤动和迷离。 当她从那个国有体制里走出来后,她想通过手上的梦想与社会巨人交换,但社会巨人根本就不理睬她,不能给她吃和喝的。 于是,梦想它遭遇流放了,遭驱遂了,它沉入沉静的黑夜世界。一座理性的宝塔建在它的上面。生活生存在外界世界中寻找位置。 第88章 挥刀砍断 (一) 她自己的转变,让她想起了她所看的一场电影。 一个人被打入地狱,铁链锁住他,移动地壳将他盖住。一阵山震地摇,他飞跃出来了,挣脱了铁链,肩上插着飞翔的铁翅膀,眉目尽眦,向着这世界进攻。她几乎就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 但现在,她又要放弃销售,她要回去。 “你舍得吗?放弃市场播下的等待收割的种子,放弃了那条路上的收获。走回去又意味着你选择了一条未卜的,不安全的颠波之路。” “选择这条路,就是选择了一条险峻而荒僻的小道,乱石轧轧响着,灌木和杂草丛生。月亮在头顶,死一样的沉默,是要选择这样的路吗?” “一个女人青春也是有限,你得结婚。你现在已经错过了最好的生育期,如果再过几年,你可能就永远去了了生育能力。一个女人没有孩子,不是太凄惨的事吗?” “我知道,但是不要再要用那样的理性来压我。我血液中原本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因子。那就让我用几年的时间,疯狂的为自己舞蹈一次,当然我也渴望成功,名誉、财富。 可是,更多的是我生命中的内在冲动。即然这世上已有这么多人在为外界即定的秩序,外界无奈的逼迫而活。好像已成了石置的物序,那么,我一人脱轨一次又何妨?” 她拨通了柏贤的手机。 “柏贤,我有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柏贤听她的声音有些不一样。 “我想辞职,再次考研,回学校读书,为自己的梦想再做一次充电。” 柏贤很意外,沉默了半响。前几天,她还跟他讨论着老板定下的一个省几百万的费用,该如何分配? “你考虑好了吗?我怕你是三分钟热度。” “不会,我真的想好了。只是,我这样做。太自私了,又让你来承担所有的生存。学费,生活费等等。 “没事,只要你决定好了,我不是曾经说过,我要让你完成曾经无法完成的梦想。在福城时,我就告诉过你,我愿意是一座桥,让你从我肩上踩过,越过泥泞,看到前面的蓝天。” 这个男人,当他选择了把常夏从那个小镇带出来时,就已经暗暗做出一辈子的承诺。 柏贤这边,很容易就一起定下了决定,但公司老戴那边,辞职就有些阻力。 (二) 乍暖还寒的春天,身着红色风衣的常夏像一阵风似地跑进了办公室。同事们早已习惯了常经理这种风风火火。 “小黎,戴总,在吗?”“在”正在做帐的小黎回答。她径直向戴总的办公室.,敲门进去,从包里拿出这个月的工作计划,递给戴总。戴总翻了翻。 她站在那,显然有事要说。戴总抬起头,看着她。戴总身着深蓝色的西装,身陷黑色的老板桌和老板椅中,一脸风霜。 她顿了顿,终于说:“戴总,我给你推荐一个otc(非处方药)经理吧.”戴没反应过来,却笑了起来,舌头打着漩漩,:“咦,那你呢?” 她略低下头,很惭愧地、轻声道:“戴总,我不准备继续做了————我想考研.” 戴总眼睛陡然睁圆,脖子像是在后面被人捏住,下巴悬空突出在外,整个人便一下子愣住了。然后他咳嗽了一声,在老板椅上直了直上身。 当初,她毫无经验,是他伯乐相识,让她进了公司。当然,她也没让他失望。 他亲眼所见,一个俏丽的女孩子转变成了一个做惯销售的黑女“李鬼”,他刚把整整一个省的终端市场交给她,她怎么忽然撤手?一个吭丽的高音刹那间挥刀宰断。 戴总摇摇头,不可置否的说:“现在考研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一些对现实不满又找不到出路的人。他们以为考上研究生了,一辈子就万事大吉了。你又何必呢?啊!” 戴总尖锐地说,一语把那些考研的人钉在墙上打死了。她也只好白白的往他的钉子底下送。 每年约有百万大军参加考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当下找不到满意就业的,就继续考试读书。这浩浩荡荡的百万大军可以把任何一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 似乎能看到,人群急流的涌动,在一块块的岬角里晃来晃去;他们背着人生的行囊在这条岬角里挤挤攘攘,船帆被对方的尖角撕碎,他们的青春像互相啄击的鸟儿羽毛,纷纷落下,被啄去羽毛的身上光秃寒冷。 “我们做市场的的不是经常要预算广告投入与回报之比吗?三年后的社会还会错开一个空缺嵌入你吗?你也不是一样的要找工作嘛,而且,做销售并不需要多高的学历。考研之后的收入未必赶得上你现在做销售的收入。你考虑清楚了没有?”戴总合上桌上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向着常夏谆谆善诱地问。 常夏怔了怔,但很快又重新打起战鼓作战:“倒没考虑那么远,但是,考研确实是我心里的一个愿望。因为我从没有读过大学。总是想此生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读次大学。” 戴总不可置否地摇摇头:“那你不准备买房结婚吗?按照这种收入,你应该可以买房结婚了。” 老戴的这话犹如一位武功高手随手扔出去的一把梭子,毫厘不差地击中了她的死穴 。这是真的。花落水流红,年龄急急的向三十岁靠扰了。 见她被点击了哑穴,沉默不语,“你准备考什么专业?”戴总随意问道,正面攻击完备,再从侧面进攻。 “文学。”她的声音似侥幸慢飞于冬天的蚊子。戴总裂开嘴笑了起来,那微微的秃脑门上也跳跃着笑意。 那秃脑门是正宗的年轻有为的标志。在北京工作得出色,被公司送到北大读了三年在职mba。在北京时经常陪一批院长去美国的洛杉矶所谓考察。因此硕果累累,一线城市的几套房产,独立运营这家分公司。 “文学是什么?”戴总善意的问:”文学能当饭吃吗?”唉!看来,并不是每个学医的人都有鲁迅之风. “像你们这种年龄,还不结婚啊?人总要现实一点吧!”黄总的人生规划就和他的市场规划一样,是以有效用性为基础的。 常夏时常和黄总敲着excel表计算,商业促销、零销药店促销的投入量。投入与产出最大比,这就是他们写市场文章的中心思想。 当她投入了三年可怕的时间成本,再重新进入社会时,三年后的社会还会错开一个空缺嵌入她吗?这确实是个实际的问题。 第89章 爱情已羁绊了你 (一) 因为戴总进入医药行业较早,一样的穷苦孩子出身,但身家比他的同龄人高多了。他确实无须知道文学. 当初,她正是因为乘着文学的小船,才被生存的巨浪时常狠砸,她被抛向浪峰,恰如疾风席卷一堆干燥的谷壳,她小船的块段已被浪峰砸得四处漂散。 那就是她,一个刚从医院辞职背着梦幻的人,没有了固定的收入、养老保险、唯一的护士工作经验、安宁稳定等等,只剩下了一张嘴。 做文秘吧,个头不足一米六五,而且她发现任何一家小小的公司招个文秘,也是满屋子的国色天香,天鹅般的脖子。进报社吧,没有任何门路。 她卖不出去这些东西,意味着得天天空着肚子.树上的蝉可以啜饮着免费的晨露. 也不是神,可以吃法术.整个城市都是狰狞的,因为它随时可以把她挤扁。她卖不出她手里的东西。每次失败回来,她无望的坐在公车里,公车像是颠波在荒流里。 当初如若不是老戴的赏识,她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拒绝石块的扔击,她蹲在路上,不知还要哭多少次。也许剩下的就是一堆自暴自弃的屈服。 但是,她更是这样一个人。她更不愿意辜负她自己的一生。 穿红风衣的常夏转移了话题:“戴总,如果我离开了,公司就不能运转了吗?”戴总一怔,显然也转过弯来了,“对哎,走了任何一个人,公司还照常在运转。”尽管舍不得放走女孩子常夏,但是,又何必再强求呢? 临走时,老戴送给她一句温情的话:“如果考不上,欢迎再回来,公司的大门随时给你敞开着。“ 哼!我会考不上,我要破釜沉舟,壮士断腕,不破楼兰终不返。 (二) 借着考研的名,她搬去了柏贤被公司派往的城市。借着考研的名,她在家看书,柏贤白日出去见客户。两人夜夜相拥,这在这些年的漂泊生活中,日子是过得以前从没有过的温馨和从容。 常夏的容貌一点一点恢复过来,首先,是皮肤的晒黑慢慢褪去,慢慢又有了南方女孩子天生的细腻白晳。 一头如瀑的乌发又开始长长,海藻般披在肩上不加任何修饰。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气质又慢慢回归,在销售战场上练就的凌厉、严酷神情已经不见了,一种诗般的、梦幻般的神情又回到她的眼里。 两人吃饭完毕,常夏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环搭着他的脖子,像个孩子般晃来晃去。 柏贤说:“今天得抓你去买袜子。袜子怎么被你一洗,都找不着了。一种可能是被别人拿错了,另一种可能就是被你吃了,我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去你的。“常夏大笑,作势要掐柏贤的耳垂,柏贤东避西让。一边继续“数落”常夏的罪状,“还有,给我洗个衣服,染色的一塌糊涂。” “哪有?”常夏不承认,“举例!” “是啊,你看,我的这件衣服,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这件衣服,原本是穿在里面的白衬衫,但现在,已经成了淡淡的粉色。 又聊起了昨晚来朋友,柏贤就请别人吃饭、唱歌,还给人家开房钱, “我们哪有那么富啊!”毕竟是女孩子,小心眼,一说起来,常夏依然撅起嘴生气。 柏贤用手刮着她的嘴唇哄她,“好了,你看人家杜甫,朋友来了,用藏了几年的两个鸡蛋来招待客人。结果鸡蛋臭了不能吃。于是,杜甫留下两个蛋壳,还写了一首诗,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你怎么就不学人家呢。” 常夏破涕为笑,伸手去抓他的厚肚皮。两人时常这样拌拌嘴,但柏贤的一句话,顿让两人化气为笑。 两人要出门散步,柏贤手里拿着很多的东西,就对常夏说“把厨房垃圾带下去” 。常夏嘟着嘴,不愿意:“要把袋子从筐里掏上来,收拢,系好,拎下去,真让人不舒服。” “噢,一个简单的扔垃圾被你分解成这么多动作。” “不是,我一想到手里擒拎的东西尽是些令人讨厌、恶心的玩残渣,没意思,如果我手里拎的是一朵花,那么我天天美滋滋的拎下去。” 柏贤无奈摇头:“好吧,我上辈子欠你的。” 把自己手里东西递给常夏,自己弯腰去系垃圾筐。常夏抿嘴笑。反正在他面前,她总是玩耍,他也任她欺负。 约朋友一起出去玩耍,常夏是穿着高跟鞋去的,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开始耍赖,要他背。 憨厚的柏贤就像猪八戒背媳妇似的一路背着她。 上了公车后,车后座很空,他将常夏的脚搭到自己的膝盖上,不顾旁人的眼光,给她脱下高跟凉鞋,轻轻地揉着她的脚。 那时侯,想着常夏这些年的“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对着两人好不容易在一起的相守,他愿意给她他所有的疼爱。把他的所有,毫不犹豫地全部拿出,一点也不留,全拿出给她。 (三) 柏贤出去之际,常夏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间里。 杭州的风光总早很美.柳长莺飞的季节是个诱惑。租的房子地上铺着的木地板有慵懒的气息,落地玻璃的客厅里时常布满整日的阳光, 常夏在纸上计划。找出一一张大纸,用红色的彩笔写出了将近一年的细细密密的考研备站进程表,基本的思路就是5至9月份专攻英语.新概念、大学英语四册、阅读理解,还得尝试写英文笔记;9至12月份要四门课齐头并进了. 准确地说,一个只有乡村初中英语水平起点的人,在十六岁时被护校英语老师人生没有什么指望的人,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攻下英语。要跨越三年高中、几年大学的英语水平。她的时间非常紧迫。那种艰苦卓越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例完之后,她扔下了笔,站在窗户边。一扇窗户对着菜市场,看到攘攘的买菜人群,这是凡人俗夫的日常生活气息,这是两人生活的一部分。 每日他外去办事,她在家看书,去菜市场买菜。晚间将菜洗好、切好,等他回来下炒。 “爱情已羁绊了你”。她对自己说道。 每日在厨房里一起弄饭。她的一只脚喜欢穿着袜子伸出来,踩在他的脚背上,摸搓着他的脚背。脚不停的不老实的动着,手也不停息的往嘴里送饭菜。 吃完饭后两人一起搀着手去散步。周日来朋友聚会,,坐在地板上一帮人喝着啤酒,听刀郎的歌曲.“2002年的最后一场雪”。 因此,五月之前几乎没怎么看书。 “这种温馨让人迷恋。但你的生活不应仅停息如此。” 不应以爱情的名义来放纵自己。每晚搂着的脖子入睡,就像一个害怕分离的人。白日,他日出而作,日落他而息,因为,家中有一个女人。等他回来为他炊烟为他生子相守一生。 不,她的人生不是如此。她还有梦想。她的人生不是离开小镇,只是为了跟一个人结婚。 她心底深处的往上行走的欲望,她听从内心粗励的呼唤,行走也无可救药的攫住她的灵魂。她追求的生命似宽广无边。 第90章 与蜜蜂相伴 (一) 原以来时间逢隙大得可以漏鱼,而现在已是密不容针了.所有人都有努力的愿望,然而这种愿意总落到他日的行动上.而一旦拿起笔密密计算时,就发现他日其实就在今日,就在此时此刻。 大多数人都有努力的愿望,所不同的就是有人此刻就行动,而有人把行动推到明日的明月。“我必须回去,必须马上回沙市,在校园里租一个房子与世隔绝专心考研。”常夏对自己说道。 “你必须消灭你自己心中那个潜藏的懦弱、愚蠢。消灭此们时,你才能出去闯荡这个世界。”常夏对自己说。 柏贤尽管万般不舍,但也无奈,只得送常夏到车站。 夜晚正是甜密入睡时,却要分离。侯车室的灯光冷清的亮。常夏从柏贤手中接过沉沉的行李,他原想送常夏进站台。 她站在那,太过于柔弱娇小,一棵养在瓶水里的植物。但她的内心却有着坚强的力量。柏贤只得割舍心中的那股难舍。没时间买站台票了,进不去,不能把行李替她放到行李架上了。 “没关系的。我会叫别人帮忙。”常夏脸上浮着一个安慰的笑容。那笑容多少有些凄凉。重重的行李拉得她像斜了似,在密拥的人群中,常夏回过头,看见柏贤依然站在那。他稍有些胖,个头也不高,可是,他的肩膀却很宽阔,还有他宽阔的面孔,都给人一种非常沉稳的感觉。 常夏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她可以想象他心里的疼痛。那痛的灸热波动传到了她身上。他目送着她的身影被人群挤没。这么多年,一直如此,他俩牵着手的总被隆隆的火车分开。 常夏和柏贤之间总是充满了为了生存而火车飞驰的声音。他俩的相逢,就是“偶然”用它发丝一般的纤毛拉动了两列奔驰的人生火车。 不是他拎着行李走向火车,隔着玻璃朝她挥手;就是她站在车厢里,看着他站在火车外的夜色中送她。 但就是靠着那个放在怀中的透亮的爱,他们才能够走下去。 而这一次,是常夏主动选择离别。 常夏为了考研,又一次离别了柏贤。 每次,当她站在一个车站,送柏贤出发时,心里浮现的总是这样的诗,此刻,那首诗又浮现出来: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二) 舍弃了一切,真像是无牵无挂的出家了。 首先要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沿着用粉笔写在校园里地面上的电话号码找过去。 有些房子在山脚底下,墙体残败,常夏推开院子的大门,一个幽凉的声音传来:“你找谁?”常夏唬了一跳,定眼,一个肤色如死鱼肚白的中年男人躺在院里的椅子上,被两株小树遮掩。 “我来看房子。”常夏回答。他慢腾腾的站起来,身上的破白汗衫和蓝睡裤像挂在枯树上,被风一吹,就瑟瑟抖动。可是,这是炎热的季节。 他懒懒得推开房门,即使白昼里,房间也是黑隆隆的,须开着灯火。四面墙,没有窗户,墙体都是黯黄的纸板,毛边粗糙,感觉像僵死了几百年。房间勉强挤得下一张床,再靠另一面墙奋力贴紧一张划痕斑斑的旧桌子。 “除了电灯,不准用电。”房东说。从两侧房间里探出好奇的脑袋,都很年轻,可是面容都像那旧纸板一样的枯黄,许是劳累加上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 常夏在他们眼里几乎是水面漂来的一朵荷花。如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女孩子只会被剥夺容颜。 常夏皱着眉头退了出来。这哪是给人居住的?这分明是关押不说话的牲口,即使我老家的猪圈,也比这透气些。 “还有别的房间吗?”她问。“都是这样。”房东面无表情。不做任何挽留。来租房的人多的是,外面又似乎响起了敲门声。每日来租房的人频频。 常夏逃离了这将死似的纸人及那逼仄的小坟墓。可是,其它的单间也好不到哪里去。 房间都是枯叶似的腐暗阴霉,床、桌子没落零乱的挤在一起。 上卫生间,特别是夜间,须裹着衣衫,穿过长长阴暗的走廓,有的还需拐下楼梯,对角的风吹过来,趴在地上的鬼似慢慢蠕动起来。揭开学校周边光滑的平面,就会看到下面藏着多少脏乱的蜂窝似的格子间,有多少压抑的、痛苦的与赤贫捕斗的灵魂蛰伏在里面,等待飞翔。 后来终于找到了一间像样一点的房子,它居住在小山坡上,迈上长长的石梯,仰头望去,一面红瓦墙,墙上迎风挂着一块黄色的纸板,上面蹩脚的黑字:盒饭。 仰头看着的常夏不禁笑了起来,那实在有点像《水浒》里的小酒店酒旗。 房子共四层,每层近二十个房间,全用来出租,以前把房子筑在葱绿茅草丛里的菜农现在都成了地主。这个土财主的商业意识较好,每个单间里还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价格也比别处高出很多。 窗外柴禾较茂盛,几棵树从一堆柴禾中探出瘦高的身躯。其中有棵树,枝桠散散的斜撑开去,树的叶子很少,像发育不良的小孩头发。 最稀奇的是一根魂灵早被西天收去的黑色枝根,居然横挂在树杈中间,被风吹得呼呼响,似小小的哭声,似细细的呼吸,可总也没掉下来.这让常夏仰着头古怪了一阵子。 (三) 推门进去时,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子。一个长相秀气的女孩子目光羡慕的在常夏脸上停留,另一个女孩子则颓废的垂下脸去。脸色都一样的蜡黄,吃食堂吃不出好面色。 箱子只能放到床底下。衣服就挂在床上的铁丝上。安置好之后,大家熟悉一番。 “这房东真有钱哎,每一层近十间房吧,共三层,乖乖,一年的房租就一二十万吧。”常夏说。 “是呀,这房子有单独的小卫生间,所以贵一些。啧啧,房东真聪明。” “典型的级差地租啊!”常夏说。她正在看《政治经济学》。 那个娇小的女孩子尉尉是个自考生,不停的问常夏耳环在哪买的、衣服多少钱买的?“真好看呀!” 另外一个女孩子阿英则也是来做“偷渡客”的,原在老家的乡政府上班。男友也在读研,她若不考研,这份爱情就无望了。 第一个来访问她们的客人是几只黄峰,从纱窗的缝隙中得意嗡嗡的钻了进来.蔚蔚抱头躲闪,其实她要站到桌子上,蜜蜂的亲吻才能够够着她。 阿英看样子独立惯了,要不,她也不会为了爱情一人拖着行走过来考研。她拿起晒衣架去赶.总算把蜜蜂沿着作窗户眼赶了出去.对还在抱头窜鼠的尉尉说:“怕什么?我已经替你赶走了。” 常夏毫无参加这场护室运动的兴致。把脸埋入枕头里。 第91章 大师兄 (一) 她的时间似乎与空间分离。她的时间寂静的流淌,大地突然消失,一张陌生的空间的面孔垂在她的上空。常夏恍恍惚惚。踏上所不知的河流。 杭州的柳长莺飞。租来的房子,地上铺着的仿木地板有股懒的气息,落地玻璃的客厅里时常布满整日的阳光。有时一帮朋友坐在地板上,喝着啤酒,听着刀朗的歌曲。那粗野奔放的声律。都沉入了记忆中的黑暗。 在什么河岸你最寂寞 搬进了空荡的房屋,你最寂寞,点亮灯火 什么季节你最惆怅 放下了忙乱的箩筐 大地茫茫,河水流淌 是什么人掌灯,把你照亮 呤着海子的诗,心里忧伤仓惶的痛,杭州变成了记忆玻璃上的一点影像,柏贤远离了她,喧哗的社会变成了流影将她抛弃。 她的时间和空间的累积都在这张窄窄的、陌生的、临时的床上。她感觉她的灵魂盘旋而飞,像一只孤雁。另一个常夏怜悯的看着现在的她把脸埋入枕头,无声的哭,却流不出眼泪。这为了梦想的行动。 (二) 她这次聊发少年狂想考研,也与“大师兄”有关。 江岸边一片又一片的草坪,阳光暖烟一般熏着人。很多学生样打扮的人坐着草坪上晒太阳,然后就睡着了。其中包括一个年轻的女子和男子。可他俩显然并不是恋人关系,因为两人是分隔开两片草坪坐着的。中间隔着一些距离。 看着自己身边的一些女孩子睡得很香,常夏不知不觉地眯上了眼睛,双手遮在额顶上挡住阳光,眼睛上方现出一小片阴凉。 金发的光圈在手掌里跳来跳去,常夏就这样踩上了其中的一个光圈,进入了黑色外镶金边的睡眠之旅。等常夏从黑色外镶金边的睡眠之旅中醒来,坐了起来时,看到隔得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双手搭在脸上,仍在入睡。再看旁边,仍有很多学生在入睡。 这个春天的下午,常夏去学校看她的“大师兄”。常夏与她的大师兄各躺在一块草坪上,和那帮学生一起,在草地上睡了一个下午。 在天空底下敞开四肢入睡。这种感觉真奇怪和羞涩,可她居然睡着了。她喊醒了他。 “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他奇怪,揪出一根草根,放到阳光底下看。 “我几乎有二年时间没这样睡觉了。你不知道工作的压力有多大?做学生真好啊!” “那你也来当一回吧!”他开玩笑着,把他黑色的书包从草地上拿起来,拍着上面的草屑。有点地方,浅浅的染着绿色的草汁 “谢谢,因为你帮我做了某种选择。”她喃喃的说。她的“大师兄”是个读研一的研究生,别人可以寻找时光间隙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享受生命;而她却繁忙奔波破碎的像个塑料人似的。 当她一觉醒来时,天空已经将阳光收扰,开始泼下一丝阴凉,就是在那个时刻起,看着远方的群山,她的心中某块沉睡的领域被触动了。 这位“大师兄”又是谁?“大师兄”终日背着黑色的帆布书包走在校园间。而她,常夏,到目前为止,还从未读过大学,怎么,就成了师兄妹?这有缘因。 (三) 刚来江城市那阵子,失业那段时间,不是准备考研嘛!她问寻到了这所大学。是傍晚时分,霞光照在偌大的校园里,树荫、校舍、篮球场都染着一层光辉,祥和宁静。可是这校园的任何一寸土地都沾着荧冷的陌生光粉。 常夏沉思了一下,便沿着一条小道往上走,看到了一丛建筑,墙上红字“研究生宿舍。” 果断的把目标锁定在这了。穿过大门,正对着一面镜子,镜子里走来一个女孩子,长长的乌发、淡紫色的西装套裙,紧张使她脸上的线条微微发硬,但是,她的眼神更多的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坚定。她淡漠的瞄了一眼镜里的女孩子,径直朝楼上走去。 那时还不是她“师兄”的那个大男孩正坐在桌前吃饭,一边把饭往嘴里送,一边看书。随着敲门声,进来一个漂亮的陌生女孩子。 她盈盈的笑着,说她想考研,可不可以请教一下考研的问题。 她好像从来没考虑过别人有可能会拒绝她。在她眼里只有一条同意的直线。那个男孩子明显的怔了一下,饭慢慢的在嘴巴里咀嚼着,猜他一定在想:她是谁?有没有必要告诉她? 他嗯嗯呀呀的拖着,并不热情,只是一种被动的应付。 女孩子眼睛灼亮的盯着他,不住的认真点头。他大概感到她的单一就像一块纯净的玻璃,他不忍心砸碎。他是善良的,算了,索性讲透彻吧! 初次进来,常夏就抱着这个陌生男孩两本厚厚的考研笔记离开了,笑容像裂开的石榴,使得路过的人频频回首奇怪的打量着她。 他没有女朋友,同宿舍的人以一种暧昧的目光看着常夏经常到他宿舍找他,以为她在追他。 夜晚,江岸的灯火如暗红的樱桃般闪烁。“师兄”骑着单车带着常夏从一个小陡坡上冲下,快冲到坡底时,扬起一只手,朝空气中的黑暗,噢噢的、孩子气的高叫着。 有次,约“师兄”去她的家玩需。房间的一面黯淡的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照片,萋萋的绿草地似突破木制的像框,向墙壁漫延过去。 年轻的穿衬衫的男子坐在草地上,女孩子伏在男孩子的肩膀上,脸上的笑容似用阳光的光瓣做成的。 常夏看着墙上的照片,她心里的坏主意,她想把照片取下。大师兄如若知道了她有男友,会不会…… 她犹豫了片刻,盯着墙上柏贤的笑容,把目光移开了。两人依然在黯暗的布满麻点的墙壁上笑若春天。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师兄”进屋。 房间里照不见阳光,有些昏暗。但是仍比宿舍宽敝干净。在暗绿的窗帘对面,挂着照片。像片上的草绿对映得窗帘近乎破旧的啤酒瓶的颜色。 “师兄”却直奔靠墙边的电脑,在电脑上杀了一个下午的游戏。 大师兄进来后,看到墙上的照片就像没看到一样,常夏想他会不会近视呀,不过再近视也不会看不到这张照片呀。 原来他对她房间里电脑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常夏与柏贤合影的兴趣。常夏和“大师兄”的关系由此铁定。 后来,考试那几天,因为头前晚上的失眠,她惨败,趴在考场前的花坛上哭得稀里哗啦,以为,至此,与大学再无机缘。与“师兄”的生活更难有交集了。 第92章 睡眠这只金瓜 (一) 大雪天,“师兄”在研究生宿舍的床上做鸟窝时,常夏却在外奔波着找工作。偶尔,去学校找一下“师兄”。但在其后的工作忙碌中,那像下雪天里堆的雪人,晶莹的虚像在狠毒的曝阳下早变成了逝川。 什么时候,都不能在此刻把“未来”装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乖乖的等着你来取。时间的容器装不了未来,只能逮着过去。 但模糊的未然有种隐约的吸力,吸引着双手在多种纬度中选择某种方向。冥冥之中,始终有种力量在牵引着常夏往前走。 最后一次去找“师兄”。“师兄”带常夏去江边的草地上晒太阳。 如果没有这位“师兄”的存在,那她考研失败可能就失败了,再也不会返回。即使偶然想起心里的不甘,大概因为现实,也会让自己忘记,她可能会在销售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销售代表,销售主管,销售经理,最高的境界就是像后来的柏贤那样,做了营销总监。 可一直就有与“师兄”断断续续的联系,她似乎忘记时,“师兄”又让她记起,直到江边的那个下午,让她全情倾发。 常夏不知不觉的在替自己挖着人生的潜流。直到这股潜流喷涌而出。 即然来了,与世隔离安心看书吧。 在柏贤身边时,常夏是只瞌睡虫。贪睡并不是因为懒惰,学医出身的她深信,睡眠之神可以洁净她的肌肤,令其白皙透亮。 尖锐的闹钟铃声像针尖一下接一下的猛戳着蒙成一块布的深梦着的常夏。 常夏的眼睛被撕裂开一条小缝,裂缝外宿舍的桌椅、窗帘都裹在黑暗里。 “起得比鸡早”,糊糊涂涂的嘀咕着,摸到手机,头却又向后一仰,睡眠又把她粘在了枕头上。 梦境里的女孩人正起床、穿衣,拿起书急冲冲往图书馆走去。路上,有个怒气冲冲的老太婆朝她瞪着眼,把她吓醒了。 常夏睁开眼,心惊胆颤的看了一下时间,果然已经六点二十了。像是有人在她脚底扎了一根针,她猛然从床上跳起,以旋风般的动作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二) 每早的五点半的闹钟铃声一响,就像从树上掉下了一个金瓜,常夏必须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撑开衣衫去接,否则,它“嘭”的摔到了地上,跌得四分五裂,所有的计划、梦想、人生目标都会化为碎片。 目标如椰子般高悬空中,但是,总有实施行动的细微落角处。就在早晨起床时多挤压一下你的睡眠,就在你无论多疲惫,还得挺直身子再干下去。 闹铃复又响彻耳膜。窗户外面,黎明仍被包在大地母亲黑暗的怀抱里。因此,房间里的一切似淹在灰色的海里。 常夏闭着眼睛坐起,脸上挂着睡眠的布帘,摸进了卫生间。居然在厕所里把头堆放到屈起的膝盖上,迷迷糊糊的蹲睡了一会儿.真是滴水不漏,把渴睡的这些难受劲哄骗过去了.。 现在,像草原饱畅泉水一样饱畅的睡眠被屠杀了,只剩下干瘪的谷子似的睡眠。 当发辫秀发的清晨出现在空中时,常夏朝圣般的赶往图书馆的路上。这些曾在喧攘的社会漩涡里碰撞哭泣过的人重新走在校园的桂花树下。 背负着希望的“偷渡客”,是群沉默不语的苦行僧。 未来像动画片里埋在地底下的人参娃,跳着跃着变幻着面孔。踩在校园的时间毯上,将会把他们这些人滑向何处? 拎着书,走在路上的常夏不让自己想这些问题,她觉得是那样的空虚可怕。 他们这些“偷渡客”们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图书馆的地下室抢占位置。跟小商小贩抢占摊位没啥区别,生存的巨嘴席卷着他们,对未来的恐惧驱赶着这些考研生们。 位置太少,考研人太多,“偷渡客”们窝居着蚂蚁似的小窝,出来后就凶狠无比得与交了学费的在校生们争抢有限的资源。 如若一天抢不上座位,那么一整天就无法看书;一天无法看书,就会影响整个的考研计划;考不上研,进而会屈损整个的人生。 大概抱此想法的人很多。图书馆每天早晨七点二十分开门,六点四十左右,地下室的门口就已经有人影了。 到了七时十分的时候,门口排起的长队已经像分子结构似的,除了占满门口外,已经顺着台阶曼延了几个弯几个弯了。 后来者从正常的通道台阶无论如何是插不进去了,就有人作蝙蝠侠从地下室正对面的草地悬壁往下跳,落在地下室的门口,立稳两只脚猛扎人群。人流分开,然后合拢。偶也有强悍勇敢的女蝙蝠侠。 (三) 常夏目测了一下这高度,大概有一个大冰箱那么高吧。然后她就无奈地撇了一下嘴,首先她不敢跳,因为她穿着高跟鞋,跳下来之后肯定会像一只被抹脖了的鸭子一样张开两膀向往扑几扑。 然后就是即使她有胆跳,她也不愿意跳,那一跳,这裙子还不像一朵花瓣一样开起来,虽然花开刹那,可毕竟在几百双眼睛前,还是有些不雅。 不过,常夏毕竟还是做过销售的,销售里有一条就是合理利用资源。就是,旁边有这么多男生资源,自古男女有别吗?这是绝对客观的存在。 《围城》里的“褚哲学家害馋痨地看着苏小姐,大眼珠仿佛哲学家谢林的”绝对观念‘,这不就是男女有别的写照吗,如果他自己身上有,他干吗要害馋痨。 她有的是男孩子缺的秀色可餐,但她身上缺的是男孩子能跳能挤的力气嘛。 头几天时,她没寻觅到合适的目标。看着地下室门口已蚂行密集,常夏不时焦急的戚紧眉头。 门轻微打开了一条缝,屏着气的人群汹涌而出,开了闸似的洪水泻向图书馆,狂风落叶,奔而砰湃,风雨骤至。鏦鏦铮铮,桌椅拖拉翻倒倒地的声音,金铁皆鸣。一眨眼功夫,桌子椅子上落满了树叶似的书。 常夏被裹夹在其中,一刹那她被挤贴到门上,而盲涌的人群拥挤力量吸着她的另一只胳膊向里拽,她恐惧的惨叫起来:‘‘手断了,手断了。’人流仍不停息,直至泄空。 她检查自己的损失,胳膊上有条划痕,书包带断了。还有看不见的心灵受损:如是在那一刻她被挤倒下去,她就有可能被这群疯马踩死。心脏喘喘直跳,还有沮丧,她真想哭。 怎么办?常夏问自己。 第94章 寻找目标 (一) 第二天早晨,她不再挤,老老实实的呆在人群后面。寻找着目标。 除非女孩子练过柔道术,否则,只能乘乘的缩在路边,给这群“疯马”们让道。 以前杂志上有篇搞笑文章,说一个外国专家在上海坐公车,感叹中国的公交车居然如此之漂亮,崭新的车厢,里面还有电视。 到了徐家汇终点站,他还未来得及下车,忽然两股人流急剧地从前门,后门涌了上来,这个专家吓傻了,他以为人家是上来打他的,后来才发现他们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那些闷头不语的可怜座位。 不过他已经出了了身冷汗。 此景此情,常夏也如此。 忽然,“让开,让开!”一个戴眼镜的、头发梳得光光的男子高举着手里的一串钥匙,那像是神话里辟水开道的宝物,站了一个早晨的虾兵虾将们纷纷恭敬的让道。 “怎么他有钥匙?”常夏暗想。 原先的看门老头她曾见过,来自乡下,穿着发皱蹩脚的脱胎于“西装之父”样的衣服,他难道是看门老头的什么亲戚? 他占据了百人瞩目的核心位置。 这把吱呀的老锁大约已闭关修炼了几百年,眼镜男子复来覆去的捣鼓了半天,旁边恨不得伸出几千只手来帮他。 门轻微打开了一条缝,屏着气的人群汹涌而出,开了闸似的洪水泻向图书馆,狂风落叶,奔而砰湃,风雨骤至。 鏦鏦铮铮,桌椅拖拉翻倒倒地的声音,金铁皆鸣。一眨眼功夫,桌子椅子上落满了树叶似的书。“眼镜”端坐在他早已看准的位置上,得意洋洋。 地下室的桌面平及胸部,中间隆起屋脊,黑漆的桌面早已剥落,永远像是蒙着尖灰。几个柱子旁立着擦痕斑斑的大垃圾桶。不一会儿,这些桌子中间都落满了脑袋。 可怜的被别人挤下来的女孩子只能捡别人剩下的,打捞被搅翻了的湖面上别人摘剩下的菱角。 拎着书包,眼巴巴的一个位置一个位置的查看。大多无望。正焦急着,突然发现开门的眼镜男子身边还留有一个空位置。 常夏心怦怦跳着,简直是飞了过去。 (二)在阴暗的地下室,他看书时喜欢摘下眼镜,因为近视,整个人像屎克郎钻进屎堆那样把自己的头埋进书页里是,只露出高高拱起的肩膀在外头。他的高度近视眼几乎跌倒在书上,整个看书的姿势又犹如脑袋深埋进树洞。他不是常夏喜欢的类型。 她喜欢这样的男子,穿着做工精细的黑色西装,打着笔挺的领带,眼神深邃,有着商业竞争里磨就的冷漠与傲性。可是,这样的男子怎么会来到校园的图书馆看书呢?那是地铁里遇到的外企白领。 凭感觉,常夏判断旁边的“眼镜”来自于下面的某个小城市。 但是,常夏需要朋友。“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的追遂与放弃里,吹啸舞剑的场地上,怎总只见一人的身影?人无法脱离另一个人? 以常夏的个性,她很快积极行动起来。心里还有另外一层保护膜:怕什么,我又不是追你做男朋友? “你怎么能天天抢到位置呢?”找个机会,常夏侧过脸,下巴挨在书本上,小声的问他。 他吃了一惊,赶紧抓起放在桌上的眼镜戴起,发现身边坐着一个明目皓齿的女孩子。 红色的风衣,胸前飘着丝巾,丝巾上系着亮亮的蝴蝶丝巾扣。 图书馆地下室里的灯光像是暗流,衬着她的双眼明亮,中间的瞳孔像是萤火虫扑动翅膀。在空气浑浊、闭塞的图书馆地下室来厮杀的女孩子,大多面容旧布般黯淡,青色眼袋下垂;青春像一块破旧的毛毯,她们使劲用脚在上面蹭。 而此女孩子,与那些女孩子显然不同。 在周围一群菜色中,这女孩子脸上的玫瑰花晕,让人心动。 她的五官不是最漂亮的,她的身材也不是最高挑的,分开看,她一点也不出众,比她漂亮出众的女孩子比比皆是。 但揉合在一起,她看起来相宜。她的气色好,嘴唇红润,面颊就像染了玫瑰花瓣汁。还有她看人的眼神,清亮,大胆,她就这样坦然地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毫不羞涩。 其实,她在图书馆是瞩目的,暗地里被一群小女孩子称为“图书馆地下室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大概他心想,瞧我这顶天立地的男子,平日懒得搭市讪女孩,可现在,有女孩子主动找我搭话。 一个男人征服了世界,是件孤独的事;如若旁边有一女子的欣赏,那便是不一般的壮观美了。 (三) “眼镜”男子得意洋洋,他的声音略厮哑,但很有力度。首先从顾老师谈起。顾老师何者?即看门老头也。学生们称他为“顾老师”是因为他还掌握着地下室这块地盘。 “关灯喽!”他哟喝着,啪的按下闸门。 地下室顿时黑暗一片。一片不满的哎哟声响起。灯复亮了。刚才熄灯是警示“偷渡客”们,再也收书,等会地下室真的就漆黑一片,不复光明了。 “偷渡客”们乖乖的收拾桌上的书,不敢延续半刻,怕被这“老衙门”再度丢入黑暗。 背起书包往外走的人就会看到“顾老师”在学生用来占位置的旧书、旧笔记前盘旋不已,然后像下定了很大决心,双手猛然落下,已攫住了这些旧书、旧笔记。 这是顾老师的一大嗜好,就是看到学生放在书上占位置的旧书、旧笔记就左顾右探、如获至宝,当然,“顾老师”的“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并不是对知识的膜拜,更不是为了对得起“顾老师”这个称呼。 其收集的唯一目的就是把它们送到废品收购站里去,期盼的是与那些褐黑色的废品收购车“胜却人间无数”的相逢。 于是,他便不可能“老骥伏枥”早起,志在千里考研了。 “眼镜”搞清状况后,与其像那些小男生们清晨就已在风中等待,等待着仙女的垂青,还不如思维拐个弯从后面爬上去直接抓住那个绣球。 “眼镜”找到“顾老师”堆满旧书的小屋,叮嘱躺在床上的“顾老师”:“你每天安稳睡你的觉,开门的事你不用管了。我准时来拿钥匙。” 开锁时,他弓开两腿,肩膀小心翼翼的抵着门,护卫着他的地盘。 锁一抽,凭着地理位置的绝对优势,他抡开书包,无人可敌的冲到了最前面。万顷良田,任他挑选。 常夏不禁莞尔一笑。不愧是闯荡过江湖的人,比那些每日排长队、比那些每日做蝙蝠侠的脑袋里只有一根直线的小男生们不知高出几山几峰了。 真是地下室里遇“知音”了。 第95章 和平崛起 (一) 常夏送出了一匹又一匹光泽夺目的赞美丝绸,几年的销售功底可算没有白练,丝绸末了附上了请求书:“那你明天也替我抢一个位置吧!” “眼镜”男子啊了一声,张了张嘴,陡然觉得有压力,上下两片嘴唇撑开撑成一个圆形,然后慢慢回复原位,不情愿的无奈:“我不仅要保证自己的座位,还要天天作侠士给你占位。那要是我明天万一抢不到位置,那不是误了两个人?” 周边人对两人说话太多都已不满,目光频频瞪向这边。 女孩子翻开时事政治书,指着里面的一个章节。“眼镜”男子一看笑了。 这一章讲中国外交。中国外交一个很重要的立足点,就是争取有利的周边环境,利于中国的经济建设,从而和平崛起。 演绎在地下室,就是争取有利于看书的周边环境。 固定搭档对两人都有好处,保持绝对的和谐安宁。反则,今天旁侧坐一张三小姐,看书时喜欢老鼠一样悉索作响的吃东西;明天一李四先生,桌上的手机短信舞蹈不停。 你这邻国受到骚扰,如何安心生产? 常夏从不死看书,向来活学活用。 国际舞台要和平崛起,小至地下室里的一角,一些“偷渡客”要给另外一些“偷渡客”占位置,争取有利于看书的周边环境。 大概“眼镜”男子遭遇过蹙损眉山,瞪直双眼的时候。 对他可能的拒绝,女孩子的心思就如羊吃草,一堆绿草中枯萎的一根黄草根本忽略不计,一起甜甜咀嚼下去。 第二日早晨,地下室里的漩风停息之后,女孩子径直走到他跟前:“早晨好!”常夏笃定的说。 他微微一笑,果然把旁边一个位置上的旧书移开。那就是常夏的位置了。 (二) 考研绝不可能孤单与世隔绝,其实做一份事情也是,心里的隔绝与压抑会像无边的沼气,本来充满斗志的拿着矛的人会慢慢沉沦下去,只剩下无主的矛孤零零的竖立在夜风中,像一声叹息。 常夏曾经历过,因此,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寻找一份志同道同的环境,才是正道。 当他俩一起坐在白天也得开灯的地下室里,从地下室的窗口望去,能看到高出的台阶外面那些在林荫小道中穿过的悠闲自在的身影。 “有一天,我们是否也像他们一样走在这所校园里?” 过去已坚如石块,不会改变,可未来尚在孕育中,那模糊的、不成形的形状随时会夭折,随时会被一阵风吹折、被一阵雨摧残。 他们颤颤悸悸、小心翼翼的侍奉着它。 自此,常夏与“眼镜男”黄克勤结下深厚的战壕友情。 选择此兄作“邻国”绝对是常夏的明智之举。 此兄律师出身,能言善辩,风趣幽默。每早,她的老搭档仁兄拿着一串叮当响的钥匙,简直就是钦差大臣拿着皇帝的特赦令一样,“让开,让开,开门了。” 在寒风中等侯了一个早晨的虾兵虾将们纷纷尊敬的让道。 他就占据了门口百人瞩目的最核心的位置,这把吱响的门锁有时不太听话,有时要捣鼓半天,有点像奥运火炬的拳王阿里呢,手颤拌的厉害吧。 门一开,他往往第一个冲进去。 常夏已和眼镜律师形成固定格局。每日他开山僻路抢位置,然后出去吃米粉。常夏则负责看护他抢占的山头。一般都是平安无事,但偶有险情出现。 例如,有早常夏晚去了点,他吃完早点回来发现椅子没了影,只剩下堆满书的卓子在无声地哭泣他那被遗单的命运。 战事其实早已升极,以前只是抢占桌子上的一个方寸而已,现在还要抢椅子。 而且抢椅子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桌子。椅子被搬走了,你总不能站着看书吧。得椅子者得天下也。 到了后期,图书馆里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一起因为搬椅子而磨擦的口舌战。 本是如蚕沙沙吃叶发出微微翻书声响的图书馆里忽然发出了颇似泼妇骂街似的喧哗,大伙先是侧头惊诧,见一男子拍手作泼妇状气愤大骂,原来他出去上厕所之际,椅子被人搬走了。大伙便齐齐爆发出哄堂大笑。这是后话。 律师向来有把法律理论融解为实案的惯性和能力。 为了自己的和平崛起,天天给常夏占位置。后来他俩的政治都考了高分,不过,常夏的分数还是比他高,这让“眼镜律师”颇不服气。 不过,在为了他们自己的和平崛起抢占位置中,眼镜律师抢位置还不是最积极的,最积极的算是“酋长”了。 (三) 此人,个头不高,年龄不应很大,但前额呈半月形的秃地。喜侧背着带子长长的黑色书包。因个头不高,那书包几乎垂与膝盖平齐。 不管常夏来得多早,早已见他端坐座位中央,那块半月形的秃地似戴着皇冠。 前后左右的桌子上全摆满了书,这真有些像圈地运动。 八点钟左右,一些女孩子便陆陆续续地来了,有啃着早点来的,有上课回来的。 女孩子笑嘻嘻的称这个抢位置的义工为领导,常夏觉得还不过瘾。瞧他端坐中央的样子,一群女孩子简直就是他的臣民,就干脆给他来个“酋长”的封号吧。 地下室的“偷渡客”都是两两相对而坐,有点像茶道。而两张桌子并不是平面的,是中间高出一道脊梁,再往两侧稍倾斜下去,这样可以节省空间。 一眼望去,中间稍隆起的桌面上种了无数个脑袋,都是自顾沉思的表情。 “偷渡客”们大都叫不上别人的名字,可对彼此的面孔,却像图书馆门前的那个雕塑,几乎能目测鼻唇沟之深度了。 每天早晨八点差几分是他们难的放风时间,早晨抢位置的那一刻暴风骤雨过后, “眼镜律师”练就了一副法庭里读辩护词的高音炮:“昨天下午多亏罗老师的高风亮节,才避免了一场抢占座位的流血事件的发生。”大伙笑得前仰后俯。 然后律师又清清嗓音,穆静表情,摊开书本,就像法官高声喧布开庭一样:“现在开始看书。” 大伙脸上还带着刚才大笑的余波埋头,一天又要这样无声息的过去了。 每当律师说笑话的时候,“酋长”便在旁酸酸的嘀咕,“又迷倒了一帮小女生。” “酋长”好为人师,以他这么多年考研的经验,确实可以当他周边考研女的老师:看谁的辅导材料,听哪个辅导班,最近又有什么好的试卷,她们都乐于听从。 “酋长”的信息特别灵通,大概这也与他以前做销售出身有关。然而与律师相遇,在交谈上总会处于下风,以致弄得他酸溜溜的。 第96章 考研情侣 (一) 常夏的铁杆盟友眼镜律师,那时就感觉他是个不错的男人。浓眉,明朗的四方脸,偏瘦,衣着非常洁净;穿着黑色风衣时,也算是英气俊朗。 来自一个不大的重工业城市,也是重要的交通输枢。 常夏出差去过那个城市,炎帝广场上的天空非常的晴朗。在那个城市,他年年被评为“优秀律师”,然而梦中的哪根弦拨得他不得安宁,也让他闭关,当起校园里的“偷渡客”来了。 “出去吃饭吧!”几百只脑袋都安静的闷在书上,说话不方便,常夏在草稿纸上写道,推给律师。 “好。”律师放下书本,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对面的一个女孩子悄悄的推旁边的人:“他俩是不是情侣呀?” 一些男“偷渡客”们,衣服肩上沾着一层粉笔灰似的头皮屑,简直是“飞雨落花中”,黄律师的衣服肩部清爽干净;一些男“偷渡客”的裤子颜色已被厚重的、多日未洗的湿陈灰涂抹篡改,而黄律师的裤子上任何一点灰层都找不到话语权,洁净,像刚冲洗过的草地。 而常夏的衣着也颇清雅,在那样的环境里,两人宛如武侠小说中神仙学派的一对“壁人”。 “眼镜律师”颇得意:和美女在一起呀。常夏慢慢喝着透明塑料杯里的凉开水,抿着嘴微笑。 校园的快餐店永远乱糟糟的,地上落满了擦桌子、擦嘴巴的劣质卫生纸,脏兮兮的暗白色。黄律师仔细的擦着油腻腻的桌面。 “你觉得考研值吗?”常夏抛出这个问题。 “有什么值不值的?已经努力多年了,总得实现这个心愿。”律师总算擦完了桌面,用两个指头拈着卫生纸,考虑往哪里扔。 “有时真的很害怕呀,以前同行的那些人仍在朝前走着。而我却退了出去,留在一个角落里。”常夏放下杯子,杯壁软软歪歪的,像要倒。 以前那些在一起的女孩子,披上了洁白的婚纱的笑容。 她原先的一名属下,现在跳到了这个行业里数一数二的外企,拿着让她们即使研究生毕业后也会羡慕的高薪。而那家外企,在她在职时,就已经有人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去谈过一次,相谈甚欢。 “唉,你别说了。我的那些律师同事,谁不是买房买车呀!我们还在这穷熬。”黄律师还是决定把卫生纸留在桌边,地上已经粘满了,踩上去,就会跟着脚底板跑。那沾着油污的纸就对着他俩咧着嘴笑。 “看他们买房买车,你不难受吗?” “怎么会没有一点感觉呢!” 男人的自我————内心粘粘的液体,需要通过对他物的占有展现出来。房子坚固的形状、车子的迅疾而勇猛,都使男人外在的占有闪闪发光。 可是,他俩仍在校园里做着“偷渡客”。两人一时无语,闷头吃起快餐起来。 (二) 常夏也不知道阿英是怎样抢到位置的?想必是夹在潮涌的人群中间,冒着被踩成肉酱的危险。今晚回去,如果碰着她,得问她一下。 “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多。”晚上吃饭时,阿英说。 常夏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可是她忽然收声了,因为她看见了阿英桌上的半小碟剩菜。 “菜挺多的,吃不完。”阿英解释说。常夏揣想她可能会留到第二餐再吃。 看阿英的脸,像发皱发干的树叶。残杀自己的青春,选择一张学历的内容装载,是心甘的情愿还是一种逼迫的无奈?或是唯一的一种选择? 常夏复看着阿英发干的面孔,本来,这张面孔上五官姣好,而现在,把自己的青春捣碎,用来粘这几本书,到底值不值? 大部分“偷渡客”都吃三元钱一份的盒饭,干巴生了病似的蜡黄的米饭一碗接一碗,但也填不饱饥饿疲惫的胃袋。 阿英的盒饭端自一楼。即从下面石梯望上去,飘着暗暗色“酒旗”的地方。 房东在院子里盖起了两间矮房子,租给卖盒饭的。颇似低矮的农家小院,缀着愁苦般的幽黑。一排排小箩筐里装着切得细碎如蚁丁的肉菜和蔬菜。 炒起来放在碟子里感觉挺多,可捞了几筷子后就夹不起什么东西来了。 大炒锅似刚从枥清堆里滚过一遭。烟沿着墙壁升上去,开辟出一条油腻的黑暗之旅,在墙壁上婉转爬行。 炒盒饭的中年男子的脸长期在油烟的重染之下,肤色似沉在锅底的油渣。他抓起胸前的衣襟擦汗,随手拿起桌上的抹布擦黑,刷锅水“啪”的倒到地上。周边一片烟熏油侵的粘脓脏黑,使走进去的外人,小心翼翼的掂起脚尖。 (三) 这天早晨,常夏到地下室后,发现当属眼镜大律师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人。扫视整个地下室,才知他不知何故缺席了。 常夏连襟受罪了。见她双手托着沉沉的书,眼神铁勾子似的在深水里左测右探,可惜捞不出一个位置来。 “奠长”用手指了指一个位置,那上面放着书,“你坐吧!”他说。常夏感激不尽。 现在好些大学生对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有些不屑,对正规教材上讲的知识也有些爱理不理,这有点像《追忆似水年华》中的普鲁斯特,因为童年大多生活在巴黎,自小便去香榭大道去玩耍,因此,在他眼中,世界闻名的香榭大道还不如乡间的小道有吸引力了。 而常夏没有读过大学,所以便对大学里的知识求识若渴了。见“酋长”学习招数似挺多,便请“酋长”吃饭,也不怕被人误解是追求“蜜王”的“小蜜蜂”。 还是在校园里的快餐店,那一盘鱼只有廖廖几块,鲜明表达了“物以稀为贵”的经济理论。只是油水比食堂里更充足,简直海洋上的油舱渗了水,油漫延到整个海岸线——整个碗边。 不过这一切都没影响他俩的谈趣,实在是聊天时间太宝贵,大伙平日都闷头看书,嗓子都快憋哑了。 平日在图书馆里作苦僧。那些书本像黑洞吞没了常夏们的思想,整个的,他们都变成了书本的异化虫。 因此,一有机会发言就像像飞机滑上了跑道,滔滔不绝,不绝于耳,耳边生蝇。螺旋桨转动,话言如庞大大物浮在空中。常夏微笑倾听。 第97章 我换我衣 (一) 他说他雄韬武略,胸怀天下。常夏点头称是。他说考研之前万般不如意,生活在底层。如若考上研,就能施展才华,冲是云屑。常夏点头说,好,让我们共同展望美好的未来。 常夏告诉他我总结出了一套学习方法,很适合后期复习。 把它称做为“画地图法”。“我对着教材的大纲在草稿上划呀划呀,凭着以前的记忆来勾勒整个内容的轮廓。这过程确实痛苦,就像一个头骨修复专家,要根据死者的遗骨用电脑来制作死者的画像。 我竭尽全力在记忆的黑暗河流上打捞着东西。有时碰到暗礁卡住了,我就在上面作个记号;有时又陷入了迷雾,我就只好站住。也做个标记。 这就是画地图了,现在我已经知道哪个角是我所不记的了,哪个角我已经记得很牢。地图的形状画完了,我也就开始看新内容了。 看完新内容后,我再闭上书,回想一下,看了一些什么内容,也就是把这些新的贴片贴到老地图上去。” 他笑着,我们俩人的学习方法不一样呀。就像对着整个冰盘,你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敲,每天敲掉一小角,而我是一层一层忽啦的磨,每天磨掉一小层。不亏曾是做老师的,语言表达能力蛮强。 酋长的上嘴唇稍有点向外突,有点像水瓢。可这只水瓢光知道向外倒水,不知道把外面的水往里面盛。 然后又滔滔不绝的讲起了他的英语作文模式,他很得意,他有策略的。做人要善于找策略。 政治的押题呢,他已经找了无数套复习资料了。 他考研的十八般武艺展示齐全,样样铮铮作响。 常夏被他弄得头晕目眩,以有些崇拜的目光瞧他了。技艺如此,今年走定了。吸他技巧! 此次“论剑”,常夏取得对方剑法,揉和在自己招式中。而对方呢,只顾展示自己的剑锋,并未吸取他方之长。 看来“酋长”确实压抑太久,无人倾诉,末了他告诉那时还不太熟悉的常夏,如再考不上,就没脸回单位了。 他说常夏怎么还听mp3呢,脚已经踩到这块土地上了,怎么还不做努力呢?常夏挑着鳝鱼,微微一笑,不作解释。 并排出门时,一股隐约的馊味时隐时现。常夏牵着鼻子暗暗搜寻,源头可能是“酋长”身上。 常夏不禁也有点担心自己,她已近七天没洗澡了。有好几次,她想低头到自己腋窝里去嗅,可毕竟没好意思。 洗澡,要提着一个桶,爬上两个山坡。如果去得不凑巧,还得排队。洗完澡后,回来洗衣服,这一来一去得要二个小时,她不会奢侈得一星期去洗两次澡。 (二) 与酋长吃过饭的第二天上午,她无意中朝图书馆走廓的镜子看去。镜子里那个蹩脚、不得体的穿着,常夏怔怔的朝前走了几步,再扭着脖子转向后背。终于放弃了自我安慰的努力。 站在镜前,牙齿咬着下唇,犹豫未决,从图书馆到从图书馆到她山坡上的“蜂窝”约有十二分钟的路途,再加上试换衣服,一个小时就这样切割去了。这一小时的时间面包片,怎舍得浪费? 那些知识,从地窑里爬上来,腐败着几个世纪的气息,吞噬着他们的肌体。面色蜡黄,形容枯槁。 在这样的环境里,浪费一个小时回去换衣服,不是无异于婉豆公主的侈淫吗? 但往昔的一幕幕却浮上眼前,当她那样拼命地工作,失去了容貌,不管是走在路上,还是逛商场,他人眼中透出的光线不再在她脸上停留,她仿佛一堆透明之物。 而她也不敢再照镜子,虽然她剪短的头发后来又长长一些,当她低下头把头发拂过额顶,随着手掠过头顶的长发,她的白嫩肌肤不再。 褐黄陈纸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眼神。似乎看见一个穿浅天蓝色碎花的连衣裙的女孩子站在那,朝她浅浅笑着。那是一个已经破灭的她自己。 对常夏来说,一生都无法忘记做基层销售时被风舔日抚容颜几近摧毁的日子,谁能体验不敢照镜子的深切痛苦? 她的容貌是毁去了,她在这工作的急漩中却不能停手。于是,她唯一让自己所做的便是忘却。 有次去下面县市一个医药公司做促销。露天场地,白雪似的阳光下,没有一线阴凉可遮掩。四十度的高温,很多厂家代表都缩在开票的房子里,不肯出来。 而她在场地穿梭如一条泥鳅。她一旦工作起来,便有种激情的狂热,她不停的向前来进货的在各个展台前逡转的药店老板推荐她的产品。 在刺眼的光线下,她的眸子映得闪闪发亮。光线在她的脸上打下一种虚假的白皙繁荣。 直到上卫生间。从一个格子间里闪出那个在场地做主持的女孩子。她肌肤嫩白得可以出水,耳朵上载着一只淡绿色耳圈,明珰似的显来晃去。 原来的常夏也可以这样漂亮的。常夏窘迫的朝卫生间模糊的镜子上瞥去,裸露在外的肌肤浑如黑炭。面容苍老丑陋,光照已经将她践踏成发干发黑的桃核。 黑已经让她失去了一个做女孩子的感觉。剥夺了她女性的娇媚的权力。 当她俩的眼神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相遇时,常夏瞥见镜里“奶油白”的高傲和不屑,而自己的眼中分明是敌意。 那女孩子撇了一下嘴,拿起靠在墙角边的一把伞,自顾出去了。 常夏蹬着那只雪白得狠狐。常夏深切地记得那一幕。如若让她再重新去面试,大概大区经理发怔的目光再也不会在她脸上停留。 也许从那时起,与师兄坐在江边晒太阳的下午只是一种诱发,心里潜藏的河流刹那间流通了渠,以不可阻挡之势汹涌出来。 从那时候起,她不再允许自己的青春在丑陋中渡过。青春属于女孩子的实在太少,她即要努力,也要容貌。 在这一点上,她就欣赏“眼镜”师律的衣着清爽干净。而顶不喜欢“酋长“老八股的邋遢,与这昏暗的桌面,墙角的朔料垃圾筒浑然一体。 而他们应当做的就是要从这黯然的环境里脱离出去。 她快速的转身,朝“蜂窝”方向。她像一个追杀敌人的火枪手一样,飞速地奔去,但又心痛这奢侈浪费的一小时,简直也像火枪手因晚到了几分钟而放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气急败坏。 “眼镜”律师身边的座位空了很长时间。他却不知道常夏是回宿舍换衣服去了。 第98章 清纯派 (一) 回到蜂窝只是换了一套自己满意的衣服。这是旁边的人不会想到的。“灵魂是掩蔽的,但我却可以看到它的穿着”。于是,冷的天,常夏也喜欢穿着裙装出现在地下室里,外面套着一件大衣。看起来有些单薄。 而别的“偷渡客”们早已裹在厚厚的棉袄里。身上像背负着小山头在移动。 “酋长”出来上厕所,在路上遇到她,就追问她冷不冷。哈着双手,怕冷似的跺着脚,道出善意的忠告:“考研关键时期,保暖措施要做好。” 常夏左顾右盼而言其它。心想才没这么冷呢?我傻吗!昵裙里面两条厚厚的羊毛袜,长统靴里面也是毛绒绒的底子。 她的深色大衣上系着丝巾,脖子上挂着幽蓝的mp3。站在位置旁,痴迷地听《折子戏》:把最灿烂的部分留在别人生命里。那种伤感回弦的弦律像雨水似的泻下来,她被挟裹在雨中。她站着,摘下mp3,叹口气。 见她痴痴听着。旁边的“酋长”一个劲的朝她翻白眼,她简直就是混进黑山羊堆里的一只小宠物狗。对她能否考上,持疑问? 那一年冬天特别寒冷。几百人挤在一间地下室,空气停滞流通,但是,却把暖流集中起来。 “眼镜”律师每天身着厚厚的棉袄,“没办法,我把棉被也披上了。”他说。常夏扑哧一笑,几天后见他换了棉袄,便问:“今天换了一床棉被?”律师啊啊没反应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眼镜”律师对面坐上了一个女孩子,脸上长满了红色小疙瘩,像生了虫的土豆。 一天中午时,“眼镜律师”低着嗓门与她聊天。“你准备考北大呀!”听到“眼镜律师”惊诧的声音,常夏的耳朵顿时一下子竖立起来。 在这个远离京都的省城,志考“北大”,那可了不得。 “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反正英语一考就是全班第一名。” “毕金献的试卷你能得多少分?”“眼镜律师”追问。 “作文除外,七十分的试卷也能做五六十分吧!” 常夏去看“眼镜律师”,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嘴巴都羡慕歪了。毕金献英语试卷是顶尖级剑谱了,他俩顶多能得三十多分。 “眼镜律师”同志二十岁就大专毕业,拿到律师执照后,在几年的办案中,大概还从没有接到英语案件。 常夏也一样,18岁中专护校毕业,病人也全是本国人。 女孩子站起来,背上包,出去吃饭。女孩子有些丑陋的容颜在“眼镜律师”同志眼中顿时变得诡秘美丽。 “其实呀”“眼镜律师”压低的抑扬顿挫的音调:“开始的时候,我不愿意和她搭话。长相一般倒无所谓;不能容忍的是她的穿着;穿着土一点朴素一点,也无所谓,毕竟是学生嘛!但是,我实在无法容忍的是她居然还穿娃娃衫————”眼镜律师将娃娃衫拖长了声调,常夏笑做他的忠实听众。 “我实在不能容忍的她衣上一个又一个的卡通。品味真的不行。”眼镜大律师摇头。 “但是”“眼镜”律师突然峰回急转,“从明天开始,我要给她占位置。” “她是我的偶像,实力派。”黄克勤大律师竖起了大拇指。原来,他要找一个催他奋进的参照物坐在他对面。 见常夏盯着他,他安慰道:“你也是我的偶像,青春清纯派。” 常夏斜瞟了他一眼。心里恨恨的,暗暗咬牙。那清纯派后面就能挖出一个大花瓶来。常夏心想,等到考试结束,我定要回被外表挡住的“实力”两字。 (二) 哀怜这些女孩子们。满地下室看去,烟黄色一片,青春似叶子腐败在脸上。 哀怜这些男孩子们。脸上凝着殉难者的痛苦表情,地下室的昏暗做了他们的衣裳,格子间的霉味凝成了他们的头发。一络一络粘乎乎的发根下沾着层层的白皮屑。像是撒了死灰。 地下室的桌面都是脱漆了灰黑色。别处的黑是乌光闪亮,而这里的灰黑是破旧且残败的。日光灯管都躺藏在墙壁的四处角落里,射出的灯光接合不良,有些惨白,有些像廉价的布料滑了针脚。 中午时,常夏准备回去吃饭、睡觉,回头见“酋长”的脑袋依然顶在泥巴黄的外套上,直直的,常夏觉得那真像是看书的稻草人,永不知倦疲。 在地上室外面,常夏逮住了他,问:“你怎么不知道休息呢?你不累吗?” “酋长”的笑容像老太太:“你想想看,你的一只脚已经踏到鬼门关了,你还敢休息吗?” ““酋长”本来就喜欢到处送他的忠告,碰到这次难得的机会,赶紧又打出一个:“唉!你是要少睡一点了,睡觉以后有的是机会。考研的机会可不多呢!”常夏对他的善意又感激又心烦。他只顾一股脑的把自己的东西往外送,也不管别人的怀里能否抱得下? 原本她对面就多出了一个催她和律师奋进的偶像派“参照物”。现在,又接受奠长免费的忠告,压力山大。 “那你是第几次机会呢?”常夏突然硬突突的问,故意残酷。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浅了一半,尴尬的转过眼神,不过还是轻轻的吐了出来,就像从猫喉咙里挤出一条鱼:“第四次。” “啊!”常夏的嘴巴和她的眼睛成了一样的形状。原来她以为他只不过第二次或第三次。 第四次?人的青春有几个四年?是叹息他的失败呢还是惊叹于他的执着?他的脸枯败如断桔残梗。头上已是茅草地开出了一圈空地,剩下的茅草纠结在一起。人生是不是只剩下不归路? “是不是每次都是英语没过?” “是。” “该死的英语。”常夏恨恨的骂道。考研英语哪是考呢,分明是要考倒人吗?将那些人考倒一大片,然后纷纷从悬崖上掉下去。 常夏忽然想到,现在的他们这帮“偷渡客“们考英语,同那些考八股文的儒生们有何区别呢? 范进们是痴傻的,可是一旦高中举人后,无限荣光。这种隐秘的心理沿着几千年幽暗的隧道一直流淌下来。 钱钟书说“文凭就像夏娃身上的遮羞布一样,能遮住人的狭隘、愚蠢。” 唉,这些人啊都喜欢在地下室里和书本、字母劲打架。对外面社会的湍流却向回退缩着。 常夏正胡思乱想着,听到酋长急忽忙忙:“不行,我得进去看书了。有时间咱再聊。” 常夏恨恨而忧愁的看着他进去的身影。回头看地下室,从那扇旧黑木门看进去,更加幽暗,里面似无数的猫子伏在桌子上。 第99章 没刀也炊烟 (一) 只到有一天,常夏问他几个英语单词,而他居然都写不出来。她的意外就如本来一直以为自己遇着了国王,富可倾国,可一交谈居然发现他顶多只是个小地主而已,日夜做监工在地里刨食。 很快常夏就发现了症结所,也许正是毅力强大,他能支撑疲备战。在田里哗啦一片,扯下什么,他自己都没搞清楚。第二天,还是那片田地,旧物似曾相似,他又哗啦扯下一片,还没搞清楚。很多时侯,其实只是做了看田的稻草人。 另外他看书时关注实在太多,谁今天没来,谁来晚了,谁占据了谁的位置,都是他操心之处。 一日,常夏坐在他对面,常夏身后的女孩子好似打了个喷嚏,他居然听见了,抬头对常夏说:“那个女孩子可能要得肺炎,不行,我得提醒她一下。”就放下书本径直走过去了。 不一会儿,她便听到那个女孩边打喷嚏边连声说谢谢。如果他是个领导,绝对是个好领导,因为有人替他考试,可惜,他还要兼职考试,所以这样一来,便有些麻烦了。 (二) 像所有的考研生一样,常夏也是“饥痨鬼”,食量大得可怕。每天早晨她都拎着三个“狗不理”,再加两个褐乎乎的茶叶蛋。 不一会儿,三个和二个统统消失,只剩下可怜的装蛋壳的小薄白皮袋子。 有时去食堂打饭,常夏冲着打菜的师傅大喊:“我不要水。”然后提心吊胆的看着勺子落到她的碗里,还是还是半勺子菜半勺子菜水。 看着常夏撅撅的嘴巴,打菜老头说:“小妹,这是油水。” 常夏想,这样的饭菜简直比欧阳修笔下的“秋声”还要厉害。杀人无形,其容惨淡,肤色破落;其意萧条,考研无力。 美丽是寒蝉熬不过一茬的残冬。可怜啊,考研的女孩心里演绎着一场青春战役。 有着医学基础的常夏,了解机体营养机理,知道需要向躯体之洞里输送波黑的羊血,那些新生的肌胞才肯飞腾活跃。 可诸君已经看到,常夏他俩三人租住的小蜂窝,别说厨房,就连基本的做饭设施都不齐全。再说,即使给一个天大的厨房,天天听着战雷填填雨声冥冥的人,怎会有心情有时间敢去做饭? 但常夏铁定了心,绝对不当“肌黄人”。有天尉尉下课回来,打开房间,闻到屋子里一股奇怪的香味。 真香呀,她贪婪的嗅着,奇怪不已。遁着香味寻去,在小厕所间的一张小旧登子上,放着一个小电饭煲,揭开盖子,里面的排骨正在翻腾不已。 “这个常夏。”尉尉微笑着,“考研居然还有时间弄饭。”她哪里知道常夏的买菜做饭绝妙的嵌插在她看书的时间里,有如艺术品的线条流畅。一般下午四点钟,大脑充满了一天的知识,沉沉甸甸疲倦之时。 一眼望去,地下室的大僧小僧们的脑袋们各自定在书本上。那幽深的光线,“庭院深深深几许”,桌角暗灰成烟,白色的书页无重数。常夏毅然合上书,急冲冲的往外走。 风狂雨骤十月暮。常夏规定买菜的时间只有十五至二十分钟,可即使步履疾飞,路程时间也得七分钟;战鼓雷雷,绝对不可以在菜市场各个摊位晃来晃去思量配菜,那样会超时;鼓点响着翅膀飞,不可以讨价还价,会超时。 首先直奔鸡或排骨,在摊主杀或剁排骨的间隙,忽溜转到蔬菜摊。鼓点喋喋不休,一大禁忌,常夏绝对不可以买回来要用刀切的菜,因为她没有刀。 一次偶尔休息,去超市。排骨柜前鲜艳的红字:特价。“给剁吧!”提着篮子用两根手指头捏着排骨的妇女蠢蠢跃动的问。 “不剁”师傅高傲的梗着脖子。 常夏豪不客气,冲着里面一个愣头愣脑的年青人喊:“给我剁一下吧,我家里没刀。” 那年轻人穿着白工作服,衣服上沾着点点的陈旧血迹,他侧转着身子,盯着常夏,似在思量着这话,然后低下头动手剁排骨。 你瞧,没刀,常夏也几乎做了半年的饭菜。所以以后要是把做饭的基本条件和必需条件例出来,刀可以被排除在外。 但是堂而皇之的拎菜进图书馆,毕竟有些叛逆不道。被“顾老师”看见了,免不得要被眦牙咧嘴的咒骂一番。释放出听不懂的方言,比起《呼啸山庄》里的魔鬼般的面孔一点也不逊色。 所以常夏都会在袋子外面再套一个大大的黑袋子。黑幽幽的穿不透、神秘莫测。 只是有一次,那条已经剖膛的肥鲤鱼忽然回魂转世,在椅子上奔兹兹的跳腾起来。常夏惕惕然,慌忙双手扑按上去。 每晚上床入睡时,尉尉见菜已经干干净净的浸淫在小电饭煲里了。第二天晨,闹钟一响,常夏闭着眼睛也可以把插头插上。尉尉起床晚些,每日都在排骨迷离的香味中睁开眼睛。 见常夏正在照镜子梳头,脸色红润,像水蜜桃一样。脸蛋饱满得像二十岁的小女孩。不说年龄,谁也不会想到。精神蓬勃,如一匹热气腾腾的奔跑着的小马。 尉尉心里交织着微微的嫉妒和羡慕。以往也合住过几届考研女,被纠在考研的蜘网里,颜如枯槁,又如被蜘蛛吸干液汁的昆虫干壳,让她这个不参加考研的女孩子心里充满了平衡。 而常夏她居然逃脱了蜘网的纠缠。 (三) 可世间自有妒花风雨。阿英在小卫生间洗脸,水滑得嗤溜溜作响,让人害怕,不知她是在哭,还是洗脸过于用力。 “我就讨厌去菜市场买菜,脏兮兮的。成家后,我只去超市买菜。”阿英出来时,脸上的水珠已擦去,像结了冰的黄菜叶,她不屑的对常夏说。 常夏被噎了一下。她何尝愿意去菜市场?杀鸡摊前,一股浓重的腥味,混漉漉的鸡毛翻飞,潮闷直逼头皮。肉摊前,案上腥红的血肉,地上浊黑的污泥。仿佛只是一刹那,她就从一个洁净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麻木的大嫂。 阿英有那么高贵吗?阿英近来不知怎的了,谈话间总把自己高高的凌架于别人之上。 昨晚走在黑黑漆漆的走廓,常夏双手架着书,便用脚尖轻轻的踢着门,“开门,我回来了!”好像脚尖里溢满了快乐,她迫不及待的要甩出来。 一进门,常夏就绘声绘色地描绘起今天酋长为了维护地盘的纯净性,差点与一陌生外来入侵男子发生了争战。尉尉窝在床上听得咯咯直笑。 可这美好轻松的心情被阿英一扯就掉了,她突然从一个不曾预料的角度朝两人杀过来了:“整天让什么男人给占位置?女孩子就应该像我一样,自尊自立。” 第100章 罪恶的跑步 (一) 常夏与尉尉面面相觑。阿英的脸形姣好,但是肤质发干,脸颊部像粘上了一片干巴巴的叶子。 她的男友好像不要她了,看上了一个家庭富裕的本地女孩子。阿英也竭力想显和漂亮些。可是,眼角有皱纹。脾气怪异,总是要把自己高高的压在别人之上。 她自尊自立的已经需要通过考研来追回前男友的心。在她内心里,有一片受伤漂泊的岛地,需要通过外界放大膨胀的尊敬来弥合。常夏这样猜测。 记得有晚看书回来,灯光朦胧的校园小道。见前面ic公用电电话亭下站立的背影似是阿英。 正待从她身侧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突然听到悲戚萧瑟的声音:“你现在很忙,是吧!那我等你忙完了再打。” 那边还不知说了什么一句,阿英低声颓然答道:好,好!咔喀挂掉电话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脆,像用刀切开一只透硬的萝卜。 阿英伸出胳肘架在电话亭上,脑袋像一只受了伤的猫伏在上面,拱出弯曲的脊背。 电话亭金属罩下穿着孤单的白色棉袄。她有着有姣好的脸形。如若爱情甘露抹去她惯常斜视的愤怒之意。生活的安逸滋养她脸上肌肤的惟悴倦色,那么,她也许一定是一容颜秀曼女子。 但常夏离她远远的,因为总莫名其妙被她“打。”常夏无意安慰她,从她身侧走开了。 这一刻,常夏更想,以后最好把自己播种的高梁地与她的高梁地隔开一条小径。避免她莫名其妙打来的一锄又一锄。 “喂!中午我可以把你电饭煲里的排骨捞出来,在电饭煲里用排骨汤下点面条吧!”阿英急急忙忙找着书,问。下条面条后,汤再物归原主。 就好像借别人的水来洗澡一番。洗完之后,水仍还给人家。 一锅鲜鲜嫩嫩的排骨被这样浑浊几次。以往,常夏也就忍得了。但是,今天,不行。她忘了她刚才说过的话了吗?还有昨晚引起的怨愤。 好像有人往她的排骨汤里吐了唾沫,常夏感到微微恶心。“不行,这样我会吃不去。”常夏断然拒绝。 阿英惊愕的从桌上抬起头,呆了片刻,眼里有一片悲伤。她抿着嘴,沉默的出了门。 “尉尉,其实排骨挺多的。中午你和我一起吃吧!”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我也学你这样弄排骨。” (二) 很多“偷渡客”都患有严重的失眠症。 那些失眠的“偷渡客”们脸色更加枯黄,神情更加萧瑟、教士般的殉难。可他们端坐的时间就更长,好像脖子上端坐着老僧小僧。在地下室里,他们像是屹然不动的枯井里的石头。 常夏,中午十二点钟时收起书,惭愧不安的看一眼那些贴在桌子上入睡的脑袋。她想回睡觉睡半小时。但中午回去午睡时,从不见阿英回来。 看样子,就是这样就地省时午睡的,很多脑袋,就趴在地下室的桌上,侧出压瘪的半边面孔,如贮藏过冬的蜡黄苹果。“酋长”就是。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常夏不安紧张的过敏原之一,她的失眠有如哮喘间歇性发作,偏遍这过敏原怎么也消除不了。 因为他几乎被定在了图书馆里,几乎时时见他坐直的身子。常夏回“蜂窝”睡觉,他不睡;常夏休息,他不休息;常夏早去,他去得比她还早;她晚归,他也没回。 在春秋战国时期,与一个强大的国家为邻居,另一个国家会定寢室不安,虽然他俩之间还不可能发生争夺战,但这种压迫感会压得人神经过敏,有一盏几百瓦的百炽灯亮在那,室内的人怎能安心入眠! “酋长”醒后,抹抹双眼,继续顶着脑袋定向书本。一天木偶似的在地下室呆上十几个小时,又似双脚埋进了泥土的树桩,又似定坐在树洞里几十年的枯僧,绞干了肌血。 如若她的本专业竞争对手都如此,那她还有指望吗? 很多人不肯休息,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欺骗自己。带着安慰的欺骗面具总比自我反思的清醒来得容易多。 但是,那时她并不知道这点,她只是愧疚难当,怨恨着自己。 那个官史端正在明镜高悬的台篇下,严词正厉的问;“你为什么不能趴在桌子上午睡呢?这样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你有什么理由娇气?” 那个戴着手链脚链的奴隶跪在堂下颤栗的辩解:“做事情总要顺应天性。人不是无知觉的铁块,想怎么扭转就怎么扭转?即使铁块,扭得过度,也会断的。” 暴桀的声间粗叱着:“别为自己的软弱找理由。一个人应该坚强到认识自己意志薄弱之处。”啪的甩下签牌“给这个不知悔改的人打八十大板。”旁边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抡起了板头。 自责的利剑倒扫向她,常夏心中埋着一丝崩溃的阴影。 第二件让常夏惴惴不安的是清晨跑奔事件。不管是秋天还是下着雪的清晨,常夏早晨五点半起床,六点出门。 她穿上红色的跑步鞋、淡青色的针织衫、白色灯芯绒裤。那是一种律动的颜色,青草红花都在她的身上奔跑。 她喜欢秋天冰冻的清晨,大地似沉睡在冰片下,路边草丛中的白霜似凝露;江边的垂柳也被封在冰里,一种阴暗的绿。 迎着凛洌的寒风,苍茫的大地上,只见她一人在奔跑。她喜欢这种感觉,万物瑟瑟沉睡,步履跌撞着不愿从苟且的暖和中出来。只有她眼前升起这奔腾的白色雾气,雾气下这染着春天草地颜色的身影。 跑步回来后,看着镜子里薄红如日出般的脸庞。急遽褪下运动服,套上常装,飞步行走如流隼,可尽管这样,到地下室口处就见里面浮出蚂蚁般的人头。已近七点半钟。已是不可救药般的晚。 自从外面搬进学校租房子之后,常夏发短信告诉“师兄”:现在,我是你的邻居了。“师兄”回言:噢,你来了!叫了他这么多年“师兄”,现在总算来了。 偶尔,傍晚的时候,他背着书包,她斜挎着背包,两人沿着江道散步,他告诉她一些考研方面的问题后,听着他讲他新进行的恋爱。 那时,大师兄正忙着谈恋爱。 一天早晨碰到了大师兄。因为他媳妇命令他考博,所以他就烧了一把火,早晨七点半就到图书馆与这帮“偷渡客”共患难去了。 他原本想让常夏给他占位置。可是,反过来了。他坐下来后,才见常夏姗姗而来。面色绯红,迈着轻盈的步伐。了得!这个备战的人居然比这个已经考上研的人来得还要晚。 “师兄”认为这是女孩子的娇气和惰性所致。他有必要善意的鞭策她一下。 “怎么来得这么晚?这样,你上午能看几个字?“ 常夏委屈的答道:“我跑步去了。“ 在这个时候跑步浪费时间简直就是在饿饥的岁月里有许多人饿死了而她却浪费了一碗大米那样十恶不郝。 “这时还跑什么步,我那帮老乡六点多钟就去教室了。“ 第101章 羡慕山蜂 (一) 女主人顿时觉得神经错乱起来。为着她的青春战役。她已经耗费了她很多的心神。此刻,又遇上了“师兄”的敲击。 何况还有一盏几乎日夜不熄的“酋长”老八股灯泡对比着她安睡的黑暗。 虽然她觉得天天晨跑有助于看书,可她惭愧不安的几乎哭起来。如若一个人告诉你你是疯子,你可能会置之一笑;第二个人再告诉你,第三个人,……一直到周围人所有的人都这样。在剩下的一片岑静中,你是不是觉得你真的疯了。 因此,原本睡眠很好的常夏焦虑得失眠了。“那清白的睡眠,把忧虑的乱丝编织起来睡眠,疲劳者的沐浴,受伤的心灵的油膏,大自然的最丰盛的菜肴,生命的盛延上主要的营养。”莎士比亚呤唱过的睡眠统统不见。 她的睡眠,变成了一道艰难才能推开的生锈的大门;睡眠有如难以逾超的冰山;睡眠变成了战争年代艰苦卓绝才能攻下的城堡。 在她失眠时,身体是个模糊的异物。她命令它去睡,它不予理睬。它骚扰着大脑。大脑似夜中的猫头鹰、警惕立着,听着时钟滴嗒嗒。无数的秒钟在周边列队,磷齿般。懊恼间,已失去活性的秒钟又在逝去的一格列队。 焦躁似火,几近跳起来。强按住自己,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俄底修斯把自己藏裹在肥羊肚下,出了吃人的怪物洞。 可惜数的羊群并没有给常夏带来肥硕的睡眠。小卫生间水笼头滴水的声音却在清亮寥静的放大。还有阿英咯咯的磨牙声。绝望得近槁灰般冷却了,恨不得像割韭菜一般把自己割掉。 虽然夜间被失眠榨得……可早晨闹钟一响,就像弹簧似的从床上弹跳起来。岂敢缓起延睡。那是教士耽于罪孽不可洗去。 也没精神跑步了,无精打采地抱着书来到地下室,大僧小僧们都坐在地下室里。脑里似一片片温冷冷的草地裂开了。残酷的清晰,可那些字母,很快的随着雾水飘走了。 如若痛痛快快的睡上一上午,何若两目如此苍老无神?身躯似稻草人的架子麻木的移动。可谁也不敢放开束缚的自己。把白天的睡眠当作罪孽,从身体里乳育出来的自然睡眠,被地下室的这些“偷渡客”们当作异化之物了。 中午在外面吃得蛋炒饭,嘴巴干干的,伸出微颤的手去拿桌上的绿豆沙,冲在杯子里。双手扶揣着杯子,慢慢饮着,让她感觉有种充盈的温暖,身体似乎真支撑不住了。 (二) 回到宿舍,入下书包,坐到床上。看着窗外,几只山蜂在那棵斜持着一桩黑木的树上自鸣其得的嗡嗡转着。 今中天气略暖和,所以,蜜蜂又出来活动了。绕着树梢,抖拍着翅膀,嘤嘤嗡嗡唱着类似庄子的“逍遥游”之歌。 常夏坐在床沿,双手握捧着杯肚,微仰着头,怔怔的看着。有一团湿重的影子从她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山峰不用像我这样整天背着重重的书包去图书馆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看上一天,拼着那不知道的未来! 她的同龄人早当爹当妈,有房有车,职场上呼喝,而她还在做着八、九岁的小学生做的事情————看书,考试!寻找着不知道属不属于她的未来。 山峰,你自得其乐。山风翕游着你的翅膀。树枝是你弹奏的琴铮之地。终生役役而不见其所功。我们被不知名的东西奴役着,但却找不着这岣然怪物的面目。 山蜂,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你还能还能看到山,听到风,看到每天阳沉落,看到季节轮换,如果他愿意还可以飞入百姓家,看到夫妻们下班后在厨房为准备晚餐忙碌;也可以飞进高楼大厦看到那些穿着套装的白领们的身影。 而她什么也看不到,从外面的世界突然间掉进这个山坡间的小房里,每天看到的只是书,除此之外,还是书上的字。 她把她的身体,当作奴隶,鞭打着、践踏着。可那毕竟是她的身体,她听到了它的呷呤之声。 过得什么生活?天天早晨蹲在厕所里哄哄睡眠,吃饭的时间精确到秒,走在路上疾步如飞,对着镜子换一套衣服像犯下了迷天大罪。 起床像射出的箭,一分一秒,一秒一分,都在算计。时时刻刻,闹钟在耳里嘀嘀嗒嗒。还有可怕的失眠,简直是个魔鬼。 她像个奴隶,被钟赶着走,走,走!我累,我累,真的累! 做一只蜜蜂,都比我幸福。 中午在床上休息二十分钟,敲钟一响,顺着跳跃的惯性,从床上跳起来,累得双眼睁不开,也要从床上爬起来。这天中午常夏跳起来后,她又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世界将她遗弃了。她累,脖子下、背上像背着沉沉的缰硬的石块。那几乎不是她的了,那分明是别人用来塑水泥板的。她整个人被压在水泥板下。 第102章 胜利大逃亡 (一) 常夏自己蒙在被子里,拨通了柏贤的手机。不管他在干什么?和客户在谈业务也好,还是陪客户吃饭也好。 几月来身体上的疲惫,失眠的折腾。辞去了工作,放弃了目前的拥有,只来考研。如果失败,将会怎样?几近使她崩溃的精神压力,全化作泪水,她哭,呜呜大声哭,哭声狂奔。 接到她哭的电话,柏贤慌忙与客户打了个招呼,走了出来。 爱人,是生气时的撒气桶,是气馁时的鼓劲剂;回到家后是厨师长,需要时是提款机。如果没有爱情,残败的花还会再开起来吗?如果没有爱情,常夏的世界和未来将会怎样? “呜呜我我中午回宿舍午睡,人家只是趴知桌上睡。” “没关系,回宿舍睡舒服一些。下午看书的精神会更好一些。” “呜呜!人家早晨六点多钟就去教室看书了。我六点多钟还在跑步。” “跑步锻炼身体,精神好呀!” “人家吃快餐节省时间,可我还每天炖排骨。” “营养跟得上,看书大脑才更管用啊!” “嗯嗯!可是这样一来,我看书时间就少了,每天要比他们少好几个小时?大师兄弟劝我,长劝我,律师劝我。我真的要溃崩了。” 常夏的软弱和委屈挟风灌雨涌向爱情东海的怀抱。 其实柏贤讲得都是一些简单的道理。可往往到这个时候,人就忘记了浅显的道理。 当整个世界觉得她是废弃之物时,只有爱情没有将她遗弃。 常夏泪堕如绠。此刻,即使“偷渡客”们身上的衣服再腐湿如草,脸色再蜡黄,只要英语试卷做得高分,只要政治押题押得妙,头上就会被众人羡慕敬佩的目光戴上花冠。 其实常夏并不在乎他劝什么,她只是需要一个听她哭泣的怀抱。 如果这世界没有爱情,将会如何?是不是一片山上,只有光秃秃的石头。 当她咆咽声停息,从被子里伸出头来,一下撞上了尉尉从上铺垂下来的怜悯的目光。她下半身捂在被子里,支立着上半身,秀目一直朝下边探望。常夏哭得太忘情了。以致忘记了屋内还有其它人。或者偶念间想起尉尉还在屋内,只不过把棉被当作了隔音的铁钟罩盏。 “你这电话打得可就长啊!”尉尉打笑。 “这算什么`,在考研之前,他每早七点钟准时打电话来喊我起床。喊了三三年啊!” 相比常夏,阿英就不那么幸运了。也许正是因为爱情的破损残缺,阿英才变得怪异吧! 哭完之后,晚间,躺在睡眠之神的怀里甜甜的睡了一个通宵。直到第二日晨闹钟一响,弹簧似的弹起,轻轻的关上门,尉尉和阿英都还在入睡。 冬日的凌晨六时,那片居民楼静悄悄的。她喜欢这种早起的感觉,当别人还在睡眠之洞里昏昏沉沉时,她已醒来。 她从小道绕上江岸,沿着江堤奔跑。铅色的天空,阴风怒吼,大自然早醒,像狮子般的咆哮,把天边的乌云当作布帘似的扯撕。寥阔阴沉的天空底下,江堤上有个淡绿上衣白裤奔跑的身影。当一个人在奔跑时,还有什么可以阻拦? (二) 下着雪,并没有诗意。地下室有些阴冷。桌面蒙着灰层,不看了,痪瘫了。打死也不看了。 在正月十五这天,后天就考试了,而图书馆里有一半多的人在看书,常夏勉勉强强在图书馆里待了一个上午,中午就像发了神经似的,不看了,下午绝对不看了。 很多人不肯休息,是为了安慰自己。有时候,带着安慰面具的欺骗是最容易的。放下倒真不容易。所以,很多人不敢放下,仍坐在那看书。 “眼镜”律师回去吃饭了,给他留个条,“打死我也不看书了,我要出去玩了,祝你好运。放心吧,胜利属于我们,属于带着微笑上刑场的人们。 如果那天下午大家都很好(胜利大逃亡),那么到时我会给你打电话,一起吃饭。” 不过她没实现一起吃饭的诺言,因为在三个小时内,从大脑里往外抽丝般的刷刷抽出十一张纸。走出考场后,人虚虚飘飘。气若游丝。考完的最后一个下午,她几乎瘫倒在地上。 而律师一考完就回去办案去了。两人终没有一起吃饭。 柏贤陪常夏去山坡的小房间收拾东西,那桩黑朽木依然挂在树上被风呜呜的吹着。只不过没了山蜂的和唱,天太冷了,都钻进被窝了吧。 明年的时候,树枝会发芽,也许这个黑木头能意外的挂在几个绿枝呢,而蜜蜂呢,还依然会不邀自来的造访这间小房子,当然也会从窗户里不礼貌的钻进来。下一次,他们又将目睹这小房子的主人哪一曲奋斗的人生呢。 回去后忐忑不安地等分数。 (三) 在租来的房子里,常夏双手颤抖的合上了手机。听完机器人女声报出的分数,窗户上,似升起了满天炫目的烟花。 她被这烟花冲上了天,化成五彩缤纷的花束。她再度打开手机,“我考上了。”她打给了柏贤。 “你考上了!”柏贤在那头也呵呵傻笑,嘴巴几乎合不拢嘴。她又几乎打遍了她几乎认识的朋友,向每一个她所认识的人报喜。眼前窗户上空似飘了一束束金黄色的蒲公英。胸中眩目的喜悦就像沽沽流出来的山泉水,勺走了一杯杯,还有一杯杯。 然后,她又想起了曾在同一个战壕里爬的“眼镜律师”,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下呢?她犹豫了下,但心中的喜悦还是让她忍不住拨过去了,电话居然也打通了。 “是你啊!”他很意外,原以为相逢半年后,便各分东西,没想到人家女孩子主动打来电话了。 “分数出来了,你查了没有?”“查了。”“你多少分?”互报分数后,“挺佩服你的,分数这么高。”“眼镜”律师说道,想当初还道她清纯派花瓶来着的,但今发现,她可能是地下室他周边那一遍人堆里分数最高的。 “眼镜”律师也考得很好,是他们那个专业的第三名。 只是“酋长”又惨遭“滑铁卢。” 若干年后,得知“酋长”在常夏们走之后又努力了几载,总算考上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又考上了公务员。人生总得把一件想做的事情做完。常夏是赞赏这种人生态度的。 打完电话后,常夏知道这也意味着她和律师两人都从非法的同行“偷渡客”光明正大的成了同学,终于再也不用在地下室跟一帮肩挑背扛重荷人生改变的人争抢座位了。 曾经想象的事情都变成了一种现实。这就是世界的可爱之处。 第103章 再相遇 (一) 烟花停息后,满地的残屑。她坐在花花绿绿的书中间,这些书都厚如结实的大砖头,完全可以利用它们垒成一个风格独特的书桌。 喜悦的烟花终于稍停息了,她看着自己的那堆书,终于可以做废品卖掉了。 就是这些书吞噬了她一年的青春岁月。“缀断简残编”,《西厢记》张生所呤唱自己读书的辛苦。穿宽袍的他大概不会料到,几百年后的书书页封面光滑完整,撕下来几乎可以当裁纸刀用,裁得时间碎片一缕一缕在后面飘。几百年后的书依然要读得“学富五车”。 她根据自己的考分,估算了一下,估计不是专业第一名,可能就是专业第二名。如果在戏台上,她定像那个高中状元的张生兴奋地拂着水袖迈着八脚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可惜呀,这不在戏台上。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弱智。《好兵帅克》里不管他是真傻也好,假傻也罢,反正他希望猫和金丝鸟交朋友,好心好意的把猫和金丝鸟关在了一起,结果呢,猫把他可爱的金丝鸟好友一口气吐进了肚子。 她呢,把属于过去的那一点小成绩和娇贵的未来关关在一个笼子里,未来也差点被那过去的大嘴一口吞了下去。幸亏她发现得及时。 因为备考,已隔绝于社会.当她像成汗思汉征服了整个草原一般高傲时,赫然发现,所谓的萤窗雪案,刮垢磨光,只不过用了一年的时间考出了四门课而已.这近一年所做的事情在小学一年级时就已经在做了。 而那个牵引她考研的师兄是在她开学前的三个月离开了校园。听说找工作并不如意。这不禁又让人担忧考研的前景。 尽管努力也许是一种徒劳。因为考上研之后,并不象我们想象的那样美好,因为还要面对着激烈的就业竞争,而且就业形势越来越恶化。也许人生就是一种虚幻的徒劳。尼采说过,生命在于一种过渡和毁灭。 但至少,我们还有奋斗中的笑声。这种笑声,悲歌里的喜悦,才是生命值得留恋之处吧! (二) 大学校园,静谧的,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风隔着外面的灰尘。枫柏树成荫,树下不时迤逦行走的身影。 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一个清扬宛兮的女孩子,她双手抱着书,高高的光洁额头;略卷曲的黑发如瀑布般散在肩上,像是阳光下的原始森林。肤色鲜艳,发梢下瓷实的肌肤,面颊犹如涂了玫瑰花汁。 眼睛清湛活跃,好似欢乐的小鸟跳来跳去;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脸上生机勃勃,仿佛未来的蓝天一直映着她的面孔。胸部如两个小圆球似的坠坠着。她的春春犹如露珠在草尖上滑来滑去。那是无法挡住的青春气息,似乎揉出了草汁,还揉和着年轻女人的娇媚。 她一边走,似闻到了一股花香。这桂花香,沁人心骨,却又若无若有。满满暗香盈袖。常夏仔细去寻觅时,却见一丛桂花树就在那拐弯处,小枝上缀满暗黄白色的小米粒,看起来不起眼,不娇不艳,但就是它,隐着一股柔弱的强大。 她嘴角翘着一个浅浅的孩子般的顽皮笑意,她扫视了一眼往下的台阶,若是在去年,她应该是匆匆往下,迈下台阶,往地下室里走去。只有那里,是对社会人员开放的。 可现在,她可以迈着敏捷步伐向上走。 诸位看官应该知道,几乎每所稍好点的大学,都有一族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研人员。他们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来蹭学校的图书馆看书。厮混在本校学生中间,难以分辩。而在这所大学里,最明显的区分,就是本校学生近图书馆时,可以迈着轻松的步伐往台阶上走,走上几十道台阶,阶柳庭花,历阶而上,手持阅览证,刷卡进入,眉眼春风习习。 而没有阅览证的社会闲杂人员,脸上凝着寂寞悲壮,脚踏往下走的台阶,走下几十道台阶,土阶茅屋,到空气浑浊的地下室,在那卧薪尝胆,悬梁刺股,囊萤映雪。 就在她走到顶端,准备进门时,门口闸机却挥着不留情面的钢臂,截留她通过。见鬼,卡呢!忘记要事先将卡翻出来。旁边前后来的几个男生,已经刷卡进去了。她忙低头翻包找卡。 就在她低头忙乱翻包之际,隔她几米远的后方,一个手中也捧着一堆书的男子,一边大步流星往前迈,一边看她低头忙乱的侧影,乌黑的头发差点裹到包带上、恨不得将包倒个遍、要将包内东西一脑股倒出来的样子,忍不住裂开嘴在笑, 那男子,一米七几的个头,南方男子削瘦的体形;方正的脸,浓黑眉,戴眼镜,长相斯文;穿着暗灰色长风衣,里面的衬衫和长裤都很熨贴;脚上的皮鞋,擦得光亮。一切都看起来神清气爽.神彩奕奕。 这种风格显然不同校园里那些半大的男生,如果对长相不挑剔,也算是俊逸之才。 这个站在台阶下的俊朗身影站在那,看着她的身影,杏色蕾丝底子的衬衫,下摆扎进冷绿色半生烟雨的波点层层叠网纱裙里。 (三) 当章江峰早晨,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下,秋日天空,天高日晶;道两旁的枫树,清翠和风。看到走过他面前的那个熟悉的曼丽身影。 他在心中品味“同学”两字。这两字,简单的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却意味深长。人生充满太多的戏剧性。 曾经,他和她一样,走近图书馆时,不能往上走,而只能往下,走到图书馆的地下室。他们这些来自全省各地的人,把人生的前段舍弃,成了校园附近租房的族群里的一员。与外面的春秋隔割,躲在校园图书馆的地下室里,寻求着那不可知的未来。 回想起与她一起抢占座位“硝烟纷飞”的岁月,再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她低头翻包找阅览证,乌黑的头发散落肩旁,他笑得真心欢喜,她低头翻包的侧影就似乎在钢琴键上向他弹着一个欢快的快板。流水淙淙,生命美好! “喂,常夏同学。”他复想弹出一个高音,哎,不妥,又把嘴闭上了。他们这些人舍弃那多,重进校园,比不得那些原本就在校园里的孩子,可以大把地挥肆时间。这光荫是他们用别处的舍弃换来的,可别随意浪费了。想到这,他决定暂时收起这琴弦。 翻了半天,那卡估计才找着。估计那包被翻的一团糟。一刷卡,闸机闪开粗亮的大手臂,天朗风清,他看着那个蔓丽的身影闪身进了图书馆。晚上再约,他美滋滋地想。眼镜后面的眼睛清光闪闪,嘴角一直带着笑意,几乎要吹着口哨进图书馆了。 第104章 恨不相逢未娶时 (一) 光阴是这样转着圆盘滑动,从图书馆的窗户向外看去,上午,阳光如白菊花瓣;中午,花开灼热。傍晚时分,花瓣垂下脑袋,薄暮的帐子开始垂下,这时,有一份宿鹭入睡般的慷懒,原本空旷的校园道上开始丰满起来,胳膊下夹着书本的身影们纷纷从教室、从图书馆出来。 道旁的树格外温柔,它倚着微暗的天空,像靠在深褐色的丝绒坐垫上似的,天空在它的静默呼喊下,仿佛为它腾出了地方。 通往食堂的那条道上,拎着热水瓶的、手拿饭盒的男女学生说说笑笑,结伴而行。 常夏一人向宿舍方向翩跹而去,周边的暮蔼似苍茫的淡紫色帷幕,似可以掩盖一个人的历史。 “喂,喂,”身后好似一直有人在喊她,常夏从沉思中回过身,疑惑好奇地慢慢转身,待看清那个幕蔼中正在追赶她的身影,便双手抱着书,欣喜地站在树的阴影下等他。 章江峰在后面抱着书向她大步流星迈来。晚霞似给他的头发戴了一顶淡黄色的帽子,他的眼镜片映着夕阳的余辉。他脸上带着亲切的、似想顽皮地让捉弄一下她的笑容。夕阳中那样的景致还是很美好! 她唇红齿白,丽色光耀。站在那,双手胸前抱着书,微烫过的长发飘飘,裙袂摆摆,盈盈笑意,他走向她时,心中怦然一动,心泛漪涟。 待他走近了,两人并肩往宿舍方向走,一边走,一边亲密的交谈,大学里,三三两两、成群结对的这样走着的。只是,他俩的神态与衣着,在那些半大的孩子中间,就像一片矮花丛,中间载种着几棵高出的郁金香。因此,不时,有走过的学生回头侧目看他俩。 (二) 近大半年的时间,日日相对。过后,便各分东西,谁也不知,谁会考上,谁又落榜。都市里每天擦肩而过的人如河水之多,大多浮萍一逢。但谁会想到,开学进图书馆,便又看见她的身影。 两人相遇后,开头当然免不了细叙相逢的喜悦。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呀!也柔情,也佳期,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但聊着,聊着,画风忽变,两人就不禁摩拳擦掌对起了各科的分数。在地下室刚开始给她抢座位时,他心里还道“花瓶”一个。这不怨他,她给人的第一印像就是这般芳华弱不禁风,仿佛攀藤大树的一朵摇拽生姿的小花。 但那时,他并不排斥“花瓶”,秀色可餐,芬芳馥郁的“花瓶”相依总比抬眼就看到一个只顾奋发图强、脸上痘痘痤疮来相邀、只顾影自盼深刻的灵魂而不屑装饰她皮囊的“恐龙”舒坦些。 但查询成绩时他才发觉自己判断明显失误,被孙子兵法的“强而示之弱,卑而骄之”给搞倒了,他的总分居然比她低出几个断位,他从没觉得花气袭人的“花瓶”还有一个聪颖的大脑,也没觉得她比他更能韦编三绝,凿壁偷光,但风轻云淡,嫣然笑间,总分偏射杀他。 那是她专业课强噢,术业有专攻,他暗暗安慰自己。男子顶天立天,政治肯定考不过他。“政治多少分?”他有些得意地、程咬金般舞出他的一柄板斧。 她早知章大律师政治考了78分,这在考研中,应该也算是顶尖级高手了。一般同学考上60多分就不错了,谁让他是律师呢,当然政治嗅觉灵敏,能骁驰考场了。 “83分。”常夏回答,好像不屑提高音调,淡淡答道。她常夏是谁呢,可是穆桂英挂帅,只是以前,一直藏山不露水的,着娇俏红装,不爱武装。 章大律师闻言,顿时不相信地站定,面向常夏,加重弦音重复道:“你考了83分?”他的板斧被常夏的绣花拳打折,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差点跳出眼眶。 他的双手表示非常不服气,在空中挥来挥去,用律师给人办案辩护的条理性,逻辑清晰地说道: “第一,我是男性,政治属于男人的强项;第二,我是律师,政治当属于我的专业强项;第三、你平时做题,我没见你比我做得好啊,你怎么可能还比我还高5分呢!” 说着前二项时,还趾高气扬,一条更递进一层,说到第三条时,语调拐弯中加了个大大的问号,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常夏一直喜欢这家伙的口才,激情饱满,抑扬顿挫,滔滔不绝,简直能生七色花。横刀立马,臂上能站人;满嘴能跑火车,苏秦后人。天生就是陈堂供证,把死案翻成活案的辩护的料。他若不做律师,简直是天损英才,千里马当骡用了。 常夏笑得花枝乱坠,水晶耳环随着她头部的摆动在发际间一摇一荡,粉面春容,秀眼活泼:“你迂回战术用得好,就像格林童话里的灯盏,只一擦,巨狗就来了,替你驮来了图书馆地下室门的钥匙,使你每天能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中抢到好座位。“ “那我伟人兵法学得好,活学活用,才能与你共享灯盏带来的礼物。为了我俩的和平崛起,我俩做了半年多的盟友。好了,好了,不要不服气了,我今晚请你客!谢你帮我在地下室抢了半年座位。否则,我哪有考这分数!”说完,她俏皮地、眼神闪亮地看着他。 也许多少年后,我们才会体会到曾经落下的雨雪霏霏里悄然萌育着某个杨柳依依的春天。 在通往山顶的路上,有些人挤上来了,有些人被挤下去了;在被挤下去人的眼里,挤上去了,该是一种怎样极度的幸福和暗藏着的骄傲。 那似乎是放在骆驼驼峰里的喜悦,在稍微缺乏滋润的水源时就可以拿出来在心间流动一番.可以让这种喜悦就像水波似的再渡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流到指尖温暖的颤动. 两人相视而笑,心里都在品尝这份喜悦,心有灵犀,彩风飞翼,心摇神荡。 章江峰见她风流婉转,耳垂明月珰,纤纤细步,裙纱蔓蔓,心里忽然想出一句话来,“以前说什么来着的,恨不相逢未嫁时。”那他是“恨不相逢未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