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憾》 第1章 急报入京 “八百里加急,禹州有紧急军情要上呈天子!快开城门!” 夜晚,一阵马蹄声自盛京外呼啸而过,打破了平静。 盛京城内,心思各异。 太师刘畅踱步厅内,默默等待着宫里的消息。 这已经是禹州的第七次八百里加急了,尽管所有人都不提,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为的是什么事情。 此时,宫里,皇帝正在宫人的服侍下穿戴衣冠,而太子苏若清则立于皇宫城墙之上,垂眸看着城下,眼底深处是人看不清的情绪。 许是苏若清的目光太具有穿透力,宫门下的人突然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见城门上站着的人气度不凡,他心中思索片刻后突然将怀中的信高高举起,大声喊道: “八百里加急,禹州有紧急军情要上呈天子,快开宫门!” 果然,苏若清在听到这句话时眸光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但只一瞬便恢复如常。 良久,苏若清平静道: “开门。” 守城的将领听后欲言又止,面上闪过一丝难色。 可宫规不得不守,虽然此言会惹得太子不快,但他仍大着胆子回道: “殿下,现下还未到开宫门的时辰。” “你没听到方才他说的话吗?这可是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延误了前线战机,你有几条命够抵?” 苏若清的话说的温柔,可是听在他人耳中却如寒刃刺心。 守城将领听了这话后面色微变,一时也犯了难。 就在守城将领抵不住压力打算吩咐手下士兵打开城门时,一阵威严又傲慢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那不是殿下该担心的问题,圣上有旨,凡禹州军情,不管急否,一视同仁。” “周将军!” 守城将领见来人是周武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仿佛看到了救星。 周武安对着那人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退下,然后上前几步将一块明黄的布帛撑开递到苏若清眼前,笑道: “殿下若不信,可来一观。” 苏若清闻言嗤笑一声,“周将军特意去请的圣谕自是不假,孤何必多此一举。” 周武安闻言笑了笑,将布帛仔细折好后放进怀中。 “城上风大,殿下还是仔细些站着,莫要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有些东西要倒,旁人是扶不住的。” 想说的都已经说完,周武安也不欲多做停留,视线在苏若清脸上停了片刻后便大步离开这里。 苏若清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如此忠义之家,竟也不愿留吗? 无人知晓,无人回答。 而他眼中的悲痛也消散在风里,亦无人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城下走去。 凌风见此便猜到了他想要去做的事情,立刻上前几步挡在他身前,眼中带着乞求,小声唤道: “殿下……” 不要去,不要管这件事情。 凌风在心中乞愿。嘴上虽没说话但眼神早已暴露了一切。 苏若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神色未变,只淡淡道: “让开。”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但却不容人置喙。 凌风见他坚持,尽管内心再不愿也只得让开了道,跟随着他来到宫门下。 宫门下,周武安正在安排今日的布防,见苏若清下来便以为他要离开、因此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当他说出“开门”二字时才知此事并不简单,于是侧目望去。 他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再一次问道: “殿下方才说什么?” “孤说,开门。” 周武安突然便笑了,可眼中却带着深深的探究。 “微臣方才所言,殿下还不明白吗?” 苏若清闻言瞥了他一眼,冷着声再一次重复: “孤说,开门!” 君臣有别,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周武安见他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便知多说无益,于是利落的吩咐人去开了宫门,只在苏若清离开时出声提醒道: “殿下若真想为宋氏一搏,这文书还是亲自去送的好。” 若是旁人送,按照如今圣上的意思,这东西可不一定能递的到御前。 他的话戛然而止,并未多言,可苏若清又怎会不明白? 自他从城楼下来的那一刻便已决定了亲自去送,而凌风正是因为清楚这点所以才会阻拦。 凌风不想他直接与皇上对峙,可是这件事情又怎么可能避免呢? 他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宋氏陷入危局而不去争取! 苏若清虽然心如明镜,但周武安能说这些话还是让他意外,因此侧目笑道: “孤明白,多谢将军提醒。” 说话间,宫门早已打开,苏若清见此没做丝毫停留,快步朝门外走去。 周武安站在一旁静静观望,眼见着他接过急报,眼见着他朝紫宸宫的方向赶去。 周武安手下副将自方才便有些看不明白,如今见苏若清早已走远便来到周武安身边小声问道: “如今皇上倒宋之心甚重,此举对您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将军为何要出言提醒太子?隔岸观火岂不妙哉?” 周武安闻言瞥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以为我不说太子便不知该怎么做了吗?” 见方裕还有些迷茫,周武安嗤笑一声,将手中利刃出鞘。 寒光乍现,映照出一双深沉的眼睛。 “殿下心如明镜,我不过是顺势送出的人情罢了。” 副将方裕这才反应过来,奉承道: “将军英明,末将受教了。” 周武安闻言笑笑没有说话,眸光深沉的望向缓缓关闭的宫门。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可耐不住殿下非要做啊。” 方裕闻言不语,静静看着苏若清渐行渐远的背影。 苏若清接过急报后便匆匆朝紫宸宫走去,而此时的禹州则是另一番光景。 宋璟因渐少的粮草而面带焦急,目光中满是忧虑。 自半月前,他就已经减少了士兵每日的食量,可依旧杯水车薪。若朝廷的赈灾粮再不过来,不出半月,士兵将无粮可食。 若按原计划应战,虽有全胜的把握,但却早已没有足够的粮食做支撑,因此只能速战速决,在还有粮草的时候一举歼灭北胡。 否则,北疆危矣! 可是,这何其艰难…… 北胡十二部乱全军出击,粮草牛羊充裕,如今已经越过格木山脉,直逼禹州城。 北胡准备充足,可如今的禹州却内忧外患。 帝王的忌惮,渐消的粮草,北胡的进攻…… 所有的事都扑面而来,压的他喘不过气。 手中的利刃出鞘又收回,宋璟看着眼前的舆图陷入沉思,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悲壮之情。 或许,此时此刻,已经到了用那个办法的时候…… 就在宋璟沉思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璟知来人是谁,于是收起思绪朝门外看去,淡淡道: “进来吧。” 随着推门声的响起,一个身影走近。 来人是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身披银甲,手执一把利剑,眉目之间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宋璟的女儿——宋辞。 宋璟见她忍不住柔和了目光,轻声道: “小辞来了。” 宋辞应了一声,将手中长剑随意放在一旁,这才问道: “父亲唤我前来可是有要事交待?” “你来看看这个。”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走近看向沙盘中的敌我布局,眉头微皱。 宋璟看着这样的宋辞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触及她淡漠疏离的眸子时却又忍不住伤神。 这是他的女儿,可他们之间却不像父女,更像是上下级。 她是他的将,他是她的帅。 当然,此刻的宋辞并不明白自己父亲的想法,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沙盘上。 看了良久,她突然抬头看向了一旁的宋璟,心中已有猜测: “父亲是打算放弃原来的计划吗?” 若非如此,又怎么急匆匆的召她前来。 宋璟惊叹于她的敏锐,心中也无意瞒她,于是道: “粮草不足,自然无法按照原计划进行。” 宋辞闻言便猜到了什么,她轻眯起眼睛,目光突然变得凌厉。 “朝廷还没有派粮下来?” 宋璟没有开口,但宋辞已经明白了。 她看着沙盘和舆图,双手紧紧攥着,可语气却平淡又冰凉。 “是打算殊死一搏吗?” 宋璟没有说话,他盯着宋辞的脸看了许久,叹道: “这是最后的办法!” 宋辞听了这话突然笑了,目光似是伤感,又似自嘲。 宋璟不愿看见她这个表情,于是瞥过了眼。 “今日让你过来就是商议的。” “父亲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何必问我?毕竟这个战略……不是早就做好了吗?” 这个战略,是最后的一搏,也是宋璟自踏入北疆的那一刻就已经部署好的最后防线。 宋辞虽不清楚具体如何,但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既是最后一搏,必然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她还是在等,等他亲口告诉她!可是,他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宋璟错开了宋辞那一双充满悲愤的眼睛,转头望向了一旁的舆图。 宋璟的沉默让宋辞的心猛然一紧,她强压下心中想要说出口的话,轻笑一声。 “父亲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宋辞自无权干涉,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宋璟被她的目光刺痛,已经想好的话此刻却好似卡在喉咙里一般。 过了半晌,他将一枚军令放进宋辞手里,直到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趁月色,夜袭敌营粮库。” 宋辞闻言并没有任何神情波动,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军令,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肃然道: “谨遵将令!” 禹州的风冷的刺骨,宋辞站在了望台上,只觉得似有刀片在脸上划过,又冷又疼。 可她却置若罔闻,只紧紧盯着远方的灯火。 禹州的大战一触即发,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宫也是风雨欲来。 当苏若清来到紫宸宫外时,郑渔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他看到苏若清的那一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又叹了一口气。 “殿下不该来的。” 苏若清闻言垂眸看向手中的急报,轻声道: “孤知道,但孤必须要来。” 郑渔闻言摇摇头没说什么,眉宇间似有忧愁,可是不过片刻便消散开来。 他将苏若清带到紫宸宫正殿,知会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然后带上了门。 皇帝在一旁正襟危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苏若清,以及他手中的信件。 帝王威仪扑面而来。 “你昨夜留宿宫中,为的就是这个?” 不等苏若清开口,皇帝便直接问出了声。 苏若清闻言紧紧攥着手中的信封,过了许久才出声道: “禹州粮草不足,请父皇立刻下旨增派粮草。” 言罢,他跪在地上,将急报高举至头顶。 皇帝见状嗤笑一声,看向他的目光尽是讥讽。 “太子,你还未回朕的话!” 一句太子,直接将两人的关系拉至君臣。 苏若清心中微痛,回道: “是。” 皇帝闻言扬了扬眉,一步步走至他的面前,伸手接过信件,笑道: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苏若清立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身形突然一顿。 虽然明白自己的辩解可能并没有什么用,但他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回父皇,儿臣只是猜测,并非得到了什么消息。” “是吗?”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眸光深沉。 苏若清并未回话,垂眸看着地面。 皇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嗤笑一声后拆开了信件。 大致浏览一遍后,皇帝随手将信扔到太子面前,冷冷道: “你自己看吧。” 苏若清应了一声,低头将散落在面前的信件捡起。 皇帝静静观察着他的反应,可苏若清却只是低头看着信件,并未有其他动作。 皇帝顿觉无趣,于是起身朝门外走去。 “郑渔。” 他突然唤道。 “奴才在。” “请太师来。” “是。” 苏若清听到太师二字时眸光微动,随后便恢复如常,继续看着手里的信。 门外人应声而去,皇帝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眸中尽是探究与打量。 “可有话要说?” 许久的沉默后,皇帝率先开口问道。 苏若清停顿片刻后俯身一拜道: “父皇明鉴,如今禹州正值危困,正需要朝廷的援助。请父皇立刻下旨,为禹州增派粮草,以解边关危急!” 皇帝听了他的话并无丝毫意外之色,他垂眸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眼底平静的如千年湖水,无波无澜。 “你眼下在兵部历练,应该知道、如今的盛京并无多少存粮。” “儿臣知道,但如今除北方外并无战事。儿臣以为,可先调用其他地方的储备粮。” “调用其他地方的储备粮?” 皇帝低声重复了一遍苏若清的话,突然就笑了。 “太子!” 皇帝突然加重了语气,目光冷冷的看着他。 “朕该说你愚蠢还是天真?为了保住宋家,调用储备粮这种话都能说的出来!” 皇帝话音刚落,苏若清抬起了头。 目光相碰的那一刻,苏若清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铁了心的要倒宋。 可…… 苏若清低下了头,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与伤痛。 宋氏满门忠烈,为了大渊的太平征战一生,不惜骨肉分离。 可最终换来的却是帝王的猜忌与提防! 何其可笑! 何其讽刺! 想到这里,苏若清只觉无力,就连眸光也黯淡了下来。 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皇帝的声音便再度传了过来。 见苏若清垂眸不语,皇帝嘴角划过一丝冰冷的笑。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幽幽开口道: “今日你不惜冒着忤逆朕的风险也要亲自将信件送来,是因为和宋朝的关系吗?” 第2章 深夜议事 苏若清立刻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和弦外之音,他自嘲一笑,抬头对上那双充满怀疑的眸子,笑着问道: “若儿臣说不是,父皇会信吗?” 皇帝没有说话,定定看了他许久后突然笑了。 “信啊。” 他笑着看向他,语气颇有几分随性。 “你是朕的儿子,朕不信你还能信谁?” 苏若清闻言并未接话,只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这时才想起还未让太子起身,于是出声道: “地上凉,起来吧。” 苏若清应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份信件。 “这急报……” 苏若清欲言又止,双手递过信件,可皇帝却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只淡淡道: “放案几上吧。” 苏若清抿了抿唇,“那粮草一事……” 皇帝闻言轻笑一声,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道: “此事,等太师来了再议。” 苏若清立刻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点头应了一声后将信件平放在案几上,静静等候在一旁。 不一会儿,殿门外便响起一阵“咚咚”声,紧接着,郑渔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回皇上,太师来了。” “进来吧。”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一满头白发的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而入。 此人正是元丰年间的太师刘畅,也是文帝苏景易的老师。 “老臣见过皇上。” 刘畅缓缓走到大殿中央后便欲行礼,只是还未等他跪下,皇帝便上前将他搀扶起来,笑道: “太师与朕之间有师生情谊,何必多礼?匆忙召老师前来,还勿见怪。” “不敢不敢。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乃是臣子本分。” 皇帝笑而不语,目光缓缓落在一旁的信件上。 刘畅自然察觉到了这个,目光也随之看了过去,不过一瞬便又移开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殿之中的氛围也变得微妙起来。 刘畅见皇帝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在心中思索了片刻,这才问道: “不知皇上此次召见老臣前来所为何事?” “为何事?” 皇帝嘴角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缓缓出声: “自然是为了禹州。” 刘畅闻言点了点头,仿佛没有听出皇帝语气中的不悦,继续问道: “是因为前些日子镇国公请求的增粮一事?” “前些日子?”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可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 “看来老师当真是年纪大了,连盛京城下的事情也不知晓。” 刘畅仿佛没有听出话中的试探和不满,捋着花白的胡子呵呵一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老臣今年已经七十了,赋闲家中后便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消息闭塞。” 说到这里,刘畅突然叹了一口气,似是怀念着什么。 “想当年,臣初遇陛下时,陛下还是个孩子,可如今再过几年,太子都要到了及冠之年。” 一番话勾起了不少陈年旧事,皇帝看着他两鬓的斑白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感慨,语气也不免带了几分感怀: “是啊,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刘畅听了这话后眼中怀念更甚,似是沉浸在往事里。 苏若清见二人久久不入正题,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焦急来。可他偏偏又不能开口,只得站在一旁等着。当真难熬。 过了许久,刘畅终于出了声。 “臣总想着当年的约定,想着能与陛下一起开创盛京,可是……” 刘畅看向皇帝,眼中诉说着千言万语,可话至嘴边却化为一声长叹。 最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在皇帝的目光下扶着拐杖缓缓跪在地上,沉声道: “臣自知才能不足,忝居高位,实在愧对圣恩,若皇上身边已有良臣,还请皇上准许老臣能够早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皇帝闻言没有说话,垂眸看了他良久。 刘畅跪伏在地看不到皇帝的神情,随着时间的逝去,心中也越来越没底。 就在刘畅忍不住想要开口时,皇帝终于回应了。 他上前将跪在地上的人搀扶起来,面上挂着和煦的笑意。 “告老还乡可没有那么容易,如今大渊百废待兴,可能还要再辛苦老师两年了。” 刘畅闻言连连应着,“承蒙皇上看中,臣之幸也。” 皇帝笑笑没有回话,转头看向一旁的太子。 “太子,将案几上那封信拿给太师看看。” 苏若清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案几旁拿起信件,然后在皇帝的注视下将信递给了刘畅。 “这是禹州今晨刚递来的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朕和太子已经都看过了。太子想要先调用储备粮以解禹州之急,太师以为如何?” 刘畅接过信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思索片刻后回道: “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之所以留储备粮,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所用,若此时借了出去,被旁人知晓后钻了空子又该如何?因此,臣不赞成太子的意思。” 太师的话完全在他意料之内,皇帝轻瞥了一眼太子,问道: “太子,你觉得太师此话是否在理?” “太师所言自然是要考虑的,可储备粮各地都有所准备,今年并非荒年,先拿出一部分来用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子所言极是,只是你借我的我借你的,难免会乱,再说,这中间的往来也是十分麻烦的。” 苏若清闻言登时便笑了,他静静看着眼前的老者,眼底隐忍着怒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纵然往来的文书印章繁琐,可事急从权,难道他们见了圣旨还能不奉命行事吗?” “这……” 刘畅登时便被问住了。 圣旨自然无法违抗,先拿了粮再补档案也没什么,只是…… 他小心观察着皇帝的反应,心中不断冷笑。 皇帝不想留下宋璟,别说是储备粮,就算是有现成的粮草又如何?有何用? 看着皇帝微微拧起的眉头,刘畅突然跪伏在地,字字铿锵道: “皇上,无论情况如何,我大渊可从来没有动储备粮的先例啊!” 见皇帝眉宇之间已有忧虑,刘畅拿出了杀手锏。 他抬头望向皇帝的眼睛,平静道: “您忘了云历帝时的教训了吗?” 听到云历帝三字,皇帝眸光微沉。 云历帝乃是云朝最后一任皇帝。当年,他就是因为动了南方的储备粮用来援助西蜀,才导致后来南方各国席卷而来时一败涂地。 因吸取云朝的教训,渊朝开国皇帝登基后便立刻立下绝不动储备粮的规矩。 想到这里,皇帝冷下了目光,不容置喙道: “储备粮不能动。” 苏若清心里一紧,忙问道: “那禹州……” 皇帝轻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刘畅。” “臣在。” “今日早朝,召集百官筹粮。” 他将筹粮二字咬的极重,刘畅自然听在耳中,应了声“是”。 苏若清听后便知事情已无转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伤感。 刘畅自然将这个看在眼里,呵呵一笑道: “殿下与宋朝从小一起长大,想来应当会竭尽全力筹集粮草吧?” 皇帝闻言眸色一沉,暗暗瞥了刘畅一眼,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但如今还不到时候,因此便故作听进去了他的话,眸光沉沉的看着太子。 苏若清怎么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挑唆,他眼底冷意浮现,但面上却仍是笑着。 “为禹州筹集粮草乃是国事,孤定然会竭尽全力。” 说完,他看也不看刘畅一眼,对着皇帝行了一礼道: “兵部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退下吧。” 待太子走后,皇帝突然问道: “太师,你说朕这样做,真的对吗?” 刘畅沉默片刻后回道: “皇上,卧榻之畔,岂容猛虎酣睡?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皇帝闻言看了他良久,突然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这次,朕不会再心软。” * 苏若清走出紫宸宫时,天仍未亮,风雪刮在脸上刺骨的凉。 当他回到东宫时,却见有一人立于门外。 白衣胜雪,身形修长。 他腰间系挂着一把银白色的剑,虽立于尘世,却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清冷,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阿朝。” 苏若清观其身形便知来人是谁,笑着迎了上去。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了身,露出一张俊美非凡的脸。 正是宋璟之子——宋朝。 第3章 父皇并无倒宋之心 宋朝看到苏若清眼前一亮,还不等他过来便忙迎了上去,欲拱手行礼: “殿下。” “不必多礼。”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苏若清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怎么样?粮草派下来了吗?” 宋朝急切问道,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苏若清有些无法直视他这样的目光,略微偏过了视线。 宋朝见此,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父皇说,今日早朝,召集百官筹粮。” 宋朝摇了摇头,嘴角划过一丝苦涩。他仰起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随后是良久的沉默。 宋朝紧闭着双目,就连呼吸声也控制的很好,让人察觉不出他的情绪。可苏若清却能看穿他伪装的假象,看到内心深处的悲痛。 苏若清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可他却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因为此时此刻,任何话语都显得过于单薄。 而他,也没有立场去说些什么。 毕竟,默许这件事发生的人正是他的父皇! “对不起,是孤……” 良久,苏若清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只是还不等他把话说话,宋朝便伸手制止了他。 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殿下无需向我道歉,您已经……帮了宋家很多了……我都明白的……”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望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担忧。 宋朝看他这副样子突然笑了起来,故作轻松道: “殿下这是什么眼神!怎么?觉得这个会打垮我吗?还是说,殿下害怕我会进宫与皇上对峙?” 苏若清摇了摇头。 …… 宋朝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谢谢。” 他轻声说道。 谢谢你在这个时候愿意为了宋家挺身而出。 苏若清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别这样说,孤……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宋朝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话。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唇,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眼中的伤痛却无法遮掩。 他偏过头看向苏若清,陈述了一个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 “皇上已存倒宋之心,谁也改变不了。” 苏若清闻言想要开口,但宋朝却抬手制止了他。 在转身的那一刻,宋朝长叹了一口气,道: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 苏若清没有说话,垂下眸沉思良久,直到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 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开口道: “父皇并无倒宋之心。” 他知道宋朝听的到,所以声音很轻。 宋朝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悲伤,回道: “我知道。” 他喃喃道:“我都知道的……” 苏若清一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分不忍。 此时的天将亮未亮,月亮还挂至空中。苏若清借着月色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直到消失不见。 * 宋朝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寒风刺骨,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因为此刻他的心更冷。 皇上确实没有倒宋的心思,但这不代表他会派粮草。 宋家不会倒,他要的,不过是宋璟死罢了。 多可笑! 在朝所有人都以为皇帝要扳倒宋家,可所谓倒宋,不过是死宋璟而存宋朝罢了。 因为无论如何,宋家是要留的,起码现在会留! 如今的朝廷虽然武将众多,可并没有出现能与宋氏分庭抗礼的家族。 新起的周白二家如今虽有战功在身,可毕竟资历尚浅。 宋氏先祖乃开国元老,战功赫赫。 百年望族,在百姓心中的分量又岂是旁人能够轻易取代的? 届时若出了事,别说是皇帝,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便能淹死人! 再者,若皇上真要倒宋,别说是在朝官员,只怕是全天下的百姓就要先跳出来反对了。 因此,他不会! 只是…… 宋朝嘴角划过一丝苦涩,眼中尽是悲凉。 只是他的父亲,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 相比于盛京的暗流涌动,远在千里之外的禹州却是另一番光景。 宋辞领三千人夜袭敌军粮库大获全胜,带回上百匹牛羊和粮草,成功解决了禹州的燃眉之急。 这一场战事,让有些低迷的士气再次被点燃。 虽说如今战事仍然紧急,但突然多出的物资解决了眼下的困境,给原本无望的战争留下了生的希望。 第二日,宋璟带人查营时就听到有将士在议论这场战事: “你都不知今日少将军多么勇猛,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箭却直接射进粮库了,敌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呢,火势就直接起来了。他们以为我们是来烧粮食的,赶紧就去灭火。” 话音刚落,一人立即接道: “是啊是啊,直到后来他们听到马蹄声才反应过来我们是来抢粮的,于是又赶紧去放火,赶紧赶着牛羊离开,那场面,热闹极了。” “哈哈哈,是的。因为马蹄声,他们还以为我们人很多,硬是走了那条小路,殊不知我们早就埋伏在了那里,全军覆没。” “哈哈哈。说起来,我们灭火的水还多半是他们打的。” “哈哈哈哈……” 大笑声此起彼伏,宋璟听在耳边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身旁的副将钱广义见宋璟一直驻足在那有些不解,走近后才明白原来是士兵们在讨论昨晚的战事。 他笑了笑,道: “别说,少将军这次的仗确实打的漂亮。用敌人挑的水灭敌人的火,真是绝了。” 宋璟闻言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道: “难得将士们如此高兴,让火头军杀几只羊熬成浓汤,给大伙暖暖身子。” 钱广义笑着应了一声,连忙去办了。 * 落日西下,天边余晖笼罩着禹州城。 天空之下,禹州城门紧紧关闭着,只有鲜红的军旗在风中飘荡。两军相距不过十里,守城士兵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敌军大营。 由于夜袭成功,北胡失去后援一时不敢有所动作,可宋璟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巡营回去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看着沙盘上的敌我分布,神情严肃,眉宇间满是认真。 就连夫人送来的羊肉汤也被放置在一旁,未曾尝过一口。等他反应过来去喝时才发现——汤早已冷了。 宋璟沉默着将汤一饮而尽,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月亮挂在天上,散发出冰冷的光晕。 宋璟回到房间时,何梓正在擦拭手里的银枪,神色专注又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 直到推门声的响起,何梓这才抬起头看过去,然后露出了一个极为温柔的笑。 一连数日的疲倦融化在这个笑里,宋璟看着何梓温柔的眉眼只觉得鼻头一酸。 为避免自己的失态,宋璟立刻上前将她环抱在怀里,然后将头埋入她的颈间,直到良久之后才开口道: “军饷告急,我们等不到那场大雪了……” 何梓没有说话,伸出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轻声道: “我知道,我会陪着你的。” 宋璟闻言心中更加酸涩,他紧紧抱着她,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故作洒脱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宋璟此生……值了。” 何梓没有说话,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用行动作答。 宋璟平复情绪后才松开了何梓,他默默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又想起了女儿。 自昨日说了那番话后,宋辞便一直没有来见他,就连报喜也是吩咐手下人送来的消息。 要说心里不在意,那肯定是假的。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宋璟心里多少有些明白宋辞的心情,可有些事情早已高出了他的生命,他必须要去做!可是她呢? 难道为了自己心中的愧疚,拉着她一起去拼命吗? 何梓察觉出他情绪的变化,问道: “怎么了?” 宋璟闻言轻叹了一口气,道: “你我许身报国,那么多年来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小辞尚且年少,她……” 宋璟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应该怎么办? 何梓闻言也沉默了下来,良久,她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递给了他。 那是雪月宗宗主的信物——白玉令。 宋璟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是想……” 何梓笑着点了点头。 “京中势力复杂,小辞虽然聪颖,但毕竟是个女儿身,万事由不得自己。且她行事过于极端,若引得君王不喜,恐怕……” 何梓没有将话说出来,可是宋璟又怎会不懂。 “所以,你想让她回雪月宗?” 何梓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给她留的一个退路。” 宋璟闻言沉默了良久,何梓见此又道: “这只是我的想法,至于如何,还是要看女儿的意思。” 宋璟点了点头,叹道: “这倒也是条出路,只是盛京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何梓闻言叹了一口气,平静道: “宋辞力逼敌方主力,死于混战,尸骨无存。” …… 宋璟不说话了,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玉令,将最后的担忧说了出来: “如果这样,朝儿他可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何梓闻言眼眶一红,但她忍住了。 “小辞回京,只会让朝儿顾虑更多。既然活在世上,日后总会有相见的时候。” 见宋璟眼中仍有纠结,何梓继续道: “小辞回京,皇帝必然会拿她的婚事为由将其束缚京中,以此来牵制朝儿。我不想我的女儿入这乱局,我相信朝儿也不会想这样!” 宋璟闻言思索许久,这才应了。 “我去找她” 何梓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这里,眉宇间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伤感。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陶瓷娃娃上,待看到那张脸时,一滴泪无声落下。 第4章 我宋家,是忠于民的将军! 当宋璟来到宋辞的院子时,宋辞正长坐于石椅上。 她的面前放着两盏茶,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 夜晚的凉风吹动着女孩的脸颊带起丝丝长发,宋辞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用双手撑着头,抬眼凝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天空中月光皎洁,伴随着璀璨的群星照着大地上的每一寸土地,同时,也照在宋辞有些愣神的脸上。 “又是一轮圆月……” 宋辞喃喃出声,眼中划过一丝怅然和落寞。 突然,渐进的脚步声打破了她的思绪。宋辞转头看去,只见身着一袭银色铠甲的宋璟正缓缓走了进来。 见父亲来了,宋辞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的神色,她抬手将面前的茶盏推过去一些,静静等待着他入座。 宋璟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另一个石椅上坐下,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如今正值冬季,可茶水尚温,显然是刚倒不久的。 “你知道我回来?” 宋璟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问道。 宋辞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等。” …… 宋璟没有接言,目光落在已经空了的茶盏上,似是在思索如何开口。 可宋辞却像没有看见一般,伸出手将桌上的茶壶端了起来。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自古难全……” 宋辞轻声念着,将茶水缓缓倒入杯中。待到茶盏满了之后,宋辞将茶壶放在石桌上,目光直直望向宋璟。 “可我不明白!” 她声音很淡,淡到可能消散在这风中,可语气却十分强烈,似乎带着浓烈的愤恨和不甘。 宋璟闻言眉头轻皱,心中大概已经猜出了她接下来的话,但他仍是问道: “你不明白什么?” 他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轻抬双眼望着对面的女儿,神色凝重。 “我们一家本可以团聚,是皇上……是皇上将哥哥留在京中!” 宋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 面对父亲毫无感情的询问,宋辞没有立刻回答,她将盏中茶一饮而尽,抬眸对上宋璟的眼睛。 “一月前父亲便已上书请皇上增加粮草,可一连数奏却迟迟没有回音。” 说及此处,宋辞紧紧盯着宋璟的眼睛,似是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寻什么,可什么都没有。 宋辞眼中划过一丝失望,但仍是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 “前线粮草告急,朝廷却不闻不问!为什么?父亲难道还不明白吗?皇上不信您,不信宋家!功高震主,他忌惮父亲!” 宋辞越说越激动,因为隐忍多时的缘故,早已处在崩溃边缘,可宋璟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静静的看着她,眼底流露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宋辞只觉得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她看着他,说出了那句她心中早已重复了无数遍、可是却一直隐忍着没有说出口的话: “这样的皇帝,我们为什么要为他效命!” “放肆!” 宋璟本来还很平静,听到这话时突然将茶盏重重拍在石案上,愤然而起,显然是动了真怒。 “父亲!” 宋辞毫不退缩,径直跪在他跟前,眼神里尽是倔强。 望着他两鬓的白发,宋辞心中唯有酸楚。 旁人所见的皆是镇国公府屡立战功,镇国公年少便统领大军,风光无限。然而,又有谁能明白,国家安危系于一人之身,这责任是何等沉重。 还未到不惑之年,他已然两鬓斑白。 不仅如此,他还得应对君主的猜疑与提防,在疑虑和困境中守护着君王的江山,保卫着他所热爱的国家与百姓,从而达成他的心愿——天下安定,海晏河清! 这短短八个字,说起来轻而易举,可要真正实现,又是何其艰难! 宋辞的话点燃了宋璟的怒火,他轻轻眯起眼睛,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可是,当他看到女儿那双含有泪光的眼睛时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暴怒的情绪,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 “你小时候,我教你的第一首诗,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记得。” 虽不知父亲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但宋辞仍是回答了他: “是徐锡麟的《出塞》。” “不错。” 宋璟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还记得内容吗?” 当然记得。 宋辞在心中回道,可还不等她开口,宋璟便自顾自的念了出来: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这种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虽然外表不显,但内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若说宋辞一开始还不明白父亲的用意,那么,在听到这句诗时也已经明白了。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她的父亲是在告诉她,为了家国,他根本就不在乎生死。 果然,还不等宋辞有所反应,宋璟便紧接着问道: “我宋家世代为将,为护国家安宁常年驻守在外,骨肉分离数十载为的是什么?!” 宋辞没有说话,但心中已经明白了,她想笑,可是当触及那双满含深情的眼睛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该怎么形容呢?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沉痛,坚定…… 但更多的是矛盾,一如他对她的感情。 虽然有爱,但是太过于复杂,复杂到她感觉不到任何父爱,觉得自己就是他手中一个打胜仗的工具,和他手中银枪没有什么分别。 宋璟不懂宋辞突然而来的沉默,他看着她的眼睛径自回答道: “为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啊!” 说罢,宋璟长叹一口气,说起了那段沉重的历史: “百年前云朝覆灭,各地藩王割据一方,天下纷争不断。” “我宋家先祖辅佐文圣皇帝,建立渊朝,征战四十七载春秋,平定东、西、南三方,北征路上殒身于沙湾一带,我父亲接替祖父遗志,继续北伐,征战二十一载将北胡各部驱逐出玉关,身死于回京途中!” “宋氏两代征战六十八年打下了天下五分的局面,可先祖遗愿不止于此!” “如今,大渊东西有黎、蜀两国虎视眈眈,南有南昭隔江而望。若北胡不灭,我大渊四面环敌,如何立足?” “可皇上多疑,他……” 宋辞话还未说完便被宋璟打断: “小辞!”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 “将军之忠有两种,一种是忠于君,一种是忠于民。” 说到此处,宋璟看向了宋辞,沉声道: “我宋家,是忠于天下、忠于民的将军!” !!! 闻听此言,宋辞只觉得心里酸涩的厉害,但终是没有说什么。 她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可却比哭还难看。 是啊,忠于天下忠于民,可纵观古今,只有这样的将军最容易被君王所疑,因为…… 他们将忠君排在了天下百姓之后! 手握重兵,又将爱国排在忠君之后,怎么可能不受忌惮? 可往往这样的将军,又最是没有二心…… 想到这里,宋辞紧紧闭上了双眼,将那抹近乎于绝望的悲伤藏起,不让任何人察觉。 耳边是父亲语重心长的话,可那一字一句都像是划在她逆鳞上的伤,让她又气又痛。 可她又偏偏反抗不得,只能忍着听着。因为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她心中最是埋怨又最是敬重的父亲! 宋辞心中感慨万千,可宋璟的话仍未停止,依然在继续: “宋璟毕生所愿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罢了!至于君主如何待我,于我而言又有何干?” 说到这里,宋璟突然仰起头看着天上的圆月,一字一句道: “古人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死我一人而安天下,纵粉身碎骨,吾亦往矣!” 宋辞听了这样一番话后突然睁开了眼睛,但却久久没有说话。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却觉得自己好像看不清他。 “父亲……” 她小声唤道。 可为何牺牲的那个人要是你,要是母亲? 她在心中问道,但终究没有开口,因为她太了解她的父亲了! 他的心中,装的是黎民百姓,求的是盛世太平! 至于其他,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在乎! 宋璟看着女儿有些受伤的神色也自知自己的话说过了,可终究没有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有些事情,她注定是要明白的。 他沉默的将宋辞扶起,突然叹了口气: “你今日情绪有些不好,明日我再来找你。” 宋辞没有说话,抬起头沉默的望着他、用充满探究的眼神望着他。 她的目光刺痛了宋璟的心,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最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你根本就不明白。” 说罢,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只留给宋辞一个背影和一句极轻极轻的话: “这是我的债。” 我根本就没有自己说的这么伟大,我也曾有自己的私心,可这私心却要了人命,所以,必须要偿还! 但这些,他从来没有对宋辞说过,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看到他不好的一面。 他希望,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永远是伟岸的,所以选择了隐瞒。 宋辞闻言心中一惊,但还不等她细细思索,宋璟便已快要走出了院门。 在宋璟即将跨过门槛的那一刻,宋辞突然出声问道: “您想过祖母吗?” 就算你不顾及我和哥哥,也该在乎祖母——您母亲的感受吧? 若您和母亲死了,她该如何承受? 宋璟闻言脚步微顿,但终究还是走了,只是步伐比以往凌乱了些许。 宋辞目送着他离去,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 她偏头看了眼石桌上的茶盏,却发现茶水尚温,仍咕咕冒着热气。 可……人却早已走远。 这次长谈,不欢而散。 第5章 祁山运粮 想起昨日的事,宋璟心中也有些懊悔,于是在第二日巡查结束后,亲自提着准备的糕点去看宋辞。 宋璟来到宋辞的院里时,宋辞正在练剑。 他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见宋辞正练着新学的招式,索性便站在一旁看了起来。 看着女儿越来越凌厉的剑势,宋璟由衷感到骄傲,可是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宋朝远在京城,宋璟并不知道如今他实力如何,可宋辞却是长在他的身边。 虽说因少时顽劣耽搁月余,但宋辞天赋极高,悟性又快,小小年纪便已难逢对手。 如今虽只是金钗之年,可单论武功而言,已然能与他打成平手。 实在是后生可畏! 这样的天分,若是男子,封狼居胥不在话下,可偏偏是个女儿身,即使再强也难逃相夫教子的命运。 若自己活着,定然能拒了别家婚事,可是…… 想到这里,宋璟叹了口气,不由得悲从中来。 看着宋辞越来越精进的剑法和功夫,宋璟的爱惜之心达到了顶峰,不禁暗想:雪月宗对她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是若不去,她必然会困于盛京,成为君王制衡宋家的砝码。若是去…… 宋璟看着她不断变换的剑法,心中轻叹: 实在是埋没了这样一身好本领。 此等天赋在一女子身上,究竟是福还是祸? 雪月宗,一个江湖势力,日后真的能护住她吗? 宋璟不敢深想。 宋辞知道父亲有话对自己说,于是将一套剑法练完后便停了手。 她将冰心剑收入鞘中,快步朝这边走来。 “父亲。”她拱手道。 “嗯”。 宋璟应了一声,抬手示意她坐下。 …… “父亲可是有事交代?” 察觉到父亲情绪的变化,宋辞刚一入座便率先出口问道。 “嗯。” “何事?” “刚接到盛京的八百里急递,粮草已经送过来了……” 宋璟话音未落,宋辞便立刻打断了他:“皇帝派粮过来了?!”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可随即又闪过一丝怀疑。“这是好事,为何父亲却并不开心?” “嗯……”宋璟应了一声,错开了她的视线,“是好事,可是运送途中却遇山寇阻拦……” 说到这里,他薄唇紧抿,眉宇之间带着化不开愁。 “两军交战,岂能无粮?可是……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实在是抽不开人手。” 宋辞听了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见宋辞应声,宋璟立刻接上了她的话: “所以,我昨日与你母亲商议了一下,觉得还是由你带队押运粮草最为妥当。” 说到这里,宋璟从怀中拿出了那枚白玉令,然后递了过去。 看着宋璟递来的东西,宋辞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也没有应下来。她垂眸看了玉令半晌,突然问了一句与令牌毫不相干的话: “何时出发?” “三日后。”宋璟答道。 宋辞闻言低着头没有说话,就连宋璟也有些猜不出她的心思,因此只等默默的等待着她的回应。 若说宋辞听到先前的话时还满心欢喜,可是当见到统领月影卫的白玉令时却不得不开始审视起来。 月影卫虽说如今也驻守在禹州,可并非是朝廷所派的定北军,而是她母亲何梓培养的亲信,也是暗卫。 何梓出生于江州凉川,是雪月宗宗主的独女,在其父死后成为新一任宗主。二十多年前与宋璟相爱,离开宗门,只留下月影卫暗中相随。 她心中隐约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不觉中、好像有些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握,可是她却说不出为何。 “月影卫是母亲的亲信,我带三千士兵去接应即可。”宋辞缓缓说道:“月影卫还是留下来保卫禹州吧,若是遇到敌军攻城,也算是多些人手。” 可是宋璟却坚持将白玉令递给她,以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姿态。 “这是你母亲的意思。”他沉声道。 谁知宋辞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抬起了头,用充满探究的目光望着他。 宋璟只得委婉道:“禹州的战局还是不能没有你,所以……” 宋璟没有说话,但宋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 宋辞的沉默让宋璟一时拿不准主意,为避免女儿多心,他只好解释道:“不是父亲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那么多的粮队还是太招眼了,如今禹州战况紧急,这批粮草可不能出现一点差池!所以……” 宋璟略微停顿了片刻,用手轻轻拍了拍宋辞的肩膀,沉声道:“为保险起见,还是多带些人手吧。” 见女儿眉间已有松动之色,宋璟紧接着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派你去……” “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运粮而已,女儿去就是了。” 宋璟的一番话完全消散了宋辞心中的疑虑,她伸出手接过玉令,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不知粮队被困何地?” “祁山。” “祁山?” 刚放下的心因“祁山”两字再次被提了起来,宋辞垂眸看着手中的玉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有什么问题吗?” 见女儿低着头迟迟没有反应,宋璟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有。”宋辞摇了摇头,“只是距离有些太远了……” 宋璟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叹道:“没想到我不在盛京十余年,内地竟这般乱了,小小祁山也能出现匪祸!朝廷里那些武将到底在干什么!” 说到这里,宋璟眉头紧锁,显然动了怒。 宋辞见此忙摆了摆手,“父亲何必因此等小事动怒,届时女儿去往祁山,平了此事便是。” 宋辞这话说的十分轻巧,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眼里。 她将玉令收入怀中,抬头时却与宋璟送来的目光相撞。 …… “父亲放心,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托,扫除匪乱,带回粮草!” 看着父亲眼中的担忧,宋辞再次出口保证,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宋璟这才安了心,笑着应道:“好,父亲等着你。” “只是……” “只是?”宋辞扬了扬眉,“父亲还有事交代?” “呵呵。”宋璟尴尬的笑了笑,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但最后仍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刚才不是说禹州的局势有些紧张吗,所以……”宋璟没再开口,望向宋辞的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 “三日后北胡会发起首次进攻,届时,我希望由你来打头阵,挫挫敌方的锐气。” “这当然没问题。”宋辞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可随即想到运粮一事,神色又有些为难。 “只是那一日我还要去往祁山,恐怕……” 宋辞本以为父亲会有些为难,谁知宋璟听了这话后竟直接笑了起来。 “这有何难?届时你打了头阵后再去不迟。你看这里。” 正说着话,宋璟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卷铺在石桌上,指着其中一处道: “三日后,你带着一万人马打头阵,赢了之后不要恋战,想办法将其主帅引到这里。届时我与你母亲会带着月影卫等候在此处。你只管放心离开,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说到这里,宋璟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宋辞身上: “你觉得如何?” 宋辞闻言笑了笑,“一切全凭父亲安排。” 这一次,宋璟没有接话,他看着宋辞脸上挂着的笑,只觉得心中一痛。 笑容,是开心时自然流露出的情绪,可宋辞的笑却像是一个假面,因为需要而笑,毫无任何情感。 “小辞。” 半晌,他突然出声唤道。 宋辞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向了他。 “作为主帅,有你这样的下属,我很高兴。可是身为你的父亲,我希望你开心些。” 宋辞闻言没有说话,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似是不明白宋璟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父亲是想让我以后多笑一笑吗?如果这样,我……” 宋辞话还未说完便被宋璟打断: “我是希望你能真的开心!” 真的开心?怎么开心? 宋辞在心中自嘲一笑,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见女儿久久没有回应,宋璟只觉得心中那道名为愧疚的口子越来越大。 看着女儿淡漠疏离的模样,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 宋辞刚学会走路,他便以练习基本功为名,让她顶着一碗水在外面蹲马步,紧接着就是提枪弄剑,负重练习。 面对女儿幼年时伸出的手,他一次次拍打开,然后递给她一把重剑,一把长刀,让她练习。 面对女儿摔倒在地,他冷眼旁观,一遍遍让她自己起来,厉声教导。告诉她要以百姓为先,要以天下为先! 在宋辞有所进益后,他为了考察宋辞的反应速度,直接将她带进了格木山,让她在那里足足待了三日。 虽说是为了让她有力自保,有所信仰,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却是极其残酷的。 从石山回来后,她的枪法剑术越来越精益,可是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宋璟发现后想要去弥补,可是却已经晚了…… 他的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眼巴巴向他求助、需要他拉一把的人了。 想到这里,宋璟只觉得胸口发闷,他张了张口,却难发出一个音节。 “你恨我吗?” 良久,宋璟终于颤抖着问出了这句话,可宋辞却没有回答。 恨吗? 宋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的土地,在心中发问。 她不知道,或许是恨的吧。 在本该被爱包围的年纪,她却无人关爱,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手中那把冰冷的枪。 在她摔倒时,无人扶起,在她遇到危险时,无人救助。她只能依靠自己,只能依靠手里的那把枪走出去! 曾经一次次期待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冷眼,有所示弱换来的却是更加严厉的惩罚…… 都说为人父母最爱自己的孩子,可她却在一次次的试探中明白——他父亲眼中没有她,只有百姓。 “我一向敬重父亲。” 良久,宋辞终于开了口,可却并未回答他的那句话。 宋璟心中明了,嘴角划过一抹苦涩的笑,但终究没再问什么。 “军中还有些事要去处理,我先走了。” 宋辞应了一声,起身将他送到了院门处。 离开之际,宋璟突然望向了石桌上的食盒,嘱咐道: “盒中的点心,你记得吃。” 宋辞没有说话,只点了点自己的头。 宋璟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看着父亲略显落寞的背影,宋辞心情也有些复杂,但终究没追上去。 “父亲!” 她突然唤道。 宋璟转过了身,却听她道:“我一定会扫除匪乱,运回粮草的!” 听了这话,宋璟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回道:“父亲相信你。” …… 宋辞没有再开口,默默注视着他离开。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有些话就算说了也没有用——他们心里都太明白了。 曾经缺失的爱与陪伴就像是一道鸿沟,他跨不过来,她也走不出去。 在宋璟离开后,宋辞回到石桌旁打开了食盒,一眼便看见了那盘点心。 点心的形状有些怪异,不用猜便知出自谁手。宋辞捏起一个尝了尝,是熟悉的味道。 第6章 送死的废物 待将点心吃完后,宋辞这才发现被遗落在一旁的羊皮卷。想着父亲此时应该不在府中,宋辞便打算在晚饭后给宋璟送去。 晚间,当宋辞来到宋璟院中时,宋璟正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雕刻着什么,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极为珍视的东西。 由于太过专注,他连宋辞进来的脚步声也未曾察觉,直到宋辞离得近了才惊觉有人来了,立刻将手里的东西藏了起来。 宋璟动作迅速,宋辞只瞥见一点银色。 “你怎么来了?” 宋璟清了清嗓子,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 宋辞没有应声,将手中的羊皮卷递过去后才回道:“父亲忘了这个。” 宋璟这才明白了她的来意,呵呵一笑道:“我说刚才怎么找不着了,原来是落在了你那里。” 说着,他将羊皮卷接了过来放进怀中,抚须叹道:“看来当真是老了。” 宋辞明白父亲这是有意略过刚才发生的小曲,但她并不打算知道,因此轻笑一声将此事揭了过去。 “你母亲现下正在房里,你要过去看看吗?”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跟着宋璟进了屋。 “小辞来了。” 彼时何梓正在写字,见进来的是宋辞忙起身迎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感知到宋辞手的温度,何梓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手怎么这样凉?”她关切问道。 “来的急,忘披了大氅,母亲不必担心,无碍的。” 话虽如此,但何梓依旧从箱子里找出来一件披风。 宋辞没有说话,任由何梓将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母亲在写什么?” 察觉到空气中的微妙,宋辞开口打破了平静。 何梓闻言笑了笑:“送去雪月宗的信罢了。” 宋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是因为月影卫的事情吗?”她轻声开口,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何梓点了点头,只是在宋辞靠近时不着痕迹的用白纸挡住了字迹。 宋辞的心思被玉令一事牵着,因此并未注意到何梓的动作。 白玉令是宗主信物,就算有调动月影卫的作用,但也过于大材小用。 关于何梓赠令的举动,她沉思许久都未想明白为何,进来见她也是想借机问个明白。可是,当真的见到时,她却有些问不出口了。 何梓察觉到女儿的犹豫,默默看了一眼宋璟,却见宋璟摇了摇头,示意她他也并不清楚。 何梓收回视线,笑着看向宋辞,轻声问道:“小辞是有什么疑虑吗?怎么愁眉不展的?小小年纪,这样可不行。” 宋辞抿了抿唇,如实道:“女儿确实有一事不明。” 面对何梓询问的目光,宋辞从怀中取出了那枚象征着身份的白玉令。 “白玉令乃是宗主信物,就算传承,也该在我及笄之后……所以,请母亲收回。” 说罢,她将玉令递到了何梓面前,但何梓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平静的望着她。 “月影卫乃雪月宗最高等级的暗卫,若想为己所用,非玉令不得调动。” 宋辞却道:“协助运粮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母亲修书一封足矣。” 见何梓久久不言,宋辞转头去看父亲,可宋璟却撇过了视线。 …… 见宋辞执意不收,何梓收敛了笑意,冷声道:“玉令既然已经交到了你的手上,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可宋辞置若罔闻,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何梓见此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若我说,祁山一行并不简单呢?” 宋辞抬起了头,眼中划过一丝不解,但不过片刻便已经冷静下来。 “还望母亲细说!” 何梓没有说话,只在她手中写下了“前朝余孽”四个大字。 宋辞一惊,抬头去看父亲,却见他点了点头。 “事关旧朝,知道的越多越不好,我与你母亲都不希望你知道这个。” 宋辞闻言没有再说话,将玉令小心的收了起来。 “父亲母亲放心,凭他是祁山匪乱还是前朝余孽,这一次,都难逃一死!” “我们相信你。” 何梓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她偏过头和宋璟对视一眼,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早些下去歇息吧,三日后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宋辞这才察觉到窗外月色已深,忙拱手辞别了父母。 “你说她会相信吗?” 宋辞离开后,宋璟便转头去问何梓,眉宇间已有几分迟疑。 “现在会。” 宋璟听后这才放了心,沉声道:“只要现在会就行了。” 往后的两日,宋辞便一直窝在院中练剑,再不闻窗外事。 曾经年少时最讨厌的东西俨然成了如今平复心情的良药,在长年累月中成为了她不可分离的习惯。 太阳升起又落下,不知不觉间已经月至中天,可宋辞却置若罔闻,只专注着手中的动作。 想起第二日清晨还要去校场点兵,宋辞今日睡的很早,不过三更便已然入梦。 第二日一大早,宋辞一起身便立刻前往校场清点兵将。 看着乌压压的士兵在场下整齐的排列着,宋辞紧攥着自己的双手,高声道: “将士们,自我祖父将北胡驱逐出玉关后,两国便签订了互不干扰的国书。” “可胡人无信,这十几年来屡屡犯我边境,边关百姓苦不堪言。我父亲宋璟奉皇命驻守北疆,才换来了禹州十几年太平。” “如今,胡人举一国之力,欲破我禹州城,再犯玉关!” 宋辞眼神一变,拿起了案上的瓷碗端在胸前,“胡人不灭,百姓难安!成败在此一战!” 她将碗中酒撒在地上,对天而跪,眼中满是坚毅: “灭胡人,兴家国!” 众将士受到感染,见此纷纷举起手将酒一饮而尽,把瓷碗狠狠摔在地上,举着手里的枪,呐喊道: “灭胡人,兴家国!灭胡人,兴家国!” 场上,将士们的声音震耳欲聋,伴着瓷碗碎地的声音,响彻云霄。 宋辞从地上起来,拿过了头盔和冷鸢枪,长枪一扫,眼神凌厉,朗声道: “将士们,随我出城迎敌!” “杀!杀!杀!” …… 西门,城下。 宋辞手执一杆银枪骑在马上,目光注视着前方。 胡人领将身旁一位魁梧大汉见带兵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便放声大笑道: “堂堂大渊是没人了吗?竟派了一个奶娃娃上阵!娃娃,你端的住手里的枪吗?” 一语落下,他放声大笑,丝毫不将宋辞放在眼里。 胡军听见大将阿廖沙的话,也纷纷笑了开来,甚至有些胆大的已经开始出言挑衅: “娃娃没断奶,还是回家吃奶去吧,让你们大人来。” “是啊是啊,回去吃奶吧!” “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的嘲笑此起彼伏,可宋辞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她冷呵一声,长枪直指阿廖沙,讽刺道:“对付你们这些无能鼠辈……” 她声音略微停了片刻,视线略过阿廖沙扫向了对方领将,冷冷开口:“我一人足矣!” “那就别怪老子没有提醒你了!” 面对宋辞类似于挑衅的言论,阿廖沙心中瞬间升腾起无名烈火。他紧紧攥着长刀,对身边的领将乌拉尔道: “乌拉尔,看我去拿下这丫头的人头来给我军扬扬士气!” 说罢,便策马奔驰而来。 宋辞见此,也骑马迎上。 起初见对面是个小娃娃,阿廖沙并没有放在心上,但随着几个回合的交手,他便不敢轻心了。 交战二十回合后,阿廖沙用长刀阻挡住了宋辞长枪的攻势,道:“娃娃,老子刀下从来不砍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字!” 宋辞长枪一闪,冷声道:“宋辞。” “宋辞?” 阿廖沙想到什么眼神一变,宋辞抓住这个机会长枪刺入他的胸膛,一枪将他挑下了马。 摔下马后,阿廖沙直接断气,死前眼里是化不开的震惊。 胡军首领乌拉尔见阿廖沙被挑下了马,心里大惊。 真是荒唐! 堂堂沙鹰部第一勇士,竟三十回合不到便被挑下马来,丧命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之手! 这女娃究竟是何等来历,竟如此迅猛! 思及此处,乌拉尔对身边几位大将道:“汗王已经下令,今夜必须攻破禹州。这娃娃虽不大,但实力却不容小觑,一会你们交手时切莫轻敌。” 乌拉尔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将士便放声大笑道,“乌拉尔,你是不是太过于小心了,一个娃娃而已,能有多厉害?” “看我怎么取这娃娃性命!”说罢不等乌拉尔开口他便一抽马鞭扬尘而去。 “穆真!”乌拉尔想要阻拦却已经晚了。 “娃娃,报上你的名字,你爷爷这对玄月弯刀从不斩无名之辈。” “你在找死!”宋辞听罢他的话,长枪一挥直指他的心脏处。 穆真见此冷冷一笑,举刀迎上。 兵器相接,发出锵锵的声音,两人都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动作,不敢轻心。 此时,乌拉尔紧紧盯着场上的战况,以求寻找出突破口。谁知刚一出神,再看时穆真已经坠马身亡。 宋辞手执冷鸢枪骑在马上,唇边带着冷冷的笑意,出言嘲讽道: “你们胡人是没人可用了吗?派了这么两个废物上来送死?” 乌拉尔眉头紧锁,沉声道,“报上你的名字。” “宋辞。” 乌拉尔听后心中一惊,“小汗王就是被你杀死的?” 宋辞听后轻轻一笑,眼神中带着丝丝嘲讽道,“是我。” 乌拉尔心塞了,碰上谁不好居然让他碰到了宋辞! “看来单打是不行了,你们四个一起上,务必活捉!” “是!” 四人应和一声扬鞭而去,紧紧包围着宋辞。 面对四面环敌,宋辞丝毫不见慌乱,她冷呵一声,还不等四人靠近便挥舞着手中的银枪直奔一人而去,几枪便将其斩于马下。 日头渐渐上升又落下,经过几番车轮战似的的交手,宋辞面上虽不显,实际早已疲惫不堪。可她紧咬牙,硬是将来人都一一斩杀。 汗水浸湿了她的里衣,面上也被溅上鲜血,可宋辞却丝毫不觉,一双眼睛锐利的望着对面的首将乌拉尔。 乌拉尔此刻早已心急万分,看着身边的大将一个接一个死去,他早已皱紧了眉头。 “北胡的将士们!给我冲!生擒宋辞者赏牛羊千匹,封上将!” 此令一出,胡军立刻蜂拥而至,乌拉尔冲在最前方,直奔宋辞而来。 宋辞见此便知时机到了,立刻下令: “将士们,随我冲!” 大渊的将士们早已看的热血沸腾,听到宋辞下令后立刻便冲了上去,与胡军混战在一起。 而宋辞也与乌拉尔交上了手,短短几个回合,乌拉尔便被宋辞的枪法和力量惊到,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 在两人交手了几十回合后,宋辞故意卖出了一个破绽,佯装有些不敌。 果然,乌拉尔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动作变得更加迅猛,一招一式直击宋辞心口处。 宋辞看清他的意图,银枪一闪直刺敌将的胸膛,在对方躲过后立刻骑马往格木山的方向赶去。 乌拉尔见此哪里肯放她离开,急忙追了上去。 等宋辞来到约定地点后,宋璟和何梓二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乌拉尔见此便知大事不好,赶忙调头离去,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被凌空而来的羽箭刺穿了胸膛。 乌拉尔“咣当”一声掉下了马,临死前也没弄明白是从哪里射来的羽箭,眼睛里满是不甘。 宋辞显然也愣了片刻,她朝一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战甲的中年人正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白衣墨发的男子。 正是魏风与何跃。 第7章 宋辞,你究竟是死是活? 宋辞将缰绳拴在一旁的树干上,转头时正看着有两人快步走来。 前面走着的黑甲将军是父亲宋璟身边的大将魏风,也是心腹,至于后面的…… 宋辞盯着那抹白色仔细打量,待看清魏风跟着的人是何跃时面上明显闪过一丝惊诧。 不为其他,自何梓离开宗门后,雪月宗之事一直都是由何跃代为打理。眼下雪月宗并无异动,为何他会出现在此处? “这是?” 宋辞不明白,于是抬眼望向了母亲何梓。 何梓笑了笑,柔声道:“母亲不放心你一个人带队,这才写信让你何叔来帮你。” “那魏叔为何也来了?” 一语落下,几双眼睛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宋璟,宋璟轻咳了一声,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 “父亲也不放心你。” …… 宋辞明白父母是出于好意才会如此,但也实在太过于轻看自己,于是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宋璟察觉到女儿的变化,略微思索了片刻,道:“小辞,父母不是不相信你,是希望你能早点回来。如今禹州情况紧急,若不是粮草被困,父亲是万万不会让你前去的!” 宋璟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让宋辞放下了心里的那点芥蒂,这才开口道:“父亲说的是,是女儿考虑不周。” 宋璟笑笑没有说话,暗中递给了何梓一个眼神。何梓会意,上前将一个锦囊塞进了宋辞手里,轻声道:“若在祁山遇到困难,可以打开一观。” 何梓虽为女子,但智勇双绝,可堪称人中诸葛。因此,对于母亲的赠计之举,宋辞丝毫没有怀疑,小心的将锦囊收了起来。 “母亲放心。”宋辞坚定说道:“女儿很快就会回来。” “嗯。”何梓应了一声,伸出手抚摸着女儿的脸,替她拭去了脸上的血迹。 “路上小心!”她小声嘱咐道,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感,但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宋璟眼见着氛围越来越沉重,心中预感不妙,生怕被宋辞察觉到什么,于是走上前拍了拍何梓的肩: “女儿都那么大了难道还不会照顾好自己吗?你也别操那么多心了,我们女儿的实力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说到此,宋璟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伸出手拍了拍宋辞的肩膀,道: “好样的!不愧是我宋璟的女儿!” 他的眼中有欣慰,也有难过与不舍,但是那份难过不舍之情被他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当着其他人的面被这样夸奖,宋辞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笑了笑,忙道: “是父亲母亲还有师父教得好。” 宋璟有意活跃气氛,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我可是还记得你小时候因为不愿意练武而离家出走那事呢。” 陈年旧事突然就这样被提了起来,宋辞听后一囧,连忙去看何跃与魏风二人的反应,却见两人早已撇开了眼,正对着山上的树木点头论足: 魏风:“你看这树长的真好啊。” 何跃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是不错,真是稀奇。” 宋辞:“……” 何梓见女儿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很是有趣,也笑了起来。 宋璟看夫人也笑了出来便不再打趣女儿,走到何梓身边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笑道: “这就对了嘛,又不是生离死别,搞的那么伤感干什么!” 何梓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眼丈夫,随即笑道,“也是。” 宋璟看了一眼天,收敛了笑意,开口道: “时候不早了,想必月影卫也早已在玉关外等候多时了。何跃魏风,你们快带小辞离开吧。” 何跃魏风应了一声,来到宋辞身边站定。 “少主,走吧。” 宋辞点了点头,在心中暗暗发誓:我宋辞一定会扫除匪乱,把粮草带回来的! 临行前,何梓走上前再次摸了摸女儿的脸,眼眶有些发红。 “以后,何跃和魏风就跟着你了……” 她声音很淡,语气中有化不开的担忧,还有一丝……难过? “路上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母亲。” 宋辞牵起了何梓的手,认真道:“小辞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只需好好等着我回来就是了。” 何梓听了这句眼中伤感更甚,她连忙仰起头不让宋辞看到,“这太阳…有些刺眼。”她说道。 宋辞听后,也抬头看了眼太阳,“是有些。” “嗯…” 何梓强压住心中的伤感,蹲在地上抱了抱女儿,只是片刻便分开了。 “去吧!”她道。 “是!”宋辞应了一声,压下心中的不舍转身朝自己的马儿走去,踩蹬上马、离开,动作一气呵成。 何跃与魏风见此也辞别了宋璟何梓二人,去一旁牵了自己的马,紧跟在宋辞身后。 看着女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暮色里,何梓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瞬间决堤。 宋璟也早已眼眶湿润,轻轻拍着夫人的后背,开口说: “好了好了,女儿走了,我们也该干我们的事了……” 何梓听后,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再次抬头时眼中悲痛已除,只剩坚毅。 她骑着马将这里踩踏成两人厮杀许久的模样,又用宋璟的银枪误划了一些痕迹。 做好一切后,宋璟抬回了一个女尸,其身形与宋辞十分相似,只是面上被刀剑所伤,早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 宋璟将“宋辞”放在乌拉尔躺着的位置上,然后将乌拉尔的尸身藏了起来。做完这些后,两人一起回了府,装成是一日没有出门的样子。 禹州城下,大渊将士大破胡军,赢得漂亮,只是身为此次主将的宋辞却在大战中不知所踪。 有人说:好像看见宋辞被敌军主帅追着,往格木山方向去了。 宋璟闻言,立刻带队前去搜寻,却只带回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虽然宋璟夫妇不言,但观其神情不难推断——死去的人正是宋辞。 因为这个缘故,虽然此次打胜了仗,但军中却并无喜色,隐隐弥漫着伤感气息。 在所有人都睡下后,宋璟趁着月色亲自前往格木山,带回了乌拉尔的人头,将其悬挂城头,以示军威。 而此时玉关外,宋辞刚与月影卫会合,一行人正朝着祁山方向前进着。 相比较于禹州的严峻,盛京则显得过于平静。 经过紧赶慢赶,户部终于在腊月前筹集到了送往禹州的粮草,由大将军白轩亲自护送。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盛京,刘文逸看在眼中,心中顿时生出一丝慌乱,回家后不顾下人的阻拦直接闯进父亲刘畅的书房里。 彼时,刘畅正在逗鸟,听见声响连眼神也未分去一个,只专注着手里的动作。 “父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闲心逗鸟!粮送出去了,宋璟就要回来了!” 刘文逸进来看到父亲还有闲心去逗鸟,心中顿时升腾出一股怒火,恨恨道: “这些年,我们可是参了他不少本,若他真能回来,在圣上面前给咱们上眼药,可没我们好果子吃!” 刘畅没有说话,依旧逗着鸟,直到刘文逸情绪冷静下来后才出声道: “他回不来。” !!! 刘文逸一愣,立刻看向自己的父亲。 刘畅眼中划过一丝嘲讽,悠悠开口:“你以为皇上真的想让他回来吗?” 见刘文逸还是不解,刘畅心中顿时生出一丝无奈和失望,他的目光落在桌旁的一封信件上,嘴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战争已经开始了。” 说完这话,他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端的一副淡泊模样。 皇宫之中,皇帝看着前线递来的情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上面赫然写着:战事已起,首战大胜,宋辞身死格木山,宋璟亲斩敌帅乌拉尔为其报仇。 另外附上:粮草不足,难撑十日。 “难撑十日……” 皇帝低声喃道,眼中流露出悲伤,但下一秒,悲伤便全然逝去。 他将信件丢进了火炉,白纸遇火,顷刻间化为灰烬。 与皇宫相同,此时的东宫亦有人未眠。苏若清踱步屋内,眉宇间因焦急变得有些凝重。 看着信件上的内容,苏若清只觉得往日单薄的纸张在此刻重如千斤。 宋辞死了?她怎么会死呢?她怎么能死呢! 苏若清比谁都清楚宋辞在宋朝心中的地位,因此当看到这个消息时只觉得脑袋一昏,险些看不清上面的字。 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宋朝这个消息。 “消息属实吗?” “回殿下,消息虽被封锁,但有人亲眼看见了宋辞的尸体,虽说面容被毁的看不清,但其身形确为宋辞无疑。” “据说,宋帅还因此夜杀敌将乌拉尔,若非是真的,他又怎会如此呢。” 苏若清没有说话,一双眸子落在纸上,让人看不清情绪。 良久,他缓缓道: “再探。” “是!”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月色里。 苏若清将信件丢进一旁的火炉,起身走至院中。 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他突然轻声叹了一口气。 “宋辞。” 他低声念道:“你究竟是死是活?” 第8章 这不是真的! “还要走多久才能到祁山?” 马上,宋辞看着前方崎岖的山路,喝了一口皮囊中的水,问着身边的何跃。 何跃看着冉冉升起的旭日,回答道,“根据我们现在的速度,翻过这座山,最多明日午时便能抵达。” 宋辞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看见魏风骑马赶了过来,眉宇之间带着些许凝重。 “怎么了?” “禀少主,我们已经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了,人困马乏,不若原地休息一会再走吧?” 宋辞听了他的话,转身看了眼身后的月影卫,只见他们眉间都有疲色,只是强撑着打起精神。 “这两天赶路确实赶的有些急了……“宋辞沉思了片刻,轻声道:”那便按照你的意思,原地休整一个时辰罢。” “是!” 魏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去传了令: “众卫兵听令,原地休整一个时辰。” 月影卫听了这话纷纷下马,将马拴在就近的树上后便几人抱团休息,只留一人望风。 宋辞拴好马回身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她忍不住勾了勾唇,找到一棵比较粗壮的树便靠在树下闭目休息,不多会便入了睡。 宋辞素来少梦,但此刻她眉头紧皱,俨然被梦魇所困。 梦中,宋辞置身于禹州城内,城中血流成河,遍地都是尸体。 宋辞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她忍不住大声喊道,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父亲……母亲……”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发了疯的往国公府跑去。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父亲母亲不会有事的! 可一路堆积的尸骨却让她怎么也安不下心来。等终于跑到国公府的门前时,她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遍体生寒!从前宋辞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哪怕是被敌人的兵器刺入身体,她也没有感到害怕与寒冷。但是此刻,她只觉得她的血液都被冻住了,怎么也无法流通。 她拼命往里跑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又一具熟悉的身影,他们此时此刻躺在地上,没了生息,鲜血染红了国公府的土地。 她的目光掠过了一具又一具尸体,最终定在远处一个身披银色铠甲的人身上。 “父亲,母亲……”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嘴唇都有些颤抖。 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忘记了动作,只呆呆望着。 她的父亲,此刻正单膝跪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扶着大渊的旗帜。而她的母亲则躺在他身前,胸口被长枪贯穿。 宋辞的目光被她腕间那一点银白吸引,仔细望去,只觉得胸口猛然一痛——那是她曾在母亲生辰为她亲手打造的护甲,但此刻,那护甲早已溅上鲜红的血! 何梓躺在地上,身下鲜红一片,目光所及正是宋璟的方向。 …… 宋辞眼前一黑,只觉得世界都变的鲜红。 江上流动的水是血红的,天空飘动的云是血红的,全部都是血红的! 那一片片血红堆积起来,形成大浪,淹没了她…… “这不是真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了不远处浅睡的何跃和魏风,他们赶紧跑过去查看,只见宋辞脸色惨白,额角布满冷汗。 “少将军,你醒醒……醒醒!”魏风担忧的看着她,呼唤着。 而何跃则拿出帕子,用皮囊中的水浸透,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汗。 宋辞有所感应,瞬间从梦中惊醒。 她慢慢睁开眼睛,背后早已被吓得惊出一身冷汗。但当看到眼前的何跃和魏风时,她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她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抬头看着刺眼的日光虚弱一笑。 “是梦啊……”宋辞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还好是梦……” 何跃和魏风此时一头雾水,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主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最后,两人看着一直沉默不言的宋辞实在担忧,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噩梦……”宋辞回道,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仿佛真实经历了一般。可是,禹胡之战不是定于五日后吗? 算算日子,如今距离她离开不过两日,梦里怎么会出现战争之象呢?是自己这些日子为此事所扰,还是上天示警? 宋辞垂下目光,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禹州的一切。 可除了临行前父亲母亲有些伤感和突然出现的何跃魏风外,好像并无其他异常之举。 可虽如此,她却仍有些不放心,于是将目光放在了两人身上。 思索片刻后,宋辞抓住了何跃的手,眼睛直直的望着他: “朝廷真的派粮草来了吗?祁山真的有粮队吗?” 她的语气似是询问,又像是内心已经有了答案的反问。 何跃听到这样的问话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答道: “自然。将军和宗主还能骗你不成。” “真的吗?” 何跃虽然表现的很正常,但眼中闪过的那一丝迟疑还是没逃过宋辞的眼睛。 宋辞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她将手抽出,看向了另一边的魏风:“魏风你说,他说的是真的吗?” 宋辞年龄虽小,但随双亲征战多年早已有了属于自己的气场。 此时,她的眼神和语气都是冰冷的,压迫感十足。 在宋辞有意的威慑下,魏风还是给了和何跃相同的回答:“是真的。” “呵!” 宋辞见他们如此便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便拿出了贴身收藏的锦囊,悠悠开口: “母亲临行前曾交给我一个锦囊,让我在祁山遇到危险时可取出一观……” 说到此处,她的目光落在了何跃和魏风的身上,嘴角轻轻勾起:“你们说……这锦囊里究竟装着什么呢?” 何跃听到此处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属下不知,但将军既然嘱托你遇到危险时再打开,自然有他的用意,少主还是听将军的吧。” “哦?” 宋辞挑了挑眉,目光直视着何跃,似笑非笑道:“祁山真的有危险吗?” “属下不知,但想必宗主也是防患于未然才会给少主留下锦囊……” 何跃话还未说完便被宋辞出言打断,她看着两人,语气平淡但却不容置疑,“我要回去!” 何跃听到自家少主的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属下的职业是护送少主去祁山,少主还是不要违背宗主的命令了。” “若我偏要回去呢?” 宋辞看着两人冷冷开口,“你以为光凭你们两人便能拦得住我吗?” 何跃听言站起身子,立刻将腰间的佩剑取出,而魏风也在此时拿出了自己的折扇。 两人拦在宋辞面前,阻住她回去的路。 见两人都拿出了武器,宋辞的目光变得更冷了。 “你们这是要和我动手?” “属下不敢。” “但若是少主执意要回去……”魏风收了手中的折扇,用扇骨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心,缓缓开口,“就休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呵!” 宋辞勾了勾唇,视线落在手中的锦囊上,面色带有几分落寞。 “自我离开禹州城开始,一路上我总是心神不宁,可我却并不知道为何,直到做了这个梦……” 说到这里,宋辞突然笑了起来,但眼睛里却满是嘲讽。 “皇帝忌惮我宋家,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派粮草过来!这不过是父亲母亲想把我支出去罢了,而这个锦囊……” 宋辞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不过是在我到祁山发现没有粮队后给我的解释罢了……或者,也可以说是……临终遗言!” 两人听到这句话都低下了头,沉默不言。而宋辞则在此刻解开了锦囊带子,她用食指划过锦囊口,淡淡一笑。 “打开了。” 何跃魏风听言心中一紧,但随即又释然了。 罢了罢了,她迟早是要知道的。而且,私心里,他们也是想回去的,只是不好违背宋璟何梓二人的命令。 宋辞打开锦囊,里面有两封信和一张纸条,她打开那封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虎符在何跃身上,带回去交给你的哥哥。 宋辞眸光微动,拿起另外两个信封,只见上面都写着几个字:吾儿宋朝收,吾儿宋辞收。 …… 宋辞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打开了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发现信封里除了信以外还有一件硬物。 但比起这个,宋辞更担心在意信的内容,于是先把信看了一遍,可读完后,她却觉得两眼一黑,险些站不稳。 她赶紧拿出那件硬来看,只觉得心中好像突然被一块石头堵住,难受的她说不出话来。 是平安锁! …… 曾经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宋辞紧紧攥着手中的平安锁,就连指节泛白了也浑然不觉。 原来那日他打磨的东西……是平安锁! 原来是平安锁…… 宋辞像是被摄去了魂魄般,拿着信和平安锁呆呆的向前走着,脑海中回荡的全是父亲打磨银器的模样和父亲母亲信上的内容。 吾儿宋辞: 格木山一别,不知是否还能再见。若身陨,请将我与你母亲的遗骸送回盛京合葬。 自大渊建立以来,宋氏一族,铮铮铁骨。汝若有志,望儿能继先祖与乃父遗志,辅佐帝王统一天下,使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汝若无志,愿儿能结一良人,顺遂一生。 另外!若宋璟身死,乃是殉于社稷,无怨,无悔。汝切莫因此心生怨懑,怀疑君主,以致君臣不和。 日后若为将军,望汝能时刻谨记乃父教诲,忠于百姓,忠于国家,忠于天下。我宋家绝不出叛臣! 小辞: 离别之言,母亲没有别的什么愿望,只希望我的小辞在往后的每一天都能够开心。等长大了,能遇一良人,敬你爱你,相伴一生。 当然,如果没有的话也没关系,母亲只希望我的小辞可以平安快乐的度过一生。 月影卫和雪月宗母亲就交给你了,他们会代替我守护着你的。 “父亲……母亲……” 宋辞失了神的朝马儿走去,嘴里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少主!你要去哪里?”见宋辞要离开,何跃和魏风赶忙追上,拦住了宋辞的去路。 马儿的一声嘶鸣让宋辞回了神,她拉住缰绳,低头看向拦住道路的两人。 “我要回前线!”她坚定道。 “不可!国公和宗主交代过……” 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宋辞便出言打断了他们,再次重复道:“我要回前线!” “我不想像梦中一样,我不想回去后看到的是他们的尸骨!” 因为处在崩溃边缘的缘故,宋辞的语气有些凄厉绝望,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会发出的声音。 看着宋辞强忍着悲痛的模样,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终究没有开口。 见两人的表情有些松动,宋辞适当放软了语气:“二位叔叔,让我回去好吗?我真的……真的不想回去后见到的是他们冰冷的遗骸……我真的……不想!” 何跃魏风见此也忍不住伤感了起来,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陪你一起去。” 宋辞闻言心下感动,拱手向两人行了一礼:“谢二位叔叔成全!” 两人见此没有多说什么,立刻让开了道路,拿过武器后便翻身上马。 宋辞见道路被让开,一挥马鞭扬尘而去,直奔禹州城。 “我先去追少主,你留下来带队。” 魏风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宋辞,对何跃说完这句话便立刻追了上去。 “好。” 何跃应了一声,立刻集结了月影卫。 “少主已前往禹州,各位有愿意与我回禹州的,现在立刻拿起你们的武器上马,不愿意的便留驻原地,等我们回来。” 一语话落,众人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大声道:“回禹州,保少主,卫城池!” “好!” 何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将手中剑高高举起:“那就拿起你们的武器,迅速前往禹州城!” “是!” 众人应了一声,立刻去找自己的武器和马匹,不到一刻钟便已集结完毕。 随着何跃一声“进军”的指令,所有月影卫迅速朝禹州城赶去。 第9章 不要怪父亲 一路疾驰,宋辞终于在第二日晚间抵达了禹州城。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可城内却没有一盏灯火亮起,只有月亮挂在天边、散发着惨淡的光晕。 往日热闹的禹州城,此刻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还未进城,浓重的血腥味便已扑面而来,充斥着人的鼻腔。 宋辞在马上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倒地的人。他们的血流在地上,把大地染的鲜红。 梦中景与现实逐渐融合,宋辞怔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心中一紧。 待反应过来后,她立刻翻身下马,目光略过一个又一个尸体,似是在找寻什么。 一只手突然扒住她的靴子,宋辞立刻回过头,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人正直直望着自己,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有叛徒……国公……格木山……” 说完这句,他的手重重落下,宋辞立刻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早已断了气。 “叛徒?” 宋辞眸光微沉,面上虽不显,但右手早已紧握成拳。 “你在这里等着何跃与月影卫,我先去一趟格木山!” 宋辞对魏风说了这样一句话后就立刻翻身上马,也不等魏风反应,径直往格木山方向赶去。 宋辞快到格木山时,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人正骑着马从格山里出来。 虽然他身上满是血污泥泞,但宋辞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此人正是宋璟的副将钱广义。 “停下!”宋辞大喝一声,立刻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银枪在月下泛着寒光,钱广义只得先停下。只是,当他看见来人是宋辞时,竟直接吓得从马上摔了下去。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 钱广义的举动引起了宋辞的怀疑,想到城中将士临死前的那番话,直接用银枪抵住他的咽喉。 “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父亲母亲在哪!” 面对宋辞的询问,钱广义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能容我先问一句,您是人是鬼吗?”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冷冷道:“你觉得呢?” 能出现在人眼前的,自然是人! “我知道了。” 待确定眼前的人是宋辞无疑后,钱广义完全放松下来,他不顾横在脖子上的银枪,径直跪在了地上,哽咽道: “少将军,您快去救救国公和夫人吧!军营里出了叛徒,国公被困格木山已经三日了!末将拼死才杀出一条血路,只为去别处求援!” 宋辞将银枪收起,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可知叛徒是谁?”她冷冷问道。 钱广义强忍着眼泪摇了摇头,双手紧紧攥起:“还不知道,但是,迟早有一天把他给千刀万剐了,此等叛徒,死不足惜!” 宋辞没有说话,她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人,突然问道:“我父亲母亲,现下在何处?” “在格木山西侧树林,距离崖边十里处。” 说到这里,钱广义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少将军,您快去吧,您若去的晚了,末将真的担心国公和夫人他……” 他话没说完,但宋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心中依旧有所怀疑,于是问道: “方才你见我,为何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怎么?见了我让你很害怕?” 钱广义闻言瞥了宋辞一眼,神色略微有些尴尬,但最后还是说了:“回少将军的话,自那日首战告捷后您便下落不明,国公亲率将士前往格木山搜寻,最后只带回一个血淋淋的尸身,所以……” 他语气略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泪光。“所以我们都以为少将军已经死了,如今见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啊!” 钱广义还在说着,但宋辞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此刻脑海中想的是方才他说的那些话。 原来是这样…… 这样就对了,这样就说的清了! 曾经忽略的细枝末节在此刻全部涌入脑海,想起父亲母亲临行时的目光,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会让她前往格木山,她那时的模样,可不就是落荒而逃吗! 还有出现在那里的何跃魏风,以及交给她的白玉令…… 曾经的疑惑在此刻得到解答,宋辞紧攥着右手,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你要去何处求援?” “眼下青州离这里最近,所以我打算抄小道前往青州求援。” 宋辞闻言没有说话,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左手手腕处,下马扶起这个人: “那就有劳钱将军了。”她轻声说道。 说罢,宋辞便翻身上马,往钱广义所说的地点赶去。 而钱广义则在宋辞离开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然后才上马离开。 还未到达格木山西侧,浓重的血腥味便迎面而来,宋辞拧了拧眉,放慢速度继续朝里面走去。 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刺痛了宋辞的眼睛,她紧抿着唇,目光略过一处又一处。虽极力保持着淡定,眉宇之间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焦急之态。 “小辞……” 突然,宋辞听见一声微弱的呼唤,她仔细辨别后心中一喜。 是母亲的声音!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宋辞翻身下马,立刻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可是,当她找到声源处时,眼前的场景震的她说不出一个字。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紧紧攥着一般、停止了跳动。 何梓躺在地上,和梦中一样,她的胸口处被一把长剑贯穿,正往外流着鲜血。 眼前的场景刺痛了宋辞的眼睛,她僵在原地,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母亲?”她小声唤道。 何梓笑了笑,但眼神却已经开始涣散。宋辞见状立刻跑上前为她把脉,却只感受到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 “母亲……”她再次小声唤道,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往外流出。 “不要哭。” 何梓见宋辞这样,艰难的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母亲……”宋辞好像这才回过神来,她怔怔的望着母亲的脸,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她伸出手,想要替母亲拔去那把剑,可是她知道,若是这样做,只会加速何梓的死亡。 何梓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右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轻声道:“没事……” 宋辞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她的眉眼处。 从前,她最爱母亲的眉眼,因为何梓不说话时整个人都有一种威严感,但眉眼却是温柔的。每次一笑,就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 但此刻,那眉眼处处流露出痛苦。 “我带你去找大夫……” 宋辞像是突然抓到什么,她看向何梓,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对!母亲,我们去找大夫……大夫能救你的……一定有大夫能够救你的!”她紧紧反握住何梓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可是何梓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流露出悲伤,但嘴角却挂着笑: “小辞,母亲现在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宋辞抿着唇没有说话,泪水顷刻间模糊了她的视线,为了避免自己的失态,她将头埋进何梓颈间,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何梓没有说话,右手轻轻拍打着宋辞的脊背,轻声道:“上天已经待我不薄了,临死前还能再见一眼我最爱的小辞儿……” 宋辞没有说话,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她怕自己一出声便止不住哽咽。 “若是能再见见朝儿就好了……”何梓继续说着,眼中泛起了一丝泪光。“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朝儿了,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还像小时候一样顽皮……”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什么愉悦的事情突然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小时候真是和你哥哥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以为女儿会安静沉稳些,没想到又是一个混世魔王……” 宋辞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却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随着何梓的话,宋辞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小人牵着另一个更小的人,逛遍盛京,只为去买那颗最甜的饴糖。 “若是能再见一眼朝儿就好了,曾经答应过会回去为他准备冠礼,终究是食言了……” 何梓说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但声音却哽咽了起来。“以后若是能见到你的哥哥,告诉他,母亲很想他……你父亲,也很想他……” “好。我会告诉哥哥的……”宋辞保证道。 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何梓的眼神也慢慢开始涣散,但她依旧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继续嘱咐道:“月影卫和雪月宗母亲就交给你了,盛京虽繁华,但绝非是个好去处。听母亲的话,回雪月宗!还有,还有……” 何梓突然推开宋辞,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宋辞顾不得去抹脸上的泪,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小心翼翼的替她顺着气。 何梓紧紧攥着宋辞的手,抬起头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锋芒毕露终被断,若要无忧需藏拙!’这是母亲,最后给你的告诫,你一定!一定要记在心里,切莫忘记!” “是,母亲,女儿都记下了!都记下了……您别说了,留点力气好吗?我带你去找父亲。” “来不及了。” 何梓虚弱一笑,艰难开口:“我已经……不行了……魏风!” 她的目光突然落到身后的魏风身上,“你与何跃,一定要好好护着小辞!” 魏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回道:“夫人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谁也伤害不了少将军!” 何梓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宋辞身上。 “我有话要与魏风说,你快去找你父亲,他为了去追汗王,往悬崖那边去了……” “可是你……” “我不需要你管,快去!” 何梓推开她,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宋辞还欲扶起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快去!” 宋辞见状强忍着悲痛,骑着马便朝悬崖方向跑去。 马蹄声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宋辞还未至崖边,一把银枪便突然朝她袭来。 宋辞一惊,立刻闪身躲过。 “谁!” 宋辞跳下马匹,立刻摆出防御姿态。 “是我。” 认出来人是宋辞后,那人放下了手中的枪,身体因为脱力,直直向后栽去。 “父亲!” 宋辞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他,把他带到了一旁的树下。 刚刚的相见过于匆忙,宋辞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之处,如今细看时才发现,宋璟的身上被划了好几道伤口,而胸口处则被一枚羽箭贯穿。 那枚羽箭被宋璟从后面生生折断,因此并不容易被人察觉。 “血?” 宋辞看着手中的鲜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紧紧盯着宋璟的脸,眼中满是震惊。 她赶紧上前去把宋璟的脉,得到的结果让她瞬间僵住了身子。 宋璟没有说话,他低头找到一处没怎么磨损的衣料用力拽下,替宋辞擦着手里的血。 “我们赢了!”他避开女儿的眼睛,语气里洋溢着胜利的喜悦,“格木一战,汗王虽未身死,但这次却重创了胡军主力!统一北方指日可待!”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说到这里时他剧烈咳了起来,带动着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但他浑然不觉,继续道:“北胡即灭,北方可安,为父无憾了,只是……” 宋璟眼中闪过一丝伤感,“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天下五分的局面……” “很快就可以了。”宋辞说道,“很快就可以了……” 宋璟听后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啊!” 感知时间无多,宋璟不敢再耽搁时间,开口将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当今圣上无德,但太子贤明。你哥哥与他一起长大,若他能顺利登基,以后……以后说不定真会成就一番功业。统一乱世,开万世太平……” 宋璟说着,又咳出了一口血,但他还是没有停止。他看着宋辞,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小辞,若有一日能够一统,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祭拜时记得告诉我与你母亲好吗?还有……宋氏先祖!” 他气息越来越微弱,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好。”宋辞点了点头,随即问道:“父亲您先告诉我,叛徒是谁?” 可宋璟却并未给出她想要的结果,他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围堵北胡的计划被人暴露,而重伤我的那枚羽箭……是从我背后放出的。” 宋辞眸光微动,但并未在此事上多做停留。看着父亲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她突然问道:“父亲可还有心愿未了?” 听到这个,宋璟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悲伤,他张了张口,直到许久才出了声: “对不起。”他轻声喃道。 宋辞没有说话,定定望着他。 “我总是希望你能强些、再强些,所以对你过于严苛,从不在意你的想法,也忽略了对你的关爱与陪伴。后来想要弥补,却已经晚了……这件事成了我心中第二件痛事,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可是……” 他语气略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若重来一次,我还会做相同的决定。” 宋辞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宋璟微微一笑,但目光却生出几分悲凉之感:“身在宋家,可以没有作为,但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 说到这里,他突然望向宋辞,眼里闪过一丝乞求:“你还恨父亲吗?” 宋辞紧抿着唇,没有说话,许久后,她摇了摇头。 “父亲还有何心愿?” “我死后,记得将我与你母亲……合葬!” 说完这句话,宋璟突然就像是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他紧紧盯着头顶的月亮,喃喃道:“好想我的朝儿啊……” “朝儿!”他突然声音一响,吓了宋辞一跳,她抬起头看向父亲,只见他容光焕发,眼睛很亮,但是神情却悲痛至极。 他伸出手去抚摸眼前虚无的空气,突然落下泪来。 “不要怪父亲!” 话音刚落,宋璟的手重重砸下,当场没了生息。 “父亲!” 宋辞立刻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感知到宋璟停止的心跳后,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无声的落下泪来。 第10章 威胁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她静静的看着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拿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去他脸上和手里的血污。 约莫过了半盏茶后,一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宋辞立刻惊觉起来,她半背起宋璟,拖着他往距离最近的岩石处躲去,待看清来人是何跃后才现了身。 “少主!” 何跃看见宋辞,立刻翻身下马,主动接过宋璟的尸身。 宋辞得了空,捡起地上的银枪别在何跃的马鞍旁。 “何叔,你带父亲去找母亲吧。” 何跃原名陆安卓,出身江湖世家,后全家被贼人所灭,是何梓救了他,带他入雪月宗,教导功法。 十年磨剑,一招功成。他手刃仇人,亲手报了当年仇。因感念何梓恩情,改名何跃,自愿留在雪月宗任其驱使。 何跃闻言抬起了头,忍不住出声询问:“你不去吗?” 宋辞没有说话,她将自己的银枪拾起,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月影卫身上。 良久,她轻声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何跃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她。 “月影卫我就先带走了,至多明晚……”宋辞抬起头望向他,眼神之中尽是认真:“明晚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好!”何跃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手帕递给了宋辞,然后背着宋璟的尸身上了马。 宋辞看了一眼手里的锦帕出神片刻,随后用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和枪身。做完这一切后,她立刻翻身上马,从怀中取出白玉令高高举起,朗声道:“月影卫听令,跟我走!” 说罢,她一扬马鞭疾驰而去,月影卫见此也立刻跟了上去,只留下一路烟尘。 宋辞顺着痕迹一路向北,终于在天明前追赶上了汗王和他带领的残余势力。 汗王见状便知自己大势已去,于是选择了投降,以此来保全自身性命。 月影卫将他们团团围住,宋辞骑在马上,银枪直指汗王咽喉。 “若你能拼死一搏,我或许还敬你是条英雄。” 耶律沙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我耶律沙从不在乎这些虚名,是投降保命还是逞强送死,我还是能分的清的。” 看着耶律沙毫无惧意的模样,宋辞嗤笑一声:“你以为投降了我便不会杀你吗?” “你们中原有句古话:仁义之师,不杀降臣!你怎么能……” 宋辞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嘴角勾起一丝玩味:“你也说了是仁义之师。” 话落,宋辞将银枪轻微一收,瞬间在他颈间划了一道血痕。 “我宋辞,可不是什么仁义之师。” 耶律沙这时才知道怕了,看着宋辞似笑非笑的脸和毫不在意的模样,他知道她是真的会杀了他,而不是只是开玩笑。 耶律沙心中已生惧意,但久经战场让他学会了波澜不惊,即使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能迅速寻找利于自己的良策。 面对宋辞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突然笑了起来:“杀了我,北胡绝不会降。你们的皇帝若是知道了,你也逃不掉!” 耶律沙本以为这个会让宋辞有所顾忌,但谁知她毫不在意,不仅如此,她还用像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你是在威胁我吗?” 见耶律沙不答,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世上能威胁我的人、可还没有出生。” …… 宋辞的狂妄让他心惊,但耶律沙此刻猜不出她的想法,只觉得她嘴角的笑让人看着恐慌,让他心中无端生出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不等他细思明白为何,宋辞便冷冷开了口:“主帅宋璟立斩汗王耶律沙,北胡主力尽灭于格木山。” !!! 耶律沙闻言心中一震,似是不敢相信她会这样说。 在场如此多的人,就算杀了他们,也还有那么多大渊的士兵在。只要有人,便有暴露的风险,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欺君之言,她怎么敢! 看着他如此震惊的模样,宋辞似乎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于是好心解释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里都是我的人。” !!! 耶律沙这时才发现他们盔甲上与先前大渊士兵的不同,而且,他们的脸都有些奇怪,好像只是一层皮! 想到这里,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淡定,眼中浮现出恐慌。 宋辞见此,眼底闪过一丝轻嘲,将银枪更凑近了他些许,直接贴在他脖子上。 感知到死亡的靠近,耶律沙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虽然动作轻微,但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你想知道什么?” 耶律沙对宋辞有所耳闻,知道她绝不是能听废话的人,既然到现在还留着他性命,定然是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于是选择了坦诚。 “叛徒是谁?”宋辞直接开口问道,视线冷冷扫在他身上。 “我不知道。”耶律沙如实回道:“每次传递消息,他用的都是飞鸽,就算见到了人,也定然是经过了伪装,根本分辨出长相,就连声音都是刻意压低的,所以……” 他看了宋辞一眼,“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哦?” 宋辞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好像也没什么用途了。” 说罢,她攥着银枪便欲收力,耶律沙一惊,连忙用手握住了她的枪身。 宋辞本来就未用什么力气,因此耶律沙很容易便止住了她的动作。只是银枪锋利,还是见了血。 经此一遭,耶律沙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和宋辞打太极了,若是此时再不说出对她有价值的东西,她真的会立刻杀了自己。 “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宋辞听见这个扬了扬眉,“是谁?” “是刘畅,是你们大渊的太师刘畅!” “既然位列太师之职,他为何会冒着灭门的风险通敌呢?” 耶律沙却嗤笑一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既是通敌,为得能是什么!” 宋辞闻言这才露出笑来,只是握着银枪的手紧了紧,让原本白皙的手背在此刻青筋暴起。 所以,我父亲的死,竟是这般荒诞吗!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宋辞收回抵在他咽喉处的枪,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看着耶律沙脖颈处和掌中流出的鲜血,她眉头轻皱,习惯性的拿出帕子擦了擦枪身。不仅如此,她还轻声叹了口气,玩味道:“你说说你,怎么就喜欢自讨苦吃呢。” …… 虽然并未指名道姓,但耶律沙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耶律沙心中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以解自己心头之恨,但此刻却不得不忍耐。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时已然变得平静。 “现在可以放我离开了吧?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 可宋辞却摇了摇头。 “不行哦。” “你!” 耶律沙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耍了一般,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示意自己要冷静,可眉头还是拧成了川。 “你这是在耍我吗!”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做支撑的事实不过空话而已。”说到这里,宋辞看向了他的眼睛,“你说的我信,但是,我要证据!” 耶律沙:“我们有往来的信件,但是我没带在身上,在我营帐里。” “事到如今,你还想与我耍聪明吗?”宋辞冷冷望向他,眼中杀意一闪而逝。“保命的东西,你会一点也不带?我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废话,你若再不老实,便不必再开口了。” 耶律沙没有说话,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牛皮制成的信封递给了宋辞。宋辞接过来看,却见里面有两张信纸,一封是两人达成共识的盟约,下面印着北胡的汗王印章和刘畅的私印。 而另一封,则是宋璟与北胡作战的全部计划!另外附上了宋辞身死,无需担心伏兵。 宋辞看完这些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将信件重新装进牛皮信封,然后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月影卫。 “将这东西交给何跃,他会明白的。” “是!” 那人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牌交给宋辞,然后便骑马离开了。 宋辞垂眸看了眼玉牌,是青色的,上面刻着月影卫文玉(周佳),零道划痕。 入影卫五年,没有一次失手。宋辞轻轻摩挲了一下玉牌上的文玉两字,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但她依旧没有忘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望着地上跪着的人,冷声道:“找些胡军服饰,我们跟你去营帐。” 说着,银枪再次抵上了他的咽喉,但却隔着一段距离。 “我劝你不要再耍花样,不然的话就不需要等和谈了,直接灭族。”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不过寻常的一句话,但耶律沙却不敢再怀疑,直接回道:“你放心,只要你能让我活着,该给你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少给。” “自然。” 临行前,看着中间围困的胡军,一人突然上前问道: “少……宗主,那这些人?” 宋辞闻言瞥了一旁跪着的胡军一眼,轻声道:“杀了吧。” 话音刚落,几十个长剑出鞘,上百人连呼声都未来得及出口,顷刻间便直直倒下。 血,流了一地。 宋辞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她收回银枪,目光淡淡落在耶律沙身上。 “带路吧。” 耶律沙右手紧握成拳,但什么都没说,翻身上马、然后认真在前面带起了路。 第11章 北胡寻证 一行人很快到达了汗王营帐,耶律沙打开箱子里的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匣交给宋辞。 “这些年来刘畅给我写的所有信件都在这里了。” 宋辞没有说话,伸手将木匣接了过来、打开一封封查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宋辞便将所有信件扫了一遍。她合上木匣,给身边一个月影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拿出匕首抵在耶律沙腰间,直到出了北胡营帐才放开了他。 出去后,一人似是不理解宋辞的做法,突然问道:“少主就这样放了他恐怕不妥,何不杀了一了百了。” 宋辞本不欲回答,但无意间瞥到她腰间的玉佩。 “你是青姝的徒弟?” “回少主的话,是。” “叫什么名字?” 女子不明白宋辞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青玉。” 宋辞不语,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直到许久后才道:“我知道,但是还未到杀他的时候。” 她这话说的突然,但青玉知道她是在回答自己上面的问话,于是点了点头,只是依旧有些不明白。 但方才开口已经用尽了她所有勇气,看到宋辞冷漠的眉眼,她不敢再开口,于是低下了头。 宋辞注意到她的动作,难得解释了起来:“北胡主力虽灭,但仍有余军,虽不及原来,其实力亦是不容小觑。” “若我杀了他,北胡便会很快拥护新的汗王继位,新王继位,为雪耻,势必会立刻南下。我还要运送父母棺木归京,届时禹州无主帅,着实危险。可是,若我放了他就不一样了。” “北胡主力虽然没了,但耶律沙统领十二部数十年,定然有自己的亲信。汗王未死,他们想要拥护新汗王登基可没那么容易,势必会引起内乱。届时北胡自顾不暇,还会南下吗?” “不会,就算南下,也应该等到政局稳定才能实施。” “是啊。”宋辞笑了笑,“可是,等北胡内部稳了,新的主帅也该来了。” 青玉恍然大悟,言语间尽是钦佩:“宗主睿智!” 宋辞没有说话,抬眼望了望天,根据太阳的方位在心中估算着时辰。 毕竟,她可是跟何跃保证了的,会在第二日天黑前回来。 一路向南疾驰,一行人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前抵达禹州地界,还未到城门口,便见城门慢慢升起,紧接着出现两个骑马出城的人。 虽然距离很远,但依据身上的衣着和马匹,宋辞还是认出了来人——正是何跃与魏风。 见宋辞归来,何跃与魏风都松了一口气,忙迎了上去。谁知还不等两人开口,宋辞便直接问道:“我父母的遗体现在安放在何处?” “在前厅的大堂。”何跃回道。 宋辞点了点头,转头望向了身后的月影卫: “青玉何在?” “在!” 青玉听见宋辞叫到自己的名字,一点也不敢怠慢,立刻骑马上前。 “帮我去做件事情。” 她压低声音在青玉耳边说了几句话,青玉应了一声,递给她一个玉牌后便策马离开了。 待吩咐完青玉后,宋辞便直接骑马朝城内赶去。此时的国公府门前已经挂满了的白绸,宋辞翻身下马,立刻朝大堂跑去。 此时的大堂也已经改成了灵堂,白绸飘动,中央放着一具用沉香木打造的四尺宽棺木。 许是两人都想让宋辞再看一眼父母遗容,因此虽将宋璟何梓二人入了棺,棺盖却未合上。 宋辞站在堂外,怔愣的看着棺木,迟迟没有进去。 良久,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槛,走至棺木旁,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棺木中的父母。 此刻他们双目紧闭,神色安详,就像是睡着一般。置于他们头顶的,是保尸身不腐的天山寒冰珠。 极北之处,有一天山,天山雪至寒,聚而为珠,可保尸身一月不腐。只是冰珠珍贵,想来是何跃特意寻来的。 宋辞没有说话,她将手放在棺木上,默默了良久。 看着父母恬静的面容,她脑海中突然想到一句话:人不会消亡,只会换一种方式活着。 那么,在父亲母亲那里,她们一家人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永不分离? 何跃与魏风回来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宋辞紧紧贴在棺木旁,一言不发。 虽然宋辞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两人反而更加担心——无他,因为宋辞善于隐忍自己的情绪,任谁也无法察觉。 所以,比起这样的沉默,他们宁愿宋辞大哭一场,起码那样他们能上前安慰几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她很难过,但却束手无策。 两人在心中都叹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后又默默移开。 “何时回京?” 察觉到两人进来,宋辞突然出声问道。她用力合上棺木,抬眼看向两人: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回答。 宋辞见状微微拧眉,“为何不回话?” “少将军,夫人临终前交代过,让你随何跃去雪月宗。” 可宋辞却道:“我不去。” 她抬眸对上魏风的眼睛,再一次出声:“我要回京!” 魏风被她眸中的坚定震住了,转头去看何跃,希望他能从中劝说,可何跃并没有开口,郑重的看着她。 “你可要想清楚了,踏入盛京,一切便没有回旋的余地。” 宋辞点了点头,“我很清楚。”她对上何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要亲手为我父母报仇,我要让背后之人为我父母偿命、用刘氏全族的血祭奠他们的亡魂!” 可何跃却叹了一口气,“刘家久列世家之首,其势力盘根错节,若想连根拔出哪里有那么简单,还需细细谋划才是。” “何跃说的对,少将军,您久居禹州并不了解盛京的情况,刘家可是八大世家之首,其门生不说占朝廷中的一半,十之二三也是有的。” 宋辞闻言低着头没有应声,就在两人以为宋辞听进去时,她开口了。 她的目光从两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棺木上。 “你们总是想让我再等一等,可有些东西不是等来的,而是争来的!” 两人闻言心中一震,久久没有出声。 “明日。” 何跃轻声说道,“明日启程。” 说完,他便离开了灵堂,魏风见宋辞对着棺木沉默不语,也只得跟着离开。 …… 夜晚的国公府中一片寂静,只有更夫不紧不慢的敲着手中的锣,提醒人们此时已过二更。 天空中月色皎洁,沉默的照着禹州。 大堂里,宋辞无声的跪在一旁,向火盆中丢着纸钱。 脑中是昔日的欢声笑语,是禹胡之争中浴血奋战的父母和将士们,可眼前却是冰冷的棺木。 三更过后,何跃走了进来,他一脸疲惫,进来时带来一阵冷风,应是刚安排好明日启程事宜便赶过来了。 他进来后沉默不言,跪在宋辞旁边跟她一起朝火盆里递着纸钱。 宋辞感觉到他有话要说,但他不言,宋辞也没有询问,只是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何跃终于开了口,他轻声道:“虎符在我这里。” 宋辞听后没有说话,她静静望着盆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机械地朝里丢着纸钱。 何跃见她如此没有再说话,取出怀中虎符递了过去。 带着些许暖意的虎符刺激着宋辞手心的温度,她抬起头看向何跃,平静道:“我一定会把虎符带回去的。” 何跃点了点头,而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方才听魏风说,等我们回京后,会由白昇和吴江继续留守禹州城,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对此,宋辞并无任何异议,因为她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他临走前可还曾交代过什么?” 何跃顿了顿,回道:“他说:让你们不要心中有恨,他无怨无悔。” 听到这句话,宋辞收回的的手突然顿住,一滴泪无声的从她脸上滑落,她抬起手赶紧拭去,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我知道了。”她轻轻说道:“您早点去歇息吧,明日回京少不得您操劳,万不可累坏了身子。” 何跃闻言点了点头,只是在快要跨过门槛时突然顿住脚:“你也早些歇息吧,禹州与盛京距离甚远,往后的日子可不轻松。” 宋辞点了点头,何跃见此,这才放心的离开了灵堂。 在何跃离开后,不多会儿便进来了一个人,说青玉回来了。 宋辞点了点头,“我随后就去。”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以至于那人在退下时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宋辞专注着手中动作、并未发觉。 屋内,火光明明暗暗,映照着宋辞的脸。屋外,冬风阵阵,彻骨严寒。 宋辞一遍遍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直到纸钱烧尽才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北风起,拂乱宋辞鬓边碎发,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落下泪来。“你说这么冷的天,怎么就下不了雪呢……” 院中空无一人,回应她的,只有阵阵寒风。 第12章 为什么要背叛 宋辞来到暗室时,钱广义已经被人绑在了刑架上,由四个月影卫看守。 见宋辞进来,四人立即行礼,宋辞摆了摆手,看向了中间那个陷入昏迷的人。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绿釉小瓷瓶,拔开木塞在他鼻下停了两三秒。 “将他泼醒。” 宋辞将瓷瓶重新收入袖中,沉声吩咐道。 话音刚落,两边的人迅速提来两盆混了冰的冷水。 两盆冷水依次从他头上重重浇下,刺激的钱广义狠狠打了个寒战。他费力睁开眼睛,只见宋辞正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按在腰间剑上,目光凌厉而冰冷。 “说!你为什么要帮刘畅传递消息给北胡,我父亲待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背叛!” 钱广义睁开眼睛还未看清眼前的情况,宋辞便突然发问,她眼中隐忍着怒意,声音如地狱而来的催命曲。 !!! 宋辞一番问话惊出了钱广义一身冷汗,他猛然攥紧双手,极力保持着平静。 “少将军,你在说些什么?属下跟随国公数十年,怎么会背叛国公呢!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宋辞看着他冷冷一笑,“所以,你觉得是我冤枉了你?” 钱广义闻言摇了摇头,回道:“属下不敢!” 但随后又道:“少将军英勇睿智,怎么会平白无故冤枉了属下,想来是手下人误传了消息。”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目光冷冷落在他身上,并未出声。 宋辞的沉默让钱广义心中更加恐慌,他仔细回忆着之前的事,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从哪里开始暴露了,明明格木山下…… 想到格木山,钱广义眼神一变。他精神一向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昏了过去?! 他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宋辞。 难道那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宋辞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她右手轻轻摩挲着剑柄,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钱广义,凡事做了就有痕迹,你以为你掩盖笔迹便让人无处可寻了吗?你以为你遮了容貌换了声音、便不会有人认得你吗!” 说到这里,宋辞声音陡然变得森冷,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 !!! 钱广义心下大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怔怔望着她。 宋辞耐心已然告罄,她反手将冰心抽出,直接横在了他脖子上。 “若你想活,便自己将一切说出来,若不想,我立刻送你下去。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所以……”她看向他的眼睛,轻轻扯了扯唇角:“你这条命,在我面前算不得什么。想死还是想活,全在你。” 钱广义闻言不语,绑在身后的双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直到许久后才道:“我可以说,但刘畅挟持了我的家人,你必须要先保证他们的安全!” “你还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宋辞略带嘲弄的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好像还没认清楚现实,现在不是我要听你说,而是你说了才能活!” “刘畅既能将人藏起来,我便一定能将人翻出来。除非他死了!” 说到这里,宋辞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声音突然变得轻柔:“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必钱将军心里定然清楚。届时你家人落在我手里,可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钱广义闻言眼中闪过绝望,他紧抿着唇,似是还在纠结。宋辞不语,将手中剑收回剑鞘,转头看向了等在一旁的青玉。 青玉会意,立刻走到宋辞身侧。 “回去告诉青姝,将钱广义家人找出来。” “是!” 青玉应了一声,立刻下去办了。 钱广义知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吩咐的,可他知道又能如何?事情早已脱离了既定轨道。 想到这里,钱广义重重叹了一口气,将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是我传递的消息,并且不是第一次。” “不用说这些。你只需告诉我,刘畅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能让你背叛曾经的救命恩人。” “他们以我家人性命相逼,我……” “无能为力?” 不等他把话说完,宋辞便直接接了上去。 她静静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钱广义,你的家人,难道不是你亲手送出去的吗!” 钱广义哑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当年,我父亲说要以禹州为家,毅然离开京城,所以,身边的副将也都是带着家眷。可你,却在元丰十一年,以母亲养病为由,将家人送回了纪阳老家,后来听说,你的母亲死了,妻儿改嫁他人,儿子不知所踪……” 说及此处,宋辞突然笑了起来,但眼神却变得更加冰冷:“我记得那时你还消沉过一段时日,是我父亲宽慰的你,可如今看来,想必在那时,你就已经搭上了太师的船吧?” 钱广义低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此事。 “为什么?”宋辞紧攥着右手,双目已然变得猩红:“我父亲待你恩重如山,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你说呢!” 面对宋辞的步步逼问,钱广义突然提高了音量。他额头青筋暴起,目光紧紧盯着宋辞。 “你觉得是为什么!他想精忠报国,他想留在禹州,可他问过别人想不想吗!我当年与他一起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好不容易去了盛京,可是他却自请来了北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子拼命打仗,为的是荣华富贵!为的是封狼居胥!而不是一直待在这里!在这里待的每时每刻,都让我觉得无比憋屈!” 说到这里,钱广义已然变成了怒吼,但宋辞却平静的看着他,问道:“所以,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 “难道这还不够吗?我想成名,想出头,想让别人都仰望我!刘畅许我富贵,保我功名,我为何不能为他效命?” 宋辞闻言并未有所反应,她平静道:“可你这是通敌,是叛国。” 听到宋辞的这句话,钱广义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国不以善待我,我为何要以忠报国?” 钱广义抬眼看着她,目光中尽是嘲讽。“您生来就是国公之女,天资聪慧,又怎么会体会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心酸和想要向上爬的决心!” “我是不懂,但你有一句话说错了。你本应身死乱巷,可如今却为国公副将,由此可见,国并未对你不善,而是你不忠于国。” 钱广义似是没想到宋辞会这样说,一时怔在了那里。 宋辞将一切弄清楚后也不欲与他废话,转头对月影卫吩咐道:“将他带下去,秘密押运回京。” “是!” 在两人押着钱广义离开后,宋辞将最后剩下的一人叫了过来。 “宗主有何吩咐?” 宋辞眸光微沉,缓缓说道:“派一人回去告诉青姝,让她想办法向盛京传递个消息,就说:钱广义已经招了。” …… 宋辞审讯完回去时已是后半夜了,想着明日还要早起,她将要带走的东西一一收拾完毕,盖上被子就直接睡下了。 第二日天一亮,宋辞洗漱完后立刻前往了灵堂。 此刻,灵堂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宋辞来到棺木旁,右手轻轻抚摸过棺身,柔声道:“父亲母亲,小辞带你们回家了……” 说罢,宋辞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 “起棺!” 话音刚落,宋辞怀抱着父母牌位走在最前方。十二个抬棺人将棺木抬起,紧紧跟在宋辞身后。 宋辞出来时,何跃魏风已经带着人等在了门口。待确认棺木牢牢放在车上后,宋辞一手抱着牌位,骑上马走到队伍最前端。 魏风一转头便看见了宋辞有些苍白的脸,他轻叹了一口气,骑马走到了宋辞身边,轻声道:“少将军,我看你神色有些疲惫,不然还是先坐马车吧。” 宋辞摇了摇头,“无妨。” “你……” 魏风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宋辞伸手制止,她看着他,认真说道:“我想亲自引路,带他们回家。” 魏风听后望向她的目光有些担忧,但他清楚:宋辞决定的事情向来不会更改,他说再多也是无用功,因此没再说话,只轻声叹了口气。 …… 等何跃将所有事宜都打点好后,骑马来到了宋辞的另一侧。 感觉到两人微妙的气氛,他用眼神询问着魏风,可魏风却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何跃见此只得收回了视线,对宋辞道:“禀少主,可以启程了。”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看着队伍后跟着的大批月影卫,她垂眸沉思了片刻,道:“月影卫不必跟着了,只留八人充当国公府护卫,其余的便回去吧。” 何跃应了声“是”,立刻去办了。 待他回来后,队伍已经准备出发。宋辞将牌位分别递给了何跃、魏风二人,然后看向了不远处拿着白幡的士兵。那士兵会意,立刻上前将手里的白幡递给宋辞。 白幡,又名引魂幡,乃引领逝者灵魂回家的旗帜。一般来说,家中有人去世只需把白幡放在家门口即可,可宋璟与何梓情况特殊,由于路途遥远的缘故,因此需要一人举着带路。 宋辞接过后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将白幡高高举起,大声喊道:“启程!” 语落,众人立刻催动马匹,队伍有条不紊的离开禹州城,朝着盛京的方向前进。 第13章 欺君 这一边,宋辞带着队伍刚离开禹州,盛京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苏若清接到消息时正在书房里写字,知道宋辞未死、北胡战败的消息后,突然吩咐道: “备马,孤要去一趟国公府。” 自那日传来宋辞身死的消息后,他便一直躲着不见宋朝,因为怕他会问,而自己又无法瞒他。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还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并因此消沉了数日。 苏若清虽是怀疑宋辞可能未死,但并没有证据直接指出。所以,他只能派更多的人去禹州打探消息。 如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他要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宋朝。 比起东宫的欣喜,太师府和皇宫则是另一副光景。 书房之中,刘畅正坐在紫檀木椅上喝茶。这时,门外突然出现一道身影,轻叩了三下房门。 “进来。” 房门打开又被关上,那人快步走近、对着坐在上位的人行了一礼。 “太师,禹州来消息了。” 刘畅闻言这才抬起眼睛看向那人,那人见状立刻将手里的信件递了过去。 此时,刘文逸端着一盏燕窝粥来到了书房门口,他看着紧紧闭着的房门,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前些天他在工部惹了些乱子,险些被捅到皇帝面前,幸好被他父亲压了下来。想起这些日子父亲一直休息不好,他昨日特意吩咐厨房炖了燕窝粥,在今晨亲自端来。 正想敲门进去,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自己父亲带着怒气的话。 “北胡败了?耶律沙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赢吗?现在怎么又输了!他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都已经知道了宋璟的作战计划居然还能输!” “啪。” 刘畅的一番话让刘文逸如坠冰窖,他手一抖,瓷碗瞬间在地上四分五裂,粥撒了一地。 “谁!” 刘畅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眸光突然变得森寒,他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点点头,抽出剑立刻冲出门外。 泛着冷光的剑横在刘文逸脖子上,他立刻惊呼出声:“父亲是我!” 那人听了这话顿了顿,但依旧没有收剑,静静等着里面人的吩咐。 “带他进来。” “是。” 那人应了一声,将刘文逸带了进去,然后紧紧关上了房门。 刘文逸进来之后面色惨白,他额角布满冷汗,身体一个劲的打颤。 刘畅见此心中怒火更甚,看着桌案上刚写完不久的折子,他直接拿起扔了过去。 “能不能有点出息!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怂样,你往日欺负别人的威风呢。” 可刘文逸却置若罔闻,他颤抖着唇,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父亲,您这是通敌叛国啊!要是皇上知道了……”想到这里,刘文逸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下去,眼中布满了惊恐。 这可是满门抄斩、甚至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他父亲怎么能! 刘畅闻言猛地拍了一下桌案,他慢慢站起身子,在刘文逸的目光下一步步走近,突然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脸上的疼痛让刘文逸瞬间回神,他看着面前的人,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刘畅无视他震惊的目光,冷冷望着他,眼中似有怒火喷薄而出。 “我刘畅,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胆小怕事的废物!” !!!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凝固,两人紧紧对上对方的眼睛,入耳的,只有呼吸声。 这番话如利刃一般穿透刘文逸的胸膛,将他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再难说出。 “父亲?”良久,刘文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声唤道。 刘畅自知失言,他右手突然攥紧,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介于房内有外人在,他仍端着自己的架子,不肯开口。 刘文逸见此低下了头,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轻声道:“我知道父亲从小就不喜欢我,因为我不够聪明,您总是觉得我不够上进。可是,父亲,我真的已经足够努力了,但是我真的不行,所以,我永远也达不到您的要求,是您眼中的耻辱。” “可是父亲,通敌是重罪,父亲不该如此糊涂!”说完这些,刘文逸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儿子还有事要忙,就先退下了,父亲保重身子。” 直到刘文逸走出房门,刘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藏于袖中的右手、攥的更紧了。 “钱广义有消息来吗?” 那人闻言立刻回道:“回太师的话,还没有。” 刘畅闻言点了点头,沉声道:“下去吧。” “是。” …… 在所有人离开之后,刘畅盯着房门的方向看了良久,突然坐在了木椅上。 相比较于太师府的动静,皇宫则显得更为平静。皇帝自看完信件后便一言不发,他缓缓移至内室,目光落在一把剑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低笑出声,右手轻轻覆在剑鞘上,自言自语道: “宋璟啊宋璟,你可真是好样的,临死之前竟还想着欺君。” 他的手抚摸过冰冷的剑鞘,最终停留在剑柄上,微微使力将剑拔出一节。 看着剑身上那一双阴沉的眼睛,他突然笑了起来,眼底闪过轻嘲,还有一丝不易人察觉的悲伤。 “就这么不相信朕吗?”他喃喃道:“觉得朕连一个女子都容不下?” 可是没人回他,回应他的,只有利剑入鞘的声音。 宋辞一行快到玉关时,遇到了回禹州城的白昇和吴江,他们看到挂着白绸的队伍,心中瞬间明白了一切。 “国公!” 两人悲痛的唤了一声,立刻翻身下马朝放着棺木的车奔去,然后跪在地上对着棺木磕了三个响头。 听着二人的痛呼声,宋辞只觉得已经麻木的心脏又泛起了疼,她将白幡递给旁边的何跃,下马扶起二位将军,道: “我父亲临终前说,请两位将军留守禹州城。” 白昇和吴江闻言点点头,伸手抹去眼泪。 “国公放心,我们一定会用生命守着禹州城、守着北疆的!” 说罢,两人对着棺木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上马,准备离开。 经过宋辞身边时,白昇思索许久突然开口道,“少将军,此去盛京路途遥远,路上一切小心。”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白将军放心,我自有分寸。” 白昇见此便放了心,跟着吴江离开了这里。 路上短暂的相遇结束,队伍继续朝着盛京方向前行。 …… 经过祁山时,宋辞突然对何跃魏风笑了笑,说:“你们看,祁山果然什么都没有。父亲骗人。” 何跃魏风听此没有说话,其实他们早就知道祁山什么都没有,所谓运粮,所谓匪乱,不过是宋璟的调虎离山之计,是他的一片爱女之心。 宋璟身为国公独子,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位列国公之位。他早已看淡生死,许身报国,可是他不愿年幼的女儿也死在战场上! 她的年龄还那样小,刚出生便与黄沙戈壁为朋,与寒风朔雪为伴,她还不曾见过大渊四季的美景,不曾好好感受过繁华热闹的盛京,不曾看到过她的父亲为她守护的盛世,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呢? 所以他选择了骗她离开。 只是他未曾想过,他的女儿未到祁山便猜到了他的计策,带兵返回禹州城。 宋辞看着沉默不言的两人没有说话,骑着马仔细观察着祁山四周的情况。 队伍一直向着盛京赶去,一路上有许多百姓都穿着素衣夹岸相送,哭声震天。 宋辞骑在马上,看着一路上哀悼相送的百姓,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她无比清楚的知道,她的父亲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她又转念一想,有这么多人还记着他,丹青留书,或许也算是一种永生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划过一丝暖意。她看着天空中飘动的云,嘴角轻扯起一抹笑。 父亲母亲,你们看啊,你们所守护的百姓是那么的爱戴您,他们一定会永远记住您的!记住元丰十六年冬,为他们战死的将军! 泪撒万里回京路,千万百姓送君归。 风,肆意的刮着。 遍地白绸如盛开在大渊国土上的花,在风中飘动、绽放。在这万千送行的百姓中,有怀抱幼儿的妇孺,有总角之年和咿呀学语的孩童,有年过古稀的老人,也有正值春秋鼎盛的郎君。 他们中,有走卒商人,有江湖侠客,也有地方官吏。 大渊上下,所经之处,不闻喜事,不见丝竹管弦之声,只余哀乐飘荡空中,只余痛哭与不舍之情。 每过一处,就会有许多人排队相送,他们被官兵阻隔在道路的两侧,眼中含泪,高声送将军归。 痛苦声、哀悼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充斥在宋辞耳边,烙进了她的心中。 在一声声悲鸣中,她突然拿出腰上别着的冰心,在空中划过一个剑花,直指上空。 剑身发出呜呜的声响,如诉如泣,宋辞眼含热泪,高声喊道:“北征万里尽,带将军归家!” 百姓们长哭不止,闻言直接跪下,跟着大声喊道:“宋将军归!送将军归!送将军回!” …… 宋辞见到此种景象,一路上压抑许久的情感突然就怎么也抑制不了了,她高举手中剑,眼中似含有泪水。 白幡在寒风中肆意飘动,似是在回应着人们。 数十载守护,忠魂归故里。 第14章 孤不能来吗? 深夜,刘畅正在书房里看书,但由于心里惦记着禹州之事,那一页书看了半个时辰也没翻动过。 距离接到北胡战败的消息已经过去两日之久,可是却迟迟没有其他消息传来。而皇帝自那晚匆匆召见他过后也没有再单独传唤。 听闻此次宋璟夫妇殉国,遗体是由幺女宋辞亲自护送归京。可是此前得到的消息却是宋辞已死…… 想到这里,刘畅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站起身子踱步至窗边,伸手打开窗户。 冷气扑面而来,他沉默的看着外面又飘起来的雪,眼中闪过一丝隐忧。 虽说盛京之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个消息,但宋璟无疑是借着皇上在北胡安插的眼线放了假消息来,如此光明正大的欺君,皇上竟没有生气吗? …… 这时,突然一只信鸽落在了窗户上,刘畅将鸽子腿上绑着的信件取出,看完时面色陡然一变。 钱广义招了? 刘畅面上闪过一丝震惊,转而又变得阴沉,想起先前传来的死讯,他猛然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怪不得……”他小声呢喃着,突然就笑了起来。 我说宋璟怎么会做这个个蠢事,原来是想让宋辞金蝉脱壳脱离与宋家的关系。 宋辞明明已经可以一走了之,可却又偏偏亲自送父母遗体归京,想必是从钱广义那里得到了消息,所以亲自来讨要说法的…… 钱广义作为至关重要的证人,究竟会被藏在哪里?会在丧队里吗? 想到这里,刘畅微微眯了眯眼睛。 “刘一!” 他突然低声唤了个名字,话音刚落,一人便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 “属下在。” “将钱广义的家人都接到盛京来。” 不管他被藏在何处,最后都会被押送到盛京,他只需要派人盯紧点就是了。 “是。”刘一应了一声,转身便欲离开,谁知刘畅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再次开了口:“还有!”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声音陡然变得骇人:“立刻命人打探宋辞现已到达何地,速来回禀!” “是!” 刘一离开后,刘畅再次走到了窗边。 此刻,雪已经停了,但天色黑沉,月亮被云层重重埋住,透不出一丝的光。 风,还在继续。 刘畅闭着眼睛感受着寒风刮在脸上的痛觉,再睁眼时已起杀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着北风喃喃:“宋辞啊宋辞,既然已经传了死讯,又何必再回来呢?” 第二日一早,刘畅便在早朝后求见了皇帝,以夫人养病为由,请求让儿子儿媳带其回老家静养,但皇帝拒绝了。 “你说父皇拒绝了刘畅家眷离京的请求?” 东宫中,苏若清正在书房练字,听到这个时神情微顿,抬眸看了过去。 “是。” 苏若清没有说话,垂眸看着自己新写的两个名字上——刘畅,宋辞。 墨水顺着笔尖而下,在纸上留下一个黑点,苏若清眉头微皱,将毛笔搁在一旁。 “这下,刘畅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要属下带人去救吗?” 苏若清摇了摇头,“父皇本就不喜孤与宋朝交往,若此时再大张旗鼓救了宋辞恐怕不妥。” “那殿下想要如何?” 苏若清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纸缓缓走至火炉旁。 宣纸连同上面的墨字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苏若清淡淡望着炉中烧的正旺的炭火,目光锐利而冰冷。 “密切注视太师府,一有动作立刻回禀。” …… 盛京因宋辞归京一时风雨欲来,而此次事件的主人公却并不知晓,只默默赶着路。 一路上异常顺利,直至宋辞入了青州也没遇到任何危险,说是风平浪静也不为过。 可宋辞却开心不起来,反而随着路途的缩短变得更加担忧。 莫非青姝的消息还没有递出去? 或者说,刘畅手里还有底牌? 想到第二种可能性,宋辞面色一寒。 他的底牌,会和皇帝有关吗? 她实在想象不到,除了有皇帝做倚仗外,还有什么能让他知道自己通敌叛国的事情被知道后还能如此平静。 毕竟,他并不知道自己手里有耶律沙交出来得证据,以为自己只有钱广义一个人证。 而人证是很容易被推翻的,只要皇帝足够信任他,届时他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替死鬼,然后抵死不认就行了。 可若要如此信任,其中间的牵扯必然众多,皇上会依律灭其九族吗? 想到这里,宋辞看向了一旁的魏风,在思索片刻后突然问道:“皇上与我父亲关系如何?” 魏风闻言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是年轻时的挚友。” 因为涉及皇帝,魏风并没有说太多,只简单说给宋辞听了。宋辞立刻抓到了他话中的重点——年轻时的挚友。 也就是说,曾经关系亲密,但后来疏远了。一边是曾经的挚友,一边是如今倚重的大臣,他会怎么做呢? 是杀了他全族为禹州将士偿命,还是杀了自己保护他的肱骨之臣?一切很快就会知道了。 宋辞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高声道: “全体听令,原地休整两个时辰!” 刘畅自从从宫里回去后便一直呆在书房,他定定望着手中的信,神情是从所未有的严肃。 他本想想家人先回去避避风头,但是皇上却驳回了他的请求,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 刘畅不敢深想。 晚间,刘一敲响了太师府书房的门。 彼时刘畅正靠在太师椅上假寐,听到声响连眼睛也没睁开。 “如何了?”他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刘一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如实回道:“回太师的话,钱广义的家人不见了。” 刘畅闻言立刻睁开了眼睛,他直直望向面前的人,目光突然变得幽深。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 刘畅眼眸微眯,右手紧紧攥着一旁的扶手,问道:“宋辞如今距京还有多远?” “至多半月路程。” “半个月?”刘畅沉思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足够了。” 说罢,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命人准备进宫的马车。 与此同时,苏若清也得到了消息。 “你说,刘畅往宫里去了?” “是。” 苏若清沉思片刻,立刻吩咐道:“备马,孤要进宫一趟!” 苏若清赶到宫门时,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上面印刻着太师府的标志。他没敢耽搁,立刻翻身下马。 守在宫门处的士兵一刻也不敢耽搁,忙让来了一条道。 苏若清并不急着进去,转头看向末尾处的一个士兵,开口问道: “太师来多久了?” 那人见太子是在问自己,忙回道:“回殿下的话,刚走不久。” 苏若清点了点头,这才进去了。 苏若清还未到紫宸宫外,便看见了出来的郑渔。郑渔看到苏若清明显一愣,见周围没人后忙把苏若清拉到了不远处的假山里。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等苏若清开口,郑渔便率先询问出声。由于问的太急,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苏若清立刻便听出了他话里的担忧。 “孤不能来吗?” 郑渔摇了摇头,“不是不能来,而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来。太师前脚刚来,您后脚便到,目的太明显了。听咱家一句话,回去吧。” 苏若清闻言摇了摇头,声音坚定:“孤既然来了,便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殿下一定要听?” “是!” 郑渔见此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许无奈。“就知道拦不住您,但殿下万不能穿着这身衣服进去,万不能让皇上知道,您今日进了紫宸宫。” 苏若清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苗头,虚心问道:“公公以待如何?” “皇上昨日一夜未眠,中午用了饭后就一直在批阅奏折,直到申时中才歇下。皇上素来喜欢在醒了以后用盏四时养胃粥,眼下皇上还未醒,太师正在偏殿候着,您先随咱家去趟御膳房,届时跟在咱家身后就行了。” 说罢,他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苏若清,“只是委屈殿下要先扮成宫人了。” “无妨。”苏若清笑了笑,“有劳公公了。” 郑渔摇了摇头,“那殿下先在这里等着,咱家先去为您去找身合适的衣服。” “公公为何帮孤?” 看着郑渔离开的背影,苏若清突然出声问道。郑渔闻言脚步微顿,突然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伤感。 “宋家乃忠义之家,咱家不想让功臣寒心,也不希望皇上日后想起这件事后悔。” 说完,他也不去看苏若清的反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郑渔走的很快,不过一盏茶便返了回来。苏若清接过衣服不敢耽搁,立刻就将身上衣服换下,然后跟在郑渔身后去了御膳房。 去紫宸宫的路上,苏若清始终低着头跟在郑渔身后,手里端着御膳房端来的热粥。他故意将身子弯曲起来,以至于并没有人察觉出异样。 两人赶到紫宸殿时,皇帝刚醒,嘴里正叫着郑渔。郑渔见状忙接过苏若清手里的热粥,只嘱咐了一句“先在一旁等着”后便推门进去了。 大约过了一柱香,从殿里匆匆走出一个小太监,不多会儿,刘畅便被人带着进了正殿。 此间,苏若清始终低垂着头,但耳朵却一直听着殿里的动静。 “你说什么?” 殿里,皇帝突然就提高了音量。他看着坐在下首的刘畅,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刘畅没有回话,视线落在了殿内的宫人身上,皇帝轻笑一声,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 宫人应声退下,偌大的殿中顷刻之间便只剩下皇帝、刘畅与郑渔三人。 皇帝见众人退下后看了郑渔一眼,淡淡道: “吩咐下去,今夜谁也不准再进紫宸宫。还有,今日殿前不需要人侍候了,除了你,让其余宫人都散了吧。” “是。” 郑渔应声退下,走时带上了殿门。 “皇上吩咐,今日殿前不需要侍候,大伙都下去歇着吧。” 话音刚落,所有人有条不紊的走出了紫宸宫,包括苏若清。 “那个谁。” 郑渔突然出了声,“那个衣服上有白点的人,就是你别看了。” 苏若清知他说的是自己,忙返了回去。 郑渔知道有人回头张望,但他并未理睬,径自说着:“衣服脏了自己没有看到吗?要是让皇上看到了那还得了!如此粗心,以后不必在殿前侍候了。” 说着,他突然瞥向还未走的几人,喝道:“站着看什么热闹,还不快下去,你们是不是也不想在御前了?” 几人听后摇了摇头,立刻便下去了。 郑渔见人走了,继续说着: “你以后就去御膳房吧。” 苏若清会意,带着哭腔应了声“是”。他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任谁也不能听出。 郑渔见此忙附在他耳边道:“这里太过显眼,您放轻脚步去那边待着吧。” 说罢,给他指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苏若清无声的向其道了谢,这才走了过去。 屋里的气氛因刘畅的一句话陡然变得严肃,皇帝看着刘畅,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太师的意思是,希望宋辞回不了京?” 刘畅无视他眼中微嘲,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宋辞不比宋朝,她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与您又无情意可言,若让其回京,恐生反心啊!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届时,若她在宋朝耳边碎语,一边是至亲,一边是忠义,臣觉得以宋朝之心性,恐难两全啊……” 皇帝闻言没有说话,只皱了皱眉头。“可她毕竟是宋璟的女儿,朕已经对不起镇国公夫妇了,难道还要对其遗孤动手吗?” “只要皇上默许就行,老臣虽不济,愿献绵薄之力。”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只要皇上不怪罪老臣就好了。” 皇帝闻言笑笑没有说话,正当刘畅以为劝说失败时,他突然问道: “在何处动手?” 刘畅瞬间将心放进了肚子里,俯身回道:“桃山!” 皇帝没有说话,盯着案上的信看了许久。 “你下去吧。” 刘畅抬头看了他一眼,但皇帝此时正低头写着什么,连眼神也未分给他一个。 …… “老臣告退。” 自紫宸宫出去后,刘畅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但此时火烧眉毛容不得他迟疑,见皇帝没有制止,便只能当他是应下了。 在刘畅走后,皇帝突然叫了声“郑渔”。 “皇上有何吩咐?” “告诉夏厉,让飞龙卫带人守在桃山,务必护住宋璟的棺木!” “是。” 郑渔应了一声,立刻下去办了。 苏若清出紫宸宫后立刻去假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待将衣服销毁后便从小路去了望月亭。 望月亭地处偏远,但又是个清净的好去处,极适合两人对弈。 苏若清来到望月亭时,苏承言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见苏若清来了,立刻便站起了身子去迎,只是语气带着些许幽怨。 “皇兄怎么来的这样晚,可让皇弟好等。” 苏若清笑了笑,“临时有事耽搁了,说吧,这次又想怎么样?” “简单,一会下棋让皇弟三步就行了。” 苏若清闻言嗤笑一声,打趣道:“就算再让你三步你也赢不了。” …… 苏承言呵呵一笑,“既如此,那皇兄便让我六步吧。” …… 苏若清不说话了。 第15章 桃山遇刺 郑渔传话回来后,见一人在院门后躲着偷懒。原来这并没有什么,即使看到郑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日却不同,他直接将人打发去了御膳房。 皇帝此时正坐在案前翻看着奏折,察觉到郑渔进来了,他头也没抬一下。 “事情都办妥了吗。” 郑渔:“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和夏统领说了,他说让皇上放心。”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忽而问道:“听说今日晚间,太子进宫了?” 郑渔闻言点了点头,“是。” “是来找承言的吗?” “奴才不知,奴才这就下去问问。” “不必了。” 皇帝合上奏折,站起身子朝门外走去。“摆驾玉熙宫。” 当皇上圣驾来到玉熙宫时,贤妃已经带着宫人在门外等候许久了。见皇帝过来,贤妃盈盈行了一礼: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爱妃请起。” 皇帝伸手将她扶起,鼻尖萦绕着浅淡的兰香。他低头看了贤妃一眼,却见她此刻面上正带着温和的笑意,眉目之间皆是柔情。 …… 皇帝收回视线轻咳了一声,“怎么不见承言?” 贤妃回道:“说是与太子下棋去了。” “去了哪里?” “望月亭。” 皇帝闻言没再问了,牵起了她的手朝宫里走去。 太师府: 刘畅看着书信上的内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都埋伏好了吗?” 刘一点头应道:“太师放心,属下早就已经派人埋伏好了,只等宋辞经过。” 刘畅闻言这才转过了身,沉声道:“此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输了……” 刘畅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这次的刺杀他押上了一切,若是这样还要不了宋辞的命,届时宋辞入京,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刘一见状立刻跪下,颇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太师放心,若是输了,属下们便以死谢罪,绝不会让人查到您的头上!” …… 刘畅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弯腰扶起眼前的人,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郑重道:“拜托了。” 刘一心下大震,回道:“太师放心,属下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宋辞走出桃山!” …… 苏承言回来时皇帝已经与贤妃歇下了,见他一直看着院中的仪仗,一旁宫人小声提醒道:“皇上今夜来了。” 苏承言闻言笑了笑,“看来,只能明日再给父皇请安了。” 皇帝昨夜留宿玉熙宫,因第二日休沐,因此便留下用了早膳。 苏承言昨日睡的晚,今日又因要给皇帝请安的缘故起的极早,一个早上都哈欠连连。 席间,皇帝刚在贤妃得服侍下用了一盏鲜虾粥,见苏承言精神有些低迷,突然开口问道: “怎么这么没精神?你昨日晚间干什么去了?” 贤妃闻言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复又收回视线,静默着没有开口。 苏承言:“与皇兄下棋了。” 皇帝闻言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一丝责怪。“纵使下棋也不该下的这样晚,太子也太胡闹了些。” 苏承言听见皇帝说了这样一番话,吓得困意都没了,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父皇,是儿臣输了太多局,非想赢回一局才这样的。” 说罢,他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懊恼:“早知道皇兄下棋这样厉害,就该叫他再让我六回才是!” “……” 皇帝闻言抿了抿唇,“下棋还是讲究谋略的,你年纪尚轻,慢慢来吧。” “可皇兄也才十六啊!”苏承言轻叹了一口气,“听说皇兄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和父皇打成平手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语落下,殿中氛围突然变得诡异。皇帝执筷的手顿了顿,神色突然一僵。 就连贤妃也被苏承言的话吓了一跳,看着皇帝突然冷下来的气场,忙打着圆场:“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父皇哪里还记得请。不过太子殿下的棋艺确实高超,有不少棋艺大师都夸奖过的。” 苏承言自知方才说错了话,见母妃解围忙应了一声,然后低着头用膳了。 贤妃见此忙夹了一块鱼片放到皇帝碗中,柔声道: “皇上尝尝这个,臣妾特意让小厨房做的,味道很好。” 皇帝知道贤妃是有意缓和气氛,于是在她说话后便尝了尝,笑道:“确实不错,爱妃有心了。”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苏承言,轻声道:“既然困倦,便早些吃完下去歇着吧。” 苏承言闻言抬起了头,笑着应下了。 皇宫之中暖意融融,之外却是寒风刺骨。 从禹州到青州,沿途十分平静,可越是风平浪静宋辞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究竟是哪里我没有想到?宋辞努力回忆着那些自己没有留意到的点,可是没有。 思绪如一团麻绳,越扯越乱。宋辞带队走在最前方、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这一症状在踏入盛京郊外时更加明显。 此时,盛京正值冬季,雪花漫天飞舞,河面已结出厚厚的冰层,天地之间雪白一片。 马上,魏风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呼出了一口热气。 “翻越这座山,就快到盛京了。”他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山,心里松了一口气。 宋辞闻言,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山峦,眉头紧蹙。“前方是什么山?” “桃山。” “桃山?”宋辞突然想到什么,眼中划过一丝温柔,但随即又恢复了警觉。她眉头蹙的更紧了,注视着前方久久不发一言。 难道是要在这里动手吗? 桃山距离盛京皇城如此之近,若是在此处动手…… 宋辞眸光微变,右手紧紧攥着缰绳。 天子脚下劫杀国公丧仪,除非是他不想活了,否则那可就是皇帝默许的了! 魏风没有注意到宋辞的变化,以为她是对这个有兴趣,于是耐心解释道: “桃山原名棱山,文圣帝宠妃锦瑜盛爱桃花,于是帝命人于盛京不远处的棱山种满桃树。” “三月,山上十里桃花遍地开放,风过如粉色花海。盛京中人春游而至,赏景观光,于桃树上系以红绸许愿。” “后宠妃得子,帝又建灵光寺于山中,种植其他树木与花草,遂成一景。一时间进香赏景之人不可胜数,因以桃花最为着名,故改为桃山。”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由来。”何跃挑眉笑了笑,“你们盛京中人当真风雅。” 宋辞紧抿着唇,闻言也侧了目。 “额……”魏风一阵语塞,尴尬的撇过了视线。 “宝马雕车香满路。盛京之中最不缺的便是世家公子和纨绔子弟,闲来无事自然追求或附庸风雅,惯于玩乐。” 说及此处宋辞脑海中突然想到了她的哥哥,一别经年,不知道他如何了? 一阵鸟鸣声打破了宋辞的回忆,她看着不远处的桃山,心中不安更甚。思索片刻后,她出言提醒道:“桃山虽美,但地势复杂多变,且易埋伏,所以……” 她语气略微停顿了片刻,神情已然变得严肃。 “一会途经桃山时,请务必集中精力!” “此次回京乃是护送国公遗骸归乡,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吧?”魏风开口道,“常言道死者为大嘛。” 宋辞听后眉头紧锁,看着连绵的山脉眼神有些飘忽。 “但愿吧。”她淡淡道。 但愿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何跃感受到宋辞的凝重,他眉头轻皱,再次看向桃山。 山峰高耸连绵,道路交错,遮掩物数不胜数,若当真有人在此处埋伏,确实危险。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与魏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魏风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拍了拍胸口,笑道:“放心,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宋辞面色凝重,但听了这话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希望如此。” 一行人缓缓进入桃山。 此时,山中白雪皑皑,鸟雀鸣叫声不绝,自成一处风光。 快要经至一片竹林时,鸟雀声逐渐淡去,整个竹林方圆几里内都异常寂静。 宋辞看了一眼左右,与何跃魏风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何跃会意,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块红旗在空中摇了三下,然后收起。 五千人见了用眼神互相确认一下消息,立刻戒备起来。 队伍有条不紊的继续前进着,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暗中大家都仔细留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突然,一支利箭穿空而过直刺宋辞胸膛,宋辞反应迅速,一手紧攥着缰绳身子向后仰去。 箭矢从她后仰的身躯上空经过,只差一点便能刺穿她的身体。 “全军戒备!”何跃一声令下,与魏风一前一后护在宋辞身边,不敢松懈半分。 士兵们纷纷在马上拿出自己的武器,警惕的环顾着四周。 宋辞直起身子,握紧了手中的冷鸢枪,目光直直盯着竹林深处。 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一大群黑衣人从天而降,与宋辞所带人马混战在一处,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宋辞眉头紧皱,一边打一边观察着他们,只见其中一人的颈项处带着一个黑绳。随着打斗,隐约可以看到带着一块带孔的玉石。 她基本可以立刻断定,此人便是此次刺杀的带头人。想到这里,她手持冷鸢飞身而下,银枪直直刺向那人。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拿着剑便冲了上来,与宋辞交上了手。 渐渐的,那人有些不敌,落了下风,虚晃一招后便脱身而去。 半路突然遇刺,宋辞哪里肯就让他这样离开,何况刚刚交手之际,她看到了那人腰间露出的一截令牌。 她神情有些凝重,直觉告诉她,此人必然不简单,若抓到他,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想到这里,她将白幡重重钉在地上,立刻翻身下马。看着不远处正在战斗的何跃魏风,她大声喊道:“你们保护好棺木,我去活捉了这人。” 说罢,便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那人见她追了上来,跑的更快了,宋辞哪里肯让他就这样逃脱,借竹子与树木的力,飞身到他前方,长枪一指,挡住了他的路。 “是谁派你来的?” 宋辞冷冷发问。 那人见此哈哈一笑,“自然是想要你命的人。” 宋辞轻呵一声,“想要我命?”她轻蔑的看着他,“就凭你?” “你若是交代出幕后主使,我或许可以给你留个全尸,不然……”宋辞眼神一冷,“我脑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折磨人的手法,最不缺的就是五花八门的毒。” 她轻轻笑道,“你想做那个尝试者吗?” 那人听后哈哈大笑,“今日会有人死,但那个人不是我。” “是你。” 话音刚落,便见十几个黑衣人突然出现,举起刀剑直朝宋辞砍去。 “人多又如何?” 宋辞用长枪抵御住他们的进攻,讥诮一笑,“今日,便让你们见识一下宋家枪!” 说罢,宋辞立刻挥着手中长枪朝他们刺去,丝毫不见慌乱。 一人连对十六人,宋辞也没有落了下风,反而将他们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一连斩杀了数人。 就在宋辞杀光了这些人,准备生擒那人时,侧后方一只利剑突然袭来,宋辞立刻侧翻过身,拿出枪击挡。 就在宋辞阻挡箭矢时,那人找到机会突然持剑刺来。她感知到危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 就在宋辞做好被利剑刺入的准备时,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兵器碰撞之声。 预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宋辞侧过身,一张男子的俊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吓了她一跳。 那人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月牙白锦袍,腰上系着一枚白玉佩,身形清竣如冬日松。 宋辞正欲出言感谢,却见那黑衣人突然出现,再次提剑刺来。她眼神突然变得冷冽,一把将那男子推到一旁,右手掷出冷鸢,长枪飞出,不过转眼间便已刺入那人胸膛,鲜血沾满银白色的枪身。 那人无视自己的伤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哨。耳边突然传出一阵尖细而急促的声音,追来的人迅速开始撤退。 宋辞见此立刻踢掉他手中玉哨,仔细环顾四周,待确认他们是真的全部撤离后才重新走到那人面前。 “我再问一遍,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 宋辞听后冷冷一笑,靠近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几个字。 听到宋辞的话,那人心中大震,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从来没有暴露过任何线索,她是如何知道的的! 这真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有的敏锐力和心智吗? “你……” 那人正欲说话,可宋辞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二话不说直接拔出长枪,断了那人最后一口气。 银枪一甩,鲜红的血顺着枪尖流到地上,银枪如新,却晕红了地面。 浓重的血腥味让宋辞皱了皱眉,她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银枪,目光扫过脚下的尸体对上他瞪直的双眼,内心波澜不惊。 “没有价值的人就不该活着,也不该有那么多的废话。” 说完,宋辞厌恶的看了那尸体一眼,随手将帕子扔在地上。她嘴角紧紧抿着,显然有些不悦。 似乎想起什么,宋辞将眼底的厌恶收起,左手一转将银枪藏于身后。确认自己表情友善后,这才转过身走到那人身前。 她拱手行了一礼,“刚才多谢壮……” 待看清男子的容貌后,她说话的声音突然一顿,随即转了一个大弯,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第16章 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可来镇国公府找我 那人听后挑了挑眉,“我怎么觉得姑娘要说的是壮士?” “啊?是吗?” 宋辞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看向了面前的人。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她突然一怔。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出神,打开折扇在她面前摇了摇,打趣道:“天黑了。” 他眸光温和,嘴角含笑,一把折扇在手,整个人悠哉悠哉的,说不出的闲逸雅致。 被他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宋辞突然间回过神,她抬头看了眼高挂的太阳,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 那人偏偏还丝毫不觉,拿着扇子悠哉悠哉的站在那里,活脱脱一副纨绔模样。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身好武艺。宋辞心想。 “你直勾勾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看宋辞还是一直盯着他看,那人忍不住出声道。 宋辞听后收回视线,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是啊,我看公子好像多了个脸。” 那人似乎没想到宋辞会这样说,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后笑了笑,道:“姑娘说话真是含蓄。” 见那人没有丝毫的生气,宋辞心中微诧,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他一眼,却只看见一个背影,他此刻站在那具尸体的面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辞心中闪过一丝警惕,两眼紧盯着那人,见他只是抚平了他紧瞪着的双眼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后这才放下心来。 可还不等她完全缓和,一支利箭便从她身后直直射来,宋辞飞身躲过,目光紧紧盯着那里,眼底冷意浮现。 下一秒,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宋辞轻轻眯了眯眼睛,挥动手中银枪抵挡。那人见此也提剑而上,帮助宋辞抵御着飞来的箭矢。 不知过去多久,箭矢慢慢停了,紧接着,一大伙黑衣人从天而降,提着刀剑直直向两人冲去。 “这人是你的仇家吗?怎么感觉都是冲着你来的?” 那人看着又出现的一批人,询问出声。 宋辞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冷冷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看着他,眼中划过一丝警告,“不然,我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人闻言没有再说话,只专注着眼前的打斗,趁对方一剑扑空,一个回旋之间直接提剑刺穿他的胸膛。 鲜血顺着剑身流下,他抽出长剑对上了另一个黑衣人。 “姑娘是不是太小看在下了?我好像还没有那么弱。” 宋辞不语,一枪连刺两人。 宋辞和那人纵然厉害,长时间应对那么多人还是有些费力。 宋辞看着眼前又冲上来的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就在她忍不住将手伸至腰间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面色微变,立刻朝那边望去,直到看见何跃的身影才放了心。她挥动着手中银枪,不过片刻又杀了一人。 血液溅在她脸上,可她却置若罔闻,提枪又朝另一人刺去。 这些黑衣人并没有因何跃的到来而撤退,他们对视一眼,全朝宋辞冲了过去。 宋辞见此,将银枪狠狠钉在地上,以冷鸢为支点,狠狠将他们踹了出去,然后拔出银枪扫了一圈。等到下一波人反应过来冲上来时,何跃已经带人赶到了。 黑衣人见大势已去依旧没有死心,不顾生死也要向宋辞发起进攻,直到全部倒下。 结束后,宋辞看着地上的尸体,拿出帕子擦着自己的脸,还有冷鸢。 “少主。”何跃见此立刻上前询问,“您没事吧?” 宋辞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一旁擦拭剑身的苏若清身上。 经过长时间的打斗,他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可他神色淡然,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只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淡定,只是看向自己腰间溅了血的折扇时,眉头微微皱起。 宋辞见此问何跃要来装水的皮囊,将手中帕子洗干净后给他递了过去。 那人看了看宋辞,又看了看腰间折扇,思索片刻后接了过来。 “多谢。” 宋辞没有说话,垂眸看着他腰间的那把折扇。 那人没有注意到这些,待将折扇上的那一抹血迹擦拭干净后看着沾血的手帕想了片刻,道: “这帕子已经沾了血,若姑娘不介意,等日后在下洗干净后再送还吧。” “不必了。”宋辞看也没看那帕子一眼,淡淡道:“既然脏了,扔了便是,我不缺这个。” “额……”苏若清哑然,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那个帕子。她好像,确实不缺。 不过,这是缺不缺的问题吗?这好歹是她的贴身之物啊,她一点都不担心被有心之人利用这个坏她名声吗? 见他垂眸沉默不语,宋辞突然间想起了刚才正是因为他的出手帮忙自己才免于受伤,而自己却…… 宋辞心中闪过一丝尴尬,连一向冷漠的神色也微微变了变。她想要开口解释,但想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拱手向他行了个礼以示歉意。 那人看到她变来变去的脸色甚是有趣,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没想到姑娘还精通川剧变脸?” 宋辞的身子一顿,凉凉的瞥了过去,却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 …… 罢了罢了,这人好歹帮了我,就不与他计较了。宋辞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 等到终于说服自己后,宋辞走向前重新施了一礼,开口道,“刚才多谢公子相助。在下宋辞,镇国公幺女。” 自报完家门后,宋辞从怀中取出一枚刻有“宋”字的玉牌递给他。“以此为信,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可来镇国公府找我,我会相助。” 那人听后略微打量了她一眼,伸手接过玉牌。 见他接过了玉牌,宋辞转身便要离开,还未走几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刚才的一系列动作,突然间顿住了脚,她低头沉思了片刻后又返了回来。 “公子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但行好事,不留虚名。” “公子是江湖中人?” “不可说。” 宋辞还欲再问些什么,却被他伸手制止了。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了宋辞身上,失笑道:“我说姑娘,你就不要再打探了。有缘自会相见。” 宋辞听此纵使有心再问也只得点了点头,她抬头看了看太阳,回过头行了一礼。 “告辞!” …… 何跃坐在马上等了许久也不见宋辞回来,于是看了两人一眼,眉头轻皱。 “那男子是谁?” “不知道。” “……” 何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想了许久才憋出一句:“盛京不比北疆,对方毕竟是年轻男子,往后还是注意点吧。” 宋辞闻言“嗯”了一声,因自己来时并未骑马只得施展轻功离开。 何跃不知她听进去了多少,只觉得她表现的太过于淡定,想到她之前在北疆和石山的种种行径,他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 …… 一行人不过片刻便离开了。 那人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眸中情绪有些复杂,沉思了半晌走到那具尸体身边,捡起了那个手帕,然后垂下眸子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宋辞。” 他轻轻念道这个名字,抬起目光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神色复杂难明,最后他轻轻笑了笑,一声“告辞”淹没在寒风朔雪中。 宋辞与何跃一行人回到原地时,队伍正在清理现场,她看了一圈发现并未有伤亡时松了一口气。 此时,何跃魏风此时正站在棺木旁,小声说着什么,那模样似在商议。 “怎么了?” 宋辞走了过去,开口问道。 魏风闻言回过头,却见宋辞正朝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何跃。 “少将军!”魏风拱手行了一礼。 “嗯。”宋辞应了一声,“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宋辞走到魏风面前定住,虽是在问话,目光却落在棺木上。 “这……”魏风犹豫了片刻,道:“我们在想此次刺杀十分怪异。” “哦?”宋辞语调微扬,收回了落在棺木上的视线。“那不知您觉得哪里怪异?” “起初,来人甚多,似乎目的在棺木,可当少主离开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人便全部撤离了,似乎并不是奔着棺木来的,而是……” “而是奔着我来的。”宋辞接道。 “是!”魏风点点头,看了一眼宋辞,思索片刻后,他突然凑到宋辞耳边小声道: “而且属下发现,周围还藏着其他人一直在旁观,后来这群人离开后,他们也撤退了。” 宋辞闻言什么也没说,魏风眼中闪过一丝懊悔,拱手道:“属下们失职,让少将军身处险境。” “无妨。”宋辞淡淡道:“就凭那些人,还伤不了我。” “此次,少主有何发现?” 见宋辞听了这话并没有丝毫意外的模样,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何跃突然出声问道。 宋辞听后目光变得冷冽,但还是笑道,“这件事情两位叔叔不必管了,我心中已有计较。” “回京吧!”她淡淡道。 语毕,她转过了身,朝自己的马儿走去。 何跃魏风见此便知宋辞不想多说此事,于是也不再询问,只对视一眼后便快步跟了上去。 “整队!进京!” 宋辞将银枪背在身后,伸手拔出了地上的白幡、在前面带路,身后紧跟着何跃魏风,还有护送镇国公夫妇遗体归京的仪队。 耽搁了小半天的时间,队伍又缓缓向盛京城驶去。 第17章 初见帝王 这一边,宋辞运送着父母的棺木正经过桃山,而此时的盛京却是另一副场景。 当刘一迟迟没有回来复命时,刘畅便已经有了预感,于是立刻命人备车去了皇宫,再次求见皇帝。但是,皇帝并没有见他。 紧紧关闭的宫门刺痛了刘畅的眼,他这才惊觉自己在无形中做了多大的一件蠢事。 如今刺杀宋辞的计划已然落空,但是就算是成功了,自己难道就真的能高枕无忧吗? 不能的! 从他进言不要派粮之时,自己就已经走上了绝路! 刘家势大,皇帝早就有了灭刘之心,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罢了。 他早就看明白了皇帝想要灭刘氏,所以铤而走险搭上了北胡,为的就是放手一搏,可是却失败了,并且还暴露了自己,所以他必须要杀了宋辞。 因为只有宋辞死了,他通敌之事才能被彻底掩埋,而皇帝多疑,定然也无法完全信任宋辞,必然会默许。 可他失败了! 其实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他都躲不掉的。此事发生在盛京城外,宋朝必然会听到风声,届时哪里还需要皇帝倒刘,刘氏自己便灭了。 皇帝早就把他当成了弃子,上次默许此事,不过是要榨干他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罢了。 思及此处,刘畅只觉得眼前一黑,待亏身边下人眼疾手快才不至于摔倒,他麻木的任由下人将他扶上马车。 马车缓缓向太师府驶去,刘畅透过晃动的车帘看向窗外,眼中万念俱灰。 紫宸宫里,皇帝正批阅着奏折,察觉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淡淡问道: “刘畅回去了?” “回皇上的话,回去了。” 皇帝“嗯”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言语。 皇帝喜静,批阅奏折时更是如此,往往身边只留郑渔一人,其他人都候在殿外。 这时,郑渔一抬头便注意到自己走时砚的墨快被用尽了,于是上前便打算再砚些许,但皇帝却摆了摆手道:“不必砚了,朕批完这个便不批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合上了手里的奏折,抬头望向郑渔: “宋辞到哪里了?” 郑渔:“回皇上的话,算算时间,想必还有一个时辰便能进城了。” “百官已经到了吗?” “已经都到了,此刻都正等在宫门口呢。” 皇帝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太子呢?” “太子说他身体有恙,没有来。” 皇帝闻言嗤笑一声,“算他明白。” 郑渔见状没有再接话,静静的候在一边。 “更衣吧。” “是。”郑渔应了一声,对着门外高声道:“皇上更衣,进。” 话音一落,一人捧着龙袍走在最前方,其余宫人们跟在他身后有序进入。 …… 宋辞是在申时左右到达盛京城的,彼时城门大开,皇帝亲率百官等在城门外,两边百姓相迎。 宋辞看着高耸的城楼上挂满的白绸和早已等在此处的浩浩长队,眼神复杂。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是皇帝!还有……一众大臣。 但这份复杂之色并没有维持多久,转瞬间便被她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她翻身下马,怀里抱着父母的灵牌,走到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臣女宋辞,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声音虽强忍着,但还是有些哽咽和颤抖,皇帝侧目看去,注意到了她落在地上的泪痕。他长叹一口气,也落下了泪来,上前弯腰扶起宋辞,面上满是悲痛之色。 “孩子,节哀……” 宋辞没有说话,再抬头时,早已泪流满面。皇帝见此眼眶也泛了红,他强忍着悲痛,抬起手抚摸上她的头,轻声道:“好孩子,随朕回京吧!你的哥哥和祖母,他们在家等着你呢……” 宋辞听后含着泪点了点头。 皇帝看着她怀中的灵牌,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伸出手,对宋辞道:“给朕吧,朕与你父亲年少相识,想最后送他一程……” 他的声音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有些颤抖,宋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灵牌交给了他。 “臣女跪谢天恩。” 说罢,她欲再跪下行礼却被皇帝拦住。 “不必多礼。”他轻声说道。 说完,他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再转身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回京!” 一大波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城门,跟随着皇帝去往镇国公府。 也是在进京后宋辞才发现,不止城楼,城内街道上、家家户户也都挂满了白绸。百姓们在路的两旁,默默注视着经过的队伍。为了不惊扰圣驾,他们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哭声。 皇帝走在前面,虽无任何声响,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难过。他想了想,突然高声道:“镇国公薨,举国同哀!” 一旁的内侍听到了这句话,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扯着尖细的声音喊到: “镇国公薨,举国同哀!” 每走几步,便喊一声。 突然,不知是谁突然放声大哭,“国公!您一路走好!” 声音落下,却回荡在每一个人心间,百姓们受此影响也纷纷放声大哭,高喊: “国公!您一路走好!” 队伍中,宋辞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因为这一声声呼喊而难过起来,为了避免自己在马上失态,她咬紧牙关,右手紧紧攥着缰绳。 可能皇帝也知道来送行的百姓很多,他带着队伍走遍了每一条街道,最后才来到镇国公府。 多年未踏入京城,再次到家门前,宋辞有些恍惚。挂满的白绸渐渐从她眼中淡去,再次睁眼时,她看到的是七年前的国公府,门外站着一对恋人,是她的父亲和母亲…… 此情此景,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年的景象: 记得那次回京述职,是父母带着她第一次离开大雪纷飞、苦寒非常的北疆。那时,正值阳春三月,京郊有嫩绿的草,有各色的花。 路过一座山时,沿路桃花绽放,若粉色云霞,迷了她的眼。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样好看的景色,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春天。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春光明媚,哥哥带着她逛遍了盛京的每一个角落,给她买了许多东西。她问为什么给她买那么多东西时,一向冷峻的哥哥第一次落泪了。 他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我们小辞值得最好的。” 那天晚上回家时,父母正在国公府门外等着他们,看到两人回来后,父亲母亲相视一笑。 哥哥红了眼眶,扑到他们怀里。 她依稀记得,那时母亲脸上露出笑容,很温柔,也很……幸福。 一家团聚本是常人最唾手可得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却难如登天。 这样带有温度的记忆,在她人生中只有这一次。往后,她面临的,又是无止境的分离。 此次离开后,她又是每天习武练剑、识读兵书、学习各种兵器,而母亲则会教她读诗学史。她的日子就这样一日又一日重复着,无休无止,直到七岁那年被父母带到雪月宗扔进一处石山。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恐惧,里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陷阱暗器和毒物,一不小心便会丢掉性命,而她手里只有一把父母丢过来的一把剑。 她每天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不过没多久她习惯后便淡定了。每过一处陷阱,就会得到一点干粮,那点干粮还吃不饱,她每天都饿着肚子。一个月后,她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场地,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她抚眉一笑,以为终于结束了,直到走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她才知道,这才刚刚开始。他告诉她前面只是给她活动活动筋骨,后面才是她需要面对的,总共十二关,有君子六艺,有琴棋书画,也有政史药学。由十二个人看守,他们每人会教她一种本事,直到她胜过他们并且走出他们布置的密道,才算通过。 该来的总会来,面对了前面那么多陷阱,宋辞内心早已平静无波,因此在听完这些后直接将剑扔在地上,伸了一个懒腰。 “也就是说,你是我师傅?在我没学成之前你只是单纯的教我?” 那老头梗了梗,道:“……可以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宋辞突然笑了,“那师傅,可以先给我点吃的么?” 说着,她向他挑了挑眉,对他伸出了手。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宋辞一日比一日刻苦,三个月后终于通过了第一关,白胡子老头兴奋的抚摸着自己的白胡子,交给了他一个棋谱后便……跑了! 宋辞嘴角抽了抽,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后面这些关有多难!她咬了咬牙,进了下一座“石山”。就这样经历了一座又一座山,三年后,宋辞终于走了出去。 此时的她变得坚韧而冷漠,不过十岁,却早已褪去了稚气。回到北疆后,她半个月没去找父母,直到父亲给她下了一个命令,让她带兵去阻止北胡与西蜀的联盟。 那一次,她趁火打劫西蜀嫁祸北胡,无中生出西蜀已与大渊结盟的事给北胡,最后再用离间计和让两国交恶。 那次两国的会见不欢而散,北胡军队回去途中,在天狼山被宋辞堵住,全军覆没。 小汗王被斩天狼,宋辞一战成名。 此后,她经父亲允许可以进入营帐议事,大家原本不服,但是天狼一役的胜利却让他们说不出反对的话。虽然占据地理优势,但她表现确实表现出色,因此只得默许。 宋辞知道他们心中不服,但她没说什么,因为时间会证明一切! 就这样,她跟着父亲驻守北疆,后来经历了大大小小上百次战斗都表现出色,大家因此再不敢生出轻视之心,虽无官衔,但大家都尊称她为少将军。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的眼前突然又出现父母离世时的场景。 遍地狼烟,满目鲜红。 宋辞心中一紧,睁开眼睛看去,门外哪里有她的父母,只有寒风吹动着白绸,只有纷飞的大雪。 第18章 是伪装吗? 还来不及感伤,一阵略微凌乱的脚步声从里面传出,宋辞抬眼望去,只见为首的是一位身着丧服的老夫人,正是宋璟之母——沈岚。 此刻,她正被一个少年扶着走来,身后跟着国公府的丫鬟和小厮。 沈岚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观其面色应是一夜未眠。 沈岚早已注意到了皇帝身后的宋辞,多年未见,她的小孙女已经长大了。 宋辞似有所感也抬起头看去,触目所及的是祖母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怜惜的目光。有千言万语却开口说不出一句话来,沈岚心中长叹一口气,走到皇帝面前屈身跪下。 “臣妇(臣)宋沈氏(宋朝)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 皇帝见此连忙上前扶起她,“老夫人岁数大了,怎可再行此大礼。” “陛下宽待,臣妇感激不尽,但君臣有别,臣妇不敢逾越。臣妇不知陛下来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说着,她又要跪下却被皇帝拦下。 “朕也是临时改意来的国公府,不知者无罪,老夫人不必介怀。” “陛下仁德。” 听到沈岚的话,皇帝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他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灵牌,喃喃道,“阿璟,我送你到家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灵牌交给了沈岚,在眼泪落下来前侧过头去,悄悄用手拭去后这才又重新转了过来。 沈岚接过牌位,目光落在了灵牌的字时瞬间泪如雨下,她只觉得心脏被人紧紧攥着,疼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死死握紧灵牌,仿佛这样便能留住他们。 少年注意到祖母的情绪变化,低着头久久不发一言,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颤抖的身体出卖了他。 皇帝见此走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良久,开口道:“国公与夫人一生为国为民,他们的丧事朕已决定交由太子来办。”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 “死者长已矣,生者……就莫要太过悲痛了。” 他的神色悲痛,虽极力忍着,但声音仍有些哽咽,宋辞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皇帝不愿派粮才导致战事提前,她的父母死于战场,可以说这是他想看到的局面,既如此,又为何会如此悲痛呢? 还有桃山一事…… 是伪装吗?还是……后悔? 若是伪装,那皇上心思确实深沉,人也过于虚伪了。若是后悔…… 宋辞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父母的棺木,心中冷笑连连。 生者已逝才知后悔,未免有些太晚了…… 在宋辞心中思索万千时皇帝已经走到了马车前,他伸手抚着棺木,神色哀恸。 宋辞回神后看到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好像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下令离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国公府,吵闹了许久的府门外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沈岚将手中的灵牌交给少年,走到了宋辞身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滚烫的泪水落在宋辞的脸上,打湿了她肩上的衣衫。 “小辞儿,祖母……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啊!” 她声音哽咽,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孙女,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悲痛感。 宋辞感知到祖母的泪水,抬起头想要看清祖母的脸,却只见她满头白发。再加上听见祖母这悲痛的话,宋辞只觉得鼻头一酸,眼圈又开始泛起红来。 这是她的祖母,她还记得那年回家,祖母还是满面红光,笑容和煦,头发也不似这般花白,未曾想几年未见,她竟苍老的这般快。 她看见祖母满脸的泪水,她从衣衫中拿出手帕,抬起手轻轻为她擦拭掉。 祖孙两人默默无言,宋辞看着祖母如今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七年前的那一日。 那一日,她又要跟着父母回北疆,临行前,祖母给她佩戴上了一个荷包,红着眼眶对她说,“希望祖母的小辞儿能平安健康。” 那时年幼,宋辞感受不到祖母隐忍复杂的情绪,只记得当她掀起车帘往回望时,祖母在哥哥的搀扶下流了满脸的泪。 后来在和哥哥的信件中她才知道,那是祖母知道她要离开时,独自一人跪叩桃山三千石阶才为她求来了平安符。 一步一叩首,只求她能平安。 而那枚荷包,则是沈岚熬了几个晚上所绣成。临行前,沈岚将平安符放入荷包中,郑重的系在她的腰间。 后来懂事后,每一次回想那时的情景,宋辞都会觉得心痛难忍。而那枚荷包也被她系在腰间佩戴了好多年,从未离身。 如今,看到祖母的脸,她突然想起那一日的祖母好像也是哭的这般伤心,只是……没有这般绝望。 “祖母……”宋辞突然出了声,她的嘴唇有些颤抖,但还是说道,“您别哭了,身子要紧……” 沈岚听后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她紧咬住唇,伸手抚上宋辞苍白的小脸,只觉得心脏被剜去一般痛。 “我的小辞儿还这般年幼……你说……他们怎么就忍心去了呢?” 宋辞听了用手紧紧攥着衣角,强忍住自己的悲痛,开口道:“父亲母亲是为国捐躯,是英雄!” “是英雄……”沈岚顺着她的话重复道,“和他父亲祖父一样的英雄!就是,就是有些不孝……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儿媳了,没想到……没想到再次见到……会是……” 沈岚有些泣不成声,“会是他们的棺木!” “祖母……” 宋辞一手轻轻拍打着祖母的后背一手帮她顺着气。 沈岚见此,为了不让孙女担心,只得强忍住自己内心的悲痛,对她说:“我没事。” 说完,她伸手抚了抚宋辞的头,然后起身朝棺木走去。宋辞有些不放心,便跟在她的身后时时注意着。 沈岚走到棺木旁,伸出手来回轻轻摩挲着棺木,似在抚摸昔年的幼子。 良久,她突然用手环抱着棺木,虽然没有哭声,但止不住颤抖的肩膀却瞒不过旁人。 宋辞犹豫再三,上前想要拉开祖母,却见她突然倒在了地上。 “祖母!” “祖母!” 两个不同的呼喊声同时响起,宋辞连忙上前抱住祖母。 “来人!快来人啊!快去请府医!” 宋朝看着昏倒过去的祖母,略有些焦急的吩咐道。 说完这些,他上前拍了拍宋辞的背,宋辞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他将灵牌放到宋辞怀中,然后又把手放在宋辞的手背上,轻轻道,“给我吧。” 宋辞正看着怀中的灵牌失神,突然感知到手背的温度。她抬眼看向了覆盖在自己手上的大手,尾指轻轻一颤。 随后,她放开了自己的手,任由宋朝将祖母抱起。 “让父母回家吧!灵堂……已经布置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抱着祖母快步跑进府内,宋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她这才回过神来,走到父亲母亲的棺木旁轻声道:“父亲母亲,我们到家了……” 说罢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吩咐道:“带将军回家!” 何跃魏风应了一声,吩咐十几个人将棺木抬起,跟在带路的小厮身后。而宋辞怀抱双亲灵牌,一步步跟在后面。 灵堂摆在了镇国公府的正厅,往日问安待客的厅堂此时挂满了白绸和挽联,一路走来,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新做的黄白菊花。 把棺木落在大厅中央停放好后,那些人便退了下去,只有何跃和魏风因为担忧一路沉默的宋辞没有离开。 宋辞知道他们的想法,也没有阻拦,她将怀中的灵牌小心的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然后默默跪在棺木旁的软垫上。 “奔波了数日你们也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魏风见此欲说些什么却被何跃拉住,他回过头,却见何跃对他摇了摇头。 魏风眉头微皱,最终什么也没说,被何跃拉着出了正厅。 直到确认宋辞听不见两人的声音,魏风这才挣开了何跃的手,开口问道: “你把我拉出来干什么?” “你还看不明白吗?少主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们在那只会打扰她,让她一直紧绷着。只有我们离开,她心里紧绷的弦才会放松。” “可是……”魏风有些犹豫,但还是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她的状况很不好,我担心……” 何跃听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走来,少主心性如何你我看的一清二楚,我看你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 魏风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何跃制止,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疲倦的双眼。 “你要去你去,我要去休息了,后面还有的忙呢。” 说完他也不管魏风如何,直接朝西苑走去,魏风见此忙跟了上去,嘴里喊着:“我说何跃,你倒是等等我啊。” 此时,正厅灵堂上,宋辞确认没有人在旁边时,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下,她静静望着眼前的棺木,眸中蕴含着无尽的悲伤。 突然,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流在了她的衣衫上,落下点点泪痕。 第19章 追封郡王 “小辞……”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轻唤她的名字,宋辞侧过头看去,只见宋朝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 “哥哥……” 千言万语在心头,最后却只吐出了哥哥二字。宋辞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鼻头一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只是那泛着红的眼眶出卖了她。 宋朝见此什么话都没说,走近后跪在她身旁的那一个蒲团上,两人静坐无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突然开口,她说:“哥哥,我们再也没有父亲母亲了……” 这是宋辞第一次在人前示弱,宋朝闻言身形一顿,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宋辞的话敲进他心里,他眼眶微红,拿出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宋辞的泪水,当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后,他轻轻将宋辞环在怀中。 在宋辞怔愣的瞬间,听见了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小辞别怕,以后……哥哥会保护你。” “哥哥……” 这是宋辞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会保护她,以至于怔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感受着宋朝怀中的温度,宋辞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保护她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时宋辞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不想再在哥哥面前失态,所以极力忍着。 宋朝感受到妹妹的隐忍,眼中满是疼惜,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小辞,在哥哥面前,不需要隐忍。哥哥以后……会保护好小辞的。” 宋朝身为镇国公之子,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冷峻如高岭之花,不易亲近,但此刻,他在妹妹面前却像是露出了铁骨柔情的一面。 他的声音温柔,如盛京三月风。 久久没有等来宋辞的回应,宋朝有些疑惑的看向了怀里的人,只见她此刻正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小辞?” “嗯?” 宋辞好像这才回过神来,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宋朝,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只听宋朝轻声说道:“相信哥哥好吗?” 宋辞看出了哥哥的紧张,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扯出了一个笑。 “小辞一直相信哥哥的。只是……”她垂眸看着地面,心中伤感似要将她吞没。 “这件事情太沉痛了,我释怀不了……”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兄长,一字一句道:“父亲母亲一生为国,最后却身死异乡。虽说是为国捐躯,但若非粮草迟迟未到,也段不会走到如今这番局面,段不会……” “小辞。”宋朝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功高震主,这是避免不了的结局,我想父亲母亲也知道,所以才抱了必死的决心。” “若我猜的不错,父亲是不是告诉你,不要恨?”他看着宋辞,虽是疑问,但却像是早已猜到结果。 “是……”宋辞答道。 宋朝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两人默契的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跪在一旁。 脚步声渐行渐近,宋朝侧身看去,却见管家宋韦走了过来,他带人拿来了火盆和许多纸钱元宝,还又有香案和香。 他将香案放在棺木前,点燃了三支香插在上面。 “老爷夫人生前所穿的衣服和所用的器具老奴都已经清点好了,若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便开始准备焚烧了。” 宋朝点了点头,道:“没有了,烧了吧。” 随即想起什么,忙叫住管家,“武器留着。” “是。”宋韦应了一声,随即便带人离开了。 宋辞心有疑惑,于是问道:“父亲母亲最爱习武弄剑,为何不把武器烧了去?” 宋朝答:“父亲母亲为国征战半生,也该享享清福了。再说……” 他语气顿了顿,随即对着宋辞笑了笑,“我们也要留点念想啊!” “也是。”宋辞低下头苦苦一笑,将元宝丢入火盆中。 国公府上一片哀悼之声,可朝廷此时却是另一个局面。 朝堂上,皇帝正威严的坐在龙椅上沉声道,“爱将逝去,朕心甚痛。朕欲加封宋璟为安北郡王,其夫人何氏为护国夫人,供奉于太庙之上。众爱卿以为如何?” 皇帝看了一圈,不放过每一个大臣脸上的表情。 “回皇上,老臣以为加封可以,但供奉于太庙之上,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听后一笑,“丞相以为,宋爱卿之功不足以配享太庙?” 虽是笑着,但语气中的冷意却让丞相赵明志打了个寒战,他慌忙跪下,开口道:“老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国公宋璟其祖父二人功劳甚大都未入太庙,若是让他入庙……” 赵明志没有说后面的话,但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帝一手轻轻扣着龙椅,眼神朦胧不知在思索什么。 “其他爱卿以为呢?” 就在皇帝以为没有人说话时,大将军白轩出了列,他跪在地上,高声道:“臣以为凭宋将军之功应该入太庙。” “哦?” 皇帝轻扬了一下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宋氏三代皆是忠良,为国为民,一生征战……” 说着,白轩眼睛逐渐湿润。“宋轩宋义两位国公未入太庙已是遗憾,还请皇上莫要遗憾加深!” “嗯……”皇帝闻言点了点头,显然将这句话给听了进去,只是眉头轻轻皱了皱,似是有所顾虑。 赵明志见此立刻道:“可宋璟之功远不及先祖,入庙何以服天下人?” “北疆归京路,万民相送,放眼盛京,遍地白绸,如何不能服众?” 白轩说着,心中怒气越盛,声音也愈发凌厉起来:“国公府府门不拘身份日夜敞开,连路边的乞儿都入门跪拜,怎么就不能服天下人!” 听闻这段话,龙椅上的帝王面色忽变,他眼神突然凌厉,藏于袖内的手紧紧攥着,连掌心出血了也丝毫未觉。 众大臣皆在为这件事争论不休,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皇帝的神情,但这一幕却未逃过太子的眼睛。 苏若清一直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去,从皇帝提出入庙时他便一直暗中留意着他父皇的反应,果然…… 苏若清心中升起一丝怅惘,他低下头不发一言,如世外人一般安静的听着他们激烈的争论,只是心情却复杂起来。 “若宋璟入庙,他的夫人呢?他的先祖呢?难道全部入庙不成!” 赵明志浑身颤抖,仿佛马上就要被气晕过去。他的学生赶紧上前扶住他,给他顺着气,以防他突然晕厥。 “是啊,说的在理啊,难不成全部入庙不成。” “对啊。” “丞相说的也对啊。” 赵明志说出的这句话完全说出了文官们的心声,他们纷纷出言附和。 白轩听见这句话,怒火中烧,也不顾形象了,直接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怎么就不行!你们这些文官天天就知道耍嘴皮子,满嘴之乎者也,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什么行!等明儿开战,给你们一个个送到战场上,看你们还说什么!” 此言完全戳中了武官的心声,他们也纷纷出言附和: “就是!”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一开口满嘴道理,上战场保家卫国的还不是我们武人。” “天天就知道参这个参那个也不见办了什么真事。” 问题越扯越偏,最后完全上升到了文武对立。 “你!你!” 赵明志听见这样的话,想要出声反驳,一口气没上来竟活活气晕了过去。 皇帝此时头痛的厉害,见此命人将他抬了出去,并为他宣了太医。 赵明志被抬走,众大臣这才消停了下来。 皇帝见终于安静了下来,这才开口道:“争论了这么久,众爱卿以为如何?” 皇帝话音刚落,将军白轩率先开口:“回皇上,臣以为应该入庙。”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反对的声音:“回皇上,臣以为不能。国公遗愿是想于夫人合葬,若让宋璟入庙,其夫人如何?” “自然也入庙。”白轩答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人听后冷冷一笑,“白将军,古往今来可没有女人入庙的先例!况且以何氏之功,受封为护国夫人已是上上荣恩,入庙嘛……” 他一甩长袖,神色傲然。“我看就算了!” “你……” 白轩还欲辩驳却被皇帝出言打断。 “够了!” 皇帝一拍龙椅径直站起身子,“你们争论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商讨出结果。朝廷不是闹市,一个个面红耳赤的像什么样子!” 皇帝发怒,众大臣一个个跪在地上,不敢再发一言。 皇帝见此揉了揉自己被气的有些发昏的脑袋,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太子。 “太子以为如何?” 突然被点名提问,苏若清这才抬起头来行了一礼,思索良久,道:“镇国公的遗愿是与夫人合葬。” 话未说明,但皇帝已然明了,他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如宋卿所愿吧。” 说完这句话,他垂眸思索了一阵,又接道:“以国礼厚葬!” 这件事终于商议出了结果,皇帝心中自然也放松下来,可不等他走回龙椅,白轩再次问道:“不知皇上预备将国公夫妇葬在何处?” 皇帝闻言轻笑了一声,显然心中早已有了决断,他目光轻落在白轩身上,复又望向满朝文武百官。 百官见此都屏息凝神,只听他缓缓道:“皇陵旁的燕子岭风光甚好,便让忠骨歇息于此吧!” “皇上圣明!” 白轩见皇帝心意已决,且燕子岭自古便是忠骨容身之处,对武将来说是无上荣耀,因此也默许了这个结果。 皇帝见无人反对,这才重新露出笑来。他缓缓走至龙椅旁坐下,目光落在了站在下首的苏若清身上。 “太子,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苏若清听后上前行了一礼,“是!儿臣遵旨。” “退朝——” 朝堂上的诡谲云涌宋朝与宋辞并不知晓也并不关心,他们只是静静的守在灵堂中,静静的陪伴着他们的父母。 第20章 有些东西不是等来的 那边刚散朝不久,就有小厮立刻回了宋辞。宋辞闻言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她将最后的一把纸钱丢入盆中,然后从怀里取出那半块虎符交到他手中。 宋朝看到手中虎符心中微诧,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只听宋辞轻声道:“这是父亲让我带回来给你的。” 说罢,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他手中,宋朝垂眸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吾儿宋朝收”五个大字,认清这笔迹出自谁手,宋朝身形微顿,心中瞬间涌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接过信封的手还是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宋辞见此撇过眼去,片刻后,她突然站起身子朝门外走去。 宋朝见状脑海中立刻想起方才小厮的回禀,他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忙上前拦住了宋辞的去路,垂眸问道:“你要去哪里?” “进宫,面圣。”她的声音淡漠,但又充满着坚定。“父母虽是殉国而死,但刘畅,我绝不会放过!他必须死,刘氏必须亡!” 宋朝闻言抿了抿唇,眼中似流露出痛苦,但脚下却没有移动分毫,依旧挡在她面前。 “我知道,但眼下绝不是倒刘的时机!” 听到这番似曾相识的话,宋辞嗤笑一声,她垂眸思索了片刻,直接放出手里的底牌:“若我说,我手里已经掌握了刘畅通敌叛国的罪证,哥哥也要拦我吗?” 宋朝闻言心下震动,但还是没有让开,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这样,我便更不会让你去了。刘畅掌权多年,其势力早已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宋氏在朝中虽与其并驾,但所求不同,影响也是不同的。哥哥明白你的倒刘之心,哥哥也想,但刘氏易倒,其势力难除。京中情况复杂,绝非禹州可比,我不愿你因此事而置身于危险之中!你,可明白?” “我明白,但我不想等!” 宋辞抬眼看向他,眸中尽是坚定:“我意已决,绝不更改!他们对付我又如何?我怕他们吗!想死尽管来!” 宋辞的一番话让宋朝微微一怔,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是真没想到,他妹妹居然是这样狂妄的性子! 少年轻狂乃是人之常情,谁年少时不曾狂妄过。所以也不是说不好,只是…… 宋朝暗暗瞥了她一眼,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来。只是这样太容易惹人注意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盛京,太惹人注目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宋辞并不在乎这些,她见宋朝依旧挡在自己面前,便猜出了他的意思。 她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但思索片刻后还是冷下了声音:“若哥哥执意阻拦,那便是与我为敌了。” 宋朝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僵在原地。宋辞见此立刻抬脚越过了他,快步朝外面走去。 “非要现在吗?就不能等一等吗!” 等我立了功,等我有能力保护你!宋朝在心中呐喊,但是宋辞并未回头,只微微停了片刻。 “之前也有人劝说我等一等,但我从未听进去过,哥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有些东西,不是你等来的,而是争来的!我从来不寄希望于别人,我只信我自己!你若不争,谁也不会帮你。” 语毕,她不再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宋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他再次跪坐在父母的棺木旁,想起方才宋辞眼神中的淡漠,他心中微痛,低声喃喃道: “父亲母亲,小辞她……好像并不完全信任我……” 暗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听到有脚步声走近,钱广义缓缓睁开眼睛,隐约看到有一人拿着烛火走近。 虽然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钱广义知道那是宋辞来了,他努力的想要睁眼去看,可是不能…… 由于被关在黑暗中太久了,钱广义只觉得那烛火太过刺眼,因此只能轻眯着眼睛去瞧,直到适应光亮后才完全睁开眼睛。 此时,宋辞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眸中一如既往的淡漠。见钱广义已经醒了,宋辞也没废话,立刻道: “你的家人如今已经在我的手里,一会进宫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钱将军应该明白吧?” 宋辞话落,钱广义低声笑了起来。“我当然明白,只是……” 他语气微顿,抬眸望向宋辞,眼中闪过浓烈的不甘。“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会怀疑我的?当时数万大军尽灭于格木山,我冒死拼出求援,为此不惜身受重伤。明明一切都很合乎情理,明明当时你已经相信了我,为什么又会怀疑呢?”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目光冷冷望向他。“当时我是相信了你,但你万不该说是去往青州求援。青州距离禹州虽近,但青州总督与我父亲早年曾有嫌隙,万不会出兵援助。若你真的是奉我父亲的命,怎么可能会去青州求援呢。” “原来是这样。” 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钱广义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是我棋差一招,竟然不知道此事!是我疏忽了……” “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怪你。”宋辞望向他,耐心解释道:“因为只要你不是真的奉命,是不可能知道这个的,就连你背后的刘畅,也是如此!所以,不怪你棋差一招,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死局。除非你能冒着舍近求远的风险去往他地求援,否则,无解。” 钱广义闻言依旧在笑,只是声音却愈发悲凉。宋辞见此也不着急催他,静静的等在一旁。 许久后,钱广义终于止住了笑,面色愈发苍白。“那日,你给我下的什么?” “十日醉。”宋辞答道,“顾名思义,只要沾上,哪怕是一点,也要昏迷十日才行。” “是那日你扶起我时下的吗?” 宋辞没有否认,她定定瞧了他一眼,嗤笑道:“将军以为呢?” 你以为,无缘无故的,我会扶你吗? 钱广义没有说话,再次笑了起来。宋辞见状朝门外看了一眼,“将他绑起来带进宫。” “是。” 守在暗室外的两人应了一声,立刻拿着绳索走了进来。 看着宋辞逐渐远去的背影,钱广义心中突然生出浓烈的不甘,他大声喊道:“宋辞,你说我不忠于国,难道你就忠了吗?此事虽说是刘畅从中作梗,但默许的人是皇上!若不是皇上默许,谁敢敷衍运往北疆的粮!”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钱广义以为宋辞会发怒,会冲过来质问他,可是都没有。 宋辞没有回头,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她眉目间满是淡然,只眼中含着嘲讽之色,但由于是背对着的缘故,谁也没有看见。钱广义只听到了她一声冷笑,还有一句:“那又如何?我只要刘畅死!我忠不忠于国,还轮不到你来说。” 说罢,她抬脚离开了这里。 此言一出,钱广义瞬间就蔫了下来,他心中突然生出强烈的无力感,任由两边的人将他紧紧捆住,然后……押到宫里! …… 宋辞离开后许久,宋朝才将信封拆开来看,只是还未读完上面的内容,泪水便已模糊了双眼。 吾儿宋朝: 昔年盛京一别,只知是生离,他日终有再见之时,不曾想竟是死别。 宋璟一生都在为国征战,从不敢停歇,一是为百姓,二是为年少的行为负责。如今想来,忙忙碌碌半生我却从未为自己活过,多年来骨肉分离,我从来没有好好陪伴过你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也没有对母亲尽过孝道,每每想起都暗自神伤,实乃人生遗憾。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将我养大的母亲。但为将者,怎可为一己私欲置百姓于不顾? 自大渊建立以来便是我宋家为其征战,如今我去,即尔接父志——辅佐皇帝,造福黎民,开创大渊盛世! 如此,璟身处九泉亦可含笑。 另,宋璟身死乃是殉身于社稷,无怨无悔。汝切莫因此心怀怨懑以致君臣不和。为将者,当以自身荣辱置之度外,忠于百姓,忠于国家,忠于天下。 虎符交尔手,望汝能时刻谨记乃父教诲,切莫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宋家绝不站队,也绝不出叛臣! 至于小辞…… 若她愿意便身披银甲上阵杀敌,若不愿便由她去吧。 子安: 昔日别时,不曾想竟是最后一次见面,离别多年,我与你父亲都很想你。 母亲有满腹话想与你说,提笔却不知该写些什么。记得你幼时曾与我说过,想要当像你父亲一般的大英雄,那母亲便愿你可以心想事成,比你父亲还要厉害,瀚海饮马,封狼居胥。 没能陪你长大是我一生之憾,如今想起仍是心痛万分。可危难当头,你我别无选择。 母亲别无所求,只希望我的朝儿以后可以遇到一个与你真心相爱的女子,相伴一生。 最后,希望我的朝儿能平安、健康,遇难成祥。如此,我与你父亲即使身在九泉也心安了。 一封书信读完,宋朝早已是泪流满面,他摩挲着信上的字迹,似乎是想触及上面属于父母的体温。 “宋家绝不出叛臣……”他喃喃道,“宋家绝不出叛臣……” 念着念着,宋朝突然大笑了起来,可眼中却尽是悲痛和绝望。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突然感觉到信封中有一硬物。他将东西倒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长命锁,上面刻着他的小字——子安。 …… 情绪在瞬间崩溃,尽管拼命忍着,还是落下了泪来。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长命锁,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21章 你为什么不回话 出了国公府的门,宋辞便骑着马朝皇城南门赶去。她身后紧紧跟着四名护卫,在马上喊道: “太师刘畅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太师刘畅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太师刘畅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 一路高喊,直至宫门。 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仿佛无意间窥探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个个奔走相告,不过片刻便惊动了整个盛京城。 东宫,苏若清听到这个消息时眉头微皱、立刻吩咐凌风备马,但细思过后他又冷静了下来。 对于这件事情,皇帝心中早已有了决断。自己贸然进宫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反而极有可能引起他父皇的猜忌,从而影响整个事件。 再者…… 苏若清看了一眼窗外白梅,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现在,并没有见宋辞的打算。 雪,突然下了起来。 刘畅站在院中望着新落下来的雪,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雪越下越大,但他却没有回屋,只呆呆站在原地。他一袭红色官袍立在风雪之中,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般。 院中有身份的下人见状吓了一跳,忙吩咐人进屋去取大氅,自己则连忙上前为他撑伞。但刘畅却让他退下,也没有去披大氅。他仰起头紧闭双目,感受着落在脸上的冰凉。 这时,有小厮匆匆赶来,将街上议论的事情上报给了他。刘畅闻言连眼睛也没睁开,只摆了摆手,显然并不想说话。 由于刘畅今日的反常,院中此刻安静的近乎诡异,甚至连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小厮见此哪里还敢久留,匆匆行了一礼后就逃也似的跑开了。 察觉到人已走远,刘畅突然睁开了眼睛。 “宋辞。” 刘畅看着纷飞的大雪,咬牙叫出了这个近些日子反复折磨他的名字,眼中升腾出浓烈的恨意。 你父母都已经死了,你怎么不陪着他们一起死在禹州呢?为什么还要回来! …… 在消息传遍盛京的那一刻,宋辞已经来到了皇宫门口。 漫天大雪之下,宋辞跪在宫门外,双手高举着罪证,高声喊道:“太师刘畅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宫门下已经引来了不少百姓前来围观,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去看,显然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两边的侍卫见此哪里还敢站着,忙向紫宸宫的方向跑去。就连在北门巡视的周武安也得到了消息,匆匆将手中事宜交代给身边的副将方裕后便连忙往南门奔去。 不过一会的功夫,郑渔便来到了宫门口。 看见宋辞还跪在那里,郑渔还未走近便对着守城的侍卫斥责出声:“一个个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宋姑娘扶起来!这大冷天的,冻坏了可怎么好。” 侍卫们闻言自是委屈的不行,但郑公公乃是宫里的主管,皇帝身边的老人!他们哪里敢反驳,纵然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里吞。 最后,还是守在南门的将领走过来替他们辩解道:“哎呀郑公公,您这样说可冤枉死我们了,我们哪里没扶她,都已经劝了许多回了,可是……”他往宋辞的方向看了一眼,叹道:“宋姑娘执意如此,怎么劝也没有用啊!” 听了他这样一番满是真情实感的话,郑渔心里也大概明白了,但明白归明白,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满。 看着宋辞孤身一人跪在雪地里的身影,想着刚刚殉国的镇国公夫妇,郑渔不免生出几分怜惜的情绪来,连忙上前去扶宋辞。 “好孩子,地上凉,跪久了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快起来吧。咱家带你去见皇上。” 宋辞闻言这才抬起了头,想起方才他们的一番对话,她突然问道:“您可是皇上身边的郑渔郑公公?” 郑渔点了点头,“是咱家。” 宋辞听罢这才站起身子,然后在郑渔的带领下进了宫。 周武安赶到南门时,宋辞已经走的有好一会儿了,他听着属下的禀告,眸光深沉的望向宫里的方向。 紫宸宫中,皇帝早已经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中只有皇帝一人在书案前批着折子。 殿门并没有关着,只留有一人守着。因此当郑渔将宋辞带进紫宸宫后,一眼就瞧见了殿门外站着的夏厉。 郑渔见此立刻明了:看来,这件事情还未开始对证,便已经出了结果。 当看见郑渔带着一人进来时,夏厉便明白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宋璟的女儿,想着镇国公夫妇的威名和禹州关于宋辞的传说,他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 容貌昳丽,身形高挑。 这是夏厉看见宋辞的第一反应,但随着宋辞的走近,他又感觉到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英气和强大气场。 她的眉眼虽美的让人睁不开眼,但又让人不敢多瞧。当她望向他的那一刻,饶是伴驾多年的夏厉也不禁在心里打了个颤,连忙偏过视线。 宋辞见此这才移开了目光,跟在郑渔的身后进了殿。 “皇上,宋辞到了。” “嗯。”皇帝应了一声,连眼皮也没抬起,只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直到耳边响起宋辞的声音: “臣女宋辞,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皇帝将笔随意的搁在一旁,这才抬头看向了刚刚起身站定的宋辞。 “你说,太师刘畅通敌叛国,可有证据?” “回皇上的话,臣女既然敢进宫面圣,自然是有证据的。” 面对皇帝严肃的近似于审讯的问话,宋辞从始至终都淡定的厉害。她拿出一块白布包着的东西递给郑渔,郑渔见此忙伸手接了过来,将东西拆开后放在了御案上。 皇帝见此并未立刻翻阅,只简单瞥了一眼后就望向了宋辞。面对皇帝的审视的目光,宋辞没有丝毫惧怕,直接抬起头与其对视。 她平静说道:“这是刘畅这些年与胡王耶律沙往来的所有信件,皇上可以先看看。” 皇帝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苗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人察觉的希冀,他沉声问道:“你还有人证?” 宋辞笑了笑,“既然他们能把我父亲的作战计划泄露出去,军营里又怎么会没有留下内应呢?宋辞不才,已经将其抓获,如今正押在宫门外。” 皇帝闻言看向郑渔,郑渔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 皇帝见状直接大笑了起来,他目光紧紧落在宋辞身上,低声叹道:“看来阿璟真是生出了个好女儿啊。” 宋辞不言,只静静站在一旁,仿佛并未听见他模棱两可的话。皇帝见此又把目光落在了郑渔身上,沉声道:“宣。” 郑渔下去后,皇帝便将案上的信件一一看了,待看到那封加盖写两方印章的盟约时,他直接笑出了声,但眼中已然闪过杀意。 笑够之后,皇帝又将视线落在了宋辞身上,悠悠问道:“你说朕该怎么惩治太师呢?” 宋辞回道:“按大渊律法,凡有私通外敌叛国者,诛九族。”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笑笑没有说话。 …… 不多会儿,钱广义被人押着进来了。 “罪臣钱广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没有开口,目光直直望向他。钱广义虽没有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是何等锐利,但仍是打了个寒战。 见钱广义如此行径,皇帝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听说你是镇国公的副将?”他悠悠开口,突然问了句与此事毫无关联的话来。 钱广义不明白皇帝此言何意,但还是如实答了声“是。” 皇帝闻言轻呵一声,笑着说道:“看来阿璟的眼光也不怎么样,竟升了你这般背主求荣之人作为他的副将,听说,你当年的命还是他救的,是与不是?” 宋辞似是没有想到皇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于是侧目看去,只见皇帝端坐在上位,面色微微有些发冷。 听到皇帝这样一番极具讽刺意味的话,钱广义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应了声“是”后将头埋的更低了。 皇帝见状也不欲多言,微微朝后一靠,显然有些疲了。郑渔见此忙走到他的身后,伸出手为其轻轻按摩着。 …… 见时候差不多了,他这才出声道:“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坦白从宽,若有丝毫隐瞒,便与太师同罪。”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听在钱广义耳中却像是突然炸在耳边的惊雷。若与太师同罪,那可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了! 钱广义闻言心下大震,且宋辞就在一旁站着,他哪里还敢有所隐瞒,将自己如何搭上太师的船,太师如何许诺他的,以及如何传递的消息,传递了什么消息出去,全都说了出来。 皇帝本来听着前面的还觉得有些困乏,但听到后面时,尤其是涉及到此次禹胡之争时,他什么困倦都没有了。 “所以说,如果不是你暗中向北胡传递了消息,镇国公不会死的是吗?” !!! 钱广义听到这个哪里还敢回话,若说是,那岂不是又多了条谋杀国公的罪名! 就连宋辞也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面上虽然仍是一派淡漠,眸中却多了分讽刺。只是她微低着头颅,任谁也看不见。 “你为什么不回话!” 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目光冷冷望向跪在地上的人,再一次问道:“如果不是你传递了消息给北胡,镇国公……阿璟他不会死的是吗?” 对上皇帝那双深沉又锐利的眸子时,钱广义又是一个激灵,他咽了咽口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横竖已都难逃一死,谁也别想让他背锅! 想到这里,他内心已然变得平静,缓缓回道:“回皇上的话,罪臣不知,但罪臣知道,若非粮草未到,依国公的性子,是绝不会冒险将主战场放在格木山的。格木山地势险要,自大渊建立以来便是渊胡最明显的分界之所,地形隐蔽,善于埋伏。因此,胜算虽大,但面临的危险更大。相当于是搏命之路啊!” 一席话落,殿中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皇帝没有开口,只淡淡望着钱广义,似乎是在思索。 宋辞见此收敛了目光,右手紧攥着衣角,低着头不发一言。 气氛越来越凝重,钱广义咽了咽口水,这才感觉到恐惧。虽说是难逃一死,但死法却不止一种…… 粮草一事,虽是刘畅从中作梗,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件事最终看的还是皇帝的意思。若皇帝不点头,旁人又怎会如此? 自己方才的一番话,虽是将火引到了刘畅身上,但在皇帝听来,若是觉得自己含沙射影…… 钱广义不敢深想。 皇帝似是看穿了他内心所想,突然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这件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粮草一事。”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郑渔,轻声道:“将他带下去吧。” “是。” 郑渔应了一声,立刻朝殿外走去,不多时,便有两人进来将钱广义带下去了。 钱广义被押下去后,殿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皇帝看着依旧站在一旁的宋辞,轻声说道: “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吧。这件事情,朕会给镇国公府、给你父母一个交代的。” “是,臣女告退。” …… 宋辞出了殿门后,郑渔交代人将她送到南门后才回的殿中。 他回去时,皇帝正站在窗边修剪着枝叶。 “咔嚓”一声,一个略显粗壮的枝干便被他一剪剪断,他将剪子放在一旁的案上,仔细瞧着手里新剪下的枝干,对着郑渔道: “郑渔你看,这枝干生长的多好,枝繁叶茂的。” 郑渔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摇了摇头道:“皇上觉得好,奴才并不觉得。奴才觉得,一棵树上的东西,还是要以衬托主干为美。此枝虽好,但却有了喧宾夺主的嫌疑。” 皇帝闻言没有说话,他随意将手中枝干扔在了一旁,抬头望向了郑渔,笑道: “朕也这样觉得。” 第22章 你认不认罪? 宋辞来到南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借着烛火的光亮,她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宫门外的宋朝。此时,他的肩上已经落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显然是等的有一会了。 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宋朝抬起了头,看见渐渐走近的宋辞,他微微笑了笑,从一旁牵来两匹马迎了上去。 “他们呢?” 宋辞接过缰绳,见只有宋朝一人在宫外等着,于是出言问道。 “太子说,需要先带人去燕子岭看看,我就让他们跟着宋伯去了。”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那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好。” 宋朝应了一声后立刻翻身上马,追上了已经驾马离开的宋辞。 两人刚离开不久,便有宫人奉皇上口谕去了太师府。 刘畅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听见皇帝宣召他进宫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只让下人将自己的拐杖取来后就离开了院子。 府门外早已备好了车驾,刘畅见此没说什么,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只是进去前望了一眼太师府门上的牌匾。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马车缓缓向着皇宫驶去,行至半路时,他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他似乎有所预感,掀开车帘望去,却见夏厉正带着飞龙卫从他的车驾旁经过。 在他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夏厉侧目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短暂的交错又移开,刘畅看清了夏厉眼中的冷漠和嘲讽,夏厉也看清了刘畅眼中的死寂和绝望。 …… 刘畅自进入皇宫后,便发觉一路上太过安静了,似乎什么声响也没有,就连踏入紫宸宫的殿门后,也是如此。 此刻的紫宸宫异常平静,没有一个宫人把守,若不是正殿中燃着宫灯,简直像无人居住的偏远宫室。 刘畅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你来了?” 听到声响,皇帝抬起了头,却见刘畅正拄着拐杖朝殿中走来。 “事到如今,太师也不必再装了吧?”他看着他手中的拐杖,意有所指。 刘畅闻言身形微顿,低声笑了起来。 “皇上说的是,臣也早就装腻了。”说着,他将手中拐杖扔在一边,挺直身子望向了皇帝。 皇帝见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突然站起身子背对着刘畅,缓缓说道:“启明年间,你与白瑞安同中进士,可白瑞安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子太傅,而你自认满腹才华却只得了一闲职。后来,你凭借自己一步步的努力走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后来被先皇指派给朕为师……” 刘畅闻言笑了笑,“是啊,承蒙陛下看重,在三人中拜了老臣为师。” “知道朕为什么会看重你吗?”皇帝突然问道。 刘畅不言,静静等待着他的话。 皇帝转过了身子,目光直直望向他:“因为在三人中,朕只在你眼中看到了野心,看到了不甘居于人后的决心。” “按理说,你的才华远不及白瑞安,就算前任太师告老还乡,也不该轮到你,但朕还是让你当了太师!” 说到这里,皇帝眼中已然闪过怒意,他紧攥着自己的右手,咬牙问道:“朕自认待你不薄,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朕!” “不薄?” 刘畅听到这话直接笑出了声,仿佛觉得不可置信。他抬眼望着站在高位的皇帝,目光中尽是嘲讽。 “当年,您若不是因为瑞王一事迁怒白家,太师之位会轮得到臣来做吗!” 皇帝似是没想到他会提起这桩旧事,目光陡然变得阴沉,冷冷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太师之位是怎么得来的。” 刘畅闻言仿佛被戳到了痛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当年,他是和白瑞安同年中的进士不假,可对方是年少成名的天才,而自己却已至不惑之年,资质平平。虽然后来一路升至吏部侍郎,却也止步于此了,若不是当年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黎王师,断然不会有如今的风头无两。但是…… 刘畅突然笑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对,是您将出身寒门的臣抬到了高位,可是为了制衡,您不也将出身世家的赵明志抬到了丞相之位吗?这么多年来,您明面上敬重臣、信任臣,暗地里却一直扶植新的世家,企图让他们取代臣、取代刘氏!老臣若不冒险与北胡结盟,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 “今日,皇上打算除了臣,不就是因为到时候了吗?您借臣的手除了宋璟,又借着宋家除了刘家……” 说到这里,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眼中似含有欣赏,又似含有悲切,他叹道:“皇上,您真的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皇帝闻言久久没有说话,只定定的望着他。他的视线从他的红色官袍到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最后落在他戴着黑色官帽的头上。 当目光触及到他满是白发的鬓角时,皇帝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朕是不愿让刘氏一家独大,但朕从未想过要杀你。曾经,在这个大殿上,朕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死路!” “对,是臣一步步走向了死路,可是……” 刘畅话音一转,目光直直望向皇帝,沉声道:“宋璟之死难道就怪得了臣吗?若非您内心不信任宋璟,会仅凭臣的挑唆就起疑吗?会因为臣的话就断了禹州的粮吗?不会的!这件事归根到底,不过就是您不信任宋璟、不信任宋家罢了!” …… 此言一出,空气突然变得宁静,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对望着,谁也没有再开口。 良久,皇帝突然叹了一口气。 “你过来看看这个吧。” 刘畅闻言来到了书案旁,一眼就看到那片明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太师刘畅,为官无德,为臣不忠,为一己之私欲,通敌叛国、欲取帝位,企图乱我大渊百年之业绩。帝闻之震怒,诛其九族以儆效尤!念及太师多年辅佐,昔为帝师,特赐其全尸。 钦此! 圣旨早已写好,只是还未加盖印玺。刘畅观罢血色尽褪,径直栽了下去。 “事已至此,你认不认罪?” 这短短几个字似乎抽去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的刘畅跪在地上,背脊微微弯着,与寻常老者无异,再难窥探其往日风采。 “臣认罪!只是……”他微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臣多年无所出,只有逸儿一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可以不留全尸,您能不能看在老臣伴驾多年的份上,饶他一命?” 皇帝没有应声,垂眸看了他良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刘畅逐渐变得悲切的目光中,他终于开口了: “太师既说朕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朕又怎会为自己埋下隐患?” 一句话打破了刘畅所有的希望,他终于坚持不住,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如失去生机的梅林,一片死寂。 圣旨在第二日清晨便颁发下去,飞龙卫出动半数,从四门奔向各处。 太师府被封,除了刘畅外,府中四百九十六个人此刻都已经被绑至刑场,只待午时一到便即刻执行。 四周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将本就不大的刑场围的水泄不通。 楼上,宋辞望着刑场的方向,面色无悲无喜,眼神中尽是淡漠。 终于,午时到了,随着监斩官令牌的落下,刽子手们举起了手里那把砍刀。 霎时间,血花四溅。 人群中响起欢呼声,也响起惊叫声。胆小的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得周围人施以援手才不至于再出人命。 有人害怕惊恐,有人欢欣雀跃。一人退后,几人又冲在前面,场面一片混乱。 …… “亲人在眼前逝去的感觉如何?” 高楼之上,宋辞看着一旁面色惨白的刘畅,突然开口问道。 刘畅闻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眸子已然变得猩红,他紧紧攥着自己双手,冲上去想杀了宋辞,但是身后的两个飞龙卫却将他紧紧按着。 宋辞静静看着他那副想杀了自己又做不到、最后只能隐忍的样子,突然轻笑出声。 “真是不枉我大早上的进宫请旨,你现在的模样,我很满意。” 是的,为了让刘畅也亲眼目睹亲人的死,宋辞一早上便在宫门外求见皇帝,请他下旨让自己带着刘畅去刑场旁观。皇帝本来并未答应,但宋辞却说了句:“可是我却是亲眼目睹了父母和北疆数万将士的死……” 皇帝答应了,并派下了两名飞龙卫跟着。 …… 刘畅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但眼神却似要将她千刀万剐。 他冷冷说道:“宋辞,你别得意,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吗?老夫后面可是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且慢慢瞧吧!” 宋辞闻言也笑了,“好啊,我就在这等着。可惜,你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将他带回去吧。” “是。” 两个飞龙卫应了一声,押着刘畅就离开了这里。 宋辞垂眸看着刑场上的惨像和刘畅离开的背影,嘴角扯起一抹讥诮的笑,但眼神之中却并无丝毫喜悦,有的只是一片淡漠。 第23章 老师,再最后陪朕用一次饭吧 一夕之间,八大世家之首的刘氏被满门抄斩,连诛九族。朝野上下,莫不震动。 但相较于刘畅的自取灭亡,还是宋璟的丧礼更加惹人瞩目。 接连两天,镇国公府灯火彻夜不熄,不管是何身份的人都可以进府吊唁,因此不管什么时候总会有许多人进进出出,仿佛要踏破镇国公府的门槛。 这些人中,有宋璟生前的挚友,有何梓交好的姐妹,有同朝为官的同僚,有寒窗苦读的书生,有走南闯北的商人,有恣意江湖的游侠,有城中的普通百姓和乞儿..... 宋辞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百姓,看着看着便开始有些恍惚,仿佛她的父母并没有死,只不过是睡着了,而这些人不过是上门拜访。 可当眼睛看到他们悲痛的神色、当耳边传过他们的悼语哭声,她又无比清楚的知道,她的父母再也回不来了。 宋辞就这样恍恍惚惚的,一直到人们全部散去后才逐渐清醒。她伸手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转身看向庭院,只见外面漆黑一片。 何跃魏风此时走了进来,他们一人端了一碗热粥放在兄妹俩面前,什么话也没说,静静的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后就退下了。 灵堂内外一片沉默,两人都只是烧着自己手边的纸钱和元宝,谁也不发一言,直到外面打更的声音传来,这才打破了厅内的寂静。 “二更天了。”宋辞喃喃道,“明日便是父亲母亲的下葬之日了……” 宋朝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做着自己手里的动作。 火光明明暗暗,映照着两人的脸庞。 宋辞面无表情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手里的动作,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常常在想,倘若那一天我没有离开禹州城,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这一次,宋朝开口了,他说:“无论你离不离开,都是一样的,即使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早晚而已。” “可是我很痛苦……” 宋辞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尽是挣扎。“我每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父亲母亲在我面前死去的场景,就会想到禹州血流成河的惨状!” 说完这些,宋辞痛苦的闭上眼睛,当日的情景再一次在她脑海中浮现。 “你说,我怎么就相信了呢?我为什么要相信!若是那日我没有走,父母或许就不会死!” 说到这里,她眼中突然闪过绝望,喃喃道:“若是我也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压抑着自己了……” 火光将她的双手照的发红,她看着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人察觉的不甘。“我提的起冷鸢,破的了敌营,却无法提枪直指罪魁祸首!不能怨不能恨,只能看着他们白白牺牲!” 宋朝感知到宋辞情绪激动,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温声道:“小辞,父母他们不是白白牺牲的。为将者,为国捐躯是无上的荣耀。” “可是他们本可以不用死的……” 宋朝却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宋辞眼中闪过伤痛,低着头久久不语,然后抓了一大把元宝丢入火盆中,看它在火中慢慢化为灰烬。 他轻叹了一口气,思索良久后终于选择了开口:“小辞,有些事情你心里明白的不是吗?功高震主,自古以来有多少人是有好结果的。越王灭吴后杀文种,高祖功成后灭韩信……” “史书丹青上,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我宋家自大渊立国以来便战功赫赫,放在哪个朝代哪个帝王身上都会被忌惮,轻则暗杀刺死,重则满门抄斩,可是皇家留了我们宋家……” 说到此处,宋朝闭上了眼睛。 “宋氏三代,代代忠良,父母之死虽是皇上间接促成,但并未被按上莫须有的污名,百姓只知道他们的将军是为国捐躯!” 说到这里,宋朝睫毛轻颤,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父母身死,英名永存,大渊的百姓会永远记住他们。比之先人,如此……已经是好结局了……” “是了,你们都理解,都明白。父母也是如此,所以临死前也要和我说不要恨……” 说到这里,宋辞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悲凉而绝望。她喃喃道:“可是我又能恨谁去呢!” 宋辞看着眼前的哥哥,只觉得心脏被人紧紧抓住,痛的她喘不过气来。“我又能去恨谁呢……” 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怔怔的望着棺木。风轻轻扬起她鬓边碎发,更添了几分破碎之感。 宋朝看着这样的妹妹,心中满是心疼。 他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恨呢? 他在盛京眼看着粮草迟迟不发延误战机,遍求各人却不能说服朝廷送粮,而自己被幽禁盛京什么都做不了,每日只得与太子一起去学堂,习武,一日又一日。 筹粮一策出来,他几乎立刻就能明白皇帝此举何意,但是他没有办法,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不止如此,他还要去替这样的帝王守江山! 如此,他焉能不恨! 他当时身在皇宫,恨不得直接提枪去紫宸宫杀了皇帝为他的父母偿命,可是那样又能如何呢? 他的父母回不来了,倘若他那样做了,会让祖上蒙羞,毁了宋家几世英名,还会让他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所以,他只得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总比将来为君王忌惮含冤而死好一些…… 父母虽死,功照汗青,如此,很好了…… 宋朝长叹一口气,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痛苦是没有语言能够安慰的,因此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在一旁陪着她。用行动证明他在,他会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突然叹了口气,她轻声说道:“我明白,但是我不理解……不!也许我理解,但是我不明白。” 她的话有些让人摸不清头绪,但宋朝听懂了,也理解她的心情。 他温声道:“哥哥明白你的心情,哥哥也是这样过来的,时间长了,看的多了,也就想明白了。” 宋辞闻言笑了笑,她抬头看着宋朝,眼神里充满着无助和挣扎。 她的感情复杂又矛盾,内心痛苦不堪。她想忘掉,想放下,却怎么也忘不了,放不下! 该怎么放下呢,那是她至亲的父母啊!那是数万将士的性命啊! 宋朝见宋辞神色不对,将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宋辞看着两人的手沉默了下来。 “粮草之事,是太师刘畅从中作梗,如今,刘氏已灭,罪臣也已服诛。” “不过顺水推舟罢了,若不是他一念之差……”宋辞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虚弱的笑笑,只觉得很累很累,身体累,心更累。 “若是我也死了就好了……” 良久,她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 宋朝心中蓦然一痛,他看着宋辞,目光中充满着说不清的受伤与难过,他突然问道:“你知道刘畅说你死了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吗?” 宋辞闻言一怔,没有说话,只听宋朝继续道:“小辞,父母既然选择了让你离开,必然是不希望你死,你这样说,太伤他们心了。若他们听见……” 宋朝没有把话说完,但宋辞明白了。她低垂着头,依旧沉默着。 “再者,若是连你也去了,让哥哥一个人在这世上,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宋辞闻言突然抬起了头,她抿了抿唇,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刚才她说的是实话,她是真的觉得世间无趣,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可实话往往是最伤人的。 宋辞抬头看着这样的哥哥,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些话说出来。父母希望她活着,所以把她调离禹州前线,而哥哥和祖母也希望她活着,所以在京城一直等着她。所有人都希望她活着,她怎么能存了这样的念头呢?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也许她该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而不是……一味消沉。 想到这里,宋辞突然笑了笑。 “对不起哥哥,我刚才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宋朝听后揉了揉她的发,语气温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他说:“小辞要好好活着。” “嗯。” 宋辞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明日,一切就该结束了……”宋朝轻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宋辞闻言眸光微动,一滴泪无声息的落下,随即又消失不见,仿佛一场错觉。 …… 此时,天牢之中,刘畅正躺在被褥上休息。他的双目紧闭,呼吸还算轻缓。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刘畅本就没有真的睡着,自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大概猜到了来人是谁,但依旧闭着双目。 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紧接着,有一人缓缓走近。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杀臣?” …… 对方并没有回应,刘畅这时睁开了眼睛,视线不紧不慢的落在他的脸上。 皇帝看着眼前的场景微微皱眉,虽然这间牢房还算干净,但周围的空气实在污浊,让他有些不适。 皇帝不言,刘畅也没有继续开口,再次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郑渔。” 皇帝突然开口唤道,郑渔会意,立刻让人搬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进去,自己则打开食盒,将菜肴一一摆上。 做完这些后,郑渔就带着人下去了,偌大的地字牢中只剩下君臣两人。 饭菜香气瞬间溢满整个牢房,皇帝随意找个位置坐了下去,目光落在一旁还闭着眼睛的刘畅身上。 “老师,再最后陪朕用一次饭吧。” 这次,他唤的是老师而非太师,刘畅闻言身子微颤,睁开了双眼。他缓缓站起了身子,在皇帝的注视下坐了下来。 皇帝见此微微一笑,亲手斟了两杯酒,他将其中一杯放在刘畅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畅拿起酒杯,垂眸看着仍有些晃动的酒水,突然问道:“皇上是打算赐臣毒酒吗?” 皇帝不语,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抬眸望向了刘畅。刘畅心中明了,在皇帝的注视下将酒喝了下去。 皇帝见状也没多说什么,轻叹道:“用饭吧。” 刘畅没有动,哪怕心里明白这是自己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了,他还是没有动,只呆呆望着满桌菜肴。 皇帝见状将一块去了刺的鱼肉放在他碗中,笑着说:“这道稻花鱼是老师素来最喜欢的,朕今日特意让御膳房做了来,用的还是你老家溪阳的鱼。尝尝吧。” 刘畅闻言眸光微动,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却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的面目柔和,眼中带着笑意,无半分昔日朝堂上的威仪,仿佛多年前一般。 刘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中的鱼肉,伸手拿起了筷子,可由于手指打颤,夹了好几次后才将鱼肉放进口中。 鱼的鲜香和稻花特有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他低着头细细咀嚼着,安静的有些过分。 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再次斟了两杯酒。 “其实,那日朕被怒气冲昏了头,话说的太重了些。当年,朕从未想过让白瑞安为太师!” 刘畅不言,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但不过片刻便恢复了。 只听皇帝继续道:“虽说老师才能不及白瑞安,但却对朕有教导之恩,朕一直都记得。瑞安年轻,以后自有机会,而您陪伴朕多年,其中辛苦朕都明白。所以,太师一位,朕属意的一直是您。除了阿璟,你曾是朕最信任的人。可是……” 他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伤感。“可是后来,刘氏太招摇了。您知道朕的志向,朕要开创盛世!所以,怎么可能会容忍这些呢?” 刘畅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身子已经开始颤抖。皇帝仿佛没看见一般,继续说着:“一家独大向来不是好事,所以,朕焉能坐视不理?盛极必衰,倒刘已成必然。可朕还是给你留了后路,但你却从未想过退后,反而一直向前,为此不惜与北胡结盟!” 说到这里,皇帝突然叹了口气。 “太师。”他轻声唤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不忍。“先皇偏宠贵妃锦瑜,因生母出身卑微,且又不争抢,朕从小便没有得到过父爱。是您让朕第一次感受到长者的关心与爱护,所以朕一直都敬重您!但是……” 他话音一转,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朕对你太失望了!” 一直挺着的脊背终于还是弯了下去,刘畅看了一眼面前的帝王,伏案痛哭。 良久,他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是臣,愧对陛下!” 皇帝却笑着摇了摇头,“你最愧对的不是朕,是镇国公!朕与你,都对不起他……” 刘畅闻言也笑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抬眸问道:“所以皇上,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杀臣呢?” “明日。” 皇帝平静的说道:“明日,会有人带你去阿璟的墓前。您到时,就给他认个错吧。” 说罢,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稻花鱼放入口中。 “这鱼很是鲜美,还请老师不要辜负朕的一片心意,也算是全了咱们的师生谊。” 刘畅没有说话,双手早已颤抖的不成样子,但他仿佛不知道一般,只低着头用饭。 皇帝见此没有再说什么,抬脚离开了这里。 “臣,恭送皇上!” 在皇帝踏出牢门的那一刻,刘畅突然离座,对着皇帝的方向径直跪了下去。 皇帝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刘畅眼含热泪,正直直望着自己,眼神中尽是悲痛。 往日被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的披散着,加上他悲痛欲绝的神情,更添了几分可怜之态。 皇帝眸光微动,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抬脚离开了。 …… 皇帝离开之后,刘畅一个人坐在桌旁默默吃着那盘稻香鱼,就连鱼头上的肉也被他吃了个干净。 不多会儿,有狱卒进来给牢门落锁。刘畅放下筷子,抬头望向了落了锁的门。 …… 就在狱卒以为他是有话要说时,刘畅突然朝墙面冲去,狱卒开了锁想去阻拦时,却早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染红了牢里的地面,但他却一直在笑,嘴里念着:“我刘畅就算死在狱中,也绝不会死在宋璟墓前!” 说罢,他便闭上了眼睛,狱卒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发现他早已断了气。 “太师自杀了!” 他突然大声喊道,立刻朝门外跑去。 …… “里面在吵嚷些什么。” 天牢外,皇帝刚坐上马车,便听见里面乱糟糟的,于是出言问道。郑渔见状立刻进去打探,出来的时候神色却严肃了起来。 皇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怎么了?” “回皇上,太师在狱中自杀了。” 皇帝闻言神色微动,但终是没说什么,掀开帘子对着天牢的方向看了许久。 …… 许久后,他终于放下了帘子,郑渔见此立刻问道:“皇上要回宫吗?” 皇帝闻言不语,垂眸思索了片刻,道:“去镇国公府看看吧。” 第24章 是你? 高悬于苍穹的月亮渐渐西沉,在月光笼罩下的盛京一片沉寂,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响起,提醒着人们时辰。 灵堂中,宋朝将手里的最后一点纸钱丢入火中,侧过身对宋辞说道:“已经三更天了,早些下去歇息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宋辞听后摇了摇头,“我想再陪陪他们。” 宋朝没有再说话,只是跪在一旁静静的陪着她。虽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举动,但却让宋辞感受到了温暖。这让她感觉到,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不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因为她的身后站着她的哥哥。 想到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宋辞并没有待很久,等到火盆中的纸钱元宝全部化为灰烬后便起了身。 “我们回去吧。” “好。” 宋辞一连奔波数日,回来后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几乎一直跪在灵堂中。起身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空白。 宋朝立刻上前扶住她,宋辞扶着哥哥立刻闭上眼睛,等那种眩晕感过去才慢慢睁开眼。 “没事吧?”看着宋辞有些苍白的脸,宋朝眼中闪过疼惜。 宋辞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没事,走吧。” 宋朝不确定的看了她一会,确认她是真的没事后才点了点头。 “我扶着你。” …… 两人刚欲出去,却见院门外走进了一个人。看到来人是谁时,两人皆是一愣,还是宋朝先反应过来拉着宋辞立刻上前行礼。 “参见皇上。” 皇帝没想到这个时辰她们还没有走,见到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神色恢复了正常,弯着身子扶起了两人。 看着深夜来访的帝王,宋辞突然开口问道:“皇上是来看家父?” 皇帝听后神色有些落寞,他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朕与阿璟年少相识,明日下葬,朕……想来送送他……” 宋辞听后低下了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同时又觉得很可悲。 宋朝见气氛不对,立刻出言打破僵局:“皇上,请随我来。” 皇帝知他意思,也不欲追究这些,不管怎样,这件事终究是他对不住宋家,因此宋朝给了个台阶他便下去了。 “朝儿,你陪着朕。朕……有话对你说……” 宋朝迟疑了一瞬,随即应了一声“是”,转过头对站在一边宋辞道:“小辞,时间很晚了,我去陪皇上,你早点歇息。” “好。”有皇上在此,宋辞本就不欲多待,听了哥哥这话后便轻点了一下头。“哥哥也早些歇息。” 宋朝闭了下眼睛示意她知道了,然后便转身跟着皇帝去了灵堂。宋辞见两人已经进了灵堂,抬头看了眼天空中的月亮。 …… 这月亮可真刺眼啊!宋辞在心中轻叹,照的我眼睛疼。 她皱着眉,伸出手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涩的眼睛,然后离开了这里。 走过一个拐角处时,宋辞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从背影看这人是个男子,头上并未加冠,应是个少年。 看着看着,她只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三更半夜跑来国公府的不速之客,难不成是盗贼?探子? 宋辞刚冒出这样的想法便被她立刻否决。看身影不像,哪有盗贼和探子是穿常服的。 不管怎么样,总归不是来散步的! 她立刻警觉了起来,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腰间,呵斥道:“是谁在那里!” 听见这句话,那人缓缓转过了身,顺着月光,宋辞看清了他的脸。 “是你?” 她提起的心轻轻一放,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腰部,然后不着痕迹的将手放下。 那人轻声“嗯”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露出一个笑来,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似是出于礼貌的微笑。“又见面了姑娘。” 宋辞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圈,见他除了一把扇子并未带其他任何武器,这才打消了全部疑虑。 注意到他身着一袭白色常服和编发所用的白色丝带,宋辞猜测道:“你是来祭奠家父的?” 她用的是疑问语气,其中也带着一丝试探。 那人听出她语气中的试探却并不在意,他轻笑了下,道:“很难猜吗?” “国公一生为民征战,驻守北疆十二年,我很敬重他,因此想来送一送我大渊朝的这位英雄!”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透过这丝光宋辞读懂了他眼底的情绪,那眸子中包含的感情很多,钦佩、沉痛、惋惜,还有一丝淡淡伤感。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那么强烈的情绪,这时的他褪去了第一次类似于纨绔的模样变得严肃而正经。 被他眼中的哀伤感染,宋辞的心中也被触动,她轻瞥过视线,想了片刻后道:“现在皇上在里面,等他走了,我带你进去……” 那人听到他的话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样子,他轻笑着应了声“好”又恢复成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他把玩着树上的树叶,仿佛刚才的沉痛与哀伤只是错觉。 “这树长的真不错,是雪松吗?”他用手指戳了戳树叶,不经意间开口问道。 “嗯。” “呵。”他嘴角勾起一丝笑,转过头看向了宋辞,打趣道:“倒挺像你们家家风。” “云石雪松,岁寒之友从;晓月霜钟,清白之音容。” 那人模样本就生的好看,眉如墨画,美如冠玉,静看时已是一幅画,如今笑起来自是风华绝代,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他的声音清冷中透着一丝温柔,像高山之巅融化的霜雪。 宋辞闻言心中微动,抬头的那一瞬间,蓦然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眼中含着柔和的笑意,让人心中不自觉的便放松了警惕。 待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后,宋辞眉头微皱,顿觉恼怒。 她怎么能在陌生人面前就如此轻易的放松了戒备呢?真是愚蠢! 想到这里,宋辞紧抿着双唇,神色愈发僵硬。 可那人却仿佛没看见一般,突然笑了。 …… 宋辞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只觉得刺眼。 打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立刻就平静了下来,她先是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道:“公子生的真是好看。” “是么?” 他闻言扬了扬眉,打开手里的折扇扇了扇,“天生丽质吧。” “……” 宋辞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想反驳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是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那人见她这副模样扬了扬眉,像不怕冷似的继续摇着手中的折扇。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憋了半晌,宋辞看着他的脸,突然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人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君王侧么?” “是啊。” 宋辞啧了一声,围着他转了一个圈。 “公子如此貌美,说不定呢。历朝历代也是有男妻的。” “呵呵。” 那人听后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宋辞一眼。“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懂得那么多。” 宋辞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将目光落在树上不再看他。 那人见此突然凑近她,打趣道,“我这等姿色哪里比得上姑娘,我看姑娘来日说不定会选在君王侧呢。” 宋辞闻听这话目光突然冷了下来,但涉及君臣矛盾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笑道:“你知道皇帝今年多大吗?” 那人听后认真的点了点头,“知道。” 宋辞道,“所以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啊。”那人收起折扇,漫不经心的看了宋辞一眼,道:“不是还有太子吗?” 宋辞听到这话面色骤然一变,她冷冷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皇上正值壮年,怎容你说此大逆不道之言。太子忠孝,京城中不轨之人众多,隔墙有耳,若今日这般言论传到皇帝耳中……” 她将手放到折扇的另一端紧紧抓住,眼中杀意一闪而逝,“你说你这条小命还能留着吗?” 那人听后没有害怕,反而笑了起来。“没想到姑娘翻脸倒是挺快。” 他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想要抽回自己的折扇,却怎么也抽不出,因此只得作罢。 “你如此拥护太子,是太子的人?” 宋辞听后看了他一眼,将手收回,答道:“不是。” “有趣。” 他轻飘飘的说出了这样两个字,然后便开始把玩着自己的折扇。 …… 宋辞见状不欲与他废话,于是道:“那么久了,想必皇上已经离开了,我带你去前厅。” 说完,她便径直走到前面,也不管他跟没跟上。 那人听后将折扇放入腰间,不解问道:“刚才还想杀我,现在却愿意带我去灵堂?” 宋辞听后嘴角抽了抽,她是真没想到他还会自己提出来这个!但他既然问了她又不好装作没听见,因此只得转过了身。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就这样默默对视了半晌。良久,宋辞开口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今日是来祭奠的。” 说完,她便不再多言,引着他朝前厅走去。那人似是看出了她的敷衍,见此也没再多问,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后。 此时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雪花簌簌而下,落在他们新踩的脚印上。 第25章 既然太子不行,二皇子如何? 灵堂内,皇帝上完香后就站在一旁默默不语。宋朝暗自瞥了他一眼,复又低着头在他身后静静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刘畅在狱中自尽了。” 宋朝闻言没有说话依旧低垂着头。 “朝儿,你陪朕出去走走吧。” 他突然轻声叹道,随后转过了身子。宋朝闻言抬起头来,正巧看见了他的脸,顿时怔住了。 昔日神采奕奕的面容,今天却显得过于憔悴,宋朝看在眼中只觉得他像是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岁。 似是注意到宋朝眼中的诧异,皇帝淡淡笑了笑,说:“走吧。” 宋朝轻点了点头,跟着他出了灵堂,然后将他带进了一个僻静的院子。 推开那扇门,这间屋子的陈设很简单,只有桌椅茶具、一张床、一盘棋。虽是如此,但皇帝并不觉得宋朝怠慢了自己,径直走了过去。 两人入座后,便有小厮奉上了两盏茶,然后向火炉中添了新炭。做完这些后后,他们就都下去了,走时顺便捎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逐渐驱散了严寒。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对坐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许久后,宋朝终于开了口:“父亲每次回来,闲来无事时,总是喜欢待在这里与臣一起下棋。”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充满着怀念。皇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听到这话动作一顿。他将茶盏放在一旁,抬眼仔细端详起宋朝,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宋朝也抬起头与他对视,不卑不亢。 “朕好久没有和你下过棋了……” 皇帝含笑望着他,目光看向一旁的棋盘,询问道:“今日正巧有空,来一局?” 宋朝应了一声,两人走到棋盘桌旁坐下,宋朝执白子,皇帝执黑子,两人就这样在棋盘上厮杀了起来。 “镇国公已经世袭三代,你将来封公怕是要靠自己了。” 皇帝放下一子,平静的开口,但目光始终注意着他,不肯放过一个表情。 宋朝神色始终是淡淡的,他没有开口,将白子落下后便坐在一边等着皇帝落子。 此时,棋盘上黑白两方正紧紧胶着,不分伯仲。 “那又如何?” 良久,宋朝抬起眼睛,“自己的前程,自是要自己去挣。” 皇帝听后似是有些微诧,抬起头观察了他半晌,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后轻轻笑道:“也是,虎父无犬子,依你的能力,封公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道:“听闻小辞在北疆也经常上战场?” 宋朝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他。 “一个姑娘在战场上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还是让她留在京中定定性吧。”皇帝道,“阿璟与朕年少相识,他的女儿我自会疼爱,待到合适时机,朕会为她安排一门好亲事,定然不会委屈了她。” 一子落下,皇帝说话声音突然一顿,视线落在宋朝脸上,试探似的开口问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你与太子是知己,若是你的妹妹嫁于他……” 宋朝听后心里一紧,立刻跪在地上堵住了他后面要说的话,“臣绝无此心!” “臣与太子年少相识,虽是至交好友,但臣绝无攀附之心!宋家,只效忠于皇上。”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确认他眼中坚定不假后这才起身扶起他,笑道:“你看看你,朕不过随口一提罢了,怎么就吓成这副模样。” 宋朝轻扯起嘴角没有说话。 “既然太子不行,二皇子如何?” 见皇帝还在问,宋朝心中有些微怒,但面上不显,还是表现的很平静。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宋辞、不会嫁给任何一位皇子,宋家、不会站队!” 他的眼中充满坚定,坚定的让皇帝看了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定定看着宋朝,似是在思索他话中的真假。 宋朝见状再次跪了下去,眼中浮现出伤感。“皇上,臣父亲临终之愿便是我与妹妹平安喜乐。可宋朝许身报国,恐怕无法以自身喜乐为重,所以,臣只愿妹妹能此生顺遂……” 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女子一生最大的事便是婚嫁,臣不想她卷入这是非中来,所以,臣恳请皇上能允许舍妹婚姻自主!” 说罢,他重重磕下一个头,抬起时,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他就这样直直望向皇帝,再一次开口道: “求皇上成全!” …… 皇帝哪里见过这样的宋朝,听了这话他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 王孙贵族之间大多是各大家族间的联姻,哪里有什么快乐可言。就连皇室,也不曾有谁单纯因为爱情而结缘过。 宋家三代皆为国捐躯,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女儿……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日宋辞倔强的脸、想到躺在灵堂中的镇国公夫妇,皇帝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他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便由着她吧! “朕答应你。待到小辞及笄后,便下一道圣旨,准其自主婚配。” 宋朝听到“及笄”二字时心中猛然一沉,但眼下这已然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 君无戏言,虽说中间留了些余地在,但最终看的还是宋辞的意思。想清楚这点,宋朝立刻便谢了恩。 皇帝闻言看了他一眼,笑道:“起来继续下棋吧。” “是。” …… 两人又回到棋局上厮杀了起来,最后黑子获胜。 离开前,皇帝突然开口,“朕想要下一道罪己诏,你觉得如何?”他的话说的漫不经心,似是随口一问,但宋朝的心却突然提了起来。 宋朝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仔细观察着皇帝的动作,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回话。 “若是为了禹州之事,罪臣已死,皇上不必如此。” 看着皇帝欲言又止的样子,宋朝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臣的父母,是卫国的大英雄,不是朝局的牺牲品。臣不想别人提起他们时是惋惜,他们为了大渊付出良多,应该被人钦佩才对。” “朕明白了。” 说罢,他拍了拍宋朝的肩膀。“天色已晚,朕该回去了。” 宋朝行了一礼,“臣恭送皇上。” …… 在宋朝前脚刚随皇帝离开,宋辞后脚便带着那人来到了院门外,她让他先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看了一圈。 此时的灵堂空无一人,只有灯火通明,宋辞确认哥哥已经带着皇帝离开了这才返回院外将他带到厅里,然后从案上取出三炷香点燃交到他的手中。 那人接过香弯下身子对棺木拜了三拜,上前几步将香插在香炉中,然后退后几步看着棺木静默了半晌。 此刻的他面若冰霜,整个人都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因是背对着的缘故,宋辞并未看到他眼底复杂的情绪,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知道现在的他太过沉默了,受他影响连周边的空气都好像冷了起来。 宋辞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自己的双手,慢慢向前挪去。 感知到有人靠近,那人突然回过了头。 那人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温柔和煦的,蓦然间对上那样一双冷漠的眼睛,宋辞在心里登时打了个寒战。 自记事以来,她从未在哪个人眼睛里见过这样冷漠的眼神。他此刻的眼睛,就像格木山顶永不融化的霜雪,冷的刺骨。 “公子?” 宋辞定定的看着他,试探着开口。 似是被这句“公子”惊醒,那人面色一顿,立刻便恢复了正常。 “抱歉。”他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愧疚,“刚才吓到你了吧?” 他的声音温柔,若春日的风拂过平静的湖面,带起点点涟漪。但经此一遭,宋辞再也无法直面他的这分温柔。 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那人听后轻抿了一下唇,然后转过身继续看着棺木出神。宋辞走到他旁边站定,眼睛顺着他的目光也落在棺木上。 ……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有炉中的香一点点焚烧、然后化为缕缕轻烟。 “我刚才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宋辞问道。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他面向灵牌一字一句道,“我想,国公或许就是抱着这样的壮志,为国征战数载春秋。” 说完,他看着宋辞,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只是宋辞此时正盯着灵牌出神因此未曾发觉。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宋辞小声重复了这句话,而后苦苦一笑。 她突然这样说道:“也许,将军注定有一日是要死在战场上的,或早或晚而已。” 那人听了她的话抿了抿唇,思索了片刻,道:“也有安享晚年的。” 宋辞转过头看他,他轻轻一笑,状似开玩笑的语气道:“我看姑娘就可以。” “我吗?” 宋辞似是有些惊讶,转过头不解的看向他。 那人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早年闻天狼一役,姑娘很是勇猛,一举斩杀小汗王。今雪下陈情,亦是不遑多让。” 宋辞听后一愣,从天狼山到禹州城,从长跪宫门外到面圣陈情,过往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最后定格在面前的满目白绸,不由得悲从中来。 “自古以来,女子从来都是被轻视的。人们都觉得,身为女子传宗接代才是她们应该做的。” 那人听到这样的话突然沉默了下来,一双好看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直视着宋辞。他突然问道:“人们都觉得的事便是对的吗?” 宋辞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那人见状轻轻笑了笑,突然向门外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门口站定,目光深沉的看着黑沉沉的天空。 “天上的星星,有璀璨无比的,也有暗淡无光的。阴雨天气,即使璀璨如灯的星辰也不见其光芒,若遇晴日,即使暗淡也仍有其光。世人都觉得璀璨的星星才是值得看的,可暗淡的星辰就没有意义了吗?它们难道不是这浩瀚星空中的一个吗?” 似是没有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宋辞心里一颤,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所以,我从不认为性别可以定义一个人。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才能才是最要紧的。” “我不相信周幽王为搏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亡了西周;我不相信妲己为妖狐转世导致殷商大业坍塌;我也不相信贵妃昭环的专宠能让盛世成为幻影。” “每一个朝代的兴衰都有迹可循,可历朝历代的文人重臣却只把原因归咎于女人。盛世时美人是锦上的花,亡国时美人是替罪的羊。可是,在以男子为尊的世道,一个女人真的能左右一个王朝的动荡更迭吗?” 他的神色厌厌的,语气中满是嘲讽,就连目光中也带着厌烦。 宋辞听后沉默良久,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 他的话如风般吹动着古池水,带起点点涟漪。看着他那双满含认真的眸子,宋辞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跳动了下。 自她记事以来,不管她立了多少功劳,旁人都会在背后叹道: ……,可惜是个女儿身! 就连他父亲,有时也会看着她道:“如此人才,怎么偏偏就是个女儿呢?”不过,他又笑着说,“也幸得是个女儿。” …… 女子被世道所束缚,觉得相夫教子就是她们的最终归宿;而男子以三从四德规训女子,想要她们成为贤妻良母,为自己操持后院,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 可,就是在这样的世道,他告诉她:性别并不能定义一个人,身为女子又如何? 虽然她从未在意过自己女子的身份,也从未因此而妄自菲薄过,但,当有人亲口对她说出这段话时,她内心还是受了极大的触动,因此忍不住侧了目。 看着面前人,宋辞突然笑了笑,接道:“史书由胜者书写,他们留下的只不过是他们想让我们知道的罢了。往事已成过去,真实如何早已不可追溯,我们只需要从史书中明理、反思便是了,至于真相如何,对于我们来说毫无意义,不是吗?” 那人听着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厌烦淡去化作星星点点的笑。 “你说的不错。”他赞同道,“是非功过都是后人评说的,当时如何谁又能知晓呢。你我处在一个时代,此刻我就站在你的面前,难道你便能知我心中所想吗?” 他的眼睛本就生的好看,此时含笑更是撩人心弦,宋辞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她笑着回道:“知道啊。” 他挑了挑眉,“哦?什么?” “你的心中不轻视女子,你的观念也没有被束缚。”她认真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除了我家人外,你是我见过最值得钦佩之人。” 他笑了笑,然后开口:“那么……你呢?” “什么?”宋辞被他的笑晃了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忍不住出言问道。 那人没有介意,而是清晰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觉得人们都认为的事便是对的吗?” 宋辞沉吟了半晌,卸下了自己心中的防备,如实答道,“和你一样,我也从不这样认为!我认为,只有我自己能定义我自己!” “我生在北疆、长在北疆,幼年时便已跟随父亲上了战场。即使以后不再如此,这世间仍有许多风景值得我去一观。” “盛京虽好,但绝非我意中之所,倘若不是此番倒刘、不是要亲自护送父母棺木、不是这里还有我的亲人在,我断然不会回来。” 听着她这番话,那人突然出声道:“你的牵绊太多了。” 宋辞闻言一怔。她的牵绊太多了吗?可不等宋辞细想,那人便又道:“你不该回来的。” 话音刚落,宋辞突然抬起头望向了他,那人见状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当初,国公既然放出了你的死讯,便是想让你假死脱身,从而脱离皇帝的掌握。可你却又回来了,这样的机会是没有第二次的。姑娘既然选择了回来,便不可能再出去了。眼下并无战事,所以姑娘仍是相对自由的,但是,一旦你兄长带兵离开盛京,你就是羁押在盛京的质子,处处受着监视。而且……” 那人语气微微顿住,眼底闪过一丝怜惜。 “虽说我并不轻视女子,但你我并不能改变什么,如今的世道,身为女儿家最重要的确实是嫁人一事。而你父母皆亡,婚姻一事恐怕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突然侧目望向宋辞,叹道:“姑娘所求,恐难如愿啊!” 可宋辞闻言却笑了,“那又如何?” 她反问出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这盛京困的住我一时,还能困住我一世吗!” “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这些束缚女子的枷锁我绝不会戴上,终有一日,我会离开这盛京城!” 她说这句话时,眼中满是自信和坚定,那人看在眼里,只觉得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宋辞也在此时望向他,坚定不移道:“我的命运,只把握在自己手中!” 那人听后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丝赞赏,他笑着说:“你有此等想法,已是奇女子了。” 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微微眯起眼睛,这脚步声…… 他转过身看着宋辞,开口道:“今日一见,收获颇丰,怎奈时间不许。” 他一脸惋惜道,“我该回去了。”说完不等宋辞反应过来便立刻朝门外走去,不过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这突然之间的巨大转变让宋辞有些错愕,她怔怔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怎么也不明白这人变脸是怎么做到这么快的。 第26章 你们食言了 此时,宋朝刚送走皇帝,来到院门外时,远远瞧见雪白的尽头有个模糊的背影。虽然很快便消失不见,但宋朝还是发现了。 “若清?”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灵堂,自言自语道,“不是说不来了吗?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 “哥哥?” 宋辞正欲回去休息,刚走出院门就看见宋朝站在雪地中对着一个地方出神。 在想些什么呢?宋辞有些懵的走到他面前定定的看着他。宋朝突然回过神,看见眼前的宋辞也有些懵。 “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睡不着。”宋辞道。 “睡不着也要睡。”宋朝板起脸,摆出一派兄长的模样,“快回去睡觉。” “哦……” 宋辞蔫蔫的应了一声,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可还没走几步又突然转过了身。 “哥哥,皇上与你说什么了?” 看着自家妹妹满脸探究的模样,宋朝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说了些明日的流程。” “真的?”宋辞显然没有相信,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 “嗯……”宋朝有些尴尬的撇开眼,看着地上的的积雪不发一言。 虽接触不久,但宋朝也摸清了自己这位妹妹的脾性,知道此事瞒不了她多久,可是今晚…… 他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心里长叹一口气,揉了揉自己有些困倦的眼睛,说:“今日太晚了,想知道的话就快去睡觉,明日告诉你。” 宋辞见此便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哦”了一声便离开了。 宋朝怔怔的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神,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脚便进入了灵堂,摸着冰冷的棺木良久,突然就落下泪来。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若经历了这般痛处哪里会忍得住呢?人非草木,所谓男儿有泪不哭,也不过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灵堂内此时静的厉害,只有烛光彻夜不灭。宋朝静静的站在那里,牙齿紧咬住唇肉,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棺木,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流淌。 “父亲母亲,你们食言了,你们答应过会回来陪我过年,也说过在朝儿及冠时会回来给朝儿行冠礼的……” 他神色哀伤的看着案上的灵牌,用手轻轻抚摸着面前冰冷的棺木,就像曾经抚摸父母的面颊一般。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起初他的声音还很平静,但渐渐的,他的声音就哽咽了起来,他红着眼睛看着棺木,发出了孩子一般的呓语,“你们骗人。你们……明明答应了我今年会回来过年的……” “父亲母亲,朝儿真的……真的好想你们啊……” “朝儿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你们了…….” “朝儿……好想你们啊!” …… 夜色深深,此时天空中又絮絮飘起了飞雪,将少年的心事掩埋于雪地之下。 与此同时,皇帝正坐着马车走在回宫的路上。途经礼部时,皇帝突然掀开帘子,远远望见了礼部门前停着的马车。 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太子今日还歇在礼部?” 郑渔本来在打盹,听了这话立刻惊醒,回道,“回皇上的话,是。” “他这几日没去国公府?” “没去。” “这倒是奇了。” 皇帝看着面前的大雪眼神有些飘忽,“我以为凭他和宋朝的关系会去探望的。”他神色难辨,看着絮絮飘下的雪花喃喃道,“竟没去吗……” 郑渔看着自家主子如此,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道,“皇上您将国公的后事交于他,日子短责任重,太子自然是不敢怠慢。” 皇帝听后神色略微顿了顿,侧目看着郑渔,道:“看来太子对此事很上心。” 郑渔闻言笑了笑,“皇上吩咐的事太子怎么会不尽心呢。”想了想,又道,“听说太子为了这事已经不眠不休几日了。” “是吗?”皇帝眼中划过一丝探究,见郑渔面不改色便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道,“那便去看看太子吧。” 说完,他轻笑了下,“这些日子确实是辛苦皇儿了。” 因是暗夜探访国公府,所以皇帝穿的是常服且随行人员只带了郑渔和两名飞龙卫,十分低调。 到了礼部大门前时,守门的人认出这是谁险些被吓得滑了一跤。 “皇上……卑职这就去通知尚书……” 皇帝闻言摇了摇手,“不必了,朕只是来看看太子,不必惊动旁人。” 说完,他看了郑渔一眼,郑渔接收到视线,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交到他手上,笑着说:“这几天大伙都辛苦了,皇上体恤,这天寒地冻的去给弟兄们买些热菜热汤吃吧,好暖暖身子。” “是。”那人恭敬的接过钱袋,一群人都向皇帝磕了个头,“谢皇上体恤。” 皇帝没有说话,径直去往议事厅。 …… 此时议事厅灯火通明,不断有讨论声从里面传出,皇帝在门口站了一会,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内,太子一脸疲惫的坐在椅子上,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揉了揉自己困倦的眼睛。 “明日事关重大,各位再对一遍流程便早些下去歇息吧。” 此话说完,他们便又开始讨论起来: “明日清晨先去国公府宣读圣旨,然后……” 皇帝在门口听了半晌发觉这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便让郑渔去叫太子出来。 郑渔应了一声,走到议事厅门口对里面招了招手。苏若清注意到门口的动静,看到郑渔的那一刹那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他站起身子,对里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施了一礼,“孤有事要出去一趟,这里就麻烦老师您了。流程都已经定下了,确认没有问题后便让他们回去歇息吧。” 老者正是礼部尚书,也是太子的老师之一。他自然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去吧,这里有老臣在呢,不会出岔子的。” “嗯。”苏若清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外。 “公公深夜前来,莫非是父皇有什么旨意?” 郑渔听后摇了摇头,带着他朝外走去,苏若清见此明白了什么,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虽是有所猜测,但看到皇帝的那一瞬间他仍是愣了愣,“父皇?”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抬眸正瞧见他震惊的目光。他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不欢迎朕?” “不是。没有。”苏若清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突然见到父皇有些惊讶。” 看到皇帝狐氅上沾染的雪,苏若清思索了片刻,走上前小心替他拂去。 “雪夜路滑,父皇怎么亲自来了?” 皇帝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听说你不眠不休了几日,朕来看看。”说着,他突然凑近仔细端详了一阵,道,“瘦了。” 苏若清听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劳父皇挂念,儿臣没事。” 皇帝没有说话,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神色有些复杂。他的眼底有绝望、挣扎,最后化作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和悲哀。他想要伸手去触摸他的头发后来发觉不妥生生定在空中,停了片刻收回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道: “明日事多,早些歇息吧。”说完便带着几人离开了。 太子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愣了许久,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也没有回神,一阵冷风吹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脸上,他回过神抚上自己的脸,却只触碰到点点水渍。 他仰起头看着这漫天飞雪,突然想起记忆深处的一些往事:曾经,每一次下大雪时,他的父皇母后都会陪着他在殿外打雪仗、堆雪人…… 那时的他是真的很快乐,有父母的宠爱,整天都无忧无虑的,可惜…… 想起后来皇帝对他的转变,苏若清自嘲一笑。可惜,那只是曾经。 似是有所感应,苏若清突然伸出手想要接住这美丽的雪花,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接住,只握住了一团水渍。他看着手中的水滴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这里,身影落寞又孤独。 这些年他想了许多,但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自他母后去世后他的父皇就这般疏远厌恶了他呢?明明曾经……他是他最爱的孩子啊! 这些年来他一直拼命努力,就为了能让他注意到他,可为何他还是不愿多看他一眼? ……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苏若清看着面前越下越大的雪,嘴角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 或许,这道鸿沟他永远也跨不过去了…… 月亮渐渐西沉落下,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洒在地上时,礼部便已将圣旨送到了国公府门前。 此时天已经放明,出殡仪队也已经集结完毕,宋朝和宋辞身披孝服,一人怀抱着一个灵牌站在队伍的最前端。 若是平时,除了市井小贩此时根本没什么人,但是今天大家却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部身着素衣白服,挤在街道两边。若不是官兵和侍卫们筑起一道人墙,恐怕队伍根本就出不去。 好在人虽多但并不闹,他们就在人墙后看着即将出发的队伍,默默流着泪水。 …… “圣旨到!” 突然,一阵尖细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跪伏在地,静静等待着宣旨。 “宋朝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夫妇忠义仁爱,为国为民,一生驻守北疆。今爱将逝去,朕心甚痛,特追封宋璟为安北郡王,其夫人何梓为护国夫人,依国礼合葬于燕子岭。凡京中百姓,三月不得嫁娶。钦此。” 宋朝伏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高声道:“宋朝领旨,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布完旨意,众人便都起身了,那人走到宋朝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公务繁忙,太子他为了这件事操劳了数日,如今病了,恐怕也不能来。” 宋朝听后摇了摇头,“陛下公务要紧,无妨。太子他……” 他语气顿了顿,引得宣旨的人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于是他笑了笑,道:“太子身体要紧。” 那人听后神情一顿,想要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宋朝看出这人有话要对他讲,转过身将圣旨交给了宋辞,交代她供奉到家中的祠堂,然后将他带到了一个僻静处,道:“公公还有话说?” 那人听后没有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交给宋朝,宋朝撑开来看,原是一副挽联。 赤胆忠魂驻边疆,血洒山河千古颂。 宋朝一看字迹便知是出自谁的笔下,他轻扯了下嘴角,将手轻轻放在纸上摩挲,神色难明。 “这是太子让奴才带给大人的,他想……” 宋朝用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余光看了眼周围,道:“我知道。” 他将挽联重新折好,然后放入怀中。“他的心意我明白。” 那人见宋朝这样便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奴才便回宫复命了。” “公公慢走。” 看着宣旨的人逐渐走远,宋朝这才回到队伍中,与几人检查此次出殡的队伍,确认无误后,便走到队伍的最前面站着。 府内,宋辞也不敢耽搁,将圣旨小心摆放在祠堂后便一路小跑去门外与宋朝会合。 没一会,宋辞便跑到了门口,宋朝见宋辞到了,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将怀中的灵牌递给她一个,高声道:“起棺!” 今日并未飘雪,但被人高高撒起、在寒风中飞扬的纸钱纸花,如漫天的雪。 …… 出殡的队伍走过昔日繁华的闹市,哀乐悲凉,哭声亦悲凉。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宋朝宋辞捧着灵牌走在队伍最前端,向京郊燕子岭走去。 白衣执绋,万民相送。漫天冥纸纷飞,模糊了人的视线。 此刻,京中最盛名的碧影楼,苏若清站在二楼窗前,目送着队伍走远。凌风似乎感知了他内心的痛苦,思索了良久,道:“公子既然想去,为何不去?” 苏若清听后没有什么反应,就连眼皮也未抬起分毫,一直到队伍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后,才淡淡开口道:“有些事情不是我想便能去做的。” 他声音清冷,就连神色也淡淡的,“我不能去。” 凌风闻言沉默了半晌,他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但终究也没说什么。 苏若清似是在风口中站的久了,他揉了揉自己冻的有些发僵的脸,突然道:“凌风,我们好像出来很久了。” 凌风听后点了点头,拿来了一件大氅给他披在身上。苏若清突然感知到温暖,用手揉了揉大氅上的绒毛,神色有些厌倦。 他喃喃道,“回去吧。” 第27章 英雄不应该只被人惋惜! 另一边,队伍已经抵达了燕子岭,在哀乐声中,抬棺人将棺木放入挖好的穴洞中,待到时辰到了便开始封土。 此次出殡是按照国礼来办的,因此丧礼上来了许多人。 宋朝宋辞跪在地上,看着黄土一点点埋没棺木,看着已经刻好的石碑立起。 宋辞看着面前的石碑,神色哀恸。因为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父亲母亲了,她、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 这场葬礼用了很长的时间,因此结束后大家就立刻去往国公府入宴。待到确认所有人离开后,宋朝这才从怀中取出那副挽联,撑开后放入火盆中。 “赤胆忠魂驻边疆,血洒山河千古颂。” 看清上面写着的字,宋辞心中一震忍不住喃喃出声。“这是谁作的挽词?” 宋朝看着在火中一点点化为灰烬的纸张,半晌,答道:“一位朋友。” 说完,似乎觉得朋友这个词有些冷淡,便又补充道,“也是至交好友。” 宋辞点了点头,“你这位朋友很有文采。” 宋朝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神色难得有些温柔,“他确实很有文采,以后有机会让你们见一见。” 宋辞没说什么,只是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想到什么开口问道,“既是好友,为何不曾前来?” “他不能来。”宋朝答道。 “为何?” 宋朝没有答话,只是盯着火光出神,正当宋辞以后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准备起身时,他突然开口。 “小辞,你记住,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便能去做的。” 宋辞起身的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嗯,”她轻轻的应了一声,“我明白的……” 虽是这样说,但她心中却并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只要是她想做的就一定会做到。 宋朝看出来了她眼中的不以为意,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他低下头看着渐渐熄灭的火后又抬头又看了眼太阳,道:“快到晌午了,府内虽有祖母主持大局,但我们也别耽搁太久了。”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跟在哥哥身后到了燕子岭下,从守岭人那里牵走了两匹马便骑着离开了。 …… 今日是镇国公夫妇出殡的日子,因此来往府内送礼慰问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几乎要踏破了府中的门槛。 祖母沈岚年事已高本就身体不好,再加上遭受这样大的打击身体便更差了,因此早早便下去歇息了,将府内的事交给两兄妹接手,因此宋朝宋辞二人忙的不可开交。 当好不容易将所有人都送走时,即使是常年习武的两人也早已经累的不行。关上府门的那一刻,宋辞只想赶紧回到床上睡觉,但是她还是没有忘记今日要做的事,在回去的路上她直接上前拦住了宋朝的去路。 “哥哥昨日说过的话今日不会食言吧?” 道路突然被阻,宋朝低下头看着强打起精神的宋辞,有些好笑道,“不会,但是……”他顿了顿,“你真的听的下去吗?不困?” “困啊。”宋辞打了个哈欠,神色懒懒的。她瞥了一眼宋朝,笑道;“但比起睡觉,这件事更加重要。” 刚说完,宋辞又打了个哈欠,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抬眼看向宋朝。“所以哥哥还是快些说吧,说完了、咱们也好早点回去歇息。” 宋朝见她如此坚持的模样只得妥协,轻叹了一声道:“跟我来吧。” 宋辞应了一声,抬脚跟在他身后。 …… 穿过假山水榭,宋朝将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走到一间屋子里后他将门窗全部关上,然后围在一个茶炉旁煮上了茶。宋辞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不催促。 两人就这样坐在茶炉旁等着水开,等到煮好茶后,宋朝走到一个桌子旁坐下,将茶炉中的水倒进茶壶,然后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递给对面的妹妹。 宋辞有些冷,接过茶盏后吹了吹便一饮而尽,宋朝注意着她的动作忍不住低头笑了笑,然后也喝了一口。 “他说他想下道罪己诏。”半晌,他突然说道。 罪己诏? 宋辞听到后有些发愣,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宋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宋朝不着痕迹的错开她的眼睛,将目光放在了桌子上的茶壶上。 “他询问我的意见,我拒绝了。”说着,宋朝拿起茶壶添上了两杯茶,动作不徐不慢。 宋辞听了这句话先是有些不解,随后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但明白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感到更加悲凉。 他们都知道父母的死和皇帝的多疑以及朝局脱不开关系,但是百姓们不知道,他们都认为他们的将军是死在战场上、为国捐躯。 倘若皇帝下了罪己诏,那么所有人都会明白,他们的将军不是死于战局而是朝局!他们会惋惜英雄,但是长久下去也只会惋惜,敬重之意反而会减少。 最后,他们的志向和精神会被世人遗忘,大家只会记得他们是君王猜忌下政治的牺牲品! 君王多疑,功臣寒心。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也不是父母想要的结果!他们心中有大义,否则也不会在临终前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宋家三代忠良,以身报国,他们该被敬佩而非惋惜! 英雄不应该只被人惋惜! 想到此处,宋辞突然回过神来,她看向宋朝,他此刻被浓重的忧伤笼罩,眼底一片死寂,他看着宋辞,眼尾有些发红。 宋辞对上他的目光心中蓦然一痛,她觉得,那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 “小辞,你说……我这样对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让宋辞突然就想到曾被她关在笼子中想要驯服的困兽。 “你说究竟是真相重要还是……还是身后名重要……”宋朝抱起自己的头,神色哀恸,好似承受着莫大的痛楚。“我真的不明白了……” 宋辞看着陷入进无边痛苦中的哥哥只觉得心中那种无力感又浮了上来,她起身走到哥哥身边,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垂下眸子思索了片刻,道,“哥哥没有做错,若是我,也会这样的。” “世人最擅长遗忘,真相是重要,但若为了一时的真相而让后世只留下惋惜,我想是不应该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我想、父亲母亲也不想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前又浮现了当日的情景——格木山血流成河的惨像,以及……死在自己眼前的双亲。 …… 宋辞打了一个冷战赶紧岔开了话题,“况且……父亲母亲又不是含冤而死,他们是守卫国土而死啊。” 说到这里,宋辞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的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活的太明白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守着信仰,起码还有希望……” 宋朝听了这些话虚弱的笑了笑,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妹妹,“越是明白越是痛苦,如今想来,倒不如一个傻子活的自在……” 宋辞见哥哥又伤感了起来,于是便故作生气道,“哥哥说什么浑话。哥哥若是傻子以后该如何保护小辞!” 说着,宋辞突然凑近了些,盯着宋朝的脸仔细看了许久,道:“莫非哥哥以前的话都是骗我的?” “哪里会骗你。”宋朝笑着移开了目光,心里逐渐变得平静。 “哥哥会好好保护小辞的。”他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妹妹,目光坚定的似在发誓。 “哥哥会让小辞成为盛京最幸福的姑娘。” 见哥哥终于不再压抑,宋辞这才放下了心。她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将心中积攒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哥哥,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我想了很久、但始终想不明白。” 这个问题自她回到盛京见到皇帝便一直压在她的心中,但她不明白到底该不该问出来,因此她此刻的眼神中满是挣扎之色。 “何事?” “我……”宋辞犹豫着开了口,但却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她看了看宋朝然后将目光落在茶盏上。 宋朝见此笑着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话直说便是,难不成在哥哥面前也要吞吞吐吐?” 宋辞听了这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出声问道:“我不明白,既然他想要父亲死,为何父亲死了他又如此痛苦,甚至……有些后悔?” 宋朝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厌倦,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们父亲宋璟与当今圣上年少相识,当时皇上并不受先皇待见,因为他没有强大的母家支持,而他的母妃也并不得宠。当年祖父出征,父亲入宫为质子结识了备受欺凌的六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当时先皇独宠贵妃徐氏,三皇子更是内定的太子,因此十分放肆。父亲入宫虽说是伴读,但其实就是为质,因此很多皇子并不待见他。且父亲与六皇子交好,便更受欺凌了。” …… 这件事情宋辞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因此听的格外认真。宋朝见此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后来祖父战死,父亲接替祖父遗志上阵杀敌,回来后世袭国公,众皇子再想结交为时已晚。父亲就这样一路保举六皇子成为太子,后来成为皇帝,而皇帝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曾经与他共夺皇位之人。可以说,当年若没有父亲的一路扶持,现在的皇帝根本不会是他……” 说及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后来父亲与我说,他违背了祖父的嘱托,因为自己年少的一己私欲站了队。” “其实他在看到皇帝毫不留情对自己的兄弟赶尽杀绝时便后悔了,因此他一生都在为曾经的这个选择奔波,不敢放松一刻。” “他最后一次回来时将我叫到这间屋子,那时他非常认真的告诉我不要站队,宋家只忠于皇帝便可。” 说着,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有些哽咽,“你问我为什么皇上会后悔,因为他们年少的情谊,因此他的痛苦是真的,后悔也是真的。但是……”他顿了顿,表情更加痛苦,“若是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如此。” “这就是帝王!”他看着宋辞,宋辞也怔怔的看着他,相处那么久,宋辞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恨意。“这……就是帝心!” “而帝心,则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 “帝心……”宋辞喃喃出声,脑海中突然想起父亲那晚的低语——有些事情,你根本就不明白。这是我的债。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帝心!” 宋辞突然大笑了起来,但声音却满是悲凉,连何时笑出了眼泪也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终于平复了下来,她侧过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景象,怔怔的不发一言。 宋朝看着这样的宋辞,想说些什么,但是怕打击太过,因此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不知要不要开口。 后转念一想,她以后终是要明白这些,于是便开口道,“这场葬礼很宏大是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宋辞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向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当然了,毕竟是以国礼厚葬。”他语气顿了顿,看向宋辞,“可人死了,做给谁看呢?” 宋辞瞬间明了,她虚弱的笑了笑,只觉得悲从中来。 他的语气有些嘲讽,连表情都厌厌的,“做给活人看罢了。” “可我们还要感谢他!”说完这句话,宋朝突然攥紧拳头,侧过头不再看她。 宋辞闻言默默了良久,最后内心所有的悲与愤化作一个毫无任何感情可言的笑。她喃喃道:“是啊。” “我们宋家还要替他守着这大渊江山呢。” 第28章 进亦不愿,退亦不甘 宋朝听了笑了笑,低下头盯着盏中茶,“你有的选。” “什么?” “若你愿意,可以不再上战场,我会护你周全的。”宋朝道。 宋辞听后沉默了下来,她拨弄着腰间的荷包久久没有出声。 “你想好了吗?”许久的沉默过后,宋朝见宋辞依旧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突然出声问道。 他望着她,神色是难得的认真。 宋辞看着他的神情愣了一下,撇开视线看向紧闭的窗子。 “我不知道。”她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从我记事起,面对的便是习武练剑,听到的是忠君报国,为百姓先。这些年来,我一直听从父亲的命令,不停的带兵、打仗、杀人。时间久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好像这世上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 宋朝听了她这样一番话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宋辞见状对着他笑了笑,继续道:“母亲曾经说过天下很大,若有一日四方安定后可以出去看看。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离开盛京,这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只是……” 她语气顿了顿,突然露出一抹怀念来。“虽然当初习武并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但那么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了战场上刀尖舔血的日子,并喜欢上了那种极致刺激的感觉,所以……我想我应是喜欢的。毕竟除了这个,这世上好像也没什么我提得起兴趣的东西了,而我为了这个,也付出了太多……” 说到这里,她突然站起了身子,在宋朝的注视下缓缓走到窗边,用手轻轻抚摸窗子上的兰花图案。 “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我受过太多罪了,禹州常年风雪不断,可这样的天气我每日不到卯时便要起来跑圈习武,做不好父亲便会让我在军营里捧着一桶水扎马步,真的是里子面子全没了。”想及昔年往事,宋辞忍不住笑了笑,就连目光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父亲一向严厉。不过听你这样一说,我竟然觉得自己留在盛京还是幸运的了。” 宋辞听了他这样一番开玩笑似的话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 “是啊。”她笑着应了一声,待看清宋朝眼中伤感时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思索片刻后道:“记得我五岁那年实在忍受不了了,便学着别人离家出走,谁知还没走出禹州便被抓了回去,狠狠的揍了我一顿。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被揍的有多惨,他那样哪里是把我当成女孩子来养啊,我看别人养儿子也没有那么狠!” 宋朝听后忍不住笑了笑,触及到她幽怨的目光撇过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这才一次,我之前都不知道被揍过多少次了。” “是吗?”宋辞扬了扬眉,眼神中满是好奇,显然十分感兴趣。 “是啊。”宋朝笑着点了点头。“小时候顽皮不想练武,立志超过父亲却经常翻墙跑出去玩,因此每次回来都少不得被打。后来有一日父亲告假带着我去到一个地方,我看到有很多衣不蔽体的人,也见到遍地饿殍,他们处在边境挨饿受冻,还经常受到掠夺,简直是身处炼狱。后来父亲打退了他们,但那场景至今回想起来依然令我心惊。” 宋辞闻言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是……北疆?” “是北疆。”宋朝答道,“因为这个,所以后来父亲请命镇守北疆时我并不怨他。因为比起我、那些人更需要他。” 话题越说越沉重,气氛也越来越冷,因此宋朝赶紧岔开了话题,他看着宋辞,露出笑来,“我想后来父亲应该也是这样教育你的吧?” 宋辞点了点头,笑道,“不然我为什么会猜北疆?” 见气氛再次变得沉重,宋辞突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于是出声问道,“父亲是不是还把你扔进过雪月宗的石山?” “是啊!”宋朝想起这个只觉得气性又上来了,“三年半啊!我在那个鬼地方呆了三年半啊!出来后我都感觉恍如隔世了。” “还好当时有若清陪着我。” “若清?”宋辞有些疑惑,“你的那个朋友?” “是啊,其实他就是太子。我不是要留在盛京为质吗,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呢?所以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若清了,他果然够意思,没多久就传出他病了的消息,太医怎么也治不好,所以皇帝就下旨我陪他去寻名医李道,因此我才能离开盛京。” 听到这里,宋辞明显一愣。“你们离开盛京,皇帝竟没派人跟着吗?” 宋朝闻言突然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人察觉的伤感。“质子离京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派人跟着呢?只不过被我们在砾山甩掉了而已。”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所幸当时皇帝的注意力在二皇子三皇子身上,因此也没多管我们。” “看来这太子人不错啊?”宋辞笑着问道。 “是个君子。”宋朝道。“父亲很欣赏他。” 宋辞赞同的点了点头,“父亲也曾和我说过,若他继位,必是个贤君。” “是这样说没错,不过……”他话音一转,面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只需要记得,宋家不站队、只效忠于皇帝就行了。” 他说这话时十分认真,因此宋辞点头后便没在多言。宋朝似乎意识到气氛又冷了下来,于是又重新挑起了一个话题。 “石山里你觉得哪个关卡最烦?” “那肯定是那个药啊!”宋辞知道他有心缓和气氛,于是立刻接道,就连神色也是愤愤的。 “我以为只是学医,没想到居然还有毒!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那个老妖婆经常给我下毒让我自己解,烦死了!” 宋朝看着她这义愤填膺的样子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说,我也最烦她。那毒发的滋味真的……”他想了半天想出一个词来,“……难忘。” 宋辞赞同的点点头,“所以我也经常给她下毒,她睡觉都不敢睡太死。”说到这里,她眉头舒展开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后来她受不了了,和我约法三章,说夜里谁也不能下毒,休战时间。我说好吧,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她没办法只得点了点头,我现在还记得她那个屈辱又想打死我的表情。” 想到这里宋辞笑了笑,叹道:“后来多亏了她我的画才能过,说起来还是应该感谢一下她的。” 宋朝听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你呀、人小鬼大,怪不得出来的那么快,原来是作弊了。” “什么啊。”宋辞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这叫有先见之明。” 宋朝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不过你。” 宋辞闻言也笑了,“那是因为我说的是对的。” 宋朝听后看了她一眼,笑着不说话。可笑着笑着,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 许久后,宋朝只听她这样说道: “所以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选呢。” 宋朝立刻明白了过来,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发,“若真的喜欢,便坚持下去吧。常言道‘打仗亲兄弟’,有你在,哥哥也能偷偷懒了。” 可宋辞却摇了摇头,“且不说我如今能不能离开盛京,就算能,我不想为这样的君主效命。” “那便做你想做的吧,有哥哥在,缺不了你什么。”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宋家有哥哥在,光耀门楣这种事也无需你来担责,小辞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宋辞闻言低着头没有说话,似是还在纠结。宋朝见状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柔的厉害。 “父亲说一切随你,我也和皇上请求允许你婚姻自主,虽说是等你及笄后才下旨,但皇上已经答应了。” 宋辞听后心中一震,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最影响女子一生的事情便是婚姻大事,双亲不在,皇帝必会拿捏着她的婚事用来制衡宋家,曾经她还想着如何摆脱这个局面,不曾想…… 眼睛慢慢变得湿润,宋辞只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宋朝见此笑着为她拨开眼前的碎发,轻轻笑了笑,道:“所以,你无需担心任何事情,你做任何事情哥哥都会无条件支持你,只要你开心便好。” 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再次笑了起来,轻声道:“哥哥就当养了只小米虫。” 宋辞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心中颇为感动,虽然极力忍着,但眼眶还是微微红了起来,她笑着说:“好啊,那以后小辞就赖着哥哥了。” “好啊,只要小辞愿意,想赖多久都行。” 宋辞闻言只觉得心中更加酸涩起来,怕被宋朝察觉,她赶忙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宋朝也受不了这突然煽情的画面,想起什么后立刻岔开了话题。“我送给你的东西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宋辞深吸一口气后转过头甜甜一笑,“多亏了哥哥送的小东西,可打发了我不少无聊时间呢。” 宋朝闻言笑笑,“你喜欢就好。” “当然喜欢。”宋辞道,“我喜欢的不得了呢。”她仰头看着他,眼中笑意未减,“谢谢哥哥。” 宋朝从未见过这样的妹妹,因此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待回过神后,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催促道:“好了好了,赶紧回去睡觉吧,我都快困死了。” “好的。”宋辞乖巧的点了点头,“哥哥早点睡吧,明天见。” 说完,她最后看了宋朝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后才推门离去。 走出院子后,宋辞脸上的笑容便褪了去,她怅惘的抬起头看了眼黑沉的天空,一向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 这条路很长,宋辞走了许久也没有走到自己的院子。一阵冷风袭来,她裹了裹披着的狐裘,继续向前走着。 …… 此时夜色很深,万籁俱寂,只有鞋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微弱声响。可能是这个灯笼用的时间太久,因此光线时明时暗,宋辞揉了揉被晃的难受的眼睛,提起灯笼吹灭了蜡烛,依靠着月光辨识前路。 所幸宋辞在夜里的视觉不错因此并未有什么影响,她低着头走着,路过灵堂外时她突然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在白雪覆盖下的雪松。 云石雪松,岁寒之友从;晓月霜钟,清白之音容。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宋辞摇着头笑了笑,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了院子里,只见此刻灵堂外的白幡被冷风吹的胡乱飞舞,而厅内早已经没有了停放的棺木。 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那里伫立了许久,直到打更声惊醒才回过神来。她无奈的笑了笑,继续朝前走着。 天空中突然又下起了雪,她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 宋朝在妹妹走后盯着盏中茶看了半晌,然后端起杯子将茶一饮而尽,他沉思半晌站起身子离开了这里。 第29章 梨园再遇,共观《西厢》 刘畅在狱中自尽后,不过半月,曾经如日中天的刘氏便已被诛了九族,从此不复存在。 国公府中,宋辞静静听着手下人送来的消息,淡淡应了一声后便在院中练起剑来。 …… 自那一日宋辞孤身一人入宫面圣的事迹在盛京传开后,便有不少世家小姐给宋辞递了帖子,但宋辞从未应过,只呆在院里练剑。时间久了,连宋朝都有些担心她不适应盛京的生活,劝诫她多出去看看。 宋辞不堪其扰。 正巧,梨园近日新上了两出戏——护国英雄和富贵梦。前者说的是宋璟夫妇为护北境以身殉国之事,后者则是讲述了刘氏一夕之间满门倾颓的故事。 比起去赴那些无聊的宴会,宋辞显然对这两出戏更感兴趣些。于是在宋朝面前将帖子放在一边,出去看戏了。 宋朝虽然无奈,但好歹宋辞愿意出去了,因此也没说什么,只提醒她不要忘了晚上切磋一事。 …… 宋辞来到梨园后,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她向来不喜吵闹,于是便让小厮带自己去二楼雅间。可是,由于她来的太晚,雅间早已经被预订完了。 宋辞见状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没表现出什么,转身便打算离开。可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一小厮便连忙过来喊住了她,说有人愿意邀请她一同观戏,询问她是否愿意。 说罢,他指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宋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窗边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白衣墨发,容颜俊逸,正是曾经帮了她、后来灵堂再见的恩人。 那人自然注意到了宋辞的视线,对着她微微笑了笑。 …… 宋辞略微思索了片刻,道:“带路吧。” “是,客官您往这儿来。” 小厮笑着回道,走在前面为其引路。宋辞见状收回了视线,缓缓跟在他身后。 小厮将宋辞带到一个写着“梅”字的房门外,还不等他开口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那人站在门边,对着宋辞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辞见此微微颔了下首,道了声谢后便直接进去了。 两人入座后,便有小厮上了茶点。紧接着,戏台上突然传来敲锣打鼓之声——戏,开始了。 宋辞看着台上那两个提枪的身影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待看到两人双双殉国后,宋辞突然撇开了视线。 戏还在唱,但宋辞的心思已经明显不在这里了,那人见状默默递给宋辞一盏热茶,然后又看向了台上,并未多言。 宋辞将热茶喝了,那人突然“咦”了一声。她有些不解,于是抬眸望去。 那人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一直没瞧见姑娘的身影,有些意外。” “……” 宋辞凉凉瞥了他一眼,无奈道:“这出戏主要讲述的是我父母忠义殉国之举,又不是扫北之事,当然不会有我。” 那人扬了扬眉并未说话,过了许久才道:“下面一出是富贵梦,姑娘要看吗?” “刘氏通敌叛国,得此结果也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她站起身子向那人微微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公子邀请,赶明个我也请公子看出戏。” “好啊。”那人笑着回道,“但不知姑娘打算去何处寻我?总不能还是要靠缘分吧?” “这……” 宋辞明显愣了一下,显然并未想过这个。她垂眸思索了片刻,道:“若公子不介意,可以留下一个住址。” 那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我的住址不太方便透露,这样吧,若姑娘有时间可以提前一天派人来趟梨园,到时,我自会前来赴约。” “好啊。” 宋辞点了点头,“那便这样说定了。” …… 自那日分别后,宋辞得了一套新的剑法,于是又开始在院中练起剑来,因此便将这件事情抛到了一边。待到想起来时,又过去了许多天。 她派人去梨园说了一声,在第二日午饭后到了梨园,彼时,那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面前放着两盏热茶,听到动静后才微微侧头,对着赶来的宋辞轻轻一笑,端的一副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可说出的话却与他此刻的表现大相径庭。 “姑娘许久没有消息,我还以为姑娘将在下忘了呢。” “额……” 他这话说的暧昧,但宋辞听到的重点却显然不在这里。她想到自己因大意险些忘了这件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嘴上却道:“没,我一直记着呢,只不过梨园最近没排什么好戏罢了。” “哦?” 那人闻言扬了扬眉,瞥了眼台上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宋辞,笑问道:“所以姑娘约在下来看《西厢记》是……” !!! 宋辞昨日定的急,所以并未注意到今日梨园排的是什么戏,听了那人的话宋辞突然望向台上。待看清台上正上演着是何剧情时,宋辞面色微变,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尴尬。 她暗自瞥了一眼对面的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此曲词藻华丽,韵律好。” “哦,原是这样。”那人笑着抿了口茶,“我还以为姑娘是想要暗示什么呢。” 宋辞闻言并未说话,抬眸看了他许久,似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可她看了许久,除了那抹笑意外,他的眼睛中再无其他。 他并未透露过姓名,所以宋辞并不知晓其真实身份,只是隐约觉得他的家世并不简单。因为她曾经派人私下打听过,但都一无所获。 她虽然心中好奇,但对方不说,她也不好追问,只得等着。 “你想多了,我连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道,又会暗示你什么呢?” 那人闻言笑了笑,半开玩笑半似认真道:“那若是你知我姓名、知我家住何处呢?” 宋辞笑笑没有接话,又抿了口茶,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那人却不依不饶,再一次问道:“姑娘为何不说话?” “公子愿意当赘婿吗?” …… 这次换对方不说话了。宋辞也并不在意他回不回答,再次看向了台上。 良久,那人轻笑了一声。 “这恐怕不行,我是家中长子,以后要继承家业的。” 宋辞没有理他,依旧看着台上。 那人还欲再说些什么,宋辞却突然打断了他。 “你若再说话,便自己看吧。” “……”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台下时不时响起掌声和喝彩声,热闹极了。 但这样热闹的氛围里,雅间却出奇的安静。两个人都默默看着台上的演出,谁也不发一言。 一曲终了,宋辞说了句“告辞”后便径直起了身,可还不等她走出房门,身后便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姑娘长居禹州,恐怕还没有好好逛过盛京。盛京繁华,更是有不少美景,姑娘若是觉得在府中太闷,梅林倒是个清幽的好去处。” 宋辞闻言顿住了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 “多谢提醒。”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徒留那人在雅间内坐着。 …… 宋辞回去后依旧躲在院中习武练剑,并不出门。只是时间久了,送来的帖子越来越多,实在是惹人厌烦。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哥哥也劝她多出去看看,说是可以结交些闺中密友。 宋辞无法,只得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帖子,点头应了下来,但第二天却早早出了府,任谁也寻不到半分踪迹。 宋朝开始还经常劝诫,时间久了之后也大抵摸清了她的性子,尽管无奈,也只得由着她了。 宋辞见此也乐得清净,每日天一亮便带着冰心离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 在盛京待的久了,宋辞也对盛京的各大家族之间有了初步的了解,只是名字和人不太能对的上。但她并不打算与其相交,因此倒也没在意。 至于盛京…… 盛京确实是个好地方。 盛京的冬来的格外缓慢,不似禹州的冬日,大雪总是来的又急又冷,能冻死人。盛京的冬虽冷却不似北疆严寒,盛京的雪美丽飘逸也不似北疆厚重,比起北疆,就连盛京冬日的风也显得温柔。 盛京的冬日很美,城外有与护城河相距不远的十里梅花林和种植了千年松柏的桃山,城内有雅致的竹园。无论是文人墨客、官员亲贵还是商人百姓都喜欢去这些地方赏玩。 文人作诗、闲人赏景,十分有意趣。 文人嫌弃梅林里全是梅花太过俗气,比不得竹园雅致,比不得松柏有本性,因此去的都是些富贵商人和百姓,可宋辞却不这样觉得。 比起雅致备受纨绔子弟追捧的竹园和文人挚爱的松柏,她最爱护城河外的十里梅花。 冬日里,天气愈是严寒梅花开的愈艳、愈美。白的似雪、红的如火,黄的若秋日谷,粉的像天边霞……十分好看。 可来人太多,总是有些喧闹,宋辞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清幽处。 梅林西北角最边缘处有一条河自此流过,河边有一棵百年松柏,树干极其粗大。宋辞每每来时,总爱先转一圈后在树下练剑。 等到累了再跳到松柏上小憩,手里拿着一本诗集,醒着时翻看品析,睡着时盖在脸上遮挡阳光。 只要她来,往往一呆就是一整日,直到太阳将将落山才意尽而返。 日子虽然过的简单,倒也惬意。 第30章 傲骨,宁折不弯 一日,宋辞像往日一样来到树下练剑,累了后便把书盖在脸上在树上小憩。 一阵风刮过,吹落了她盖在脸上的诗集。宋辞微微睁开眼睛,忽听见一阵脚步声渐近。她立刻警觉起来,也不管诗集掉落在何处,右手紧紧按着腰间的冰心,闭眼假寐。 此时,一抹白色身影从树下走过,似是被掉落在地上书产生了兴趣。他淡淡的瞥了一眼树上,只见一点白色衣角在风中随意飘动。 那人思索了片刻,上前几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冬日雅集,除了这个,封面最下方还有两个梅花小楷,写着宋辞。 看到这里,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在树下随意找了个空就坐了下来。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道阴影闪过,再抬头时一道剑正指着自己。 那人见状也不慌乱,微微抬起了头。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宋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想到什么又平静下来。 “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你,真是缘分。” “是缘分。” 宋辞闻言没什么表情,随手将冰心收入鞘中,目光落在了他手上。 “这是我的书。” “我知道。”那人笑了笑,思索了片刻后询问出声:“我可以看看吗?” 宋辞闻言并未说话,抬眸看了他半晌,良久才道:“可以。” 说罢,她转身向河边走去,只留下一抹白色的背影。那人见宋辞在河边坐着,思索片刻后也跟了过去,在她不远处找了块空地坐着,然后翻看着手中诗集。 这本书他曾看过,并没有什么稀奇。比起诗集本身,还是她注释在一旁的感悟与评价比较有意思。 她的点评大多比较中肯,对于不喜欢的句子有些点评十分犀利,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书中大部分诗句她都做了评价,可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之类的句子她却没有评论,只留下一个墨点。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当少年翻到最后一页时,看到她写的这样一段话。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可若宝剑蒙尘,注定不为人所用,它所经受的常年磨砺又算什么呢?是幸?还是不幸?有意义吗? 而梅花本就自带其香,并非经历苦寒得来,那苦寒对梅花来说算什么呢?磨难吗? …… 他看到这句话愣了愣,合上诗集久久不发一言。 虽然这句话表面是在说剑和梅,但他明白,她说的并非是剑和梅,而是她自己以及她的困惑。 他侧过头去看宋辞,却见她神情淡然,没有丝毫表情。 不知心中是何感受,他只觉得,如此淡漠凌厉的神情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脸上。她脸上应该常常挂着笑意,带着少女的天真。 他抿了抿唇将书递给了宋辞,什么也没说。宋辞收了书后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怔怔望着面前结了厚厚冰层的河。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两人依旧沉默着,谁也不曾开口。就在宋辞起身打算离开时,那人才抬起头望向她,开口道: “梅花之香虽是与生俱来的,但它所经历的苦寒也并非没有意义。梅,乃花中君子。历经苦寒仍傲立枝头,恰恰反应出它的气节以及它高贵的品质。” “虽说梅花常以其美丽而引人驻足,但它腊月花开并非是为了吸引人们驻足欣赏,而是展现属于自己的风华。它盛放枝头,即使无人知又有何妨?它依旧在雪中绽放。” “与之相同,即使宝剑埋尘依旧改不了它为宝剑的事实,宝剑就是宝剑,终有一日能重拾自己的华光。” “凡事只要存在,就一定有它的道理。我们所经历的学习的,可能如今并没有用到,但这并不代表没有用。学武读书从来都不是为了要必须用出去,而是让我们拥有这样的能力,以至于在以后的某一日需要用起时茫然无措。” ……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毫无意义之事!宋辞,你很好,不要被这些所扰。” 宋辞听了这样一番真挚而充满情感的话,只觉得心猛然一跳,她转过头望向那人,却见他正直直看着自己,眸中满是认真。 面对他那双满含情感的眼睛,宋辞只觉得心中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她偏过头错开他的视线,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剑。 良久,她突然望向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到底是谁?” 那人闻言却问道:“名字当真那么重要?” 宋辞点了点头。“当然重要,因为对于我来说,有些人,是注定要保持距离的。” “比如呢?” 宋辞想也没想便回道:“皇家。” 那人闻言怔愣了片刻,随后笑了起来。他微微向宋辞施了一礼,声音温柔而动听。 “鄙姓白,白承。” 宋辞闻言顿觉松了口气,抬眸问道:“哪个承?” “承诺的承。” “白承。”宋辞小声的念了一声,“这名字不错,有什么寓意吗?” 她的声音此刻含着些许轻快之感,苏若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他微微侧了一下身子,笑着回道:“君子一诺千金,父母希望我重承诺。” 宋辞闻言也笑了起来,“那想必公子定是个重诺之人。” 他笑笑没有说话,两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若清看了一眼周围盛放的梅花开口相邀道,“此时梅花开的正好,姑娘可愿与我一同赏玩?”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宋辞思索片刻后便应下了,上前几步站在他身侧。苏若清见此也没说什么,缓缓带着她向梅林深处走去。 今日的天气很好,覆在梅花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水滴向下滴落,落入一片雪白之中。 两个人就这样在梅林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两抹白色的身影。 苏若清看着眼前的梅花,突然问道:“姑娘喜欢什么颜色的梅花?” 宋辞答道:“红梅。” “为什么?” “雪下红梅,很美。”说罢,她转过头望向他,问道:“你呢?” 苏若清答:“白梅。” “为何?” “意境好。”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抚琴,品茗,读文书,游山水。” “公子好雅兴。”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垂眸问道:“你平时做什么?” “以前嘛习武练剑,现在每日在这梅林里混光阴。” 苏若清听后笑笑没有说话,目光直视着前方道路。宋辞见他不语,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收回视线。 此刻林中万籁俱寂,只有鞋面踩过积雪的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突然开口问道: “公子可是盛京人?” “是。” “所从何业?” “坐吃祖产,一介闲人罢了。” “姑娘呢?” “……” 这话问的宋辞有些无语,她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听了宋辞的话,苏若清好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出了什么傻问题,含笑道:“是我唐突了。” 宋辞侧过头没有理他,径直走向一株开的正艳的红梅,“咔嚓”一声折了下来。 雪下红梅本就绝色,可由于宋辞站在其间,满园梅花好像都失了颜色,不及她眉间半分风华。 看着眼前比红梅更加夺目的姑娘,苏若清突然叹了一口气。宋辞不解,抬眸望向了他。 “怎么?” 苏若清欲言又止,思索了许久后才道:“早闻姑娘枪法凌厉且变化莫测,想来于战场上应是绝色。可惜在下,无缘窥得其中风华,实在遗憾。” 宋辞闻言却是笑了笑,道:“那有何难?如今虽非在战场之上,但给你露两手还是没问题的。” 说罢,她垂眸看向腰间,眼中闪过一丝为难。“只是今日我并未带枪,若公子想看枪法的话……” “剑法也行。” 宋辞闻言默了默,看着地上的雪沉思了片刻,道:“我每日清晨都会在这里练剑,若公子想看,可以过来。” 苏若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姑娘不怕我偷师?” 宋辞嗤笑一声,“若你能学便学呗,我宋家枪又不是什么秘密,熟能生巧罢了。” “姑娘太谦虚了,宋家枪法精妙,乃是世间少有,哪里是练习多了便能习得其中精髓的,可见姑娘还是有这方面的天赋。” 宋辞闻言并未应声,只把玩着新折下来的梅枝。 苏若清见状突然问道:“姑娘可知我为何喜欢梅花?” “为何?” “因为我认为在所有花中,梅花是最具有傲骨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落在宋辞身上,宋辞向来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点,于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世人总爱用铁骨铮铮来形容为将者,殊不知纵然坚硬如铁,但若受力过重仍有弯曲之日。但姑娘不同,我观姑娘身上有的是傲骨,而傲骨,宁折不弯!” 宋辞一怔,而后突然笑了起来。“你好像很了解我?”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宋辞也静静望着他,虽是笑着,但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最后还是宋辞先移开了视线。 “我不喜欢被人了解。”她突然出声道,目光冷冷落在苏若清身上,语气中含着浓浓的警告。 “所以,不要试图看穿我,因为那样太危险了,所以我绝不会让一个看穿了我的人活在这世上。” 苏若清闻言不仅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还上前一步。就在宋辞以为他是要争论时,却听他说:“知道了。” “……” 宋辞被他的突然退让打了个措手不及,闻言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朝里面走去。 两人从一同游林变成了一前一后,苏若清默默跟在宋辞身后,思索许久后突然问道: “姑娘想过嫁人吗?” 宋辞闻言脚步微顿,转过身望向他。“怎么?你想娶我?” 听宋辞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苏若清虽然惊诧但也没有否认,笑着问道:“可以吗?” “可以啊。” 宋辞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想娶我还不简单吗?只要你能打败我哥哥,届时上门提亲,谁敢拦你?” 苏若清听了宋辞这样的一番话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听你这样一说倒不像是去上门提亲的,反而像是去像抢亲的。” 对于他的话,宋辞并未搭理,只垂眸望着手中梅花。于是苏若清又道:“若论武艺,除非令兄放水,否则这盛京中怕是没人能赢得了宋小将军。” 宋辞闻言这才抬头看向了他,嗤笑道:“你知道就好。” 说罢,她将手中梅花递给了他。“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先走了。” 苏若清知她是有意想走,于是也没做挽留,只淡淡应了一声。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宋辞看着面前的人抿了抿唇,思索片刻后道:“我明日会带着枪来。” 苏若清闻言笑着回道:“好,明日见。” 第31章 你有心仪的女子吗? 第二日天一亮,宋辞便策马来到两人约定的地方,却见苏若清早已等在了树下。 他今日穿了一件银白色云纹刻丝锦袍,外披秋波蓝织锦羽缎斗篷,更显温润。 宋辞收回视线,将马拴在一旁后便提枪走了过去。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明显看清了他眼底的笑意。 “你想看哪一套枪法?” 苏若清闻言思索了片刻,道:“就练你平素最擅长的那套吧。” 宋辞微微点了点头,“也行。” 说罢,她便握紧手中银枪,在树下挥动起枪来。 起初,宋辞的动作虽快但还比较缓和,随着时间的逝去,她的势头愈发迅猛蛮横,就连眼神也愈发凌厉起来。虽然此刻只有她一人在场,却让人生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 …… 树下的动作惊动了枝头盛放的梅花,簌簌而下。苏若清看着眼前的场景,眸色微沉。但宋辞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冷鸢上,所以并未察觉。 随着最后一个招式的结束,苏若清立刻鼓起掌来,赞道:“百闻不如一见,宋家枪法果然名不虚传。” 宋辞闻言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她将冷鸢背在身后,深呼了一口气后缓缓走到他面前。 苏若清笑着看向眼前的女子,问道:“不知姑娘方才舞的是哪一套?” 宋辞淡淡回答:“望月。” “望月?”苏若清似是有些意外,他偏头看了宋辞一眼,思索片刻后还是将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 “曾闻‘望月’一式最为迂回柔和,但我方才观姑娘的枪法,除了开始的几招外,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反而有雷霆万钧之势。” “没错。”见他提到了这点,宋辞也没藏着,将自己多年习武的见解和盘托出:“望月确实比较迂回缓和,但……” 她微微一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继续道:“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望月一式之所以柔缓,一是因为要留存体力,二是因为在摸不清对手实力时需要先观察了解其招式,然后找出应对之策。这也是为何我先前枪势缓和的原因。” “但观察不一定非要慢,主要还是要结合自身情况。我的风格向来迅速凌厉,若规规矩矩的出这一势则可能会因为跟不上自己的节奏而漏洞百出。如此,反而不好了。” “当然,最后看的还是自身的理解和掌握,融会贯通才是最要紧的。毕竟有句话说的好,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说罢,他笑着望向宋辞,眼神中尽是赞赏和钦佩。“宋姑娘果然厉害,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见解,真是难得。” 宋辞闻言笑了笑,只是想到往事时心中略有些伤感。“你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你不明白我曾经历过什么,若是日复一日的练习对战还无法领略到这点,当真是愚人了。” 谁知苏若清听了后却摇了摇头,“那也是要看天赋的,就拿姑娘方才的望月一式来说,若资质平平,纵然练上成千上万遍也只是比之前熟练快速了些罢了,根本不可能发挥出那么强的气势。” 宋辞抿唇不语,但心里却是开心的。她轻咳了一声,抬头望向面前的人。“听说这里有处梅花开的尤其好,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话音刚落,宋辞似是觉得这话问的有些不妥,但说出话怎可收回,纵然觉得唐突也只得认了。 听到她主动邀约,苏若清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但不过片刻之间便已恢复如常。他低头瞧了一眼宋辞,笑着说:“好啊,佳人相邀,荣幸之至。” …… 两人沿着这条河走了许久,但并没有找到宋辞说的那个地方。其实哪里有什么开的尤其好的梅花,只不过是宋辞为了多与他相处随口说出的借口罢了。 而苏若清久居盛京哪里又不明白?只不过也是抱着和她多待一会儿的心思、所以故作不知罢了。 ……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向前走着,就在快要走到梅林尽头的那一刻,她突然开口问道: “你有心仪的女子吗?” “啊?”苏若清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间怔在了那里,待反应过来后忙道:“没有。” “为何?” “没有遇到喜欢的呗。”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 “嗯……”苏若清抬起头思索了片刻,如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说罢,他垂眸看了一眼宋辞,笑道:“姑娘这个问题真是难住我了,毕竟不太好回答。倘若你喜欢温柔的,但最后发现他其实并非如此,温柔只是他的假面,那你还会喜欢吗?” 宋辞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认真想了片刻后才回道:“人本来就有许多面,好或不好也不是仅凭一己之言便能判定的。若是我真的喜欢一个人,不管他怎样,我都会喜欢。因为我喜欢的、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若他是你以为的仇人之子呢? 这个问题苏若清没有问,因为他知道,一旦他问出口,以她的聪慧必然会有所察觉。 这件事情,不能突然被她知道,还需慢慢让她接受才是。 想到这里,苏若清笑着看向了她,缓缓说道:“所以我觉得喜欢是没有限制的,因为你喜欢谁,她就是什么模样。” 宋辞闻言也笑了,“你说的对。” …… 见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又突然冷了下来,苏若清斟酌片刻后问道: “姑娘会画画吗?” “……” 听到‘画画’二字,宋辞面色微僵,抬头瞥向身边的人,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她平生除了刺绣外,最头疼的就是画画。当初若不是那老妖婆欠了她一个承诺,恐怕她都出不了那画堂。 但这些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于是就直接当作没听见给无视了过去。 苏若清似乎也明白了过来,于是又换了个问题问道:“姑娘喜欢看什么书?” “史书。” “哦?”苏若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笑了笑,回道:“读史使人明智,怪不得姑娘如此聪慧通透。但是……” 他看向宋辞,想到近来发生的事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声叹道:“慧极必伤,有时候活的太明白了也并非什么好事。”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我明白。”但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苏若清笑了笑,回道:“与姑娘一样,也是史书。” …… 两人就这样在雪地里走着,说着,直到天色渐黑才分别开。临走时,宋辞突然转过身问道:“明日你还会过来吗?” 苏若清听后回过身笑了笑,“姑娘枪法绝妙,若我不来,岂不是可惜了。”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你倒是挺会找理由。” 苏若清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 自那以后,无论刮风还是下雪,宋辞每日都会去往梅林,而苏若清也经常去看她练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便要迎来除夕。 …… * 窗外又落下了一场雪,苏若清坐在窗边静静看着,书案上平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宋辞”二字,用墨迹圈着。 这时凌风走了进来,恰巧看见苏若清手里拿着一把伞。 “殿下今日还要出府?” 苏若清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一旁的纸上。 凌风见状瞥了一眼书案上的字,思索许久后才问出了声:“殿下是喜欢上了宋姑娘吗?” 苏若清闻言一怔,他抿了抿唇,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名字上,什么也没说。 “殿下,皇上忌惮宋家已久,又一直提防着您,这种时候,可万不能做傻事啊!” “民间都说‘文以白为首,武以宋为尊’,由此可见,宋白联姻乃是大忌,凌风知道殿下敬重国公夫妇、所以想帮宋家一把,但也要考虑考虑自身啊!” 苏若清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流露出一丝不易人察觉的伤感。他轻叹了口气,声音坚定又认真:“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凌风不语,只是望向他的眼神多了分悲伤和乞求的意味。但苏若清却无视他眼中的情绪,平静的说: “安北郡王夫妇殉国,父皇势必会拿宋辞的婚事制衡宋家。宋氏一门忠义,阿朝更是与孤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于情于理,孤都不能坐视不理,眼看着她步入漩涡而不自知。” “宋氏势大,父皇必不会让她嫁于世家之中,更不可能下嫁,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入皇家,或者说……” 说及此处,他突然停顿了下来,眼神复杂。凌风跟在苏若清身边多年,见此立刻明白了过来,但心中却大为震动。 “殿下觉得,若皇子中没有适合的人选,皇上会让宋姑娘入宫?” 谁不知道皇上与安北郡王一同长大,难道他还会纳他的女儿为妃吗?凌风不敢相信。 尽管不想面对这个猜测,但苏若清还是点了点头。“并且,这还是最有可能的结果。有孤这个太子在,若父皇将她许给别的皇子,且不说会不会威胁到他的皇位,届时百官因势站队,储君之争是绝对不可能避免的……” 说到这里,苏若清叹了一口气。“这不是父皇想看到的局面!所以,只有三种结果。要么做皇妃,要么做太子妃,要么她直言面圣、终身不嫁。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最大一些?” 凌风久久没有回答,直到许久后才道:“可宋姑娘嫁给别的皇子皇上尚会忌惮,若为太子妃……”在他眼里岂不是形同想要篡位。 他没有将这话说出来,但苏若清又岂会想不到。 “皇上不会答应的。” “孤明白。所以,孤会让宋辞先爱上孤,只有这样,才能占据主动。” “可您一直瞒着宋姑娘您的身份,若她知道了……”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孤会弥补她的。” 说完,苏若清也没在原地久留,撑着伞便离开了。 * 因中间说话耽搁了些时间,等他去到梅林时,宋辞已经在树下练起了剑。她的动作敏捷又迅猛,招式复杂多变,再加上极快的速度,非仔细盯着才能看清不可。 察觉到有人在旁边看着,宋辞像往日一样稍稍放缓了动作,这才让他看的轻松了些。 练了约莫半个时辰,宋辞突然收起了剑。苏若清有些不解,用眼神询问。 宋辞笑了笑,解释道:“每日都做同样的事情太无趣了,我们比比赛马吧。从这里到桃山,谁先到了就算赢。” 苏若清闻言也有了些兴趣,笑着道:“好啊,只是我马术不精,可能需要宋姑娘多让让我了。” 任谁都能听出这是示弱打趣的话,可宋辞却摇了摇头,神色颇为认真道:“这可不行,我不会放水的。” 说罢,她走到一旁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缰绳,利落的上了马。苏若清见此也只得先骑马走到她身边。 “既是赛马,总要有些彩头才行吧?” 宋辞想了想,道:“不是说一诺千金吗?我现在身上除了这把剑外也没别的东西了,不如就许对方一诺吧。” 苏若清闻言却笑了笑,“姑娘好像已经欠在下一诺了。” 宋辞嗤笑一声,侧目望向他。“就算欠你再多承诺,我也还的起。不过……” 她轻笑了一声,“你也要先赢过我才行啊,现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些?” 苏若清闻言也笑了起来,温声道:“我尽量。” …… 随着一朵梅花的落下,两人策马往桃山而去。由于快至年关,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所以两人都跑的极快。 最后,还是宋辞以半里之遥险胜。 待下了马,宋辞还没平复好呼吸便转身望向了身后的人,微微喘着气道:“你这人也太谦虚了些。”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但还是技不如人,败给了姑娘。” 说罢,他看了宋辞一眼,笑着问道:“不知姑娘想要在下做什么呢?”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 两人分别时,天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宋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思索许久后道: “明日,我有话要告诉你。” “什么话?” 宋辞闻言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你明日就知道了。” 说罢,宋辞就立刻上马离开了,徒留他一个人在风口里站着。 …… * 放宋辞骑马回府时,正遇上宋朝从府里跑出来。他神色有些慌张,看到刚刚下马的宋辞后直接一个箭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缰绳,还没等宋辞开口,他立刻翻身上马,留下一句“我有急事进宫一趟,晚饭不必等我了”便策马离开,只留下一路烟尘。 宋辞心中泛起狐疑,在他走后便去找了何跃和魏风。 “二位叔叔可知发生了何事?” 宋辞自从决定不再为朝廷效力后便开始寄情山水,雪月宗的一应事物便都交给了青姝打理,就连何跃与魏风都让她留给了哥哥宋朝,因此今日遇上如此慌张的宋朝,她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了。 何跃与魏风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 “禹州出事了。” “什么?”宋辞心中一个咯噔,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宋辞看着魏风,魏风避开了她的视线,因此她只得看向何跃。 何跃知事情无法瞒住她,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前日接到急报,北胡拥立了新可汗,知晓国公身陨的消息后,意欲集结兵马再度举兵南下。今日清晨,一伙自称是禹州的难民进了盛京城中,逢人便说北胡要踏破禹州城再犯玉关。还说国公身死,是因为你私自带兵离开禹州城。” “一天不到,流言四起,这几人虽然已经被抓,但不少百姓被煽动已经去到了皇城外要求皇上给一个说法,说……”何跃声音有些嘶哑,一脸心疼的看着宋辞,“说宋辞一介女流,不听帅命私自带兵离开,延误战机害国公殒命,其罪当诛。” 说完这些话,何跃背过身去,似是不忍再看。魏风眼眶泛红,伸出手拍了拍宋辞的肩膀,“孩子,咱们不听这些流言。” 泪水在眼中打转,就连她的嘴唇也止不住的发抖。 为了不让两位叔叔担心,宋辞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止不住的悲凉。她没有想到,这等传言居然也会有人相信! 宋璟夫妇新丧不久,宋辞头上的白花都未摘下,这些人居然说要宋辞的命! “他们怎么对的起国公啊!” 由于太过悲愤,何跃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他低声喃喃道:“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啊!” “做什么?”宋辞目光冰冷的看着门外,“自然要我的命啊。”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任何人都能听出这平淡下隐忍的怒火。 宋辞嘲讽的笑了笑,转过身向两人告别。 “这件事情我明白了,告辞。”说完这句话,不等两人开口她便立刻离开了这里。 何跃魏风见状对视一眼,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第32章 值得吗? 从西苑离开以后,宋辞只觉得背后生凉,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自觉的便来到了宋朝的院子里。宋朝的亲信玄锦看见如此失魂落魄的宋辞,赶紧将人带到了屋里,又转身吩咐人上了一壶热茶两盘点心。 宋辞坐在屋里从傍晚等到深夜,直到一壶热茶见底也不见宋朝回来。二更已过,宋辞见哥哥还没回来便打算明日再来,走到门口时正巧与回来的宋朝撞上。 “小辞?”他一愣,视线落在她身上,“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看你。”宋辞答道,抬眼时注意到了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和满脸的疲倦忍不住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吗?今日看哥哥走的很急。” 宋朝听后眉心微皱,随即又放松了下来。他揉了揉宋辞的头,笑道,“没事,一些琐事罢了,已经解决了。” 宋辞听了没有立刻接话,眼睛平静的注视着宋朝,“到了这个时候,哥哥还要瞒着我吗?” 她的语气平静,但无端的就是给人冒着凉气的感觉。宋朝低头见到这样认真的妹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疲倦的开口:“既已打算寄情山水,又何必管这些是是非非。”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不想再卷入这是非中来,可是哥哥……” 宋辞话音一转,“他们想要我的命!”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变得凌厉,“父亲新丧不过月余,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对我动手。” 她面上一滞,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冷冷一笑。 “此时北疆意欲再起战争绝不会是巧合,朝中定有人与北胡勾结。太师刘畅虽已服诛,但不代表没有其他人。”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紧紧攥着,“武将一心为国厮杀于战场之上,马革裹尸而还,可他背后的朝廷居然有卖主求荣之人!” 说完这句话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她放松了紧攥的手,眼中的悲愤也已经淡去,只余平静。她看向窗外,嘴角勾起一丝笑,语气平淡道: “哥哥,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钢刀,是背刺你的那一刀!” 她的神色淡淡的,面上带着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沉稳冷静,“在你浴血奋战、誓灭胡虏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朝你放冷箭,那才最为致命!” 宋朝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他闭上眼睛,良久才张了张口,平静的说:“这些不是你该管的。” “哥哥?!” 宋辞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宋朝打断。 “你可以追求自由,我不行,我是宋家唯一的儿子,我的使命就是支撑起宋家,继续保家卫国。纵使有人在背后放冷箭,难道我就要为了保命不去上战场了吗?” 他反问道,眼中带有满满的坚定,“不!这是懦夫所为!我会把这些朝廷的毒瘤一个个揪出来,扞我国土,给百姓带来真正太平的生活!” 宋辞听后低着头良久不言,宋朝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不好受,轻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小辞,难道我就不想做一个闲人坐吃祖产,潇洒一生吗?我不是不想,是不能。这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我要把它扛起来!” “在其位便要谋其职,我宋家享受百姓的供奉,便要为百姓谋其事。纵使前路困难,万死也要走过去!” 宋辞起初情绪十分低落,听了这话突然就笑了,“你和父亲真像。” 宋朝笑了笑,没有说话。 看着哥哥严肃的神情,宋辞不欲再说这个,于是便岔开了话。 “皇上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并且说,他会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宋辞听了这话冷笑了一下,“没有什么别的条件吗?” 心中的事仿佛被她看穿,宋朝的笑突然僵在了脸上,虽只是一瞬,但终究没逃过她的眼睛。 “哥哥想问我怎么知道?”宋辞笑了笑,眼中有浓浓的嘲讽,“皇帝耳目众多,他若真想护我何至于等到满城皆知才下旨拿人?这且不论,退一万步来说,若他真想救我,为何拿了人后不立刻查明真相还我清白,反而等着你策马入宫?” 宋辞冷哼一声,“咱们这个皇帝精明着呢,若我猜的不错,他是想要你手上的虎符吧?” 宋朝听了妹妹的话似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靠在门柱上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露出了一个苦笑。“是!但你说的这些我难道不懂吗?我何尝不知道他这是在逼我做选择?可是,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去赌一个帝王的善意!” 他看着宋辞,眼中闪过一抹哀痛,“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哥哥……”宋辞声音突然哽咽,她看着这样悲痛的哥哥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非常难受,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于是立刻上前抓住宋朝的衣袖,眼中满是哀求道,“哥哥,我们不管这天下了好不好?你带我走,我们去西蜀,去东黎,或者去南昭也行,我们离开这里,我们不管了!” “放肆!” 宋朝听了这话突然发怒,他将衣袖抽开,红着眼睛看着她,双手紧紧攥着,仿佛在隐忍着自己的怒火,“宋辞!你别忘了,我们姓宋!” 宋辞听后也怒了,“姓宋又如何!” 她双目突然变得赤红,眼里有无尽的恨。“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为了父辈口中的道义,我宋家究竟还要流多少血才能罢休!” “北胡一日不灭,此血一日不干。”宋朝坚定道,“只要宋家一息尚存,便会战到最后。” “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只要我一息尚存,便不会做逃兵,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之上!” 仿佛心上被人猛然敲了一击,宋辞看着面前的哥哥怔愣了许久也未回神,最后还是宋朝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双眼紧紧盯着宋朝的眼睛,似是想要从他眼中找寻着什么,却只见他满脸疲惫。 他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指点了点宋辞的额头,语重心长的说:“小辞,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他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给她,“我曾以为你跟随父亲打了那么久的仗有些事情已经明白了,但我现在却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有些话太孩子气了。” 宋辞听了哥哥这样的语气,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心中一阵愧疚,她低下了头,仔细聆听着哥哥的教诲,可是宋朝却突然话锋一转,“不明白也没关系。” 宋辞听了这话抬起了头,看见宋朝在她的注视下转过身,嘴角带着一丝笑,“我的小辞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你的身后有哥哥在呢。” 宋辞鼻子一酸,跑上前紧紧抱住了宋朝,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眼中含着泪却怎么也不愿让它落下来。 从前,父亲总是希望她强些,再强些。虽然父亲在她眼中是伟岸的,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保护过她,每一次的跌倒都要靠她自己爬起,父亲只会站在一边看着。 他的身后有大渊万千子民,他希望他的儿女都能成为挡在百姓身前的山,所以总是用极其严苛的标准来要求他们。 他说:他想要给百姓带来安宁,想要看到大渊海晏河清。 他说:宋家绝不出叛臣。 他说:宋家不养废物。 …… 他是百姓的依靠,却从来不是她的依靠,她要靠的……只有自己。她坚强惯了,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能自己扛,因此在宋朝将她护在身后时她心中除了茫然并未觉得有什么,因为她不需要任何人。但是此刻,在面对帝王的威胁下,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保护的感觉。 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后……有哥哥!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温暖,但也伴随着惶恐,因为她害怕信任依赖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哥哥她也无法对他毫无保留。 从宋朝院子里出来后,宋辞的心绪依然久久不能平定,她独自一人在雪地里一遍又一遍走着,希望冷风可以将她的内心平复。 正当她准备再往回走时,正好碰上前来寻她的紫玉。她看到宋辞眼睛一亮,连忙小跑了过来。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啊,奴婢找你好久了。” 宋辞听后神色淡淡的,她抬起眼,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有位公子给小姐写了一封信。” 宋辞听后一愣,“谁?” “说是姓白。” 宋辞心里一颤,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梅林中那抹温润如玉的身影,侧目问道:“信在哪里?” 紫玉回道:“我放小姐桌上了……” 她的话音未落,宋辞便从她面前径直走开,紫玉见此皱了皱自己肉嘟嘟的小脸,无奈道:“小姐你等等我啊,别走那么快。” 可宋辞哪里会听她的,一转眼便没了人影,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信时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丝笑,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她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拿起那封信,想要拆开却突然犹豫了一下。 他会给我写什么呢?宋辞忍不住想着,是约我明日出去游玩吗? 宋辞盯着信,经过半晌的纠结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打开了信封,拿出里面的信来看。 纸上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明日巳时,梅林见。 宋辞在灯下展开信,低着头将这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起那人温柔的眉眼,她嘴角眉梢都不自觉的流露出笑意来。 她走到窗前沉默的看着天上的月亮,久久没有动作。 今日晚间的消息令她遍体生寒,但这封信的到来又在她心中划过一丝暖意。宋辞仰起头望着窗外,只觉得此刻黑沉沉的天气也不再压抑了。 心中的雾霾全都消失不见,宋辞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她垂下头用手指点了点手中的信纸,小声回道:“明日见。” 说完这句话,宋辞又笑了起来。她将窗子关上,起身将重新折好重新折好的信放到了桌子上的木匣里,然后让人端来热水,简单梳洗了一下就歇息了。 而此时,皇宫之中与雪月宗却有人彻夜未眠。 雪月宗前厅,青姝一脸严肃的看着手中的密信,沉思片刻后立刻传来一名飞骑,命他即刻前往盛京。 第33章 不该有善念 月亮高悬,发出莹莹之光,此时的皇宫之中皇帝正埋头在桌案前批阅着奏章。总管郑渔端来一碗参汤放在桌子上,然后摆摆手让小太监下去休息,自己走到桌案旁砚墨。 郑渔拿着墨块在砚台上一圈圈转着,发出轻微的声响,皇帝注意到身边换了人,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碗上。 他揉了揉自己困倦的眼睛,将头从厚厚的奏折中解放出来。 郑渔适时道,“夜色深了,皇上喝了这碗参汤早些歇息吧。” 皇帝没有说话,用手压着勺子将汤一饮而尽。他放下碗,郑渔又拿出一个手帕递给他,他接过擦了擦嘴,然后又递给了郑渔。 …… “你说朕是不是太狠心了?”他突然问道。 郑渔听后微微一顿,“皇上指的是禹州之事?” 皇帝瞥了他一眼,“不然呢?最近难道还有别的事?” 郑渔笑着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认真道,“奴才觉得皇上这样做也没什么错,兵权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功高震主自古以来就是大忌,皇上能留宋家一世清名已是恩典了。” “呵呵。”皇帝听后笑了笑,面上却带有一丝苦涩,“我本以为我与阿璟能成为贤君良将,没想到有一日会变成这样,甚至于连他的孩子我都要忌惮……”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总算明白父皇当日的话了……” 他的眼中有着悲伤,也有悔意。 似是太过疲倦,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当时,我不该答应他。”他冷冷的说,睁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意。 不该因为自己那一时的善念答应他让宋辞婚姻自主,从而导致自己失去了唯一制衡住他的砝码。 这些天,他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后悔,后悔当时怎么就能答应他! 若不是自己的那一时善念…… 皇帝闭上了眼睛。今日的自己又何至于如此逼他! 良久,他平复了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睁开双眼,目光触及到桌上的一堆奏折时自嘲一笑。果然,不该心软的!他心道。 看着这样的皇帝,郑渔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皇上若是不忍,虎符在他那里也无妨。皇上知道,宋家是不会反的。” “知道又如何?”皇帝合上手里的奏折站起了身子,眸中神色复杂。“若有一日初心不在,终是大患。” 他张开双臂任郑渔替他褪去外面的衣袍,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摩挲着柔软的锦被,喃喃出声: “锦榻之侧卧有猛虎,即使知道虎不伤人,难道就能安寝吗?”他语气中虽带着反问,但并不在乎是否有人能回他,似乎只是自己的自言自语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窗台的方向,似是能透过窗纸看着外面的景象。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床边的宫灯上,灯火明亮,照清了他眼底的冰冷和算计。 郑渔听后垂着目光安静的替他脱鞋,并没有开口,皇帝也不期待着他能回话,打了一个哈欠躺在床上,任由郑渔伺候他脱袜、洗漱…… 做完一切后,皇帝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淡淡道,“熄灯吧。” “是。” 郑渔应了一声吹灭了宫灯里的蜡烛,默默退了出去,只余殿外纱灯彻夜长燃。 * 第二日一大早,天空中絮絮下起了小雪。 辰时,一道圣旨自宫里传出,要求宋辞即刻进宫面圣。 想起今日的约定,宋辞眉头微皱,但还是从公公手中接下了圣旨。待打开看到落在一角的玉玺印章时,她心中划过一丝冷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宋辞抬起头,假笑着望向前来传旨的公公,示意一旁的侍女将荷包放到他手中。 “烦请公公带路。”她淡淡道。 那人笑着应了一声,将宋辞带到了门外,府门前已经停好了进宫的马车。宋辞没有说话,只是在离开府门时吩咐了一句“今日之事不要告诉哥哥”后便径直走过去上了马车。 随着车夫的一声“驾”,马车行驶了起来。 宋辞坐在里面看着晃动的帘子,眼中是藏不住的冷意。 马车行到皇城便不再让进入,宋辞下了马车,跟着指引公公身后坐上了四人抬的轿子。 不知走了多久,轿子终于落了地,宋辞起身出来,入目皆是高高的宫墙。 这筑起的红墙,是阻隔宫外人跨越的壁垒,也是困住宫中人一生的牢笼。 宋辞别过眼,目光落在了紫宸宫三个大字上,眼中的嘲讽一闪而逝。 她跟着领路的公公走了进去,等在皇帝日常批阅奏折的地方,而那人留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皇上下了朝就会过来,切不可随意走动。”后便出去了。 …… 宋辞自那人离开后便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她的目光略过屋子里的名画书法,落在了桌案旁的奏折上,心中止不住的暗想:为什么会带我来到这个地方?不应该在明德堂吗? 就在宋辞百思不得其解时,一声推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宋辞余光一扫,只见一个明黄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臣女宋辞,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宋辞屈膝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 皇帝垂下视线瞥了她一眼,走到桌案前坐下。 “起来吧。”他淡淡道。 宋辞听后直起了身子,默默站在一旁。皇帝目光紧紧盯着她,带着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 “你可知朕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宋辞听后心里立刻敲起了警钟,她抬头看向皇帝,眼神中一片茫然。 她低下头,平静道:“臣女不知,但请皇上明示。” 皇帝听后没有立刻开口,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宋辞的身上,心中猜测着她是真的不知还是故作不知。 宋辞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头就这样任由他盯着,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和拘谨。 皇帝看了许久并未发现什么便移开了视线,淡淡道:“昨日,朕接到消息,说禹州之事事有蹊跷,国公是因为其女宋辞不听命令,私自带兵离开禹州才导致其以身殉国。申时,许多百姓围在皇城门外,要求朕给一个说法。” 他语气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宋辞身上,“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宋辞听后立刻跪在地上,抬起头时眼中满是悲伤,可是语气却不容置疑。 “此事纯属子虚乌有,乃是有人故意陷害!”她眼神变得冷冽,言语不卑不亢。“家父新丧不足一月,便已有此等传言流出,可见此人居心叵测意欲动摇我大渊社稷,还请皇上明鉴,还臣女清白!” 说完,她重重磕了一个头,“请皇上明鉴!” “可是那些人说的有理有据,朕乃是天子,不能只信一家之言。” 宋辞听后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满是悲痛。她闻言抬起头,眼中有未落的泪水,额间隐约可见血迹。 “宋辞一介女流本应居于后宅,舞文弄墨、习琴赏花。奈何生于宋家,长于北疆,目之所及是千里冰封,遍地尸骨。于是从少时便立下报国之志,研习兵法,苦练武艺,只为有朝一日能学有所成扞我山河!” “天狼一役,年少成名,臣女自此跟随父亲身侧出入于战场。辞虽身为女子,但既为宋家后人,便决不可做出此等违命之事,以致于延误军情!” 说罢,她眸色坚定,眼睛直视着皇帝,“宋家绝不会出叛逆之人!请皇上还臣女一个清白!还宋家一个清名!” 说罢,她再次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抬起头来。 皇帝听了这样一番话直接怔在了那里。他在心中设想了无数个场景,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局面。他张了张嘴,可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开口道:“朕知道。” 他语气缓和了下来,声音中还带着丝丝感伤。“可是有人说亲眼看见你带兵离开……” 他语气顿了顿,眼睛直视着宋辞轻拍三下自己的手。掌声刚落,紧闭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宋辞侧过脸看去,只见一个人被押着带了上来。 那人一上来看见宋辞就指着她道,“就是她,就是她带兵离开禹州国公才会死!就是因为她!”那人神状癫狂,眼里充满了愤恨。 “宋辞,就是因为你你父亲才死了,是你害死了你父亲!”说着,他就要扑上去,却被两边的人制止了。 他转过身,跪趴在地上,眼中满是愤怒和悲伤,“皇上,国公就是因为她死的!草民是亲眼看见她带兵从禹州离开,去往祁山方向。” 宋辞听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划过一丝冷笑,“你是禹州人?” “是。” “大战前,所有无关人等必须撤离禹州前线。”她眯起眼睛看向他,眸子里满是冰冷与嘲弄。“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人对上宋辞的眼神打了一个寒战,他眸光微闪忙转身对着皇帝,急迫开口道:“草民行人跟大部队走散了,因为听到马蹄声以为是敌军便躲了起来,谁知看到的竟是宋辞带兵离开。”说完,他抹了一把泪。 皇帝将一切看在眼中,他无视地上跪着的人,将目光落在了宋辞身上,眼里写满了审视,仿佛在等她开口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人见皇帝没有理自己,再次开口道: “皇上,草民没有说谎,她真的带兵离开了,皇上不信可以去查,她真的离开了,她真的离开了!去往祁山,对,祁山,皇上,您要相信我啊!” 皇帝听后皱了皱眉,而宋辞却沉默了下来,对上皇帝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她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心中暗叹,原来是因为这个! 脑海中突然浮现刘畅离开时的那句话,她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心中暗自叹道:原来这就是他给我准备的大礼…… 真是荒谬又可笑! 皇帝感知到宋辞的变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摆摆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宋辞……” 还不等皇帝说完话,宋辞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臣女确实带兵离开了,但那是奉了我父亲的命令。” “你父亲为何让你离开?”皇帝眼神凌厉,语气中带着不解,显然是非要讨一个说法不可。 宋辞听后脑海里闪过了那封信,但嘴上却道:“臣女无可奉告。” 她语气淡淡的,但却十分坚定,“但是臣女是奉命离开,绝非私自带兵,一行人皆可作证。” 皇帝听后摇了摇头,“宋辞,你知道的,亲信之言是做不得真的。” 此言虽在预料之中,但听见时未免还是心中发冷。她看着坐在上位的皇帝,想到了战死边疆的父母和数万百姓痛苦的闭上了双眼,遮住了眼中的恨意。 宋辞在心中不断冷笑,但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她睁开眼睛紧紧盯着坐在上位的皇帝,平静问道:“那皇上以为,如何才能证明臣女的清白?” 皇帝没有说话,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案,目光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一道奏折扔到了宋辞面前,疲惫道,“你看看这个。” 宋辞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捡起地上的奏折。 私自带兵,不孝,违背军命,当死…… 这些字一个个在宋辞眼前出现,但她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些字了。 好荒唐! 当看完这篇奏疏后,宋辞露出了一个苦笑,“皇上要杀我?” 她用的虽是疑问语气,但是却像是已经赌定了答案只是明知故问罢了。 皇帝听后叹了一口气,目光却并不看她。 “你知道的,朕不想。” 呵呵。 尽管知道帝王无情,但宋辞听了这句话还是被气笑了。 她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还表现出为难的样子,真是虚伪至极! 但他说出这样的话,她又好像觉得并不意外。 朕不想…… 不是不会,是不想! 不想……好一个不想!宋辞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心中不断冷笑。 第34章 皇宫遇恩人 另一边,苏若清刚处理完公务后便打算出门,正巧遇见了跑进来的凌风。 凌风见到苏若清眼前一亮,忙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苏若清闻言后眸光微沉,立刻命人备马进宫。 而此刻的宫里,宋辞许久后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她看着面前胜券在握的皇帝,平静的开口:“那皇上想如何?” “兵符。”皇帝爽快道,眸子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北疆战事将起,正是用兵之计。宋家掌管玄铁军数百年之久,如今也该还回来了吧?” 宋辞听后淡然一笑,眼睛直直盯着皇帝,一字一句道:“虎符宋家不会久留,但要等天下安定以后。皇上知道的,能灭北胡的…只有宋家!” 闻言,皇帝眸光微变,随即笑了起来,他看着宋辞,淡淡道:“谁能灭北胡,你说了不算,朕说了算。” 说完这句话,他拂了拂衣袖,“念你年少无知,朕原谅你今日的口出狂言,若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宋辞呼吸一顿,她抬起头看着上位的君主,心中有愤怒也有不甘。 她就这样看着皇帝,衣袖下被遮住的手早已紧握成拳,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他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后宋辞才将视线挪开。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宋辞侧目望去只见有一人缓缓从殿外走进来,然后在她面前停住,轻声道:“宋姑娘,请吧。” 宋辞嘴角轻扯,跪下谢了恩后便跟着郑渔走了出去,沉默着不发一言。 走到紫宸宫外时,她突然开口道:“公公不必相送,我自己回去便可。” 郑渔看出宋辞此时的心情很压抑,于是点了点头,临走之际还是忍不住道:“皇上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姑娘别往心里去才好。” 宋辞听后笑了笑,“自然。公公一路走好。” 郑渔点点头,转身进了紫宸宫。宋辞看他进去了以后也离开了这里,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上的宫人很少,因此宋辞卸下了自己的伪装和面具,她沉着脸,面上写满了严肃。 …… “前面可是宋辞宋姑娘?” 突然,一阵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宋辞转身望去,只见一身着月牙白锦袍的男子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两名宫人。 他的面色略有些苍白,不似常人般红润,就连嘴唇也少了几分血色。他长相温润柔和,但眼神却有几分忧郁之色。 他淡笑着站在风里,如冬日松柏一般挺直,虽显病弱但并不显羸弱,反而增添了一股坚韧之感。 宋辞见状略微沉吟了片刻,问道:“阁下可是二皇子?” 二皇子名唤苏承皓,其母妃正是如今备受皇帝宠爱的贵妃邓氏。 苏承皓见宋辞认出自己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平静。他眼中带着还未消散的笑意,缓缓走了过来,柔声道:“是我。” “臣女宋辞见过二皇子。” “不必如此。” 见宋辞要行礼,苏承皓不等其跪下便出言制止,伸手欲扶起她,只是还不等他碰上她的衣角宋辞便忙退后两步,抬眸瞥了他一眼。 “不知殿下唤臣女,有何事交代?” 苏承皓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笑望着宋辞,将手收回后回道:“前些日子病重,未曾去府上祭奠,如今想来真是遗憾。” “殿下有这份心便好,臣女父母会明白的。” 可苏承皓却摇了摇头,他正欲再说些什么,突然面色微变,他立刻拿出袖中的帕子,侧过头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旁的宫人见状却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慢慢为他顺着气。 宋辞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静静看着。她紧紧抿着唇,望着逐渐升高的太阳心情显然有些不悦,但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苏承皓止了咳嗽后,略带歉意的看了宋辞一眼,道:“本殿从小身体便不好,让宋姑娘见笑了。” 宋辞摇了摇头,“无妨。” 说罢,她略微思索了片刻,直接问道:“殿下还有事吗?” 苏承皓似是没想到宋辞如此直接,闻言抿了抿唇,笑道:“本殿明日想去祭奠一下安北郡王,不知宋姑娘可方便?” “……” 宋辞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但对方打着祭奠她父亲的幌子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得假笑着回道:“殿下有这份心,臣女受宠若惊,只是明日家中有琐事缠身,恐怕不能应约了。若殿下不弃,臣女可以派人随殿下一同前往。” 我是真不想和你们苏家的人沾边。 宋辞虽未把话说明,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了她的意思,可苏承皓却好似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般,再次问道: “那后日呢?” “……” 宋辞没有再开口,只静静看着他。苏承皓好像这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略微沉吟了片刻,道:“若宋姑娘不方便,本殿可以再等些日子,只希望姑娘不要推拒。” 宋辞闻言笑了笑,但眼神却是冷的。 “那便后日吧。”她淡淡回道:“臣女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苏承皓并不在意她有些无礼的态度,微微笑了笑说:“天冷路滑,宋姑娘慢些走。”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宋辞向来感官灵敏,自然是听到了。但是她却并没理他,反而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苏承皓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远去,他的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眸色微沉。 …… 宋辞刚行至拐角处,一个人影突然冲了上来。宋辞一时不察被他猛然撞了一下,后退好几步才定住了身形。 “抱歉。”宋辞还未抬起头,耳边便传来了那人带着歉意的声音。 “没关系。”宋辞摇了摇头,抬起头看去。待看清那人的脸时,她突然间怔在原地。 “白公子?” 当那张脸蓦然出现在眼前时,宋辞惊讶出声,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到,眼中流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可一想到这里是哪里,她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心情也从一开始的欣喜平静了下来。她看向了他,没有再开口,可却忍不住轻眯起眸子看向他,眼神中充满审视意味。 苏若清看到被撞到的人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心突然提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里是皇宫啊!宋辞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莫非……他是皇亲? 可是,国姓是苏而非白啊! 脑子越想越乱,宋辞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想问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所有话好像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想问却不敢问,宋辞僵着身子站了半晌后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念头。就在她想要转身离开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若清?” 听清这两字后,宋辞瞬间僵在在原地,她抬起头看去,正看见自己的哥哥朝这里走来。 “若清?” 宋辞似是突然被这一声呼唤震住了,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她瞬间想到,已故的先皇后好像便是姓白。而若清二字……想到此处,她突然就笑了出来,可是眼睛却酸涩的厉害。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早在在国公府时,她就经常在哥哥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说大渊百姓都很爱戴这位太子殿下,说他以后定是一位贤德的人君。 不止如此,他的名字还曾出现在她父亲的口中! 大渊太子——苏若清。 曾经她一度想,被那么多人追崇,这太子究竟生的什么模样?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极富才情是她经常听到的形容。 她想,也该如此。——苏若清,如此温柔的名字,应是人如其名。 斯人若清风明月,可拂化三冬雪。 可是,当皇帝间接害死她父母后她便不这样认为了,她痛恨一切苏姓皇亲!甚至于苏若清,她都觉得外界的赞誉可能是个假象,待到有朝一日他继任大统后便会露出真实面孔。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人便是苏若清!大渊的太子!皇帝的儿子! 也许,她早该想到的——在他说出他姓白的那一瞬间…… …… 宋辞抬起头看着放大在眼前的脸,越看越觉得陌生,怀疑自眼中流出,她心中不自觉的想到——若他是太子,那么第一次的相遇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梅林的相逢,究竟是不期而遇的缘分还是刻意接近的算计?还有那次祭奠…… 宋辞越想越心惊,只觉得全身的血脉仿佛都被冻住了,她僵在那里,一时竟忘了动作。 就在这时,她脑海中突然浮现那日灵堂前的匆匆一别。往事重现,宋辞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笑自己这些日子的愚蠢。 曾经以为是有要事在身,如今想来只是怕被故人发现罢了! 良久的沉寂过去,随着宋朝的一点点靠近,宋辞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回过神,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咬牙问道:“你是太子?” 第35章 梅林决裂 她的声音淡漠疏离,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怒意。 苏若清面色有些复杂,他侧过头没有说话,余光注意到她狐氅上沾染的雪便想要伸手替她拂去,却被宋辞退后一步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后默默收回,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们怎么了?” 宋朝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沉寂的画面,他看看自己妹妹又看看自己的好友,眼神中带着探究。 “没什么。”宋辞开口,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苏若清。“突然遇到故人,走近一看原来竟是认错人了。” 宋朝听后笑了笑,“这也没什么,正巧本来也打算介绍你们认识。” 他将手放在苏若清的肩膀上,开口道:“你们想必是第一次见面,小辞,这位就是太子苏若清,也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 突然想到这是哪里,宋朝说话的声音一顿,随即笑着补充道:“朋友。” 宋辞听后脸上挂着淡漠疏离的笑并未开口,宋朝见宋辞如此只得转过头对苏若清道:“若清,这是我妹妹宋辞,以前和你提过的。” 苏若清点了点头,拱手道,“宋姑娘。” 宋辞还是站着未动,宋朝见此忍不住戳了戳宋辞的胳膊示意她回礼。 宋辞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依他要求上前行了一礼,可却是跪拜大礼。 宋辞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臣女宋辞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若清见她如此疏离的模样心中突然一堵,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想可能是愧疚吧,毕竟这件事情归根到底终是他理亏在先。 想到这里,他轻声道:“请起。” 说罢后,他上前一步想要扶起她,可是还未伸出手宋辞便已经起来了,她面对着宋朝,嘴角含着一贯的笑意,可宋朝却觉得她今日的情绪十分不对,于是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听到哥哥关心的话语,宋辞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我没事。” 宋朝看出她的异常还想要再问,却被她打断了,“哥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话说完,她也不等宋朝回答,径直离开了这里。 苏若清深深的看她一眼,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丝烦躁,他轻皱着眉,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突然道:“孤也有点事要去处理,先走了。” 说完,他便打算离开,可是还没走几步就被宋朝一把揪住衣领拽了回来,他眸子中有隐忍的怒意,就连声音也带着冷气。 “苏若清,我拿你当兄弟,这件事情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突然被拽住衣领,苏若清心中有些恼怒,但终究没有做出什么,他看着宋朝,平静道:“这件事情你想要知道的话下次我会详细的告诉你,但是这次不行,放开!” 宋朝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来气,但是想到宋辞的情绪和自己来的目的他还是选择了松开手,沉声道: “三日后,竹园。” 苏若清听了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后便转身向宋辞消失的地方走去。他的步伐依旧平稳,和往日一样的贵气端正,但面上却完全没了往日的优雅闲逸,步伐也明显比往日快了些。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追过去,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因为她是宋朝的妹妹,但是此时也由不得他多想。 他一路朝宫门赶去,可是并没有见到宋辞,他心中一紧,立刻策马去往国公府,可是守门的人告诉他宋辞并没有回来! 正当他思索她会去哪里时,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地方,于是他二话不说再次上马,朝那边赶去。 …… 另一边,宋辞独自一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头上和衣服上落了一层白,可她好似不觉得冷似的,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只是茫然的向前走,像个被夺去了魂魄的木偶人。 宋辞此刻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禹州的战场,殉国的父母,暗杀的死士,善变的帝王,还有……出现在她身边的太子! 盛大的葬礼、紫宸宫的对峙、梅林的相处一幕幕在她眼前出现,宋辞抬头看了看被云朵遮住太阳的天空,心中一阵酸楚。 雪不知何时越下越大,宋辞怔愣的走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看着手里融化的雪花冷冷一笑,“这是帝王!” 而历代帝王皆是如此! 苏若清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想必早已学会帝王心术。他……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那抹温柔,究竟是真的,还是伪装? 宋辞越想越悲凉,她一步步向前走着,直到走出宫门。她在集市上随便买了一匹马,然后立刻策马出了城门直奔梅林方向。 到了梅林后,宋辞将马拴在了一旁的树上,然后坐在那里静静看着面前的河水。 河水此刻早已结了冰,可坚冰之下仍有暗流汹涌,宋辞就这样坐在那里思考,直到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她才猛然发觉已经到了晌午。 罢了罢了,她突然自嘲道,是真是假又有何意义?他是苏若清,是皇家!而她宋辞,绝不会和皇家纠缠不清! 想到这里,宋辞的眸子变得坚定了起来。她坐在那里低头看着地上的积雪,静静的等待着苏若清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突然传来鞋底踩压雪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要等的人终于来了,宋辞扯起一丝笑看着面前的河水,眼神却变得冷漠。 她闪身一跃到苏若清面前,一把剑直直横在他的颈间。 “如果你不是太子,此刻,你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冷若寒冰,苏若清闻言身形一顿,微微偏过视线。 宋辞见此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问道:“你竟然骗我?” 苏若清没有回话,他眸光微闪,然后平静的看着宋辞,开口道:“我没想过有朝一日你我会刀剑相向。” 宋辞听后冷冷回道:“我也没想过你会是当今太子。” 说完这句话,宋辞嘴角划过一丝自嘲的笑,“太子殿下,隐瞒我很好玩吗?看着我被你耍的团团转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苏若清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轻声道:“抱歉……”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宋辞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出言打破了这个平静。她收回手中的剑转头看着苏若清,面上带着疏离淡漠的笑。 “我该叫你白承还是苏若清?” 苏若清听后没有说话,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苏若清。” 宋辞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唤道,她笑着看向他,但眸子中却含着隐忍的怒意。 “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她沉声问道。 苏若清愧疚的看了她一眼,良久,开口道:“抱歉。” 宋辞听了这话突然就被气笑了,她眯起眼睛看着苏若清,淡淡道:“这是你今天第三次对我说这句话。” 说着,她走到苏若清面前,强迫他看着她的眼睛,冷声道:“抱歉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说完,她有些嘲讽的笑了笑,问道:“不是吗?” 苏若清听见这句沉默了下来,没有答话,最后还是宋辞忍不住了开口,她攥紧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冷声质问道:“为何骗我!” 这一次,苏若清回答了,他说,“真名在外终有许多不便之处。” 可宋辞闻言却笑了,目光紧紧盯着他。“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苏若清一怔,低头望向了她的眼睛。他抿了抿唇,直到许久后才道: “我想娶你。京城势力复杂,无论是碍于你哥哥的情面还是宋氏的忠义,我都不想你卷入这是非中来。但我知你厌恶皇家,若我以真实身份示人,你必定会疏远,所以只得出此下策。” “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问题,宋辞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苏若清也沉默了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宋辞看到他这样突然轻笑了一声,她在旁边捡起一个小石子摩挲了半晌,然后奋力扔了出去。 她用的力气很大,小小的石子砸破了河面上的坚冰。 看着被砸出渗出水的小洞,宋辞似是终于发泄出了自己的郁闷,突然笑了起来。 她站起身子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花,抬起头看向了他,平静的开口:“苏若清,我恨皇家,因为这个,我也恨你,但是现在我不恨你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想了半天觉得,君子生于皇家,非君子之过,我不能因为你父皇做的事情就将怒火牵连到你身上。” 苏若清听了这话抬起头,正对上宋辞含着笑意的眼睛,可是他分明觉得她今日的笑与往日不同。 突然间对上他的眼睛,宋辞明显的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偏过头错开他的视线继续开口:“你很贤明,是连我父亲都称赞的人,所以我不恨你,但是……” 她语气一转,“我宋辞不想与皇家的人有任何关联。” 苏若清听了她的话,沉默了良久,轻声道:“我明白。” “你当然明白!”宋辞笑了笑,眼中忧伤一闪而逝,只留下浓浓的嘲讽,“毕竟我们中间有一道永远也无法越过的鸿沟。我父亲因何而死你最清楚的,不是吗?” 苏若清听后身形一顿,良久,沉声道:“是我皇家对不起你宋家。” “是你皇家对不起我宋家!”宋辞冷冷道,随即她又平静了下来。 “今后我不会再来梅林了。”她道。 苏若清听后面色一顿,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有挽留之语在这种情况下说出都会显得徒劳,苏若清看了她许久最后点了点头,轻言道,“好。” 虽是简单的一个字,但宋辞分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无奈,她强忍着心中的痛苦,抬起头看了看飘雪的天空。 怎么会不难过呢?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啊,虽说只是心动未曾有多喜欢,但那心中曾泛起的点点涟漪又怎会作假? 宋辞忽然低下了头,她看着地上洁白的雪突然就有些想哭的冲动,但被她忍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压在雪下待放的花儿心中一阵酸涩。 少年时的心动就像这枝头含苞待放的花儿,只是还未来得及盛放,便夭折于寒风朔雪之中。 “再陪我游一遍梅林吧。” 良久,苏若清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宋辞听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道,“好啊,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若有朝一日你登基为皇,请您实现我宋家毕生之愿。可以使百姓能安居乐业,让我大渊海晏河清。” 苏若清听了这段话神色突然认真了起来,“就那么相信我可以做到?” “对!” “不怕我食言?” “你不会。” “为什么?” “我相信我家人的眼光,也相信我自己的。”她如实道,“你是个贤明的储君。” 苏若清看着她认真答话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点了点头,带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朗声道: “好!我答应你。若有一日我登基为皇,定会结束这乱世,给你想要的海晏河清,为后人开创万世太平!” 宋辞听后这才终于笑了出来,她伸出自己的小指,“一言为定。” 苏若清看到她的动作愣了片刻,虽然觉得有些孩子气,但他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将自己的小指与她的缠在一起,和她的大拇指盖了个章,道:“一言为定。” 这个承诺重如千斤,但苏若清还是答应了她,因为这不仅仅是宋家的夙愿,更是他心之所向。 如今五方并立的局面终非长久之计,应该有人改变这一切! 这场年少的约定就像这满林的梅花,覆盖在层层积雪之下,成了他们两个独有的秘密。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而立行走在梅树下,就像他们往日同游一般,只是这一次太过于平静了……他们从来没有一次游园游的如此平静。 两人就这样在雪地里缓缓走着,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重新回到原点后宋辞走到马前用手指替马理了理毛发,才轻声道:“我该走了。” 苏若清听到了,但是他并没有回话,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一定要这样吗?” 宋辞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她没法回答,于是她低下头解开了拴马的绳索,摩挲着手里的缰绳,好似隔绝在尘世之外,并未听见他说的话。 苏若清就这样看着她,良久,只听见她淡淡道:“是。” 他听后心里涌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无法琢磨的感觉让他有些厌恶。但是看着眼前的人,他还是开了口:“我和阿朝是至交,为何你我……”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宋辞打断,“所以说有时候顺序很重要!” 她转头看着苏若清,眼中有一丝淡淡的伤感,“你与他相交于我父母殉国前,而我们……相识于我父母殉国后。” 说完这句话,宋辞一踩铁镫骑上马背,骑马便要离开,可是走了几步后她突然停住了,回过头对着苏若清一笑,可是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眼眸深处深藏着一抹无人发觉的淡淡忧伤。 她看着他,用嘲讽的语气掩饰自己内心的难过。“苏若清,何必表现的如此不舍?其实我们的交情也没那么深。” 苏若清听后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马上,宋辞依旧保持着那张笑脸,她看着他,淡淡道:“萍水之缘,缘深而遇缘浅则散,乃是世间常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随后说道:“你很好。” 苏若清听到这句话愣了愣,他抬起眸子注视着她,眼里是她的倒影。 “可是你不该欺瞒我!” 这可是我自七岁后第一次那么相信一个人。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让他入了心!她心道,也还好差了一点点…… 宋辞语气愤懑难平,眼神从难过挣扎一点点变得冷冽,那眼神触及生凉,让他感觉到陌生。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于是忍不住控诉出声:“我宋辞此生最恨欺骗!” 听了这话苏若清突然顿住,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沉默。 “你不该骗我的!” “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 情绪突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在心中怒吼,可是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 马上,宋辞紧紧攥着手中缰绳,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忙侧过脸深吸一口气,极力隐忍着自己的难过。而苏若清此时只觉得心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留下阵阵余痛,他看着她,眼眸中是她看不清的神色。 见他如此,她突然就想问一问他,问他这些日子的相处到底有无真心,话出口时却变成了——“白承,你可曾对我动心过?” 此言一出宋辞一愣,苏若清也是心里一紧,他抬起头默默看着她,良久不发一言。 虽未说话,宋辞却好像早已知晓答案一样,她侧过头微微一笑,风轻云淡道:“这样也好,你救了我也骗了我,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说完,她立刻驾马离开,将苏若清远远甩在身后,等到出了梅林,宋辞回过头看了一眼,一滴泪落下。 从此,在她心中白承已死,那人只是苏若清——大渊的太子,与她曾心动的那个人毫无关系,只是有一张一样的面容罢了。 …… 年少的那一场心动就像这冬日的花,掩埋在层层冰雪下,除了她,谁也不曾知晓。最后,风霜来临,花儿没有扛过严寒死在这纷纷大雪之下,冻了心肠,凝结成了冰。 她笑了笑,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经常游玩的林子,然后策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梅林之中,苏若清一个人直直的站在原地,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此时的他褪去了一向温柔的模样,面色冷峻,目光冰冷中带着一丝自嘲。 良久,他抬起头,在看到眼前的梧桐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喜欢?我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天性凉薄的人也配谈喜欢吗?”他自嘲的笑了笑,伸手拂去了衣上的雪花,然后走到一边坐下,静静盯着河面看了半晌。 从前有人相伴,即使是坐观冻水也觉得十分有意趣,如今自己一个人,却突然发觉原来此事索然无味。 “果然,好无趣。”他淡淡道,然后站起身离开了梅林。 此时的梅林无人踏足十分寂静,只有这漫天小雪迎着风缓缓飘落而下,落在迎寒独自开的梅花上,点缀着枝头。 第36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宋辞与苏若清离开后,宋朝径直前往了紫宸宫求见皇帝。 可能是皇帝早有吩咐,因此他进去时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总管郑渔看到他也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说了一句“陛下在偏殿”后便带人退了下去。 宋朝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大步朝偏殿走去。可当他走至门口时却突然停住了脚,犹豫半晌才出声道:“臣宋朝求见皇上。” “进来。” 宋朝得到皇帝的回应便立刻推门走了进去,看了一眼正在审批奏折的皇帝后便准备下跪行礼,可是还未等他跪下便听到帝王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传来。 “不必多礼,入座吧。” 宋朝听了也没扭捏,看了一眼上位的帝王便走到一旁落座。 此时的氛围十分安静,只有批奏折时纸笔摩擦的声音,宋朝想要开口却知并不是时机,于是便静坐着。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坐着,谁也没有开口。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高高的奏折此时也快见了底,皇帝看了一眼一旁的宋朝,将笔搁置了下来,开口道:“今日你来找朕,想必是已经想清楚了吧?” 宋朝听了心中自嘲一笑,点点头应了声“是”,但目光却望向了上位的帝王。 良久,他出声道:“但是在这之前臣有一个问题需要皇上解答。” 皇帝听后抬起头看向他,而后缓缓一笑道:“你说。” “北胡是真的要再起战乱吗?” 宋朝的表情变得严肃,目光直视着面前的帝王,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臣有疑虑,禹胡之战刚刚平定,我方损失惨重,但胡军更甚,此时怎么说也不应该会再次开战。” 皇帝听后面色严肃了起来,他点点头沉思了半晌,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收到的消息确实是这样,若此消息不实……” 他顿了顿,轻眯起了眼睛,冷声道,“那就证明朝中还有奸细,并且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军营。”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看了宋朝一眼,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这件事情朕已经派了飞龙卫去查,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 宋朝听后没有说什么,他轻叹一口气将怀中的虎符取出,上前几步放到了皇帝面前的书案上,然后退到了一边。 皇帝见此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他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他,直到他再次抬起头与他相视。 看出宋朝眼中的纠结,皇帝微微笑了笑,温声问道:“你有话要对朕说?” 宋朝听后错开他的视线,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是。” 皇帝看着案上的虎符,将它收到了自己的袖中后才抬眼望向他,询问道:“何事?” “宋辞是臣唯一的妹妹,臣希望皇上可以善待她。” 皇帝听后只觉得心尖上被人扎了一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在雪日里一脸冷漠的小人儿,还有面对他丝毫不惧的模样。 宋家三代皆是战功赫赫,且一脉单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女孩正是拉拢的最好时机,可是如此显赫的世家大族与哪一个皇子结亲都会让他忌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入宫为妃! 可是宋璟与他年少相识,宋朝更是将他看作长辈,若他当真这样做又寒了功臣心。虽说宋家不会反,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永远不会,若这件事埋在心中难保不会成为心腹大患,所以在宋朝提出想要宋辞婚姻自主时他同意了。 可这也代表着他失去了拉拢宋家的最好时机,且失去了一个牵制宋家的最佳筹码…… 思绪越飘越远,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离随后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宋朝,似是要看穿他。 宋朝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面色坚定。皇帝见他这个样子突然就笑了起来,“你父亲与朕自小一同长大,如今他战死了,他的女儿朕自然会善待。” 说着,他站起身子走进了内室,走出来时手里多出了一道明黄的圣旨。宋朝看到后心里微诧,但并未显现出来。 皇帝将圣旨递到他的面前,示意他打开来看。 宋朝见状也不敢怠慢,立刻伸手接过圣旨,打开一看忙跪在地上,道:“此等天恩,臣妹恐承受不住。”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笑道:“她受得起。” 说着,他伸出手将他扶起,道:“朕知道小辞跟随阿璟在北疆打了许多胜仗,按理说应当授予她军衔,但终是女儿身!朕思来想去还是封为县主最为妥当,一是告慰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二是为了她自己,也算是朕没有辜负她一腔爱国心。” 宋朝听后一笑,但仍是拒绝道:“守家卫国是我宋家的责任,不敢居功,臣妹年幼,此等天恩恐难承受。” 皇帝听后没有说话,眼睛直直落在他身上,良久,他呵笑了一声,语气温和道:“朝儿,你这是要与朕划清界限吗?” 宋朝听后心里一紧,忙拱手道:“臣绝无此心!” “是吗?”皇帝轻笑了一声,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 “千真万确!”宋朝答道。 皇帝听后这才移开了视线,道:“朕已决意封宋辞为县主,封地么……” 他语气顿了顿,道:“听闻西郡灵瑜一县盛产美玉,玉养美人,也算是一繁华之所,就赐于她吧。” 宋朝知道皇帝心意已决便没有再推辞,开口道:“全凭皇上做主。” 皇帝见他不再推拒后这才露出了笑意,目光下移至圣旨之上。 “只是这封号朕还没有定……”说着,他似是觉得有些为难,重新将目光落在宋朝脸上,轻声询问道:“你说是用乐安还是用荣安呢?” 宋朝见皇帝将话撂给了他,于是便认真思索了片刻,道:“知足常乐,岁岁平安。臣只想小辞可以快乐长安,便叫乐安吧。” 说罢,他抬头望向了皇帝,“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听后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朕觉得荣安不错。” 宋朝道:“地位荣华皆是皇上所给,小辞已决意寄情山水,不再参与军中事宜。余生,臣只希望她可以平安喜乐。” 皇帝听后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的坚定不似作伪后才抚须笑道:“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你喜欢乐安二字,朕封她为乐安县主就是了。” 说着,他拿过宋朝手中的圣旨,在上面添了两个字,然后将郑渔叫了进来,把圣旨交给了他,让他择吉日连同礼服和印玺一起送到镇国公府。 等郑渔走后,皇帝看了一眼窗外,笑着说道:“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午时了,留下来一起用完膳再走吧。” 宋朝听后刚想推脱,便听他继续说道:“朕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和你一起吃过饭了。” 宋朝见此知道无法推脱便没有多言,起身谢了恩。 …… 席间,珍馐美味流水一样摆了一桌,宋朝看着面前的菜色,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皇帝突然夹了一大块鱼肚肉放在他的碗里,宋朝一愣,抬起头正对上他慈爱的目光。 “知道你今天会来,朕昨日特意让御厨备下的,你尝尝如何。” 宋朝闻言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鱼肉,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充满了味蕾,他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曾经的帝王也曾经常吩咐御厨为他准备最爱吃的鱼,幼年时,威严的一国帝王还曾亲手为他剔除过鱼刺。可是…… 宋朝心中一阵怅惘,往事已随风而散,不见曾经温情,只余忌惮与帝王之恩。 “如何?” 一声询问传来瞬间打散了宋朝的思绪,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君王,在看到他眼底的疑惑时笑了笑,回答道:“一如往昔。” 皇帝听后心中十分满意,随后也笑了起来,舀了一勺炖的白白的汤放进他碗里,“你再尝尝这鱼汤,味道很是鲜美。” 宋朝颔了下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鱼汤来尝,在皇帝注视的目光中笑道,“是很鲜美,谢皇上厚爱。” 皇帝听后状作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朕一直对你视若亲子,何必如此见外?” 说到这里,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似是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月光,将帝王的算计与威严深深埋起。 宋朝闻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自己的汤。 他突然间想到了那日对弈时若清偶然间说出的一句话。 那日清晨他刚收到边关传来的家书,因此在对弈时总是忍不住笑起来,苏若清注意到了他的喜悦,思索了半晌道:“虽然国公夫妇远在边关,但想必心中也十分挂念你。” 宋朝笑道:“父亲自然挂念儿子。” 苏若清听后突然顿住了,他没有说话,抬起头看了宋朝半晌,随即轻轻笑了起来,轻声道:“是吗?” 宋朝看向他,只觉得他的眼神冰冷,神色复杂难明,他的嘴边挂着笑,却像个假面,毫无真实可言。他虽坐在他的对面,却似离他远过千里,难以捉摸。 于是从那一日起,他开始关注皇帝与太子以及其他皇子之间的关系,可是知道的越多越令他心惊,也是从那一日起,他从皇帝营造的温情中醒来,逐渐明白了何为帝王之心。 帝王之家无亲情,只有永远的利益,他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和俯瞰众生,他站在高处冷漠的看着皇子们为了得到他的青睐你争我抢,算尽心机,因为他坚定的认为,只有最后的胜者才能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是倘若有人在此时动摇了他的根基,危及到了他的地位,那么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无一例外! 在皇权之下,人性是贪婪的,人心是丑恶的。 他曾目睹过他如何疼爱苏若清,给予他无上的宠爱,可是后来,皇后病逝,他又是怎样的铁血无情,对他不管不问数十年。 想到这里,那种久违的冰冷感再次席卷而来,他连忙舀了一勺汤才觉得暖和了些许。 皇帝此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在意他在干什么,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说起阿璟,朕还记得小时候朕的生母不得宠,是阿璟他一直护着朕,即使被百般刁难也会站在朕的身前。也是他告诉朕,说朕是皇子,要懂得自尊自强。后来更是他辅佐朕成为了君王,为了稳固朕的边关,在北疆一待就是十几年……”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声音有些哽咽,“每次夜里朕都会忍不住想,若是当初朕没有听信太师的话,阿璟他是不是就能平安回来?” 宋朝听到这话心里一紧,一股悲凉感席卷而来,他心想,没有这件事也会有下一件,结果也没什么差别。可触及帝王充满悲伤的眼神时,他还是不自觉的放软了语气。 “皇上不必一直想着此事,臣想臣的父亲和母亲或许心中并不埋怨您。身为将军,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应是无憾了。” 皇帝听后苦笑了一声,喃喃道:“无憾吗?” 宋朝听了这话略微纠结了下,随后抬起了头,认真道:“还是有的。” 皇帝闻言看了他一眼,“什么?” 宋朝坚定回道:“他们希望小辞可以平安喜乐。” …… 听到这句意料之中的话,皇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说来说去你又绕了回来。” 宋朝听出了他话中的揶揄,笑笑没有说话。 “难道他们不想着你吗?” 皇帝出声问道,眼睛紧紧盯着他,如置身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狼。 听到这样的询问,宋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随后他轻轻一笑,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身为宋家子,臣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是没办法过自己想过的一生的。”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对上皇帝的视线,坚定道:“所以,臣毕生所愿不过有朝一日大渊能一统天下,我朝百姓能安居乐业罢了。而这,也是我宋家代代之夙愿,若有一日夙愿得偿,宋朝死而无憾。” “就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吗?” “国之面前无小家,责任当前,黎民在后,宋朝不敢度己。” 皇帝听后久久没有说话,他右手轻轻抚摸着深藏于袖中的虎符,眼神复杂,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良久,他沉声道:“大渊有宋氏这样的忠义之家,是百姓的福气。” 说罢,他伸手端起面前的酒盏。宋朝见此连忙站起身子,端起面前的酒盏弯腰与之相碰。 “皇上盛誉,臣愧不敢当。” 皇帝听后笑笑没有说话,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宋朝见此也喝了下去。 一杯酒下肚后他在皇帝的示意下再次入了座,然后听皇帝继续说着那些与他父亲之间的旧事。兔死狐悲之言他本不想听,可是耐不住想知道曾经的父亲是怎样的,于是只得坐直身子听了下去。 这场午膳不知用了多久,直到太阳偏西、汤都凉透了他依然在说着,丝毫不觉疲倦。几杯酒水下肚,说到最后的帝王甚至流下了浑浊的泪。 等到宋朝走出紫宸宫的大门时太阳已经偏西,他想起今日宋辞的反常,于是快马加鞭的朝府中赶去,回府后却被告知宋辞把自己关在了院子里,谁也不愿见。 无法,他只得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心里盘算着若是晚饭她没有出来自己便硬闯进去。 * 宋辞自回到国公府后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只是将自己关在屋里待着。傍晚时分,她打开房门,如往日一般去往前厅与宋朝一起用饭。 饭间,宋朝看着这样安静的她又想到今日她的所作所为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虽说她一直很安静,但较之往日今天的她还是相差太大,于是他思索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问道:“小辞,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宋辞扒了一口饭,然后瞥了他一眼,不解道:“怎么了?” 妹妹年纪已经不小,何况她还十分早熟,因此宋朝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于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后便低头用起了饭。 察觉到哥哥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宋辞放下手中的筷子,低声询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啊。”宋朝仰起头轻轻一笑,“我能有什么事情。” 尽管隐藏的很好,但宋辞还是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低落。不用猜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宋辞暗自叹了一口气,故作随意的开口:“兵符你给他了?” 面对宋辞突然的提问,宋朝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低着头,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宋辞听后没有任何意外的样子,她面上笑着,可是心里却微微一痛。她赶忙低头扒了两口碗里的饭,等到心情平复下去后才低声道: “都怪我。” 宋朝听到她的话,知道她此刻的内心定是十分自责,于是收起自己的情绪,摇着头笑道,“傻丫头,什么叫都怪你,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想办法把虎符收回去的,或早或晚而已。再说了……” 他语气突然顿了顿,“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天下北方初定,只差临门一脚,派谁去都没什么问题,如此,确实该收回兵权了……” 越说宋朝心中越觉堵得慌,于是他赶忙岔开了话题,笑道:“这些就先不管了,如今哥哥我呀,就和你一起当个快乐的蛀虫好了。” 宋辞听后心中有些难过,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不渴望建功立业、征战于沙场之上,可是由于种种关系却困于京中,不得出去半步。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却让帝王收回了兵权…… 她明白哥哥这样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于是她什么也没说,似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话般笑了起来。 两个人都刻意藏着自己的心事,因此这顿晚饭吃的十分安静。用完饭后,宋辞起身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却突然间被宋朝叫住,她转过身不解的看向自己的哥哥,眼神中带着询问。 宋朝笑了笑,看她只穿着衣服便来了,于是把自己挂在一旁的狐裘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开口道:“路上小心。” 看着哥哥细心为自己系狐裘的样子,宋辞也笑了,道:“哥哥也早些回去吧,雪天路滑,注意脚下。” 宋朝听后温柔的笑笑,轻声道:“好。” 宋辞见哥哥应了,于是便转身走了出去。 室内太过于温暖,因此刚出门口宋辞便被一股冷风吹的打了个寒战,她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狐裘看了眼还在下的雪,默默站了半晌后便冒着风雪离开了。 第37章 宋辞,是你克死了你父亲! 自宋朝离开皇宫后,皇帝就立刻命人在各处张贴告示为宋辞平冤,声称当时是自己下了密旨让宋辞立刻返京,理由是前线战事紧急,他不忍心让这样年幼的孩子待在那里。 虽然告示张贴在了每一处,但是效果并不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因此议论并未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宋朝本来就对此十分关心,于是一有时间便去看看宋辞,变着法让她开心,最后宋辞实在是受不了了,直接把他轰出了院子。 宋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度了,且见宋辞并未受什么影响,因此也遂了她的愿不再去扰她清净。 宋辞当然不在意这些流言,她一直在府里习剑,脑子里全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被欺骗的事,因此什么也不想管。虽说当时说了并不恨他,但回来后想来想去终是郁郁难平,因此一心扑在练武上,借此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虽如此,她还是没有忘记那日和二皇子的邀约,两天后准时到达了约定地点。 …… “二殿下安。” 看见站在窗边的苏承皓,宋辞想也没想便上前行礼问了安,苏承皓听见声响后缓缓转过身子,对着她微微笑了笑。 “私下里,宋姑娘不必如此拘礼。” 面对他如此直白的示好之言,宋辞心中虽不想搭理,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淡淡应了一声,转而问道:“不知二殿下打算何时前往燕子岭?” 可苏承皓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笑着问道:“宋姑娘用过饭了吗?” “……” 他的声音亦是十分温柔,只是由于身体的缘故,因此语气中多了分虚弱之感。如此,反而更能勾起人的保护欲。 但宋辞显然没有那么多的保护欲,她淡淡回道:“用过了。” 其态度之冷漠,显然并不想与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但苏承皓却并未在意,面上依旧挂着笑意。 “本殿今日出来的太急了,所以至今还未用早膳……” 宋辞闻言笑了笑,“殿下若想用膳,臣女可以在外面等。” 说罢,她便转身朝门外走去,但苏承皓却出声叫住了她。 他看着宋辞的背影,笑着说:“本殿既然邀请了宋姑娘,又怎么会让你等着呢?” 说罢,他对着门外吩咐道:“习风,带上两盘点心路上吃。” “是。”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随后有脚步声渐远。苏承皓侧目看向宋辞,含笑道:“我们走吧。” 宋辞闻言应了一声,缓缓跟在他身后。 …… “宋姑娘要乘车吗?” 出去后,苏承皓看着等在门口的马车,再一次问出了声。宋辞摇了摇头,笑着回道:“谢殿下关怀,但不必了,臣女今日骑了马来。” 说着,她从一旁牵过了自己的马。 苏承皓见状也没说什么,在手下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宋辞的态度始终是微笑中带着几分疏离,目送着他进去后也上了马。 临行前,苏承皓突然拉开了帘子,对着宋辞道:“此去燕子岭路途虽不遥远,但也不近,宋姑娘骑马还需注意些脚下。”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谢殿下关心,臣女明白。” 苏承皓得到回应后笑了笑,这才合上了帘子。 马车缓缓启动,宋辞望着走在前面的马车,也骑马跟了上去。 * 此时东宫,苏若清正在书房练字,听到这个消息后手指微顿,国泰民安中‘安’字的最后一横便没写好。用墨甚重,在纸上留下了极为明显的失误痕迹。 苏若清一向对自己严苛,一字写岔,整张帖子也就废了。 看着纸上的字,苏若清眉头微微皱起,将宣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重新又写了一遍。 ……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来到了宋璟夫妇的墓前。苏承皓吩咐习风将事先准备的瓜果点心和酒壶一一摆在案上,自己则默默站在一旁。 点燃的香正往上飘散着轻烟,宋辞望着地上烧尽了的纸钱,眼中隐有泪光闪动。看着石碑上刻着的名字,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突然偏过了视线。 “安北郡王夫妇一生为民,实乃我大渊之英雄。本殿虽久居盛京,但也常闻郡王威名。” 他这话说的是真情实感,肺腑之言,但听在宋辞耳中却完全变了味道。想到紫宸宫中发生的一切,宋辞目光陡然变得冷漠,她望着苏承皓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殿下言重了,臣女父母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担不起殿下如此盛誉。” 苏承皓闻言微微一怔,笑着转过了身。他抬眼望向宋辞,却见宋辞正满脸冷漠的看着墓前燃烧的香。 “……” 苏承皓略微沉吟了片刻,继而笑道:“宋姑娘何必这样说话,如今放眼大渊谁人不知,安北郡王夫妇乃是卫国的英雄,为护百姓安宁拼死奋战格木山。殉国之举,大义至极。” 宋辞闻言并未回话,还是只盯着那点燃的香瞧。 苏承皓自然察觉到了她刻意的疏离,抿着唇不再说话,目光顺着她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三柱香上。 苏承皓毕竟身为皇子,如今宋氏地位尴尬,宋辞纵然有心疏远也不好直接将人得罪了,于是接言道: “有殿下这句话,臣女父母即使身在九泉,亦觉心暖。” 苏承皓闻言看向了宋辞,笑着回道:“本殿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臣女明白。曾在北境时,臣女便听闻二殿下待人最是宽和坦荡,其贤名就算是比起太子也不遑多让。今日见后与君相处,才知所言非虚,果真如此。” “哪里哪里。”苏承皓笑着推脱,“比起皇兄,本殿还差的远呢。” 对于这句话,宋辞没有再应声,只笑笑作为回应。 …… 回去时,宋辞不愿再与其同行,于是随便找了个由头后便打算离开。 苏承皓自然也察觉到宋辞的不耐,唯恐逼的太紧会适得其反,于是点头应了下来,只嘱咐了句“路上小心”后便不再多言。 宋辞骑马走在回城的路上,可由于速度太快险些与一从旁窜出的马匹相撞,宋辞猛然调转马头才堪堪避过,但对方却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直接跳了马。 虽然那人稳稳落在了地上,但马却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跑远了。 那人望了一眼快要跑的没影的马,转头看向宋辞,眼神似要喷火。“你在这瞎站着干什么?没看到本小姐的马跑了吗?” 宋辞闻言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看到了。” 那人听后瞬间炸了,声音又提高了几个音量:“那你还不快去给本小姐追!” “关我屁事?” 宋辞微微笑着,一副友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气的跺脚。 果不其然,那女子听后瞬间便怒了,指着宋辞骂道:“若不是你,会惊了本小姐的马吗?你居然还好意思说关你屁事!” 说罢,她微抬起头看向宋辞,冷笑道:“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你要是能下马道歉的话就给你两个选择:一,去把本小姐的马给追回来;二……” 她声音微微顿住,看了一眼宋辞的马后才缓缓接道:“把你的马赔给我。” 宋辞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和她说话,闻言登时便笑了,她垂眸望向站在一旁横眉冷对的少女,目光冷的骇人。 宋辞的目光冰冷中透出嘲讽,但那少女却丝毫不惧,她瞪大眼睛狠狠望着宋辞,显然非要一个说法。 宋辞不欲理她,调转马头便想离开,但那女子却突然拽住了宋辞的缰绳,借力拦在马前。 宋辞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悦,但那女子却视若无睹,冷冷道:“本小姐在和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吗!还是说……” 她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宋辞一眼,目光透露出不屑。“你想去刑部牢里坐坐?” 宋辞听了这话便猜出她的身份必然不低,想必是哪家养坏了的刁蛮小姐,但是偏偏对方又有些武功在身,一时竟让她无法离开。 见对方站了半晌后没有丝毫让路的样子,宋辞终于开口了: “若非你不看道路突然闯出,又怎会被我惊了马?” 少女闻言面色微变,刚刚缓和的情绪又被点燃。她紧紧盯着宋辞的脸,怒道:“那又如何!反正惊了本小姐的马就是你不对,你最好趁本小姐心情好赶紧滚下来道歉,不然本小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见对方如此不讲道理,宋辞轻呵一声,视线凉凉扫在她身上,冷笑道: “自作自受罢了,还想让我给你道歉?你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居然说出这等让人发笑的话。” 少女听了宋辞的话后心中怒火更甚,正欲反唇相讥时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渐近。她抬眼望去,待看清马车上的标识时神色微变。 宋辞自然也看到了,但她神色始终是淡淡的,没有丝毫波澜。 不多会,马车在路边停下,随后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 “怎么回事?” 少女闻言抿了抿唇,但想了想终究没说什么,只在一旁生着闷气。宋辞见状冷冷瞥了她一眼,几句话便将事情交代清楚了。 马车内,苏承皓闻言点了点头,透着帘子看向外面。 “她说的可是真的?” 少女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但还是应了声“是”,只是表情有些难看。她在心里极力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可是还不等她完全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苏承皓的声音便再度传了过来。 “既如此,周小姐似乎应该道歉吧?” …… 少女闻言心中有什么断裂开了,眼神似有火焰喷薄而出。她实在想不明白二皇子今日为何会帮一个女子说话! 若在往日,她定然会给对方厉害瞧瞧,但此刻二皇子在此,哪里容她放肆,纵使再生气也只得忍了下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冷冷望向宋辞,眼神似要吃人。但宋辞却丝毫不在意,笔直的端坐在马上,连眼神也未分给她半个。 听到苏承皓方才的称谓和女子之前的话,她大概也猜出了这位蛮横的姑娘是谁。 若她猜的不错,眼前的少女出自八大世家……不,如今是七大世家的周氏,现掌管皇城安危的周武安嫡女——周显玥。 结合她收集来的盛京情报,性格倒也符合,确实是被家人宠坏了的姑娘,为人娇纵又猖狂。 …… 周显玥自然不愿意道歉,但迫于苏承皓的身份,尽管再不愿意也只得上前赔礼。 “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对,还请姑娘莫要介怀,改日,我定当亲自到府上拜访。” 因离马车有段距离,周显玥刻意将拜访二字咬的极重。宋辞又怎会听不明白她话中的威胁,笑道:“好啊,我镇国公府的门随时向周小姐敞开。” 闻听镇国公府四个大字,周显玥动作猛然一僵,她连忙抬头望向马上的人,却见宋辞正含笑看着自己,只是眼神有些不令人舒服。 周显玥眼中浮现出震惊,随后又有几分怀疑和不信,但宋辞却视若无睹,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这副模样落在周显玥眼里简直是明晃晃的嘲讽,她都拉下脸给对方道歉了,但对方却表现的这样淡然,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一样。 看到这里,周显玥尽管知道二皇子在场,但火气还是蹭的一下上来了。 镇国公府又如何!如今镇国公夫妇都已经死了,国公府不过一个空架子罢了,她宋辞有什么好横的! 周显玥在心中怒吼,脑海中灵光一闪。 再抬起头时,她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上前亲切的拉住宋辞的手。 宋辞见状立刻躲开了她的触碰,周显玥眸光微沉,但也没表现出生气,直到完全背对着二皇子后才收起了伪装。她就那样紧紧盯着宋辞,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在宋辞垂眸看向她时,周显玥突然倾过身子靠近了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我近日来听到了一个笑话,说是因为你擅自带兵离开禹州才导致国公战败……” 说到这里,周显玥刻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 “宋辞,是你克死了你的父母!” 她的语气中是满满的恶意,如地狱而来的充满戾气的鬼。 周显玥说这些话时刻意将声音压的很低,所以除了她们外任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什么,只能靠猜测。 宋辞闻言冷笑了声,但是并未回应,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那样子又把周显玥气了个够呛。她心中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撕了宋辞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但面上却端的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马车上,苏承皓见二人重归于好后这才出了声:“既然周小姐的马惊了,不若便和宋姑娘一起乘坐本殿的马车吧,本殿骑马回去。” 说着,苏承皓便要起身。 可是还不等他完全站起身子,宋辞便连忙道:“不必。” 苏承皓体弱,寒气入体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宋辞不愿多生事端,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苏承皓动作一顿,掀开帘子望向了宋辞。 宋辞见状微微笑道:“盛京人多嘴杂,殿下毕竟是男子,虽未同乘一车,但传出去恐怕还是对彼此的名声有碍。所以殿下不必如此,臣女可以送周小姐回城。” 见宋辞搬出了这个,苏承皓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的目光在宋辞脸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便笑了起来。 “也好,是本殿考虑不周了。” 说罢,他放下了帘子,轻声吩咐道:“走吧。” 宋辞不言,目送着他离开后才望向周显玥,冷冷道:“走吧,送你回城。” 岂料对方并不领情。 “谁要做你的马!” 周显玥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后便向一个方向走去。宋辞转过身看了看,正是方才马儿跑丢的方向,看样子应该是去找马了。 但那关她什么事,见周显玥走了,宋辞想也不想便策马离开了。谁知快要经过二皇子的马车时,苏承皓突然掀开了帘子道:“周显玥的刁蛮在盛京可是出了名的,本殿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不该说声谢谢吗?” 宋辞闻言放缓了速度,与马车并行走在一起。 “多谢二殿下解围。” 宋辞微笑着看向苏承皓,态度表现的诚恳极了。苏承皓被她的笑晃了眼睛,怔了片刻,就在这片刻之间,宋辞又笑着补充道: “但您有些多事了。” 说罢,宋辞看也不看苏承皓的脸色,立刻策马跑了。 …… 看着宋辞越来越远的身影,苏承皓放下了帘子后什么也没说。这时坐在外面的习风看不过去了,出声道:“这宋辞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在殿下面前竟也如此放肆。” 苏承皓闻言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你不觉得这样才有意思吗?” 习风不语,只默默看着前方的路。苏承皓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眸中暗芒一闪而逝。 …… * 宋辞自从燕子岭回去后,便一直没再出门。 第二日,宋朝如约前往竹园,却见苏若清早已等在了那里。他此时正坐在茶炉旁煮茶,看宋朝来了也没抬头,一心做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宋朝见此也没管他,径直走到临近窗边的位置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将煮好的茶倒入茶壶中,走到他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两盏,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宋朝没有说话,伸出手指在桌上敲击了几下回了茶礼后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微苦,回味清甜。 他抬起眸子看了一眼雪下的青翠竹子,又看了看对面也在品茶的苏若清,开口道:“煮水烹茶,听雪敲竹,你倒是挺有雅趣。”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你约在竹园,适逢这些日子大雪,总不好辜负这雪下竹林。” 宋朝听后也笑了笑,不过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后他的神情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将茶盏放下,眼睛直视着苏若清,沉声道:“你实话和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若清见他神色如此认真也收敛了笑意,将自己与宋辞之间的事大致给他讲了一遍,听在宋朝耳朵里无非就变成了这样: 他在桃山救了她,后来又见了面,然后夜里来吊唁时再次见了面,然后安慰了她,再然后就是梅林相遇,告知了姓名只是不是真名,然后两人就这样结识了……后来她发现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决裂了。 …… 宋朝听完后沉默了,所以这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妹子被人“勾搭”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瞥了一眼苏若清,想到他刚才所说的桃山之事,面色立刻冷了下来,压低声音问道:“她路上遇刺了?” 第38章 以后我会护着她 苏若清见他这样问也惊讶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初,他抿了一口茶,语气颇有几分意外道:“她居然没和你说?” 听到这样的问题宋朝脸色微变,憋了半晌后冷冷吐出两个字:“没有。” 看来他的妹妹也有许多事瞒着他…… 想到这里,宋朝的心情陡然变得沉重了起来,就连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虽说宋辞隐瞒他的本意可能是并不想让自己担心,但这也恰恰意味着她妹妹的防备心很重,连他也没有完全被信赖。 …… 宋朝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默默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想到适才他所说的话又重新抬起视线,轻眯着眼睛看他,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巧合?” 苏若清听他这样问没有回话,宋朝见此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满腔怒火但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冷漠的看着苏若清,一字一句道:“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多巧合之事。” 苏若清依旧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屋顶上。 他不说话,宋朝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终于开了口。 “有些事情,我也不好多说,我只能告诉你,一切都过去了,那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两人私下里,苏若清都是以“我”自称,因此宋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在听了他的话后嗤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还想有以后?” 他的态度不算好,但是苏若清并未在意,因为他明白他的心情,也理解他,这种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无法接受,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苏若清低下头思索了半晌,然后抬起头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开口道: “以后我会护着她。”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宋朝听了后眉头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 要知道苏若清不是个经常做承诺的人,但只要是他做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他并不轻易答应别人的要求,也从未主动做出过承诺。自有记忆以来,这是宋朝第一次见他主动做出承诺…… 见他如此,宋朝又想起往日种种,一时内心有些复杂。其实这些年来苏若清对他很好,当年若不是他自己也出不了盛京。况且,他也是真的将苏若清看成了自己的兄弟,因此在他面前也从未收敛过什么,但是今日…… 宋朝心中又开始为难起来。这件事终究不怪他,况且这些年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处处被皇帝防备,稍有不妥便被无情打压,因此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小心翼翼,不敢出一点错。 …… 想到这里,宋朝有些自责,小声道:“抱歉,刚才是我情绪太过激动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苏若清本来就未曾在意,见他这样便知道他又开始内疚了,于是在听了他的话后轻轻一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不怪你,总归是我理亏在先。” 宋朝错开他的目光,将盏中茶一饮而尽,内心纠结了半晌,道:“这不是你的错。” 苏若清笑笑没有说话,宋朝见此也不想气氛突然冷掉,于是连忙岔开了话。他重重拍了一下苏若清的肩膀,愤愤道:“我就说那背影是你,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累的出现幻觉了呢!” 苏若清愣了一瞬,随即立刻明白他所指的是自己那晚前去国公府祭奠的事情,他轻呵了一声,笑着道:“和你说不去难道就不去了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还那么天真。” 宋朝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揶揄,有些好笑道:“不是你说你被人盯着不能去吗!” 苏若清闻言挑了挑眉,“所以我是偷偷去的啊。” “嗯……” 宋朝哑然,一句话梗在喉咙里,再发不出一个音节。苏若清见他这副模样十分有意思便轻笑出声,在宋朝刀子似的眼神下给他重新添了一盏茶,强忍着笑意道:“喝些茶润一润吧,我还有事要问你。” 宋朝听后默默翻了个白眼,“什么事?” “兵符你真给他了?” 一听又是这件事情,宋朝的心情瞬间又不好了,他一脸无语的看着他,反问道:“不然呢?” 苏若清听后笑了笑,语气难得的认真,“其实你不给也没什么关系,他又不会真的动手。” 宋朝听后面色突然变得严肃,他叹了一口气,手指摩挲了茶盏半晌,淡淡道:“我不敢赌。” 苏若清知道他顾虑着什么,于是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后才开口道,“其实父皇对令尊还是有情分在的,并非无情。” 宋朝不想讨论这个,所以在听到后并没有立刻接话。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目光缓缓落在苏若清的脸上。 看了片刻后,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方才因为听到宋辞遇刺的消息太过于震惊,所以顾不得其他。如今看着面前的人,宋朝也不由得产生了疑虑,于是问道: “你为何骗她?” 见宋朝问了,苏若清自然不会欺瞒,于是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宋朝听后眸中闪过一丝伤感,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神色略有几分倦意,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愁。 他垂眸思索了片刻,然后在苏若清的注视下再次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水。 “皇上确实顾念着和我父亲昔年的情谊,所以,他已经答应了让小辞自主婚姻。” 苏若清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因此在听到之后明显怔愣了一瞬,就连语气也带有几分讶异。 “他竟同意了这个?” 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按理说这可是他牵制宋家最好的砝码,如今竟能轻易放手? 宋朝自然明白苏若清心中所想,他点了点头。 见状,苏若清眸光微动,突然想到了这几日京中的流言和上交的虎符…… 他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神色间也带了一分愁绪。 宋朝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过来,于是再次开了口:“他是有情谊在,可是帝王终是帝王!圣心难测,是生是死皆在他一念之间,所以,我不敢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但仍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若此次陷入漩涡的人是我,我会去赌一赌,但小辞不行!”他的目光始终对着苏若清的眼睛,十分认真道:“小辞是我的妹妹,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任何!” 苏若清当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他看着他如此坚定又认真的模样脑海中又浮现那抹冷漠倔强的身影。 他不禁在心中暗叹,不愧是兄妹,在某些方面,两人的性情还当真是有些相像。 想到这里,苏若清笑了笑,认真道:“你的妹妹也算是我的妹妹,我说过,以后我会护着她。” 宋朝听了一笑,“我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是……” 他声音顿了顿,十分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要打她的主意。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不想她牵扯到你们皇家的漩涡中去。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宋朝这句话的威胁意味很重,但苏若清却并未在意。他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盏内微微晃动的茶水上,默默思索着。 良久,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宋朝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你放心,我不会,毕竟她是你的妹妹,有你我那么多年的交情在,我不会动她的。” 说完后,他似是觉得不够诚意,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有我在,也不会让别人动她。” 宋朝的心一直悬着,直到他说出这番话后才算是放了心。他心里自然相信苏若清,但是他不相信其他人! 身为将军,带兵打仗是迟早的事,他不可能一辈子留在盛京。虽说自家妹妹武功不弱,但终究没有见识过这诡谲云涌的朝局之争,比之北疆的流血厮杀,朝廷是一个兵不血刃的战场,但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虽说她已经打算寄情山水,但他不能保证她能够在这充满明枪暗箭的盛京得以偏安一隅,最后全身而退。所以,在听了苏若清的承诺后,他的内心是充满感激的。 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因为父亲的告诫,他什么也不能为他去做,所以只能刻意略过。 …… 想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宋朝看了看窗外已经停了的大雪,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小辞还在家等着我用饭呢,告辞了。” 说完,他微微行了一礼后便朝外面走去。 苏若清似是被这句话中的某些字眼击中要害,突然出声叫住了已经快出了门的宋朝。 “她还好吗?” 宋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嗤笑一声没有回头,淡淡道,“一直在院子里习武,看样子不错,能吃能睡,谁知道呢。” 苏若清听了这样的回话轻抿了一下唇,低垂着目光不知在思索什么。 宋朝等了半晌不见回话,说了一声“走了”后便离开了,只剩下苏若清一个人在里面静坐。 过了几日,苏若清出现在了国公府的门前,可是最终连国公府的大门也没有进去。 因为宋辞不愿意见他,而宋朝不好违背自己妹妹的意愿,也担心若是宋辞见了他后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只得将他赶了出去。 赶走苏若清后,宋朝来到了宋辞所居住的东院,刚进院门就看见院内舞枪的宋辞,他没有叫她,默默走到一边坐下,静静看着她。 宋辞自然看到了哥哥进来,于是练完这一套枪法便停了下来,她将冷鸢放到木架上后便走到了宋朝旁边坐下,似是不经意间开口问道:“哥哥有事找我?” 面对宋辞的突然提问宋朝显然没有做好准备,满腹问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只得摇了摇头。 宋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那哥哥来此是……?” “我来看看你。”宋朝答道。 听了这话,宋辞知道他并未说实话,但她也没有再追问什么,似是相信了他的回答。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坐着谁也没有开口,最后还是宋朝忍不住了,出声问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面对宋朝的突然询问,宋辞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什么?” 宋朝显然也不想多说废话,三个字直击要害,“苏若清。” 宋辞乍一听到他的名字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想到后面色有些发冷,她低下头抿着唇,眼中情愫难明。 “不如何。” 宋辞淡淡答道,她抬起头看着宋朝,一字一句道:“只当是从未相识。” 宋辞的话说的十分简洁明了,仿佛并没有受影响,但宋朝却看出了眼神中一闪而逝的难过,明白她只是在故作坚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伸出手拍了拍宋辞的肩膀,温声道:“难过的话可以说出来,哥哥又不是外人……” 宋辞听到这话心中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不想说,于是便装作不明白,笑道,“哥哥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哥哥不是外人。” 宋朝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是不打算告诉他了,再加上她隐瞒的遇刺一事……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受伤。 宋辞见状便知道自己的话伤到了他,心中也有些自责,可是她真的不想说。 要怎么说呢?说她太蠢被骗了吗?况且那人还是他的至交,要她如何说?再者,她也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示于人前,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哥哥。 再坚强的人面对感情上的问题也会流露出柔软的一面,她当然也不例外。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心动,可是却是对一个不该有交集的人! 在相处中,她慢慢相信他、对他放下了懈怠,可最后发现他竟是太子,是她最恨的皇家之人!不仅如此,连他们的初见都可能是早有预谋!这简直让她无法忍受! 相处那么久,直到最后才发现,她可能从未了解过他…… 每每想到这里,宋辞都会觉得心惊,为此她夜夜睡不安寝,心中不断有一个声音问自己道:倘若在战时遇到此事,倘若他不是本朝太子而且敌国奸细…… 想到这里,宋辞只觉得后背生凉,然后嘲笑自己的愚蠢,竟然因为自己的感觉而轻信于人! …… 天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雪,宋辞看着漫天飘落的飞雪,又看了看身边的哥哥。 良久,她终是拗不过宋朝,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我真的没有什么想法。” “你不喜欢他?”宋朝瞥了她一眼,直白问道。 宋辞听见这样直接的问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无奈的笑了笑,如实答道:“有些喜欢,但也并非十分喜欢。” 宋朝听到这里心里便清楚她这是打算与他说实话了,于是扬了扬眉继续问道,“哦?愿闻其详。” 宋辞听到这不正经的语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突然就哽住了,但也只是无语了一瞬,下一秒她就开口认真向他解释: “有些喜欢就是动了心,但不深,若他危及到了大渊或者我宋家,我亲手解决他也没什么所谓。但若是十分喜欢……” 宋辞一直没有再开口,垂着头想了半晌,神色似是有些为难。最后,她侧过头看了一眼宋朝,如实答道:“我也没这样喜欢过别人。” 宋朝听后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宋辞闻言认真思索了片刻,答道:“不喜欢了,苏若清是苏若清,白承是白承,他们不一样。而在我心中,白承已死。” “若他没有骗你,你会喜欢他吗?” “当然不会。”宋辞想也没想便立刻回道:“我宋辞此生绝不会和苏家扯上任何关系!若他从一开始便告诉我他是苏若清,我想我们之间的缘分在桃山就该尽了。” 宋辞说的是真话,宋朝自然也明白。他脑海中突然想起苏若清的话,不由得轻笑了声,叹道:“看来,他还挺了解你的。” 宋辞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宋朝见状心里一紧,于是开始了自己的最后一番试探。 他垂眸思索了片刻,再抬起头时眼中流露出疑惑,问道:“他不是救了你吗?” 这可是杀手锏了。 果然,宋辞听到后眼神瞬间就变了。 “救?” 宋辞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神蓦然冷了下来,她抬眼望向宋朝,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弧度,讽刺道:“皇帝要杀我,太子来救,焉知不是局中之局!” 宋朝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宋辞的意思,心里也相信了她的话。 内心的那根弦彻底放了下来,但想起方才她的话和苏若清的承诺,他又不想她对他误解太深,于是忍不住开口辩解道:“若清他不是这样的人。” 宋辞听后笑了笑,“就算他不是这样的人又如何?就算是没有预谋又如何?”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恨意,“宋家和皇家怎么能有牵扯?那可是苏家!”间接害死她父母的苏家! 宋辞自嘲一笑,嘴里轻轻念出三个字: “苏若清……” 她仰起头看着漫天的大雪,突然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的冰凉。 “就算他当真清白又如何?他父皇的罪孽永远洗刷不掉,他手里沾染的是我宋家的血!” 宋朝听了突然语塞,他长在盛京,因此与皇帝和苏若清之间都有情分在,尤其是苏若清。可是他忘了他的妹妹并不是,她长在北疆,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见证了遍地尸骨、血流成河的景象。 他的心中尚且有恨,她又焉能没有?想必定是比他还要浓烈千倍、百倍…… 因为她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分,多年习武也只是为了父亲的期望、为了追随父亲的脚步,所以在父母殉国后,她发现天家之情后说弃就弃了。 正在宋朝想着如何让她不要带有这样浓的恨意时,她突然开口了,她看着宋朝十分认真的说:“哥哥放心,我知道你与太子的情谊,所以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对这件事情我也想了很久,就在最近我才终于想明白:我确实是恨皇帝,恨皇家,但我却不是真的恨他,因为他人确实很好,所以我只是有些怨他罢了。” 听到宋辞这样的一番话,宋朝突然看向了她,自然也看到了她眼中的落寞与惆怅。 “我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可我信了他,而他却骗了我……” 她声音轻轻的,语气中带着讽刺意味,不知是嘲讽自己的愚蠢还是苏若清的欺瞒。 宋朝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良久才道:“这样也好,皇室关系错综复杂,哥哥不希望你牵扯进去。” 说完,他笑了笑,“本来还担心你年幼不知轻重,想着趁机劝诫你一下,不料你竟如此清醒,完全不需要我来劝,反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宋辞听后勉强笑了笑,“让哥哥担心了。” 宋朝摇了摇头,认真道:“你我兄妹之间不必说这样的话。” “嗯。” 宋辞应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宋朝见此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宋辞见状立刻开口道:“哥哥有话不妨直说。” “小辞。” 宋朝十分认真的唤她。 宋辞听了他的话抬起头看向他,正对上他满眼的疼惜,他十分认真的说:“哥哥希望你快乐。” 宋辞听在耳边记在了心里,她笑了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宋朝见此才放了心,临走前想到什么突然顿住了脚,“虽在孝期,但过些日子就是除夕,宫里已经派人传话了要你我二人去……” 听到这个宋辞便知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了,于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嗯。”宋朝应了一声,看到宋辞身上的有些旧了的素服时皱了一下眉,道:“这些日子是我疏忽了,竟没给你多做些衣裳。” 宋辞听后摇了摇头,“守孝期间,哪里顾得上这些,况且这衣服也能穿。” 宋朝看着这样的妹妹有些心疼,于是揉了揉她的头,“前些日子皇上赏赐了不少料子,虽说禁忌诸多,但黑白二色还是可以的,你明日去选一些做衣裳吧。” 宋辞知道哥哥这样也是对自己的关心,于是点了点头。 “其实你我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像旁人那样安心守孝呢。”离开前,宋朝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不知道宋辞懂不懂,但他还是说了。 宋辞显然懂了,但她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宋朝见状轻叹了一口气,交代了句“练武不急于一时,身子要紧”后便离开了。 宋朝走后宋辞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走到一边拿起冷鸢又练了起来。 第39章 除夕夜宴再遇君 第二日用完午饭后,宋辞叫住了刚刚起身的宋朝,开口道:“哥哥,我如今回京也有些日子了,但是对于世家中的人还不太能对的上姓名,所以哥哥以后可以帮我认认人吗?” 宋朝闻言点了点头,笑道:“好啊,过几日便是除夕了,到时我细给你说说便是。” …… 话虽如此说,但宋朝为人向来冷峻,且并不留心这些,所以即使在京多年也并非都认得,尤其是居于后宅中的闺秀,于是连忙叫人搜集消息去了。 想到宋辞是女子,他还特意嘱咐手下留心京城中各家闺秀的品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可封宋辞为县主的旨意却迟迟没有下来。 在一连几天的大雪中,很快就到了除夕那天。 不过今日的盛京却没有往年热闹,念及宋璟夫妇的殉国之举,这个除夕宫里宫外都过得比较低调,并没有像往年那样大肆张灯结彩。 这些日子沈岚身体一直不见好,皇帝知道后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到国公府,并特地叮嘱若身体不适除夕夜不必前来参加宴会。沈岚受了皇恩,自是千恩万谢,赏了前来传谕的太监不少银钱,并让其传话说自己身体不适,就不去宫里凑热闹了。 皇帝听完宫人的回话后点了点头,赐下了四道御菜到国公府。 因是除夕,再加上宋朝宋辞两人晚间又要进宫赴宴,所以府里一整天都非常忙碌热闹,两人午间陪着祖母提前用了团圆饭便回去准备了。 临行前,她把宋辞叫到了院子里,命人将一件白色狐氅端到她的面前。宋辞一见到这件狐氅便知道极其珍贵,因此并不愿接受。 沈岚看出她的顾虑,缓缓道:“这件狐氅是当年我与你祖父大婚时先皇所赐,我留了许多年,就是想着将来给你做嫁妆用。” 说到这里,她笑着望向宋辞,柔声道:“这件狐氅很暖和,你就接着吧。” 宋辞听后摇了摇头,“祖母年事已高,畏寒,这狐氅祖母还是留着吧,小辞有自己的披风,不冷的。” 沈岚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慈爱的看着宋辞,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神色有些倦怠。过了许久,她轻声道:“这是祖母特意为你留的,难道小辞要拂了祖母的一片心意吗?” 宋辞听了这句话拒绝的话梗在喉咙里,她心下纠结,可是当触及祖母有些伤感的目光时她妥协了…… “小辞谢过祖母。” 她跪下去行了一个大礼,任由嬷嬷将狐氅披到了自己的身上。想到今日是除夕,于是便又说了句吉祥话:“愿祖母身体康健,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沈岚听后笑了笑,“好啊,那我可要好好调养这副身子,祖母还等着看我的小辞儿出阁呢。” 说到这个,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逝去的两个孩子,眼眶略微有些发红。想到今日是除夕,她赶紧将自己的伤感隐藏起来,转过头笑着对宋辞说:“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早些去吧。” 宋辞当然注意到了祖母的异常,但是她明白祖母不想让自己担心于是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可是走到门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今日除夕,祖母要开开心心的啊。等小辞进宫领了赏给祖母打一副这世上最好看的平安锁。” 她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沈岚看在眼中也受到感染,于是也笑了起来。 “好。”她应道,“祖母等着。” 宋辞得到回应笑的更厉害了,想着时间不早了便直接和祖母告了别。 出了院门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宋辞在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时辰后,立刻小跑着去往前门与兄长会合。 …… 此刻宋朝等在门外,看到跑来的宋辞眼中不自觉的便流露出几分笑意,当看到她身上的狐氅时,他扬了扬眉。“祖母终于把这压箱底的东西给了你。” “嗯?” 面对哥哥这样的话宋辞显然有些愣,难不成哥哥也知道这个?她心中暗想。 面对宋辞的疑惑宋朝显然会错了意,于是他解释道:“就这件大氅我先前问她要了好几次都不给呢,说是要给你留着。”罢了,他又在她耳边低声补充了几个字:“做嫁妆。” 宋辞听了心中有些无语,脸上也表现出来了。她凉凉的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如今嫁妆是做不成了,我看哥哥年龄也不小了,不若我脱下来给你做聘礼?” 宋朝听后有些佩服她的嘴,连忙摇了摇头,“别了别了,还是你留着吧,我怕祖母知道后将我打死。” 宋辞听了扬了扬眉,“哦?你也怕这个?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嗯……” 宋朝语塞,于是赶忙扯开话题道:“天色不早了,早些走吧。” 宋辞本来也不过是与他玩笑两句,也不欲多做计较,于是听了他的话后便径直走向了府门前印有镇国公府标志的马车。 有下人想要扶她上去,但宋辞却摆手拒绝,自己走了上去。 宋朝见此也上了马,他一路走在马车前面,时刻注意着马车周围的情况。 …… 马车在皇城外停下,宋辞拉开车帘后一眼便看见了等在车旁的宋朝。 察觉到宋辞想要下来,他立刻伸出了一只手,显然是将她当做了一个小孩。 宋辞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选择无视他那只手,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然后递给了他一个“你看我能行,不需要你多手”的表情。 宋朝被妹妹这样不服气的模样可爱到,也不觉得被无视有什么尴尬,他有些好笑道:“你的表情能别那么欠吗?我好歹是你兄长。” 宋辞丝毫不觉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她耸了耸肩道,“就是因为你是我兄长我才这样,换成别人这样膈应我我早就一拳上去了,我宋辞是孤鹰,不是娇养的花!”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了过去,丝毫不顾及自家兄长吃瘪的表情。 “嗯……” 听了这样一番话,宋朝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头疼。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这里是京城,好歹注意些。” “好吧。”宋辞转过神身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朝见她如此敷衍有些头痛,但也不好说些什么,他走到朱雀门下将请帖交给了宫外守卫的士兵,在他们确认无误放行后便带着她入宫了。 朱雀门,也就是南门。 由于国公新丧,因此这次除夕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大摆筵席宴请百官,只邀请了一些中枢官员和皇亲国戚,对于其他官员只是赐了菜下去。 宋朝非是皇亲,如今也并非身处中枢,但皇帝依然邀请了宋家,此举让百官议论纷纷,不禁猜测皇上此举是不是代表要重用宋朝了? 顾念着这个原因,即使宋朝如今只挂了个闲职,但大家仍是不敢轻易怠慢了他。 再者宋璟卫国战死只留下两个孩子,官员中彼此间心照不宣,也愿意看在往日国公的面子上多担待一些。 …… 这次的宫宴的地点选在了靠近御花园的永宁殿,进了宫门便有内官引着他们去。 大渊民风虽然并不开放,但也并非十分保守,有些地方还是比较近乎人情的。比如每逢宫里举行大型宴会,男女并非分席而坐,都是划分了品阶后各家与各家坐在一处,若有相好的知己朋友也可坐在一起。所以,颇有些其乐融融之景。 宋辞他们来的时间不算早,因此到永宁殿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镇国公府宋朝、宋辞到。”内官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引得那些正在寒暄的人突然间就停住了交谈,但所幸只是看了门外一眼便再次热闹了起来。 宋朝和宋辞在公公的引领下入座后,宋辞便开始打量起了四周。 一些待字闺中的小姐见宋朝到了一个个都开始含羞带怯起来,时不时投过一些目光。宋辞扫视了一圈后觉得颇有意思,于是忍不住将目光放在旁边的哥哥身上,调侃道:“想不到哥哥还挺受姑娘家青睐。” 宋朝看傻子似的瞥了她一眼,“不然呢。” 随后想到什么,宋朝突然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喜欢苏若清的更多。你看到那边那个穿蓝衣服的女子了吗,那是御史大夫张岳的女儿,她之前就曾约过若清上巳游湖。” “还有那个,旁边那个穿淡绿色衣服带毛领的那个,是兵部尚书李宪的女儿,她之前给若清送过情诗。” “还有那个坐在中间正在喝茶的那个,户部尚书姚嘉予的女儿,听说当年从桃山回家马车失控被若清救下,于是那么多年来也一直芳心暗许……” 起初宋辞还不以为意,听到这个时突然皱了皱眉,“马车失控,那么巧合?” 宋朝点点头,笑道:“还真是那么巧合,那时还是我提议去的桃山呢,没想到就遇到了这事。” 宋辞听后挑了挑眉,打趣道:“哦?既然哥哥也在场,此等英雄救美之事怎么不挺身而出,反倒白白便宜了别人?” 宋朝听后呵呵一笑,“女人太麻烦了,我光是看着她们就觉得恐怖。”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宋朝连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啧啧道:“还好你退出的早,不然四女争一夫,那场面想想就刺激。七大家族斩一半了啊,这让别的皇子怎么活。” 宋辞本来想到今日要见到苏若清就心烦,听着他一直喋喋不休的讲简直想逃,但深宫之中诸事繁多,想想只得坐在这里,面对他不停说出的话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宋辞玩着自己的头发,神色恹恹的,但干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想到刚才宋朝提到了七大家族,她想到了之前他答应了自己的话,于是道:“既然哥哥提到了七大家族,那便给我讲讲吧。” 宋朝闻言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啊,本来也是打算今日和你说的。” “七大家族分别是我刚才提到的三家加上我们宋家,此外还有白家、周家和赵家。白家是太子的母族,刘畅服诛后白瑞安接替了太师一职,是贵戚。周家主要靠周武安,他掌管着皇城的安危,手上有兵权,可以调动京城的兵。赵家就是丞相赵明志了,他的学生遍布天下,在文臣中威望甚重。其实在刘氏倒台之前,一直是八大世家的。”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刘家虽倒,但想必不久后还会出现第二个‘刘家’。” “谁知道呢。”宋辞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反正该着急的又不是我们。别说这个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各家之中的人吧,你之前不是说对不上人名的吗?正好今日给你指指。” “好啊。” 宋辞笑着应了一声,只是还不等宋朝开口,内官尖锐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生生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太子殿下到,五殿下到。” 听到太子这两个字,宋辞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她拧着眉瞥了一眼门口,见那人进来后便站起身子像众人那样向他行了个礼,随后又重新坐了回去,再没分一个目光过去。只是当苏若清经过她身边时在心中不断念着:赶紧走赶紧走赶紧走…… 许是宋辞的念头太过于强烈感动了上天,苏若清当真没有注意到他们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旁,然后便坐下来与周围的皇子皇女们寒暄问好。 宋辞见此便放下了心,她心情大好于是便抬起手缓缓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然后慢慢品着,十分悠闲惬意。 可是还不等她一盏茶下肚,苏若清便挂着笑走了过来,只是宋辞专注于喝茶和思索事情因此并未发觉。 “许久未见阿朝,近来可好?” 突然,一阵温柔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响在宋辞耳畔。听出这道声音来自于谁她心中咯噔一声,缓缓抬起眼眸望去正看见他拿着折扇走了过来。 ???!!! 宋辞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烦躁,于是直接将头偏到一边不去看他。宋朝显然没料到苏若清会来找他,但随即一想后便明白了。 是了,如今兵符已经上交自然也就没有往日的诸多顾虑了,再加上他的再三保证皇上也该安心了…… 思及此处宋朝心中微嘲,但转念一想也算是有些好处,起码今后两人相交不会再被君王猜忌。 想到这里宋朝看着他笑了笑,他一边余光扫视了一圈众人一边说起了场面话,“一切安好,殿下近来可好?听闻前些日子殿下病了,如今如何?” 苏若清明白他的意思,顺势坐了下来,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道,“已经好了。” 说完这个,他突然转过身对着前面招了招手,“承言,过来这里坐。” 话音刚落,刚才那个与他一起来的少年便走了过来,双方打了一下照面后他便坐在了苏若清的旁边。 由于皇帝的宠爱,宋朝和宋辞的位置十分靠前,因此两人坐在这里也并没有太过突兀,再者说除夕宴上位置也没那么死,于是众人见他们坐在一起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唯一觉得不妥的就是宋辞,自他俩来过以后,她明显觉得投过来的视线更多了,此时此刻,面对一些人投过来的视线,宋辞心里有些不悦但并未表现出来。可是,当她听到她们谈论的内容时,她简直忍受不住! “太子今天穿这一件月牙色的锦袍好俊呐,真是气度不凡。” “是啊,真是不知道谁能有幸当他的太子妃。” “好羡慕那个女孩啊,居然可以离太子那么近!你知道她是谁吗?” “好像是宋朝的妹妹。” “天呐,更羡慕了,还有个那样俊朗非凡的哥哥。” …… 宋辞常年习武,因此对声音的捕捉十分敏锐,很清楚的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对于这种言论,宋辞表示接受不了,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听到! 但是不可避免的又受到了她们的影响,她瞥了一眼苏若清,喃喃道,“也就那样吧。” 宋辞本以为他们三个人聊的正欢没人会在意她的话,结果没想到苏若清不仅听到了还转过头来直接问她:“宋姑娘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宋辞并不想听到他的话,本来打算直接无视过去,可不料自己的哥哥也转过头来看他,无奈,她只得破罐子破摔道:“臣女刚才说,五皇子很是英俊。” 苏若清听了她的话突然笑了,宋朝听了抽了抽嘴角,可怜的是五皇子,他此刻正在喝茶,听了宋辞的话直接被水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片刻后,缓过来后的他脸和耳尖都有些泛红。他侧过头看了宋辞一眼,然后向她颔首表示感谢,有些结巴道:“宋姑娘也很……也很漂亮。” 宋辞笑了笑没有回话,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了果盘里的橘子上。宋朝见她这样以为她是想吃了,于是边说话边拿出一个橘子,剥好后递给了宋辞。 正在走神的宋辞被宋朝突然递过来的橘子砸蒙了,她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温柔的看着自己。 虽不知哥哥为何会突然给她剥了个橘子,但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拂了自家人的面子,于是伸手接了过来,谁知尝了后眼前一亮。 宋朝自然注意到了宋辞的变化,心情也随之变好,就连和他们说话时声音也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不似往日冷淡。 …… 对于他们三个谈论的事情宋辞并不感兴趣,于是只得看着门外盼着这宴会早点开始。 可实在太过无聊,宋辞等着等着便忍不住将手里的橘子吃了,可是吃完后还不见皇帝的影子! 宋辞心中微叹了口气,自己又剥了一个橘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嫔妃、皇子、皇女、大臣以及所带家眷都已经全部到齐了,可是依旧迟迟未见皇帝的身影,也不见贵妃前来。 …… 一旁的苏若清虽然在说话,但余光时不时的注意着宋辞。见宋辞一连吃了那么多橘子后,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橘子虽味美,但不能食用太多,冬日气候干燥,容易上火。” 宋辞听了这句话,准备拿橘子的手一顿,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苏若清看见她顿住的手,立刻拿了两个自己面前的山楂递给她,温声道:“山楂有健脾开胃之效,今日菜色很好,你可以先吃点开开胃。” 宋辞本来想拒绝,但注意到了自家哥哥示意的眼神,再加上宫宴之上拒绝太子的东西终究还是太显眼了,于是想了想便硬着头皮接了过来,最后还不忘淡笑着道谢。 “不必如此客气,你既是阿朝的妹妹那孤也担得起你一句兄长。” 宋辞听见他自称“孤”后微微一愣,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她对着他干笑了两声,显然不想搭理他。 宋朝见状神情微变,思索片刻后直接用手轻轻的拍了一下苏若清的肩膀,笑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太子殿下这是想干嘛?想着先拉近关系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吗?您是不是忘了臣这个做哥哥的还在旁边坐着呢?” 虽是玩笑之语,但他的语气中明显含着警告的意味。苏若清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递给了他一个‘你觉得可能吗’的眼神后淡淡道:“孤现在只拿她当妹妹看。” 宋朝笑了笑,道:“殿下记在心里便好。” “自然记在心里。” 苏若清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话,喝些茶吧。” “嗯。” 宋朝应了一声将茶水一饮而尽,刚放下手中的杯子便听到外面喊道: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到!” 第40章 盛京七大家族 众人见皇帝到了,纷纷离开坐席行礼,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大殿内响起了帝王充满威仪的声音: “平身。” “谢皇上。” …… 谢完恩后,众人纷纷回了自己的席位,只是气氛明显比刚才安静了些。 皇帝也明显注意到了这个,笑着说道:“今日除夕佳宴应当欢喜尽兴,各位爱卿就不必拘礼了。” 说完这个,他将目光落在了丞相赵明志的身上,开口道:“赵爱卿,你说是不是啊?” 赵明志见皇帝点他,自然明白了他此言的用意,于是很自然的便把话接了过来:“皇上所言极是,除夕佳宴还是以和乐为主。” 皇子们自是不必说,早就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了,公主们聊着新兴的首饰和衣裳花样,皇子们聊什么的都有,诗词、山水、书法、佳肴、美人……早就聊的火热,安静的只是往日同朝为官的大臣们和他们带来赴宴的家眷罢了。 因此当大臣们听了皇帝和丞相的话后,都渐渐放松了下来,不似刚才那样拘谨。来的小辈见自家长辈如此也放松了下来,开始和相熟的好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皇帝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十分满意,侧过身对一旁的郑渔道:“时辰不早了,开宴吧。” 郑渔听了皇帝的话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前面甩了一下拂尘,扯着嗓子喊道: “开——宴——” ……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从门外迅速进来两排宫人,他们手中都捧着盘子依次放到各自对应的席上,然后确定所有人的菜都放下后再有条不紊的退下,一波接着一波。 第一道上的是冷菜,名字叫白玉翡翠。 白玉翡翠? 宋辞听到这个后扬了扬眉。名字不错,我来看看是什么菜。 想到这里,她立刻转过头看去,神情呆滞了片刻。 原来是黄瓜…… 宋辞看着盘中青绿有些失笑,确实挺像翡翠!宫里宴会取得名字还真是…… 宋辞想了半天才找出这样一个字来形容——雅! 宋朝见宋辞盯着菜看了半晌也没动筷,以为她是不喜欢,于是出言问道:“怎么?是不喜欢吗?没事,后面还多着呢。” “没有。”宋辞摇了摇头,有些失笑道:“就是觉得这名字起的很别致。” 宋朝瞬间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也笑了起来,“宫里都这样。其实别说宫里了,就连京中不少人府上也如此。” “嗯,有所耳闻。”宋辞笑着回应。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间已经上了不少菜,宋辞看了一圈挑了些自己喜欢的素食便吃了起来,反观宋朝也是如此,不止他,苏若清和苏承言两人也没有沾荤腥。 宋朝自然注意到了这个,闲来无聊,于是便忍不住打趣道:“臣和小辞是重孝在身所以不食荤腥,两位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苏若清听了放下手中木筷,缓缓道:“悼念国公,斋戒百日。” 一国太子为了悼念自己的父亲百日不食荤腥,别说是宋朝,就连宋辞听了这句话后也怔愣了一瞬。 宋朝紧紧抿着唇,良久后,他突然靠近苏若清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你有这份心在,我宋朝就没有白交你这个兄弟。” 苏若清听后瞥了他一眼,然后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位皇子,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 宋朝一时情绪外露,经过苏若清的提醒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若是被其他人听到恐怕会觉得自己站了队、从而引起祸端,于是便笑着将话题引到了别的皇子身上。 “听说二殿下年前侦破了一件谋杀大案,当真聪睿啊!” 苏若清见他这样便知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接道:“这件案子二弟办的确实不错,若是孤不一定会做的这样好。” 宋朝知道他一贯如此所以听了没什么反应,但是宋辞不一样,她听了这话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可真谦逊。 心中虽是这样想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暗自腹诽一下,但是有人开口了。 五皇子苏承言听了这话不乐意了,认真道:“皇兄你也太自谦了吧,二皇兄虽然这件事办的漂亮,但臣弟还是觉得皇兄更聪敏。” 苏若清听后和宋朝相视一笑,然后侧过身捏了捏苏承言的鼻子,道:“你这是盲目崇拜。” “哪有。”苏承言拍掉了苏若清的手,一点也不认同他的话。 “我就是觉得皇兄是最厉害的!” 说完这个,他似是觉得这话不妥,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除了父皇之外。” 见他如此崇拜自己,苏若清有些无奈的抚了抚额,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将目光放在了殿中央正在跳舞的女子和演奏乐曲的乐师身上。 苏承言见他不理自己了,只好开始埋起头来吃菜,目光时不时落在苏若清身上。 苏承言虽然年纪不小了,但由于小时候被贤妃保护的太好,后来又有苏若清宠着,因此尽管生在皇宫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依旧天真无邪,保持着小孩子的心性。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说的是真话为什么皇兄却不高兴,平时他夸母妃的时候母妃就会开心许久。 想不通就索性不想了,苏承言耷拉着小脸,将注意力放在了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上。 宋辞一直没有说话,她安静的坐在一边,仿佛周身的热闹都与她无关,整个人从上到下透露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随便吃了些菜后便觉得饱了,可是歌舞丝竹她又不感兴趣,看着宋朝和苏若清又聊的正欢,索性低着头把玩着自己腰间的荷包,神色恹恹的。 席间宋朝虽然一直在做其他事情,但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宋辞身上,见她如此便知道她这是觉得无趣了,于是止住了和苏若清的话茬,朝她旁边挪动了些许,低声问道:“可是觉得无趣?” 听到自家哥哥的话,宋辞转荷包的动作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和你介绍一下今日来的这些人如何?刚才一直没机会说,现在正巧有空。” 宋辞听后这才起了点兴趣,点了点头后往他身边靠了些许。 她初到京城,虽知道有那些人但只是知道个大概,并未见过面,如此正好可以让她认认脸,不该有交集的就避着点,以免惹出麻烦。 她向来最讨厌麻烦了。 宋朝见她如此感兴趣,于是便开始一一介绍了起来。 “之前给你介绍的是御史大夫张家、兵部尚书李家和户部尚书姚家的女儿,其实张家除了嫡女张华锦之外还有嫡子张华宇和庶子张华安。” “诺,她旁边那桌银白色长袍的就是她的哥哥张华宇,张华宇为人谦逊宽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今年科举中了状元,如今任职于翰林院从六品修撰,他旁边坐着的是他的庶弟张华安,今过了年正好十二,比你小一岁。” “张华锦才高温婉,是盛京有名的闺秀,她与赵家嫡女赵文洁私交甚好,赵文洁文采斐然,于是两人经常一起出游。你看,现在正与她说话的就是赵文洁。” “赵丞相正经的嫡出只有赵文洁一人,不过赵文贞养在嫡母名下也占了个嫡出的名头。赵文贞宽和守礼,人也不错。不过他的庶弟就不行了,是烟花之巷的常客,丞相因此没少动家法,可是没用,时间久了丞相索性就不管了,今日宫宴他就没来……” 说完这个,他突然问道:“李家的女儿你还记得是哪个吧?” 宋辞点了点头,“记得,那个穿淡绿色衣服正在吃鱼的那个。” “没错,是她。” 宋朝也点了点头,继续道:“她的名字叫李昭昭,生性活泼、喜动。由于从小跟着她哥哥一起习武的缘故因此并不同于其他闺阁小姐,不拘小节,热情奔放。李尚书重情重义,只有一个发妻,因此李家只有嫡女李昭昭和嫡子李昭明。” 说到这里,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宋辞,继续道:“李尚书身边坐着的就是李昭明,他武功不错,得他父亲举荐也在兵部得了个职位,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手上也有些实权,十分自在。” 宋辞听了这话后笑了笑,调侃道:“怎么?哥哥羡慕了?” “哪有的事。” 宋朝笑着反驳,随后正色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与其羡慕他人,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宋辞听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哥哥说的是。哥哥方才还提到了姚家,不知姚家如何?” 宋朝见宋辞主动问了,于是又开始给她介绍了起来:“姚家嫡女姚意晗,端正守礼,温顺和气。她有个嫡亲的哥哥姚意安,为人风流倜傥、细心周到,与他共事的人都说他十分认真,为人也踏实。除了嫡出,姚家还有庶出女儿姚意馨,胆小安静,体质也有些羸弱。诺,姚意晗后面坐着的就是姚意馨。” 宋辞听了哥哥的话顺势看过去,若有所思道:“确实看着有些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可知是什么缘故?” “听说是当年桃山上香滑了一跤,早产的缘故。”讲到这里,宋朝神色有些为难,“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当年我也是个没断奶的娃娃。” 起先还没觉什么,当听到那个没断奶的娃娃时宋辞突然忍不住笑了。宋朝见她笑成这样也没管,只是无奈的挑了挑眉、然后耐心的继续为她介绍着: “那个穿黑色衣服正在喝酒的就是掌管皇城禁卫军的周武安,他旁边坐着的是嫡子周显炀,现今任职于刑部,正四品下,掌着刑法,为人凶残,手段极为厉害。紧挨着他坐的就是嫡女周显玥,为人也是嚣张跋扈,骄纵蛮横,一点也不讲道理!” 说到这里,宋朝微微皱起眉头,认真对宋辞道:“你以后最好离她远一点。” 宋辞听后想到了那日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你觉得还有比你妹妹更跋扈的吗?” 宋朝听了这话瞬间无言以对,停顿了片刻后果断接了之前没说完的话。 “周家的两个嫡出脾气都十分厉害,但庶出的两个女儿脾气却是极好的。周显欣柔弱,周显灵秀气,虽生在世家却颇有小家碧玉的感觉。” 宋辞听后笑笑没有说话,默默看了一眼坐在周显玥身后的两个女子。 嫡女跋扈骄纵,庶女的日子可想而知,定是不太好过。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归是别人的家事,她听听罢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最后是宋家和白家。宋家就不用多说了,讲的就是我们,白家你应该猜出了是哪一家了吧?” 宋辞点点头,淡淡开口:“是太子的母族。” “没错。” 宋朝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那个正襟危坐、表情十分严肃的就是现在的白家家主,也就是太师白瑞安,他旁边坐的是他叔父的独子白瑞凯,白瑞凯任职于国子监掌教,官职虽不高但是很受人敬重,他教出的学生有不少都在中央和地方任职。他和兵部尚书李宪一样,也只娶了一妻,因此只有白子跃和白子瑜两个孩子。白子跃喜欢诗文曲赋,为人风雅,不喜朝廷,因此从了商,竹园就是他建的。而她的妹妹白子瑜也是如此,蕙质兰心、极富才情。” “太师的子女相比较于他的弟弟就显得多了,光嫡子就有两个——白子羽和白子宁,他们两个一个从了武一个从了文。白子羽从武,一身正气,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白子宁从文,为人谦和有礼,文质彬彬。他们两个的脾气都挺好的,就是妹妹白子仪有些不好相与。你看,就是最右侧那个穿着水绿色衣裳、正在看歌舞的女孩。她啊生性冷淡,虽然容貌昳丽但是为人孤傲清高,因此在这盛京啊基本上没有姑娘愿意和她相交。” “除了嫡系还有庶出,你看那个坐在白子羽左边的就是白子芮,他嘛整天沉默寡言的,也鲜少与人相交,比较木讷。白子仪后面坐着的两个,左边的是白子沁和白子祺,白子沁也是有些少言,比较安静,而白子祺性格比较开朗。” 说了半天,宋朝终于把七大家族中的关系给宋辞捋了一遍。 宋辞作为听的一方没什么感觉,但是宋朝就不一样了,他见自家妹妹听的十分认真所以一直没停,一连说了那么多话一口茶都没来得及没有喝,他只觉得马上就要口吐白沫了,所以一说完后就立刻给自己倒茶喝,不仅如此,他还不忘给宋辞倒了一盏。 宋辞看着面前的茶盏十分给面子,虽然她不渴但也立马喝了。宋朝十分受用,于是又笑着给她添了一盏,可是这一次宋辞却没有喝。 她端起茶盏摇了摇,看着盏中按规律晃动的茶水,偏过头漫不经心道:“七大家族介绍完了,那么皇家呢?” 第41章 受封遭妒,背后惹纷争 “皇家嘛……” 宋朝笑了笑,“当今皇上有十七子,其中皇子十三人、公主四人。” 说到这里他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不紧不慢道:“不过这些刚才来的时候都与你说了,你应该记住模样了吧?” 宋辞轻轻点了点头。 宋朝见此笑了笑,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只是还不等他完全放松下来,宋辞便又道:“不过我并不了解他们为人如何,所以还请哥哥细说。” 可宋朝听后摇了摇头,用手指点了点宋辞的脑袋,嗤笑道:“这个谁能说的清?日后你接触后自会明白。不过……” 他顿了顿,继而笑道:“他们很少出宫的,基本上也碰不到,除非是有人蓄意接近,所以……” 宋朝突然正了神色,认真的望向宋辞。“你要留心。” 宋辞听到这话突然间想到什么,嘴角轻扯起一丝笑意,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嘲弄,轻声道:“哥哥放心,皇家之人,小辞无意相交。” …… 正在听曲子的苏若清听了这话一怔,他转过头看向宋辞,却见她神色自若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但是瞥向他的视线却是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苏若清自知理亏急忙收回了视线,也无心再欣赏歌舞,只是对着满桌菜肴出神。 宋朝感知到周身气氛的变化,自知刚才那句说错了话勾起了两人不愉快的过往,于是急忙出声岔开了话,“不过也有碰巧遇到的。” 说着,他连忙将手搭在苏若清肩上,笑嘻嘻道:“就比如今日不就见到了太子和五殿下吗?” 苏若清明白他这是在想着破解现在的僵局,所以十分配合的笑了笑,宋辞见此也不想拂了哥哥的面子,于是也笑着颔了一下首,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苏若清自然看清了她眼底的神色,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 不知不觉间宫宴就要接近尾声了,就在宋辞以为终于要结束时,皇帝突然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歌舞声停,舞女歌姬和乐师纷纷退了下去。 众人见此纷纷安静了下来,不明白皇帝此举的意思。 宋辞看过去,只见皇帝满脸笑意的环顾了一圈周围,然后才开了口:“恰逢今日迎岁之喜,朕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众人听见这句话纷纷开始猜测了起来,心想:莫不是给太子纳妃? 想到这里,一些大臣的心思开始活跃了起来,用视线悄悄打量着皇帝的神情,却见皇帝正注视着宋辞! 莫不是要拉拢宋家? 他们心中咯噔一下,看了看宋辞又瞅了瞅自己家的女儿,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只好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皇帝见到这样一副场景自然明白这些人的想法,他抚了抚胡须重新坐了下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郑渔。 郑渔见此立刻取出了早已放在一旁盖着的圣旨,走到了前面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宋辞接旨。” 宋辞听后心中咯噔一下,不明白皇帝此举何意,但圣命不可违,于是只好离了席走上前跪下听旨。而宋朝大概猜出了是何事,于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但皇子大臣们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见此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落在郑渔身上,生怕错听一个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北郡王之女宋辞,世家名门后,骁勇善战,蕙心纨质,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安乐县主,封地为西郡灵瑜。钦此。” 听到灵瑜时,皇子大臣们都微微变了脸色,灵瑜盛产美玉,可是一处繁华之所,没想到皇上竟把它给了宋辞做封地!他们都悄悄打量了一下宋辞,心里默默盘算着。 其中最为生气的当属周显玥,听了圣旨后简直要炸开,但周围那么多人在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暗暗瞪了宋辞一眼,然后冷哼一声。 周显欣注意到长姐的动作,也默默看了宋辞一眼,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后低下头看着桌上的菜肴,抿着唇不发一言。 …… 宋辞听了圣旨上的内容后心中也是一惊,就那样直接怔在了原地,最后还是在郑渔提醒下才接旨谢了恩。 谢过皇帝恩典后,她伸出双手接过礼服和印玺,然后便向席位走去。路上有不少人向她道贺,但是她脑子里很乱因此只是敷衍的应了一声。 回到座席后她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皇帝此举何意,于是怔愣的坐在那里,仿佛是个被抽去了魂魄的玩偶。 “怎么?高兴傻了?”宋朝看着这样的妹妹有些担心,于是忍不住调侃道。 宋辞被这句话惊醒,她回过头看了过去,突然间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就清楚了。 是了,打个巴掌都要给颗甜枣,何况是这样大的事情!皇帝收回了哥哥的兵符,他知道她是他最在意的人,于是封了她县主,如此,哥哥便会对他感恩戴德了! 她看着面前的哥哥,心中泛着难过,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对啊,这样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宋朝听后呵呵一笑道:“就算没有这个身份也没人敢欺负你。” “这倒是。”宋辞笑了笑,“还是哥哥了解我。” 宋朝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想说的是有他在没人敢欺负她,不过这样看自家妹妹好像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不过没关系,他心想,反正都一样。 …… 除夕的宫宴就以这道圣旨作为终结,当宋辞接完旨后皇帝便带着贵妃离开了。而皇帝一走,众人也不再都待在永宁殿了。 除夕没有宵禁,因此用完膳后众人也都没有着急回去。 有些人不想动,所以依然在殿里喝酒行令,可一些小姐公子们嫌弃殿里太闷太过于吵闹,于是几几相邀着便走了出去。 他们中,有些人去到了御花园赏赏雪景,有些人结了诗社斗诗,有些人玩起了投壶、吟诗作画……好不热闹。 宋辞本来想宫宴散了后就立刻回去,怎奈宋朝却突然被几个人拉着去切磋武艺了,宋辞无法只得跟了过去,可是看了一会又觉得没什么新奇的,于是就离开了。 她向来不喜热闹,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去哪里。见不少人去玩了投壶,索性独自一人去了御花园赏景。 御花园的冬天景色不比春天的百花争艳,只有寒梅傲立枝头,迎着风悄然开放。可是宋辞早已在梅林见过开的最好的梅花,眼前之景早已无法吸引她,所以并未在此驻足,只打算随便逛逛后便回去。 …… 宋辞在御花园逛了很久,正当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被角落的一棵树木吸引了注意力。 凭着自身极好的视觉宋辞很清楚的就看到了这样一幅画: 参天的松树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青绿,它的枝条上挂满了长而细的冰柱,那冰柱本是剔透晶莹的,可是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下却与橘黄融为一体,宛若水晶。 宋辞被眼前的景象吸引,看着眼前发着橘黄的冰柱久久没有回神。 “那宋辞运气可真好,回京不过两月便被封了县主,真是好福气啊!” 突然,一阵带着怒气的声音传入宋辞耳中,随后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姐姐别生气,那宋辞不过是沾了父母的光,哪里像您一样,武功如此精湛。” 这人声音唯唯诺诺,处处透露着小心与讨好,宋辞听着这样的语气心中有些不悦,于是微微皱起眉。 她知道盛京不比北疆,必定少不了溜须拍马、随波逐流、费力讨好之人,可是当听到时还是会觉得不适,尤其是,说这句话的人还是个女子! 在她印象中,女儿是美好的,她们虽不比男子大力但也有属于自己的坚强和韧劲,是不输男子的存在。譬如她的母亲、师傅、青姝,以及雪月宗的那些人。 可是当她听了这样的话后她便明白了,这世上的女子并非都是如此,她们有因被嫉妒心操控变得面目全非的,也有被权利和欲望驱使变得毫无底线的…… “那是。”少女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宋辞是什么东西,一个长在北疆的野蛮之人罢了,想必连字也不识几个,可是圣旨上居然还说她是什么蕙心纨质,凭她也配?”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已经满是嘲讽。 “就是。”那人再次附和道。 “不止如此。”少女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怨懑,“居然还说她骁勇善战?一个还没及笄的人居然说她骁勇善战!”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讽刺道:“她上过战场吗?” “听说她打了很多次胜仗。”那人这次没有再附和,小声开口道。少女一听怒了,反手打了她一耳光,“别人说的你也信?不过是国公说的罢了,谁知是不是作假,凭她那副模样端的动枪吗?上战场还能打胜仗?难不成用美色?”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不过也说不定呢,凭她那副妖孽样确实可以。” 宋辞听了这话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笑,透过重重梅花看向了声音传出的方向,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原来是她。 方才听到声音只是觉得有些相似,如今看了才知道,原来就是她们。 周显玥和周显欣。 当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时宋辞突然笑了,面对如此诋毁之言她并没有出声制止,反而隐在暗处静静看着,仿佛与自己无关。 毕竟这些诋毁怀疑之语她从小到大听的太多了,她从不在意。在意这些有什么用呢?与其在意他人评价不如做好自己,嘴长在别人身上,她还能封了不成? 周显欣挨了一巴掌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怯怯道:“姐姐说的是,妹妹失言了。” 周显玥听后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打掉了她的手,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帕子替她轻轻擦拭,“知道说错话了就好,你呀,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话了,这样怎么能行呢?” 她语气温柔,仿佛是在悉心教导不懂事的幼妹。周显欣听了点了点自己的头,再次笑着讨好道,“姐姐说的是。在妹妹眼里,姐姐是最厉害的,宋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父母死了的缘故才受封罢了。” 周显玥听后满意的点点头,眼中满是戏谑,她故作可惜的“唉”了一声,一脸遗憾道:“没办法,谁让咱没有个为国捐躯的双亲呢。” 听了这话宋辞只觉得无趣,于是便打算从另一边悄悄离开,可是还不等她动脚便听到了她这样一番话。 “不过一个政治的牺牲品罢了,又有什么好羡慕的?”说完,她捂着唇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不屑。可是宋辞的脚却突然顿住了,她透过梅花的间隙再一次将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眼中已然带着隐忍的怒火,只不过是还没有发作。 刘畅被斩,虽然百姓并不知道实情,但刘氏大厦倾颓在盛京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又怎么能瞒得住世家的眼睛?因此这件事早就在私下里传开了,不止京中贵女,就连一些学院中比较聪慧的学生也大致猜了出来,只不过都烂在心里不敢议论罢了。 因此,当周显玥说出这句话时,在场几人的面色皆是一变。 周显欣连忙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见四下无人这才出言附和道:“姐姐说的是。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咱们周家厉害,你看他宋氏子嗣如此单薄,偌大一个宋府竟只有三个人,想想真是可怜。” 周显玥自那日长坡一别后便对宋辞耿耿于怀,听了这话后心中自然愉悦,她撇眼看了看周显欣,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想到宋家如今的境地,她突然笑了起来,勾唇道:“所以说啊,宋璟他再厉害又怎样?宋家位列武将之首又怎样?他日宋朝一死,宋府便不复存在了。” 周显欣见长姐这样说,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小心试探道:“听说是宋璟后来在打仗时伤了根本,不知是真是假?”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周显玥不悦的看她一眼,继而笑道,“不过听说是真的。” 她们的话越说越粗俗,宋辞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眼神冷的厉害,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就在她忍无可忍打算要出去时、却听见远处又传出一道声音。 第42章 御花园的比试 “国公一生为国驻守北疆,使得北胡十二部至今无法进入玉关半步,如今国公新丧还不过百日,你们竟如此肆意折辱!”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字字铿锵,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凌人盛气。宋辞闻言看过去,却见赵文洁正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她旁边跟着张华锦,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周显玥见突然有人出声先是吓了一跳,可当看到来人是赵文洁后突然胆子就大了起来,于是出言讽刺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大才女。怎么?本姑娘说话干你什么事?” 赵文洁听后轻轻一笑,缓缓道:“国公是我大渊的英雄,对于这样的社稷之臣,文洁以为无论是谁都应该心怀敬意。” 周显玥听了这话冷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她走到她面前轻轻道:“如此维护宋家,难不成你喜欢宋璟?不过……”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你打得过何梓那个母老虎吗?” “放肆!”饶是赵文洁这样的好脾气也被她这些话气的发了火,她看着她冷冷道:“天子脚下,岂容你在这肆意诋毁先烈!你父亲不过二品官职,难不成仗着掌管皇城安危,便能如此不分尊卑!” “你是不是忘了,国公是皇上亲封的安北郡王,他的夫人是一品护国夫人!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背后议论他们!” 周显玥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她光顾着和赵文洁怄气,却忘了这个。她总觉得宋璟远在北疆,又是朝廷的牺牲品罢了,因此心中并没有敬重之情,但是…… 她低着头思索了片刻。若此事捅到皇上那里,想必自己定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不管怎样,气势上不能输!她看了一圈发现在场的并没有其他人后,直接走到了赵文洁面前,眼中满是轻蔑。 “我不配议论他们,你又配说我了吗!你别忘了,我哥哥在刑部掌着刑法,我若不高兴,随时可以请你的身边人进去坐坐。” 她在盛京城里横行惯了,因此说话也极为放肆,可是皇城不比盛京城,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赵文洁听着这样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微怒道:“我倒不知,刑部竟是你家开的!” “刑部是皇上的刑部,我哥哥的职责不过是捉拿有罪之人罢了。听说你的庶兄在章台路又惹出了些麻烦,姐姐可知道?” 赵文洁听了这话便知是赵文奇又在外面惹了乱子,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周显玥见此勾了勾唇,眼中满是轻蔑,“所以啊,自家的事都管不明白还管别人家的事做什么?多管闲事吗?” 赵文洁听后冷冷的看她一眼,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开口。对于这样的人,她真的不想再多费唇舌了,况且……她想到赵文奇又惹了麻烦心中便有些担忧,不知父亲知道了又该如何生气! 周显玥见她不说话,心中得意极了,正想着再讽刺两句时,突然一阵清冷中带着几分凌厉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今日这番话真是让我开了眼,我没想到这盛京城里烟花之地的乱子竟也能让刑部大动干戈。”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看去,宋辞也没扭捏,径直走了出去。她的眼神冷冷落在周显玥身上,微嘲道:“还有,我倒是不知,原来在盛京先父是可以被肆意凌辱的?常言道死者为大,可是……周姑娘,不知你的眼里可有伦理?可有纲常!” 宋辞的声音不大但说出的话却极具压迫感,几人听了心中皆是一惧。 周显玥见到这样的宋辞心中有些怕,但一想到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宋辞自然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她走到她的面前,眼中盈满了笑意,缓缓道:“今日雪下的大,正与这梅花相得益彰,周姑娘不如留在此处好好欣赏美景如何?” 周显玥自然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所以直接就炸了,加上她本来就看不惯宋辞因此直接出言挑衅道:“凭你也敢管我?” 她正在气头上,一时忘了今夜宋辞已被皇上封为县主,地位远在她之上的事情,但周显欣又岂会不知?但她见周显玥如今正在气头上,怎么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她的霉头,所以便低着头站在一边,动也不动。 听了这样以下犯上之言宋辞并没有发怒,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她从来不在意别人如何说她,但是她不允许别人说她的父母! 宋辞就这样看着她,带着眼中满满的冷意,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她直接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看着她眼中浓浓的恨,宋辞嗤笑道:“如何不能?我是皇上新封的县主,你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仰仗着你父亲和兄长的一个菟丝花罢了。” 说罢,她将她的头狠狠扭到一边,然后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 “你!”周显玥见此气的眼睛冒火,恨不得要上去杀了她,可宋辞却无视了她眼中的恨,嗤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周显玥自是没有应声,一双美目恨恨的望着她。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恐怕宋辞在她眼中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见周显玥不答,宋辞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看见她眼中的怒意,她轻笑了一声,眼神中满是不屑,“既然周姑娘这样不服,不若今日你我比试一番如何?” “你想比什么?” “自然是武啊?”宋辞勾唇笑道,“方才周姑娘不是说自己武术了得吗?” 周显玥听了这话有些心虚,她以为她说这话时旁边没有人,不想竟被当事人听到了,因此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十分不好看。 宋辞自然注意到了这个,但她并没有在意。她看着一旁开的正好的梅花,突然上前折了一枝,“今日是除夕,刀枪无眼,恐伤了周姑娘,不若就用这梅枝吧。” 说着,她低头拨弄起手中梅枝上的花瓣,抬起眼漫不经心的问道:“周姑娘以为呢?” 见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显玥纵使想动刀也无法,且这又是在皇家园子里,她也怕动静太大惊动了上面的人,于是便同意了宋辞的提议,上前也折了一枝梅花。 宋辞见此将狐氅脱下,走到赵文洁面前,温声道:“这件狐裘是祖母所赐之物,恐打斗时划破,因此想劳烦赵姑娘看管一下,不知可否?” 赵文洁听后笑了笑,温柔道:“当然可以,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她伸出手接过了宋辞手中的狐裘,然后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我相信你。” 宋辞闻言笑了笑,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周显玥。 …… 两人都已经摆好了动作,可是就在即将开始时宋辞突然道:“慢着。” “怎么?”周显玥闻言冷哼一声,“反悔了?” 说着,她不屑的看了宋辞一眼,笑道:“你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毕竟你初到盛京不懂规矩,大家也不会怪你的。” 宋辞听了这话并没有生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你可能并不了解我。”她淡淡陈述道:“我宋辞的眼里就没有反悔和放弃这两个字!” “那你要干什么!”周显玥不悦道。 宋辞听后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比试怎么能没有赌注呢?” “好啊!”周显玥听完也来了兴趣,于是很愉快的便答应了下来,开口问道:“你想赌什么?” “若我赢了,你便在这雪地跪一夜。如何?” “没问题!” 周显玥显然对自己的武功十分自信,闻言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 笑话!在这盛京里单比武艺就没有女子赢得过她!有些男子甚至都不如她!宋辞居然提出和她比武,简直是找死。 周显玥一直认为宋辞的军功是宋璟给的,所以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还未交手,心里便已将其看轻了三分。 “那若是你输了呢?”周显玥开口问道,显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 “你想如何?” 周显玥闻言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若是你输了,便围着盛京城爬一圈,边爬边说,你是个废物。” 一语落下,赵文洁眉头微皱,有些担忧的望向宋辞。毕竟周显玥的实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为人虽然嚣张跋扈,但是武功却是极厉害的。别说是京城中的闺秀,就是一些世家公子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可是当脑海中想到那道身影后,赵文洁又觉得放心。 那样厉害的人物,想必妹妹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根本无需她来担心。赵文洁这样想道。 ……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宋辞身上,宋辞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但神色依旧淡漠,她嘴角噙着笑,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就在周显玥以为她不敢应声想要再次出言嘲讽时,宋辞终于开口了。她看着周显玥,眼神中尽是不屑。 “若是我输了,莫说是围着盛京城爬一圈,就算是要了我的性命又如何?” 第43章 前来撑腰 此言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就连周显玥也怔愣了片刻,不知该赞赏她太过自信还是嘲笑她太过愚蠢。 宋辞丝毫不顾及周围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目光直直瞥向周显玥,笑着问道:“如何?” 周显玥听后也笑了,“当然没问题。” 说完这句话,她就冲了上去,招招式式都十分凌厉,几乎对准了宋辞的脸和心脏处。宋辞见此并不着急,随便几下便躲过了她的招式。 周显玥见此便知道自己轻敌了,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只好更加专心的投入到这场比试中,可是依旧没有用,宋辞很轻松的便化解了她的招式,她胶着宋辞打了许久,可却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不仅如此,对方连梅枝都没有用,那几朵桃花依旧在枝头盛放,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动作而掉落!反观自己手中的梅枝,早已因为自己的用力过重落了一地。 周显玥这下才明白自己遇到硬茬了,可是她向来没有怕过,于是开始使出了周家刀。 这盛京有两样武术最为人所称颂——宋家枪,周家刀。而宋辞自从回了京城后便一直想讨教一下周家的刀法,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因此,当她看出周显玥使用了周家刀时神色明显变了变。 来了。 宋辞嘴角扯起一丝笑,躲避之余一直仔细观察着周显玥的动作。 上次两人虽有矛盾,但并未动手,因此当周显玥使出周家刀时宋辞明显认真了起来。 …… 在周显玥刚使出自家刀法时,宋辞还是比较认真的,可当她看了几招后便有些失望了。因为周显玥虽然刀法娴熟,但明显只有其形没有其神,并未领会周家刀的真传,就算再打下去也不过是白费时间。 宋辞不欲再与她纠缠下去,瞅准时机后故意卖出了个破绽。 周显玥看着自己根本无法近的了宋辞的身心中早已焦急万分,见她露出破绽后想也不想便立刻冲了上去,梅枝直指宋辞。 此举正中宋辞下怀,宋辞见她上钩了立刻飞身躲过落在她身后,一脚踢上了她的背,周显玥躲闪不及生生受了。 虽然这一脚宋辞并未用尽全力,但是也用了三分,于是周显玥被踢的直接飞起后趴在了地上。她的脸和地上的雪来了个亲密接触,甚至还吃了一口雪。 周显玥抬起头连忙“呸呸”几声吐出嘴里的雪,然后站起身子用怨毒的眼神看了一眼宋辞,心中满是怒火,可是却终究没有敢再上前。因为她明显的感觉到,宋辞的功夫远在她之上,贸然上去她定然落不得好。 她在心里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硬生生将这口气忍了下来。她冷哼一声转身欲走,但还没走几步便被宋辞拦了下来。 “别走啊,你还没兑现承诺呢。” 宋辞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眼神中满是嘲讽。 周显玥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但她更不想丢人,于是道:“行,可是夜间不得流连宫中,我在此不走,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宋辞听后微微皱眉,正欲开口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她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不知孤可担得起?” …… 周显玥听出这个声音是谁发出的后立刻怂了,被吓得一个哆嗦。等反应过来后立刻跪了下去,将头埋得低低的,只有宋辞看到来人是谁后轻轻眯起了眼睛。 众人见是太子到了也纷纷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苏若清说完这两个字后就直接走到了周显玥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声道:“就是你在此大放厥词,置喙郡王?” 周显玥听到这里哪里还敢接话,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心里默默盘算着: 如今太子已经来了,若是他将此事告知了皇上…… 想到这里她顿时清醒过来,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苏若清见此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过身看向了一旁的宋辞,温声道:“此事事关你宋家,不知宋姑娘打算如何?” 宋辞虽然不喜欢苏若清,但是此时有人为她撑腰自然是好的,因此也没怄气。 “我们事先有言,若我输了便围着盛京城爬一圈,若她输了便在这里跪一夜。”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好像只是简单的做一个陈述:“她输了。” 苏若清点了点头,看向跪着的周显玥毫不留情道:“那周姑娘,今夜你便为这御花园添添人气罢。” 周显玥听了这话后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于是连忙应了下来,在几个人的目光中走到梅树下跪了下来。 她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幸好他没有要皇上出面。 周显欣见自己嫡姐过去罚跪了,虽说没有人让她也这样,但想想今后的日子,她还是跟着跪了下去。 苏若清见事情已经解决了,于是便淡淡道:“事情已经结束了,其他人便散了吧。” 除夕佳宴向来以和乐为美,这么多人在这里太显眼了些。虽说肯定瞒不过皇帝的眼睛,但好好的宴会出了这样的乱子,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想到这里,他再次开口道:“今日之事,孤不想在其他任何地方听到。” 周显玥周显欣本就心虚,自然不会想让别人知道,而赵文洁和张华锦也不是傻子,这件事情只要想一想便明白了,因此很愉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苏若清见此满意的笑了笑,转过头对一旁的宋辞道:“你哥哥在殿里走不开,他让孤来带你过去。” 宋辞听后没有什么反应,她敷衍的“哦”了一声,径直走到赵文洁身边,赵文洁见此连忙把抱着的大氅交还给了她。 宋辞接过大氅后笑了笑,右手递过来一枝梅花——正是她刚才比试时的那枝。 她看着面前的赵文洁,嘴角微微上扬。“刚才多谢赵姑娘仗义执言,也多谢赵姑娘为我看管狐裘。姑娘品行高洁正如这梅花。宝剑配英雄,梅花赠美人。这枝寒梅,赠予尔。” 赵文洁看着面前和刚摘下时毫无二致的梅花愣了愣,随即接了过来,轻笑道:“谢谢。” 宋辞笑笑没有说话,将狐氅披到身上后就朝外面走去,苏若清见此忙跟了过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到了永宁殿,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 殿里,宋朝正在与五皇子在一边投壶,瞥见宋辞来了后直接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了别人,然后迎了过来。 宋辞见此,斜瞥了他一眼,道:“哥哥玩完了?” 宋朝听到她这样的问话“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鼻子,“让妹妹久等了。” 宋辞笑着没有说话,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他。宋朝见此更尴尬了,正想着怎么样把这件事情岔开时突然注意到宋辞冻得通红的鼻子。 “外面很冷吗?”他轻声问道。 宋辞摇了摇头,“不冷,刚跟人打了一架,正热着呢。” 她话说的太过随意、反倒叫宋朝有些语塞,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问的话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了的话…… 他看了看宋辞的脸色。 他家妹妹显然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一旦开口倒显得他斤斤计较。无法,他只得将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苏若清身上。 苏若清接到他求助的视线后先是看了一眼宋辞,随后笑道:“没什么,一场玩闹罢了。” 宋辞本来还在想苏若清会不会告密,听见他帮自己打了圆场后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于是连忙将自己的视线收回。 宋朝刚开始显然是有些不信,但见苏若清也这样说了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宋辞的眼睛再一次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宋辞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谎,眼底一片坦然。 宋朝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宋辞本就不想在这里多待,听了这话立刻就答应了。 苏若清注意到两人要回去便提出送他们到宫门,但是被宋朝婉拒了,因为他明显觉得自家妹妹并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可是自己也不好拂了自家挚友的面子,于是笑着道:“今日时辰太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七日后,咱们去桃山打雪兔去。” 苏若清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更何况宋朝作为“赔罪”还邀请了他下次一起出游。于是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宋朝见此便明白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带着宋辞便离开了。 宋辞和宋朝走的很急,所以并未发现有一道目光正落在两人身上。 永宁殿外,苏承皓站在廊下注视着两人出去,眼神晦暗难明。 自宋辞今日赴宴,他就一直观察着对方,可她却连个眼神也未投来过,反而和苏若清谈笑风生。尽管她表现出了疏离,但他依旧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同,于是在宋辞离开后便追了上去,想着和对方联络一下感情。 可不知是不是宋辞发现了什么,走着走着他便将人跟丢了,最后还是听到有人说起御花园里有人发生了矛盾才反应过来匆匆赶去。 谁知还不等他靠近,便听到了苏若清的声音。 …… 想到这里,苏承皓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他紧紧盯着宋辞消失的方向,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来。 没关系宋辞,我们来日方长。凭你通天之能,也休想逃出本殿的五指山。 想罢,他又瞥了永宁殿的方向,然后趁着月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 宋辞和宋朝回到府中后,两人一起去了祖母的院里请安。沈岚知道两个人回来的很晚,但是还是等着两人。 她担心两个孙儿路上太冷,所以早早便命人在屋里烧着厚厚的炭。 两人一进屋里便被迎面而来暖意袭了一脸,赶紧脱下了身上的大氅,行了礼后就坐到了祖母的旁边。 三个人就这样坐在一起围着火炉守岁,过了一会儿,沈岚直接让宋辞坐过来些。宋辞以为祖母是有话要对她说,于是朝那边挪了挪,谁知她刚一坐下沈岚就直接将她揽入怀中。 感知到突如其来的温暖,宋辞明显愣了愣,她仰起头看着祖母慈爱的面容,余光突然注意到她鬓间的白发,心中一瞬间有些发酸,于是将头埋进了她的怀里,以免被她发现自己眼中的情绪。 沈岚以为这是孙女在和自己撒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她抱得紧紧的,小声道:“小辞乖,祖母在呢,祖母会一直陪着你和朝儿的……”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眼间便到了子时,宋朝守完岁后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和祖母告别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而宋辞则是被沈岚留了下来。 就这样,宋辞第一次和祖母睡在了一起,面对祖母温暖的怀抱,她既想靠近又想远离。想靠近是因为那神奇的血缘亲情,而想远离则是因为,她不敢靠近温暖。 温暖不会一直存在,终有一日会消失,她不想自己活在惶恐之中,每一天都去担心那一抹温暖什么时候会溜走,所以,她选择直接拒绝。 宋辞想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中就入了睡。而沈岚听见身边的小人呼吸均匀后这才睁开眼睛,她侧着身看了宋辞半晌,伸出手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随后,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流过,落入锦被之中,不留痕迹。 第44章 骗局 御花园的事情虽有太子从中调和,但还是瞒不过皇帝的眼睛。 晚上,郑渔在给皇帝宽衣时便将自己得到的消息禀告给了他。 “宋家丫头和周家丫头闹起来了?” 御塌上,皇帝一边揉着有些疲惫的头一边问道。 “是。”郑渔恭敬的回答。 “可知是因为什么?”皇帝开口问道,问完这句话后,他又拧着眉沉思了片刻,缓缓道:“阿璟教导出来的孩子,应该不会如此鲁莽才对。” 虽然还未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他心里还是更偏向宋辞一些。 郑渔听后笑了笑,“皇上英明,这件事情确实不干宋丫头的事。” “哦?”皇帝听了这话眉毛一挑,“那是为何?别给朕卖关子。” 郑渔听了这话后应了一声,将御花园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周家丫头应该是嫉妒宋丫头封了县主,然后在御花园里大放厥词,听说还侮辱了已故的安北郡王。宋丫头气不过,所以就上前理论,然后两个人比试了起来,若周家丫头输了便在御花园里跪一夜,若是宋丫头输了便围着盛京城爬一圈。” 皇帝听了前面的话还没什么反应,在他眼里小辈间的这些小打小闹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可是当他听到周显玥居然敢侮辱宋璟时,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杀意,但是不过一瞬间便隐去了。 “她侮辱阿璟?她怎样说的?”皇帝直视着郑渔的眼睛,有些微怒道。 御前伴驾那么久,郑渔不能说十分了解皇帝,但也大致看的出他的情绪。 这位主在位这么多年,除了十几年前那次失控过外,这些年基本上从未发过大脾气。所以,如今他虽然只流露出了微怒的语气,但想必心中定然已经动了大怒了。 不过想想也是,连已故的股肱之臣也敢编排,也不怪他如此,何况这故人还是他当做兄弟的人。 郑渔想到这里,开口回道:“听人说,她讲安北郡王是政治的牺牲品,语气很是嘲讽。还有……”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 皇帝见他如此吞吞吐吐的样子不悦的皱起了眉,微怒道:“还有什么!” 郑渔见皇帝已经动气了,于是心一横便一下子说了出来,“她还说安北郡王子嗣少,是因为伤了根本……”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低下了头。 皇帝听后怔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怒火,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再次开口道:“你说什么?她当真这样说!” 郑渔重重的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为难。 “这样的话,皇上还是不要听了。” 皇帝听后怒极反笑,“朕不听,难道阿璟就听不见了吗!倘若阿璟在天有灵,听见有人如此侮辱他,该当如何!” 郑渔没有立刻回话,他先是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思索了半晌小声道:“皇上要为郡王讨公道,也要先顾全大局,皇城的安危还系在周家身上呢。” 这句话突然提醒了皇帝,他看着一旁的宫灯沉思了半晌,冷冷道:“听闻有士兵状告周武安克扣皇城守备军的军饷,还纵容手下将领在盛京勒索收取保护费,不知是真是假?” 郑渔听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立刻接道:“皇上既然有此疑虑,不若让飞龙卫去查一查?” “查?” 皇上闻言突然笑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狠意。“当然要查!飞龙卫查清后,若此事属实立刻交由刑部去办。” 说到这里,他轻眯起了眼睛,再次补充道:“要周显炀亲自去拿人!朕倒要看看,这号称铁血手段的周显炀,遇到自家的案子会怎样做。” 说到这里,他轻轻勾起了唇,神色平静的吩咐道:“立刻叫夏厉和卫英过来。” 飞龙卫有左右两统领,一明一暗。左统领为卫英,负责出面处理明面上的事,所以和各官员之间常有来往。而右统领夏厉则主要负责处理暗处的事情,行踪诡秘,鲜少现于人前。 所以一般行事就是,先让夏厉负责暗中探查,最后由卫英负责出面交涉。 郑渔听后忙应了一声“是”,然后就立刻下去了。 一夜无话。 * 宋辞自那日回去便一直待在家里练武,宋朝则因为祖母沈岚身体不好的缘故在家里忙着主持大局。又是接待前来的父亲故交,又是送礼又是收礼,每日都忙的脚不离地,因此心中十分羡慕闲在院里的宋辞。 宋辞本来并不打算去应对这些场景,但是一连好几次看到哥哥幽怨又可怜的眼神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也上前帮忙去了。 宋朝本来觉得宋辞年幼,所以只让她打打下手,派些简单的事情给她,比如核对礼单等小事,后来发现她完全能独当一面后,便也逐渐放手由着她去做,自己乐得清闲。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天又一天,正当人们都沉浸在新春的喜悦中时,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递到了宫中。皇帝接到文书后立刻拆开信纸查看,看完后大怒,立刻派郑渔召宋朝入宫。 …… 当郑渔再一次出现在国公府时,宋朝正在马棚里喂马。他看到郑渔后便猜到皇帝召自己进宫定是因为北疆之事,因此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匆匆随他进了宫。 而宋朝走后,一个人悄悄进了国公府的院子,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封信交到了宋辞手中,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而宋辞见到来人后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一拿到信便立刻拆开来看,当看清楚信上的内容后,她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思索片刻后她立刻拿着信出了院门。 可是当她到了哥哥院子里时宋朝并未在里面,她从小厮口中得知他在马厩后一点也不敢耽搁,立马寻了过去,可是还不等她找到他便得知了他已经进宫的消息。 宫里…… 宋辞拧着眉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紫宸宫中,皇帝正坐在书案前看着一封文书,看到宋朝来后立刻让他上前,然后将手里的文书递给了他。 “这是今日刚八百里加急递过来的折子,你看看吧。” 宋朝应了一声接过文书,当看完上面的内容后眉头轻轻蹙起。他将手里的文书放到了皇帝面前,面色严肃道:“新汗王并未完全收复人心,北胡十二部大举进攻之事是一场骗局。” 皇帝听了这话冷冷一笑,眼睛紧紧盯着宋朝,沉声道:“那你可知他们为何这样做?” 宋朝听后垂下眸子思索了片刻,道:“离间。” 皇帝笑了笑,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而对于聪明的人,他向来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你反应很快。”他道。 宋朝听后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全是那封文书上的内容。 皇帝见此也不着急,在一边缓缓道:“北胡此举不过是为了让你我君臣反目罢了,若朕因为这件事情杀了宋辞,事后真相揭晓,朕与你之间便有一道永远也无法越过的鸿沟。若朕没杀宋辞,那么便会有诸多流言传出,中伤宋辞和你们宋家。”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了宋朝,“听闻最近盛京不少人在传,说朕是非不分,包庇宋辞,袒护宋家。你怎么看?” 宋朝本在思考事情,听了这话略微顿了顿,随即道:“回皇上的话,清者自清,无须自证!只要皇上相信小辞就行了。” 皇帝听后笑了笑,“朕自然相信她。” 说完这个,他突然问道:“战乱是假的,可是朕又收到了另一封密信。” 宋朝听后一愣,“什么?” “雪灾。”皇帝缓缓道,“北疆受大雪影响,如今已经成了灾区,不少百姓都冻死在雪地里,就算侥幸扛过去了,也死在了饥饿中。”说到这里了,他的眼神变得沉痛。 “禹胡之争后,朝廷已经没有充足的粮草了,所以……”他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看着宋朝一字一句道:“朕希望此次有你来赈灾,亲自押送粮草!朕会把能调动的余粮和国库里能动的银子尽快全部换成粮草!” 说完这个,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宋朝,“此行危难重重,不仅有内奸和胡人阻拦,还可能会遇上民变。不知,你可愿意前往?” 宋朝本就有此打算,听了这话后立刻跪了下去,坚定道:“臣愿意!” 皇帝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弯下身将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这次朕会将赈灾所用的物资全部交给你,若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北疆之灾朝廷不会再管。” 他紧握住宋朝的手,眼中满是希冀,“此行责任重大,关乎万千百姓的性命,卿……” 他欲言又止,眼神中带着一丝挣扎。 宋朝知道他的心情,于是郑重道:“臣明白,臣定当竭尽全力!若此行失败,宋朝也无颜再回京城,定自刎于北疆,以谢其罪。” 皇帝被他的话所触动,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良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哪里就需要这样了,朕对你还是有很大信心的。” 宋朝听后也笑了起来,回道:“臣定不负所望!” “嗯。”皇帝点了点头,面色突然变得有些为难。宋朝见他这样便知还有其他事情,于是出声问道:“皇上还为何事为难?” 皇帝听后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丝丝沉痛之色,“朕在想,胡人一日不除,我北境百姓一日难安啊!如今受此等天灾影响,北胡定会卷土重来,再次侵扰北境百姓,朕只要想到这里,心中便十分不是滋味……” 宋朝闻言叹了一口气,思索了片刻后再次跪在地上,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君王,朗声道:“若皇上不弃,臣愿为皇上分忧,带兵踏平北方,永去胡患!” “好!”皇帝被他话打动,开怀的大笑了起来,“朕有此良将,何愁大患不除!”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印有奇怪图案的木牌递到他手中,低声道:“凭此物你可在各处调遣五万精兵。” 宋朝听到这个心里立马便明白了,于是立刻做出了承诺:“皇上放心,届时臣定会带此精兵踏平北胡十二部。” 皇帝欣慰的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笑意,“不知爱卿打算何时领兵?” 宋朝毫不犹豫道:“雪灾平定之日,举兵伐胡之时!”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里面满是对未来的希望和对自己信心。 “好!”皇帝见他如此心中也踏实了下来,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是掩饰不住地兴奋。他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如今终于快要结束了。 “朕在盛京待你凯旋!不过……”他声音顿了顿,“朕希望你此行秘密进行,对外只说是赈灾,以免朝中有人走漏了消息。” “臣明白,臣定将此言谨记于心。”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一边的宫灯上,目光幽暗深沉,如深潭中的水。 “借此一事,朕要将朝中的奸细一个个都揪出来!”他喃喃道,眼中狠厉一闪而逝。 过了许久,他突然转过了身,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罢,朕明日就会下旨命你为钦差大臣,奉命前往北疆赈灾。” “是。” 宋朝应了一声后便准备出去,走到门口时突然被一声“朝儿”唤住。 听到这两个字,宋朝瞬间停住了脚步,他转过头看向里面的帝王,却见他正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 “路上小心。”他温声叮嘱道,眼神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宋朝被这句话触动了心里的那根弦,脑海中回想起了曾经那些埋藏在他心底的回忆,因此也笑了笑,答了声“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这里。皇帝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迟迟没有收回视线,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眸中情绪难明。 第45章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等到宋朝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他想着宋辞已经歇下了,这件事情明日再告诉她也一样的,于是便没有过去找她,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是当他回到院子推开门进去时,却见宋辞正在屋里坐着等他,面前放着一壶茶,可却没有一丝热气,想必是已经等了许久。 她听见动静后立刻朝门外看去,正对上宋朝的眼睛。 “哥哥回来了?” 见宋朝突然出现在眼前,宋辞愣了一秒后立刻出声问道。 “嗯。”宋朝应了一声,走到她旁边椅子坐下,声音难免有几分疲惫。 “你怎么还没睡?有事找我?” 宋辞点了点头,但面上却带着一丝犹豫,宋朝看出了她的迟疑后也没有逼她,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喝下。 宋辞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思索良久后才开口问道:“此番皇上匆匆召哥哥前去,可是为了禹州之事?” 宋朝自然明白她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但他心里觉得这件事情并不需要瞒着她,因此便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件事情皇上也是刚接到的消息,可是宋辞却立刻猜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她定是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但这件事情她既不说,那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宋辞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他。 “北胡起兵之事是一场骗局,不过这不重要。”宋辞淡淡道,“现在最要紧的是雪灾。” 宋朝看完了这封信沉思了良久,这信上的内容可以说与皇上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一模一样的,因此当宋辞说出这些话时他并不觉得诧异。 宋辞见此便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于是便开门见山的问道:“皇上此次召你进宫,可是为了前往北疆赈灾一事?” 宋朝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 宋朝再一次点了点头。 宋辞沉默了下来,低着头思索了片刻后抬起视线,郑重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你留在京中即可。”宋朝拒绝道。 此行凶险,他不想让她的妹妹受到任何伤害。既然她已经不再打算入这朝局,那便不要再和朝廷的事有牵扯了。他在心中这样想道。 宋辞自然明白自己兄长的用意,但是她仍是坚持要去。 “此去路上并不太平,有我在,路上也安全些。” 宋朝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仍是摇头拒绝宋辞的请求,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不用,你留在京中等我回来即可。” 宋辞闻言心情有些复杂,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哥哥,眼中写满了固执。 “我要去!” 可宋朝却道:“此行凶险。” 他的声音平静,但语气中的拒绝之意却不言而喻。 “那又如何!” 宋辞看着他的眼睛,眸中一片清冷。“你可别忘了,我自记事起就跟随父亲上了战场,这种小麻烦,我还不放在心上。” 宋朝听了这话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时间沉默了下来。良久,他突然想到什么,平静的说:“祖母年迈,若你也走了,她怎么办?” 此言正打在了宋辞的七寸之上,她听了这话后立刻便噤了声,低着头不发一言。 宋朝见此便知道这个理由她无法拒绝,于是趁机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宋辞无法反驳他这句话,只得低下了头。 父母离世,宋家的只剩下她与哥哥,若所有人都走了那宋府便只剩下祖母一人,祖母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见好,若是此时离开定然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个,宋辞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无法说出口,面色纠结的看了他一眼后径直出了院子。 宋朝何尝不知道她心中的纠结与担忧,但他不想她牵扯进来。 入局容易出局难,他自生下来便已身在局中,无法离开,但她不是! 宋家已有长子,所以她并不需要受到来自家族的束缚。而他又好不容易才从皇上那里为她求来了自由身,她怎么能再次入这朝局呢? 思及此处,他扯起唇露出一个苦笑,伸手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喃喃道:“现在不懂没关系,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兄长今日之举的……” 而宋辞哪里会不明白呢,她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自然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才这样的,可是她宋辞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这么多年来她早已可以独当一面,只有她的哥哥和祖母还把她当小孩子看。 …… 宋辞自从东苑出来后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住处后也是如此。她对着桌子上点的灯看了半晌,仍是觉得心中郁闷,于是又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实在熬不住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而宋朝在宋辞离开后心情也有些沉重,于是便走出了房门,坐在廊下歇息。 此时的雪早已停下,天空中没有一颗星辰,就连月亮也藏了起来,不见踪迹。 他就这样抬起头凝望着漆黑的夜空,像一座立于朔朔寒风中的雕塑,让人光看着背影就觉得心疼。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的他在这里坐了多久,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时回的屋,何时入的睡。 他只觉得疲惫。 …… 诚如皇帝所言,圣旨第二日一早就由郑渔亲自送往了宋家,宋朝接了圣旨后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低声对郑渔说:“让陛下安心,臣定不负所托。” 郑渔自然知道这句话是要告诉谁的,他笑着点了点头,上前几步道:“圣旨上说让将军三日后启程,这几日估计有的忙呢。” 宋朝听后笑了笑,“这不算什么。” “愿将军此去一帆风顺。” “借公公吉言。” 郑渔点了点头,也没多做耽搁,只让人问了声老夫人安后就走了。 宋朝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离开,等马车不见了踪迹后才转身回了府。 * 昨日回来后他便已经将所需之物收拾的差不多了,因此并没什么事需要安排,只是想起昨天晚上宋辞的那一番话时有些担忧,于是便朝西苑走去。 …… 宋朝到的时候,宋辞依旧和往日一样,只是今日用的是剑。她看到宋朝来了并没有作声,一直练着自己手里的剑法,仿佛没有看见这个人一样。 宋朝知道她这是在与自己怄气,叹了口气道:“再过两三日我便要离开了,你当真要如此吗?” 宋辞听后停了手中的剑,将它收入剑鞘中后便拿着走到宋朝旁边坐下。人虽来了,但依旧不说话。 宋朝见此无奈的笑了笑,开口问道:“还在怪哥哥?” “没有。”宋辞淡淡道。 “那为何如此生气?” 他再一次问道,可是这一次宋辞没有回答,低头拨弄着自己手中的剑穗。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宋朝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开了口:“哥哥心里明白的,不是吗?” 宋辞看着眼前人的眼睛,反问道,“既明白,为何还要问我?” 她心中本就有气,因此语气并不是很好,带着丝丝怨怼的感觉。宋朝自然感知到了她的情绪,但他却什么也说不了。 面对这样的妹妹,他的心中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有一点他很确定——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能带她去的。 因此只得学做大人模样,硬邦邦道:“你终有一日会明白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 宋辞本来情绪虽然不好但也是稳定的,一听这话瞬间怒了,她站起来死死盯着宋朝,眼中满是怒火。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她的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宋朝听在耳边只觉得心里像被人扎了根刺,她的眼神令他陌生,他瞬间意识到,眼前的妹妹是曾上过战场的,和寻常的闺阁小姐是不一样的,她有自己的主见,需要被尊重、被认可,而非一直躲在他人的羽翼之下。 而宋辞当看到哥哥受伤的眼神时瞬间便后悔了,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就是觉得气愤!她不想再被人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做着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了! 他这样,父亲也这样! 为她好,所以让她留在盛京,日日夜夜担心他的安危,可是又没办法做些什么,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在家中眼巴巴等着他平安回来! 为她好,所以把她蒙在鼓里调离禹州,等到她反应过来赶回去时,面对的是血流成河的格木山和遍地狼烟的禹州,面对的是父母的死! 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无论是当时在禹州还是现在,为什么就没有人把她的话听进去!为什么就没有人尊重她的意愿! 她愿意啊!当初的她愿意留在禹州!现在的她愿意陪他一起去北疆! 她心中有无尽的怒火,仿佛要将她吞没。可是,当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祖母年迈的身影时,那股气瞬间就散了。 长剑自手中滑落掉进雪地里,她蹲在地上用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流露出了脆弱之态。 她将头紧紧埋起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嘴里喃喃道:“你们都是这个样子,从来就没有人将我的意愿当真过……” …… 宋朝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是终究狠了狠心没有将她扶起来。 他仰起头紧紧闭上了眼睛,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等到心里那股气顺了之后才把宋辞扶起来。 他蹲下身子轻轻拍掉了宋辞裙摆上沾染的雪,然后拾起了掉在雪地里的剑。 在宋辞的目光下,他小心翼翼的拂去了剑上的雪,然后递给她。 “好好待在家里,我走后祖母身边就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听祖母的话,哥哥是无法在床前尽孝了,小辞可以将哥哥那份也尽了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平淡的,眼睛却是红红的。宋辞闻言望向了他,当看到他的眼神时只觉得鼻子一酸。 她默默接下了手中的剑,低着头不发不言。后来,她似是想明白了,轻轻点了一下头。 宋朝见她转变了态度,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来。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温柔道:“我就知道小辞是最乖的。” 宋辞显然是有些不喜欢“乖”这个形容,也不喜欢被这样对待,但想着他过几日就要走了,于是强压着自己心里的那份抗拒,生生忍了下来。 “你要早些回来。” 宋辞突然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平安回来。” 宋朝知道她这也是关心自己,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服,于是轻笑着说:“你是不是太小瞧哥哥了,虽然哥哥没真刀实枪的上过战场,但好歹当年也是从石山里‘厮杀’出来的好吗!哪里就要你这样担心了。” 宋辞闻言笑了笑,道:“也是。” ……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眼底寒意迅速消散,像被春风拂过后突然融化的冰川。 想到刚才他的话,她又小声解释道,“没有小瞧哥哥,我只是有些担心。” “我当然知道。”宋朝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逗你玩的。” “好了,哥哥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 “嗯。” 宋辞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后再次练起了剑。她凭着回忆动作,将那一晚周显玥所使出的刀法完整舞了下来,然后注入自己的风格和想法一遍遍练习着,直到完全掌握后才停了下来。 她看着手中的剑,眼睛轻轻眯起。 看来,若想领教真正的周家刀还是要找个机会和周显炀交手,或者…… 她眼眸微闪,脑海中想到的是那位别人口中掌管着皇城安危的人,嘴里轻轻念道:“周武安。” 第46章 天定的姻缘? 自皇帝下了圣旨后,户部和兵部的官员便开始忙碌起来,一个个恨不得歇在府衙。毕竟一百万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又要的那么急。 户部尚书姚嘉予和兵部尚书李宪一个忙着买粮、调粮、鼓动各大家族和富商豪绅捐粮,一个忙着调动军费和军饷。 起兵之事皇帝已经告诉他了,并且要求他秘密进行,对外只说是户部拿不出银子,因此需要兵部帮忙调些。至于调了多少,除了皇帝和李宪谁也不知道。 两人一连三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愁的头发都白了两根,尤其是户部尚书,离得老远都能看清他眼下的乌青。 而宋朝这些天也没闲着,不是去户部催进度就是去兵部商议事宜,片刻都不得空。 紧赶慢赶,户部和兵部终于在第三日的下午全部筹集完了,他们赶紧进宫将这件事情禀告给了皇帝,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皇帝听后龙颜大悦,除了赏赐了些绫罗绸缎外还特意交待他们明日给宋朝送行,结束后可以告假两日,两人感激涕零,当天晚上回去后饭都没吃就直接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皇帝就带领着百官在距离桃山不远处的长亭为宋朝送行,宋朝带领押送粮草的士兵经过此处时,看见这样隆重的架势怔住了。 不过他迅速反应了过来,立刻号令全军暂停,而自己则翻身下马朝那边跑了过去。 当他正准备行礼时皇帝立刻出言制止了他。“爱卿不必多礼。”他笑着说道,伸出手扶着他起身。 趁着这个距离,皇帝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轻声道:“这次随行的都是朕在兵部精挑细选出来、可以以一敌百的将士,届时可助你一起北伐。” 快速说完这句话,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此行必胜,望卿能带回佳音,解朕之忧,去我大渊受灾百姓之苦。” 宋朝听后微微颔首,示意皇帝他明白了,然后高声道:“谢皇上,臣此行定不负所托。” 皇帝点了点头,侧过脸看向了一旁站着的郑渔,郑渔见状立刻将手里盛放酒器的托盘端了过去。 皇帝将酒器中的酒倒入酒盏之中,一盏自己拿着另一盏递给了宋朝。 “愿卿此行一帆风顺。” 宋朝见状立刻接过酒盏,然后与他的酒盏轻碰了一下,在看到皇帝饮下后也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末了,宋朝将酒盏放到了郑渔手中的托盘上,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大军,他心中略微沉思片刻后便向皇帝辞行,皇帝也明白不宜耽搁太久,于是再次叮嘱道:“一路小心。” 宋朝点了点头,说了句“臣明白,陛下安心”后便直接走开了。 皇帝看着他骑马离开的背影,突然间想起那年他送宋璟去北疆好像也是这幅景象,一时间竟分不清他身影究竟是谁,直到大军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后才回过神来。 他轻叹了口气,带领着诸位大臣返了京。 …… 今晨离开时,只有沈岚在门口为他送行,所以宋朝以为宋辞是在其他地方等着,因此也没有在意,可是大军直到离开桃山他也没见宋辞的影子。 看来她是不打算来了。 宋朝在心中这样想道。虽然早有预料,但成真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有些失落。只是他为人向来冷峻,任谁也察觉不出来。 “哥哥!” 就在宋朝打算不再想这些事情时,一阵略显焦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的音量很大,可能是因为追赶太急的缘故,还略微有些喘。 听出这是妹妹的声音,宋朝交代了旁边的副将一声后便骑马往回赶去。 …… 由于时间仓促,两人碰了面后并没有下马,就在马上这样默默看着对方。 宋辞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撂给了宋朝,宋朝接到后明显闻到一股糕点的香甜味。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板栗糕,我今晨刚去买的,还热乎着呢。”宋辞小声的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其实她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昨天翻来覆去想了一宿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来,可去送行怎么能没有礼物呢?于是她一大早就爬起来去排队买糕点了,折腾到了现在才赶过来,不过还好被她追上了。 宋朝听见这话心中一暖,温声道:“其实你能来哥哥就很开心了。” 宋辞听见这话心中有些不自在,于是赶忙撇过了视线,小声道:“这糕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朝笑了笑,打开纸包来尝了一个,认真评价道:“很好吃。” 宋辞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宋朝吃了一个后就不再吃了,他将剩下的糕点用纸包好后撂给了宋辞,笑着说:“这糕点哥哥已经尝过了,小辞的心意哥哥明白了,这剩下的就等我回来后再吃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骑马离开了。 宋辞接过纸包,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突然间大喊:“我和祖母都在家里等你回来!” 宋朝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自己的右手示意她自己听到了,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宋辞眉头微皱,低头望了一眼雪地上错乱的脚印和马蹄印,骑马在寒风中对着他离开的方向注视了许久,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在心中默念: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 自从宋朝离京后,京城中便有不少人开始私下议论皇上此举何意。 虽然宋朝的封位久久没有下来,但前脚刚在除夕宴上封了宋辞为安乐县主,后脚又派宋朝前往北疆赈灾,显然是要重新重用宋家的意思。因此,虽然宋家如今只剩下祖孙三人,旁人也不敢轻易看轻了去。 这几日由于无事和天冷的缘故,宋辞愈发不愿出门了,每日不是练剑就是在萱草堂陪着沈岚,常常一待就是一天。 虽然孙儿离开了,但沈岚除了心里有些担忧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感觉,因为她早已经看淡了离别,况且她的身边还有着她最爱的小辞儿陪着。 沈岚喜欢听故事,因此宋辞为了给祖母解闷、每日夜晚都会翻看许多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然后挑出几个她觉得不错的,留着第二日讲给沈岚听。沈岚见自己的孙女如此费心哄自己高兴,心情也好了起来。 不仅如此,有时候遇上天气好,宋辞还会陪着祖母在院子里晒太阳,然后跟她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虽然这些事情在宋辞看来很无聊,有些可以说是十分丢脸,但是沈岚却听的最为认真,有时候听到她的糗事还会笑出声来,调侃道:“没想到我的小辞儿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宋辞并不觉得可爱,她只觉得丢脸,一想起来就感慨自己当初怎么那么傻,不过她见祖母很喜欢听这个,为了她老人家开心也愿意跟她讲。 宋辞小时候的糗事不多,为此她十分头痛。有时候为了让祖母开心她会有意编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来说,而沈岚也十分受用,心情越来越好,就连身体也有了见好的趋势。 宋辞知道后很是高兴,为此特意给宋朝写了封家书,告诉他祖母的病已经逐渐见好了,让他勿念。 书信送出后一连几天也没有回音,但宋辞并未多想,因为她知道北疆距盛京路途遥远,又加上雪灾的缘故,必定不会快,因此一直耐心等着。 在宋辞的等待中,元宵悄然而至,皇帝知道沈岚身体见好后,特意邀请她明晚带着宋辞来参加宫里举办的元宵家宴。 按理说家宴宋家并不需要参加,因为他们和皇室并没有血缘关系,但皇帝因为宋璟的缘故,且宋朝又是他看着长大的,于是每年家宴都会邀请宋家前往。 沈岚起初没病时也会陪着宋朝前往,但后来身体的缘故便没再去了,这次她本打算拒绝的,但想着宋辞年幼,且在盛京又没有相熟的朋友和知己,因此便答应了下来。 皇帝知道后自是十分开怀,特意将她的位置放在了最前面,以示自己对宋家的看重和对沈岚的尊敬。 宋辞由于上次宫宴的缘故本不想参加,但见祖母已经答应下来,纵然心里不想也只好准备起来。在第二日下午,准时陪着祖母去往了宫中。 …… 这次的宴会和上次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设在了永宁殿,只是人却比上次少了很多。 宋辞抬眼看去,只见除了皇子公主外还有不少外戚在,比如白家。 但来多少人和她并没有关系,她安静的坐在沈岚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沈岚跟别人说起她时出于礼貌的笑笑。 在一声声寒暄声中,太子也到了,但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过来,只是远远的看了宋辞一眼,然后便走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宋辞在他入座后也瞥了他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见他过了许久后都没有动静便知道上次是因为宋朝的缘故他才会过来,今日宋朝并未在场,自己定然不用在和他打交道了。 宋辞想到这里,心中莫名觉得轻松,就连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皇帝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在所有人行了礼后他走到沈岚面前亲自将她扶起来,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次的家宴除了皇帝,太后也来了,因没有皇后,因此太后的席位直接摆在了皇上旁边。 这是宋辞第一次看见太后,可不知为何,她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很是慈祥,虽然她有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但并不让人觉得严厉,所以宋辞对她的印象并不坏,甚至可以说是不错。 这次的家宴和上次一样,上了菜以后就是些歌舞乐曲,宋辞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借着更衣为名离开了宴席,独自一人走到殿外吹风。 …… “姑娘一个人?” 就在宋辞以为找到一个清幽处时,一阵慵懒的声音突然从上面传过来,宋辞抬起头,这才发现一旁的墙头上正坐着一个人。他见宋辞发现他了后直接跳了下来,伸了伸懒腰,然后视线便落在了宋辞脸上。 “姑娘生的真好看。” 他盯了半晌后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眼睛笑起来像个狐狸。 宋辞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十一殿下。” 苏承驷见她认出了自己心中更高兴了,嘴角含着笑,调侃道:“没想到美人儿还记得我。” 听了这样的话,宋辞心中翻了个白眼,但是面上却并未变化分毫,依旧是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开口道:“十一皇子风流倜傥,臣女在民间时便经常听到有关殿下的传闻。” 苏承驷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无非是他的一些风流韵事,但他从来不在意这些名声,因此也并不觉得尴尬,也没细想宋辞为何宋辞会突然提这个。 宋辞提这个自然是为了提醒他,离我远点,但他显然没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反而继续出言调戏她。 “如此关心本殿的私事,姑娘莫不是心悦本殿?” 说这话时,他挑着眉看了一眼宋辞,嘴角眉梢满是风情。 宋辞看他这样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下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风流事迹了,长的如此妖孽又处处留情,想不出名真挺难的。 她不想和他多做纠缠,于是便打算离开此地,可他却仿佛要缠住她一样也跟了上来。苏承驷见宋辞无视了他也不生气,依旧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调笑道:“美人,你还没告诉本殿你的名字呢。” 宋辞被他跟的烦了,于是停住了脚,看着他的脸反问出声:“殿下不知道臣女是谁?”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眼中一片坦然。 “不知姑娘是哪家贵女?你只需告诉本殿,本殿好让父皇赐婚,让你做我的皇子妃。”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你与本殿的容貌也可以说是般配了,人人都说十一皇子长相妖孽,但本殿看你也长得祸国殃民,不如你与本殿凑一对如何?本殿答应你,若你嫁了本殿,本殿再不去招惹其他人了。如何?” 说完,他眨了眨眼,目光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她只要说出她的名字,他立刻就要到皇帝面前求娶她。 可是宋辞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反问道:“除夕宴上,殿下是睡着了吗?” “你怎么知道?” 苏承驷瞬间惊了,眼睛瞪的圆圆的,“莫非那时姑娘就注意到了本殿么?” 说到这里,他似是被突然的惊喜砸到,反应过来后似嗔非嗔的瞪了宋辞一眼,轻声笑道:“看来你我之间是天定的姻缘啊。” 宋辞凉凉的扫了他一眼,内心无语冷笑,心想:你可真会装! 既如此,我便陪你演下去吧,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人唱独角戏呢。想到这里,宋辞笑了笑,问道:“殿下真想知道臣女是谁?” “那还能有假!” 苏承驷一听这话便知有戏,就连语气也强烈了几分:“本殿求娶姑娘之心,日月可鉴。” 那日月可真该消失了。 宋辞心中这样接道,但嘴上却不是这样说。她突然抬头看向他,眼中一片真诚。 在苏承驷的注视下,宋辞缓缓对上她的眼睛,然后又立刻故作羞涩的低下头,轻声道: “回十一殿下的话,臣女闺名周显玥。” 第47章 太后的愧疚 苏承驷听了她的回答后嘴角抽了抽,失笑道:“我说姑娘,你是不是拿本殿当傻子耍啊,本殿怎么不知道,周姑娘何时换了一副模样?” 宋辞听后也笑了,“最近新换的皮,好看吗?” “好看。”他笑着肯定她的话,语气中带着丝丝魅惑,“姑娘也教教本殿如何?” “简单啊。”宋辞笑了笑,认真道:“殿下只需要找一个您想要换的脸,然后把人杀了,皮剥下来用明矾加盐水浸泡,想用时披上去就好了。” “呵呵。”苏承驷干笑了两声,“不愧是周显炀的妹妹啊,手段果然不一样。” 宋辞听了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皮笑肉不笑道:“是的呢,所以你我成亲后的日子一定很有趣。”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凑近仔细看了一遍他的脸,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满意之色。 苏承言被她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名其妙道:“你这样看着本殿做什么?” 宋辞立刻答道:“臣女看殿下这张皮不错。” 说罢,她眼睛直直盯着他,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不若你我换一换如何?” “额,呵呵。” 苏承驷被她这话惊的直接一个哆嗦,话都有些说不清了,试探问道:“姑娘在说笑吧?” “哦?您也知道臣女在说笑啊?” 宋辞扬了扬眉,眼中满是冷意,“可这件事情不是殿下先开始的吗?” 苏承驷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想了想自己今日之举确实唐突了,于是上前施了一礼,面带歉疚道:“今日之事是本殿唐突了,还希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宋辞没有理他,转身便打算离开这里,她想着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便打算回永宁殿。 可是走了几步后她突然顿住了,侧过头看向身后的人,冷笑道:“殿下不是想知道臣女是谁吗?镇国公之女宋辞。” 说到这里,她蓦然对上了他的双眼,眼中冰冷一片。“您知道镇国公是谁吧?” 苏承驷听了这话顿在那里,他眸光微闪,看着宋辞的目光闪过一丝心疼,欲言又止。 宋辞见了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心烦,于是立刻转身离开了。 苏承驷见她如此冷清的样子,只觉得心被人扎了一下,也不管宋辞会不会回应便在后面喊道:“不管姑娘如何认为,本殿待姑娘之心是真的!” 宋辞自然听到了他的话,但她不仅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未变一下。 真的? 她在心中自嘲一笑,想起了曾经与她同游梅林的白衣少年,眼中冷意更甚。 你们皇家人嘴里还有真话吗! …… 她就这样一直走着,直到离开这个地方后才淡去自己眼中的冷意,重新换了一副笑脸后走进永宁殿,也不管苏承驷会不会跟上来。 而苏承驷自从宋辞走后立在原地没有动,目光仍然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只是眼神有些凝重和复杂。 最后,他收去了眼底的情绪,笑意吟吟的去了永宁殿,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等到宋辞进了殿以后宴会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皇帝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大家便纷纷散了。宋辞见众人都依次离开,也起身扶起了祖母沈岚,可是还不等离席便被一个嬷嬷拦住了去路。 “太后娘娘请老夫人和宋姑娘去慈安宫一趟。” 宋辞听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上位的太后正含笑看着她的这个方向,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看向祖母,用眼神询问着她。 沈岚听见这话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她笑了笑,柔声道:“那就有劳嬷嬷带路了。” 嬷嬷见她应了面色一喜,立刻走在前面为她们引路。 …… 出了永宁殿,宋辞便看到了旁边停放的两顶四人抬轿子,想必是刚刚叫来的。 宋辞先是扶着祖母上了前面那顶轿子,然后等祖母坐好后自己上了后面那顶。 宋辞刚一坐下,轿子便抬了起来,她掀开窗帘朝外看去,触目所及皆是红红的宫墙,以及地上的一片雪白。 不知过了多久,两顶轿子停放了下来。宋辞知道到了,一掀帘子便出去了,只是当她想去扶祖母出来时、却见她早就已经出来了。 她此时站在宫门口,正在与另一人说着话,正是太后。 宋辞见此便上前行了一礼,轻声道:“臣女宋辞见过太后。” “起来吧。”她用手轻搀了一下宋辞,笑着对沈岚道:“这就是小辞吧,一转眼竟长那么大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模样真俊。” 沈岚笑了笑,“我也就比你多见了一次。” 太后闻言面色微僵,她紧紧握着沈岚的手,眼神中带着一丝愧疚与伤感。 “对不起。” 良久,她突然说出了这三个字,沈岚听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别这样说,这是他们的责任。” 话虽如此,但她的眼角已经变得有些湿润。太后见气氛突然变得伤感连忙转移了话题。 “在风口里站着干嘛,快进去吧,我听说你今日要来特意让小厨房做了许多点心。”说完这句话,她又补充道:“都是你曾经最爱吃的。” 沈岚想起往事眼眸微动,嘴角轻扯起一个笑来,“难为你费心。”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笑着,一进到殿里就忙吩咐道:“佩云,快让他们端上来,还有刚沏好的雨前龙井,也端上来。” 说完这些,她就坐了下来,然后招呼着两人入座。 宋辞除了方才行礼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跟在沈岚后面,她看出来了,这太后与她祖母定是故交,不然也不会在她祖母面前不自称哀家,而自家祖母在她面前也比较放松。 想到这一层面,她努力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打扰了她们回忆往事。 太后自从见了沈岚后面色就有些忧愁,因此刚坐下就忍不住道:“想当年你我还是闺阁小姐时便是至交,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我倒越走越远了。” 她的语气满是感慨,沈岚听后心中也是一阵伤感,平静道:“宫中哪里是随意可以进来的地方。” 太后听后突然笑了,“你又诓我。” 沈岚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怪我当年没有阻止皇上派璟儿去北疆,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岚打断,“那是璟儿自己要求的,我知道。” “那就是怪我把小朝留在京里当质子了。” …… 沈岚听后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我知道那是皇上的意思,你不要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那你为何?” 沈岚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叹了一口气,如实道:“我不喜欢这高高的宫墙,它让我觉得窒息,压抑。” 太后闻言愣了愣,想起当年两人的童言,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当年的她们都是向往自由的姑娘,可是她却听从父母的安排进了宫,被困了一生,如今虽然身份尊贵,可谁又知道她心底的伤呢? 皇帝无情,虽然时常来慈安宫探望她,可终究是为了堵天下人之口,防止自己落下不孝的骂名罢了。太子忠孝,可是却无法时常探望她,至于其他的一些皇子,背地里满是算计,她看了就觉得心烦。 两人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就连宋辞也感知到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眼见着气氛就要僵持下去,沈岚立刻出言打破了僵局。“还记得当年你我说过的话吗?若生下来的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可惜,当年你我所得皆是男儿。” 太后闻言笑了笑,“当然记得。可是……” 她神色暗了暗,“就算是一儿一女又怎么样呢,我当年并不得宠,先皇怎么可能会把镇国公府的女儿许给易儿……” 沈岚没有回话,她与她年龄相仿,自然知道先皇盛宠锦瑜虚置后宫之事,因此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如今不是都熬过来了吗?” “是啊。”太后笑了笑,敛去了眼中的伤感,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宋辞身上,若有所思道:“其实若清这孩子不错。” 宋辞听后心中一惊,眼睛瞬间看向了太后,然后又看了沈岚一眼。 沈岚听了这话便明白她这是想撮合两个小辈的婚事,于是也沉思了起来。 自己年事已高,倘若两家结亲,有太子这层身份在,将来她就算是走了她也算在这盛京有个依靠。可是…… 她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担忧,北疆之事的发生,宋家与皇家终究是有了隔阂,宋朝久在京城因此影响并不严重,可是小辞她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当真能接受这个吗?不说是她,就算是宋朝想必也不会去娶皇室宗亲…… 想到这里,沈岚笑着回应道:“太子温润如玉,端正守礼,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她语气顿了顿,继续道:“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小辞自幼没了双亲,她的婚事我不会插手,我只希望她能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宋辞本来还在想着若是祖母答应了自己怎么办,如今听了这番话心里一怔,连忙抬头看了过去,正好和沈岚的目光相撞。 在看到祖母眼底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真心爱护时,宋辞突然觉得心中被一缕温暖笼罩,那种感觉让她又感动又开心,于是望向沈岚的眼神中也忍不住溢出了几分笑意。 太后明白了沈岚的意思,于是将视线重新落在宋辞身上,柔声道:“小辞,你愿意嫁给太子吗?” 宋辞听了这话立马跪了下来,回道:“臣女不愿。” “为何?”太后疑惑道,“这于旁人而言可是求也求不得的。” 宋辞笑了笑,恭敬道:“臣女无意攀附皇家,余生只想寄情于山水,遍览大渊秀丽繁华之景。” 她声音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但是太后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本来也是想着能为宋辞寻个依靠,见她如此坚定的拒绝也打消了这个念头,笑着对沈岚说:“罢了罢了,终究是我们若清没有这个福分,能求娶到你宋家的女儿。” 沈岚笑笑没有说话。 太后见宋辞还在地上跪着,便出声道:“地上凉,快起来吧。” “是。”宋辞应了一声站起身子,重新走到一边坐下。 第48章 托孤 宋辞落了座以后,两人又开始寒暄了起来,从曾经的闺阁时光聊到现在,有时感慨一下世事无常,宋辞在一旁低着头默默听着,仿佛局外人一般,直到祖母叫她才回了神。 “小辞,我有话对太后说,让佩云姑姑带你出去转转好吗?” 宋辞听了这话便知道祖母要说的事情不想让她知道,因此尽管心里不想出去也点了点头,对过来的佩云道,“那就有劳佩云姑姑了。” “姑娘客气了。” 佩云本就因容貌对宋辞有几分喜爱,听了这样的话心中是更爱几分。不禁感叹,不愧是宋家的女儿,尽管远离京都也是守礼之人,不像有些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过瞬间就被她遮掩过去了。 久在北疆,宋辞的感知能力和观察力都很强,因此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但她并未放在心上,跟着她出了殿门。 “姑娘是想出去逛逛还是在屋里等着?” 刚出了殿门,佩云便直接问道。 宋辞听后思索了片刻,道:“出去逛逛吧,在屋里待的久了都有些犯困了,正好出去解解乏。” 佩云听后笑了笑,“正巧,慈安宫西边就有个兰松苑,平常皇子们来请安后总喜欢去那里,习文弄武,下棋赛诗的都方便。”说完这个,她看了一眼宋辞,询问出声:“奴婢带您过去看看?” 宋辞见她如此热情笑了笑,“我自己去就好了,夜里风冷,姑姑还是待在屋里暖暖身子吧。” 佩云明白她这是不想人跟着,于是点了点头道,“也好。” 说着,她将手里提着的灯递给了宋辞,“天黑路滑,姑娘小心些。” 宋辞感受到了她流露出的善意,虽不明白她刚才为何会有厌恶之色,但也没多想,伸手接过灯,然后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佩云见此也放下了心,看着她走了以后也转身回了慈安宫。 殿中,太后明白她这是有话要对她说,因此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说吧。”太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目光温和的看着沈岚。 沈岚听后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有化不开的伤感。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说,因此犹豫了许久。 太后见此笑了起来,将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柔声道:“你我之间哪里需要这样,有话直说便是。” 沈岚闻言看了她一眼,仍是不说话,太后见她神色哀恸心里也有了猜测。她没有再说话,但心里也伤感了起来。虽然面上依旧挂着笑,可是桌子下的手却紧紧握着沈岚的手。 良久,沈岚垂下目光看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太后,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若是有一日我死了,小辞……” 说到这里她声音突然顿住了,后面的话就像卡在了她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听到这话的太后心里一紧,出言道:“说的什么话,如今都好好的,想这些做什么……” 起初,她的声音很高,可是当她触及沈岚的目光时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时日无多了……” 沈岚平淡的说,也不管太后听了这话时露出的悲伤之色,继续说着。“小朝已经长大了,我不担心,可是小辞尚且年幼,我怕……我怕我走了以后她照顾不好自己……”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何况是她亏欠良多的乖孙,她是那么的想陪她长大,看她出阁,可是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她每一日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但她毫无办法。 “我就知道你来准没好事。” 太后负气似的放开她的手背过身去,然后悄悄拿帕子擦掉滑落的泪。沈岚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并没有拆穿,只是笑着。 太后深吸一口气回过身,重新拉住沈岚的手,平静道:“你说的这些我哪里不明白,所以我有意将她指给太子,可你……” 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问‘你为何拒绝’。 沈岚见此摇了摇头,叹道,“结亲之事当然好,但是宋家和皇家之间的芥蒂太深了。” 太后自然也明白,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笑了一声,面色有些哀伤。 “可是我也老了啊。” 良久,她突然这样说道。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能消散在风里,可沈岚却听清了。她闻言心中一紧,神色也伤感了起来。 好不容易才见了一次面,太后不愿两人一直被悲伤笼罩,于是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开口道:“你放心吧,只要我在一日,就没人能欺负的了她。” 沈岚听了这话抬起了头,当对上她坚定且认真的神色时只觉得心中悬着已久的石头突然落了地,因此也露出了笑来。 和刚才的不同,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 “谢谢你。” 沈岚握着她的手,真诚的说道。 太后闻言笑了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说着,她走到窗边伫立了片刻,看着又落下的雪花突然道,“这雪想必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了,不若在这里歇一宿吧?” 沈岚听后便想拒绝,可当抬起头对上她有些受伤的眼神迟疑了。她突然想到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聊过天了,而自己这样的年纪,将来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因此改变了主意点了点头,说“好”。 太后本来还担心她拒绝,当听到这句话时面色一喜,立刻让佩云进来,语气难免有些激动。 “你把偏殿的屋子收拾一下,一会儿小辞回来了就立刻带她过去歇息。” 她说的很急,好像生怕她反悔似的。说完后,她又看向了沈岚,眉梢眼角满是笑意,“今夜你要陪着我。” 似是被她这句话勾起了往事,尽管于礼不和沈岚也没有拒绝,反而笑着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佩云见两人如此应声退下,出了殿门就找了几个人,然后一起去了偏殿收拾。 …… 宋辞从慈安宫出来后便顺着佩云所指的方向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兰松苑,正当她找到一座凉亭打算歇一会时忽然被一阵琴声吸引。 琴声悠扬婉转,若高山之巅流转而下的山泉,沁人心脾,可宋辞却能感受到深藏于美妙琴音下的一丝伤感和寂寥之情。 这世上很少有人的琴声能打动她,可是这人的曲子却让她听的有些难过,或许是两人的心情太过于相似,宋辞第一次产生了那么想见到一个人的念头,于是起身寻着琴音找了过去。 宋辞在一座靠近湖边的凉亭旁看到了那人,他身着一袭白衣,此时正背着她低头抚琴,如遗世独立的谪仙,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宋辞就那样在一边静静伫立着,然后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着他的琴声。 一曲终了,那人似是发现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转过头看了过去。 苏若清! 当那张脸出现在宋辞面前时,她瞬间顿住了,反应过来后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可是脚却像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宋辞迎着他的目光,只觉得心中无端生出一丝不安。他的眼神太冰冷了,和往日温润和气的他截然不同。 那是一双冰冷又无情的眸子,她从未见过这样毫无温度的眼神,仿佛不是一个活人流露出的目光。 当苏若清看清来人是谁后,眸中的冷意悉数散去,又挂上了往日温和的神色,他走到宋辞身边停住脚,眼睛直视着宋辞的眼睛,含笑道:“又见面了。” 分明是温柔的目光,可是宋辞却好似透过他的假面看到了他内心的最深处——那个冷情且无情的他。 她突然间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的话,只觉得十分讽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对人动心呢?可他伪装的太好了,连她也被他蒙骗,以为他是个极致温柔的人,一直到今天看到他这样的一面才幡然醒悟。 苏若清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是不想与自己说话便没再多言,只是看着她。 宋辞注意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回过神与他的视线相对,嘴角轻扯起一个笑来,“太子殿下的琴声很是动人。” 苏若清闻言轻笑了一声,“我会的不止这个。” 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似原来,但私下里,苏若清在她面前还是习惯以“我”自称。 宋辞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目光略带玩味的看了他一眼,“都说高山流水遇知音,不知臣女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得殿下一曲?”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走到了琴旁坐下。不一会儿,琴音自手下传出,正是高山流水。 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去做了。宋辞扬了扬眉,想着反正无事可做,于是也走到一边坐下,安静的听他抚琴,时不时会看他一眼。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一个抚琴一个听琴,氛围融洽,仿佛中间并未隔着许多事。 宋辞就这样看着他,一直到琴音停止才回过神来,想着就这样干坐着有些尴尬,于是伸出手来拍了两下。 苏若清被她敷衍的样子逗到,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你这是在给我捧场?” “嗯。”宋辞应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笑着道:“不像吗?” 明明是笑着问出来的话,可是眼神中却带着丝丝挑衅和理所当然的意味,苏若清被她这副模样逗的又是一阵轻笑。 “不像。” 他认真的说,可是眸子中盛满的笑意出卖了他。 宋辞知道他这是故意与自己唱反调,于是也没还嘴。 想到什么,她突然凑近他,“殿下内心也与外在很不相像呢。”说完这句话,她立刻退后两步,目光带着玩味的看着他,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苏若清也没有多说什么,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没想到被姑娘发现了。” 宋辞笑笑没有立刻答话,目光落在了亭边的湖面上,苏若清见此也没出声,与她站在一起看着一旁的湖。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冬天的寒气并未消散,湖面上依旧结着冰层,远远望去,仿佛一面冰镜。 “你说这下面有鱼吗?” 过了许久宋辞突然问道。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湖面,眉心微蹙,似是在思索。 听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苏若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虽不明白她为什么问但仍是回答了她。 “不知道。” 说完这个他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很认真的给出了建议:“不若你下去看看?” 宋辞听了心中一阵无语,抬起头看了一眼他,正巧看到他眼底还未掩去的笑意。 敢情他这是在拿自己寻乐子! 想到这里,宋辞心里更无语了。 “小女畏寒,不若殿下下去看看?我给您望风。” “是吗?” 苏若清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体弱了?” 宋辞听后笑了笑,“刚变的,惊喜吗?” “惊喜没觉得,惊吓倒是有。” “哦,那您胆子也太小了。” “呵呵。” 苏若清轻笑了一声也没有反驳,“所以宋姑娘要保护我吗?” 宋辞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没那么同情心泛滥,对保护人并没有兴趣。” “正巧,我挺感兴趣的。”苏若清含笑看了她一眼,“我答应过你哥哥会保护你,” 宋辞听了这话轻呵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神明显变得有些嘲弄,“你?保护我?殿下不是在说笑吧?” “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吗?” 宋辞瞥了他一眼,当看到他眼底的认真时只觉得更可笑了,于是也不想再打哑迷了,直接开口问道,“苏若清,你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接近我,是不是还想要娶我?” 苏若清闻言顿了顿,问道:“我若说是,宋姑娘就愿意嫁给我了吗?” 宋辞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这个想法。”苏若清答道,眼中一片坦荡,“我与阿朝年少相识,你是他的妹妹,我自然会护着。况且……”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我也答应过他,会护着你。” “没有目的?” “没有目的。” 宋辞听了这话仍是不信,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苏若清知道她这是不信自己的话,于是又加了一句:“从今往后,我只把你当妹妹看。” “妹妹?”宋辞闻言突然笑了,走上前一步看着他,再次开了口:“你真要护我?” “是。”苏若清认真回道。 “倘若有人要杀我?” “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倘若我惹了乱子?” “我来帮你善后。” “倘若……” …… 宋辞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苏若清都一一答了,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维护,可她依旧觉得不满意,于是再次上前了一步。 “倘若我杀了人呢?” 你不是自诩正义吗?你不是做事很有原则吗?倘若我杀了人你又会如何呢?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我吗? 苏若清闻言一顿,立刻看向了宋辞,却见她正玩味的审视着自己,目光微嘲。 他知道宋辞是故意为难自己,但他没有生气,只是看着她,认真的说:“你不会。” 宋辞笑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确定之事,世事难料,变幻无常,你怎么能如此笃定呢?” “我相信阿朝的妹妹不会是那样的人。倘若有一天你真杀了人,也是那个人该杀。” 宋辞听后收回了自己玩味的目光,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冷冷道:“不要觉得你有多了解我,倘若有一天我生气了,弑君也未尝不可。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有没有无所谓。” 苏若清听了这样的话眸光微闪,但仍是道,“你不会。” 宋辞嗤笑了一声,“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苏若清摇了摇头,“我不了解你,但我相信宋家,国公府世代忠良,是绝不会出叛臣的!” 他回答的十分笃定,但宋辞听了这话后却突然大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是啊!世代忠良,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太子都知道,可是皇上却不相信! 宋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冷冷的看了一眼面前神色认真的太子,质问出声: “所以,你的父皇为什么容不下我父亲呢?” 第49章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苏若清哑然。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毕竟帝王的心思哪里那么容易就被人揣测了去。而宋辞也没想过他会回答自己,只是想问便问了,也不管自己的话语有多么惊人。 苏若清刚想开口,可是宋辞却突然出声制止了他,“如果你是要说抱歉和对不起,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我是想说,不要让恨意吞噬你的灵魂。不管如何,刘畅已死,而父皇……” 他声音略微顿了顿,在看到宋辞冰冷的目光时最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他余生活在悔恨中吗?怎么可能呢。别说这话说出来宋辞会不会信,首先他自己都不相信,若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又怎么可能迅速收回兵权呢? 宋辞看着他沉默不言的样子,眼里的讽刺意味更加浓烈,说出的话更是一点也不留情面。 “刘畅不过是替罪羔羊,若不是皇帝应允,谁敢轻怠了北疆的粮草!” 说到这里,她眼中又升腾起无尽的恨意,“你说让我不要恨!怎么?我想做的事情做不了,难道我连情绪也不能有吗?” 苏若清看着她眼中迸发的无尽恨意,想要说些话安慰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看向宋辞的目光带着心疼和怜悯,宋辞被他的眼神刺痛,心中更是生气,怒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 “对不起。” 苏若清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几个字来。 “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要说,真的对不起,但这件事情谁都无法阻止。也许你觉得我说这话是想要推脱,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宋辞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宋家战功赫赫又与皇室毫无关系,皇帝怎么可能会不忌惮呢。 可是……她心中突然难过了起来。他们宋家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反啊。她的父母是那样爱大渊的百姓,怎么可能会反呢? 苏若清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于是看向了她,当注意到她眼尾的泪痕时思索了片刻,然后将自己的锦帕递给了她。 宋辞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帕子一愣,抬起头看向了苏若清。 他此刻紧抿着唇,目光中是自己读不懂的情愫。 宋辞没有接过他的锦帕,用手擦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苏若清见此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依旧看着她。 宋辞做完这些后再次看向了苏若清,她的眼神有些悲凉,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苏若清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痛。 是因为后悔吗?后悔自己当初骗了她? 苏若清在心中自问,可是没有人回答他,而他自己也不明白。 “殿下。” 在苏若清出神时,宋辞突然开了口,她语气平静,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苏若清突然有些心慌,长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几分。 不管心里承不承认,他想,他是害怕听到宋辞质问的话语的,因为他不敢面对宋辞悲伤的眼神。 “您伪装了那么久,不觉得累吗?”我光是压抑自己的恨意,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呢。 苏若清并未想到她会说这个,因此当听到时突然一怔,不着痕迹的看了宋辞一眼,垂下目光暗自思索。 累吗?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茫然之感,就连眼神也变得朦胧起来,但瞬间他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目光也变得淡然起来。 苏若清抬起头,想到她刚才的话突然出声问道:“你觉得我是在伪装?” “不是吗?”宋辞反问道。 苏若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宋辞以为他又是在欺骗自己,于是看向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的茫然和不解不似作伪,宋辞突然迟疑了起来。 他向来是从容的,脸上始终挂着清浅的笑意,这是宋辞第一次在他眼中这样的神色,似是真的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真的不明白。 “你觉得我怎么伪装了?”良久,苏若清突然开口问道。 宋辞本不欲回答他这个问题,但被他眼中流露的茫然击中了内心,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开了口:“你分明是个冷情的人,但又表现的温柔多情。” 苏若清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面露不解的看向她。“姑娘是觉得我平时表现的很多情?” “额……” 这个问题突然把宋辞问住了,她仔细在心里回想起来,发现好似这人除了有时候在自己面前会表现的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在其他人面前都是很正常的。 只是……宋辞暗暗瞥了一眼苏若清,当对上他的眼睛后又迅速转过了目光。 虽说温柔,但却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为人也是端正守礼的。她这样想道,不过瞬间她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不说旁人,就算在自己面前他也不是纨绔的,他有很多面,让人猜不透他。有时虽说在和自己玩笑,但心里始终拿捏着分寸,好像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开,就连眼底也处处透露着淡漠。 苏若清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也没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应。 宋辞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憋的通红了脸,想到他在自己面前的所作所为硬生生挤出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苏若清闻言当真认真思索了起来,最后失笑道,“我好像只对姑娘这样吧?” 宋辞哑然,想到什么后轻眯起了眼睛,“你不是说只把我当妹妹看吗?” 她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但苏若清并未在意,他轻声道,“我现在只把你当妹妹看。” “那之前呢?” “我想娶你。” 宋辞听了这话明显一愣,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慌乱之感,但脑海中突然间想到梅林的那一幕。她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轻嘲道:“若我记得不错,殿下好似并不喜欢我。” “你没记错。” 苏若清如实答道,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可是娶妻娶的就一定是自己喜欢的吗?” 他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淡漠,“宋家有女百家求,至于为的是什么,我想我不说姑娘也明白的。” 宋辞闻言尾指微微一颤,抬头看向了他的眼睛。 是啊,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她太明白了!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宋家的兵权?” “非也。”苏若清摇了摇头,“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从未想过利用你做什么,我的目的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 宋辞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身为宋家的女儿,你的婚事父皇必定会大做文章,而我的各位兄弟也会想尽办法求娶你。既如此,那个人为何不能是我?” 宋辞闻言一怔,再次看向了他,他的眼中满是坦荡,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若是我,尚且能护着你,不会让你入局,可若是旁人,我不放心,所以我要娶你。” 他说这话时,眉梢眼角满是柔情,宋辞也被他温柔的声音所惑,一时失了神,可当她看清他眼底的淡漠时突然就醒了。 “可我还是不信。” “你觉得我娶你有什么好处吗?” 宋辞毫不犹豫道,“兵权。” 苏若清轻呵一声,“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宋白一联姻,天下可易名。” 宋辞眼神突然一变,是了,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白家是我的母族,倘若我又娶了宋家的女儿,你觉得会有好处?” 不会有好处,反而会被君王忌惮,只会更加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宋辞突然就醒了,她看着苏若清,眼中依旧带着一丝警觉。“所以呢?你为何要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我只是不想让功臣寒心,也不想阿朝的妹妹卷入这场政治的漩涡中来。”他回答道。 话虽如此,可宋辞依旧没有放下心来,她的目光中依旧带着怀疑。苏若清自然明白想打消她的怀疑并非易事,于是再次道,“其实在我从阿朝那里知道父皇同意你婚姻自主后就打消这个念头了,所以,我现在只把你当妹妹看。” 宋辞突然笑了起来,“你的话我听了很是感动,但是……”她语气一转,目光中带着微嘲,“我不信皇家的人。” “我知道。”苏若清温柔的说,“所以我没有让你立刻信我。” “那你还和我说这些?”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你现在可以不信我,但我相信水滴石穿,只要用心,终有一日你会信我。” 宋辞突然笑了,“所以说了那么多,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不等苏若清回答,她立刻道:“不要说没有,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就去做的事情!” 苏若清听后轻笑起来,“我希望你可以不要老是躲着我,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不需要。” “我答应过阿朝。” “与我何干?”宋辞勾唇一笑,眼中冷意更甚,“你觉得我需要你保护?”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依旧会这样做。” 宋辞闻言突然笑了起来,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她心里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好啊,我同意你保护我了。” 苏若清听后只觉得心里突然轻松了起来,眼神中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笑意。 宋辞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没有啊。”苏若清看着她,眼眸温柔,“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是吗?”宋辞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在苏若清的注视下她突然走上前扬手拍去了他肩上落着的雪花,勾唇一笑,“那我这条命可就放在殿下手里了,殿下可要护住我啊。” 她的语气调笑中带着挑衅,说完就笑着走开了,也不顾苏若清错愕的眼神。 宋辞突然就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正巧她在盛京很是无趣,既然他非要凑上来保护她…… 她嘴角轻轻勾起,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如此真是好极了。 宋辞看着漫天的大雪突然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苏若清,你可要真的护住我,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50章 佛寺 宋辞刚一回到慈安宫,远远就看见佩云迎了上来。“姑娘终于回来了,老夫人和太后都已经歇下了,奴婢带您去偏殿。” 宋辞听了这话看了一眼亮着灯光的正殿,瞬间便明白了祖母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跟着佩云去了偏殿。 刚一进门,佩云就招呼着宫女们送来了热水和帕子,笑着说:“时辰不早了,姑娘洗漱完便歇下吧,明日太后说要带您与老夫人去金禅寺为宋小将军祈福。” 宋辞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就开始洗漱了起来,等到收拾好以后已经过了三更。 她躺在床上,脑海中又浮现了刚才佩云的话。 金禅寺。 宋辞眉头轻蹙,眼中闪过一丝顾虑。 金禅寺是建立在宫中的佛寺,明日是十六,按理说既然太后去,那宫中妃嫔、皇子皇女们很可能也会跟着。想到这里,宋辞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其实宋辞并不信神佛,但沈岚却是坚信不疑的,每日在家里都会为宋朝祈福,有时赶上春光明媚,还会带着宋辞到桃山上的佛寺中去。 宋辞虽说不想去,可又不放心沈岚独自一人,于是也每每跟了去。她不喜欢里面浓浓的香火味,所以每次来时只在门口等着,从不愿进去。 一想到明日她要陪着祖母和太后去到佛寺里面待着,还有可能会遇见苏若清和其他皇子,她就觉得烦躁,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日清晨,宋辞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出了房门,一看就是一夜未眠的结果。沈岚早早的就起来了,怕宋辞在新的环境睡觉不习惯,因此一直在门外等着。 当听见开门声时,沈岚立刻转过了头,看见她眼下的一片乌青时,沈岚心疼坏了,忙上前拉着她的手问东东西,最后带着她进了正殿用饭。 太后的口味比较清淡,再加上两人都在斋戒,又顾念着宋辞还在守孝期间,因此早膳主食传的是红薯饼、小米粥,配菜有青菜、花菜、黄瓜和番茄,一点荤腥也没有。 用完饭,又上了好些点心,太后见宋辞精神不好又命人泡了杯浓茶端上来,而自己和沈岚口味清淡,用的淡茶。 宋辞知道太后这是怕自己祈福时犯困,因此很配合的喝完了。 其实就算没有这盏浓茶她也是睡不着的,驻守北疆多年,她警惕性很高,睡眠极浅,这样的日子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因此一夜不睡对她来说也不影响,但太后的好意宋辞也乐得领受,因此也没多说什么。 太后和沈岚坐在主位上边品茶边聊天,而宋辞则和昨日一样坐在一旁听着,觉得无趣又用了几块点心。 等到两人准备出发时,桌子上的几盘点心基本见了底,太后见此笑着调侃道:“看来小辞的胃口不小哦。” 宋辞听后微微一笑没有反驳,其实她吃的撑死了,但是太无聊了,只能吃。 “小孩子长身体,吃的多些也是正常的。” 太后见宋辞低着头,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于是又笑着开了口,“不用觉得尴尬。” 宋辞知道太后这是误会了,但她懒得解释,于是抬起头对着她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太后喜欢清静,又爱礼佛,因此当初在建金禅寺时皇帝就命人建在了慈安宫的旁边,距离慈安宫很近。 雪天路滑,天气又冷,于是就决定走过去。路上,宋辞一直跟在沈岚后面,看着近在咫尺的金禅寺,她突然出声问道:“今日祈福是阖宫上下都去吗?” 沈岚还未答话,太后便开了口,“今日没让她们跟着。” 宋辞得了回答这才放了心,笑着回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到了金禅寺后,宋辞扶着沈岚上了台阶,本想着在和之前一样在门外等着,却硬生生被沈岚拉了进去。 “外面风冷,进屋里待着吧。” “哦。” 宋辞低头应了一声,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祖母的话不得不听,她只得跟着进去了。 …… 一进大殿,一座高大的佛像便映入了宋辞的眼帘,再往下是一条极长的香案,上面还立着许多根未燃完的香。 身着袈裟的老和尚送来了刚点燃的几柱香,太后和沈岚接了,两人一前一后敬了香,然后便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一,紧闭着双眼,态度虔诚。 宋辞自进殿起便觉得周身都萦绕着一股香火味,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极了。 就在这时,那和尚又走到宋辞面前递上了几炷香,但宋辞并没有接过,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 那和尚似是第一次遇见进了大殿不进香的人,略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宋辞耐着性子在殿里待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受不了便从一边悄悄溜出去了。听寺庙里的小和尚说西边有一处凉亭,便想着走过去歇会,然后等沈岚她们好了再过来。 谁知还不等宋辞找到那座凉亭,便在路上遇见了迎面而来的苏若清。他远远看见了宋辞,热情的向她招着手,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 宋辞心中一阵无语,但面上却不显,唇角轻扯,假笑道:“好巧,又见面了。” 苏若清闻言轻笑了一声,“是很巧。” 宋辞在大殿里待了很久,身上早就已经沾染了香火的味道,再加上两人距离很近,苏若清自然也闻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突然开口道:“姑娘信佛?” “我从不信这些。”她淡淡答道,“我只信我自己。” “那姑娘……” “你是不认识我吗?” 苏若清话还未说完宋辞便直接出声打断了他,她的眼神烦躁中透着一丝无语,语气也带着丝丝怒气。 一直姑娘姑娘的,叫的人真烦。 苏若清见她这副模样突然笑了起来,“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他的眼神中透着狡黠的意味,但话却说的认真,宋辞一时哑然,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叫她什么呢?小辞? 想到这里,宋辞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了别了,她怕她忍不住想揍他。 正在宋辞低着头仔细思索他应该怎么称呼她时,苏若清突然凑近她。 面前的风突然被人挡住了,宋辞刚想抬起头看过去,耳畔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小辞?”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丝说不出的魅惑,宋辞听在耳中只觉得心猛颤一下,而后快速跳动起来。 久经沙场,宋辞的面色已经可以做到对任何都波澜不惊,因此尽管心跳的很快面上并不显,可是她的耳朵却悄悄爬上了两朵嫣红, 苏若清看着她突然变得有些薄红的耳朵觉得挺有意思,低下头轻笑一声,语气也更温柔了几分。 “我这样叫你可好?” 宋辞听了这话瞬间回过神来,抬起头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眼,自然也看清了他眼底的揶揄,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因为她直到现在才发现苏若清距离她多么近,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独属于他身上的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宋辞只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心跳又快了几分。 “怎么不说话?” 苏若清的声音再次响起,温热的气息在冷风中更加明显的被她感受到,宋辞只觉得全身像突然过了电流一样,突然有些发软。她轻咽了一下口水,条件反射似的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尴尬的撇过眼去,直到冷风把她的燥热吹散才回过头。 苏若清见此眉毛轻挑,笑问道,“你这是害羞了么?” 宋辞闻言轻呵了一声,“害羞?我宋辞的字典里就没有害羞这个词!” “哦?” 苏若清揶揄的看了她一眼,“那我怎么看到某人的耳朵刚才红的厉害?” 宋辞在心里白了他一眼,生硬的回道,“天冷冻的。” “哦——” 苏若清把尾音拖的长长的,一双好看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那现在还冷吗?” 宋辞明白他是故意要拿自己寻开心了,抬起眸子微微瞥了他一眼,“冷,你要帮我暖暖吗?” 苏若清笑了,“也不是不行。” 宋辞闻言抬起头看着他,却见他眼底藏着满满的笑意。 “只是不知道你想我怎么暖。”他温柔问道。 宋辞嘴角噙着笑,“自然是用手暖了。” 话音刚落她就将手伸了出去,轻轻覆在苏若清的手腕处,一脸淡然。 她的指尖微凉,冷与热的触碰让苏若清瞬间僵住,条件反射似的突然跳开了。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撇开脸。 宋辞见他反应如此强烈的反应噗嗤一笑,当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的耳朵时更是毫不留情的大笑了起来。 “殿下这是害羞了吗?没想到殿下的脸皮那么薄啊?” 苏若清咳得更厉害了,不止耳朵,就连脸颊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红晕。 在宋辞上下打量他时,苏若清突然从怀里取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撂了过去,宋辞伸手接过,原来是护手用的物件。由于刚从他怀里取出,宋辞甚至能透过绒毛感受到他的体温。 “用这个暖手吧。”苏若清看她又在走神,出声道。 “哦。”宋辞应了一声,将手放进了绒毛里层,果真很暖和。 注意到苏若清欲言又止的样子,宋辞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你有话直说便是。” 苏若清犹豫了半晌,最后轻轻吐出了四个字,“男女有别。” “什么?” 宋辞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于是苏若清只得再一次重复,“我说男女有别!” 末了又道:“你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也该注意些了,盛京不比北疆,言行举止还是注意些为好,免得被坏了名声。” 宋辞闻言轻笑了一声,“你说的很对,但我没想过要成亲。所以,他们要说说便是,我不在乎。” 可是苏若清却并不认同她的话,认真道:“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三人成虎,不可不防。我知道你胸有丘壑,我也从来不认为女子该被诸多礼教束缚,但是现在,在如今的大渊,女子之清誉是很重要的。你可以不为自己想,但是要顾及国公府的名声。” 宋辞明白他说这话是为了自己着想,因此也没反驳,低着头不发一言,看其模样像极了在思索。 正当苏若清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突然开口了。 “你不是说只把我当妹妹看吗?哥哥给妹妹暖手,难不成也不行?” 宋辞这句话问的极妙,苏若清想反驳却无言以对。若说成,他们终归不是亲兄妹;若说不成,依她的意思便是自己没将她当妹妹看。 这问话问的狡猾,颇有些强词夺理的意味,但确实问住了苏若清,一时哑口无言。 宋辞见他吃瘪的模样心情突然顺畅了起来,甚至觉得身上沾染的香火味也没那么讨厌了,她露出了十分明媚的笑脸,眼神中颇有些得意之色,当然,也有存心看苏若清热闹的心思。 苏若清本来还在纠结如何说,看她这副模样突然就忘了思索。他的眸光突然变得柔和,里面藏着一分淡淡的笑意,嘴角也不自觉的轻扬了起来。 良久,叹道,“你总归是有理的。” 宋辞轻哼了一声,“我又没说错,自然是有理的。还是说……” 她说话的声音突然顿住,然后又朝前走了几步,在离苏若清极近的位置停住脚,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眼睛,继续刚才断了的话:“还是说,你口是心非,心怀龌龊?” “我从不骗人。”苏若清坦然道,“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 “小姑娘?” 宋辞似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眼神却冷的吓人。“七岁便杀过人的小姑娘?” 她的语气很冷,如冬日里河面上的冰层,透着股股寒气。 “苏若清,我承认我曾经有几分喜欢你,但你也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我宋辞,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所以……” 她顿了顿,在苏若清的注视下将手中的绒毛放进他的手中,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微嘲。 “你对付闺阁小姐的那一套对我来说没有用!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想要保护我,真心也好,利用也罢,我都不在乎。但是!”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冽,“你若是觉得自己能拉我入局,未免也太小看我宋辞了!” “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从未想过拉你入局。” 苏若清正了正神色,语气坚定又认真。可宋辞对此却毫不在意,淡淡回道,“随你怎么说。” 苏若清无奈,但终归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 宋辞突然话锋一转,“我倒是挺期待你的表现的,太子哥哥!” 最后四个字她咬的很重,但苏若清听到后却扬了扬眉,他低着头注视注视着她,眸光温和。 “我也是。”他回道,“我也想看看小辞的表现。” 宋辞与他视线对上的时候突然侧过脸,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不是说男女有别吗?你别离我那么近。” “不是你说的我是你哥哥吗?” “……” “怎么?又不认了?” “……” 宋辞不想再听他说话了,于是赶紧转过了身,“我要回去了。”她突然道,然后也不等他回答就立刻离开了这里,她走的极快,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苏若清看着她的背影又是一笑,在后面喊道,“你走慢些,小心别摔了。” 我怎么可能会摔!看不起谁呢!宋辞在心中怒吼,然后走的更快了。 苏若清就这样盯着她,直到宋辞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才收回了目光。 他面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散,取之而来的是满脸淡漠。明明看着是温柔到极致的人,却像隔绝于尘世之外,给人疏离之感。 苏若清就那样站了半晌,直到天空再次飘雪才回过神来。“今年的雪,下的真久。” 他喃喃道,想到北疆的灾情,苏若清突然担忧了起来。 不知阿朝如何了?北疆的灾情严不严重?又有多少人埋在了白雪之下?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眼里也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最后,他轻叹了一口气,而后离开了这里。 第51章 平安锁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就到了七月。本以为开了春沈岚的病很快就会痊愈,可没想到直到入夏也没见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之意。 为此,皇帝还派下了不少御医来诊治,可病情依旧不见起色。 是夜,宋辞守在沈岚床头,神色如常,可是眼神却处处含着悲伤。 “祖母,把药喝了吧。” 宋辞舀了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几下后递在沈岚嘴边,轻声说道。沈岚虚弱的笑了笑,张口喝了下去。 一碗药汤很快就见了底,宋辞把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走到沈岚身边坐下,在她的注视下,她又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沈岚听得很认真,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可是看在宋辞眼中却十分不是滋味。但她又不想祖母担心,只得将伤感掩藏起来。 “没想到小辞儿还有那么可爱的一面。” 沈岚听完最后一句话后突然感慨出声,“真想看一看啊。” 她的声音很低,语气中是满满的遗憾,宋辞看着这样的祖母突然心中一痛,紧紧咬住自己的唇。 沈岚似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将手轻轻覆在了宋辞手上,笑着说,“人不能太贪心,上天已经待我不薄了。过去,有小朝在尽孝身边,如今……如今有小辞儿守在身畔。” 强忍着说完这句话,她突然用帕子捂住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宋辞见此赶忙给她顺气,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沈岚咳嗽好后看到上面染了血后眼神一变,迅速将手帕收了起来,可是宋辞早已看见了。 血……是血…… 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宋辞突然僵住了,仿佛又看见了当日禹州和格木山的惨状,以及父母身下的鲜血。她只觉得有人重重在她心上捶了几拳,痛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想要说话,想要询问,可喉咙就像被卡住了一般,张了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祖母……”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才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了两个略带哽咽的音节。 沈岚听到她在叫自己,低下头看向了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祖母会等到我出阁的对吗?”她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她并没有成亲的想法,只是突然间想到当初祖母说过会看她出阁,因此才问出了声。 沈岚听到这话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悲痛。那抹伤感虽然很快就被她遮掩过去了,但依旧没有逃过宋辞的眼睛。 “之前说得了赏钱给祖母打一个顶漂亮的平安锁,您瞧,我做好了。” 宋辞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小锁,小心将它放进了沈岚的手心里,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祖母,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喃喃道,“祖母接了平安锁,可要平平安安的啊,不然,小辞是不依的。” 沈岚没有说话,她垂头对着手里的平安锁注视了良久,无声落下一滴泪来。 “好。” 她抬起头慈爱的看着面前的孙女,轻柔的把她揽进自己怀中,轻声念道,“好,祖母答应你,要平平安安的……” “嗯。”宋辞把头埋进她的怀里,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不知相拥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宋辞才从沈岚的怀中起来。 沈岚闻声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轻声道:“时间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嗯。” 宋辞轻轻应了一声,“那我明日再来向祖母请安。” 沈岚轻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 宋辞回到西苑后,想到祖母的病情又写了一封家书。 吾兄宋朝收: 北疆灾情如何?兄何时归京? 写完后,她立刻拿出竹笛吹出一阵声调奇怪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黑衣人悄然出现在窗边。 宋辞将信交给他,小声吩咐道:“用最快的速度立刻送到北疆,交给我哥哥。” 那人应了一声,正欲退下,可宋辞叫住了他。 “北疆有最新的消息过来吗?” “回宗主,没有。” 宋辞听了这话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着疲惫,她摆了摆手,低声说,“你下去吧。” 那人听后应了声,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宋辞自送了信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她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皎洁的月光,眉宇间满是担忧与哀愁。 这半年来,她送了不少的信到北疆,起初虽然时间久,但还能收到回信,可是自五月起,信便直接断了,无论她写了多少家书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音。 一边是祖母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一边是杳无音信的兄长,宋辞只觉得每一日都过得十分艰难。 祖母病重,她想让兄长可以早日回来,可是当真的提笔时,她又迟疑了,她不敢写。她怕这个消息会影响兄长,把他推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因此,她只能询问他灾情如何,何时归京。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写下家书,盼他速归。 宋辞默默看了月亮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因为心中藏着事情,宋辞彻夜难眠,而皇宫之中亦有人如此。 皇帝看着手中的情报,眉头紧促。“这民变来的气势汹汹,不像巧合。不知朝儿他如何了,能否平安回来……” “小将军吉人天相,自会无事,皇上莫要太过担忧了。” 皇帝听了这话嘴角轻扯,低声叹道,“但愿如此吧。” * 春来春去,夏来夏走,转眼间又到了中秋,可是依旧没有等来宋朝的信。 因为家中只剩下祖孙二人,再加上沈岚的病情更重了,只得卧病在床,因此并没有多少喜气,反而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沈岚无法下床,宋辞便让人在床上搭了一个桌子,自己坐在床边陪着她用饭。 也许是身体不适,也许是担忧宋朝,尽管沈岚极力掩着,但宋辞依旧能感受的到。她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抬头时笑意吟吟的看着沈岚,将一个月饼放进沈岚碗中,甜甜道: “知道祖母喜欢吃五仁的月饼,这是我特意做的,学了好久呢,祖母快尝尝好不好吃。” 沈岚知道她这是在宽慰自己,于是点点头笑了起来,她揉着宋辞的头发,语气中满是慈爱,“好,祖母尝尝我家小辞儿的手艺。” 说完,她轻轻咬了一口月饼,突然眼前一亮,宋辞见此有些紧张的看着她,小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沈岚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吃。” 说完,她也给宋辞夹了一个放在碗里,“你尝尝。” 宋辞对自己的厨艺向来没有自信,但看祖母的眼神不似作伪,于是也将信将疑的咬了一口。 果然…… 她突然变得有些失望,果然不能对自己的厨艺抱有期待,这味道可真一般。雪月宗的人都说青姝是厨房杀手,可是她觉得她做的还不如青姝呢。 “一点也不好吃,祖母还是不要吃了……” 宋辞小声说着,然后突然伸出手端住了放月饼的盘子,想要把它撤下,可是沈岚却制止了她的行为。 “我觉得好吃。” 宋辞闻言抬起头,却见沈岚满眼都是笑意的看着自己。 “这可是小辞儿亲手为我做的,祖母光是想想就觉得开心。”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祖母喜欢就好。” 沈岚笑笑,认真道,“我很喜欢。” 宋辞没有说话,眼睛一直望向沈岚,当看到她苍白的面容和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时,突然觉得鼻子一酸,难过瞬间涌上心头。 她赶紧低下头吃饭,直到完全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抬起头。宋辞把自己面前的醋溜土豆丝放进沈岚碗里,“祖母尝尝这个,也很好吃。” 沈岚笑着点了点头,在低头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伤感,她夹起菜尝了尝,在抬头时已将情绪藏好了,让人看不出一点悲伤。 用完饭后,桌子和盘子便被撤了下去,宋辞坐在床头,两手紧紧握着沈岚的手,想把她冰冷的手捂热。 沈岚看着这样固执的她突然笑了起来,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怀念,轻声说道,“当年你祖父在世时,也总爱这样给我捂手。” 宋辞听后低下了头,“我没见过祖父。” 沈岚听后突然笑出了声,可是面上却带着浓浓的伤感。“何止你没见过,你父亲都没怎么见过,想必他都忘了他父亲的模样了……”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又笑了起来,“你说,要是你父亲在泉下见了你祖父会认出来吗?” 宋辞沉默不言,沈岚又自言自语道,“想必是认不出来了,所以,我要给他指指。” “祖母……” 听到这话,宋辞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可是沈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依旧说着自己的话。“你说他还认得出我吗?他去世那年,我还很年轻……” 说完,她直直看着宋辞,宋辞看着她的眼神突然觉得心痛,于是强忍着难过点了点头,答道,“会记得的。祖父那么爱祖母,肯定会认得的。” 沈岚闻言笑了,眸子里满是柔情,“那我可要穿好看点去见他。” 说完,她看向宋辞,平静的说,“小辞,到时候记得把我打扮的好看些,好吗?” 宋辞含着泪轻点了点头,“好,好……”。 沈岚得了答,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就连眼神也变得温柔。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制成的,里面雕刻着盛放的梅花。 “这是?”宋辞一脸茫然的看向沈岚,却见她正含笑看着自己。 “及笄礼。” 听到这三个字,宋辞低头沉默了下来。 沈岚看了眼中闪过伤感,但下一瞬间就被她很好的掩藏起来了,她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佩,喃喃道,“这是我请仁安大师所制,图案是你最爱的梅花。” 说着,她没有去看宋辞的神情,直接将玉佩系在了她的腰间,当目光看到她腰间系着的荷包时突然闪烁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摩挲起来。 “这是那年你离京时我送你的荷包吗?” 半晌,沈岚突然出声问道。宋辞轻轻应了一声,“里面还有祖母求的平安符呢。” “平安符……” 沈岚似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往事,眼神逐渐变得朦胧。她垂下目光,想到当年求来的平安符心中默默做了个决定,眸子陡然变得清明。 “时辰不早了,你下去歇息吧。”沈岚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眉宇间满是疲惫。 宋辞轻轻应了一声,帮沈岚掖好被子后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八月底,就在所有医者觉得无力回天时,沈岚的病情突然好转了起来,不仅能下床行走,连面色也变得红润了起来,不似以往苍白。 宋辞知道后自是十分开心,但随即又隐隐觉得不安,于是一步也不敢离开,紧紧跟在沈岚身侧。 …… “我想去桃山看看。” 一日清晨,当宋辞前往请安时,沈岚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宋辞迟疑了片刻后便点了点头,“好,我陪您去。” “我想自己去。” 沈岚平静道,当看到宋辞担忧的眼神时,她的目光突然柔和了下来,喃喃道:“好久没吃过城西诚心斋的点心了,你能帮祖母买些来吗?” “好啊。” 宋辞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问道:“祖母何时回来?” “傍晚。” “那我买好后在山下等着祖母?”宋辞试探问道。 “不用,你买了在家等我就是,说不定你糕点还没买到,我就回来了呢。”沈岚笑着打趣。 宋辞无法只得应了下来,眉宇间依旧带着忧愁,小声说道:“那小辞就在家等着祖母了,祖母可要赶紧回来啊,糕点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沈岚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再耽搁下去,祖母可能就吃不上诚心斋的糕点了。” 宋辞笑着应了一声,去马厩牵了一匹看的顺眼的马,骑着就离开了。 诚心斋的点心很有名气,味道好,精致美观,价格也不高,因此生意十分火爆,往往一糕难求。正因为这个,每日排队的人特别多,去的晚了都不一定能买的到。 不仅如此,诚心斋还有一个十分有趣的规定,就是一旦叫到你的号码后你不在,号码便自动作废。因此,临近自己的号码时很多人都不敢随意走动,乖乖等在这里。 等到宋辞来到时,早已排上了长长的队,不少人拿着号码等在里面。宋辞一进门,就有小二给了自己一个号码,宋辞低头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黑。 827! 这我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宋辞在心中怒号。 宋辞本来还很郁闷,但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无事可做,索性直接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下,随后点了一壶茶,慢慢品了起来,颇有几分悠闲的意味。 第52章 阿朝出事了 时间在眼前一点点流逝,就在宋辞打了一个瞌睡就要睡着时,店家终于叫到了自己的牌号。 宋辞猛然清醒,拿着牌子走到了柜台前停住。 “这位姑娘想要什么糕点?” 掌柜接过宋辞递过来的牌子看了一眼,出声问道。 宋辞犹豫了片刻,正打算开口时一阵温润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每样点心都给她拿些。” 宋辞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突然一怔,偏过头果然就看见了苏若清。 一连几月未见,苏若清似乎又高了些,面容也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愈发从容自信,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沉稳淡定之感,让人忍不住就会相信他。 掌柜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宋辞,用眼神询问,宋辞神色如常,淡定的点了点头,“就依他所言,每样来一些吧。”反正她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每样四个可以吗?” “可以。” 掌柜得到了宋辞的答复,转过头对着后面的小窗户吩咐了一声,随后又转了回来,递给宋辞一个绿色的牌子,笑着说:“大约还要半个时辰,姑娘可以先出去走走,一会儿拿着牌子过来取就可以了。” 宋辞点了点头,径直朝门外走去,苏若清见此也跟了上去。 “你不是来买糕点的?” 宋辞见他跟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出声问道。 “本来是。” “那现在?” “我的号还要排很久,既然你买了,那我吃你的就好了。” ??? 宋辞被他这样一番言论震惊到,但面上却不显。她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你可打错了算盘,我不可能分给你的。” “没事。” 苏若清低声说,“我去你家蹭就好了。” “……” 宋辞突然哽住了,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苏若清见此挑了挑眉,笑道:“怎么?我去拜访一下老夫人还不行了吗?” “行!” 宋辞努力压制着自己想把人打一顿的想法,勉强笑道,“可是怎么办呢,我祖母今日去桃山了,不在府中,所以……” 她满脸遗憾的看了他一眼,“您还是请回吧。” 苏若清听后笑了,“我可以等。” 宋辞不想再和他多费唇舌,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后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一定非要见我祖母?” 苏若清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犹豫了片刻,道,“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宋辞嘲讽的看了他一眼,可是当看清他眼底的认真时突然正了神色,淡淡道:“什么事?” “北疆有消息了。” 宋辞听后尾指一颤,抬起眼立刻看向苏若清,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周围,立刻拽着苏若清的袖子离开了。 苏若清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抓着的袖子什么也没说,跟着她去到了一个僻静处。 …… “北疆怎么了?” 宋辞一站定就松开了苏若清的袖子,转过身直接问道。 她的语气虽然压制的很好,没有任何慌乱之感,但苏若清知道,她的内心一定比较焦急,于是也没再逗她。 “阿朝出事了。” “什么?”宋辞突然僵住,不可置信的看向苏若清。“你刚才说什么?谁出事了?” 苏若清看到她这副模样,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忍,他偏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可宋辞却突然拽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在骗我?我哥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出事呢?你在骗我对不对!”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虽然强撑着但声音依旧有些颤抖。苏若清看着这样的她突然有些心疼,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可宋辞却突然推开了他,神情悲痛的看着他,怒吼道:“你说话啊!” 宋辞的力气很大,苏若清被她推的后退两步才堪堪站稳脚跟,他微微抬起头,当对上宋辞眼睛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就像被人揪着一般,泛着阵阵隐痛。 他的眼神纠结中带着心疼,犹豫了半晌,才道:“阿朝刚到北疆就一连斩杀了数位毫无作为的官员,稳住了大局。但就他一人,力量始终太小了,有些平时横行的富商和官员为保自己竟暗地里与胡人勾结,明面上煽动百姓,说朝廷放弃了他们,暗地里在百姓里安插自己的人手,因此发生了民变。”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看着宋辞的目光,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自骗局被识破后,原先驻扎在禹州城外的胡人已经撤走了,又赶上新汗王继位,北胡十二部为了各部利益纷争不断,可是……” “可是当有人联系了新汗王说了自己的计划后,十二部就暂时稳住了,因为他们暂时有了共同的目标,是吗?” 不等苏若清说完宋辞便突然开口接了他的话,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 苏若清不愿看到她充满悲痛的眼睛,于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开口道:“外有北胡十二部突然发动的大举进攻,内有奸细从中作梗煽动民变,阿朝腹背受敌,最后带领禹州的一万士兵冲进格木山脉,中箭而亡……”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叹了一口气,神色哀恸。 听到格木山脉四个字时,宋辞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悲伤。就在苏若清思索着如何安慰她时,她突然就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她不想被苏若清发现自己的失态,于是立刻低下了头。 苏若清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但知道后他只觉得心中更加难受,正在他纠结要不要出言安慰她时,宋辞突然仰起了脸。 “血债血偿!终有一日,我会带兵踏平北胡!我要用北胡十二部的鲜血,祭奠我宋家的英灵!” 她说这话时,神情是冷的,眼神像结了冰一般,里面藏着浓烈的恨。 宋朝死了,那宋家的荣辱便落入了她的手中,既如此,那便让北胡作为记载她的第一笔功勋吧!宋辞在心中暗暗想道。 苏若清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一时间怔在了那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苏若清欣赏隐忍坚强、有风骨有能力的人,因此虽然明知宋辞是女子,依旧没有看轻她,反而更加另眼相待。可是,当他真的看到这样的她后,他的内心又隐隐泛起疼,这种感觉令他感到陌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他想让她做悬崖边上自由生长的花,直面风雨;可是又想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远离危险。 他心里明白,宋辞并非寻常闺秀,不能困着她,她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在回盛京前,她跟随父亲上阵杀敌,理想是封狼居胥,报效国家!可后来,父母的死令她对大渊失望,于是转身追逐自由,向往无拘无束的日子。 可是,无论哪一个她,都令苏若清欣赏,于是他忍不住想要接近,可是内心又明确的知道,他与她之间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会对一个将门之女动心,这于以后的江山安稳是不利的。 所以,当他感知到她的情意后,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他无法回应同样的感情。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当她知道他的身份后,居然迅速就抽离了,仿佛曾经的心动与喜欢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 “我相信你。” 良久,苏若清突然说出了这四个字,语气坚定,不容人质疑。 宋辞轻笑一声,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哀伤,喃喃道,“终究是事与愿违了,我所追求的自由,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苏若清没有开口,只是一直望着她。 “罢了罢了,身在宋家,又哪里能够做自己呢……” 她长叹一口气,转过身看向了苏若清,“看来以后再讨厌你也要护着你了,毕竟所有皇子中,我看来看去还是你最好。” 苏若清闻言突然笑了,“不是说宋家不站队吗?” 面对苏若清的问话,宋辞冷冷一笑,“那是我父兄,不是我。”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了苏若清,目光淡淡的。“既要入局,那我只想找个自己满意的辅佐,起码温润端正的你不会功成后让我暴尸荒野,不是吗?。” 苏若清闻言轻笑一声,“虽然我很感动,但是……” 他语气略微顿了顿,继续道:“我答应过阿朝会护着你,所以不会拉你入局。” “如今宋家只剩我一人,我不入局,可能吗?” “为何不能?”苏若清反问道,“你的婚事父皇不会插手,只要你想,有什么不可以?” 宋辞闻言抬起头,四目相对,宋辞看清了他眼底的坚定。 “我会护着你。” “那我宋家的夙愿呢?” 苏若清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道:“大渊并非只有宋家。” 宋辞听了这话一顿,她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良久,她平静的说,“糕点应该已经好了,我……” “我陪你去拿。”苏若清不等宋辞把话说完便接了上去,“顺便去看一看老夫人。” 宋辞也无力与他争辩,她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苏若清的话。这个消息,她要如何告诉祖母啊!若是告诉她,万一她没有撑过这个秋天…… 宋辞犹豫了起来,想到沈岚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的身体,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苏若清见她这样心中不忍,但是又无法出声安慰,因此只得面带担忧的看着她。 宋辞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直到拿了糕点回去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等到快要到国公府的大门时,她突然停住脚,侧过身看向了苏若清。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我祖母。” 苏若清明白她的担忧,于是点了点头,“你放心,在北疆灾情没有过去之前,这件事情是不会公开的。” 说完这些,他突然有些尴尬的撇过脸,低声道:“其实我也是偶然给父皇请安时听来的。” 宋辞听了轻笑一声,但心情却变得极其复杂,也就是说暂且秘不发丧…… 她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端国公府的三个大字,只觉得往日象征性身份的巨大牌匾如今看来却冷的刺骨,没有丝毫温度。 宋氏几代单传,如今当真是门庭冷落,后继无人了。宋辞在心中这样想到,她嘴角轻扯起一个笑来,可却莫名让人觉得悲凉。 宋辞带着苏若清刚一踏进国公府的大门,便有小丫头跑过来告诉沈岚在前厅等着她,因为传话传的急因此她并未注意宋辞旁边站着的人是谁,当说完看清宋辞身侧的人是当今太子后吓得脸色一白,直接跪了下去。“奴婢不知太子殿下驾到,还请殿下恕罪!” 说完,她狠狠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将头埋得低低的。苏若清摆摆手,面上挂着温和的笑,说:“无事,带我与小辞去见老夫人吧。” 小丫头听后谢了恩,也没多想为什么太子会出现在这里,把他们带到了前厅后就退下了。 沈岚见到宋辞进来时先是一喜,可当看到她身旁的人时却愣了愣,在她起身要要行礼时,苏若清扶住了她,淡淡道:“老夫人不必多礼。” “不知殿下来此有何要事?” 沈岚刚一坐下,便询问出声,苏若清闻言轻笑了一声,回道:“无事,只是想着阿朝离开了许久,来替他看看老夫人。” 沈岚闻言笑了笑,想到宋朝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但很快便被她掩饰下去了。“有劳太子挂念,老身很好。” 说着,她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宋辞,“让你买的点心买来了吗?” 宋辞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子上,打开后一阵清甜香气扑面而来。她将点心一样样摆在沈岚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取出一块糕点献宝似的递到沈岚嘴边,笑着说:“祖母想吃的东西怎么会没买呢,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沈岚含笑看着她,张嘴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咽下。 “如何?”宋辞急忙问道,眼中隐隐有些期待。 “很好吃。”沈岚笑着说,“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 “是吗?” 宋辞有些不信,于是也尝了一块,顺觉眼前一亮。心想:味道确实不错,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排着队要买。 “殿下也坐下来一起吃吧?”沈岚看着还静立在一旁的苏若清,出言邀请道。 “好。” 苏若清淡淡一笑也坐了下来,捏起面前的点心尝了尝,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 “怎么样?好吃吗?”沈岚笑着问道,俨然是将他当成了小辈看待。毕竟她和太后的交情在那里,因此不少抱过小时候的苏若清,先皇后去世后,太后有一段时间还经常带着他来国公府玩,因此苏若清也与她比较亲近。 苏若清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吃。” “那你多吃一些。”说着,她又往他面前盘子里放了几块,温声问道:“晚上在这用了饭再走吗?” 宋辞见祖母与他如此亲近,一时间心中十分不是滋味,有种难言的感觉迅速涌上心头,听了这话也看向了苏若清。 苏若清注意到宋辞投来的视线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望向了沈岚,不顾宋辞眼里的警告,含笑道:“好啊,正巧孤也想再尝一尝巧月姑姑做的酸辣汤了。” 沈岚闻言心中自是欣喜,连忙将巧月叫了上来,想到什么突然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忌口?” “我最近在斋戒,不食荤腥。” 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看向巧月,轻声说:“那就让厨房多做些素食吧,还有,你的酸辣汤。” 巧月笑着应了一声,而后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了上来。 沈岚在席间一直询问着苏若清的近况,苏若清淡笑着回应,两人相谈甚欢。宋辞看着两人友爱的场景只觉得心中像被什么梗着,于是低头扒着自己手里的饭,沉默着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这顿饭终于吃完了,宋辞在跟着沈岚将苏若清送出府门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都畅快了。 “你就那么讨厌太子?” 回去的路上,沈岚突然出声问道,面色有些凝重。 宋辞闻言神色顿了顿,目光扫向了地面上的雪。良久,她轻声答道:“我只是不想与皇家有纠葛。” 第53章 我该回去了 沈岚没有多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着。就在两人即将分别的时候,沈岚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说道:“祖母送你回去吧。” 宋辞闻言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不忍拂了她的意思,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沈岚见她如此乖巧,温柔的笑了笑,上前拉住她的手一起朝西苑走去。 …… “以后这段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路上,沈岚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宋辞闻言点了点头。 “我知道,祖母要多保重身子。” “嗯,我会的。” …… 沈岚将宋辞送到了西苑,宋辞感觉到沈岚的手有些冷便让她进屋喝杯热茶。沈岚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进去了。 一盏茶下肚,沈岚颤抖着手将怀里的荷包拿了出来,交到了宋辞手里。 “你腰间的荷包也旧了,这是我这几天新缝的。从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于是就挑了些自己喜欢的兰花绣上,如今知道了,就不必再绣兰花了……” 宋辞闻言抬起了头,伸手接过沈岚递来的荷包,当看到荷包上栩栩如生的梅花时,她眸光微动,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祖母……” 她小声唤道。 沈岚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将另一枚荷包放进她的手里。 “这是给小朝的,等他回来了,你代我交给他。” 宋辞听到小朝两个字突然一僵,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她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悲痛,将手里的荷包推了过去,轻声道,“祖母还是自己给哥哥吧。” 沈岚看她的模样以为她是在胡思乱想,失笑道,“你在想什么呢,你哥哥回来我没法去接他,我想他可以早一点带上,所以……” 她欲言又止,意思不言而喻。 宋辞闻言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接了过来,“好,等他回来……我给他。” 她说这话时是低着头的,因此沈岚未能发现她眼底的哀伤,至于她有些哽咽的语气,沈岚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于是也并未往其他地方想。 沈岚没再说话,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变黑的天,突然站起了身 “好了,我该回去了……”她轻声说道。 宋辞闻言也站起了身,将她送到了院子里,在即将踏出院门的那一刻,沈岚突然伸手抚摸了一下宋辞的脸颊,笑道:“我的小辞儿要好好的啊!” “祖母替你问过大师了,他说我的小辞儿会长命百岁,祖母很放心。” 说完,她嘴角挂着温柔的笑,眼神也变得平静柔和。她在宋辞的注视下缓缓转过身,然后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步步离开。 宋辞站在门边,看着沈岚在寒夜里的背影突然有些心慌,于是连忙出声道:“更深露重,祖母今日不若就歇在我这吧?” 她的语气有些焦急,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沈岚听后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我想回自己的住处。”她平静的说。说完后,她又温柔的对宋辞笑了笑,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祖母认床。” 宋辞听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第二日,当宋辞还未醒来时,一阵哭声便从院外传来,那人边拍着门边喊道: “小姐,不好了,老夫人走了。” 宋辞睡眠本来就浅,闻言瞬间就醒了,她立刻翻身从床上起来,随便披了一件衣裳便开门跑了出去。 当看到门外站着的巧月时,她瞬间拉住了她的胳膊,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焦急,“你刚才说什么?谁走了?我祖母怎么了?” 巧月听后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哽咽道:“老夫人……老夫人她去了……” 嘭! 宋辞闻言瞬间僵在了原地,只觉得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脑子嗡嗡的,一点思绪也没有。 直到听到巧月越来越大的哭声,她才如梦初醒,迅速朝沈岚的院子跑去,可是,当她到了沈岚屋子的门口时却突然顿住了脚,她紧紧咬着唇,努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悲痛,直到嘴角挂着一丝笑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祖母,我来看你了,您快起来,今日阳光很好,我带您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说着,她就拉开了床幔,当看见静静躺在床上的沈岚时,她穿戴的很整齐,若不是没有声息的话,就像睡着了一样。 宋辞动作的手突然僵住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哭的冲动,慢慢将床幔挂了起来,然后抚上了沈岚的脸。 她的身体已经冷透了,从内而外透着凉意,可是宋辞就像感觉不到一样,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脸,然后拉着她的手,笑着说:“祖母,别睡了,快起来啊,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您别睡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头埋在沈岚盖着的锦被上失声痛哭,“祖母,您起来啊,您不是说要看着小辞出阁吗?小辞现在连心上人都没有呢,您怎么能睡着了呢?快醒来啊!” 宋辞紧紧攥着沈岚的手,一边哭一边说道,“您都收了小辞的平安锁,怎么能走呢……祖母,您怎么能骗人呢……” 若是沈岚还在,她一定会温柔的抚摸着宋辞的背,轻声安慰,可是她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宋辞在她床边痛哭流泪,一步步走向崩溃。 啊!!!! 宋辞的心中在怒吼、要发疯,可是却被她极力忍着,她不想让祖母走的不安稳,所以不想吵着她的往生路,因此连哭声也压抑的低低的。 ……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对着门外轻轻唤了一声。 “巧月。” “奴婢在。” 巧月听到宋辞在叫自己立刻应了一声,忙推门进来。宋辞淡淡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去宫里报丧吧。” 巧月应声出去,宋辞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沈岚,笑着说:“穿的那么漂亮,是迫不及待想要去见祖父了吧?” 沈岚穿的是她生前最爱的那套翠蓝色刻丝云纹织锦大袖衣,里面配着霜色刻丝兰花织锦裙。她静静的躺在那里,眉目温柔,嘴角含笑。 宋辞就这样与她对视了半晌,从梳妆台取出了几样祖母从前最喜欢用的胭脂水粉,细细为她上妆。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终于完成了妆容,她将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静静坐在床边守着。她握着沈岚的手,垂眸看了一眼床上妆容精致却紧闭双眼的人,忍不住突然落下一滴泪来,笑着说:“祖母真好看,等到祖父见了祖母一定很高兴。” 说着,她侧过头用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垂下头目光温柔的看着他,继续说着话。 * 皇帝知道沈老夫人去世后,默默良久,命人备了一副金丝楠木棺送去了国公府,念着宋氏如今只剩下宋辞一人,而太子与宋朝的私交不错,便传了口谕让苏若清出面帮忙打理沈岚后事。 当郑渔找到苏若清时,苏若清正陪着太后用茶,太后听了沈岚的丧讯,直接昏了过去,苏若清本欲领了口谕立刻去国公府,但是又不放心祖母,于是传了太医,直到太后醒了才去了国公府。 临走前,太后特地嘱咐,“让他好好照看宋辞。” …… 等到苏若清来到国公府时,已经接近午时。此时国公府已经挂满了白绸,门口摆放了许多黄白菊花。 他在小厮的带领下到了前厅,此时的宋辞跪坐在蒲团上,一点点往里面丢着纸钱元宝,大厅中间停放着一副棺木,桌上立着沈岚的灵牌。 苏若清想到从今往后宋氏便只有宋辞一人,瞬间悲从中来。 “小辞……” 苏若清看着宋辞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唤道。宋辞闻言便知道来者是谁,于是侧过头看向了他。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神空洞的没有丝毫波澜,神情无悲无喜。明明她没有表现出丝毫悲伤,可周身却弥漫着浓重的伤感之情。 看着她这副模样,苏若清只觉得心中突然一痛,他静静望着眼前的宋辞,神色有些茫然。 待回过神后,他抿了抿唇,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相对无言。 宋辞看着这样的他突然轻笑了一声,可眼神却无任何温度,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后回过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等到所有的纸钱都烧完后,她似是才发觉身后还站着人,于是从一旁的案几上抽出几柱香点上,然后递给苏若清。 苏若清接了香,拜了几拜后将香立在了前面的香案上,想到刚才巧月的话,犹豫了半晌,轻声道:“去吃些饭吧。” 宋辞闻言一怔,抬起头看向了苏若清,触及到他充满担忧的眸子,拒绝的话在喉咙滚了滚,最终点了点头。 苏若清见此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立刻让巧月把饭端了上来,宋辞接过碗,就这样和苏若清站着用完了饭,然后又跪坐蒲团上。 苏若清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于是出去把管家叫了来,商量着如何置办沈岚的身后事宜。 “回太子殿下,这些事宜小姐都已经安排好了,如今正在焚烧老夫人生前的衣物。” 苏若清没想到宋辞的执行能力那么强,听了这话后不禁一怔。 最后,当他看到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时,直到沈岚入土,招待宾客,都没有出过丝毫差错。 心中的惊讶化为了浓浓的欣赏之情,他看着面前没有任何表情的宋辞,只觉得他的父皇多虑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他不来,凭着宋辞的能力也不会让国公府出乱子。 沈岚的丧事结束后,按理说苏若清应该就不必留在国公府了,但是他刚回宫复完命,太后又降下懿旨,让他去国公府多待几天。 他和太后说这于礼不和,太后却笑,问道:“不是你说要把她当妹妹看?要护着她吗?如今府里只剩下她一人,你就这样放心?” 苏若清无奈道:“她和别人不一样,您不要太过担心。” 太后却怒了,“再不一样她在哀家眼里也是孩子!你若是不去,哀家便让承皓去,想必他一定乐意。” 苏若清拗不过太后,又担心她真的会让苏承皓去,于是应了下来,说:“孤去,孤去行了吧。” 太后这才消了气,让佩云将事先准备好的食盒拿了上来,“这是哀家让御膳房特意炖的燕窝粥和几样点心,你顺道一起拿过去吧。” 苏若清应了一声,从佩云手里接过食盒,行了礼后便走了。 * 国公府中,宋辞此刻正在厅里坐着,只是此时里面已经没有了停放的棺木,只有白绸随风飘着。 宋辞低着头,看着自己腰间系着的荷包,只觉心中酸涩。 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上面绣着的花纹,突然察觉到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她立刻将荷包拆开,却见里面装着一个平安符。 宋辞突然想到那一日执意要去桃山的祖母,心中一痛,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眼泪夺眶而出。 怪不得……怪不得那一日她不愿她陪着,原来是要去求平安符…… 她想到什么,突然冲了出去,拉着一个小厮就问:“你见到巧月姑姑了吗?她在哪里?” “好像在老夫人房里。” 宋辞得了回答立刻跑了过去,当她走进祖母屋里时,巧月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听到声响,她回过头,却见宋辞正站在门边直直看着她,手里还攥着一张平安符。 巧月看着她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静静与她对望着。 “这符是如何求来的?” 良久宋辞突然出声问道,她的眼神悲痛至极,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巧月看着这样的她本想瞒着,但想到那一日苦苦坚持的沈岚,那个一步步跪上桃山的沈岚,突然就不想瞒着她了,她想让她知道她有一个多么爱她的祖母! “姑娘既然来找我,心中就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巧月看着宋辞,平静的说着,“一步一叩首所求的平安符是最灵验的。” 宋辞心里一颤,“可我那日并未见祖母额上有伤……” “那是因为她不想你担心,所以磕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巧月回道。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如果没有看到她颤抖的手,宋辞都以为她被人夺舍了。 “灵验……哈哈哈哈哈……” 宋辞听了这两个字突然笑了起来,哪里来的灵验!她的哥哥已经死了,若真灵验,怎么可能会出这种事情! 可她祖母却为了这所谓的平安,一步步叩首上了桃山,当天晚上便没了…… 想到这里,宋辞笑的更大声了,她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喉咙瞬间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大口鲜血。 “小姐!” 巧月见此立刻吓得白了脸,跑上前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没事……”宋辞只觉得头昏沉的厉害,她模糊中听见了巧月的声音,于是强打起精神回应着她,但还不等巧月回答,她便昏厥了过去。 第54章 再游梅林 当苏若清跟随着丫鬟找到宋辞时,便看到她已昏倒在巧月的怀里不省人事。 此刻的她面容苍白憔悴,鲜红的血在她唇边显得触目惊心。 苏若清心里一紧,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还有气后也顾不得什么,抱着她便去了府医所在的院子。 他情绪焦急,因此步子迈的很大,全然不似往日从容。他的心一直悬着,直到府医说只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并开出药方给她喂了药后才勉强放了心。 他坐在床头看着她,当目光触及她唇边的血时皱了皱眉,从怀里拿出锦帕替她擦了擦,直到看不见了才满意。 苏若清为人有些许洁癖,按理说锦帕沾了血迹他肯定会直接扔了,可是这次他却叠了叠又重新放回怀中。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就这样扔了,所以便留了下来。 傍晚,宋辞悠悠转醒,当看到床头坐着的苏若清时先是一愣,苏若清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看向了躺在床上的人。 “你醒了?” 四目相对,宋辞撇过了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可有其他不舒服的?” 宋辞摇了摇头。 苏若清这才完全放了心,起身将桌子上的燕窝粥端了过来。 “你坐起来吃些东西吧,刚热的。还有力气起来吗?” 他的语气满是关心,但宋辞却很不适应被人这样对待,于是冷冷回道:“我是晕了,不是废了。” 说完,她扶着床坐了起来。苏若清听了她的话轻笑一声,“那你需要我喂你吗?” “你是想死吗?” 宋辞冷冷的看着他,“虽然我很看好你,但如果你找死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宋辞也笑了,“那不正合你意?” 苏若清疑惑的看着她,似是有些不解。 “就当是殉情了。”宋辞淡淡道。 苏若清听了这话似是觉得有趣,眉毛不自觉的扬起,失笑道:“我这人最是惜命,可听了你的话,我觉得死了也挺好。” 宋辞被堵的哑口无言,于是撇过目光不再看他。苏若清见她这样笑了笑,“我是与你玩笑的,快把这燕窝粥喝了吧,皇祖母特意让我从宫里带来的呢。” “哦。” 宋辞接过他手里的碗,“替我谢谢太后。” 苏若清闻言扬了扬眉,“就谢太后?” “不然呢?”宋辞无语的看他一眼。 苏若清好笑道:“这可是我大老远从宫里带来的。” “哦。”宋辞淡淡的应了一声,敷衍道:“那就谢谢你了。” “你这话说的好没诚意。”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那殿下想要什么样的诚意?以身相许?” “那倒也不必,只是你多笑笑就好了。” “笑?” 宋辞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冷看着他,“殿下觉得我现在笑得出来吗?” 苏若清垂眸不语,宋辞也不欲再和他说话,低着头喝粥。 不一会儿粥便见了底,苏若清接过她手中的碗放到一旁的桌上,不过转头的工夫就见宋辞又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苏若清坐在床边看了她半晌,道:“若真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你这是气血攻心,多是什么事都忍着的缘故,哭出来就好了。” 宋辞闻言坐了起来,狠狠望向他,嗤笑道:“我看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苏若清笑了,反问道:“所以你是觉得、忍得再次昏过去就不被我看笑话了?” 宋辞没有说话,瞪了他一眼后低下头。良久,她轻声道:“确实不能再忍了,再忍下去,我都要疯了。” “那就不忍了。” “可是我现在就想发疯,想大喊大叫。” “那就发疯。” 苏若清看着她,神色认真道:“我带你去。” 宋辞闻言一怔,呆呆地看着他,似是在分辨他说这话的真假。 苏若清看出她的不信任,于是站起身认真的看着她,“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 说罢,他又望了她一眼,“只要你想。” 宋辞闻言思索了片刻,立刻翻身下床,其意不言而喻。苏若清也没耽搁,看了她一眼后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两人从马厩牵了两匹马,一前一后的出了盛京城,直朝城郊奔去。 宋辞大概猜出了他要带她去哪里,但是她没有出声阻拦,驾马紧紧跟在他身后。 …… 不知过了多久,梅林外响起两道马蹄声。 此时的梅林由于是秋季,因此并未开出花来,只有交错的树干,枝头空空如也。 故地重游,虽无当日之景,也能触人心弦。宋辞拴好马后,看着自由生长的梅枝心有所感,突然伸手碰了碰枝干,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当日梅花盛放之景。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重续昔情?” 良久,宋辞转过身问道。 苏若清闻言一笑,“你我之间,何来的昔情?” 宋辞抬头看了一眼他,却见他眉目间的清冷。一瞬间,她只觉得心中一痛,撇过眼不愿再看。 “是啊,你我之间何来的昔情。” 她喃喃道,她曾心动的少年,是那个温柔鼓励她的白承,而不是眼前这个外热心冷,复杂多变的苏若清。 苏若清见她突然垂下了头,眸光微闪,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这里很少有人会过来,你可以尽情发泄,没有人会知道。我有时候心情不好时就会来这里。”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特别是那边的河畔,有时候呆坐一整天,钓钓鱼看看水,心情也会慢慢变好。” 宋辞闻言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怕我投河?”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苏若清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试探问道:“那我陪你去?” “不必。” 宋辞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朝里面走去。 苏若清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担忧,但终究没有跟上去。他找到一棵比较粗壮的梅树靠着,时而看一眼漫天繁星和明月,时而望一眼宋辞消失的方向。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梅林始终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响。苏若清眉头一皱,面上闪过一丝不安,头也不回的朝她消失的地方跑去。 他边找边唤宋辞的名字,可是却没有回音。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想到刚才宋辞说的话,她径直朝河边赶去。 …… “你觉得我会投河?” 就在苏若清看着泛起丝丝波澜的河水,纠结着要不要跳下去时,一阵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苏若清连忙扭过头,借着月光,他看见却见宋辞正坐躺在一棵巨大的松柏枝干上,面色平静的望着他。 苏若清瞬间松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宋辞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径直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 苏若清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目光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突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宋辞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但她却并不在意,找到靠近河边的一块草地轻轻按了按,一屁股坐了上去。 苏若清见状也在她旁边找了个位置。 “不是说让我自己静静吗?怎么又突然进来了?” 苏若清刚一坐下,宋辞便问出了声,她侧过头看着他,眸光明明暗暗,里面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苏若清闻言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觉得呢?” 宋辞不语。 苏若清也不欲为难她,看着面前在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平静道:“自然是因为担心。” 他的话说的似真似假,让人摸不清头绪。宋辞嗤笑一声,目光也看向河面,也没说信不信。 良久,苏若清侧头看了她一眼,含笑道:“你不是说要发疯吗?怎么还那么平静?” 宋辞闻言瞥了他一眼,“你想看我发疯?”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视线相撞的一瞬间,苏若清开了口。 “是啊。” 宋辞被他突然承认的话打的措手不及,神情略微顿了顿,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她望着他的眼睛,嗤笑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她嘴角含着笑,紧紧盯着他的眸子,目光平静又淡然。“我这人的忍耐力很强的,想看我崩溃可没那么容易。” 苏若清看着她如今这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嗤笑了一声,有些好笑道:“不是你说要发疯吗?” 宋辞听了这话眸光微动,深深的看他一眼,随后低下了头,看着面前流动的河水。 “其实,本来我是想要疯一疯的,因为我心中压抑了太多东西,他们撕扯着我,似乎要把我给逼疯。有时候我甚至想,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 苏若清听了她的话后眸光微闪,神色难得认真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不愿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宋辞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是怕自己轻生,突然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我不能死。”宋辞低着头喃喃道,“宋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能死……” 苏若清见她这样不知该如何安慰,于是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宋辞抬头看向了他,却见他眸光温柔的注视着自己。 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美,也许是因为如今她身边熟悉的人只剩一个苏若清了,再加上近些日子以来一连串的打击,宋辞的心变得微妙起来,居然对他产生了些亲近之感,在他身边放松了戒备,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所以,我要坚强起来,发疯又能怎么样呢?我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所以我要学会接受它。虽然很难,但是我必须要接受。” “宋氏一门,铁骨铮铮,即使只剩下我一人,我也要守住我宋家的尊严,绝不会让他们看轻了去!” 苏若清静静的听着她的话,良久,他看着认真道:“我相信你。” 宋辞眸光微动,侧过头看向他的眼睛,当对上他坚定认真的视线时,宋辞只觉得心中猛然一颤,她急忙撇过眼看着面前的河水,努力平复着自己心中渐起的波澜。 苏若清见她没有说话,于是偏头看了她一眼,思索了片刻,他开口道:“其实这世上有诸多对女子的限制,比如三从四德便是压在女子身上的一座大山。所以,你要证明自己的路还有很长。” “谁说我就一定要证明自己了?”宋辞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的问道。 苏若清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说要守住宋家的尊严?” 宋辞嗤笑一声,无所谓道:“我这人有个好习惯,那就是从不主动找人麻烦。但若人家上门挑事,我揍服他就是了。” “嗯……” 苏若清闻言轻轻瞥了他一眼,看着面前的河水不再说话。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月亮越升越高,苏若清心中估摸着时间,看了一眼正在看着水中月出神的宋辞,思索半晌后问道:“你好些了吗?” 宋辞闻言转头看向他,眼中雾蒙蒙的,似乎还带着湿意。 往日的宋辞从来是淡漠孤傲的,一双眸子波澜不惊,如开在雪山之巅的莲,清冷、圣洁,只可远远观望。可是如今,她的眼神中流露出茫然,如刚出世的稚子,对世界充满着未知与陌生,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惜之情。 苏若清只觉得心猛然一颤,不自觉的想要抬手去抚摸她的脸庞,可是他忍住了。 许是因为他自制力惊人,许是宋辞突然回过神冲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回去吗?”他低声询问道。 宋辞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月亮,轻声道:“回去吧。” …… 路上,两人策马扬鞭,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了盛京城,所幸城门还没关闭,再加上守城的人也认出城下的人是太子,于是也没有多加阻拦,很容易就放了行。 再次回到国公府后,宋辞看着一旁的苏若清泛起了疑,“你不用回宫?” 苏若清轻叹了一口气,“奉太后懿旨照看你,正巧近日朝中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可以偷得‘半日闲景’,陪你一段日子。” 宋辞想起祖母沈氏与太后的交情,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喊来管家替他找了间客房,带他去看了看便回去了。 只是临行前突然道:“若你住不惯客房,如果不介意的话便歇在东苑我哥哥的院子里吧,虽然也没人住,但是时常会有人打扫。” 苏若清闻言挑了挑眉,有些好笑道:“你觉得我有那么娇贵吗?” 宋辞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轻扯起一丝笑来,平静回道:“说不定呢,毕竟您是太子殿下。” 苏若清听了她的称呼轻呵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撇过了视线,“倒也没那么多规矩。” 宋辞敷衍的点了点头,“那随你吧,决定好了让韦叔带你过去就行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宋韦看了看宋辞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站着的太子,表情有些僵硬,试探问道:“太子殿下做好决断了吗?” 苏若清闻言想到刚才她临走前的“多此一举”,轻轻笑了一声,道:“去东苑吧。” 第55章 班师回京 苏若清一连几日都住在了国公府,虽说是奉了太后的懿旨,但总免不了一些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传播臆想,顾及宋辞以后的名声,苏若清看到宋辞除了每日习武之外并没有其他反常的行为后便匆匆离了国公府,回了东宫。 当管家宋韦将这件事情报告给宋辞时,宋辞正在自己院中练剑,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然后便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神情未变,只是动作比刚才快了些许。 十月,宋辞第一次踏出了国公府的大门,正打算去诚心斋买些点心时,却遇上有人纵马闹市,一路上人人躲闪不及,有些小摊都受到了影响,喧闹声不止。 宋辞微微眯起眼,在马儿即将撞到自己时侧身躲过,右脚轻扫,马儿嘶鸣一声,瞬间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马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到,想要跳马已经来不及,虽说反应也算迅速,但还是差点摔了个狗啃泥,发髻有些微乱。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惊本小姐的马。” 宋辞见此站了出来,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平静的开口:“我。” 那人听后瞬间怒了,但当看到宋辞的脸时愤怒值更是达到了巅峰,可这一次她却似乎有所顾忌,因此并未像上次那样出言嘲讽,只是愤怒的望着她,眼神像是要杀人。 宋辞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人是谁,嘴角轻轻勾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周姑娘。一别数月未见,周姑娘可好?” 周显玥闻言心中更是来气,袖子下的手更是紧握成拳。 自那日她回去后不久她爹爹便被卷入了克扣军饷和纵容属下欺压百姓的风波里,不仅失去了皇城的兵权,还被扣了三年俸禄至今赋闲在家。 那些扯进案子中的人被查出来后皇上龙颜大怒,直接斩首示众,有些涉案严重的,更是被满门抄斩。 不仅如此,一些拥护他父亲的下属也受了牵连,可笑的是,这件案子还是她兄长周显炀亲自审理的。虽说后来查出周武安并不知情,但还是受了影响。 而她更是被禁足了数月,直到今天才得以出来。她正想着去桃山的佛寺里拜拜,路上却又突然遇上了宋辞。 她突然想到父亲那日的话,心里怒不可遏,若不是因为宋辞,皇上又怎么可能会如此!可是,她怒又如何,终究是不敢再放肆了。于是,在听到宋辞的话后,她嘴里紧紧咬着牙,但面上却挂着笑。 “承蒙县主挂念,好得很。” 宋辞轻呵一声没有说话,转身便欲离开,可是周显玥却突然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宋辞条件反射似的甩开了她的手,皱着眉看着她,冷冷道:“周姑娘还有事?” 周显玥闻言一笑,“我只是有些担心县主。” 宋辞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周姑娘管好自家事就行了,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惺惺作态。” 周显玥听到她这样的一番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被羞辱的恼怒压过了她的理智,她瞬间忘了父兄的教诲,立刻出言讽刺:“也是,宋姑娘心性之坚岂是我等可以相比的,父母殉国,祖母病逝,就连哥哥也深陷北疆下落不明……” 说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凑在宋辞耳边小声说道:“听人说,宋小将军带兵去往格木山受了伏击,也殉国了,不知县主可知道?” 宋辞听了她的话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可面上却波澜不惊。 “周姑娘从哪里听的谣言,我哥哥奉了皇命前往禹州赈灾,如今禹州灾情如何还未得知,你竟敢传此诛心之语。” 周显玥闻言笑了起来,一副看好戏似的看着她。 “真的是谣言吗?”她小声问道,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宋辞不语,只冷冷望着她。 “是不是谣言我也不知,不若你随我一起去问问皇上如何?” “……” 周显玥听了这话瞬间怂了,愤怒的看了她一眼,嘲讽道:“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说完,冷哼一声牵着一旁的马便离开了。 宋辞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想着她刚才的话低头沉思起来。 当初她因为太过担心兄长的安危,再加上祖母沈氏的身体越来越差,因此当苏若清告知她这个消息时她立刻就信了,后来加上祖母的离世她备受打击,更是没有怀疑过这个消息的真假。 可是……今日听了周显玥的话她突然反应了过来,倘若这个消息是真的,为何过去了那么久皇上却置之不理,并未派遣新的钦差大臣前往禹州接替宋朝的任务。还有…… 她神色突然认真了起来。 若事情是真的,为何雪月宗却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雪月宗从来不送虚假信息,所有交到她手里的情报都是经过再三证实、确保无误的。 当初她信了苏若清的话,一是因为当时的心思乱,二是因为想着雪月宗离京太远,因此消息在路上耽搁了。可是如今过了那么久,依旧没有消息传来,可见此事未必为真。 还有…… 宋辞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就算遇到伏击又如何,能有她当时的情况恶劣吗?当年不过七岁的她都能从格木山爬出来,她的哥哥又怎么会轻易丧命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笑了起来,也不打算再逛下去了,立刻回了国公府。 回到府里后,她立刻召来影卫,让他回雪月宗转告青姝,不惜一切代价打探北疆之事,尤其是关于宋朝身死的消息。 *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间在宋辞的等待中又过了一个月。 十一月初,当宋辞正在院子里练剑时收到了影卫带来的消息,她立刻打开来看,上面只有简单的八个字:雪灾已平,消息为虚。 信上并未说宋朝如何,但是当看到最后四个字时,她突然就安心了,脸上也露出了了真心的笑。 “太好了,太好了……”她紧紧攥着手里的信,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她就知道,她的哥哥如此厉害,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死掉! ……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宋辞便开始思索为何会传出这样的消息,待想清楚后,她小心收起了这封信件,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神情严肃又认真。 “这封信上的内容都有谁知道?” “回宗主,只有探子和青姝大人知道。” “那就好。” 宋辞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剑身,“告诉青姝,这件事情我不希望雪月宗内有第三个人知道。” 影卫应了一声,随后施展轻功消失在宋辞的视线中。宋辞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影卫消失的方向,垂下头继续摩挲着剑身。 既然北疆敢送来了她兄长假死的消息,那想必定是宋朝默许的,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命人送的,所以,既然他既然如此就一定有他的目的!而她所能做的,就是替他保密,绝不让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 元丰十七年冬,当盛京落下初雪时,当关于宋朝身死的消息传遍京城时,北疆突然传来了宋朝得胜还朝的消息! 皇帝闻言龙心大悦,立刻在朝上宣布,要于城门外亲率百官迎宋朝回京。 谣言不攻自破,盛京城又开始宣扬起了宋朝此次的英勇事迹。 宋辞也曾因为好奇带着面纱去茶馆听书,无非是将门虎子,不逊于先父之言,以及歌颂他骁勇善战,率领五万精兵攻破北胡十二部、从此北境土地尽归大渊之语! 宋辞刚听时还有些兴趣,听的多了只觉得无趣,于是又窝在了府里练剑。 …… 皇帝在位时将北境纳入了大渊的版图,乃是开创历史的壮举,于是宫里宫外都是喜气洋洋的,一扫往日阴霾。 由于最后胡王安克善主动归降,为表示天朝圣恩,皇帝并未削去他的王位,另赐封号为北安王。 经此一事,皇帝心中自是万分高兴,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到国公府。一时间,过去萧索落寞、门庭冷落鞍马稀的国公府再次热闹了起来,往日那些疏远国公府的人又开始登门到访。 宋辞厌恶这样的人际关系,经历此事也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于是干脆闭门不出,对外只说是自己病了,不宜见客。 十二月底,第一场雪刚停不久,宋朝便带着剩余的人回京复命。 皇帝在南城门外亲率百官相迎,宋辞本欲出城相迎,但想着街上人来人往的,于是便留在府中等候,一大早就招呼着厨房做了不少宋朝平日里喜欢的菜肴。 宋朝刚看到盛京的城门,便注意到等候在城下的皇帝和百官。 皇帝和百官今日穿的都是朝服,应当是刚下了朝便赶过来的。 皇帝一身明黄龙袍站在中间,十分惹眼,宋朝一眼便看到了。但他没有加快速度,反而是与军队速度保持一致。 等到快到城下时,宋朝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后翻身下马,拜见君王。皇帝亲自将他搀扶起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叹道:“爱卿此行辛苦了!” 宋朝摇了摇头,目光一一扫过众臣却未见那抹他熟悉的身影,也不见自家妹妹的身影,一时有些失落。 皇帝注意到他的举动,也猜出了他的心思,含笑道:“太子听说你今日回来,特意去御膳房盯着做了你最爱的鱼,想必一会儿晌午便能送去你府上了。” “小辞她……” 皇帝顿了顿,“大概是等在府中准备为你接风洗尘了。” 宋朝闻言眸光微动,流露出浅浅的笑来,但想着祖母已经逝世,一时间悲从中来。 皇帝大概也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于是也没有多言,只是道:“你回来前京中多传你已殉国的消息,如今回来了,便绕着京中走一走吧,也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看清些!” 说完,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 宋朝应了一声,重新骑上了马,带着队伍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皇帝站在城外,看着他骑在马上的身影,又想到城中的盛况和将要问罪的一些大臣,一时间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第56章 帝王之术 宋朝骑着马就这样进了京城,街道两边站满了前来围观瞻仰的百姓,他们都想亲眼看一看传闻中用兵如神的宋小将军。 此时,竹园二楼的一雅间内,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正站在窗边默默注视着这一盛景。 她身后披着厚实的大氅,腰间挂着一块翡翠玉环,下面垂着银白色的流苏。头戴面纱,遮住了一双好看的杏眼。 ……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时不时望一眼楼下,被遮住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突然,一阵喧闹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循声望去,只见街道的尽头少年正骑着马往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随他出生入死的士兵,两边站着瞻仰少年风姿的百姓。他就这样骑着骏马缓缓走进她的视线、走进她的心里。 看到他的那一刻,女子眼中的焦急瞬间变成欣喜,她紧紧盯着从远处慢慢走近的宋朝,激动的落下泪来。 她就知道,她心中的英雄是不会死的,终有一日会回到这里!女子在心中呐喊。 宋朝似有所感,突然抬起头看过去,却见竹园二楼的雅间中正站着一个女子,她头戴面纱,因此宋朝并未看见她的模样,只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于是便抬起了头。 女子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突然侧过了脸,宋朝见此以为自己唐突了对方于是急忙收回视线,继续走着。 女子感觉到他收回视线后又侧过头看去,只是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被他眼中的冷漠所惊,一时间竟不敢与之对视,直到人远远走了才敢再次望去,可是却只见他远去的背影。 女子就这样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人海中,再也找寻不得。 …… “文洁,你怎么了?” 一旁坐着的张华锦看着一直盯着窗外沉默寡言的赵文洁心中有些担忧,于是便出声问道。 赵文洁听后回过头,摘下了戴在头上的轻纱,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 张华锦看着面前满脸失落的至交好友,欲言又止。 赵文洁再次摇了摇头,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突然问道:“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她似是在问对方,又似在自问,张华锦看着面前喃喃细语、全然与往日不符的好友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和心疼。 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赵文洁闻言没有说话,眼前又闪过了那日挡在她面前的白衣少年。 “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光是远远的看一眼就能让人心动。” 张华锦听了她这样一番话惊的说不出话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这是名门闺秀的典范赵大小姐能说出来的话吗!! 张华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文洁见她如此惊讶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掩面轻笑起来,问道:“你就那么惊讶?” “若是这句话从李昭昭嘴里说出来我就不惊讶了,你可是赵文洁啊!” 张华锦瞬间坐不住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可是京城世家闺秀的典范,最是温柔和顺、端庄守礼的赵大千金!” 她太惊讶了,因此语气难免有些激动。 赵文洁闻言低下了头,良久回道:“心悦宋朝,是我做过最离经叛道之事。” 张华锦听了这话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坐下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赵文洁淡淡答道:“自然。” “你就不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两情相悦固然让人艳羡,但单相思也未必不值得做。心悦于他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无需他回应,如果可以,也无需他知晓。”她喃喃道:“我只把他默默放心里就好了。” 张华锦被她的话所打动,又想到了自身,于是轻笑了一声,随即问道:“这件事情你和别人说过吗?” 她和自己不同,就算她日后做不了太子正妃,凭着她父亲的地位,若她愿意做个侧妃也是完全够的,因此也不怕别人说。 但赵文洁不一样,她为人端庄温顺,而心上人又是宋家人,因此这件事情还是小心为上,不被他人知晓为好,否则被有心之人利用,她的名声就毁了。 赵文洁自然明白她的顾虑,于是摇了摇头,“我只与你说过。” “那便好。” 张华锦松了一口气,又露出笑来,但随即,她的眼中又流露出担忧。 “赵家在文官中呼声极高,而宋家是武将的翘首,虽国公夫妇均已殉国,但余威仍在,再加上宋朝定了北境,更是彪炳史书的一件奇功,就算是两情相悦,也难成正果啊!” 她的话说的在理,赵文洁自然也想过这个,但是…… 赵文洁轻轻点了一下张华锦的额头,嘴角挂起浅浅的笑,“今年冬天都还没过完,干嘛要想来年秋天的事情?” 张华锦闻言也笑了起来,轻轻抿了一口茶,笑道:“也是。” * 竹园内的雅间,讲述的是少女情怀,竹园外的街道,迎接的是刚建奇功的少年将军。 宋朝骑着马整整绕着盛京走了一圈,把所有街道都转了后便进宫将调遣军队的木牌交给了皇帝,然后策马回了国公府。 当他出现在国公府门前时,却见宋辞早已带领着府中的人口等候在门外,见宋朝来了,她立刻跑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发现他身上并无伤后才露出笑来,开口道:“早已为哥哥准备好了膳食,快进去吧。” 宋朝闻言轻轻勾了一下嘴角,眼神温柔了下来,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如突然融化的霜雪。 两人刚打算进去,苏若清便拎着食盒出现在不远处,人还没到便开口叫道:“阿朝!” 宋朝闻言侧过头看去,见来人是谁后突然笑了,轻声道:“若清,好久不见。” 苏若清上前打了他一拳,眼眶有些湿润,但嘴角却含着笑。 “你知道我听到你死讯的时候有多害怕吗!” 宋朝自觉无理,于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叹道:“也是无奈之举啊!” 看着苏若清越来越差的脸色,宋朝立刻伸手抢过他手里的食盒,打开来到里面的菜肴时,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呀,都是我喜欢吃的,快进去用饭吧,赶了那么久的路我都饿了。” 说着,他立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也不管苏若清有些微怒的表情和自己妹妹看好戏似的目光,推着两人就进去了。 两个人的饭变成了三个人,宋辞看着对面坐着的苏若清兴致怎么也提不起来,一顿饭上净听两人叙旧了。 用完饭,苏若清又约了宋朝去竹园小叙,顺便邀请了宋辞。可宋辞却拒绝了,一双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苏若清,含笑道:“两位哥哥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就走了。 路上,宋朝看着身旁的好友欲言又止,纠结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你什么时候和小辞关系变得那么好了?” 不知是哪一个字取悦了苏若清,他扬了扬眉瞥了他一眼,道:“有吗?” 他自顾自的思索了片刻,也不顾宋朝想要刀人的眼神,悠然开口:“大概在你去北疆的时候吧。” 不是我在北疆的时候我还能问你! 宋朝在心中不断腹诽,但是面上却端住了,回了他一个冷呵。 苏若清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又是一笑,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经过与苏若清的交谈,宋朝了解到这些日子宋辞的处境多么难过,于是回去后就向宋辞道了歉,宋辞摇了摇头,说她明白的,然后将祖母绣的荷包交给了他。 “这是祖母让我交给你的。”她轻声说道。 宋朝闻言身子微微僵住,虽极力忍着,但眼神流露出的巨大悲伤却骗不了人。他默默接过宋辞手中的荷包,当看到里面的平安符时瞬间落了泪。 宋朝垂头摩挲着手中的荷包良久,哑声问道:“她葬在哪里?” 宋辞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回答道:“蒙皇上隆恩,燕子岭,祖父身旁。” 宋朝闻言怔了怔,随即一笑道,“这样挺好,也算是全了祖母的一桩夙愿。” 他将荷包收进自己怀中,眼神有些湿润,为了不让宋辞笑话,他忙抬起头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阳,良久,道:“她生前,经常与我说起她与祖父的故事。” 宋辞一怔,眼前又浮现出当初祖母说这话时露出的甜蜜笑容,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她也与我说过。” 宋朝没有接话,良久道,“家中有你,我很放心。”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宋辞一眼。 “哥哥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需要离开几天,若有人问你,便说我病了,在家中休养,不许人看望。” 宋辞也大概猜出了他要去哪里,于是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 宋朝要去的自然是沈岚的埋骨地。 当宋朝驾马来到燕子岭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走过一座座陵墓,目之所及都是他宋家的英雄冢,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最后跪在沈岚墓前,喃喃低语道: “祖母,小朝回来了……” 他轻轻抚摸着面前冰冷的石碑,情绪终于失控,用头抵着放在石碑上的手,失声痛哭。 “祖母,是小朝不孝,不能回来送您最后一程……” 其实,虽然宋辞的书信中并未提及沈岚的病情,但是却并未瞒得住他,他虽然远在北疆,但是盛京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 他知道祖母沈岚的病情后来越来越重,他知道祖母可能要撑不下去了,但是他不能回来! 他的士兵需要他!前线需要他!北疆的百姓也需要他! 为了大局着想,也为了计划能够顺利实施,他甚至连一封慰问关心的话语都不能寄回,因为他要营造出他失联的状态,为他后来的“身死”做铺垫。 后来,他更是冒着沈岚知道后病情再次加重的风险,把他身死格木山的消息带回了盛京。 所幸,在宋辞的故意隐瞒下,祖母并未知晓,不然,他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不! 他现在就无法原谅自己! 不管怎样,他终究是错过了沈岚的葬礼,未能送她最后一程,这是他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想到这里,宋朝突然大笑了起来,其声之悲凉,就连鸟儿也不忍倾听。 …… 宋朝在沈岚的墓旁跪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宋辞寻来,他才跟着她离开。 由于担心宋朝的身体状况,宋辞并未骑马,而是坐着马车来的。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异常沉默。 回到府中后,宋朝立刻写了封奏疏上呈皇帝,然后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任谁来了也不见。就连宋辞,也只能在每日用饭时见到他。 看着宋朝如此沉默寡言的模样,宋辞有心想要安慰,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看着他一日日消沉下去。 * 几日后,皇帝降下圣旨,但却并未应允宋朝之请,反而重用了贵妃的亲弟弟邓恒。他在朝堂上,亲口封邓恒为镇北将军,并命其即刻前往北境,收复北胡民心。 而宋朝虽受封为安国公,但是却只在礼部领了个闲职,并未授予军功。 如此举动,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帝是明升暗降、故意打压宋家,意在扶植邓家,可宋朝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接旨时连眼神也未变一下,只说是谢主隆恩。 本以为少年春风得意,可不曾想却是被刻意打压,一时间朝廷上下议论纷纷,皆传:皇帝要打压宋家。 于是乎,本来打算攀附宋家的官员又开始观望了起来,有些甚至见了宋朝都不敢打招呼,生怕连累自己也失了圣心。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宋朝受封为安国公,但国公府的牌匾并未被换下,许是皇帝顾念着昔年与宋璟的情谊,所以依旧是镇国公府四个大字。 对于此举,宋朝并无异议。 …… 圣旨降下不久,朝廷里便迅速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皇帝以雷霆手段肃清了安插在内部的奸细探子,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一时间,朝廷上下无不噤若寒蝉,事情传到地方,举国哗然,有些胆小的甚至吓得生起了病。 本以为这件风波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清理完中央后,皇帝又大笔一挥派各位皇子带队收拾起了地方,一时间官员与官员之间自顾不暇,直到元丰十八年四月,这场牵连全国的大案才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 经过血洗,朝廷里空缺了不少位置,因此皇帝春闱时提上了不少有能力的寒门,一方面补了先前的空缺,一方面用来制衡世家,两全其美。 而经过这次事件,一些本来疏远宋家的大臣这才反应过来,皇帝当初之举,是保护也是制衡。 若是让宋朝身居要职,那么可能会受到一些人狗急跳墙的反扑,礼部虽然也是六部之一,却清闲许多,也不容易被人揪住错处,尤其是宋朝的职位,简直就是可有可无。 明明是定北的将军,却只挂了个闲职,大臣们看在眼中,眼神也变得微妙了起来,但宋朝却并未在意他人的眼光,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皇帝虽然此举保护了他,却也平了他的军功,如今天下太平,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宋朝一时半会也得不到重用,因此人人提起这件事时时总是长叹一声,就连京中百姓也私下里替宋朝不值。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很快便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听到此等言论后冷冷一笑,问郑渔道:“不知何时百姓也能置喙君父的决定了?” 郑渔闻言吓了一跳,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想必是太过心疼宋小将军,毕竟国公夫妇双双殉了国……” 皇帝听见这话眸光微闪,瞬间消了气。他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心里也觉得朕此举不妥?” 郑渔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觉得,皇上这样做自有皇上的意思。” 皇帝闻言嗤笑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 良久,皇帝看着面前的奏折自顾自说了这样一句话:“朝儿他,与太子走的太近了些……” 郑渔听后眸光微动,低着头不发一言。 第57章 七夕 自宋朝领了闲职后,国公府再次冷清了下来,就连往日经常邀宋辞游湖的二皇子苏承皓,也在这次风波后开始重新观望起来。 立秋之后,七夕渐渐近了。 虽说七夕不比上元,但由于大渊历代帝王的重视,再加上如今朝廷初定、需要一场盛会,因此今年的七夕尤盛于往年。 盛京城的街道旁已经挂上了各色花灯,游湖的船只也早早的被预订了去,可谓是一船难求。 宫里城外,一派祥和热闹之景。 国公府内,宋辞正与宋朝一起练着剑,互相切磋武艺,忽闻院外小儿传来的歌谣: “七月七,吃巧果,游灯会,遇情郎。” “七月七,拜织女,穿针乞巧,再求有情郎。” …… 宋辞听了一时间觉得新奇,于是便止了动作细细听去。 宋朝见妹妹听的认真,于是也收了手里的剑,待听到是关于七夕的童谣时,他若有所思的瞥了宋辞一眼,笑着问道: “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宋辞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道:“只是觉得新奇。从前这些我只在书上看过,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只是……”她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些不解。 “只是什么?” “只是七夕不是乞巧的么,怎么会和情郎扯上关系?” 宋朝闻言眸光微闪,想到这些年宋辞一直在北疆边塞之地,可能并不知道这段故事,于是开口解释道:“七夕原来确实是由女子希望自己心灵手巧所来,可由于在七月,‘七夕’一说便更为人所知,再加上一些关于七夕的诗词,所以原有的乞巧之意就渐渐被人淡忘了。再加上我大渊的开国皇帝和皇后便是在七夕相识,所以……” 宋朝没有把话说完,但宋辞已然明了。 宋朝看着眼前低头思索的宋辞,想着她并未见识过盛京的七夕灯会,于是开口道:“大渊自建朝以来便很看重七夕,每年这一日都没有宵禁,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寻常百姓,凡事没有婚配的少男少女都可以在今日出去,女子带着面具,若遇上对眼的,将随身带着的信物给他,若是对方也有意,便可摘下面具,然后领回去让各自父母商量着结亲了。” 宋辞听了觉得有些意思,于是便点了点头。不过想到门户之间的差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于是问道: “倘若是世家贵族爱上了寻常百姓,也可婚配吗?” 宋朝似是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拧眉思索了片刻后才回道:“按理说是可以的。” “按理说?” 宋辞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顺势问了下去。 宋朝点了点头,“开朝皇帝有言:凡乞巧节定情的,乃是上天恩赐的姻缘,不可断。但是……” 宋朝想到什么笑了笑,“门庭之见哪里又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我在盛京数年,至今还没见过有哪家贵戚在乞巧定亲的。” 宋辞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看着墙壁。 宋朝见此便知道她对这个感兴趣,挑眉问道:“你想出去看看?” 宋辞点了点头,“有些兴趣。” “那我陪你一起吧。” 宋朝立刻接道,他近些日子陪她练武练的也有些困乏,正好可以出去转一转。 宋辞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啊。不过……” 她语气略微顿了顿,复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呢?” “灯会自然是傍晚去看了,不过……”宋朝话音一转,“若是你想吃巧果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去买些。” 宋辞闻言挑了挑眉,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又瞅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剑,拧眉思索了半晌,道:“巧果晚上吃也是一样的,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们还是再切磋切磋吧。” 宋朝见自家妹妹如此用功的模样噗嗤一笑,调侃道:“你还是真是用功,连哥哥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宋辞轻呵一声,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毫不留情道:“你知道就好。” 宋朝哑然,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宋辞已一剑刺来,无法,他只得侧身躲过,然后集中精力与她周旋。 两人就这样打了一上午,直到巧月过来喊他们用饭也没有分出胜负。 宋辞退开些许将剑收回剑鞘,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薄汗。 “看来剑术我们是分不出胜负了,下午我们比枪。” “还比?” 宋朝有些惊讶,“再比下去晚上的灯会就不用去了。” 宋辞却毫不在意道:“无妨,百招之内定胜负。” 宋朝拗不过他只得妥协,“行!那一会儿吃了饭就让巧月姑姑去看着烧些热水来。” 宋辞点了点头,两人就去了前厅用饭。饭后,两人一起研读了一会儿兵书,又下了一盘棋,感觉差不多了便又去后院的练武场比试。 宋辞拿着手拿自己最爱的冷鸢,而宋朝也是带来了凌霜。 将要比试时,宋朝轻轻摸了一把枪身,笑道:“枪法是我最擅长的,一会儿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宋辞冷呵一声,勾唇道:“巧了,我也是。” 宋朝扬了扬眉,转了转自己手里的枪后趁其不备直接刺了过去,宋辞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因此在他出枪的那一刻就立刻闪身躲过。 “注意力不错。” 宋朝边挥着手中长枪边评价道。 “要你说。” 宋辞挥枪迎上他的招式,冷冷回道。 …… 本来宋辞是处于防备方的,等她渐渐摸清楚宋朝的招式风格后便慢慢化被动为主动,宋朝自然也注意到了,于是全身心投入进去,不敢放松一下,在防守的同时也时刻观察着宋辞的出招,寻找她有没有露出了破绽。 两人刚开始用的都是宋家枪,万变不离其宗,因此就算有些许差别也不大明显。等到后来,两人便用了在石山习得的枪法,风格不同,但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最后,宋辞用出了观察学习别家的枪法,宋朝刚开始打的有些吃力,后来大概看明白了也可以轻松化解。 眼看着就要到一百招,可是两人依旧没有分出胜负。宋辞看了一眼宋朝,眼睛轻轻眯起,在晃了一枪后用冷鸢在地上一滑,扬起一道尘烟。 宋朝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时间被灰尘迷了眼,宋辞看准时机闪身过去,脖子突然闪过一丝冰凉的气流,宋朝一睁眼便看到直指自己咽喉的银枪。 宋辞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你输了。” 宋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眉头轻拧,有些微怒道:“无论如何行事都要光明磊落,你在哪里学到的这个?” 宋辞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生气,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指着他咽喉的长枪,不以为意道:“自然是战场,兵不厌诈,只要能赢,有什么不可以?” 宋朝哑然,盯着她久久不发一言,眼神复杂。 宋辞却好似没有看到他的眼神,轻轻擦拭着自己手中的枪,等到觉得满意了才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宋朝,冷冷道:“看来北疆一行,哥哥的仗打的还是太顺利了,没有被逼到绝境。” 说到这里,宋辞突然一笑,“这样挺好的,但是……” 她语气略微顿了顿,“战场上从无绝对之事,今日没遇到以后未必遇不到。倘若今日哥哥面对的不是我而是敌人,他若用了此招哥哥待如何?批判他手段下作吗?” 宋朝被她这句话问住了,看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是的,他北疆一行太顺利了,之所以那么容易收服北境,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重创了北胡十二部的主力、为他的平定打下了基础。 想到这里,宋朝只觉得手中的凌霜太过于沉重,他紧紧握着枪身,手上有凸起的青筋。 宋辞就这样静静望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这个时候,她不需要说任何话,因为她就算说再多也没有用,他要自己想明白才行。 …… 良久,宋朝放松了自己握枪的力气,轻声道:“你说得对,是哥哥将所有事情想的太好了……” 宋辞听了这话眸光微动,想出声安抚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思索了良久道:“这本没有错,但是要分人。对守信的人守信,这是遵守道义,对不守信的人守信,这是愚蠢至极。这种事情,可以做一次,但是吃一堑长一智,也只可做一次。” 宋朝闻言侧头看着她,眼神又纠结又心疼。他的妹妹明明比他小那么多,可是却如此通透冷情。 这样的她让他很放心,可是慧极必伤,她活得如此明白心中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是否早已千疮百孔了呢? 想到这里,宋朝只觉得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揪住一样,泛起疼来。 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他在心中轻叹道。 “小辞……” 宋朝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突然出声唤道,宋辞闻言抬起头看向他,不明所以。 “你还只是个孩子。”他小声道:“哥哥可以保护你。” 可是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自己能保护我自己。 宋辞在心中说道,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宋朝也不确定她是否听了进去,他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道:“晚上还要看灯,你早些去沐浴吧,练了一天的武,想必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宋辞应了一声,拿着冷鸢便离开了,只是在转弯时侧头向里望了一眼,正看见宋朝垂头对着手中的银枪,她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但是却感觉到了他的难过。 是我太冷淡了吗? 路上,宋辞边走边想道,眼神变得有些茫然。 * 傍晚,当宋辞走到门口时却见宋朝早已等候在门外,他今日穿的是银线传织的素白长袍,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玉所雕刻出的玉佩,玉质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下面坠着淡蓝色流苏。玉佩旁还挂着一个荷包,正是先前沈岚所绣的那个。 由于还未及冠,因此半束着墨发。 听到有脚步声渐近,宋朝回过头看去,却见宋辞穿着一袭白裙走来。 她的头发轻轻挽着,里面插着一支青玉簪。由于她的眼睛生的太过妩媚,即使神色淡漠疏离,也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宋朝这才意识到,过了今年,等到来年上元,他的妹妹便是一个大姑娘了。 “走吧。” 宋辞走到宋朝面前,见他有些出神于是出言提醒道。宋朝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点了点头,将手中拿着的面具递给了她。 宋辞接过一看,却见是个小白兔的。她顿觉好笑,略带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家哥哥,却见他早已偏过了脸,颇有几分欲盖弥彰之嫌。 宋辞实在想象不出平时里外人面前高冷淡漠的兄长是怎么买回来一个兔子面具的,于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宋朝听见她的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道:“时辰不早了,快些走吧。” 说完,他也不管宋辞跟没跟上,径直朝外走去。 宋辞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的背影,把面具戴上后便追了上去,由于想打趣他的缘故,宋辞边走边喊道:“哥哥,你等等我,你还没看我戴上这个面具好看不好看呢。” 宋朝本来就没走太快,听了这话虽知道她有心揶揄,但也放缓了脚步。 他们出来的晚,因此到了街上时两边早已挂上了各色的花灯,还有小贩在沿路叫卖,好不热闹。 两人就这样一直走着,不一会儿便把花灯看了个遍。可由于看的太多,因此当看到很多重复的花灯后宋辞便觉得兴致缺缺。 宋朝似是发觉了宋辞的情绪变得厌厌的,于是提议去城西的青石桥。 …… 当两人来到石桥上时,桥下刚巧有一艘花船经过,里面隐约传来乐姬的歌声,透过轻纱,宋辞甚至能看到里面舞女婀娜的舞姿。 看到这里,宋辞这才勉强提起了一丝兴趣,她的目光落在这一艘花船上,船过风起,在水面上留下点点波纹。 宋辞若有所思的看着水面上花船行驶留下的痕迹,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想法,于是对一旁站着的哥哥道:“雇一艘这样的花船要多少银子?” 宋朝被问的一愣,于是摇了摇头,真诚答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平时都是别人请我去的。” “嗯……”宋辞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随即又笑道:“没事,我去问问,你在这等着我就好。”说完,她向宋朝招了招手便跑走了。 宋朝被她来风驰电掣、去无影的做派惊到,看一眼街上步履轻盈、缓缓走动的少女,又忘望了一眼已经消失不见的宋辞,一时间觉得好笑,于是便轻笑了一声。 往日冰冷的少年将军嘴角含着笑,如冰山消融,引得路过的少女见到后一个个都羞红了脸,含羞带怯的走开了。 赵文洁来的晚,因此并未见到的冰山消融的一面,只看见少年眉目清冷,站在桥尾远远望着,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第58章 狐狸面具 赵文洁就这样站在河边的小道上抬头望着,桥上闹市的喧嚣声逐渐在她耳边远去,人来人往的人逐渐在她眼中沦为背景,她的眼中只有那个人。 宋朝本来在等着宋辞,注意到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他本不想管,可是又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转头看了过去。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变得淡然,毫不畏惧的与他冷漠的目光对上。 他颇有些诧异,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敢这样与他对视,于是便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他突然觉得这人身形有些眼熟。宋朝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脑海中又浮现了当日回京时竹园下的抬头一瞥。 原来是她。 宋朝在心中想道。 赵文洁不知宋朝心里在想着什么,只是见他眯着眸子看着自己,她心里有些紧张,于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裙。 她从张华锦那里听来宋朝喜欢蓝色,于是今日特地穿了一件淡蓝色锦裙,上面用银线绣着莲花,腰间没什么多余的物件,只配了一块白玉环,下面垂着水蓝色流苏。 确认自己的衣着得体后,她抬头看了宋朝一眼,却见他早已收回视线,又望向了人群。 赵文洁在心中纠结半晌,鼓起勇气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道:“今日风光正好,不知小女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邀请公子一同游湖?” 宋朝闻言眉头轻皱,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诧异,“你是在跟我讲话?” 赵文洁顿觉尴尬,脸颊瞬间升腾起两股嫣红,如盛京三月春风中竞相开放的桃花。 可宋朝显然没有欣赏女子娇羞的心思,只冷冷回道:“不巧,我在等人。” 赵文洁听后心里一紧,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她低下头,努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难过,试探问道:“是心上人?” 宋朝没有回答,只是垂眸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赵文洁感知到他的视线,一时间只觉得紧张,手上除出了细细的薄汗,正当她实在承受不住打算落荒而逃时,他开口了。 “不是,我妹妹。” 赵文洁闻言心中的伤感瞬间被欣喜取代,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只是被面具遮住了脸,宋朝并未看见她的笑容,只看到了她有些雾气的眼睛。 看着这双眼睛,宋朝只觉得有些眼熟,思索了片刻后询问道:“我们是不是认识?” 赵文洁听后心里一颤,随后又有些失落,没想到见过那么多次他居然连认都不认得自己。 她抬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纠结,到底和不和他说自己是谁呢,若是说了,以后见面会不会尴尬? 宋朝也看出了她的为难,于是道:“若你不方便告知便算了。” 可是赵文洁听后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脱口而出道:“赵文洁!” 宋朝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听了她的话后明显有些惊讶,于是又细细看了她一眼,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 “你说你是赵文洁?赵丞相的千金?” 赵文洁轻轻点了一下头,笑着问道:“怎么,不像吗?” 他不欲多说些什么,于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偏过脸望着下面的水面。 他面上端的是淡漠疏离,但是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所有事情中他最怕沾染的就是感情,因此与京城的闺秀处处保持距离,连句话也不愿多说,他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招惹了赵文洁!竟让人家对自己动了心! 赵文洁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故意疏离,因此心中有些失落,于是开口道:“既然公子已经有约,那文洁便先离开了。” 宋朝没有说话,依旧看着水面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赵文洁轻抿着薄唇,行了一个礼后便转身离开,朝桥的那一端走去。 宋朝在她离开后才抬起头来,侧过头看了一眼她已经融于人海中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 另一边,宋辞问了许多人才找到了租借花船的地方,可是却被告知要提前预订,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船只了。 宋辞闻言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便打算回去找自己的哥哥,可由于没怎么出来逛过,她一时被路边的杂耍迷住,于是在人群中看了起来。 “好!” 在一人对着火把一吹吐出一条火龙时,宋辞觉得有意思便叫了一声好,在人拿着装钱的盒子过来时放了一小锭银子进去,那人似是没见过有人给这个,抬起头看了宋辞一眼,但宋辞被表演所吸引,因此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 就在宋辞看了许久打算回去时,突然撞进了一个人怀里,宋辞连忙往后退了一小步,正打算道歉时却听那人轻笑了一声,道:“怎么刚见面你就要对我投怀送抱?是不是太久没见太想我了?” 宋辞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于是抬起眼轻轻瞥了他一眼。 苏若清今日穿的是一件青色衣衫,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只腰间挂了一块玉佩。他嘴角含笑,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整个人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有几分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感觉。 “多日不见,阁下皮又见长了。” 苏若清听了这话后扬了扬眉,在看到她带着的面具时忍不住又是一笑,他抬起手点了点宋辞的面具,啧了一声,“你这面具倒看着乖巧。” 宋辞自然听出了他这是转着弯说自己不乖巧,与面具不符,心中觉得好笑,于是道:“你若喜欢,送你就是了。” 可苏若清闻言却摇了摇头,“我七夕不收信物。” “呵!” 宋辞听后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可是苏若清却一直跟着她,怎么也甩不掉。 “我说你是没人陪吗?干嘛老是跟着我?” 当走了一条街后还是甩不掉身后的人时,宋辞明显有些微怒,于是转头问道。 “是啊,我自己出来的。”苏若清答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随即想到什么又问道:“你有人陪着?” “自然。” “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宋辞看着他嗤笑了一声,眼神中透露着轻蔑。 “我怎么说也算你的兄长,所以怕你被骗也在情理之中。” “呵呵。”宋辞干笑了两声,“我有亲兄长陪着,就不用你这个假兄长担心了。” 可苏若清却抓错了关键词,他闻言挑了挑眉,“哦?阿朝也在?” 宋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转身便走了。 心中不断腹诽,完了,这下让他找到借口更甩不掉了! 她走的急,再加上心中想着事情因此并未注意前面有人推着车跑来,当听到有人说“闪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正想着是被撞一下还是踢翻这个车时只觉得胳膊被人紧紧拽住,视线转换,她再次抬头时已被那人护在怀里,由于惯性的原因,她的脸狠狠撞在他的胸前。 !!! 宋辞心中大惊,也顾不得被撞的有些疼的脸,一把把他推开了去。 苏若清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推开自己,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形,还差点崴了脚。 “我说你下次推人的力气能小些吗!”苏若清有些好笑的问道。 宋辞把手伸进面具里揉了揉自己被撞的有些疼的鼻子,闻言瞥了他一眼,“抱歉,我没想到你那么弱不禁风,轻轻推一下就差点摔了。” 明明是道歉的话,苏若清却没有听出半分歉意,反而是十足的嘲讽。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出言问道:“你管那叫轻轻?” 自然不是!宋辞在心中回道,你都把我抱怀里了还想让我下手轻点,没摔死你都是你运气好! 她心中这样想,可面上却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她还发出了灵魂拷问:“难道不是吗?” 苏若清定定看了她三秒,突然露出了一个极温柔的笑容,笑道:“是的,刚才是我没站稳。” 宋辞看着他这样的笑只觉得心中有些发毛,脑海中又想到曾经那个她养的小老虎。 老虎本是烈性动物,可她最爱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于是便去森林里逮了一只回来。在她训了后,曾经威风凛凛的老虎整日里是温顺乖巧,随叫随到,就像是一个大一点的猫,随便她揉来揉去,她也因此放下了戒心,所以带着它出去溜,可是却一时轻心被它咬了一口! 这还不算,它咬了自己后还特意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瞬间跑的没影儿!她至今都记得它的那个眼神,就像是受了多大的屈辱一样! 明明之前她揉它的时候表现的那么开心,可是临走却给了她一个那样的眼神,好似受了多大的羞辱一样!真让人来气! 因此她再一次见了它之后也不管它求饶的表情,直接手起刀落结果了它,然后剥了它的皮制成披风,赏给了她手下那次战役里立了大功的将士。 而她自己从那以后对动物也不敢轻心,每日都高度集中注意力,不敢懈怠一丝一毫。 不知为何,今日见了苏若清温柔无害的笑,她瞬间就想到了那只心机小老虎,一时间心情有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复杂,只觉得有些糟心。 苏若清浑然不知她的想法,只知道她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怪异。 这时,突然从两人身边走过一个叫卖的商贩,苏若清看着架子上的面具眸光微闪,于是出声叫住了他。 他拿下那个面具,询问了价格后便付了钱,然后走到宋辞面前将面具放到了她手里。 宋辞看着手中的面具有些微愣,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苏若清温柔的注视着她,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我刚才看到它就觉得与你很是相配。” 宋辞眼睛轻轻眯起,确认他的话不似作假后翻过了手中的面具,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出声问道:“你觉得我像狐狸?” “怎么?不像吗?”苏若清含笑问道。 宋辞轻呵了一声,“你觉得哪一点像?” 苏若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答道:“惑主。” “呵!” 宋辞闻言对上他的目光,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所以你是觉得我生的好?” 她看着他,眼中闪过冷意。 …… 宋辞平生最厌烦有两件事:一是欺骗,第二就是别人拿她的容貌说事! 苏若清看出了她的不悦,但还是道:“生的好不好吗?” 宋辞闻言轻笑了一声,应和似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很好。” 她突然凑近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下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来。 “那我惑到你了吗?”她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苏若清一怔,似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上前。当听到宋辞询问的声音时才反应过来,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就连神色也冷了下来。 “没有。”他瞥过目光冷声答道。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那便好。” 说着,她垂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面具,又瞅了瞅面色清冷的苏若清,思索了片刻道:“其实这面具和你挺像的。” 在苏若清疑惑的目光下,她嘴角含笑的望着他,缓缓吐出几个字来:“聪明又狡猾。” 苏若清听了她的评价后怔了片刻,随即轻笑一声,“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呵。”宋辞看着他变来变去的样子觉得好笑,于是忍不住冷笑出声。 “随你。”她淡淡道,“我总不好坏了你自作多情的气氛。” 苏若清觉得有趣,于是嘴角又挂起笑来,宋辞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知道他面色已不似刚才清冷。 宋辞不欲再与他多说,侧过头看了眼涌动的人群,突然道:“出来那么久,我哥估计该等着急了。” 苏若清点了点头,问道:“他在哪?” “青石桥。” “没事,那里离这里不远,我带你去找他。” 说完,苏若清也不顾宋辞愿不愿意,径直走在前面带路,宋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思索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跟上。 第59章 生疑 当宋辞来到桥下时,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桥上的宋朝,宋朝似有所感朝下面看去。 宋辞见他看向了自己,于是朝他招了招手。 宋朝见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可是当他看到宋辞身后的苏若清时笑容却突然淡了下去,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尽管他与苏若清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可是他却始终无法看清他。苏若清为人端正温柔,看似随和、很好说话其实内心冷若冰霜,凡触及到他底线的,无一是有好下场的。 他与他是至交好友,是知己,可是两人却始终无法坦诚相待,他们身上都有秘密,有些话也不能说,因此两人关系虽亲近但终究有隔膜。 换句话说,宋朝可以把后背交给苏若清,却无法帮苏若清什么,只能坐观上壁。 从刚才宋辞出现的时候,宋朝就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东西,目光微沉。 她手上拿着的面具,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来的。 …… 宋朝心中有些复杂,视线一一扫过两人脸,却见二人神色如常,眼神之间也并未有什么交集,可是他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两人中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可是他又无法开口去问。 宋辞看着自家哥哥紧皱的眉有些疑惑,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苏若清。 苏若清自然也发现了宋朝的异常,于是打开折扇轻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见到我不开心吗?” 宋朝这才像回了神,脸上露出笑来,“怎么会呢。” 苏若清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宋辞,然后低着头收了自己的折扇,瞥了一眼桥下不断划过的船,轻笑道:“今日可真热闹。” 宋朝闻言也看向了刚刚驶过的船,有些摸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接道:“七夕嘛,自然热闹。”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水面上粼粼的波光,还有不断驶过的船。 宋辞与宋朝虽相处的时间不久,但也发现了他今日的情绪不对,难不成是因为苏若清? 她在心中思索片刻,打定主意后便侧过了头,视线略过宋朝直接看向了苏若清,却见他神色平静,并未有什么异常。 三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宋朝打破了僵局,“听说今日梨园新排了一出戏,不如去看看?” 宋辞心中有事因此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手中的面具。 而苏若清没有立刻答话,将目光落在了宋辞身上,问道:“小辞想去看戏吗?” 苏若清一直都很顾及别人的感受,因此这样一问宋朝也并不觉得奇怪,但是宋辞不知道,此言一出她只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抬头时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哥哥,见他神色如常后才看向了苏若清,神色有些不悦。 “我都可以。”她淡淡答道。 苏若清感觉到她这是又生气了,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又怎么惹了她,于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宋朝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看着两人如此反而生了疑,他眸光微闪,看了一眼苏若清后又望向了自家妹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莫不是两人之间生了情意? 想到这里,宋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神色突然就冷了下来。 “小辞,你先回去,我和太子还有事情要说。” 明明说好去听戏,可宋朝却突然变了卦,宋辞诧异的看了宋朝一眼,却见他正紧锁着眉头。 宋辞低垂着目光,虽不明白哥哥为何会突然支开自己,但她本来也懒得逛了,索性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回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就转过了身,只是快要走下桥时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两人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宋辞只觉得有些茫然,她站在桥边看了半晌,然后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面具,眸光晦暗不明。 …… 是扔还是不扔呢? 一路上,宋辞都在纠结这个问题,可直到回到院子面具依旧稳稳拿在她手里。她看着手里的面具心中有些复杂,想直接扔了但脑海中突然闪过苏若清含笑的脸,一时间竟生出了一分不舍的情愫,可若是留着她看着又心烦。 宋辞纠结了半晌,索性直接把面具扔进了落灰的木箱中,用来压箱底了。 而她自己也被心中生出的那一分不舍气到,只觉得有些恼怒,于是拎着枪去院子里又练了起来。 本来就是为了发泄,因此她的招式又快又狠,直到额头出了一层汗来也没有停下,反而速度越来越快。 宋辞,你别忘了,他姓苏! 宋辞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这样告诉自己,直到将那一抹异常的感觉完全清理干净才停了下来,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枪,眼睛里面迸发出隐忍的恨来。她恨苏若清有意招惹,更恨自己竟对他生了一分不舍之情! * 这边,宋辞在院子里练着枪,而另一边,宋朝直接拽着苏若清的袖子进了一个隐蔽的小巷中,直到确认周围没有人后才停下了脚步。 “你骗我?”他一回头就直接挥拳打了过去,眼神中带着怎么也遮掩不掉的怒火。 苏若清反应过来迅速躲了过去,轻轻眯起眼睛,冷声道:“我骗你?那你说说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过不会打她的主意!” 宋朝怒吼,冲上前紧紧揪着他的衣领,眸子变得赤红,咬牙问道:“可你现在在干什么?啊?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突然失声怒吼,可苏若清却始终都是淡淡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比起宋朝的失控,苏若清表现的很冷静,等到他发泄完后甚至直接笑出了声,只是眼神冷的厉害。 “答应过你的事情,我没有食言。” 良久,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可宋朝显然有些不信,眯起的眼睛迸发出危险的光芒。 “我最后再说一次,小辞是我的底线,你们不要逼我,不然我怕我自己忍不了了!” 苏若清听了这话眸光微闪,但依旧道,“答应过你的事情,我没有食言!” 他的回答和刚才一模一样,只是语气比之前加强了些许。 宋朝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却什么也看不出,于是放下了紧紧攥着他衣领的手,暂且相信了他的话。 其实冷静后仔细想来他也确实没干什么,苏若清无论是对谁都是这样一副好脾气,好像从来都不会冷脸一样。 难道真的是我多想了?宋朝在心中自问,可是没有人给他答案,他只能自己去想。 其实这也不怪他失控,如今他只剩下宋辞一个亲人,如果宋辞也被卷入这朝廷的漩涡中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此事事关他妹妹,他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且不说宋辞曾经真的对苏若清动过心,就算是毫不相识他也不放心啊!苏若清是什么人,那可是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情人!他真的怕她也被他的光芒和外表迷住,从而走向一条不归路…… 想到这个,宋朝眉头轻皱,神色显得有些苦恼。可是当脑海中闪过宋辞对苏若清的态度时,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不管如何,如今的两人确实也没如何,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感觉,看来他要找时间再和自家妹妹谈谈了。宋朝在心中想道。 许是终于想开了,宋朝面色稍缓,脸上早已褪去了刚才的暴怒,挂起一抹笑来。 “刚才是我莽撞了,你……” 他欲言又止,有些尴尬的看了苏若清一眼。苏若清闻言没有立刻开口回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良久,他轻叹了一声。 “阿朝,我知道你很在乎你的妹妹,可是你也要相信我好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的为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是听在宋朝耳边却翻起了惊涛骇浪。宋朝回想起两人曾经的点点滴滴,只觉得心中愧疚更甚,于是低下了头。 苏若清也并非有意为难,于是道:“我答应过的事情不会食言,若你实在信不过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见宋辞。”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宋朝一眼,似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道:“那件事情就作废吧。” 宋朝这时才意识到苏若清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想到自己刚才对他的态度,他只觉得心中有些不自在。 可是一想到如今的盛京的局势,他的心怎么也放心不下,于是放软了语气道:“我信你,今日是我失言了,你就当是我今日醉了酒吧。” 这是宋朝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也是他第一次示弱,苏若清眸光微闪,侧过头看着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这盛京如果还有能让我信任的人,那就只有你了。” 宋朝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所以小辞……” 说到这里他语气略微顿了顿,想到刚才的事情不免神色有些尴尬,但想到宋辞以后的处境他还是开了口:“小辞她……还是要你多多照应。” 苏若清听了这话眸光微动,久久不发一言。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宋朝有多么骄傲,因此当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后他不可谓不惊。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难不成哥哥也是? 苏若清在心中这样想道,眸光微动。 宋朝见他久久没有回应自己,一时间也拿不准他的意思,想到如今盛京的情况,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可偏偏苏若清又一直不开口,只淡淡看着自己,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 就在宋朝忍不住打算再次开口时,苏若清开口了,他问道:“你确定?” “确定。” 宋朝点了点头,“毕竟在这如今的盛京,我只相信你。” 苏若清闻言一笑,眉目也不似方才清冷,他打趣道:“不怕我打你妹妹的主意了?” 宋朝微怔,虽然心里知道这是他的玩笑之语,但还是认真了起来。 他沉声道:“我相信你,你说不会就一定不会。” 苏若清闻言又是一笑,但也没反驳,他垂下眸子看了一眼手中的折扇,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扇骨。 “你放心,有我在,她卷不进这漩涡里来。” 良久,苏若清说了这样一句话。宋朝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信你。” 苏若清闻言也笑了起来,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宋朝一眼,淡淡道:“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有爱自己的家人,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宋朝抬头看向他,却见他嘴角依旧含着笑,只是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反而给人落寞疏离之感。 “以后会遇到的。”宋朝答道,“你人很好,一定会遇到爱你的人,终有一日,你也一定会遇到你想要守护的姑娘。” 他回答的很认真,可是苏若清却突然笑了起来。 “是吗?”他问道。 “嗯。”宋朝轻轻应了一声。 可是我不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何来的真情? 想到他的父皇和他的几个弟弟,苏若清眼中闪过一丝厌倦,反正这种东西他是不信的。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抬头望起了黑沉沉的天空。 而宋朝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天,静默着不发一语。 第60章 争执 两人心中都藏着事,因此也没待太久,不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 宋朝一路上都想着事情,因此走的很快,一到国公府就朝西苑赶去。 当他走到院门外时,宋辞正在练枪,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直接挥枪指了过去,宋朝反应迅速,立刻侧身躲过。 “哥哥?” 待看到来人是谁时,宋辞明显愣了一下。她收回手中的长枪,带着他进了正屋。 …… “哥哥来是有事要对我说。” 一坐下,宋辞便率先开口问道。 宋朝点了点头,“你和若清……” 他欲言又止,并没有把话说完,但宋辞却明白了,她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良久,轻声道:“我们之间没什么。” 宋朝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不肯放过她一个动作。 宋辞也发现了,于是抬起头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视线,她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笑着问道:“怎么?哥哥不信?” 宋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喜欢上他!”宋朝脱口而出。 宋辞闻言一怔,等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喜欢他?谁?苏若清吗?” 宋辞眯起眼睛问着面前的人,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宋朝没有开口,但宋辞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又是一阵大笑。 宋朝见她如此一时间也摸不清她的想法,只得沉默了下来,直到宋辞笑声渐渐止住后才出了声。 “苏若清很好,但是小辞,哥哥不希望你和他有太多的牵扯,皇家的事太复杂了,哥哥不希望你卷入这是非中来。” 他的语气认真,就连眼神也是如此,可是宋辞却只觉得好笑。她明白他哥哥说这个是为了她好,但难道在他眼中,她就是如此拎不清的人吗? 宋朝见宋辞没有说话以为她是在思索,可没想到宋辞却突然一笑,冷冷道: “皇家如何与我何干?他很好与我又有何干?难道他很好,天下的女子便都要围着他打转吗?” 她语气中带着怒火,宋朝闻言一怔,对上了她的眼睛。 宋辞看着他,压制着内心的情绪微微一笑,可说出的话却是冷的厉害。 “我不是张华锦,也不是李昭昭,不会因为他救了我或者是帮了我什么便对他交付真心。是,他待人温和,生的也好,但那又如何呢?他是苏若清!凭他姓苏,我就永远不会喜欢上他!” 说到这里,她十分认真的看着宋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哥哥大可放心,你所担心的那个成不了真。盛京非我喜欢之地,我如今只盼着哥哥能早日让天下安定,届时我好策马离开这里,遍览大渊的壮丽山河!至于感情……”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并不在意,能遇到知心人固然好,若没有,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 宋朝听了这话眸光变得有些复杂,“你这样哥哥很放心,但是哥哥更希望你可以开心。” 宋辞眸光微动,低着头不发一言。 …… 宋朝见状也不欲将她逼的太紧,开口道:“今日的戏没有瞧成,明日我单独带你去看吧。” 宋辞知道哥哥这是有意转换话题,于是点了点头。 * 第二日,天空阴沉沉的,但宋朝不愿再食言,坚持要带宋辞去看戏。 由于梨园离得不远,两人又闲来无事,便步行过去。 来到梨园,宋朝挑了一个位置较好的桌子,落座后又点了几份点心和一壶茶,然后便看起戏来。 宋辞本来就不是很想看戏,看了一会后觉得没意思便往后一躺,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时不时往嘴里送一块点心。 虽说她的目光一直不离台上,但魂早已不知飞到了哪里,等到结束时,宋辞只觉得屁股都坐的有些麻了。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出门没看黄历还是运气不好,本来天只是阴沉沉的,可是当两人刚踏出一只脚,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宋辞看着天空,正想着这雨不大要不要比赛跑回去时,雨势突然加大。 宋朝看宋辞离外面太近,怕雨水溅到她身上,于是把她往后拉了一点。 宋朝看着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于是让宋辞站着等他一会儿,自己则又进去了。 不一会儿,当宋朝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把伞。 “你在这站一会儿,我去雇辆马车来。” 宋辞点了点头,乖乖的站在屋檐下等着。 …… 雨下的越来越大,街道上有不少商贩都收起了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街上走着。 当宋朝再次回来时,他衣服的下摆已经完全被雨打湿了,可是他浑然不觉,打着伞先把宋辞扶上了车,等到宋辞坐好后自己嘱托了车夫几句才坐了上去。 大雨下的街道十分安静,只有雨水拍打青石和屋檐的声音。 宋辞听着雨声,听着听着就闭上了眼睛,可是还不等她睡着,一阵喧闹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抬起帘子去看,入目是一座荒弃的院落,上面写着积善堂。屋檐下排了很长的队,他们身着破烂,一个个手里都拿着一个破碗,应是路上的乞儿。 宋辞见着这样的场景眉头微皱,扭过头放下了帘子。 “外面怎么了?” 宋朝看着已经被放下来的帘子,不经意间开口问道。 “没什么,赵文洁在施粥。” 宋朝听后一愣,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了那么大的雨她还在施粥?” 宋辞轻轻“嗯”了一声,淡淡道:“她一向如此。” 宋朝听了她的话轻笑了一声,“你好像很了解她。” 宋辞耸了耸肩,“其实也没多了解,只是觉得她人不错。” 宋朝听后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辞想了想还是把那晚宫宴的事情说了出来。 “所以说,那天晚上你骗我了?”宋朝眯着眼睛问道,语气有些低沉。 宋辞这才反应过来当时自己并没有和他说这件事情,有些尴尬的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了一边。 宋朝本就不欲与她计较,刚才也只是故意逗逗她,看了她这个样子后直接笑出了声。宋辞这才意识到被人耍了,心里有些不自在,于是瞪了他一眼。 宋朝哪里见过这样表情生动的妹妹,于是笑的更大声了。宋辞见他如此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索性偏过头不看他,任由他笑够了才将头扭了过来,柔声问道:“笑够了吗?” 明明是很温柔的话,但是却给宋朝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着宋辞笑着的脸,突然间就生出了些逗弄的心思,于是道:“没有啊,挺有……” 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他话还没说完宋辞便点了他的穴,宋朝瞬间被定住了,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似是不敢相信宋辞会这样做。 “你太吵了,安静些吧。”宋辞淡淡道,然后闭上眼睛打起了盹。 “……” 没了宋朝的声音,车厢里瞬间安静了,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宋辞睡到半途,突然觉得脸上痒痒的,但睡意来了后她的脑袋实在昏沉,且宋朝就在她旁边坐着,并不会有任何危险,于是用手挡了挡后就继续睡了,并未管它。 …… 马车在国公府门外停住,在车停下的那一瞬间宋辞立刻睁开眼睛,她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笑着道:“到家了啊。” 说完,她转过头看向宋朝,却见他正瞪着自己,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宋朝“怨恨”的目光下抬起手为他解了穴。 看着他如此生气的模样,宋辞难得放缓了语气,哄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错了,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宋朝看着她的脸噗嗤一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说完,他拉起车帘冒着雨进去了。 宋辞看着车厢里的伞又拉起帘子看了一眼负气离开的宋朝,忍不住又轻轻笑了起来。 宋辞整理好情绪后,撑着伞走进了国公府,渐渐的,她发现凡是见了她的人都忍不住发笑。 她轻轻眯起眼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回了西苑。 当她看到铜镜中自己的脸时,饶是她在心中做好了一万个准备,也还是被气笑了。 怪不得跑的那么快,我还以为是生气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宋辞在心里忿忿想道。 宋朝,你完了! …… 宋朝一回到屋子后就打了一个喷嚏。 看来某人此刻正在骂他,想到这里他扬了扬眉,脑海中又浮现她画着王八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夜晚,当宋朝正准备睡觉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身上那么痒啊!好像痒痒粉啊! 想到痒痒粉他突然无奈的笑了起来,看来不是像,而是就是! 唉—— 宋朝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他这个妹妹,可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这边,宋朝在忙着配解药,另一边,宋辞拍了拍手,悠哉悠哉的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美美的泡了个澡后就躺进了被窝。 想到宋朝被痒痒粉折磨的样子,宋辞不自觉的轻勾起嘴角,只觉得今日郁闷的心情突然就消散了。 第二日,当宋朝提着剑来到西苑时,宋辞正打着哈欠出来,看到宋朝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了然一笑。 “哥哥昨日休息的好吗?”宋辞含笑问道。 宋朝闻言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可好了,你看,这睡好了就感觉神清气爽的,所以来找妹妹讨教讨教。” 宋辞瞥了他一眼,“难得哥哥如此认真,那我就陪你练练吧。” 说完,她回到屋子里也拿出了自己的佩剑。 宋朝见她准备好了,便提剑刺来。 “说好了,今日输了的人要围着盛京跑一圈。” “好啊。”宋辞含笑应道,“不仅如此,另一个人监督执行。” “没问题!不过不许耍赖。”他补充道。 “可以。” 两人就这样从清晨打到了日落,又从日落打到了深夜,可是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两个人都较着劲,饭也不吃水也不喝,非要分出个胜负来。 就这样打了一天一夜,渐渐的,宋辞落了下风。 两人的体力都逐渐有些不支,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下来时,宋辞偏头看了一眼,宋朝看出她的出神,抓住机会准备来个最后一击时,可是宋辞却突然转身躲过,反手就是一剑,宋朝无法只得躲避,这一躲便露出了破绽,宋辞抓住机会挑飞了他手里的剑。 “怎么样?服不服?” 宋辞喘着粗气,用手擦着脸上的汗,笑的恣意又张扬。 宋朝本来也没有生气,如今见自家妹妹如此厉害只觉得欣慰,于是也露出笑来,打趣道:“倘若你是个男子,恐怕这责任也轮不到我头上了。” “是啊,便宜你了。” 宋朝有些好笑,“这便宜给你你占不占?” “别。” 宋辞摇了摇手,“谁的担子就由谁来担,我可不管。” 宋朝闻言没有说话,蹲下身子将剑捡了起来,神色有些伤感。 “你说……皇上还会用我们宋家吗?” 宋辞毫不犹豫的回答:“会的。” 宋朝听她如此笃定的回答,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宋辞对上他的目光,笑着道:“北境可不是那么好镇的。” …… 宋朝没有说话,低头抚摸着剑身,脑海里快速思索着关于北胡十二部的事情,最后轻呵了一声。 “明日我要去桃山一趟。”宋朝突然说道。 “好。” 宋辞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那哥哥什么时候去跑圈?” “……” 宋朝闻言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道:“现在就去行吗!” “可以啊。” 宋辞嘴角含着笑,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芒,狡黠的像个狐狸。 “从哪个门开始跑呢?”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宋朝一眼,“南门人最多,不如就从南门吧。” 说着,她对着宋朝扬了扬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宋朝在心里默默长叹一口气,咬牙道:“行!” 说完,他便出了门,围着盛京城墙从南门开始跑了起来。 宋辞从马厩牵了一匹马,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 不一会儿,两边便站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似是不理解他们是在干什么。 宋朝向来淡定,面不改色的跑了一圈后也不觉得尴尬,转身便回了国公府。 宋辞见此将牵马的缰绳给了迎上来的小厮,自己忙跟了上去,问道:“哥哥生气了?” 宋朝瞥了她一眼,“我有那么小气?” “那哥哥走那么快干嘛?”宋辞故意打趣道,“莫不是害羞了?” 宋朝白了她一眼,冷冷吐出几个字来:“你在想什么呢?我只是饿了想吃饭而已。” “……” 他若不提宋辞还没觉得,他这样一说,宋辞才发觉自己也饿了,于是两人又一块去前厅用了这两日来的第一顿饭。 第61章 夜吟1 自那日后,宋朝便鲜少来西苑了,宋辞也乐得清闲,每日练练剑耍耍枪,或者看看兵书和史书,偶尔翻阅几篇民间新传出来的话本。 话本多是关于风花雪月、男女爱情之说,或者杜撰历史人物的故事,看的多了便没了意思。 宋朝知道这件事后,问她感想如何,她回了十二个字: “情爱千篇一律,杜撰言过其实。” 宋朝听后也笑着回了两个字: “精辟。” 宋辞没有应声,随手给他扔了一本兵书过去,懒懒道:“闲的话就多看看兵书,别没事老来烦我,我很忙的。” 可是宋朝闻言却笑了,“哦?那你忙着干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话本上,打趣道:“看风月话本吗?” 宋辞忍着想要上去暴打他的冲动,扯唇笑道:“是啊,多看看,届时好给哥哥带回来个嫂嫂。” 宋朝听了这话噗嗤一笑,但目光却淡漠了下来。良久,宋辞听见宋朝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啊,不谈感情。” ……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两人的日常打闹和切磋中,转眼间就到了深秋。 一日,宋朝突然提议道:“这些日子桃山的枫林煞是好看,不若一同去看看?” 宋辞正在家闲的无聊,听了这话后便满口答应下来。 说去就去,两人立刻去马厩牵了马,骑着就走了。 一入枫林,迎面便送来一阵秋风,宋辞抬眼望去,只见枫树参天,恍若一片红色的海洋。 这片红色的海洋遮盖了天空,就连阳光也只能顺着间隙洒落下来,树影斑驳错落,在地上留下枫叶的形状。 此时,林中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枫叶、留下沙沙的声响。 它们在风的带动下在枝头尽力舞动,一些枫叶想追随风的步伐费尽全力挣脱枫树的挽留、簌簌而下。 宋辞从未见过这样的秋景,一时间竟失了神。等反应过来后,她蹲下身子捡起一片火红的枫叶,扑哧一笑道:“我今日算是明了什么叫‘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了。” 宋朝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望她。 忽然,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自远处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朝一个方向望去。 “要去看看吗?” 宋朝见宋辞一副想要去的模样,于是开口问道,可宋辞却摇了摇头。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她实在没什么听琴遇知音的雅兴了,何况这笛声中还有缕淡淡忧愁。 “哥哥若想去便去吧。”宋辞飞身到枫树上靠着一个粗壮的树干,懒洋洋的说,“正好今日阳光温暖,我小憩一会儿。” 宋朝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早知你这样,今日就不带你出来了。” 宋辞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宋朝见状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思索片刻后道:“那你在这不要乱跑,我去别处看看。” “行。” 宋辞伸了个懒腰,“我在这待着哪也不去。”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宋朝见状轻轻摇了摇头,独自一人朝着里面走去。 …… 宋朝本来只想随便走走,但那笛声实在动听,而他又最喜欢笛子,因此纠结了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寻了过去。 枫林尽头有一湾清泉,是从山顶流下来的。 此时,一女子身着素白长裙正站在那里吹着玉笛,面系白纱,只留下一个背影。 宋朝一见是女子本欲离开,但笛声实在太过美妙,他耐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的心,于是定在了那里,静静聆听着。 一曲终了,女子看了眼面前的山泉,她深吸了口气,转身便欲离开。 宋朝一直在看着她,因此当她转过身后两人的目光便对了个正着。 女子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宋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宋朝今日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头发半束,只用一玉簪固定。 他面色清冷,目光中满是淡漠,与他对上的那一眼,女子只觉得心都冷了下来。 “是你?” 宋朝认出眼前的女子是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虽然她面上系着白纱,但就凭那双眼睛,宋朝也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女子见他认出了自己,心中顿觉惊喜,面上也露出了盈盈笑意,如幽谷兰花,沁人心脾。 “文洁见过公子。” 她行了一个礼,声音婉转轻柔。 宋朝回了他一个礼,想到刚才她吹出的笛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京中都传赵姑娘才华横溢、一舞倾城,没想到笛声也如此动听。” 赵文洁听着他的夸奖面上闪过一丝红晕,“公子谬赞,文洁愧不敢当。” 宋朝见此也不欲再说些什么,他的视线落在倾流而下的山泉上,问道:“你刚才吹得是什么曲子?” “夜吟。” “夜吟?” 宋朝有些疑惑的看她一眼,“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曲子。” “是小女所作,如今还未完成呢。” 宋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平静了下来。 “所以你今日是来这里练习?” 赵文洁点了点头。 “听说今年中秋宫中会举办宴会,届时,文洁想将这首曲子谱于那人听。” 说罢,她抬头看向宋朝,眼中是满满的情意。 宋朝闻言没有说话,他紧抿着唇,目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后又望向了泉水。 赵文洁见他没有表现出厌恶,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文洁日后是否能以此曲请教公子一二?” 问完话后她不敢去看宋朝的眼睛,立刻低下头去,耳朵红的厉害,就连手心也染上了一层薄汗。 宋朝久久没有回复,只是一直看着她。 …… “男女有别,此事传出去于姑娘名声不利。” 良久,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赵文洁见此就明白还有机会,于是忙道:“不是你我二人,还有小锦。” 可宋朝微皱眉头,依旧没有点头。 赵文洁见他犹豫,于是又忙补充道:“若你觉得人少,我还可以叫上我哥哥,还可以叫上太子殿下……” 可宋朝却在听了这话后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突然问道: “你很想我给你指点?” 闻言,赵文洁的脸瞬间红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宋朝垂下眸子思索了片刻,“那好吧,以后每日申时你在这里等我。” “每日?” 赵文洁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小声问道:“那我要带上小锦和我哥哥吗?” 宋朝闻言突然笑了,“你若是不怕被别人撞见与我私会,可以不带。” 赵文洁看着他突然露出的笑,只觉得心猛烈的跳动起来,她努力维持着自己表面的平静,直到把那份激动压下去了才开口道: “我知道了,多谢公子。” 宋朝摆了摆手,“举手之劳,毕竟你曾经也帮过我妹妹。” 听到是这个原因,赵文洁眸中闪过失望,但面上却仍保持着温婉的笑意。 “那种情况下,就算没有文洁,宋姑娘也能应付的。” 宋朝自然知道这个,但能有人在那种情况下挺身而出,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暖心的举动。但她知道赵文洁不愿意领了这个“功”,于是便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告辞”便离开了。 当他来到树下找宋辞时,宋辞正在树上睡觉,察觉到有人来了,宋辞猛然睁开眼睛,待看到是谁后才渐渐放下了心,从树上跃了下来。 “风景如何?” “美不胜收。你要去看看吗?” “懒得走。” 宋辞伸了个懒腰,“早知道就把马骑上来了,马踏红叶飞,想想还挺有意境的。” 宋朝听了她的话直接笑了出来,拆台道:“懒就是懒,你还能扯上意境。” “我想,你管的着吗?” 宋辞瞥了他一眼,从地上许多枫叶中翻捡出最好看的一片拾了起来。 她拿在手里摇了摇,懒懒道:“没意思,回去吧。” 宋朝也没有心思逛下去了,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回去后,宋辞将捡来的枫叶夹在自己正在看的兵书上,然后便又去院子里练起了剑。 第二日,宋朝如约来到枫林与山泉的交界处,却见赵文洁早已等在了那里。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远山蓝银绣锦裙,腰间配了一枚通体晶莹剔透的白玉玉佩。 她今日没有戴面纱,看到宋朝来了以后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来。 宋朝见她是独自一人前来赴约面上显然有些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 赵文洁也没浪费时间,在宋朝来了以后便把谱好的一段曲子吹给他听。 宋朝闭着眼睛,仔细聆听着她的笛声,然后提了几处建议后便离开了。 自那日回去后,宋朝每日吃了午饭后都会准时出门,并且回来的一次比一次晚,倒是宋辞一直宅在家里,不是练剑就是练枪,或者制制毒,有时候心血来潮想拉宋朝去比试,可却总找不到人影儿。 一日,宋朝正要出门时,宋辞突然出现拦住了他。 “哥哥又要出门?” 她懒懒的倚在门边,一杆银枪横在宋朝身前。 宋朝闻言心中咯噔一声,但面上却挂着笑,“是啊,若清约我去钓鱼,你要去吗?” 一听苏若清的名字,宋辞面色突然冷了下来,她收回挡在他身前的长枪,淡淡道:“你自己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只是在宋朝离开后喊了一句:“我今晚想喝鱼汤!” 宋朝没有回话,他骑着马就跑了,心里默默想着:今日我一定要比赵文洁先到! 可是当他到了那里时,赵文洁依旧等在那里,依旧穿了一袭蓝色衣裙。 宋朝有些纳闷,于是问道:“你很喜欢蓝色?” 赵文洁一愣,随后脸上浮现两朵红云,她轻轻点了点头,问道:“蓝色不好看吗?” 宋朝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好看。” 说罢,他看了她一眼,“只是你穿的太频繁了。” 赵文洁闻言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她低着头轻声说道:“我喜欢蓝色。” 宋朝听了也不欲多说什么,偏头看着从山顶流下的清泉。 赵文洁也感觉到了两人的尴尬,于是开口道:“我昨天又谱了一段曲子,我吹给你听吧?” 宋朝闻言点了点头,“好。” …… 赵文洁拿出玉笛后看了他一眼,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开始吹了起来。 一曲终了,宋朝鼓了鼓掌,由衷赞道:“你这新谱的曲子很好,我没什么意见。” 赵文洁听后垂下眼睑羞涩的笑了笑。 宋朝看着这样的她突然一愣,很快就撇开了视线,他轻咳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可是这太阳还高着呢啊。”赵文洁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轻声道。 宋朝听后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赵文洁见此立刻反应了过来,心中又是一阵欣喜,暗暗猜测道:莫非她心动的少年也心悦于她? 想到有这个可能,赵文洁只觉得心脏快速跳动起来,她抬起头轻轻瞥了宋朝一眼,壮着胆子邀请道:“今日秋意正浓,文洁是否能邀公子同赏此景?” 宋朝听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一双眸子淡漠的看着眼前娇羞的女子,眼中闪过纠结。 赵文洁看出他的为难也没有催促,一双眼睛紧紧看着他,里面满是希冀。 宋朝面对这样的眼睛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文洁见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唇角的笑怎么也压制不住。 两个人就这样围着枫林逛了一圈,虽然谁也没有说话,但对赵文洁来说已经很开心了。 临近分别之时,赵文洁突然发现宋朝肩上落了一片树叶,一时情动,于是想要抬手为他拂去,但宋朝却快速退后一步,一脸的防备与错愕。 赵文洁的手僵在半空,只觉得心中有些难过,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依旧挂着笑。 “你的肩上落了一片树叶。” 她收回自己的手,小声提醒道。 宋朝听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上面果然有一片树叶,他伸手拂去,看向赵文洁的目光带着一丝歉意和尴尬。 “刚才,对不起啊。” “没关系。” 赵文洁轻轻摇了摇头,面上带着得体的笑,但宋朝却觉得她有些伤心。他能猜出为何,但他不愿说破,于是说了声“告辞”后便匆匆离开了这里。 赵文洁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害怕,因此在开口时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她大声喊道:“明日,你还会过来吗?” 闻言,宋朝的脚步突然顿住,他回过头看了赵文洁一眼,待看清她眼底的焦急与惶恐后,眸光微闪。 赵文洁见他久久没有回复自己,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直到他说出那个“会”字后,她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自那日以后,宋朝还是会来听她吹笛,但言语行为之间却带了些许疏离之感,赵文洁察觉到他的变化,心里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回去后也曾难过的无法入眠,但面对他时却很好的掩饰起自己的情绪,也逐渐和他保持了距离。 就这样,在两人见面越来越多后,中秋慢慢近了。 这一日,赵文洁带着谱完的曲子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 今日,她挽了一个垂鬟分肖髻,依旧穿着一袭蓝色锦裙,上面用银线绣着兰花。 看到宋朝来了以后,她向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待宋朝坐好以后便吹了起来。 笛声婉转动听,里面深藏着少女的情意,但吹的人隐了心绪,听的人故作不懂,因此谁也没有戳破。 一曲终了,宋朝沉默不言,赵文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但眼睛里却深藏着悲伤。 “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良久,赵文洁突然出声道,宋朝闻言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 宋朝眸光微动,没有立刻回话。 赵文洁见他不语,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但她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笑着道:“我跳舞很好看的。” 宋朝见她如此坚持,于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我给你和乐。” 宋朝解下腰间的笛子拿在手中轻轻擦拭着,眼睛淡淡瞥了她一眼,问道:“你想跳什么舞?” “惊鸿舞。” 宋朝闻言擦拭笛子的手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抬眼看向了赵文洁,“你确定?” 赵文洁点了点头,“确定。” 宋朝没有多说什么,在赵文洁做好开始的动作后便开始吹了起来。 她的舞态生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在这片火红枫叶的衬托下,女子眉目如画,飘然若仙。 也不知是漫天红叶迷了人眼,还是起舞的女子迷了人眼,宋朝只觉得此时万籁俱寂,他的眼前只有起舞的赵文洁,一颦一笑皆记心间。 一舞毕,赵文洁转过身对着他粲然一笑,霎时间,宋朝只觉得天地在他眼前都失了色彩,就连心脏也好像脱离了他的掌握,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有些不敢看赵文洁的眼睛,于是撇过了视线,将目光落在树上火红的枫叶上,可是他的脑海中却依旧浮现着她的脸,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临近分别时,赵文洁突然顿住了脚,开口道:“其实我没有把全部的夜吟吹出来。” 宋朝不解她的意思,于是垂眸看向了她。 “中秋宫宴。”赵文洁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中秋宫宴,我会把整首曲子都吹出来,届时,你来给我捧场。” 宋朝没有说话,直到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赵文洁闻言一喜,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放进他手里,脸颊耳朵都红厉害。 “这是给你的报酬。” 许是因为太过害羞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很小。说完后,她也顾不得抬头去看宋朝的反应,扭头便跑了,丝毫不见往日的沉稳端庄。 宋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垂眸看向自己手。手中静放着一枚蓝色的香囊,上面绣着兰花,还点缀着绿叶。 绣法精致,图案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刺绣的人是费了大心思的。 宋朝眸光微动,拿起香囊轻轻一嗅,满鼻尽是桂花香。 第62章 夜宴赠花 自那日分别后,宋朝便一直待在府里没有出去,心中一直思索着到底要怎么面对赵文洁。 …… 时光匆匆,转眼便到了中秋这天。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迎接佳节的喜悦中时,宋朝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烦躁。 为了庆祝北方的一统,皇帝龙心甚悦,所以这次的中秋宴办的极为热闹。 宴会上,丝竹声不绝如缕,伶人舞姿曼妙。当然,这并不是今日的重头戏。 为了一改往日阴霾,皇帝之前就有言:中秋佳宴,凡待字闺中的小姐都可以施展各自拿手的才艺,完成后可折花一枝,若有心悦之人可将此花交于那人,两情相悦者,可当场赐婚。 因为这个,今日未曾婚配的青年少女都十分注重自己的外在,女子争奇斗艳,男子气度翩翩,比御花园的花还要惹眼。 赵文洁今日的衣裙依旧以蓝色为主,她的气质淡雅,让人一见就舍不得移开眼。 宴会开始后,随着不断变换的歌舞,赵文洁的心也慢慢紧张起来,她紧紧握着的玉笛,手心里起了细细的薄汗。 终于,在所有人的期待下,皇帝开口了: “朕曾经有言,今日中秋,凡未婚配者皆可各自施展才艺,不知谁愿当这第一个折花的人?” 话音刚落,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心想要起身的却也不想当这第一人。 就在所有人犹豫不决之时,赵文洁率先站起身离开了座席。 “臣女赵文洁愿抛砖引玉,献笛一曲。” 皇帝今日心情很好,认出这是丞相的女儿后哈哈大笑起来,赞道:“不愧是赵爱卿的女儿,勇气可嘉啊。” 赵文洁闻言轻轻一笑,移步到中央。她余光轻轻扫了一眼宋朝所在的席位,却见他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只有宋辞在那坐着。 她心里涌上一股失落,但她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安慰自己道: 说不定他只是出去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想到这里,她拿起玉笛对皇帝行了个礼,然后便吹了起来。 一曲毕,满堂喝彩,可是那人却始终没来。 赵文洁只觉得心中有些酸涩,为了避免自己失态,她紧紧攥着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就连指甲划破了手也浑然不觉。 “是什么曲子?” 良久,皇帝睁开眼睛,突然出声问道。 “夜吟。”赵文洁答道。 皇帝点点头,赞道:“才女之名,不虚。” 说完,他看了一眼郑渔,郑渔捧着一个托盘走到了赵文洁身边。 赵文洁看着托盘上各色的纸花选了一支绿色的,这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猜测她会把花送给谁呢。 赵文洁丝毫不见慌乱,她缓缓转过身,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到宋辞面前,将花递给了她。 ——这是没有心悦之人的意思。 既然你没有来,那这朵花便送给你妹妹吧,反正都到了你们宋家人手里……赵文洁在心中这样想道。 宋辞看着面前的花一愣,抬起头看了一眼赵文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赵文洁轻轻一笑,“借花献佛,还宋姑娘上次赠的梅花。” 宋辞这才反应了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花,“小事而已,赵姑娘不必在意。” 原来这件事情在他们眼里都是小事。赵文洁在心中想道,她心中酸涩的厉害,但面上却端着笑意。 她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了回去。当坐下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宋辞自她频频看向这边时就注意到了,因此在她回去后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怎么?接到花乐傻了?” 突然,一阵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宋辞侧过头一看却见苏若清已经坐在了自己旁边——宋朝的位置上。 宋辞眉心微蹙,“你怎么来了?” “看你一个人在这坐着孤零零的怪可怜的,所以过来陪陪你。” 宋辞闻言直接笑了,但也没说什么,视线一直落在手中的花上。 “你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在处理工部前些日子留下的烂摊子。”苏若清淡淡道。 “那么忙吗?” “是啊。” “那闲下来是不是要找家兄去钓钓鱼放松一下?”宋辞偏过头看着他,笑着问道。 苏若清闻言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叹道:“我也想啊,可这些日子太忙了,哪里有那闲趣。” “所以你这些日子没有找过我哥哥?” 苏若清点了点头。 宋辞闻言心里的疑惑瞬间消散了个干净,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纸花,又看了一眼赵文洁,低下头轻声一笑。 苏若清见此也明白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在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时,热闹的宴会突然安静了下来,下一秒,随着一道清脆声音的响起,一支红色的花出现在苏若清面前。 “殿下可愿接下臣女的花?” 宋辞见此扬了扬眉,侧过头看了一眼苏若清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 皇帝的视线也落了过来,他的眼睛轻轻眯起,里面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苏若清看了一眼面前的花,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李昭昭。 “孤现在没有成亲的想法。” 他的声音温柔,唇边也带着笑,但是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让人无法质疑他的话。 李昭昭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但是随即脸上又扬起往日自信的笑容,“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答应我的。” 苏若清轻笑了一声,但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孤劝你早日放弃。” 李昭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手中的花递给了宋辞。 “既然太子殿下不要,那这朵花就送给你了。” 宋辞闻言抬起头,想了片刻后也接了过来。没办法,她真的不想被那么多人注视! 李昭昭见她接了花,转身就走了。 一些人本想借此机会给苏若清赠花,见李昭昭被拒后开始迟疑起来,一时间,后面出场的人也逐渐少了很多。 宋辞注意到殿中频频看过来的少女,突然叹道:“殿下的桃花真是旺盛啊。” 苏若清听后扬了扬眉,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你羡慕了?” 宋辞轻笑一声,“是啊。” 她侧过脸,看向他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怎么?你要给我添朵吗?” 苏若清听后也笑了起来,他轻轻抿了一口茶,眼底一片坦然。 “我倒是不介意给你添上一朵,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说完,他十分认真的看向了宋辞,问道:“你想要吗?” 宋辞知道自己若是说要他一定会送她,但她没有说,因为这无关情爱,只是纵容而已,而她自己也不想与皇家有纠缠,所以还不至于自掘坟墓。 “刚才不还说没有成亲的想法,怎么?现在又改了?”宋辞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 苏若清闻言丝毫不觉得尴尬,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啊,因人而异。” “哦?” 宋辞闻言扬了扬眉,“我有那么大的魅力?” 苏若清淡淡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宋辞嗤笑一声,垂眸看着手中一红一绿两朵花,淡淡道:“你还是歇歇吧,若你送了,恐怕我们皇上今日就睡不着觉了。” 她的话中含着讥讽,苏若清听出来了,但他没有说什么。 一场宴会很快就接近了尾声,宋辞回到家后直接就进了西苑,然后把手中那朵绿色的花撂给了宋朝。 “这是赵姑娘送你的。”她淡淡道。 宋朝看着落在桌上的绿花,抬起头看向了宋辞,正对上她饶有趣味看着自己的眼神。 “扔了吧。”宋朝淡淡答道。 “扔了?” 宋辞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哥哥听过夜吟吗?” 宋朝摇了摇头。 “那真是可惜了。”宋辞惋惜道,“这夜吟一曲之下可是藏着佳人满满的情意呢。” 说完这话她还特意瞥了一眼宋朝。 宋朝闻言没有说话,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辞见此也不欲再说什么,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裙,“我就是来物归原主的,如今花已送到,我也该回去了。” 宋朝这才抬起头来小声嘱咐,“路上小心。” * 中秋刚过,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中秋的喜悦中时,北境突然传来一则噩耗——邓恒被十二部暗算身死,北境再起纷争。 皇帝闻言大怒,命明威将军李玮带兵三万前往平定,但三万士兵尽灭,主帅李玮当场阵亡。 消息传到盛京,满城哗然。 消息传到盛京的第三日,苏若清突然出现在了国公府,彼时宋朝正在东苑练剑。 瞥到苏若清来了,他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转身间收了长剑,平静的开口:“你来了。”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会来了。” 宋朝并未答话,只是静静的与他对望着。良久后,他突然问道:“我想知道,今日来的是太子,还是苏若清?” 苏若清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他抿了抿唇,回道:“是太子,也是苏若清。” 宋朝闻言不语,垂眸看着自己腰间的剑。苏若清见状轻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为难,但最后还是开了口。 “父皇想让你再次带兵定北,他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宋朝闻言沉默了良久,在苏若清长久的注视下,他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原因无他,只是他觉得这件事情太可笑了,于是望向他的眸子里尽是嘲讽。当然,也有悲痛,只是那抹悲痛在他心里。 “我带兵平定北境时将我束在盛京,北境刚乱时也不愿启用,如今收不住场倒想起我来了。” 他的目光冷峻,面若寒霜,但苏若清却对上他的眼睛,沉声道:“帝心难测,大渊的安宁总归还是要靠宋家守护。” 宋朝闻言呵呵一笑,目光微嘲。“所以我说不去就能不去吗?” 苏若清没有说话。 “所以既然决定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说完,他的目光带中带着浓浓的讥讽,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他知道我不会忍心看着北境百姓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第一选择不是我,因为他知道不管成不成功都没有什么影响。如果成功,那么就代表宋家的地位并非不可动摇,若是失败,我也依然会为民出征,所以不足为虑。” 苏若清喉咙滚了滚,眸光复杂难明。良久,他开口道:“我知道我不该来,但是百姓终究是无罪的……” “我当然知道。” 宋朝自嘲一笑,他轻轻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不再去看苏若清。 苏若清明白他的心情,所以并未催促,只是眼神中带着一抹不易人察觉的悲伤。 …… 许久后,宋朝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转头看向苏若清,问道:“何时启程?” 苏若清回:“自然是越早越好。” 宋朝听后没有说话,似是在思索。 苏若清见状也噤了声,直到宋朝问出了那句“皇上这次打算给我派多少兵马”后才开口道:“你需要多少兵马?” 宋朝淡淡回答:“一万足矣。”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离开时突然道:“今晚戌时,我在竹园等你,就当是提前给你饯行。” “提前?” 宋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明日不来送我?” 苏若清摇了摇头。 “父皇把工部的烂尾工程留给了我,明日要去堤坝视察,可能抽不出时间。” 说罢,他突然笑了起来,“其实这个本来没那么急,已经说好了过几日再去的,但昨日工部尚书突然告诉我说要明日去,你说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宋朝没有说话,他已经猜到是什么原因了。 苏若清见他反应了过来,于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我们之间确实走的太近了些,皇上提防也是不可避免的。”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朝也不欲多说,于是道:“戌时见。” 苏若清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开这里回宫复命。 * 苏若清是早上来的,圣旨是午后到的。 宋朝再度任命为帅,出征北境。只是上一次是攘外,这一次却是安内。 宋朝接了圣旨后什么话也没说,而宋辞在看到圣旨的那一刻也已心下了然,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何时启程?” “明日。” 说罢,他垂眸看了一眼宋辞,出声问道:“你会来送我吗?” 宋辞抿唇一笑,“自然。不仅如此,待你归来,我还会去城门外接你。” 宋辞这次的热情显然超出了宋朝的预料,他扬眉问道:“当真?” 宋辞抿唇一笑,回道:“当真。” …… 看着宋朝满脸认真的模样,宋朝突然笑了起来,打趣道:“这次不嫌人多挤了?” 宋辞怕他再提之前的事,于是赶紧撇过了视线,一拍脑袋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书没有看完,先走了。” 说完,也不看宋朝反应如何,一溜烟便跑了,当宋朝侧目看去时,早已没了踪迹。 宋朝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道:“跑的倒挺快。” 第63章 你可是真心喜欢他? 用了晚饭后,宋朝如约来到竹园。彼时,苏若清已等在了那里,面前放着烹好了的茶,正咕咕冒着热气。 苏若清察觉到他进来了,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来了。” “嗯。”宋朝应了一声,走到他对面坐下。苏若清为他倒了一盏茶,宋朝回了茶礼后轻轻抿了一口,赞道:“好茶。” 苏若清轻笑了声没有说话,眸光落在一旁的棋盘上。 宋朝也注意到了,于是开口道:“好久没有与你对弈过了,不若趁今晚再下一盘?” 苏若清轻点了下头,“也好。” 两人便移至棋桌旁,苏若清执黑子,宋朝执白子,就这样对弈着。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棋局上的白子和黑子依旧僵持着,没有分出胜负。 苏若清垂眸看了一眼,落下一子后缓缓开口:“看来这盘棋今日是下不完了。” 宋朝没有回话,将白子落下后才抬起头来。“那便等我归来后再了却这残局吧。” 苏若清表示赞同,起身离开了座席。宋朝抬头望去,却见他停在窗边。 宋朝见此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当看清他眼底的担忧后突然笑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待战乱平定后,父皇会如何处理北境。” 宋朝毫不犹豫道:“自然是杀了那些意图谋反的。” “那那些未谋反的呢?” 苏若清问道,“他们又该如何处置?” 宋朝有些不解,拧眉道:“未谋反为何要处置?” 苏若清没有说话,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目光冷峻。 宋朝见此也沉默了下来,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窗边,可是谁也没有开口,只是这样静默的站着,临近分别之时,苏若清才开了口,说:“此行必胜,孤在盛京待你凯旋。” 宋朝知道他这句话代表着太子对即将出征将军的期许,于是单膝跪地行了个礼,沉声道:“殿下厚爱,臣宋朝必会带回佳音!” …… 从竹园回去后,宋朝便直接歇下了,第二日一大早便集结大军出发,直奔禹州方向。 赵文洁在城墙上站着,望着逐渐远去的宋朝,心中泛起愁来。 * 元丰十八年十月,宋朝带领精兵一万奔赴至北境,仅一月时间便收复了失地,人还未归,捷报频传。 宋朝生擒作乱祸首,将其押解回京。一时间,百官皆被宋朝此次的雷霆手段所震慑,大渊上下,一片赞誉之声,都说:将门虎子,不逊于先父。 宋朝回京那日,数万百姓出城相迎,拥簇着得胜还朝的少年将军。而赵文洁隐于人群之中,静静的看着日夜思念的人。 宋辞骑着马跟在他身后,看着如此热情的百姓,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脑海中突然想起那年她从禹州归来时,两边也是如此多的百姓,只不过那一次是哭声一片,这一次是欢呼震天。 宋朝进了京后就进宫拜见君王,然后才回了国公府。 少年得志,前途无量,看着这样俊朗的才俊,朝中不少人的心思也开始活跃了起来,想着为自家的小女找一个好郎君。 赵文洁已过及笄之年,可是婚事却始终没有定下来。赵明志以为她是没有心仪的人,于是也没有强求。 可是,自那日中秋宴回来以后,他明显觉得女儿情绪有些不对劲,可是这些日子太忙了,因此没有时间与她细说。 正巧今晚的事少,赵丞相思来想去后便来了女儿的院子,想找她谈谈心。 …… 赵文洁看着突然出现的父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父亲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赵文洁没有说话,让雨竹奉上两盏茶。赵丞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对面的女儿身上,出声道: “这些日子来府上提亲的人,可是没有中意的?” 赵文洁低着头轻轻摇了摇。 “可是没有意中人?” 赵文洁没有说话,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丞相见此便明白了过来,问道:“是谁?” 赵文洁没有说话。 丞相轻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 “难不成你我父女之间有事也要瞒着吗?” 赵文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面前的父亲一眼,然后又将视线移开,直到许久之后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女儿不想瞒着父亲,只是不便说。” 赵丞相闻言笑了起来,“不便说?难不成你看上了太子不成?若是你看上太子了也无妨,大不了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求皇上赐婚……”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文洁打断,她轻声说道:“不是太子。” “那是谁?”赵丞相疑了,“难不成比太子还难说不成?” 赵文洁看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赵丞相眉头轻皱,一甩长袖道:“不管是谁,只要你喜欢,父亲都为你去说,你就说是谁吧!” 赵文洁见此也没有扭捏,直接说出了宋朝的名字。 赵丞相听到这两个字呛了一口水,心情有些复杂,就连神情也迟疑起来。 这宋朝确实比太子难说啊,若是赵家和宋家联姻,恐怕皇上是必然不许的,说不定还会多加猜忌…… 赵文洁自然看出了父亲的纠结和犹豫,于是开口道:“父亲不必纠结,女儿也并非非要嫁给宋朝不可,待他成了亲后,女儿也会择一良人而嫁,父亲不必担忧。” 她本来是想宽慰父亲,可赵丞相听了后心情却更加复杂了,他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脑海中天人交战。 半晌,他睁开眼睛,表情严肃的看着自家女儿,问道:“你可是真心喜欢宋朝?” “嗯。” “非他不可吗?” 赵文洁点了点头,“若不是他,嫁给谁对女儿来说都一样。” “为父明白了。”赵丞相轻叹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放心,这件事情父亲会为你去说的,只是……” 他看着面前的女儿,眼中流露出担忧,“宋氏显赫,且握有兵权,皇上虽倚仗宋家却也防着宋家,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啊!” 赵文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跪在地上,眼中满是坚定。 “女儿不怕,只要能做他的妻子,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陪着他。” “战场上刀剑无情,若他战死沙场……” “女儿愿为他守寡,照顾幼妹,撑起宋家的门楣。” “……” 赵丞相沉默了,良久,他问道:“你可确定来日不悔?” 赵文洁眼中满是坚定,“此生不悔!” “好。” 赵丞相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你不必想了,父亲明日为你走一趟。” 赵文洁闻言眸光微动,赵丞相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早些歇息”后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 赵文洁在父亲走后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看着窗边的月亮,心中也期待了起来。 * 另一边,国公府,宋朝和宋辞正坐在屋顶上看月亮,旁边放着几坛酒。 这里面什么酒都有,宋辞选了一坛果酒给自己斟上,自顾自的喝了一口。 酒香与果香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她轻轻眯起眸子,一脸的享受。 宋朝见此也尝了一口,眸光一亮,“这果酒真不错。” “那是自然。”宋辞瞥了他一眼,“你也不看是谁酿的。” 宋朝无奈的轻笑了声,想到什么他的神色突然严肃了下来。 “恐怕这次皇上会派我镇守北境。” 宋辞闻言眼皮也没抬一下,淡淡的说,“猜到了。” 宋朝侧过头看着她,眼中满是认真,“我已经和若清说好了,以后他会护着你。” 宋辞本来想说不需要,但是为了让兄长安心,于是“嗯”了一声也没反驳。 宋朝见她这样心下稍安,但眉头依旧紧紧蹙着,思索半晌后才开口道:“若清他人很好,但是并非良配。” 宋辞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抬起眸子注视着他,神色淡淡的。 “所以兄长想说什么?” “我希望凡事你能三思而后行,不要因一时的冲动做了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宋辞听后笑了笑,认真的说:“我做事自有分寸。” 宋朝听后也没多说,自顾自的又给她斟了一杯酒。 酒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水荡漾间,宋朝看清了自己倒映在盏中的容颜。少年目如朗星、面若冠玉,可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伤感。 他嘴角扬起苦涩的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喃喃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小辞……” 他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眼眸中尽是担忧。良久,他轻声叹道:“你要平安快乐。” 宋辞闻言抬起头与他对视,看着兄长眼中的担忧,她勾唇笑了笑,回道:“我会的。” “朝廷中事诡谲云涌,你切不可沾染,能避则避,避不掉的,就去找太子,他会帮你的。” “皇上多疑,恐怕你会被留在盛京为质,不过没关系,盛京最是繁华,有许多好去处。比如城内诚心斋的点心,梨园的戏曲,竹园的茶……” “还有城外,城外的桃山每逢三月美极了,届时你可以去赏景……” “……” 宋朝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甚至说到最后有许多重复的话,但宋辞却并不觉得厌烦,很认真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时不时点点头作为回应。 他边说边喝着酒,到了后来,酒坛见了底他也醉了。 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也许是他心中压抑了太久,说到最后时,他的眼眶都红了起来,宋辞害怕他掉下去,于是坐到了他身边。 宋朝的意识已经混沌起来,他察觉到身旁坐着人,于是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你刚回来没多久,我就要离开了……我们一家人怎么就团聚不了呢……” “匆匆归来匆匆去,何日能相聚?” 他的声音很轻,比吹在脸上的风还轻,但宋辞却听清了他的话。 她垂眸看着紧闭双眼、满脸痛苦的兄长,眸光微闪。 良久,她将手轻轻搭在宋朝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轻声道:“会团聚的,我们终有一日会团聚的……” 终有一日,天下会安定,宋家的责任也会完成!那一日,我们将能长久的团聚在一起,再无分离…… 第64章 赵丞相的来访 第二日,当宋朝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坐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便听到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何事?” “回国公,赵丞相来了。” “赵丞相?” 宋朝有些诧异,他与他并没有交情,为何他会过来? “你把他带到正厅,我这就过去。” 宋朝简单的洗漱了下,换上了一身用金线绣的黑色锦袍,匆匆去往了前厅。 “赵丞相。” 刚入正厅,宋朝便看到了站在一旁来回踱步的赵明志,于是行了一礼,语气中带着歉意,“久等了。” 赵明志摇了摇头,目光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少年。 少年英雄,气度不凡,赵明志越看越满意,他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面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丞相此次前来是?” 宋朝眉头轻蹙,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故而做此一问。 赵明志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将军可知小女文洁?” 宋朝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赵明志听他这样说心中又多了一分把握,于是直言道:“本相欲将小女嫁你为妻,不知宋将军意下如何?” 宋朝闻言神色一顿,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我并无娶妻之意。”他这样说道。 赵明志没想到宋朝会拒绝,他神色略微顿了顿,急忙问道:“可是小女有何不好?” 宋朝摇了摇头,“赵姑娘很好,是我的问题。” 赵明志听了这话眉头轻皱,眼神中透露着审视。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将军可是因为担忧你我两家结亲会引来皇上忌惮?” 宋朝闻言眸光微动,但还不等他回话,赵明志便继续说道:“将军不必担忧,只要将军答应,我便立刻向皇上请辞,请皇上准许我告老还乡。” 宋朝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将军是因为曾经我阻拦将令尊令堂入庙之举、而心怀怨懑吗?我可以解释的!若当时我不阻拦,皇上势必会犹豫。届时,恐怕……” “我明白这个道理。” 还不等赵明志把话说完,宋朝便接了上去:“丞相为大渊殚精竭虑,朝很敬重丞相。” “那为何?” “宋朝乃一届武将,日后为了大渊的百姓势必会远离故土,与风沙为伴。我这样的人,是给不了别人幸福的,所以不愿负了佳人心。” 赵明志闻言沉默了下来,他大概懂了他的意思,可是,他只要一想起自家女儿的眼神,他就觉得难过,于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若小女愿意追随将军呢?” 宋朝没有说话,他的神情冷淡,说出的话更是冰冷无情。 “天下未定,四海未平,宋朝不敢度己。” 这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赵明志听了后直接愣在了那里,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神纠结又复杂,一方面,他佩服他的胸怀担当,可另一方面,他又不知该如何向自己的女儿交待。难道对她说:你喜欢上了一个少年英雄,但英雄不愿成家吗? 想到这里,赵明志长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日是老夫叨扰了,将军勿怪。” 宋朝眸光微闪,眼神中快速闪过一丝不忍,可是还不等赵明志发觉便被他掩饰下去了。 “无妨。” 他淡淡答道,“丞相也是一片爱女之心。” 赵明志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似是想看穿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可他却只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冰冷和客套之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宋朝不欲再与他纠缠,出声问道:“丞相还有事吗?” 赵明志明白他这是间接下了逐客令,于是摇了摇头,问道:“将军有事?” 宋朝轻笑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约了太子今日下棋,若丞相还有事,耽搁些时间也无妨。” “无事了。”赵明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告辞。” 宋朝将人送到了国公府外,直到人坐上马车走远了才回了屋。其实他并没有约苏若清下棋,只是不想再面对赵明志了,所以才以此为借口。 他长叹一声躺在椅子上,视线落在窗外,想来想去觉得甚是厌烦,于是派人给苏若清下了拜贴,约他下午于竹园一聚,了却上次的残局。 * 赵明志回了相府后就去了赵文洁的院子,把宋朝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她,赵文洁听后神色淡淡的,似是并没有什么影响。 “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赵文洁笑着道,“我能有什么事呢。” 赵明志见此微微叹了一口气,“天涯何处无芳草,宋朝虽好,但这世间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好男儿。” “女儿知道。” 赵文洁轻声道,“女儿一会儿还要练琴,父亲去忙吧。” 赵明志被她推着走到了院门外,离开时不确定的又回头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 赵文洁摇了摇头,再一次回道,“女儿真的没事,父亲去忙吧。” 赵明志看了她半晌,确认她无事后才离开了这里。他一走后,赵文洁便把自己关进了屋里,她拿出自己的双手,上面已留有血痕,可她却好似不觉得痛一般,眸光黯淡的看着手心里的血。 …… 下午,当宋朝来到竹园时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只是桌子上摆放着上次的残局,一旁放着壶热茶。 宋朝走到上次的位置坐下,垂眸仔细看着桌面上的棋局,试图找到破解之法,可是却一无所获。 由于太过于投入,他连苏若清何时进来、何时坐在他对面也没有发觉,直到听到一声轻笑才回过神来,抬起视线看向那人。 “今日怎么来的这样迟?这可不像你往日的风格。” 苏若清闻言轻叹了口气,“上次的工程如今正处在关键时期,处处都要盯着,所以晚来了些。” 宋朝听罢点了点头,打趣道:“如此看来,殿下还真是日理万机。” 苏若清本来有些疲惫,一听这话也笑了起来,回道:“日理万机倒谈不上,不过这些日子确实跑来跑去的。” 宋朝闻言扬了扬眉,“陛下他倒挺会给你找事做。” 苏若清状作无奈的叹了口气,“哪里是什么好差事,不过是收拾烂摊子罢了。” 宋朝笑道:“这也说明你能力突出,不然怎么不安排给其他皇子。” 苏若清无奈的摇了摇头。 “吃力不讨好,给他们他们也不接啊,若不是这个工程事关沿岸百姓的用水,孤也懒得给人擦屁股。” 宋朝笑笑没有说话。 苏若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后看了宋朝一眼,那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感觉。 宋朝被他这个眼神盯得浑身都不自在,轻皱着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事直接问便是了,一直盯着怪瘆人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若清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腕,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只是听说今日赵丞相突然去了国公府。” 宋朝闻言嗤笑一声,“你这消息还挺灵。” 苏若清但笑不语,眸子里盈满了打趣的笑,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悠悠开口道:“不是约我来下棋吗?不下了吗?” 宋朝这才想起来自己约他的意图,笑着道:“下!怎么可能不下,找你就是来下棋的。” 苏若清笑笑没有说话,垂眸看了棋局半晌,然后在一旁落下一枚黑子。 宋朝也将精力放在了棋盘上,思索片刻后在旁边落下一枚白子。 时间不知不觉在指缝间溜走,等到两人分出胜负时,外面的天也黑了下来。 宋朝看着险胜的黑子呵呵一笑,“看来我还是要多练练才行。” 苏若清没有回话,只是一直看着桌上的棋局。 “你我思路不一样,自然结果不同。” 宋朝听后盯着棋局看了半晌,笑道:“也是。” …… 两人分别之时,路上不少商贩已经收了摊,宋朝站在门口看着面前的漆黑一片,侧过头望向了身边那人。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保重。” 苏若清闻言轻点了下头,“我会的,你在北境也要照顾好自己。” 宋朝没有回话,眼中闪过担忧。 良久,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担心自己,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辞……” 两人相处多年,苏若清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我明白,你放心。” 宋朝听后轻轻笑了笑,应了声“好。” 想到什么,他的眸中划过一抹失落,“今年小辞就及笄了,看来我是注定无法参加她的及笄礼了……” 苏若清眸光微动,“她的生辰是何时?” “上元节。” 宋朝答道,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可眼神却盈满了伤感。 “很热闹是吧?”他轻声问道。 苏若清没有说话,而宋朝似乎也不在乎他是否回应。他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我该走了。” 说完这句话,宋朝强忍着心中的那股悲哀之情,转头望向苏若清。 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又怎么能瞒得了苏若清的眼睛。可他深知宋朝的性子,既然他选择了隐忍,定然是不想让别人安慰。于是他点了点头,只说了句“路上小心”后便不再多言,目送着他离开。 * 第二日清晨,一道圣旨从宫中送往国公府。宋朝受封为镇北大将军和北境节度使,三日后即刻启程前往北境,无诏不得回京。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挂着闲职的‘废人’,而是手握十万大军的镇北将军! 从这日起,往日那些等着看国公府衰落的人便彻底死了心,因为宋朝已经撑起了国公府的门楣,重拾了昔日的荣耀! 可宋朝接了圣旨后却并不开心,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又要面临分离,而重聚之日却遥遥无期。 所以,他接了圣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宋辞出去玩,他要带她玩遍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宋辞本来想着看看史书,见哥哥如此热情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于是便放下了手中的书,跟着他走了。 宋朝带着宋辞先去布庄选了几匹布给宋辞做衣裳,又带着她去划船,去游山,去听曲,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此外,他还给她买了许多吃的和玩的,似是想把后面几年所有的东西都一下子补给她。 由于宋朝的热情,两人每回回去都拎着一大包一大包的东西,其场面之壮观、惊呆了府内众人。 尽管这样,宋朝仍是觉得不够,还想带她出去,可是还没出府门便下起了大雨。 宋辞看着这雨仿佛看到了救星,死活不愿再出去了,宋朝见宋辞如此抗拒也只得依了她。 …… 就在宋朝刚回屋不久,突然有小厮找到了他,和他说府外有一女子找他。 宋朝问他是不是找错人了,那人却说不是,他问了好几遍,就是来找他的。 宋朝有些疑惑,于是又撑着伞往门外走去。 快到府门时,他隐约看到一人站在门外。 那人穿了一袭蓝色衣裙,半束着发,只是那发早已被雨水打湿,贴在衣服上。 再走近一些,他微微抬起手中的伞,看清了那人的脸。 “赵文洁?” 见到门口的人是谁,宋朝显然有些惊讶,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于是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赵文洁闻言抬起了头。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她强压着心中的难过,平静回道:“我来找你。” 宋朝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她被雨打湿的衣衫上,眉头紧紧皱着。 第65章 镇北 赵文洁看着面前的少年,酸涩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似要将她淹没,但她仍强忍着,直直挺立着自己的背,一双眸子紧紧看着宋朝的眼睛。 宋朝看着她的身影,眼中突然闪过一个场景——冬日雪下的君子兰。 赵文洁此刻的身影就恍若雨中的君子兰花,坚强又惹人怜爱。 但宋朝此时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收了手中的伞,冷冷问道:“何事?” 赵文洁被他冰冷的模样刺伤,身子猛然一颤,霎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是啊,她来干什么?他都已经明确拒绝自己了,为何自己还要过来?我到底在纠结什么呢!我到底想来问什么呢! 赵文洁在心里呐喊,一时间悲伤自眼中流露,再也无法遮掩。 宋朝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泛起丝丝疼痛,但很快便被他掩了下去,他偏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敛眉思索了片刻,道:“如今雨势太大,若赵姑娘不弃可以先进来避一避,待雨停后再送姑娘回府。” 赵文洁本来也是来找他的,听了这话后也没有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宋朝把手里的伞递给了她,自己则从小厮手里又拿了一把,他将赵文洁带到正厅,目光落在赵文洁的衣衫上,又吩咐人熬了碗姜茶端上来。 “赵姑娘便在此处等着雨停吧。”说罢,他抬脚便欲出去,可赵文洁却出声叫住了他。 “我冒雨前来就是为了见将军一面,难道将军都不愿给小女开口的机会吗?” 宋朝闻言脚步一顿,眸中划过一抹动容,但很快便被他隐了下去,他转过身看着赵文洁,面上满是淡漠。 “你说。” 赵文洁被他这副冷漠的样子刺痛了双眼,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以免自己失态,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 “我想问一问,将军为何不愿娶我,是我有何不好吗?” 宋朝闻言没有说话,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赵文洁见他如此沉默,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她猛然上前一步抓住宋朝的衣袖,双目满含着悲情。 “我愿意离开盛京陪你去北疆!我不怕苦!”她突然提高了音量,如笼中困兽的尽力一搏。 宋朝听着她有些哽咽的声音只觉得有把刀没入自己的心脏,泛起隐痛。 他极力忍着心中想要把她抱入怀中的想法,拉开她攥着自己的手,然后偏过头错开她热切的目光,将视线落在门外的雨上,眼神有些发冷。 “你很好。”良久,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但宋朝已许身为国,并无娶妻之念。” “许身为国……” 赵文洁小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这句话,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来,看着宋朝的眼神愈发悲伤。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 宋朝听了她的话以为她是想明白了,于是点了点头说“你明白就好”,可是却没想到她又开了口。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抬起头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但我仍是想问一句!” 宋朝似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垂眸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眼中写满了倔强。 明明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那消瘦的身子里仿佛有着巨大的能量,隐忍又坚强! 宋朝看着这样的她一窒,目光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问。” “枫林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喜欢?哪怕只是一瞬。” 这一次宋朝没有说话,他看了赵文洁半晌,然后将目光落在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上。 赵文洁就这样看着他,眸中有希冀也有惧怕。她想听到他的答案,却又害怕听到,所以只能紧紧盯着他。 宋朝不知她为何如此坚持,垂眸问道:“这有什么意义吗?” 赵文洁紧咬着唇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她的的眸中含满悲伤,但唇边却扬起了轻柔的笑,小声回道:“当然有。” 宋朝沉默了。 门外的雨还在下着,在赵文洁的漫长等待中,他终于开了口,可是却答非所问。 “宋朝此生就如水上浮萍,是没有根的人。你是丞相嫡女,值得有更好人去珍惜爱护,而非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他没有说到底喜不喜欢,但赵文洁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抬起头看着宋朝,双眼黯淡无光,唇角却轻扬起一丝笑意,平静的说:“那我祝将军,前程似锦。” 宋朝一愣,垂眸看向了她,却见她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只是眼眶红的厉害。 这时,小厮送来了熬好的姜茶。 宋朝望着门外逐渐变小的雨势,又垂眸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碗,开口道:“秋雨湿冷,姑娘喝了姜茶后就早些回去吧,今日,我就当从未见过姑娘。” 赵文洁闻言抬起头轻笑了一声,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瓷碗上。 腾腾热气迷了她的眼,让她的眼睛更显湿润。姜茶熬的很浓,还未入口便能闻到那独属于姜片的刺鼻味道。她平生最讨厌姜的味道,是宁愿得了风寒也不愿喝姜汤的,但这次却端起了碗。 她仰起头将碗中姜汤一饮而尽,入口的辛辣之感让她的心变得热了些,但胃里却难受的厉害。 她将碗放在桌上,起身走到宋朝面前微微行了一礼。 “今日文洁失礼了,将军勿怪。” 宋朝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眸光中流露出担忧与心疼,但不过霎那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情绪不过是一场错觉。 “告辞。” 赵文洁再次行了个礼,转身便欲离开,但宋朝却出言叫住了她。 赵文洁听到他的声音脚步微顿,转过身看向他,却见他快速拿起一旁的伞递到她面前,面上毫无任何波澜。 “雨势未停,这把伞就赠于姑娘吧。” 可赵文洁却笑着拒绝了,她长袖下的手紧紧攥着,但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 “将军并非日后能给文洁撑伞之人,终究无法为我阻挡风雨、撑起一片天地。所以,将军的这把伞还是留给未来的将军夫人吧。我的路要怎样去走自有我自己说了算,和将军无关,也不该将军担忧。” 宋朝没有说话,赵文洁轻轻瞥了他一眼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雨还在下,但赵文洁却仿佛看不见一般,走入了这冷雨中。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从脸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从此一轮明月伴,再无相思寄巫山。 赵文洁看着漫天飘落的大雨,眼中死寂一片、再无任何波澜,就如古井的水一般。 宋朝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手紧紧攥着手里的伞,一手紧握成拳,却始终没有踏出一步。 直到赵文洁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也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只是呆呆的望着那雨,望着那雨从天上落下,滴落在院子里,然后打湿一切。 * 明明上午还下着大雨,可是下午却放了晴。仿佛那一场大雨只为他们而下,只为见证他们的诀别。 晚上,宋朝陪着宋辞用了最后一顿晚饭,然后将一枚用和田玉雕刻的雌鹰放进了她的手中。 玉体洁白细腻、莹透纯净,触手温润,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是提前送你的及笄礼。” 宋辞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点在鹰的头上停顿了半晌,含笑道:“我很喜欢。” 宋朝见此眼中也流露出了些许笑意,“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刻了那么久。” 宋辞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歪头道:“这是哥哥亲手刻的?” “不然呢?”宋朝瞥了她一眼,“你不会以为只有这块玉值钱吧?” 宋辞笑着摇了摇头,认真道:“我觉得哥哥的心意更珍贵。” 宋朝扬了扬眉,显然十分受用。 宋辞看他这副模样便知他此刻心情不错,于是试探问道:“听说今日赵文洁来了府中?” 宋朝听了这个笑容瞬间敛了去,严肃道:“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今日,从未有任何人来过国公府。” 宋辞明白他这是不打算说了,但仍忍不住问道:“哥哥也并非无意,为何拒绝?” “你怎知我并非无意?” 话刚问出口,他便看到宋辞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想到之前的频频出府,他瞬间反应过来止了声。 在宋辞强烈的目光下,他思索了半晌后道:“我无法给她想要的生活,既如此,为何要耽误她?再说,我并无娶妻的想法。” “并无娶妻的想法……”宋辞重复了一遍他的这句话,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反问道:“你是不想自己以后的孩子也背负这样的命运吧?” 宋朝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沉声道:“宋家存在的意义就是有一天能让天下百姓安定,朝有所食、暮有所居。若使命能在我这一代完成,为何还要让后人背负这样沉重的使命?” “若你无法完成呢?” 宋朝笑了笑,但眼神中却并无笑意。 “若我无法完成,你觉得皇上能让宋家绝后吗?” 他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但宋辞的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她突然有了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却生生忍了下来。 想着明日他便要离开,宋辞压下心中不好的情绪,扬起了一抹笑容。 “听说今日梨园新排了一出戏,用完饭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宋朝的行李早已收拾妥当,听了这话自然不会拒绝,于是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 宋辞要带他看的戏是《宋朝定北》,自宋朝安定北境后,他的事迹就被写成话本、评书和戏曲,在民间广为流传。 从前的那些戏宋辞之前早就听厌了,可今日的不同,这出戏是新修的版本,将宋朝再次领兵的事迹也加了进去。 听完戏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明亮皎洁的月光照在两人的身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你今日带我来看这出戏是什么意思?让当事人看看自己多英勇善战吗?”宋朝微微低头看着她,有些好笑的问出了声。 宋辞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啊。让你看看自己有多厉害。”说着,她仰起头打趣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不知宋大将军感觉如何呀?” 宋朝仔细的想了想那种感觉,如实道:“坐立难安。” “哈哈哈。”宋辞闻言大笑了起来,啧啧两声道:“没想到哥哥平时看起来那样清冷,原来脸皮这样薄。” 宋朝听了这话乐了,若有所思的瞥了她一眼,“怎么?你脸皮很厚?” 宋辞认真的思考了片刻,“应当比你厚些,我宋辞行事向来张扬。” 宋朝听到这话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有所耳闻。” 宋辞看着他这副模样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宋朝扬了扬眉,“你指的是哪件事?” 得!看来还说的不止一件事! 宋辞在心里暗暗想到,一时间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一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宋朝从未见过宋辞吃瘪,今日得见心中自是开怀,于是调侃道:“太多了,你要我从哪一件开始说起呢?大张旗鼓的离家出走还是偷偷跑到树上掏鸟窝?亦或是养了只老虎每天带出溜?” 宋辞听了这些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恨恨道:“我劝你还是闭嘴吧,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想要打死你。” 宋朝呵呵一笑,显然没有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但也没继续打趣。他看着昏暗的天色,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 回了府后,宋辞本欲自己一个人去西苑,但宋朝偏要送她回去,她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两人,一路无言,临近分别时,宋辞看着他落寞的身影突然道: “今日带你去看那出戏并非一时兴起,我想告诉你:宋朝,你是百姓心中的英雄,所以,不要畏惧!你的身后有大渊,每一个百姓都是你的后盾,他们会拥护你、爱戴你,将你视作他们唯一的守护神。” 宋朝顿住了脚,心中瞬间涌上一股暖流,他转过头对着她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早些歇息。”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可是还不等他走出两步,突然又被宋辞叫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子,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怎么了?” 宋辞想了想,道:“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听到“杀”这个字眼,宋朝的神情突然变得认真。 “谁?” “前汗王耶律沙。” 宋辞抬起头,直直对上他的眼睛。“父亲之死,虽有刘畅从中作梗,但凶手却是他,当初我本该一剑斩了他,但念及北疆的大局,我只得放了他。可我没想到他居然那么没用,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被新汗王夺了位……” 说到这里,宋辞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宋朝听后点了点头,“先前平定北胡时,确实听说了这个,但新汗王自继位后便下令全境通缉耶律沙,所以我不曾见到过他。” 宋辞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叹道:“我已经派人打听了,他不知从何处学了易容之术,自失败后便一直混迹在禹州城中和格木山一带。” 宋朝听后眉头微皱,但还是保证道:“你放心,不管他躲在哪里,哥哥一定会杀了他!” 宋辞听后笑了笑,“那小辞便在盛京静候哥哥佳音。” …… 自宋朝转身离开后,宋辞站在院门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后才回过神来,转身进了院子。 第二日清晨,当太阳的第一缕光芒倾洒下来时,已经有不少百姓等候在了宋朝的必经之路上。 军队早已集结完毕,待一声令下后,宋朝带着人由北门离开。 他身披银色铠甲立于马上,面色清冷,眼神坚毅。 皇帝亲率百官将他送至城外,场面盛大。 离开盛京城的那一刻,宋朝回过头望城墙看去,却见城墙上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曾经每一次都会出现在那里的那个人,今日并没有来。 宋朝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拿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些。 这样也好,他本来就不该沾染感情这样东西,如今这样,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他在心中自嘲道,眼神愈发冰冷,只是眼底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轻叹一口气,将那抹伤感彻底从脑海中抹去。他偏过头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眼神中满是坚毅。 从此万里风霜伴,不染人间半缕情。 待到太平盛世至,卸下重甲好归家。 第1章 京城宋家女,奉旨入宫门 宋朝前脚刚离开盛京,太后后脚就派人将皇帝请进了慈安宫。 “哀家想将宋辞接入宫中亲自抚养,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慈安宫中,皇帝刚一入座,太后便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皇帝本来就在忧心这件事,闻言心中一喜。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儿臣也正有此意,没想到母后先提出来了,真是母子连心啊。” 太后笑笑没有说话,垂眸看着盏中的茶,端起轻轻抿了一口。 皇帝眸光微动,也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其实,当初决定让宋朝镇守北境时他就在想该如何安顿宋辞,这个问题可以说困扰了他数日。 若是他直接下旨接她入宫,虽然合乎情理却也会落人口实,若是放任不管则会让旁人以为皇家无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太后来下懿旨。 但是这些年太后都在专心礼佛,并不问世事,若他贸然提起并不妥当,因此一直没有前来。 如今,太后主动提出要亲自抚养宋辞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一来可以体现皇家对宋家的重视和情意,二来……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也便于控制宋辞,以此来牵绊住宋朝。 身为皇帝的生母,太后自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思,因此没有说话。——此举无异于让宋辞入宫为质,正好解决了他的难处,但…… 太后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就算她不接她入宫,她也已经成为了困于笼中的鸟雀,挣脱不了桎梏。若来到她的身边,她起码能做她的后盾,为她遮去一些风雨。因此,她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母后打算何时接宋辞入宫?” 皇帝看出了太后眼中的愁绪,生怕她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于是出言问道。 太后自然清楚她自己儿子的心思,于是直言道:“今日。” 皇帝听到这个答案显然十分满意。 烦扰数日的事情得到了解决,皇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角不自觉的挂上了几分笑意。 今日他本就是正在批折子时被太后派人请来的,如今既然事情得到了解决,他也不欲多做停留,于是道:“儿臣还有许多折子未批,先行告退了。” 太后听后微微点了点头,皇帝见此行了个礼便打算转身离开了,可是当他的脚刚踏出门槛时,突然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喊声。 “易儿!” 皇帝脚步一顿,转过脸看去,却见太后早已起了身,正直直望着他。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叫住他,也许猜出了只是想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于是问道:“母后还有事要交代?” 他的目光淡然,里面有微微的疑惑,太后见此突然间就哽住了,看了他半晌才道: “不要动她。” “母后指的是谁?” “你知道的。” 皇帝轻笑一声,问道:“是小辞吗?” 太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的话。 “宋家一门世代忠良,为了大渊的江山流了数不清的血。如今,宋璟夫妇均已殉国,只留下两条血脉,可仍逃不脱天各一方的宿命。” 说到这里,她抬眸与他的视线相对,眼神中透露着伤感,就连语气也有些哽咽。“宋家对大渊已经付出的够多了……” 皇帝听后没有说话,看着她眼中浓浓的伤感,他的心仿佛被重重敲打了一下,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良久,他开了口。 “朕知道。” 太后神色有些松动,抬起头看向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皇帝也看出了太后的想法,于是轻轻笑了笑,“朕不会动她,毕竟她是阿璟的孩子。”朕这一生,已经负他良多了…… 想到这里,皇帝眸光突然间黯淡下来,但下一刻就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由于转变的太快,连太后都没有注意到。 太后听了他的保证这才略微放了心,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皇帝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适时道:“母后放心。” 太后点点头,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思索了片刻,道:“就算朝中事务再繁忙,你也要多多注意的身子,莫要熬坏了才是。” 皇帝听了这般关心的话语一时间有些怔愣,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笑,轻轻点了点头,“承蒙母后挂念,儿臣会的。近来将要入冬,秋雨湿寒,母后也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 太后笑着应下了,皇帝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微微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太后目送着他离开后,走到书案旁拿出已经写好盖了章的懿旨,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佩云。 佩云见此立刻走到她身边。 太后将懿旨递给她,“你亲自去将这懿旨送到镇国公府。” 佩云自然明白太后的打算,伸手便接过了懿旨。她让她亲自去一趟,无非是告诉那些人,宋辞的身后有她撑腰,谁都不能看轻了她! 太后看着她手中明黄的懿旨,思索片刻后道:“午膳后,让太子来一趟慈安宫。” 佩云猜出了主子的心思,于是应了一声后就拿着懿旨去了镇国公府。 …… 府门外,宋辞接过懿旨,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佩云以为她是在感伤自己的遭遇,出声安慰道:“姑娘也别太伤感了,只要人活着,终有一天会见到的。” 宋辞闻言轻笑一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与祖母年纪相似,面相慈爱的姑姑——佩云。 “我知道,我没有伤感,只是在想要带些什么去。” 佩云闻言笑了,上前一步拉起了她的手。 “太后早就已经将偏殿收拾出来了,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姑娘只需要收拾些常穿的衣裳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看着宋辞身上的素服思索了片刻,“其实不带也没什么关系,太后她老人家早就已经和尚衣局的人打过招呼了,明日就给你量身裁制新衣。” 虽然宋辞与这位太后并不熟悉,但依着祖母与她的交情,再加上她所表达出的浓浓关怀之情,一股暖意袭上她的心间。 由于心中觉得温暖,宋辞眉间的淡漠与冷意也轻了几分。 “姑姑稍等片刻,我进屋收拾一下便随姑姑进宫。” 佩云听了点点头,“无妨,你慢慢收拾去吧。” 虽然佩云这样说,但宋辞并没有耽搁太久,她在穿上向来随意,于是只带了几身常穿的衣裳和她贴身的佩剑冰心与冷鸢枪。 当宋辞背着一个包袱,腰间别着一把剑、手里拿着一杆银枪出现在国公府门外时,佩云显然被惊到了。她指指宋辞手中的枪,又看着宋辞的眼睛,一时间顿在了那里,眼里是掩饰不掉的震惊。 宋辞见此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我这样有什么问题吗?姑姑好像很震惊。” 佩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笑了笑,道:“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想到姑娘会带这些东西。” 宋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疑惑自己明明东西带的这样少,却仍是不忘带着剑和枪。 她轻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银枪的枪身,目光落在腰间的佩剑上。 “冰心与冷鸢伴我数年,跟随我上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场,从不离身。” 佩云听后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并非盛京寻常闺秀,知书达礼、才艺双绝,她是从北疆走来的荆棘,是上过战场、拿过枪、杀过人的! 想到这层,佩云再次笑了起来,目光落在了她的银枪和佩剑上。 “想必姑娘定是十分爱惜它们。” 宋辞闻言笑了笑,“惜之如命。在战场上,有一把好的兵器,比有一个好的搭档更加重要,因为,它们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 说这话时,宋辞的眸光是冷的,但所幸佩云的目光一直落在枪身上,因此并未发觉,等她抬起头看向宋辞时,她早已恢复了往日淡然的模样,仿佛刚才迸发出的彻骨冷意不过是一场错觉。 “我知道这个。” 佩云笑了笑,“看的出来,姑娘的枪是把好枪。” 宋辞眉毛微挑,“姑姑识得兵器?” 佩云摇了摇头,“我哪里识得这些,不过是私心觉得只有好的兵器才能配的上姑娘罢了。” 宋辞闻言笑了笑,坐进了佩云带来接她的马车中。 佩云见此也坐了上去,吩咐马夫即刻回宫。 马车走的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皇城外,佩云扶着宋辞下了车,又领着她坐进了早已准备好的轿子里。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轿子终于落了地,她掀开轿帘走了出去,入目的便是慈安宫三个大字。 佩云将她带进了偏殿,宋辞将带来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又将冷鸢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只佩戴着冰心。 收拾好后,她就出了门,却见佩云正等在门口。 见宋辞出来了,佩云脸上又挂起了笑,“我带姑娘去见太后。” 说话间,她突然注意到了宋辞腰间的佩剑,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 宋辞察觉出了她的异常,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腰间,疑惑出声:“怎么?不能带吗?” 佩云点了点头,怕她日后再这样于是温声解释道:“单独面见太后和皇上,是不能带佩剑等武器的。”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那我一会交给姑姑保管就是了。” 佩云见此也只得点了点头,带着她去了正殿。 正殿里,太后来回在里面踱步,见宋辞到了,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她抱的很紧,就好像要将她融进血脉中一般,也正是因为距离太近,宋辞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听到了她有些哽咽的声音。 “小辞别怕,以后哀家会护着你的。” 她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宋辞听着她这句话,猛然间又仿佛回到了当日的灵堂,一身丧服的少年对她说:小辞别怕,以后哥哥会保护你。 一字一句,极尽珍重。 可是…… 宋辞眼中的茫然悉数散去,眸光逐渐变得坚定,如果认真看的话,甚至能看清她眼底的冰冷和淡漠。 她望着屋顶的横梁,眸光逐渐变得清明。 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宋家从不养废物,这是父亲告诉她的!她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和保护,依靠自己,她也能过的很好! 第2章 高挂的月亮,柔和不过是表象 寒暄过后,宋辞又陪着太后用了午膳。由于太后并不清楚她的口味,因此样式极多,基本上每样都点了一个,可宋辞却只挑面前的菜吃。 这顿饭吃的十分安静,太后以为她是太过拘谨,因此亲自夹了一些菜放到她的碗中,并在她抬起头看向自己时回于她一个慈爱的微笑。 “多吃些,在哀家面前不必拘谨,做你自己就好。” 宋辞听后点头轻应了一声,然后回以她一个微笑。 午膳过不久,太后又拉起宋辞的手开始寒暄,正当问到她有何心爱之物时,苏若清来了。 宋辞看着突然出现在殿中的人显然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垂着眸不发一言。 太后显然注意到了宋辞的变化,侧过头看去,却见自家孙儿正从门外走进来。 她想到之前宋辞的拒婚,又见她如今的态度,心中有些复杂,难不成她讨厌他不成?若如此,那她今日此举,还要继续吗? 她思索着,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苏若清注意到自己祖母情绪上的变化,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宋辞,然后对着太后行了一礼。 “孙儿给祖母请安。” 太后闻言回过神,虚虚抬起手示意他起身,然后让他坐在了自己另一边的空位上。 “不知祖母今日召孙儿前来所为何事?” 刚一坐下,苏若清便直接问出了声。太后闻言眸光微动,似是有些为难,但随即就下定了决心。 她一手拉起宋辞的手,另一只手拉起苏若清的手,然后将他们的手放在了一起,自己的手则轻轻覆在他们的手上。 宋辞见此心中一惊,抬起头看向太后,然后又看向了苏若清,却见他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太后会这样做。 感觉到他手心传出的热意,宋辞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有些发热,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手却被太后禁锢住。 她再次抬眼看向太后,眼神中流露出不解。太后看着他们疑惑的模样,只想了片刻,然后便开了口。 “清儿,哀家听闻你心里十分敬重安北郡王夫妇,不知是真是假?”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苏若清脸上。 突然听到太后提起自己父母,宋辞的指尖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但她由于低着头的缘故,因此谁也没有发觉。 苏若清感知到她轻颤的手,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望向了太后。 他不明白祖母为何会突然这样问自己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答了。 “郡王夫妇为国尽忠尽责,驻北数年而无怨,为民舍身成仁,付出生命亦无悔。此等胸怀,此等作为,不止孙儿,他们值得任何人钦佩、敬仰!” 太后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她还是被他的话所触动,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而宋辞自从听了他的回答后就更加沉默了下来,她眸光微动,心中不自觉的有些难过,但是又隐隐有一丝骄傲之感,因为她有一对那样大爱无私的父母。 …… “你与小朝交情如何?” 正当宋辞心中思绪万千时,太后再一次问道。 苏若清闻言轻笑了一声,如果说刚才还不明白太后为何会那样问,那这次就明白了过来。 他抬起头认真看向祖母,也没打算隐瞒,“是知己,是挚友,是非兄弟而胜过兄弟的人。” 他这样说道,一双眸子里满是坚定。 太后听后定定看了他几秒,确定他所言非虚后才放声笑了起来,“好!好!” 她一连说了两个“好”字,神色难免有些激动。 可宋辞却在心中冷笑出声,所以他对自己的那些好,都不过是因为她的哥哥吗? 想到他曾经那样撩拨自己,宋辞的眸光有些发冷,但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那对于郡王的遗孤、你挚友的妹妹,你待如何?” 太后直接问道。宋辞听了这话后也抬起头看向了苏若清,她倒想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回答。 苏若清闻言毫不犹豫的回道:“孙儿愿护她百岁无忧。” 太后摇了摇头,“这还不够。” “只要孙儿在一日,就不会让旁人折辱了她去。” 苏若清思索片刻后再一次答道,可太后依旧摇了摇头。 苏若清见此沉默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宋辞身上,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垂下眸子思索许久后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道: “愿以命相护,以心相守,换她如花笑靥,此生无忧。” 宋辞闻言面上虽不显,但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这回答…… 这回答怎么都像是对爱妻所言,而她与他此生绝无结亲之念,他为何会这样说呢?难不成是为了让太后安心?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苏若清,眼神有些复杂。苏若清似有所感,微微侧头看了过来,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宋辞慌忙躲开,苏若清见此嘴角轻扬,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太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她自从听了这话后就愣在了那里,眼中不自觉的留下了两行热泪,她转过头轻轻拭去,然后再次看向苏若清,神色是难得的郑重。 “所言非虚?” 苏若清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太后笑了,由于是真心高兴,就连褶皱也好似流露出几分慈爱之感。 她看着面前的孙儿,又转头看向了宋辞,轻轻拍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喃喃道: “真心才能换来真心,哀家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 这句话是对着苏若清说的,但宋辞闻言后也低下了头细细思索。 真心? 宋辞心中自嘲一笑,他们皇家的男子也有真心可言吗? 苏若清自然不知道宋辞此刻内心的想法,他闻言后轻轻抿了抿唇,认真回道:“孙儿定会牢记于心,万不敢忘怀!” 见目的已经达到了,太后点了点自己的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高兴,她转过身看向宋辞,开口道:“哀家还有些事情要与太子说,小辞,你先回去吧。” 宋辞闻言点点头,行了一礼后就退下了,临走时看了苏若清一眼,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两人说了什么宋辞并不知晓,只知道没过多久苏若清便出来了。 他看着等在门口的宋辞显然有些诧异,“你在等我?” 宋辞没有回答他的话,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道:“我不需要你舍命护我。” 苏若清一愣,眸子里满是不解,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间这样说。 宋辞也没有解释,继续道:“你只需要对得起百姓就行了。” 苏若清闻言笑了,“这并不冲突。” 宋辞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她忽然抬眸问道:“你这样做,是因为我兄长的缘故吗?” 苏若清沉吟片刻,随后轻笑了一声,淡淡回答道:“不全是。” 宋辞看着他,似是在等他接下来的话,但苏若清却没有再说,一双眸子温柔的注视着她。 宋辞见此便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客气了两句后就离开了,而苏若清则在她离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并不让人觉得开心,反而让人觉得心疼。 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回了东宫,嘱咐众人无事不得来打扰后才进了书房,捡起午间放在案上的《治安策》,仔细研读起来。 他看的太过于专注,因此直到入了夜也未曾发觉,最后还是凌风实在看不下去了,去厨房给他端来了一碗热粥。 叩门声突然在耳边响起,苏若清瞬间戒备起来,他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目光紧紧看着门的方向。 “谁?” “是我。”——是凌风的声音。 当熟悉的声音传来,苏若清这才放了心,淡淡道:“进来吧。” 推门声响起,紧接着有人走了进来,苏若清抬眼看去,便见他手里端着一碗粥。 “放着吧。” 苏若清见罢摆摆手示意他将粥放在一旁,视线再次落在了书上。 凌风依言将粥放在了书案上,可却没有离开。 过了许久,苏若清注意到他没有走,于是抬起头看向了他,轻声问道:“还有事?” “殿下已经看了半天的书了,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说罢,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案几上的碗上,想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明显。 苏若清看着案上冒着热气的粥,又看了一眼僵持着不愿意退下的心腹,无法只得喝了下去。 起先还不觉得,喝了第一口后苏若清瞬间感觉到了饥饿,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 凌风见此才放了心,把碗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书房,因为他知道苏若清喜静,而书房是他最常待的地方,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打扰了他的那一份安静。 苏若清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门又被合上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继续看了下去,直到将所有内容看完并写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和见解后他才放下了手中书回房。 他吩咐人端来热水和毛巾,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后就入了寝,可是直到三更的打更声响起他也没有入眠,脑海中想的都是关于宋辞的那一句话—— 你这样做,是因为我兄长的缘故吗? 是吗? 苏若清不知道,但好像确实是因为如此。 真的是这样的吗? 苏若清睁开眼睛看着顶上的床帐,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随即想到什么,唇边扬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将放在外面许久的右手轻轻覆在自己的眼睛上,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有些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当然是,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 他突然自顾自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似是在自问,又似在回应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疑问。 最后,他实在是无法入眠,于是简单的披了件外袍便推门走了出去,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本就柔和的面容更显温柔。 苏若清站在廊下抬起头看着皎洁的月光,眼神中透露着迷离和怅惘。 它是那样的亮、那样的柔和,可是又那样的冷,抬头看时感觉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可伸手后才发现刚才的以为不过是一场错觉。月亮它挂在那里,距人远过千万里,哪里是可以触碰的。 而这清冷的月亮,一如他。 第3章 本为闲适人,无意起风波 自那日去了趟宫里后,苏若清便成了宋辞的“最强靠山”,在她惹出任何麻烦时都会出面解决,而宋辞也逐渐习惯了他的经常出现,虽然没有表现出亲近,但也不再讨厌,像是默许了他的存在。 太后担心宋辞在宫里不开心,于是将自己的贴身玉佩交给了她,允许她可以随意进出宫廷,而皇帝也出于对宋家补偿的缘故,对宋辞所做的一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闹的太过分的,他也不愿去理,即使告到了他的跟前,他也是以安抚为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辞因此更加恣意,今日打了工部侍郎家的公子,明日揍了怀安侯的爱孙,还和周显玥交了几次手,将人打的身上都挂了彩,仿佛是偏要给皇帝找不痛快一般。 一些人本来还有意见,但后来看出皇帝、太后和太子都如此维护她也逐渐明白了过来,不再自讨没趣,于是对宋辞的态度也恭敬了下来,不敢再因为她是孤女的缘故就轻看了她去,一些胆小的甚至开始避让她。 在宋辞的“强势打击”下,盛京内外再不敢嘲笑安北郡王夫妇殉国之举不过是朝局的牺牲品,也不敢再以听来的杜撰故事为乐。 …… 宋朝自去了禹州后,不过月余便收复了北胡的民心,北境各官员和将士无一不心生敬佩。 虽说初到北境事务繁忙,但宋朝从未忘记自家妹妹的话,一到禹州城后便开始着人暗中调查。 元丰十八年冬,宋朝寄来了一封书信,此外还有一个木匣。宋辞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和太后说了声后便立刻出了宫、直奔燕子岭而去。 …… 到了双亲墓旁后,她将耶律沙的头从木匣中拎出来一把火烧了,然后将他的头颅砸了个粉碎。 做完这些后,宋辞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至墓碑旁,径直跪了下去。 看着墓碑上刻着的人名,宋辞突然攥紧了双手,用尽量轻柔的语气说道:“父亲,母亲,刘畅、钱广义和耶律沙都已经死了,能报的仇,我和哥哥都已经报了。” 说到这里,宋辞突然想起遗书上的内容和他往日的话,于是轻笑了一声,但双手却攥的更紧了,她笑着说道:“您放心,女儿不会去找皇家的麻烦,您说的一切,女儿都不会忘记!” 说罢,宋辞闭上了双眼,任由风吹着。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直到许久后才起身离开。 往后的几天,宋辞一直没有出过慈安宫的门,每日把自己锁在屋里,也不知在做什么。最后还是太后看不过去了,对她说如果心情不好,便去宫外逛逛吧。 宋辞点头称是,第二日便出了宫门。 …… 途经碧影楼时,她突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便跟了上去。 进去后,宋辞随意定了个雅间歇息,点了一壶花茶,两盘点心。 不多时,屋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一道声响:“客官,您要的东西到了。” 宋辞应了一声,在小二进来后示意他将点心和花茶放在靠近窗边的桌子上,然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虽说在品茶吃点心,但眼睛却时刻观察着长街的动静。 不知过去多久,那个身影始终没有现身,宋辞百无聊赖的转着茶盏,将视线落在盏中晃动的茶水上。 就在这时,隔壁雅间突然传出一阵充满愤恨的声音。 雅间里的隔音效果虽然不错,但架不住那些人的音量高,再加上宋辞的耳朵本就灵敏,所以很容易就听清了他们的话。 “真不知道她宋辞在装什么,不就是仗着有个殉国的爹娘和驻边的哥哥吗,居然行事如此嚣张,真是让人看不惯。” 宋辞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嘴角轻扯起一个讥讽的笑,她将茶盏轻轻端起抿了一口,视线慢悠悠的落在杯中晃动的茶水上,眼神中尽是嘲讽与不屑。 “谁说不是呢,可偏偏皇上太后又如此偏袒她,太子更不必说了,前些日子里她惹出来的那些乱子,哪个不是太子在背后收拾烂摊子。” “是啊,听说宋辞曾立过军功,如今看来军功不见得是真的,但这勾人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苏若清平日里最是清高,没听说与哪家姑娘走的近些,如今竟将她护得紧紧的。” “到底是北疆野蛮之地出来的丫头,真是上不得台面,看她生的那副模样就知道,以后定不是个省心的,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十分热闹,但从始至终宋辞都十分淡定的听着,她神色淡淡的,如果不是眼中的讽刺越来越浓,简直看不出一点变化。 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迟迟没有再出现,宋辞将茶一饮而尽,随后便站起了身子准备离开,可是就在她打算开门时,那边的雅间又开始说起了别的。 “听说何梓长的极美,看来这宋辞可能是随了她的缘故。” “妖女罢了,惯会些狐媚之术,当年宋璟若不是为了她拒了皇亲,哪里会落得到远离盛京的结局。” “宋璟也真是拎不清,不过也是,一介莽夫罢了,懂得什么,即使位列国公之尊,死后封了郡王又如何?不还是成了牺牲品?所以啊,莽夫就是莽夫,不管怎么样也洗不掉莽夫的愚蠢。” 那人本在感慨,听了这样一番话顿时噤了声,他只是不忿宋璟被美色所迷,并非是看不起宋璟此人。他是大渊的战神,守家卫国的将军,哪里能让人这样编排,所以,他没有接话,可是也不愿得罪了他去,所以静静的听着。 此时的氛围有些尴尬,偏偏说话的人还浑然不觉,继续道: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看来咱们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还是个风流种呢。”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见他如此开怀也附和了起来,传出阵阵笑声。 宋辞听了这些哪里还愿离开,她的眼神变得凌厉,右手紧紧攥着腰间的佩剑。后面的话越说越粗鄙,简直不堪入耳,宋辞一脚踹开隔壁的房门,眼神冷冷的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刚才说话的人身上。 几人皆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噤了声,一个个都朝门外看了去,却见一个女子正站在门口。那女子身着一袭青色长裙,外面系了一件白色大氅,即使面上不施粉黛也依旧难掩其光华。 由于几人都醉了酒的缘故,朦朦胧胧间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并没认出来眼前人就是宋辞。 刚才说话的那人本来被人踹了门十分生气,正欲发火,却见走进来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一时间气全消了,眯起眼睛盯着她瞧,醉醺醺道: “哪里来的美人,竟这样大胆,知道小爷是谁吗?不过……”他语气顿了顿没有说话,视线在宋辞身形和脸上来回打量着。他轻呵了一声,嘴角噙着轻薄的笑。 宋辞没有说话,目光冷冷落在他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但那人却恍然未觉,撑起身子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到宋辞身边,笑着说:“不过你若是肯坐下来陪小爷几个喝一杯,我就饶了你,否则……” 他呵呵一笑,“恐怕就要请姑娘去刑部大牢里待一待了。” 说话间,他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宋辞,见她没有反应心中甚是欣慰,伸手便想去摸她的脸,人也往她身上靠了去,嘴里嘟囔着:“小爷就喜欢你这样识时务的人。” 宋辞冷冷看着他朝自己靠来,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见他快要挨上自己,宋辞一脚将他踹到了地上,她抽出腰间的冰心,剑尖直指那人。 “就是你刚才在此大放厥词,侮辱安北郡王夫妇?” “大胆!” 那人被踹的倒在地上瞬间来了气,他站起身子恶狠狠的盯着宋辞,也不管指着自己的剑,气的发抖道:“你竟敢踹小爷?知道小爷是谁吗!你信不信我能立刻要了你的命!” “我管你是谁!” 宋辞冷冷的看着他,再一次问道:“就是你刚才在此大放厥词,侮辱安北郡王夫妇?” 那人看着宋辞如此冰冷的眼神瞬间怂了,但是看着旁边的好友都在看着自己一时间也不愿让人看到他怂的一面,于是强打起精神,心想:他说了又如何?难不成她还敢杀了他不成?他爹可是立了战功的忠信侯! 宋辞见此便大概猜出几人的心思,于是冷冷道:“看来不见点血你们永远也无法消停!” 那人听了直接大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不知道小爷是谁啊?我可是忠信侯的独子!” 说到这里,他胆子瞬间大了起来,再加上喝了酒的缘故,直接无视了那把剑,他不信她真敢杀了他,冷冷笑道:“是我说的又如何?宋璟他就是一介莽夫,何梓就是一个狐媚子,怎么?你——”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长剑便没入了他的胸口。 “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他断断续续的把这句话说完,耳边便传来长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他感觉到身上的痛楚,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长剑,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宋辞一脚踹开。 他的身体“嘭”的一声砸在几人围坐的桌子上,然后随着桌子的断裂摔在地上,血瞬间染红了桌布。 外面的小二听到动静立马跑了过来,待看清里面的景象时吓得面色惨白,高声喊道:“杀人啦!有人死了!” 几人本来还有些迷茫,听见人这样喊看向了倒在地上的人,鲜红的血越流越多,几人被刺激的瞬间醒了神。 而宋辞只是站在那里淡定的看着这一切,剑身上的血一滴滴落在木板上,不一会就晕染开来,宋辞闻出剑身上的血腥味皱了皱眉,拿出帕子轻轻擦拭起来,全然不顾几人见鬼一样的目光。 苏若清来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宋辞正敛眉擦拭着自己手中的长剑,面上一片淡然,而屋里的几人却被吓得面色惨白,似是还没有从方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 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苏若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凌风,凌风会意,立刻开始驱散围观的人群。 可是他们哪里愿意走,于是即使被赶出了几米远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看,将下楼的楼梯堵的水泄不通。 短时间内苏若清也没办法将整座碧影楼封起来,只能先将人赶出这里,也管不了他们在楼下看热闹。 屋内,宋辞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于是在擦拭好剑后瞥了一眼过去,正看到苏若清站在门外。 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收回视线看向屋内几个人。几人早已醒了神,自然也认出了宋辞。 他们都是久在盛京享乐的公子哥,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见了血瞬间吓傻了,一人站起身哆哆嗦嗦道:“宋辞,你竟敢杀人!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 宋辞闻言冷笑道:“我管他是谁,有本事你就让皇上杀了我去,不然,以后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他——就是下场!” 说完,她用剑指向那人,眼眸中满是警告与冷意。一人顺着她的剑看去,颤抖道:“你真是疯了!” 宋辞冷冷一笑,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她的眼神凌厉又冰冷,如同地狱而来的修罗,几人只是被看了一眼就狠狠打了个哆嗦。 宋辞见此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开口道:“疯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说完,她用剑搭在一人的脖子上,“我之前是不是就警告过你们,不要再让我听到你们背后谈论镇国公府的事情,可你们怎么就是学不乖呢?难道非要见点血才肯罢休吗?” 顺着,她用剑轻轻划过一人的脖子,留下一个细小的口中往外冒着鲜血,那人咽了口唾沫,一动也不敢动,眼睛死死盯着宋辞。而其他人则看见门外的苏若清,可是又不敢动,只能用眼神向他求救,可苏若清却好似没看见一般,视线始终落在宋辞身上,神色平静如常,仿佛看的不是杀人现场而是歌舞表演。 几人见此心中更绝望了,生怕宋辞手上一个用力、自己就交代在这里,于是连忙求饶道:“姑奶奶,求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是是是,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们吧!” …… 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人也早已不复刚刚趾高气昂的模样,态度卑微极了。可宋辞却置若罔闻,长剑一一搭在几人的脖子上,直到全部走了一遍后才住了手。 这些人哪里被人拿剑抵过脖子,一个个早已被吓得面如菜色,胆子大些的只是微微有些发抖,胆子小的直接吓尿了,一时间场面精彩极了。 宋辞看到几人如此窝囊的模样嗤笑一声,眼中尽是嘲讽。她低下头轻轻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余光悄悄打量起苏若清,却见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也没有阻止她什么,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她嘴上轻勾起一抹笑,然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直到完全满意了才将剑重新收入剑鞘。 宋辞一一扫过几人,冷冷道:“我希望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若还有下次……”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冽,“我会慢慢折磨的让他生不如死。” 说完,她看着几人露出来的恐惧十分满意,转身便离开了,几人见她已经出去的背影瞬间松了口气,可还不等他们完全放松,宋辞再次转过了身,几人吓得一个哆嗦,心再次提了起来。 “对了,记得告诉你们要好的朋友哦,别让他们做冤死鬼。” 说完,她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微笑,可是几人却觉得瘆得慌。宋辞哪里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瞥了苏若清一眼后就离开了。 楼梯上堵的都是人,但是当他们看见宋辞出来时却都自觉的闪出一条道来,因此宋辞很容易就出来了。苏若清紧跟在她身后,所以也没遇到什么阻拦。 刚走出碧影楼没几步,一阵怒吼声便从身后传了过来,“宋家小儿,本侯要你给我的儿子偿命!” 宋辞转身看去,却见忠信侯正提枪过来,他的面容悲伤,一双眼睛气的要喷火。 “偿命?” 宋辞冷冷一笑,“凭他也配?” 忠信侯见此哪里还有什么理智,闻言怒不可遏,提着枪便冲了上来,招招式式都是奔着宋辞的胸口和脖子去的。可宋辞哪里又是等闲之辈,一连过了数招,他却连宋辞的衣角也没有够到。 宋辞躲闪几下后抽出腰间佩剑,虽然说佩剑遇上长枪会吃亏了些,但宋辞却依旧占了上风,几十个回合下来就挑飞了他的长枪,将剑身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看来忠信侯当真是老了,如今也枪也握不住了,我看您还是早日告老还乡的好,别白白占着地方。” 忠信侯哪里听的了这样的话,闻言睚眦欲裂,眼神就像是要生吃了她一般。“本侯今日就要去进宫面见皇上,让你这无知小儿给我儿抵命!” “好啊。” 宋辞粲然一笑,搁在他颈上的剑又往下压了压,“那你就去告吧,我倒要看看,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会不会让我给一个纨绔抵命。” 说完,她就收了自己手中的长剑,面对忠信侯仿佛要杀人的眼神,她轻轻一笑,“你还不去?” 忠信侯听后冷哼一声,看着她身后的太子冷声问道:“宋辞无故杀人性命,殿下就这样放任不管?”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望着他。良久,他开口道:“侯爷还是先去看看令郎吧。” 忠信侯冷冷一笑,“看来殿下是打算偏袒这宋家小儿了!” 苏若清不语。 忠信侯见此也不愿自讨没趣,招呼着几人气冲冲的就上了碧影楼,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儿啊!” 宋辞看了一眼碧影楼的方向,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朝前走。苏若清见此忙追了上去,紧紧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宋辞知道他一直在跟着自己,因此走到后来刻意放慢了脚步,似是在等着他。苏若清见此加快几步走上前与她并排走着,宋辞淡淡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走到一个靠近河边的树上懒懒靠着,眼睛看着流动的河水。 苏若清看出她的心情不太好,静静的站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眼神中带着一抹担忧。 宋辞转过头看到他眼底的情绪,嗤笑一声,“你在担心我?” 苏若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良久,他突然笑了起来,“你剑法不错。” 宋辞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看着苏若清认真的模样她突然笑了起来,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望着他。 “其实我练的最好的是鞭子。”她凑近他耳边轻声说着,声音压的极低。那举动似是在简单告诉他这个事实,又似在刻意魅惑人心。 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颈间,痒痒的。 苏若清只觉得那处的皮肤瞬间热了起来,但他面上依旧端着,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微微发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心情,他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无端生出一丝慌乱之感。 宋辞轻眨了一下眼睛,嘴角噙着一抹笑缓缓退后两步,眼神中微微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来。 苏若清轻咳一声,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那我日后能讨教讨教小辞的鞭法吗?”他看着她开口问道,片刻间又变回了往日那个端正温和的储君。 宋辞偏头一笑,“若我活着,当然可以。” “你不会死的。”苏若清认真道。 “是吗?” 宋辞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目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似是并不关心将要发生的事情,而苏若清也看出了她的不在乎,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坚定。 宋辞见他这样觉得十分无趣,笑了笑便准备回去,而苏若清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直到将她送进了慈安宫的大门才转身离开,朝着紫宸宫走去。 第4章 御前对峙 紫宸宫内,忠信侯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皇上,老臣就只有轩儿这一个孩子啊!如今竟被那宋辞活活打死了,我陈家绝后了啊!” 说罢,他擦了擦眼泪,高声道:“还请皇上给老臣做主,斩了宋辞,为我儿抵命!” 话音刚落,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再也不愿抬起。 皇帝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恶。这件事情苏若清早已报给了他,分明就是陈亦轩先挑的事,辱骂阿璟夫妇在先。 不过这件事情他不好说,毕竟是撕破脸皮的事情,再者…… 他眉头轻轻皱起,宋辞这次做的确实也太绝了些,竟把人直接杀了,也确实该给些惩罚让她长长记性。忠信侯虽说战功确实远远不及宋家,但好歹也是位列侯爵,她杀了他唯一的子嗣,若是他非要追究也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加烦躁,但仍是耐着性子温声道:“爱卿所言极是,但宋辞毕竟是安北郡王留下的子嗣……” 皇帝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但忠信侯显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抬起头哭的撕心裂肺,哽咽道: “宋辞是安北郡王留下的血脉,但轩儿也是我忠信侯府的独苗啊!莫非皇上因为老臣功劳不及他宋璟,便偏袒宋辞让我儿枉死不成!” “这……”皇帝为难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一副沉思的模样,内心却冷笑一声。 不然呢!你那儿子能和阿璟的孩子比吗!你那点军功也算功?看来时间大了的人记性确实不行,不过十来年就已经把过去忘了个干净!当年若不是为了制衡宋璟,朕会封你为侯?真是笑话! 他心里这样想,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就在他思索该如何开口时,苏若清走了进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忠信侯冷冷道:“侯爷这是在逼迫皇上吗?” 苏若清向来待人温和,以至于让人都觉得他性情极好,淡忘了他身为太子的威仪,如今他突然冷了脸,层层压迫感扑面而来,忠信侯一时语塞,冷冷打了一个寒战,竟忘了回话。 待反应过来后,他忙朝着皇帝连磕了几个头,声泪俱下。 “老臣绝无逼迫皇上之意,实在是轩儿死的太冤啊!” “死的太冤?” 苏若清闻言冷笑一声,“看来侯爷没有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赶着来告御状了啊!” 说罢,他拍了拍掌,几人瞬间被带了上来,忠信侯看着进来的几人,心中瞬间明白大半,看来这事端是他儿子挑起来的,但那又如何!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杀人就该偿命! 而皇帝则在看到几人后瞬间了然,心中的烦躁渐渐散去。他坐在那里默默看着一切的发生,面上波澜不惊。 几人来到殿前跪下,皇帝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最后落在苏若清身上,疑惑道:“这是?” 苏若清道:“回父皇的话,这就是今日与陈亦轩喝花酒的几人。” 皇帝听了这话面色突然沉了下来,视线冷冷的望向几人。几人本就害怕,如今到了皇帝面上更是打起了颤,一个个都后悔的不行,暗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犯了煞星。 皇帝见他们这样心中十分满意,看着其中一个人道:“朕认得你,你是怀安侯的孙子,听说前几日你还因为口出不逊的事情被宋辞当街打了一顿。” 那人听皇帝提了这件糗事,抬起头讪讪笑了一声,可是脸色却差的厉害,身子微微发着抖。 皇帝见此轻笑了一声,“朕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冤有头债有主,想必太子将你们带来也不是认罚的吧?” 说罢,他的视线落在了候在一旁的苏若清身上,苏若清见此轻轻笑道:“自然。” 他偏过头看向几人,温声道:“将今日的所见所闻都说出来吧。皇上仁德,不会错怪无辜。” 说完这句话,苏若清看了跪在地上的忠信侯一眼,笑着问道:“您说是吧?侯爷!” 忠信侯不语,只是看着皇帝,眼神中满是失去爱子后的沉痛与悲伤。 可是皇帝却没有看他,望着几人道:“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朕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几人见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最先开口,皇帝等了半晌不见人答话,耐心被耗尽,目光也冷了下来,假笑道:“看来你们感情极好,是准备有难同当了,也好,郑——” 他话还未说完,怀安侯的孙子便急声喊道:“草民说!” 皇帝闻言止了声,垂眸看向了他。那人见此也不再隐瞒,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如实说了出来。 皇帝只知大概,并不知详情,因此听的也十分认真,在他说完后视线一一瞥过几人,冷声问道:“当真?” “不敢欺瞒皇上!” 皇帝听后冷笑了一声,又问了其他几人,但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看来所言不虚。他心道。 这时,其中一人看出了皇帝已经相信了他们的话,于是大着胆子道:“其实从头到尾只有陈亦轩一人在辱骂安北郡王夫妇,我们几人只是感慨了几句安北郡王当年拒了皇亲的事,然后碍着忠信侯府的面子上才附和了他几声。” 说到这里,他重重磕下了一个头,认真道:“我们几人虽然长在盛京,但也是十分敬仰安北郡王夫妇的!” “是的是的!” 怀安侯的孙子立刻附和出声,“其实上次被宋辞打了一顿后草民就已经改过自新了……” 皇帝听后噗嗤一笑,面色缓和了几分,笑道:“看来小辞的一顿打还是让你长了记性的。” 那人闻言讪讪笑了一声,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皇帝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在意。他瞥了一眼跪在一边的忠信侯,又看向了几人,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问道: “他们是如何辱骂安北郡王夫妇的?” “他说,说安北郡王是莽夫,郡王妃是……” 话到嘴边,他突然止了声,有些为难的看向皇帝。皇帝见此问道:“是什么?你直说便是,朕恕你无罪。” “说郡王妃是妖女,惯会狐媚之术,说郡王也是一个风流种,为了一个女人甘心在北境待十几年!” 他壮着胆子将所有的话都一口气说了出来,然后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皇帝听清他的话后直接被气笑了,凉凉的看了一眼忠信侯:“他们所言,侯爷可听清了?” 忠信侯这时哪里还敢说话,听到他儿子说过的那些话后他身上的冷汗早就被吓出来了。 皇帝见他不言,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叹道:“侯爷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他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忠信侯,沉声道:“当年,安北郡王是为了我大渊千万百姓为民请命前往北疆,为此不惜骨肉分离数十年,如今竟被传成一段风流韵事!当真是好极了!” 忠信侯闻言瘫坐了下去,但仍是不死心的说道:“即使是我儿有错在先,她打一顿也就是了,哪里用要了他的性命?难道就因为我儿说错了话,他就该死吗!” 这一问问的掷地有声,皇帝一时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此言不假,就算是他辱骂了阿璟夫妇,也不该因此断送了性命,何况她杀的还是忠信侯府最受宠的独子…… 想到这里,他心中轻叹一口气,视线落在了苏若清身上。苏若清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起头与他视线相对,皇帝见此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人,苏若清会意,立刻让人将他们带了出去。 “今后就莫要再生事端了!”皇帝看着几人起了身,冷冷说道。 几人忙不迭的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然后就跟着侍卫出去了。在踏出紫宸宫大门的那一刻,他们的心才彻底放了下去。 …… 殿内,皇帝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末了,他看向忠信侯,问道:“那你想如何?” “老臣要让宋辞为我儿偿命!” “这不可能。”皇帝淡淡道,“换一个。” 忠信侯见此低下头,想到今日在宋辞手下受到的侮辱,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如潜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毒蛇。 良久,他平静道:“听说宋辞是用右手杀的我儿,不杀她可以,但老臣要废了宋辞的右手。” 这可是十分歹毒的做法了。 谁不知世人大多都习惯于用右手,右手一废,别说是武功,可能连日常起居都成了问题。 皇帝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但随即又被他隐藏起来,他看向太子,笑着问道:“太子觉得如何?” 苏若清闻言轻笑了一声,“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陈亦轩的命并不比宋辞的右手珍贵。” 忠信侯闻言简直要气到吐血,冷笑道:“看来传言非虚,太子当真是与宋辞情比金坚啊!” 说罢,他悄悄看了一眼皇帝,果然见他面色微变。 但苏若清却笑了,“没想到堂堂侯爷之尊也会听信市井谣言,看来忠信侯是太闲了啊。” 说罢,他对着皇帝跪了下来,认真道:“父皇明鉴,儿臣与宋辞之间清清白白,不过是觉得她父母早亡,哥哥又远赴边疆,因此多怜惜她几分罢了。若是父皇因此起疑,儿臣愿意今后再不见宋辞!” 皇帝听见这话又想起了殉国的阿璟夫妇,想起了那日府外倔强又脆弱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忠信侯见自己的话没起到作用,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而皇帝也明白了他说那句话的用意,因此看他的目光也冷了几分。 皇帝思索片刻后起身将太子扶起,然后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笑道:“朕知道,皇儿也是十分不易。” 苏若清轻轻摇了摇头,“为君分忧,是臣子的责任,为父分忧,是儿子的责任。儿臣并不觉得累。” 皇帝听后点点头,顺势道:“那这件事情就交由皇儿处理吧。” 说罢,他拉起他的手紧紧握着,眼神中满是慈爱,“朕相信你一定可以处理的很好。” 苏若清看着他轻笑了一声,淡淡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会让您失望。” 忠信侯听了这话哪里还能淡定,连忙爬上前几步拽住皇帝的衣角,痛呼道: “皇上!不可啊皇上!谁人不知太子最是偏袒宋辞,若是让太子负责这件事情,岂不是让我儿白送了性命吗!”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边淡淡看着两人。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嫌恶,语气也冷了几分。 “忠信侯这是在质疑太子吗?” 层层威压扑面而来,面对帝王的冷声质问,忠信侯瞬间被吓出来了一身冷汗,忙道“不敢”。 “这不就行了。” 皇帝轻笑一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疲倦道:“那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由太子负责,三日后务必给朕一个结果。” 忠信侯没有答话,安静的跪在一旁,苏若清见他没有异议后才领了命。 皇帝见此十分满意,他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涩的眼睛,随意道:“退下吧。” 苏若清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礼后就退了下去,而忠信侯见皇帝没有继续讨论这件事情的想法,也担心自己多说多错触了霉头,因此磕了一个头后也退下了。 在殿门被重新合上以后,皇帝垂眸思索了良久,直到有脚步声逼近才抬起头来,待看清来人是谁后,他轻叹了一口气,走到一边坐下,淡淡道:“过来给朕捏捏肩吧。” 郑渔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浮尘放到一边,净手后才将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疲惫,还帮他按了按太阳穴。 皇帝闭上眼睛享受着,良久突然问道:“你说朕这次交给他的差事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郑渔低头注意着手中的动作,闻言思索了片刻,轻叹道:“奴才觉得,皇上这样也是为了历练太子。” 皇帝嗤笑一声,“在朕身边待了这些年,你的胆子是愈发大了,连朕也敢诓。” 郑渔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笑着道:“奴才就算是向天借胆也不敢诓骗皇上啊,奴才是真的觉得皇上是为了太子好。” “哦?” 皇帝听此来了兴趣,“那你说说,我怎么就是为他好了。” 郑渔想了想,道:“皇上此举在旁人眼里是在为难太子,其实重在历练。忠信侯是当年皇上亲自封的爵位,即使是功不对赏,也都已经过去这些年了,若皇上再次提及,必会让人觉得皇上斤斤计较。” “嗯。” 皇帝轻点了下头,“朕确实有这个顾虑,毕竟现在没有证据动他,所以还是要留些余地。臣子之间也就罢了,君臣之间总不好闹的太僵。” “是啊。”郑渔笑了笑,“不过皇上心里明镜儿似的,那陈亦轩被忠信侯府宠的上了天,焉知没有犯过大错,只是需要人去揭开罢了。” “呵!”皇帝眼中闪过一抹自嘲,指节轻轻敲击着桌沿,良久才道:“你是不是将朕想的太好了?” 郑渔没有说话。 皇帝见他如此也没逼他,自顾自的说道:“你说的很好,但若是陈亦轩没有犯过大错呢?” 他睁开眼睛嗤笑一声,眸中划过一抹暗芒,“那太子的处境可就危险了。这件事情办的好了无赏,办的不好损失可就大了。” “所以这代表皇上相信太子的能力,所以才会交给他去办。”郑渔适时接道。 皇帝闻言笑笑没有说话,他看着香炉中缓缓上升的香烟,眸光微动。 “三日。” 良久,他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三日之后,若是办的好就罢了,若是办不好…… 他轻轻眯起自己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殿门,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那就别怪他手下无情了。 第5章 维护 夜晚,东宫。 苏若清坐在书案旁,随意挑着面前的灯芯,光晕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面目淡然,视线不紧不慢的看着手中的信,眼中冷光一闪而逝。 第二日,盛京便传开了一件事:陈亦轩强抢民女、强占人妻、害人性命。 此等事迹,一经传出便引起了轩然大波,成为人们闲余饭后的笑话。戏称:看来宋辞之举,还算是替天行道了。 次日晌午,盛京突然出现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一个个面目沉痛,在刑部门前击鼓喊冤,声称陈亦轩害死了他们的女儿、儿子、妹妹、妻儿……誓要讨回一个公道,不然便一头撞死在堂前。 消息传到宫中,皇帝震怒,刑部尚书亲自审理了此案。 下午,忠信侯便进宫求见圣上。彼时皇帝正与太子谈起这件事情,听人禀告说忠信侯在外求见时眼神一凛,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苏若清回以一笑,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皇帝见此轻呵一声,道:“传忠信侯。” 不多久,忠信侯就进了殿,一看见皇帝就跪了下去,抬头时早已是泪流满面,神情极度悲痛。 皇帝见此也不好当做没看见,于是开口询问道:“爱卿这是怎么了?” 忠信侯闻言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哭诉道:“皇上明鉴,我儿前日刚被宋辞打死,今日便有人为了替她开脱,污蔑我儿清白。他人都已经死了,为何还有人不愿放过!当真是心性歹毒!求皇上为我儿做主,将这些污蔑我儿之人一一处死,还我儿一个清白!” 说完,他重重将头磕在地上,再也不愿抬起头,意思非常明显,非要皇帝给一个说法不可。 皇帝目光沉沉的落在他身上,不发一言。既然此事已经交给了太子处理,他也懒得趟这一趟浑水,索性就当个旁观者,看他二人怎么说。 苏若清心下了然,将视线落在跪伏在地上的忠信侯身上,冷哼一声后道:“心性歹毒?到底是谁心性歹毒!” 忠信侯哪里听过他这副模样,闻言吓得打了一个寒战。 苏若清见此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继续道:“陈亦轩不过而冠之年,命案就涉及了十几起,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强抢民女、强占人妻、害人性命,以权威逼,万死难辞其咎!不知这些……侯爷可知道?” 他的视线凉凉落在忠信侯的身上,逼得忠信侯直打了个寒战,他没有回答太子的话反而抬起头看向皇帝,眼中满是悲痛,哽咽道: “那些不过是污蔑我儿之言,轩儿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请皇上明鉴啊!”说罢,他再次将头磕在地上,后背隐隐有些颤抖,不知是哭的还是被气的。 “污蔑?”苏若清闻言笑了,“侯爷当真觉得是污蔑?” “不然呢!”忠信侯抖得更厉害了,“忠信侯府与东宫向来并无恩怨,为何太子如此苦苦相逼?难道就因为前些日子老臣送了二皇子一对翡翠玉佛太子便心怀怨怼吗?” 说罢,他抬起头看向苏若清,眼神中满是愤恨。 而皇帝在听完这句话后神色也微妙了起来,轻轻瞥了一眼两人,嘴角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 苏若清自然发觉了自己父皇的变化,冷冷看了忠信侯一眼后径直跪在地上,抬起头毫不犹豫的与他视线相对,眼底一片坦然。 “清者自清,事实究竟如何相信父皇心中自有评断!” 说完这句话,他侧过头看向忠信侯,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可今日明明讲的是陈亦轩以权压人、强逼民女之事,不知为何忠信侯偏偏顾左右而言他?” 明明是问句,但话中却带着逼人的气势,忠信侯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皇帝自然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点了点头,温声道:“皇儿说的在理。” 说罢,他看了忠信侯一眼,笑道:“爱卿之言确实偏了些,想必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吧?” 忠信侯闻言吓出了一身冷汗,悲声道:“皇上明鉴啊,老臣只是为轩儿不平!”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失去爱子,想必爱卿心中也定然伤怀。” 忠信侯听他这样说忙点点头,但还不等他开口便听见皇帝话音一转,继续道:“可就算再过悲痛也不该是非不分啊。” 忠信侯重重磕了一个头,接道:“皇上说的是,可轩儿自小就听话,是断断不会做出这等事的啊!”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皇帝,眼中满是希冀。 他低声问道:“轩儿也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长大,皇上也知道轩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不是吗?” 这话问得十分不要脸,皇帝也懒得插手这件事情,于是无视了他的目光,将视线紧紧落在太子身上。 苏若清见此立刻明白了自己父皇的意思,接道:“所以侯爷想说陈亦轩是清白的?是被人冤枉的吗?” “难道不是吗!”忠信侯怒道,“莫非太子宁愿相信那些贱民的话也不愿相信我儿吗?那些人身着破烂,焉知不是亡命之徒,借此机会来勒索敲诈我忠信侯府!” “贱民?”苏若清闻言冷笑一声,“他们是我大渊的百姓,是父皇的子民,孤竟不知道,在侯爷眼里,他们竟是贱民!” 忠信侯自知情急之下一时失口说错了话,但是再提反而越描越黑,他看了一眼皇帝已经有些黑了的脸色,索性闭了嘴。 苏若清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动作,视线冷冷落在他身上。 “再者,倘若他们真的是来敲诈勒索的,直接拿着证据到侯府不是更加简单,何必要舍近求远,绕到那刑部去击鼓鸣冤?” “许是……” 忠信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哑然,看着皇帝逐渐怀疑的目光,他心一横,直接道:“许是他们想将事情先闹大,借此勒索更多的钱财也说不定啊!” 苏若清见此不欲再与他多言,从怀中取出什么一把丢在忠信侯面前,淡淡道:“侯爷还是先看看这些再回话吧。” 忠信侯听后捡起来一个个看去,脸色越来越白,到了最后的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的手狠狠颤抖着,连一张纸的重量也承受不起,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散落满地的状纸和卷宗,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坐在地上,似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眼中充满着无法言喻的悲痛。 “皇上……”他突然喃喃出声,语气中满是伤感与自责,“老臣对此真的毫不知情……”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望着他。可苏若清闻言却笑了,“侯爷刚才还在问父皇是否了解陈亦轩,怎么?如今竟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儿子了吗?” 忠信侯知道他这是在为宋辞出气,索性闭了嘴。 与其和太子浪费时间周折,不如让皇帝能相信自己的话,毕竟按照如今的情势,太子也未必能登基,他为官多年,这点看的还是很明白的。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皇帝,眼中亮起一道光。 果然,皇帝的态度软和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 “老臣当真不知!” 忠信侯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于是又留下了两行浑浊的老泪,哽咽道: “臣虽说因为老来得子的缘故对轩儿十分宠爱,但也知国法不可违,若是早些知道,定会出面阻止,绝不会让他做出这等事情!” 皇帝看着他不发一言,眼神中流露别人看不懂的情绪,片刻,他突然笑了起来,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人。 “爱卿所言,朕信。所谓不知者无罪,但是!” 他话音一转,目光锐利的看向他,“朕的那些百姓也不能平白受了这样大的冤屈。” 忠信侯没有说话,这种情况下他是决不能开口的,因此默默等待着皇帝接下来的话,只期待他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罚的轻些。 “传朕口谕:忠信侯教子无方,以至于犯下此等大过。遂罚俸三年,降为忠信伯。念及过往功劳,留陈亦轩全尸,不设灵牌,不许吊唁。” 忠信侯闻言跪伏在地上,“臣……谢主隆恩。” “如此一来,宋辞之事真可谓是替天行道了。”皇帝扶起忠信侯笑着打趣道,忠信侯闻言笑了笑,脸色十分不好看。 皇帝自然清楚,话音一转:“虽说如此,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终究是杀了爱卿的儿子。” 忠信侯听见这样的言论,心想:莫非皇上还要处罚宋辞?想到这里,他的心开始激动起来,眼睛也亮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叹道:“皇上仁德,臣不胜感激。” 皇帝嗤笑一声,没有说话。片刻,他转过头看向了苏若清。 “太子!” “儿臣在。” “明日带小辞去忠信侯府认个错。不对!” 话到了嘴边皇帝突然收住了,侧目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忠信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来,继续道:“是忠信伯府。” 忠信侯闻言心里一颤,一抚一踩下也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于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虽说只是道了个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但总归也是顾及了他的颜面,况且今日之事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于是也不多求。 苏若清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一旁的人身上。 “还有事吗?” 皇帝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于是开口问道,两人都摇了摇头,皇帝见此轻笑了一声,“那便退下吧。” “是。” 两人应了一声,随后都退了下去。 * “侯爷当真对令郎之事一无所知吗?” 路上,苏若清看着身旁悲伤至极的老者开口问道。 忠信伯闻言心里一颤,随即气的剧烈咳嗽起来,咬牙道:“莫非太子以为,微臣敢欺瞒皇上!”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就走开了。 忠信侯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怒火和恨意在心中不断翻腾。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他何至于会落得这个境地!可是…… 他突然想起地上的那些卷宗与状纸,滔天的怒火在瞬间熄灭,心中只觉得无力。 他盯着苏若清离开的方向看了良久,眼睛酸涩的厉害也不愿合上。 最后,有宫人看到他站了许久也没有离开,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上前询问。 而他也似是终于想明白了,摇摇头苦笑一声后就离开了,留下那名宫人在原地怔愣、一脸莫名。 第6章 登门致歉 苏若清前一日下午刚解决了这件事情便匆匆去了慈安宫,太后见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爱孙显然有些惊诧,打趣道: “哀家可不信你是专程来看哀家的。”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太后对此事早有耳闻,明白这件事情不算小事、耽误不得,于是便立刻传人去叫宋辞。 而宋辞听了苏若清的话后也没什么别的反应,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苏若清见她没有表示拒绝,与她交代了一声明日来的时间后就匆匆离开了,连太后提出晚上一起用膳的邀请也拒绝了下来,只说是还有要务在身。 第二日,苏若清如约来到慈安宫,远远便看到宋辞等在宫门外,随意的靠在红墙上,将头偏到一边。 红裙与红墙交相辉映,更衬得女子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听到有脚步声渐近,宋辞抬眼望去,似是不经意间的抬眸一瞥,带着几分慵懒随性的意味。 苏若清被她这个眼神看的心中一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随即就被他强压了下去,直到心中无任何波澜后才抬脚走了过去,面上带着一惯的笑意。 宋辞见人来了眉毛轻挑,随意拍了拍自己的衣裳后就走了过来,轻飘飘的说:“走吧。” 苏若清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她的衣服眉头轻皱,似是有些为难。 “怎么?” 宋辞见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衣裙自是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于是轻轻笑了笑,“有什么问题吗?” 苏若清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问道:“要乘轿吗?” 宋辞闻言笑了起来,目光微嘲。“就这几步路的距离,还需要乘轿?走过去就是了。” 苏若清轻笑一声没有说话,似是有些无奈。宋辞见此也住了嘴,径直往前走去,苏若清见她已经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 走到城门下时,苏若清早已吩咐人准备了两匹马,宋辞见此也没推脱,牵过距离自己最近的马后就翻身骑了上去,然后侧过头瞥向他,却见他早已上了马。 苏若清见她回头看向自己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宋辞被他眼底的柔情击中,不自然的偏过目光轻咳了声,冷冷道:“带路吧。” 苏若清轻呵了一声,骑马走在她前面。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闪了过去。 可能是忠信伯早有交代,所以两人到了府外时并没有人阻拦,反而直接将他们带到了灵堂。 灵堂布置的十分简洁,简洁的连个牌位姓名也不曾有。 忠信伯在一旁默默流着泪,一时间像是苍老了数岁。他抬头看到宋辞的衣着时嘴角抽了抽,怒火自心中升腾。 他儿逝世,如今还未过头七,宋辞居然身着一身亮眼的红裙前来道歉!这到底是来道歉的还是来扬威的! 他心中有气但是也不好发作,于是看向了苏若清,却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站在一边,丝毫没有插手这件事的意思。 忠信伯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于是强忍着心中的气,强笑道:“县主是来给我儿道歉的吗?” 宋辞闻言笑的十分灿烂,“自然。” 忠信伯听她这样说微微放了心,但始终有些担忧,于是目光紧紧盯着她。 宋辞自然清楚他一直在看自己,但她并不在意,走到停放着陈亦轩棺木的地方停住,定定看了几秒,问道:“他连个灵牌都没有,我要对着什么道歉?棺木?” 忠信伯听着她这样随意的语气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紧咬着自己的牙,道:“县主想如何道歉便如何道歉吧。” 宋辞闻言轻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她转过头对着陈亦轩的棺木随意一拜,出声道: “抱歉,一时失手,竟把你打死了。” 说罢,她偏头看向忠信伯,笑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她的语气满不在意,丝毫没有悔过之情,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敷衍,何况敏感如忠信伯。 但陈亦轩本就有罪,皇上肯让她来道歉已是开恩,况且太子在她身后站着,明显是为她撑腰来的,因此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生生忍了下来。 “当然可以。” 果然,当他刚说出这句话,便听见苏若清道:“既如此,孤与小辞便不叨扰了。” 说着,他就拉着宋辞的衣袖离开了,宋辞扬了扬眉也没拒绝,就这样任由着他拉自己走了。 “恭送殿下。” 忠信伯跪下行了个大礼,再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宋辞感知到有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于是转过头看去,却见忠信伯跪在地上看着他们远走,眼中满是失去爱子的悲痛。 奇怪。 宋辞心中诧异,眉头微微蹙起。明明感知到有恨意的,难道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宋辞的眉皱的更厉害了,看来是这些日子疏于练习了,没想到竟退步的如此严重!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在心中暗暗想着。 * 出了忠信伯府苏若清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侧过身看去,却见她神色沉重,眉头紧紧拧着。 “怎么了?” 苏若清放下拽着她衣袖的手,有些好笑的问道:“可是生气了?” 宋辞本来不想理他,但听了这话又有些好笑,于是问道:“在你眼里,我就这般爱生气?” “小姑娘家总是爱生气些,而且生起气来向来没有缘由。”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你倒是挺懂的。” 苏若清不置可否,瞥了她一眼,凉凉问道:“所以,你这是吃醋了?” 宋辞白了他一眼,嗤笑道:“殿下的脸皮一如既往。” 苏若清笑笑也没否认,淡淡回道:“大概是因人而异吧。” “呵呵。” 宋辞讪笑了一声,转头便走了。 “你去哪里?” “去诚心斋买些点心,顺便逛一逛。” 说着,她偏过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殿下要一起吗?” 苏若清扬了扬眉,“自然。” 说着,他就朝她走了过去。 宋辞见此嗤笑一声,随意的瞥了他一眼,“殿下最近很闲?” 苏若清摇了摇头,“不,很忙。” 宋辞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自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一时间表情有些怔愣。苏若清被她这副模样触动,眼角眉梢间也染了几分柔情,轻声道:“只是今日本就是来陪你道歉的,所以,不谈公事。” 说罢,他也不顾宋辞微怔的模样,开口问道:“我们走路过去?” “当然!” 宋辞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心中有些恼怒,但又无处发作,于是笑道:“既然打算去集市上走一走,骑马有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她瞥了一眼苏若清,笑着说:“不过……若是殿下身体羸弱想要骑马观街,也不是不行。” 苏若清轻呵了一声,“小辞的关心孤心领了,但是不必了,孤还没有那么……” 他顿了顿,含着笑意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接上了上面的话——“羸弱。” “哦?”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孤,于是宋辞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浅浅一笑,“那便好,我还担心殿下身子不行呢。” 苏若清笑笑没有回话,看着她打趣的目光,他突然笑了起来,好心提醒道:“不是要去诚心斋买点心吗?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说了那么久的话宋辞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去买点心的事,于是嗔怒的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去。 苏若清看着她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觉得有趣,在她离开后低声笑了起来,那藏在眼底深处的温柔与纵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 诚心斋中,宋辞拿了牌子在桌子上等了许久后,苏若清才迈着悠闲的步伐走了过来。 察觉有人坐在她对面,宋辞抬起头轻轻瞥了一眼,凉凉道:“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势也给她添了些。 “既说了要来,总不好失约。”他淡淡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茶不错。” 宋辞嗤笑一声没有说话,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良久,直到水面归于平静后才端起抿了一口。 苏若清见气氛突然冷了下来,思索片刻后问道:“不是说要去出去逛逛吗?怎么一直等在这里?” 自然是在等你。宋辞在心中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说要一起的吗! 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愿承认,于是道:“太累了,歇一歇。” “哦。” 苏若清轻轻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干坐着等了起来,时不时喝上一口茶,谁也不愿搭理谁,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才打破了僵局。 “赵文洁?” 宋辞看着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赵文洁讶异出声。 赵文洁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侧过头看去,只见宋辞正坐在那里。她今日身穿一袭大红色衔珠锦裙,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观及此处,赵文洁微微颔首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 “县主也来买糕点?”她柔声问道。 “是啊。” 宋辞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腰间佩戴的香囊上。 她今日穿了月牙白云纹锦裙,腰间只简单佩戴了枚蓝色香囊,上面绣着点点梨花。 赵文洁容貌清丽,声音温和动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婉端庄。 宋辞心中暗叹:不愧被称为世家女子的典范,确实如此。 …… “你这梨花绣的真好。” 宋辞注意到她香囊上栩栩如生的梨花眸光微闪,由衷赞道。 赵文洁听了这样的夸奖微微一笑,柔声道:“若县主喜欢,我改日再绣一个送于县主就是了。” “不用不用。” 宋辞摆了摆手。虽然心中喜欢,但她并不想麻烦别人,所以听到够立刻就拒绝了,没有丝毫犹豫。 赵文洁见她如此推拒的模样脑海中突然就想到了那日的宋朝,一时间血色尽褪。 宋辞见她突然变得这样,一时间有些疑惑,询问道:“赵姑娘,你还好吗?” 赵文洁回神后摇了摇头,笑着回应。 “我没事。” 宋辞点了点头,只不过想起前些日子听来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于是道:“听闻前些日子赵姑娘病了,如今可好了些?” 赵文洁轻轻一笑,面色也逐渐缓了过来,她对着宋辞微微行了个礼,柔声道:“承蒙县主挂念,已经好很多了。” “你们两人见了面就开始寒暄,是不是忘了我这个人?” 苏若清见宋辞光顾着与她说话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心中觉得好笑,于是忍不住出声调侃。 赵文洁自刚才便注意到这里坐的人,只不过不知是谁,如今听了声音才发觉是太子,于是便想着行礼,但却被他制止了下来。 “此处人多眼杂,孤也是来凑个热闹,赵姑娘就不必多礼了。” 赵文洁应了一声,犹豫着是坐在这里还是离开。 恰巧此时正叫到179号,赵文洁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牌子——180号。 她思索了片刻,问道:“已经快到我了,你们若有什么要吃的,可以一并买了来。” 宋辞本就不想等了,听了这话自是不会拒绝,简直可以说是看到了救星,于是道:“我要一盘梨花糕、一盘玫瑰糕再加一盘桂花糕。” 赵文洁点了点头,“殿下呢?” 苏若清想了想,道:“要一盘板栗糕。” 赵文洁应了一声便走了,倒是宋辞自从他说了板栗糕后就一直看着他。 “怎么了?” “你也喜欢板栗糕?” 苏若清摇了摇头,“其实我没吃过他家的点心,只是曾经听阿朝说起过他家的板栗糕好吃,所以才想买来尝尝。” “哦。”宋辞低低应了一声,“我去还牌子了。” 说着,她就走了,徒留苏若清一人坐在那里。 片刻,她回来了,只是一直低着头,好像在为什么所扰。 又过了一段时间,赵文洁拿着糕点走了过来,她将两人要的放在了桌子上,简单说了两句话后就离开了。 宋辞打开梨花糕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她想起那日祖母吃糕点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感怀。 自祖母去世后,她便喜欢上了诚心斋的点心,每隔几日便要来尝一尝,其实她也并非真的喜欢,只是想来尝一尝。若问她为什么,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想罢了。 苏若清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因此只是静静的陪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视线时不时的落在她身上。 宋辞也没伤怀多久,吃了两块点心后就恢复了正常。 她擦了擦自己的手,做完这些后也不说话,拿着纸袋便走了出去。 苏若清见此也将纸袋包好追了上去,两人来到一座石桥上,宋辞从桥边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掷了出去,就好像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走了。 她的眼神变得平静,嘴角轻轻勾起,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恣意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的宋辞。 顾及到她的情绪,苏若清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许久后才问道:“你很喜欢诚心斋的点心?” 宋辞闻言瞥了他一眼。 “是啊,很喜欢。”她笑着答道,眼神中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那你最喜欢什么点心?” “我觉得都可以,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嘴上闲不住,尝尝鲜罢了。” 苏若清垂眸不语,只是在心中暗暗记下了。他将怀中的板栗糕递给了宋辞。 在宋辞疑惑的目光下,他解释道:“这板栗糕味道不错。” 宋辞懂了他的意思,定定看了他几秒后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苏若清侧过头看了她良久,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宋辞觉得奇怪,于是也侧过头看去,用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苏若清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过头,一时间微微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后收回视线。他看着桥下流动的河水,开口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宋辞没应他的话,目光沉沉的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 自从陈亦轩的案子出来后,盛京唏嘘一片,众人明面上虽不说什么,暗地里早就达成一致、谈的热火朝天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那么久远的案子都能翻出来,但他们彼此之间都已经心照不宣,默认了一件事情——宋辞是皇家要护的人,得罪不得!而得罪她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传镇国公府的流言,说镇国公府的不是。 想到这里,大家就明白了,于是再不敢谈及镇国公府,不敢说安北郡王夫妇一个字的不是。 此次宋辞的杀人之举虽然行事偏激,但效果甚佳。 当然,也有人说宋辞年纪虽小但行事太过心狠手辣了,但毕竟碍着天家的颜面,再加上宋辞的“凶名”,因此也没传的太厉害。 宋辞对此也十分满意,至于那些说她不是的言论,她始终抱着听笑话的姿态,自始至终都没往心里去过。 笑话,她一个从血泊里厮杀出来的人,难道还会在意这些事情? 至于说她心狠的那些人…… 宋辞冷冷一笑,并不反驳。 她确实心狠手辣,不仅如此,她还冷血冷情、多疑无心! 可……那又怎样呢? 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议论议论罢了,当着她的面,谁敢说她的不是? 第7章 雪下新春至,镯上刻寒梅 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招惹宋辞,而宋辞虽说行事张扬但也并非无理之人,因此一直也没出什么事情。 晚上,宋辞躺在床上想起那日的错觉心中警铃大作,于是往后的每一日都在院子里习武练剑,不敢懈怠分毫。因为没人打扰的缘故,日子倒也过的自在。 倒是苏若清,自那日送宋辞回了慈安宫后,一连好久都没有露过面,不知在忙些什么。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盛京家家户户升起的烟火气里,盛京再次落下了一场大雪,在雪停下的第二日便是除夕。 今年的除夕宫宴和往年一样,依旧在宫里的永宁殿举行,只是邀请人更多、办的更热闹了些。 宫宴那日,盛京城家家户户都挂起了大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 往年因为种种缘故,宋辞总爱窝在家里,如今出来后也被盛京的年味吸引,练武之余总会跑到街上看热闹。有想买的东西也不用她付钱,只需要拿着就是了,因为苏若清单独派了个人跟在她后面付钱,顺便还能替她提些东西。 宋辞对他的这个做法没多大表示,但确实便利了她,于是也就默许了那人的存在。 夜晚,宫宴上,气氛一如既往。 宋辞因为养在慈安宫和深得皇帝偏爱的缘故,座位紧紧挨着太后,正对着太子。 众大臣见此心中明了,皇帝这是借着宫宴的机会告诉众人:宋璟虽死,宋家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宋辞是皇家要护的人。 宋辞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让坐哪里坐哪里就是了,只是…… 她看着对面空着的位置,总觉得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在宋辞刚剥开一个橘子准备吃时,苏若清来了,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刻丝暗纹锦袍,图案是用金线绣制的四龙纹。 可能是穿着玄衣的缘故,宋辞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日并不相符,往日的他温润如山间清泉,而今日身着锦袍的他却面容严肃,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宋辞就这样看着他,直到他坐下也没有移开眼。 这是宋辞自那日后第一次见到苏若清,他比之往日消瘦了些许,眉宇间稍显疲色。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苏若清抬起头看了过来,不经意间两人视线相对,宋辞瞳孔微震立刻撇开了眼,但随即又不明白自己躲什么,于是又偏过头和他对上了,也不知是在和他较劲还是和自己较劲。 苏若清被宋辞的这个举动逗到,轻声笑了出来,虽然离得很远,但宋辞还是听到了,她本来还有些气恼,想着等宴会结束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但是看着他眉宇间疲色尽褪,流露出笑意的模样又迟疑了起来。 心中觉得,好像被他笑一下也没什么,自己何必要和他动气。 宋辞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连忙喝了一口凉茶压压惊,直到把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想法驱散了才抬起头来。 由于这多出来的情绪,宋辞只觉得面对满席佳肴也没了胃口,吃了几口后就匆匆离了席。 回到慈安宫后,宋辞还是觉得心情烦躁,索性提着枪在后院练了起来,直到心情平复下来才收了手。 就在她准备回屋时,一阵慵懒的声音从房顶传来,“美人儿的枪法真是妙啊。” 宋辞闻言瞥了一眼他,眸光突然变得凌厉,也顾不得行礼之事,冷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刚刚啊。”他跳下来不紧不慢的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脸悲痛道:“可惜美人儿心事太多,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我。”说罢,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副受了情伤的模样。 宋辞对他的自称并不意外,因为这些日子苏承驷来找过她好几次,一开始他还自称为本殿,时间久了可能是觉得麻烦,也可能是为了拉近关系,所以就直接自称为“我”了。 自宋辞入宫后,除了苏承驷外,苏承皓也来找过她几次,但与之不同的是: 苏承皓为人较为温文尔雅,只要她拒绝了便不会叨扰,可苏承驷就不一样了,他本就以“风流多情”着称,即使你躲着不见他也会见到他,就比如今日。 宋辞闻言嘴角抽了抽,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但她也懒得理他,于是道:“十一皇子很闲吗。” “是啊。” 苏承驷向她抛了个媚眼,无所谓道:“我本就是一介闲人。” 说着,他突然凑近宋辞,语气有些埋怨,“还说呢,刚才宫宴我一直在看你,可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光顾着看大皇兄了,大皇兄哪里好,不就是…………” 后面他究竟说了什么宋辞根本没听进去,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她刚才一直在看苏若清? 宋辞认真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想到这个,她的眉头紧皱,心情更加烦躁起来。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苏承驷见她根本就不搭理自己,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宋辞闻言瞥了他一眼,随口道:“你觉得呢?” 苏承驷一噎,随即有些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思索了半晌小声问道:“你实话和我说,你不会真喜欢大皇兄吧?” 宋辞闻言眸光微闪,随即冷意自眼底浮现,她看着他冷冷一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觉得我宋辞会喜欢你们皇家的人吗?” 苏承驷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随即便笑了起来,“那便好。”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开心起来,“你都不知道,我今日见你一直看着皇兄,心里难过的不行呢。” 可是宋辞却冷冷一笑,面带嘲讽的看向他。“十一皇子是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吗?既如此我就再说一遍,我宋辞永远不会入你们苏家门!” 苏承驷闻言怔了半晌,随即苦笑一声,“我明白了。” 他看着她,目光闪过一丝受伤,低声道:“可我就是喜欢你啊,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看到你开心我会开心,看到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我喜欢你,所以不愿看见你为难。” 说完,他就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那离去的背影无端让人觉得难过,仿佛被他流露出的悲伤所感染。 可“郎”心如铁,宋辞并未被触动分毫,反而觉得可笑。 一见钟情?他居然能说出这种鬼话,他把她宋辞当没长大的孩子耍吗! 想到这里,她心中更是来气,索性又练了起来,直到隐约听到宫外传来的脚步声才停了手。 * 夜晚,宋辞陪着太后在正殿守岁,不过还未过三更太后便熬不下去了,在佩云的服侍下沉沉睡了过去。 宋辞知道老人家熬不得夜,于是轻声和佩云说了一声后就回了自己居住的胜寒殿。 在她洗漱好准备歇下时,窗外突然传来轻扣声,宋辞立刻警觉起来,翻身下床后取出挂在床头的剑,冷冷道:“谁?” “是我。” 当熟悉的声音传来宋辞才将心放下,她将剑收回剑鞘,几步移到窗边。 她眯起眼睛,借着月光隐约看到了那人的身影——确实是苏若清。 她思索片刻后打开了窗户,懒懒倚在一边,不等苏若清开口便率先问道:“深夜到访,不知殿下有何贵干?” 苏若清没有说话,将一枚雕刻精致的紫晶镯放到了她的手中,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淡淡道:“新春礼物,就当是给你的厌胜钱了。” 说完,他轻笑了起来,宋辞看向他,却见他眼角眉梢间尽是温柔,他笑着说:“希望小辞明年可以事事如意,平安遂顺。” 宋辞没有说话,但心中却像是被扎到一般、猛然涌上一股暖意。她尾指微微一颤,手紧紧攥着手中的镯子。 “谢谢。” 良久,宋辞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只是她的头低垂着,因此苏若清未能看见她眼底流露出的复杂情感。 苏若清轻轻一笑,鬼使神差的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看着她诧异又愤怒的表情,苏若清笑的更厉害了。 “这是惩罚。” 在宋辞更诧异的目光中,他憋住笑板起脸道:“我之前就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呵。” 宋辞听了这话瞬间笑了,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他这句话乐的,她在心中白了他一眼,但终究也没说什么,只是盯着外面的天色凉凉道:“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说完她就关上了窗户。 苏若清见她这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是无法相信她居然就这样算了。 看来她如今的脾气小了很多。苏若清在心中暗暗道。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笑,然后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只是还没走几步便被一个雪球砸到,而且是正中他的脑袋,仿佛是瞄准了一般。 苏若清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身影,但他早就知道了是谁的杰作,于是也没生气,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然后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拍拍自己沾了雪的前襟。 “这样可消气了?”苏若清转过身有些好笑的问道,他知道宋辞听得见,所以音量并不高。 宋辞没有回话,熄灭了屋里最后一盏宫灯。 苏若清见突然灭了灯的屋子,好气又好笑,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里。 宋辞闭着眼睛静静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听到那人离开的脚步声才睁开,她心中估摸着那人走远后才重新点燃了宫灯,坐在一旁细细看着手中的紫晶镯。 镯身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在宫灯的照射下发出一种别样的光芒。 刚才窗边灯火昏暗,宋辞只知镯子做工精细,却并不知刻的是什么图案,如今灯下细瞧才发觉刻的是雪下寒梅。 宋辞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镯身,眸光微沉。 虽然她的神色十分平静,但眼底的复杂纠结却出卖了她的情绪,仿佛诉说着她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只是强装镇定罢了。 她看着手中的紫晶镯突然笑了起来,喃喃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 是因为喜欢吗? 想到这两个字,她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怎么可能呢!他那样的人哪里是像会真心喜欢人的模样,看似对谁都很好,但内心却冷如冰霜,所有一切不过都是表象罢了。 再者…… 宋辞突然自嘲一笑。 别说他喜不喜欢自己,就算是喜欢又怎样?她们之间永远不可能。他的父皇间接害死了她父亲,她怎么会爱上仇人的儿子呢! 就算爱上,也不过是相互折磨,永远也修不成正果! 想到这里,宋辞的脑海中又想起今日苏承驷的话,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心也从刚才的触动中平静下来,她看着手中的镯子只觉得刺眼,于是随便找了一个木盒装着后就扔到了梳妆台的最里面。 …… 除夕过后,第二日便是新春,而本朝每逢年节便会休朝七日,因此这些天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十分热闹。 宫外忙着赶庙会、贺新岁,宫里则在御春湖边举办了冰宴。所谓冰宴就是皇室宗亲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当然,也邀请了一些朝中重臣及其亲眷,只是较少罢了。 他们聚在一起看看冰嬉会演,会演结束后想要下场玩的也可以去。 宋辞闲一直坐着太无聊,再加上她没见过冰嬉,因此兴致很高,在表演结束后也下了场。 宋辞由于长在北疆的缘故,因此学的很快,只看了几眼便能依葫芦画瓢在冰上自由滑行了,只是没什么花样。 宫里每年都会举办冰宴,苏若清看惯了并不觉得稀奇,只想静静的在一边看着。 多年的观看经验让他离席后找了个绝佳的观看地点,正转头想让宋辞上来却见她下了场。 虽然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她不会出什么事情,但看到她有些生疏的模样还是有些担心,于是也下了场。 李昭昭虽然在场下,但目光却是时不时落在苏若清身上,见他下来心中自是欣喜,于是便想着上前。可是她还没滑到地方,便见他停在了一人身边。 …… 宋辞本来自己一个人在一边默默滑着,由于太累的缘故便靠在一旁,想着休息一会再继续。 突然,一阵阴影笼罩了她,她睁开眼睛看去,苏若清正歪头站在她面前,温柔的笑着。 “怎么?累了?” 苏若清见宋辞如此懒散的模样,出声询问道。 “嗯。” 宋辞轻轻应了一声,“脚踝酸。” 说着,她轻轻皱了皱眉,“这破冰太难滑了些,还不如弄个斜坡踩着牛皮直接溜呢。” 苏若清被她的想法逗到,轻笑了一声,“你的想法很好,只是那样太容易受伤了,宫里人多也容易撞着。” 宋辞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心想,我在北疆时经常这样。 苏若清似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我教你吧,我刚才看你的方法不太对,所以脚踝才会酸。” 宋辞听了这话觉得也有道理,看着面前的手愣了三秒。在苏若清疑惑的目光中,她伸手将他宽大的袖子在手腕处绕了两圈,然后用右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苏若清见她这样也没说什么,一边带着她滑,一边告诉她应该怎么滑更省力,教授她一些方法和技巧。宋辞听的也很认真,因此学的很快,不一会儿便完全掌握了。 李昭昭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她紧抿着唇站在一边,怔愣了许久。 “昭昭,你怎么了?”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李昭昭转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哥哥正朝自己滑来,神色间流露出担忧。 李昭昭摇了摇头,“没事。” 李昭明闻言点了点头,“我与华宇他们打算去赛冰,你要来玩玩吗?” “好啊。” 李昭昭笑了起来,“那哥哥快带我去吧。” 说着,她便扯住了李昭明的衣袖,试图用身形挡住不远处嬉戏的两人。 李昭明点了点头,趁李昭昭不注意时看了一眼苏若清的方向,心中登时明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拉着李昭昭的手快速离开了这里。 …… 张华锦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但她只是瞥了一眼,随后便笑着将赵文洁拉走了。 她表面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眼神不似方才开心,隐隐带有一丝伤感。 赵文洁与她相识多年,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但她也知道她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开口劝诫什么,只是攥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张华锦自然察觉到了,对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事情。 台下几人心思各异,台上亦是如此。 姚意晗一直待在母亲身边,听见众人议论后也侧目望了过去。 她眸光微动,只觉自己的心突然泛起隐痛。她赶紧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再不看向那边。 由于出神,她并未听清母亲和她说的话,只是在母亲问她时胡乱应了一声。 姚夫人自然察觉到了自家女儿并未认真听自己说话,于是便和身边人聊起了天。 …… 六皇子苏承赫本不欲去凑热闹,但见大家玩的开心,于是也动了下场的心思。 他向来喜欢跟着苏承皓,所以一有想法后便凑到了他身边。 “二皇兄,你要不要也下去玩会儿?” 苏承皓此时正看着宋辞,闻言这才收回了视线。他突然咳嗽了几声,然后摇了摇头。 他笑着说道:“二皇兄身体不好就不下去凑热闹了,我看承言在下面,你去找他玩吧。” “谁要去找他啊。” 苏承赫一脸嫌弃,“我还是自己去玩吧。” 苏承皓无奈的笑了笑,“那你注意些,小心点别摔着了。” …… 苏承赫走后,苏承皓又望向了台下,却见宋辞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里,他在人群中找了许久才重新找到她的身影。 看着她与苏若清如此亲密的模样,苏承皓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 台下,宋辞玩的正酣。 她向来很有胜负心和探索欲,因此刚学会了滑行便让苏若清教他些花样。苏若清本来想让她先歇息一下再继续的,但看着她如此勤奋好学的模样也不忍拒绝,于是便继续教了下去。 坐在高位的太后看着两人如此亲密的模样,喜笑颜开,侧过头对皇帝道:“你看他们多般配啊。” 由于人多,所以坐席之间离得都比较相近。一是为了节省空间,二是为了方便彼此之间交流。 今日苏承驷自始自终都从未离开过坐席,所以在太后说了这句话后立刻便注意到了。他垂眸看了一眼台下的二人,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他喜欢宋辞一事,宫里人尽皆知。所以,在苏承驷埋头喝酒时,身边便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说他为情所伤,借酒浇愁。殊不知,他头脑无比清醒,一直等待着皇帝的回答。 皇帝听了太后的话往旁边看了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他当然明白太后的意思,但是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所以他根本无须担忧,因此也懒得去管。 在宋辞心中,他间接害死了她的父母,不仅如此,他还将她困在盛京为质…… 凭她心高气傲的性子,她恨皇家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爱上他的儿子、大渊的下一任天子呢?怕是想想就冷意丛生了吧! 但这些他没有和太后说,只是道:“儿孙自有儿孙的想法,若他们之间有意,朕愿意成全。” 太后听后也笑了笑,只是笑容却不似刚才那般开心,看向两人的目光带着些许担忧。 …… 场下,宋辞得了趣,绕着御春湖玩了好几圈,直到累的气喘吁吁后才停下来。 她上岸换回了自己的鞋子,末了转过头看了一眼结了厚厚冰层的御春湖。 苏若清见她这副模样怎么可能猜不出她的心思,于是忍不住上前打趣道:“又不是明日来不了了,何必露出这样不舍的表情?” 宋辞一想也是,但心事被戳破的感觉总不是那么美妙,于是板起脸瞥了他一眼后就离开了,徒留苏若清在原地笑着。 …… 冰宴过后,皇城便恢复了平静,除了偶尔小聚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宴会,相比之下还不如宫外热闹。 但就算再热闹看多了也觉得无趣,宋辞出去不过两天便倦了,觉得还不如在院里练剑来的好。 既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宋辞索性就不再出去了,一头扎进新学来的剑法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说平静,但也自在。 * 一日,皇帝前来慈安宫看望太后,午间皇帝没走,一起用了膳。 席间,太后突然向皇帝提及关于宋辞的及笄礼该如何置办,宋辞坐在一边听了后这才惊觉她的生辰要到了,但她神色始终是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她的反应。 “小辞想要怎么过?”皇帝看向一边一直不出声的宋辞,开口问道。 宋辞闻言抬起头,轻轻一笑,“全凭皇上做主。” 如今亲人都不在身侧,她也失去了过生辰的兴趣,不过是众人一起吃个饭罢了,也没什么新奇的。他们打算如何办便如何办呗,她并不关心。 皇帝大概也看出了她对此事并不在意,所以也没再问她,只是和太后商议着,然后便交给了礼部准备。 这次的及笄礼,他要让所有人为之惊艳。他要借此机会告诉天下:皇家与宋家密不可分,他苏景易就是倚重宋家! 第8章 上元佳节日,游湖观灯时 元宵,又称上元节。 而在大渊,上元节是十分重要的节日。每年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做花灯,游街赏玩。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说的就是这时候。 这一日没有宵禁,除了春节外,就属这一天最为热闹,而宋辞就生在这日。 只是,她生在热闹的元宵,寓意着团圆,可却从未怎么和亲人团聚过。比如此时,明明是她及笄之日,身边却无一至亲相伴。 城内国公府虽然并没有人去楼空的荒凉,但如今却只剩下管家宋韦和一众侍卫奴仆,平白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 这天,宋辞一大早便被太后叫起来梳洗打扮。为了让宋辞能在人前大放异彩,太后可谓是花足了心思,很早之前便吩咐尚衣局去准备今日要穿的衣裳——一件大红色点翠羽缎宫装,用彩线绣着如意纹。 当宋辞穿着这件锦裙出来时,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太后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一个劲的夸赞宋辞。 由于宋辞养在宫中,再加上在京中已无亲眷,因此笄礼经礼部商议后选在宫中的永宁殿举办。 当宋辞一袭红色宫装出现在殿内时,所有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艳。 美,实在是太美了。 从前的宋辞美则美矣,但由于久在北疆苦寒之地,皮肤并不光滑细腻,所以比起盛京的姑娘,总是少了几分水灵。 如今在盛京待了三年,宋辞五官也长开了些,出落的愈发明艳,简直比天上的星星更加惹眼。 红色本就衬美人,女子肤色白皙,面容姣好,在红裙的衬托下更显明媚,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虽然她的目光很冷,面上更没什么表情,但是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谁让她长的太出挑了呢。 宋辞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殿中,由于她家中并无长辈,因此由太后来为她加笄。 太后将一枚缠丝赤金凤簪别在她发间,众人见此心中大惊,忍不住多看了宋辞一眼。 宋辞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但她并未在意,只是抬起头看向太后。 太后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宋辞的脸上。 她的目光温柔,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看着宋辞柔声道:“自今日起,小辞就成年了。” 宋辞没有说话,轻轻笑了笑。 一边的苏若清看着宋辞发间的凤簪,眸光微闪,但却什么也没说。他心中明白祖母的意思,但是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强求不得,宋辞厌恶皇室,是不可能与皇家结亲的。 * 此次宋辞的及笄礼办的十分热闹,加上皇帝与太后的重视,众人自是不敢怠慢,光是送的礼品都堆到了门外。 宴上,宋辞虽不想多呆,但毕竟自己是主角,因此只得耐着性子坐在太后身侧,时不时看一眼殿内的歌舞表演。 一个时辰后,在宋辞快要熬不住时,及笄礼终于结束了。 宋辞样貌出众,因此结束后引得不少人前来搭话,但她神色始终是淡淡的,态度也极为敷衍,众人碰了壁也不在自讨没趣,而她见此也乐得清闲。 席间苏承皓又来找过她一次,没有意外的又被婉拒了。倒是往日里老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苏承驷今天不见踪影,想来不知又去哪里逍遥去了。 由于晚间还有元宵晚宴,众人在笄礼结束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随着贵妃等人去了御花园赏景,或者几几成群寻欢作乐,有结诗社的,也有比武的、投壶射箭的…… 太后身体不适,于是早早就回了慈安宫,宋辞本想跟着回去但太后却不许,让她在外面与世家大族中的小姐结识相交、不必陪她,宋辞见此只得留下,但看着他们在玩总觉得兴致缺缺的,因此找了一僻静处歇息。 苏若清虽在一旁与人作画,但目光却时不时看一眼宋辞,直到比赛开始才收回视线专注起来。 他画的是一幅墨梅图,作完画后他想了片刻又在上面写下一句诗。——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做完这些后,他又取出自己的私印按下,直到满意后才将画纸收了起来。 一旁的张华宇见此笑了,打趣道:“怎么收了起来?往日不都是一起观看品析的吗?”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今年不比了。” 说着,他就离开了,也不管几人打量的目光、径直朝亭外走去。 …… 明明画前宋辞还在这里,可是转眼间就没了踪迹,苏若清寻了许久后才在一僻静的角落找到她。 看着宋辞倚在树下熟睡的模样,苏若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宋辞还是察觉到了。其实早在他踏入这里时她就察觉到了,只是感觉到来的人是他因此才没有在意,继续假寐着。 当苏若清走到她面前后发现她还没醒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就想明白了,于是道:“人都来了还要装睡吗?” 宋辞见他拆穿自己也不再装睡,睁开眼睛看向他,问道:“殿下有事吗?” 苏若清闻言笑了,“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了吗?” 宋辞没有说话,垂下眸子把玩着自己腰间的荷包,神色懒懒的。 “怎么不和她们一起赏景?”苏若清走到她身旁坐下,侧过头问道。 “没意思。” 苏若清眉毛轻挑,“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宋辞认真想了想后回答:“不知道。” 苏若清听见她这样的回复忍不住笑了,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道:“宫外有意思。”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宫外有意思,关键是又出不去。” 她眉头轻皱,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宫外热闹她难道不知道吗?关键是宫里举办宴会根本脱不开身啊! 苏若清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然后将手中的画纸递到了她的手上。 “晚上见。” 苏若清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便离开了。 宋辞看了眼他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纸觉得有些莫名,她打开纸来看,却见上面赫然是一幅墨梅图,边上题着一句诗。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宋辞低声读出上面的句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显然,苏若清很了解她,是难得一遇的知己,可是,宋辞宁愿他对自己毫不了解。 宋辞眉头紧皱,看了手中的画半晌,随后将画卷起来塞到袖子里,自己也离开了这里,回了胜寒殿,直到傍晚才去了永宁殿赴元宵宴。 …… 当宋辞重新回到永宁殿时,殿内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远远看去喜庆极了。 宋辞在宫人的带领下入了座,由于太过无聊便剥了几个橘子吃,然后听着周围人的寒暄,有时还能听到一些秘闻。 太后由于身体不适,因此过来待了一会儿后便回去了,将事宜交给了贵妃打理。 晚宴与午宴差不多,基本上以歌舞娱乐为主,看的多了宋辞早就没了兴趣,于是便坐在一边想事情。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于是便侧过头看去。 苏若清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快,神色一时有些怔愣,随即反应过来后轻轻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宋辞本就无聊,见此用眼神示意他自己知道了。 在他离开一柱香后,宋辞和皇帝说了句身体不适也离开了。 苏景易看了一眼宋辞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太子的坐席,眸光晦暗不明。 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轻呵了一声。 一旁的贵妃见皇帝突然如此有些奇怪,笑着问道:“皇上怎么了?可是觉得有些烦闷?” 苏景易摇了摇头,“没事,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 说着,他轻轻笑了起来。贵妃见此也笑了,倒了一杯酒递给皇帝,苏景易看了她半晌,接过来一饮而尽。 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殿外却冷清的厉害。如今虽已到了春天,但风吹在脸上仍是冷的。 宋辞出了殿门便发现等在门口的苏若清,他见宋辞来了后温柔一笑,问道:“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宋辞看了他一眼,“里面太无聊了。” 苏若清闻言笑笑没有说话,宋辞这才抬眼看他,问道:“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苏若清却一脸神秘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宋辞见他这样便知道他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了,但是她也不急,于是便跟在了他的身后。 宋辞本以为他只是带自己在宫里逛逛,直到他带着自己从一个隐蔽的角落翻了座墙后才发觉并不是如此,他们已经出宫了! 似是没想到苏若清会带自己出宫,因此当看到热闹的街市时她还有些怔愣,不敢相信自己前一刻还在宫里参加宫宴下一刻就到了闹市之中。 当看着眼前高挂的各样花灯和人们脸上洋溢着的喜悦时,宋辞嘴角轻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苏若清垂头看着这样的她眸光也变得温和,里面藏着连他也未发觉的柔情。 宋辞似有所感抬起头看向他,却只注意到他眉目间的柔情,她顿觉尴尬,于是轻轻咳了一声。 “有家汤圆做的很好吃,去尝尝吗?” 苏若清回过神轻轻一笑,说:“好。” 宋辞见此便领着他去了那家街角的小摊上,问老板娘要了两碗汤圆。 由于生意太好,两人等了许久汤圆才被端了上来。 宋辞看着升腾起的热气,忙舀了一个来尝,面上满是满足。 苏若清见她如此忍不住笑了,问道:“就那么好吃?” 宋辞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罢了,她又舀了一勺汤喝,“我觉得挺好吃的。” 苏若清闻言垂头看了半晌,然后也舀了一个来尝,宋辞见此抬眼看向他,问道:“怎么样?” 苏若清点点头,“确实不错。” 宋辞轻呵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扬眉道:“你也不看是谁发现的。” 苏若清笑笑没有说话,低头喝着自己碗中的汤。 饭饱后,两个人又在街上逛了逛,宋辞见一旁围了许多人便上前打听,原来是花灯店的老板举办了猜灯谜大赛。 宋辞在一旁看了会觉得挺有意思,于是便拉着苏若清去参加了,最后她一举得了魁首,店家送了盏荷花样式的花灯。 宋辞本来想让苏若清提着,但看那花灯做的确实漂亮,于是便自己拿着了。 盛京上元节的花灯乃是一绝,无论是街市上还是河边桥上,都挂了各类花灯,看的人移不开眼。 但就算再精美的花灯,看多了也觉得厌倦,更别提是宋辞这样性格的人了,因此看了没多久宋辞的兴致便淡了下来。 苏若清也发觉了她兴致不高,于是带着她来到了一座靠近河边的店家。 他与店家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将他们带到了一座花船前。 在宋辞疑惑的目光中,苏若清站了上去,看到她怔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解释道:“听说你之前想坐花船没坐成,所以提前预订了一艘。” 宋辞闻言没有说话,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随即也抬脚上去了。 宋辞从来没有坐过船,因此并不知道船在水中并不像在地面一般平稳,于是脚下不稳险些摔倒,索性苏若清反应快一把拉住了她。 宋辞借着他稳住身形,鼻尖萦绕着淡淡檀香,此时万籁俱寂,她只听到自己逐渐变快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宋辞不信佛,因此极其不爱檀香,但却并不反感他身上的味道。 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檀香味,她的内心逐渐变得平静下来,在站定后立刻松开了他。 苏若清见此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两人走到里面坐下,透着纱窗看着外面的景色,谁也没有开口。 船舱内十分宁静,只有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宋辞似是也发觉到了这个,思索了片刻出声问道:“你信佛?” 苏若清闻言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不解,“为何会这样问?” 宋辞没有说话,苏若清见她这样突然间想到什么,问道:“是因为我身上的檀香味?” 宋辞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眨了一下眼睛。 苏若清见此笑了笑,解释道:“父皇和祖母信佛,所以我每逢十五便会去一趟桃山为他们祈福。”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没想到你还挺有孝心。” 但苏若清听了这话眸光却有些黯淡,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笑着说:“为人子的本分罢了,不算什么。” 虽然他在笑着,但宋辞却觉得他有些伤心,但她并没有打听别人私事的兴趣,于是乖乖闭上了嘴,只看着窗外的花灯和烟火。 第9章 赠寒鞭 不知在水上行了多久,船终于靠岸停下。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再加上坐了那么久的船,宋辞也适应了在船上行走,因此船一靠岸停稳她就下去了。 苏若清跟在她身后,递给了划桨老人一小锭银子,在老人惊讶的目光下,他笑了笑,说了句“元宵快乐”后就下了船,避开了老人感激涕零的眼神。 宋辞在岸边等了一小会儿苏若清才走了过来。 他这次穿了一袭月牙白刻丝锦袍,绣的是云纹图样,腰间系着一枚白玉佩,手中拿着折扇,气质温润。 宋辞就这样看着他,一直到他走到自己身边也没有发觉。 “走吧。” 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宋辞瞬间回过神来,她有些恼怒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着。苏若清有些无奈,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着走着又回到了街市,苏若清走到碧影楼时突然让宋辞在外面等一会儿,自己走了进去。出来时,他手上拿了一坛酒。 “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他看着宋辞笑着说道。 宋辞不知他脑袋打的什么算盘,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后突然笑了,应道:“好啊。” 苏若清将她带到了临江的一座高楼上,然后带着她上了屋顶。 宋辞坐在屋顶看着头上皎洁的月亮和漫天繁星突然乐了。“没想到殿下还会翻墙上房。” “很奇怪吗?”苏若清笑着看向她,“这景色好。” 宋辞“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垂着眸不知在想着什么。 苏若清见她许久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喝下,淡淡道:“这一会儿有烟花放。” 宋辞闻言转过头看他,有些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听来的。”苏若清笑着答道,“只是往年都是在宫里,很少出来亲眼看过。” 宋辞没有说话,也径自倒了杯酒饮下,几杯酒下肚,她的目光有些迷离,侧过头看向苏若清,将心中的疑问问出。 “为什么带我出来?就不怕皇上知道了后责罚于你?” 苏若清闻言怔了片刻,随即答道:“今日是你生辰,我只知道,你在宫里待的并不开心。” 宋辞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愣在了那里,目光有些疑惑。 苏若清低头看向她,认真道:“我想让你开心。” “开心?” 宋辞好像这才反应了过来,嘴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一个笼中鸟雀,也会有人在意它开不开心吗?” “自是有人在意的。”苏若清答道。 宋辞闻言看向他,于是苏若清继续道:“祖母在意,阿朝在意,我也在意。” 宋辞闻言笑了,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也不想去想。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接着便是无数道焰火同时升天,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宋辞看着漫天的烟火突然恍惚起来,眼中透露着茫然。 以后的路,究竟如何走?她到底要怎么做呢?在这诡谲云涌的盛京,她当真能独善其身吗? 她的脑海中有许多疑问,但是却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苏若清说过会护她,可他当真能护住自己吗?在那一日来临之时,他当真不会利用她吗? 眼前的一切都很美好,可是却让她生出不真实的感觉,就像踩在云上一般,看似高高在上,其实虚幻不已。 想到这里,宋辞突然侧过头看向苏若清,烟花绽放时的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明明暗暗,给人笼上一层看不清的晕,但他的眼睛却极亮——那是对往后的希望与向往,是少年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他注意到宋辞的视线微微侧目,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几缕烟火升空,在天边绽放开来,光晕打在两人脸上,宋辞只听到耳边响起“嘭、嘭”的声响。 在他极度温柔的注视下,宋辞突然生出一种慌乱之感,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开,仰头看向升起的烟花。 她一向不喜欢烟花爆竹之类的东西,她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可以摸得到抓得着的。 烟花虽说绽放的那一刻极其璀璨夺目、热闹壮观,但是存在的时间却太过短暂,片刻之后只留下无尽的落寞。而她,最讨厌这种感觉。 比起繁华过后的寂静,她宁愿自己的心始终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但是今日她却觉得这场烟花很美,她想要记下来。 苏若清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觉得今日的她似乎有些伤感。 是因为亲人不在身边的缘故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生出一种怜惜之情,目光变得更加温柔,鬼使神差的,竟生出了一种想要将她抱在怀中的冲动。 所幸耳边响起喧闹声吵醒了他,他瞬间回神,侧过头看向那不断升空绽开的烟花,只是内心却不似以往平静。 烟花绚烂夺目,但他却觉得不如女子方才的随意一瞥。 他右手摩挲着袖中的锦盒,时不时观察着她的反应,在她侧过头与自己视线相对时,他取出锦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宋辞没想到他会突然递给自己一个盒子,神色凝滞了片刻,迟疑道:“给我的?” “不然呢?”苏若清笑着反问。 宋辞语塞。 苏若清见此又是一笑,柔声问道:“不打开看看吗?” 宋辞闻言这才接过他手中的锦盒,打开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是没想到他竟会送自己这个。 苏若清似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试探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为什么会送我这个?” 宋辞垂眸看着锦盒中的鞭子轻声问道,由于是低着头的缘故,苏若清并未看清她眼底的神色。 “因为有人曾说过,她用的最好的是鞭子。” 听到这个回答,宋辞心里猛然一颤,她尾指轻颤,看着盒中的鞭子内心有些复杂。她没想到,当初的随口一言竟有人真的记在了心里。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生了根。她一直尽力想要避开的东西,好像从此刻起再也无法忽略。 细水长流。 今时今日,她终于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这个人以一种极缓和极温柔的方式挤进了她的内心,占据了一席之地。 宋辞抬起头看向他,借着洒下的月光看清了他自眼底流露出的温柔。 此时,烟花早已燃尽,除了市井中偶然传出的喧闹声外再无其他,但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声音并不真切。 当周围重归寂静的那一刻,宋辞以为自己会觉得孤独,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此刻有他陪着她,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宋辞就这样怔怔的看了他良久,直到耳边传来爆竹声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看着盒中的鞭子,良久不发一言。 这是一把长鞭,鞭身暗红,如干涸的血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不仅如此,鞭身刻有的云纹图案栩栩如生,仔细看还可以发觉云中藏着两只仙鹤。 宋辞心下触动,将手轻轻覆在上面,材质上等,柔韧度极佳,是难得一见的好鞭。 宋辞就这样细细看着,当注意到鞭把内侧的一小节凸出时,眼神有些疑惑。 “这是?”她抬眼看向苏若清,目光中满是不解。 苏若清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这是给你保命用的。” 宋辞闻言怔住了,她想说她不需要,可是触及到他的眼神时又迟疑了。 最后,她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在他的注视下将鞭子拿起按了一下,瞬间从里面迸发出强烈的白烟,苏若清没想到她动作那样快,冻的打了一个寒颤。就连宋辞久在北疆也被这股寒气惊了一下,连忙按下。 白烟瞬间消失不见,但留下的寒气却没能立刻消散,宋辞看着面前的白雾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口上虽没说什么,但心中却越发喜爱这条鞭子。 只是…… “为何里面会冒出白烟?”她拧眉看了一眼逐渐消散的白烟,转头问道。 宋辞年龄虽小,但行事却向来谨慎稳妥,如果不问清楚,她是不会贴身带着的,即使再喜欢也不行。 苏若清明白她的顾虑,于是道:“这里面封着极寒之地的万年冰晶,冰晶极寒,遇热自会成雾。” 宋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想必这鞭身也极为难寻,不然怎么封的住这万年冰晶。” 苏若清没有接话,只是笑着看着她,淡淡道:“既要送你,自然是要送最好的。” 宋辞笑了笑,突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出声问道:“所以,你前些日子一直不见踪影,是在忙着准备这个?” 苏若清闻言沉思了片刻,如实答道:“不全是。” 宋辞见他不想说,点点头也没有多问,看着手中的鞭子眸光微动。 良久,她突然道:“我给你舞一次鞭吧。” 苏若清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就平复下来,笑道:“好啊,我还没见过你舞鞭呢。” 宋辞轻笑了声,拿起锦盒中的鞭子就开始舞动起来。 女子身法矫捷、体态轻盈,舞动时姿态优美,如跳舞一般,但当鞭子抽打在屋檐上时力度又不小,摩擦之间隐有火花窜动,足见其威力。 当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时,宋辞将鞭子缠绕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显然对此很是满意。 她走到苏若清,思索了片刻道:“谢了。” 说罢,她似是觉得不妥,于是又补了一句:“我很喜欢。”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宋辞扬了扬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苏若清被她这般放肆的打量顿觉尴尬,于是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取个名字吧。” 宋辞听罢认真想了起来,恰好此时又升起几道烟花,她看着落下的星火突然有了个主意,轻声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不若,就叫星雨吧。”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我觉得挺好。” 说完这个,他看了她一眼,问道:“可用我找人帮你刻字?” “不用了。”宋辞摆手拒绝,“我自己来就好。” 苏若清有些惊讶,“你还会这个?” 许是今夜的氛围实在是太好,宋辞的心情很是不错。她扬了扬眉,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哼哼道:“自然,这世上还没有能难的倒我宋辞的事情。” 苏若清被她如此自信的模样逗到,突然存了打趣的心思,于是笑着问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宋辞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做人要谦虚。” 宋辞闻言笑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淡淡道:“不好意思,我这人向来恃才傲物,不知道什么叫谦虚。” 苏若清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就不怕这样遭人怨恨?” “为何要怕?” 宋辞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在这盛京,谁能打的过我?既打不过,谁敢招惹我?至于怨恨……” 她笑了笑,“难道我谦虚守礼就不遭人怨恨了吗?讨厌一个人向来是没有理由的,讨厌就是讨厌,即使你做的再好,也无法让所有人满意,既如此,为何不能好好做自己?” 苏若清听完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但这些话还是不要与他人说了。” “我当然知道!” 宋辞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在对你说吗。” 苏若清闻言扬了扬眉,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但好像挺顺耳的。 宋辞将鞭子系挂在自己腰间,然后伸了个懒腰,她看着逐渐升起的月亮思索了片刻,道:“我们早些回去吧,宴会应当快要结束了。” 苏若清点了点头,他们确实出来的够久了,再不回去,估计父皇就要起疑了。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从御花园绕了出来。 苏若清如往常一般将宋辞送到慈安宫,只是在宋辞将要离开时突然叫住了她。 宋辞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转过身用眼神询问。 苏若清笑了笑,声音温柔又动听。 “我好像有一句话没对你说。” 宋辞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什么?” 他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垂下头低声道: “小辞,生辰快乐。” 他的尾音勾着笑意,声音温柔又动听,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宋辞只觉得有一根羽毛在不断挠着她的心,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烟花炸开时的声音,砰砰砰的,也不知是心跳还是别的什么。 宋辞连忙退后两步,轻咽了下口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的冲进慈安宫,直到被冷风吹的耳畔不再热才停下脚步,慢悠悠的朝着胜寒殿走去。 她的面上和往常并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心中却响起了惊雷,今日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宋辞回神时只觉得惶恐。 禹州血流成河的惨象、父母的死再一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宋辞只觉得刚才心中的那抹触动瞬间便消了,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目光落在腰间的星雨上,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宋辞啊宋辞,难道就因为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便忘了心中的恨吗? 不!不能忘!他的父皇害死了你的父亲,你怎么能忘呢?如果不是帝王多疑,你今时今日何至于此? 天家无情,不要相信任何人! 宋辞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在抬眼时眼中纠结尽散,只余一片冰冷。 慈安宫外,苏若清看着宋辞进去后也离开了,他先去紫宸宫向皇帝问安,然后汇报了一遍工部事宜后便打算离开,谁知皇帝突然叫住了他。 苏若清不知他为何突然叫住自己,疑惑道:“父皇还有事?” 苏景易摇了摇头,面上带着慈爱的笑,“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紧张。” 苏若清不语,视线轻轻落在帝王桌案上。 苏景易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沉声道:“听说你这些日子与小辞走的很近?” 苏若清心下一紧,但面上却无任何变化,他抬起头回道:“说不上近,只是祖母让儿臣护着宋辞,因此多关照了些。” 苏景易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小辞在京中无依无靠,是需要护着些……” 说完这句,他突然话音一转,“说起来你也年纪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女儿家?” 苏若清摇了摇头。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凭父皇做主,儿臣并无异议。” 他的话说的真诚,苏景易闻言眸光微闪,隐去了眼中的猜忌。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清儿,你实话告诉朕,你喜欢她吗?若喜欢,朕可以为你二人赐婚。” 他的语气也是无比真诚,宛若慈父询问幼儿,但苏若清明白并非如此,帝王之心最为难测,一句话说错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因此一言一行都不能出任何差池。 于是,在皇帝说出那句话时,苏若清直接跪伏在地,抬起头直接对上他的眼睛。 “父皇明鉴,儿臣对宋辞只有兄妹之情,绝无儿女之念!还请父皇莫要如此!” 他的声音坚定,没有丝毫迟疑。苏景易闻言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可苏若清眼中除了坦然之外再无其他。 “当真?” 苏景易眯起眸子再一次问道。 “当真!” 苏景易闻言笑了,起身将他扶了起来,叹道:“其实所有人中朕最属意你来娶她,既然你不愿,那朕也不好勉强。退下吧。” 他的语气有些遗憾,但苏若清知道他只是说给自己听的罢了,于是顺着他的话回了两句后就离开了。 苏景易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眸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郑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走到皇帝面前小声提醒道:“天色已晚,皇上早些歇息吧。” 苏景易这才回过神来,在郑渔替他擦脚时,他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宋辞决不能嫁给任何一个皇子!”除了太子! 但是……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那是他此生最不愿回想的场景。 想起往事,他眸中闪过一丝浓烈的恨意,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如今在他眼中,太子更不行。强强联手,终为大患! 郑渔明白他的意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替他擦拭着脚上的水珠,神情认真又专注。 许是今日又想起了往事,夜晚,苏景易便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女子温柔的依偎在他怀里,正垂眸低语着什么,一个可爱的稚童仰起头看着他们,嘴角带着灿烂的笑。 梦中,男子笑容和煦,眼角眉梢满是柔情,他摸着稚童的头,眼中满是期许和慈爱。 “清儿要快些长大,待你长大能肩负起这个责任时,父皇便立即传位与你,然后带着你母后出去游山玩水,看遍我大渊的壮美河山。” 苏景易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稚童不理解男子话中之意,只是仰着头笑。可是怀中的女子却不依,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笑着说:“臣妾看您就是想偷懒,哪有这样的。” 男子却笑着,一脸正经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是说一直想出去看看吗?总不能让你一直待在这深宫里吧?” 女子闻言怔了怔,将脸埋在他怀中,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她说:“你就不怕他们说臣妾是祸国妖后?” “所以说朕要好好培养清儿啊。” 男子眼中满是笑意,他伸手抚摸着稚童的脸,眼中满是期许。 “清儿要好好听太傅的话,功课万不能落下,朕和你母后往后的幸福可就要靠你了!” 小苏若清抬起头看着他,懵懵懂懂的点着头,说“好”。 女子见到这样的场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锤了他一把,“你就会欺负清儿。” 虽是这样说的,但她的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眼中隐有亮光闪烁,显然是生出了向往之情。 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可梦总有醒的时候,当苏景易睁开眼时,周围一片昏暗,只有一盏宫灯长燃,发着微弱的光。 想到梦中的画面,苏景易的眼神变得发冷,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来。 假的!全是假的! 他的手紧紧攥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几时了?” 苏景易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突然出声道。 “回皇上,刚过寅时一刻。” 早朝是卯时开始,距今还早,可经此一遭他早已没了困意,于是道: “传人进来伺候罢。” 第10章 风华已随昨日去,百无一用是相思 自宋辞及笄后,按理说应当有不少人上门求娶,可众人却碍于太后在宋辞及笄礼上的举动,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得按耐住性子,在一旁细细观望着。 年后,宋朝曾寄来一封家书。信上说:他近日在雪山猎得一只雪狐,毛色十分漂亮,想着再猎一只后就给她做一件狐领披风寄回。可是直到宋辞过了生辰也没等到,于是闲暇之余,宋辞每日都在感叹,哥哥狩猎的本领也太差了些,距上次都过去小半个月了也没猎到第二只。 就在宋辞这样想后的第三日,她收到了一个从北境寄回的大木匣。里面装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件,应当是他在街上淘来的。除此之外,最底下还放着一个大包袱,宋辞打开来看,却见里面放有两件一模一样的披风,领口处是雪白的毛,一直延伸向下,就像两只狐狸趴在肩上,尾巴顺着披风垂了下来,十分漂亮。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两件披风的颜色不同。一件是涧石蓝,一件是海棠红。 怪不得耽搁了那么久,原来是因为这个。 宋辞一见这两件披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盯着看了半晌,随后轻呵一声,对着门外道: “青衣,收拾一下,一会儿陪我去趟丞相府。” 从前服侍宋辞的丫鬟是紫玉,但那丫头虽性格好但行事太过莽撞,于是在知道自己将要入宫时宋辞便让人找来了她的卖身契,还了她自由之身。 因此,宋辞入宫时并未带丫鬟,青衣是她入宫以后太后指给她的。 宋辞本不想留下,但耐不住她机敏能干,为人细心又懂分寸,而宋辞一向喜欢这样的人,考察一番后觉得不错就留着用了,赐名青衣。 青衣闻言应了一声,端着一壶新泡好的茶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将茶壶往桌面上一放,侧头问道:“可用备些礼品?” 宋辞看了一眼手中的披风,眼波流转间流露出笑意来,她抖了抖手中的披风,扬眉道:“不用了,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说罢,她将手中的披风递给青衣,青衣也笑了笑,从宋辞手中接过披风就出去了。 一盏茶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慈安宫,出了朱雀门后乘马车前往相府。 宋辞本欲骑马,但顾及青衣不会,思索半晌后选择了乘车。期间,青衣见她为难的样子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马车慢悠悠的走着,最后在丞相府门前停住。待马车一停稳,青衣便率先下去,待和他们交涉完毕后才叫宋辞下来。 两人被小厮带到了赵文洁的住处,在偏厅稍等了片刻后赵文洁便来了。 她与宋辞虽有几面之缘,但并不熟稔,因此并不清楚宋辞为何会前来拜访,于是在丫鬟奉了茶后便出声询问道:“县主来此可是有事交代?” 宋辞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摇了摇头。她将茶盏随意的放在一边,懒懒的抬了眼,笑道:“无事,只是最近新得了两件披风,其中有一件是涧石蓝……” 说到这里,她对上赵文洁的眼睛,继续道:“我最不爱蓝色,但想着赵姑娘极爱蓝色,因此便想着送你一件。” 说罢,她微微侧头看了青衣一眼,示意她将东西递上来,而自己则观察着赵文洁的反应。 青衣收到命令,立刻上前将怀中抱着的锦盒交给了赵文洁的丫鬟,那丫鬟接到锦盒后便打开了,侧过去给赵文洁瞧。 赵文洁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看了披风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垂眸盯着茶盏看了半晌。 “如此好的毛色,县主若不喜,换个颜色便是了,无功不受禄,恕文洁不敢领受。”良久,她突然这样说道。 随后,她侧目递给丫鬟一个眼神,丫鬟会意立刻将锦盒合上,快步走到青衣面前递上,但是青衣并未伸手去接,仿佛没看见面前站着的人一般。 丫鬟无法,只得求助的看向赵文洁,赵文洁见此眉心微蹙,似是有些不解,抬眼与宋辞视线相对,用眼神询问着。 宋辞勾唇一笑,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放肆至极,容不得别人拒绝。 “我宋辞送出的东西,向来没有收回的道理,若赵姑娘实在不喜欢,便扔了吧。” 说罢,宋辞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朝门外走去,只是在跨出门槛时回过头深深的看了赵文洁一眼。 青衣见此向赵文洁行了个礼后就连忙跟了上去。 “是他让你给我的吗?” 在宋辞即将踏出院门的那一刻,赵文洁突然跑到门边问了这样一番话。 宋辞眸光微闪,脚步微顿,但由于是背对着的缘故赵文洁并未曾看见,她看到的只有宋辞离开的背影。 赵文洁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右手紧紧抓着木门,手指泛白。 丫鬟从未见过赵文洁这副模样,她向来端庄优雅,是盛京闺阁小姐的典范,何时这样失礼过。 因此,当她看到她这样的赵文洁时心中是极度震惊的,震惊到她一时间竟忘了动作,直到赵文洁转过身才想起来要干什么。 “小姐,这个还要吗?” 丫鬟不敢看赵文洁的脸色,于是低着头小声问道。 赵文洁闻言盯着盒子看了半晌,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她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收起来吧。” 县主所赠之物,总不能真的扔了吧! 她在心中这样劝说自己,但眼神却愈发悲伤。她无比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在自欺欺人,但是…… 赵文洁看着空荡荡的房顶,嘴角轻扯起一抹苦涩的笑来。 她又能怎么办呢?她的心何时由得了自己? 明明当初他都已经那样绝情了,明明那场病差点要了她的半条命,可是她依旧放不下…… 想到这里,赵文洁突然笑起来,她走到窗前怔怔的看着廊下还未撤下的灯笼,低声喃喃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何如当初莫相识…… 此时此刻,赵文洁坐在窗边独自伤感,可宋辞却颇为清闲。 由于完成了兄长交待的“任务”,宋辞心情极好,因此离了相府后并未回宫,而是取道去了诚心斋买点心。 回到慈安宫后,她将买来的两盘点心献宝似的献给了太后,在太后略带诧异的目光下,她抬起头浅浅一笑,语气颇为愉悦道:“这莲子糕挺不错的,太后您尝尝?” 说罢,她捏起一块糕点送到太后嘴边,眼睛紧紧盯着她,一脸等待夸奖的模样。 宋辞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吃下,可不想过去了许久太后也没有要吃的意思,反而板起了脸。 宋辞以为她是不喜欢莲子糕,于是就自己吃下了,可是等了许久她仍是不出声。 “太后?” 宋辞实在不知是怎么了,于是小声唤出了声。 谁知,太后听了这话后脸色更不好了,十分生气道:“说了多少次了,叫祖母!祖母!这么生分干什么!”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脸上写满着不悦,宋辞本以为撞了她的忌口,因此心中还有些担心,却不想竟是因为这个。 宋辞无奈的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轻声哄道:“好好好,我叫祖母就是了。” 她一手扯着太后的袖子轻轻摇了摇,然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那眼神无辜极了。 察觉到太后的态度已经缓和下来,宋辞再次捏起糕点递到了她的嘴边。 “祖母,尝尝吧。” 太后本就不是真的生气,只是面上端着想听她服软罢了。听了宋辞这样一声有些撒娇意味的话,她哪里还能板的了脸,瞬间便破了功。 她就着宋辞举起的动作低头尝了一口,笑道:“确实不错。” 明明刚才还是动了大怒的模样,现在却瞬间消了气,宋辞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无非是她又上了太后的当罢了,但看着她这样开心的样子她也不想拆穿,于是便配合着她演了下去。 她心里清楚,太后对她这样好除了因为她祖母的缘故外,还有愧疚使然,因此想要尽力弥补。 但凡是她想要的,她都会满足自己。 宋辞心中将这一点看的很清楚,但她从没有挑明过,因为她能感受到她的用心。 她是真心对自己好的,无论是什么原因,真心就是真心,真心是不能被糟蹋辜负的。 她宋辞并非什么善人,也没有所谓的同情心,但是对于那些真心待她好的人,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愿意成全。 因此,她愿意在她膝下承欢,以此来减少她内心对宋家的亏欠。 想到这里,宋辞抬起眼看她,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显得十分乖巧。太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喜爱之情。 今日阳光正好,太后用了点心后就拉着宋辞走到窗边坐下,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宋辞垂眸听着,没有丝毫不耐,不仅如此,她还时不时点点头应和一声,然后提出一些自己的疑问和看法。 虽然宋辞表现的很认真,但太后还是看出了她对自己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只是应和自己罢了,可是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 不过没多久,她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话题——小时候的苏若清。 宋辞听了这个扬了扬眉,显然提起了几分兴趣,太后见此便说了许多。 …… “原来皇上从前那样喜欢太子,与先皇后当真是伉俪情深。” 宋辞听了许久后突然感慨出声,她实在无法想象,那样心机深沉、敏感多疑的一个人,居然会选择在苏若清刚出世时便不顾群臣反对册立他为太子,竟然会那样爱一个人。 太后闻言面色一僵,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悲痛之色。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依旧没有逃脱宋辞的眼睛。 “你是觉得皇上现在不喜欢太子了?” 太后沉思片刻,问了这样一句话来。 宋辞没有说话,她现在哪里还能说些什么?想想如今皇帝对太子的态度,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对他哪里还有喜欢?满满的都是忌惮与猜测! 看来这中间恐怕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宋辞在心中这样想道,但是她并没有兴趣打听。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只是觉得,我所见到的皇上和祖母口中的皇上都不像一个人了。也许他心里是爱太子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宋辞这样回道。 太后闻言笑了笑,神色却有些伤感,不复刚才愉悦。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宋辞垂眸想了半晌,突然间开口问道:“刚才听祖母说是因为太子出生的日子好,所以皇上龙颜大悦即刻下旨册封太子位。如此盛况,不知是哪日佳节?” 太后心里明白她这是有意缓和气氛,于是强压着勾起来的昔年情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你猜。” 在宋辞以为她要告诉自己时,她突然卖了这样一个关子,宋辞无奈的笑了笑,只得细细回忆起来。 按理说,太子生辰是大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但是宋辞自回京后鲜少出府,也从未打听过,因此并不知晓。 宋辞思索了半晌也没理出头绪,最后只得猜测道: “莫非是七夕?” 皇上既对先皇后一往情深,生在七夕这日应当也是欢喜的。 太后却摇了摇头,“再猜。” “新春?”万物伊始,也是个好兆头。 太后还是摇了摇头。 宋辞有些疑惑了,抬眼委屈巴巴的看向太后,“好祖母,您就告诉我吧。” 太后闻言笑着点了点她的头,“平时那样聪明,怎么遇到这事上就犯了傻,和皇上相关的,还能有几个大日子?” 和皇上相关…… 天子为真龙转世…… 龙…… “莫非是二月二?”宋辞突然出声道。 “对啊。” 太后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二月二,龙抬头。对于太子的出世,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日子吗?” 宋辞垂下头笑笑没有说话,很好的隐藏了眼中的嘲讽。 确实没有了。 这一日她不是没有想到过,只不过最开始就被她排除掉了。 在她看来,这一日并不好,不仅不好,反而还极坏。 这一日的不确定性太强了,全系帝王喜恶之间。皇帝喜爱时,这一日自是不必说,简直完美。可若是不受宠爱,这一日简直就像个催命符,时时惹得皇帝注意,从而愈加防备、猜疑。 不过这是她从今日看往日产生的想法,若从那时来看,二月二,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 苏若清进来时,宋辞正准备离开,在看到苏若清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隐了下去,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就离开了。 苏若清注意到她方才神色不对,沉吟间已走到太后面前。 苏若清与太后感情深厚,闲暇时常来慈安宫看望,因此太后并无意外之色。 “孙儿给祖母请安。” “起来吧。” 太后点点头,伸手虚扶了他一把示意他坐下。 “佩云,快上些桂花糕来。” 苏若清刚一入座,佩云便端了两盘点心上来。末了,又端了一盏茶, “快尝尝,你平日里最爱吃的。” 点心一放下,太后便笑着说道。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捏起一个来尝,在祖母期待的目光中,他笑道:“很好吃。” 太后闻言笑的更灿烂了,让他再多吃些,不够再让小厨房去做。 她的孙儿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糕,尤其是她这里的,因此她每日都会嘱咐小厨房做两盘桂花糕备着,以防他来时吃不到。 苏若清也明白祖母的心意,因此每次来时都不会遵守‘食不过三’的礼仪,次次都会吃上许多。 在祖母面前,他不需要设防,也不用掩饰自己的喜恶。 慈安宫,是他心中最安逸的所在,也是他最后的乐土。 “祖母刚才与小辞说什么了?我看她表情有些不太对。” 苏若清拿起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似是不经意间的随口一问。 太后闻言轻笑了声,“没什么,就说了些你儿时的趣事。” “那为何?” 苏若清还欲再问,但太后显然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情,思索了片刻,沉声道:“许是她儿时过的太苦了……” 苏若清哑然。 …… 由于有段日子没见孙儿了,太后拉着他的手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太阳偏西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的手。 太后年岁渐长,又爱热闹,自然希望有人可以承欢膝下,得享天伦之乐。但是身在皇家,有些事根本无法做到……他们身上肩负着大渊的将来,怎么可能一直陪着她呢? 普通百姓唾手可得的日子,于她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虽然遗憾,但她并不会因此而觉得难过,因为她所享的富贵,于他人而言亦是如此。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没有人能什么都得到。若是太过贪心,终会酿成大祸、自食苦果! 这点,她看的很明白。 苏若清出了慈安宫后并没有立刻回去,反而去了工部。 这些日子,皇帝又将盛京城外的水车等大型农具的新建、翻修等工程和挖筑河道、堤坝等事务交给了他。 百姓乃立国之本,此事事关民生,稍有差池便会祸及一方百姓。苏若清也明白这点,这些日子几乎是歇在了工部,上到修建图册,下到实地监督,他都务必事事亲为,不敢懈怠分毫。 等苏若清从工部离开回到东宫时,已是月上中天。他揉了揉困倦的双眼,简单洗漱了下便就寝了,只是睡梦中依旧皱着眉头,显然是还在记挂着工部的事。 第11章 水中疫病起,何处能逢生? 惊蛰过后,转眼就要到了二月二。 如今,久扰边关的北胡已经归降,北方大局已定,四海升平,可称得上是太平年间。 皇帝虽然不说,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喜色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由于明日便是二月二,所以今天的早朝便显得尤为重要。 朝堂上,在太师白瑞安和丞相赵明志将各地的情况上报于皇帝后,皇帝甚是高兴。恰在此时,钦天监监正也借机将新占卜的运势上奏帝王。 皇帝龙颜大悦,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白瑞安与赵明志身上,含笑问道: “不知如今的大渊,算不算得上是盛世?” 苏景易话音刚落,丞相赵明志拱手回道: “无灾无战,百姓安居。臣以为,盛世,不外乎此。” 苏景易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转而望向白瑞安,问道:“太师以为呢?” 白瑞安闻言思索片刻,回道:“臣以为,若再能将商业、手工业等经济带上来,当称盛世。” 苏景易闻言收敛了笑意,百官见此自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赵明志暗暗看了白瑞安一眼,却见他仍以一种回禀的姿态立于原地。 …… 就在赵明志为他狠狠捏了一把汗时,皇帝突然出声了。他点了点头,笑道:“爱卿所言甚是。” 白瑞安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挺直了身子。 * 二月二,龙抬头。 民间舞龙舞狮,朝廷举办盛典,乃是大渊一惯的习俗。 因这一日寓意好,因此无论是百姓还是大渊历代帝王都十分注重这日,皇帝每年都会在圣台举行盛典,以此来祈求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因苏若清前些日子的差事办的很好,皇帝龙心大悦,除了有意大办此次的生辰宴外,还让太子与他一同向上天祈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一经传出后,惹得不少皇子眼红,就连不少大臣也在私下里议论,皇上此举是不是有意表露重用太子的意思。 苏若清的生辰宴被安排在晚上举办,白日则举办祭天大典。 如今的大渊甚是太平,百姓也得以休养生息,所以今年的祭天大典也办的比往年更为宏大。 宋辞不需要参加白日的祭典,因此一大早便在青衣的陪伴下悄悄出了宫,转头进了一处不起眼的铁匠铺。 “前些日子我要的东西做好了吗?” 一进门,宋辞便出声问道。 那人听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宋辞,随即点点头。 “早就打好了。” 回了宋辞的话后,他又转头对屋里道,“小芸,将屋里那个暗红色的盒子取出来。” 话一说完,他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再不管其他。 “哎。”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没多久便出来了。她将盒子放到宋辞手中,宋辞打开一看,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显然十分满意。 那铁匠做完手中动作也走了过来,“我打了二十来年的兵器,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精巧的设计。” 宋辞闻言笑了笑,“设计再好,也要做的出来才行。马匠人之名,所传不虚。” 那人听后爽朗一笑,“熟能生巧罢了。一件事情做的久了,总能做出来些门道。” 宋辞点了点头,显然也赞同他的话,淡淡道:“确实如此。” 说完这句话,她取出一小锭金子放到一旁的铁架上。 “你这次做的很好,这是额外的谢礼。” 她淡淡说道,随后合上盒子便转身离开,也不去看那人的反应。 …… 取了兵器后,宋辞听说今日的桃山热闹非凡,有舞龙舞狮的,想着时辰还早,因此拉着青衣又去了一趟桃山,直到申时才回去。 由于事先和太后说好了,所以当宋辞拿出那把精巧的匕首时并未受到侍卫的阻拦。 宋辞进了宫门也不敢耽搁,一路直奔慈安宫。 回到胜寒殿后,宋辞又要沐浴更衣又要梳妆,一直到天色渐暗才出了慈安宫的大门。 待她来到永宁殿时,宾客已经来了大半。她在宫人的带领下入了席,随后便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着宴会的开始。 此次苏若清位于她的右侧,两人座位紧紧挨着,只是中间留有些空隙,因此宋辞只需要微微侧目便能时刻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虽然今日是他的生辰,但苏若清却仍穿着一袭白色锦袍,上面用银线绣着四龙纹的图样。 若说上次的玄色金线四龙纹锦袍显得人威严华贵,那么今日的白色银线锦袍便显得人典雅温润。 他头发半束着,由于并未加冠,因此只用一白玉簪固定。推杯换盏之间,他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说出的话如三月春风拂面而过,让人觉得亲近又温暖。 宋辞坐在席间静静望着这一切的发生,目光平淡如水,仿佛隔绝于这热闹之外,浑身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自成一派。 她向来不喜欢这种氛围,因此在皇上离席后不久也悄悄离开了,苏若清注意到她的动作,想到她今日的疏离,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等到苏若清出来时,月亮已升至中天。 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一旁的宫灯将他在地上的身影拉的老长。 “就这样回去了?”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苏若清抬起头一看,却见宋辞正斜倚在不远处的屋檐上,歪着头看他,眼中带着戏谑。 苏若清扬了扬眉,坦言道:“我以为你回去了。” 宋辞轻呵了一声,从上面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他面前,她拍了拍自己的裙子,笑道:“是回去了。不回去怎么取来东西呢?” 说着,她将盒子递给了他,挑眉道:“打开看看?”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放着一枚做工精致的匕首,它与其他匕首相比略小了些,就像是一个装饰,手柄处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发着莹莹寒芒。 “给你防身用的。”宋辞淡淡道。 苏若清闻言轻笑一声,拔出匕首,指腹轻轻覆在上面。 “你小心些,这匕首可是削铁如泥的物件,我虽然也想让你试试锋利否,但今日毕竟是你的生辰,不宜见血。” 宋辞见他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苏若清闻言没说什么,笑着将匕首合上,然后放到自己怀里。 “我很喜欢。”良久,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宋辞哼哼两声没有说话,从袖中取出一幅字画,动作说不出的悠闲,只是在抬眼对上他的眼睛时,手上动作一顿。 由于今日是苏若清的生辰,因此他在众人的拥簇下喝了不少酒,面上早已染上几分薄红,如涂抹了胭脂一般。 他的目光朦胧,眼睛有些许湿意,与往日端正的他截然不同。 宋辞方才的重心一直在匕首上因此并未注意其他,如今猛然对上这样的他一时竟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道:“偶然得来的,送你了。” 说罢,她将字画塞进他的怀中,说了句“不必谢了”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若清被她的模样逗到,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打开字画看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王延隶是他最欣赏的书法大家,可惜由于时代距今太过久远,不少真迹已经失传,留下的字画可谓是少之又少,可称一字难求,可是她却寻来了送他,而且是那样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想到这里,苏若清只觉得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暖意,他神色有些怔愣,右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注视着那抹红色身影逐渐远去,最后消匿在这月色之中。 * 自太子与皇帝一同在二月二祈福后,朝廷之中众说纷纭,一时间分了好几个派系。皇帝明面上虽不说,暗地里却密切注视着。 元丰十九年春夏之交,由于今年雨水不断,导致江州河位上涨。 江州本就是水乡,经此一遭水灾泛滥,房屋被大水冲泡,水稻也遭了殃。 一时间,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众人本以为熬过了水灾便无事了,谁知不过半月,突然又爆发了瘟疫,江州境内,一片哀悼之声。 天灾人祸之下,人心惶惶,除却老弱病残无力离开的,所有人都选择了动身前往他地,以此来求的一线生机。 瘟疫来的气势汹汹,且毫无救济之法,临近州郡担心流民入城会引发城中震荡,派重兵守驻,严禁江州百姓出江州。 群情激愤,皆欲逃出,然无法,皆困于江州境内,不得踏出一步。 走投无路之下,百姓在几人的带领下围住总督府,恳请总督能上书皇帝。并在心中祈求皇帝仁德,能给他们留得一线生机。 江州总督本欲压下此事,然疫病的爆发、群情激愤之下事情已无转圜余地,思索再三之下连夜上书朝廷,言明自身之过外,恳请朝廷开仓赈灾、派医就诊,给江州百姓一条生路,而自己则在赈灾途中不幸染病去世,以身殉职。 消息一经传出,举国哗然。 江州——曾经大渊的五大粮仓之一,如今俨然已成炼狱,人人谈之色变。 由于这次的疫病来的气势汹汹,且前所未闻,苏景易虽心系江州,但更要顾全大局,因此默认了各州郡的做法,调遣军队驻守在要塞,不许江州百姓踏出江州一步,以免疫病扩散开来。 此外,他派遣数位太医连夜前往江州救济百姓,并张贴告示,在民间寻医。但凡能解疫病者,赏黄金百两,入职太医院。 太子闻之,连夜进宫奏请皇帝,称自己愿为赈灾使,请命江州,皇帝拒之。 …… “难道他们就不是人吗?他们也是父皇的子民啊!父皇难道就要舍弃他们、任其自生自灭吗!” 紫宸殿上,这是苏若清第一次发出反抗之声。 曾经的他为了让父皇满意,对他言听计从,从未反驳过一句话,可是今日他却无法赞同他的做法,无法眼睁睁看着一州百姓为之牺牲。 他不明白,为什么连试都不愿试一下便放弃呢!他们不是物品,是大渊的子民啊! 可是身为帝王,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州百姓的生计便将天下人置于险境呢? 因此苏景易在听了太子的话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冷冷道:“朕更是天下人的君父!” “一方不宁,如何治理天下?若此次弃了江州,来日祸及己身,百姓必会人人自危,再难信任朝廷!”苏若清据理力争,说罢,他跪伏在地,久久没有起身。 “请父皇全力赈灾,莫要辜负江州百姓!” 苏景易眯起眼睛看向他,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笑。“太子这是在教朕如何做这天下之主吗?”他冷声问道。 “父皇竟是这样想儿臣的吗?” 苏若清听了这样一番话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他没想到,他的一片赤诚之心,竟会被这样理解。 “不是朕要这样想你,而是你逾矩在先。难道没有先生告诉你,‘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吗?” 苏若清似是不敢相信自己一向仰仗的父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他曾亲眼见到他的父皇为百姓忧虑的模样,也知道他勤政、每日批奏疏批至深夜。 他是那样爱他的子民,可是如今他竟要弃了他们…… “可是身为臣子应当直言谏上,不是吗?” 良久,苏若清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苏景易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他做过的决定不会改变,于是冷声道:“可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不是你的!” 说罢,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沉声道:“太子失德,即日起幽禁东宫,不得踏出一步。” 消息传到朝野,唏嘘一片。众大臣见皇帝此举,心中虽未明说,但也知这是弃了江州的意思。 治得好自然是好,若是治不好,那就将损失减到最小,用一州牺牲来换取一国安宁。 江州人没了,自然有其他州郡的人补上,可若是疫病扩散开来,就不仅仅是一州一县之事了。所以,众人虽然惋惜,但都默认了此法,甚至有些人因此感到庆幸,庆幸皇帝没有因为顾念江州而将天下置于险境。只有少部分人上书为江州陈言,皇帝虽未像对待太子那样对待他们,但却始终没有回复。 朝廷一连派去数位医者,除了太医外,还有不少从民间请来的高手,然半月过去依旧不见佳音,反而传出噩耗——已经有太医染上疫病了! 经此一遭,再也没有人愿意前往江州,赈灾粮食虽已筹集完毕,却久久未出。 江州粮仓已然无法支撑如此众多百姓的生计,一月后已无余粮。 此后,凡周遭活物,皆被屠杀以充饥,地面之上百里不见青色。饿殍遍布,更有甚者,与人互换子女后食用人肉。 虽然朝廷有心封锁消息,然终究为天下百姓所知。 徽州才子金世铭闻知此事后,心中大为哀恸,含泪写下《哀江州文》。 元丰十九年春末,天降大雨,江州水患成,又一旬,疫病起。 州郡闻之,皆惧,乘月封锁要塞之地,围困百姓于江州。 总督明治,奏报中枢,然江州之围未解,反派军队以驻之。 江州断粮已久,朝廷粮草未下,饿殍遍布,易子而食,人人谈之色变。 曾国之粮仓已然成为今之炼狱!然诸臣居庙堂之高不忧其民,以天下人为名,困一方百姓! 太子请命,禁于东宫。 呜呼,哀哉! 其江州之民非人乎?驻兵围之,与杀何异? 余闻之,心甚痛,观之满朝上下,竟无一血性男儿。四海之内,无一相助。 天灾乎?人祸邪? 殊不知,今日我等袖手旁观,来日祸及己身又当如何? 今之江州,明之彼县,望天下人共知之! 昔年江山动荡,江黎以区区之身赴险境,挽大厦之将倾。 余深信,滴水终能穿石,望诸君同心协力,将此言上传中枢,以解危局! * 此文一经传出,便首先受到天下文人响应,他们有些人将此事谱作戏曲声乐,矛头直指皇庭。 苏景易看完《哀江州文》后默默许久,顾及天下民心,顺势释放太子出东宫,下旨以明其志。 除却召集名医、向江州输送大量所需药材外,不日便会派下赈灾使前往江州。 圣旨降下后,民间欢呼声一片,然朝廷之中并无喜色,反而人人自危,生怕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朝中自有为民请命的官员,他们有心前往江州为朝廷出一份力,但却因顾及家中亲眷的缘故踌躇不前。 太子再三请命被拒,长跪于紫宸宫外,然皇帝依旧没有同意。 * 夜晚,玉倾宫。 苏承皓听着手下人的回禀,眉头微皱。 他知此事事关重大,于是在人回完话后便立刻去找了他的母妃邓氏商议。 “母妃,父皇正为江州赈灾使人选一事烦扰,您说儿臣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 邓贵妃闻言看向了他的眼睛。 “你是怎么想的?” 苏承皓如实答道:“回母妃的话,儿臣不想去。江州距离京师较远,势力本就盘根错节,如今又逢上水灾和疫病,要想解决此事,无疑是难上加难,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请命江州,虽然成功后是一笔不菲的政绩,但是风险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承担的。” 邓秀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母妃也不希望你去。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疫病又无法可解,若是因为贪功去了江州,母妃真的害怕你回不来了……” “可儿臣更不希望他去。若是他,儿臣情愿自己请命。父皇已存废储之心,若这次他成功解决了江州一事,废储之事可就难上加难了。” 说到这里,苏承皓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他抿了抿唇,叹道:“若是儿臣身体康健就好了,这样便可放手一搏。” 邓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眼中划过一丝恨意,但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 “这件事你不必插手,让太子去吧。” “母妃?” 苏承皓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话,于是转头望向邓秀,却见她眼中满是坚定,再一次重复道: “这件事你不必插手,既然太子已经请命,那便让太子去吧。” 虽说这一次他听清了邓秀的话,但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日里母亲一直让自己去争去抢,如今得了这样好的机会,她竟让自己不要插手?着实令人费解。 “这件事做好了可是一笔极大的功绩,就这样白白让给他?”苏承皓疑惑出声。 “对。” 面对儿子的询问,邓秀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这件事办好了确实是大功。可就算是天大的功,也要他有命享才是啊。更何况,他能不能办成还犹未可知呢。” 苏承皓立刻就听出了这件事情不简单,但他并没有多问,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万一真让他办成了呢?” 邓秀闻言勾唇一笑,眼神中尽是不屑。 “就算被他侥幸办成了又如何呢?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大功,对他来说可不是。你父皇本来就已经动了废储的心思,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你以为他办成了就能破局?就能稳固自己储君的位置?怎么可能呢?这样只会让你父皇心里更加厌恶他罢了。到时,说不定他的下场会比不去更加惨烈。” 苏承皓听后沉思了许久。 “可他毕竟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而且还是长子,父皇当真舍得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苏承皓感觉自己在说了这句话后,他母妃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但不过眨眼间,那抹得意便成了讽刺。 若不是他眼神向来不错,都以为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就在苏承皓出神之际,邓秀突然嗤笑了一声。 “当然舍得。” 她笑着说道:“我与你父皇相伴多年,他的心思,本宫还能不清楚吗?任何能危及到他皇位的人,他都不会手下留情。若此次太子真的办成了江州之事,那就真的危险了。” “就没有破解之法?” “有啊。” 邓秀粲然一笑。 “他不去就是最好的破解之法。可是……” 她话音一转,突然笑的更厉害了。 “他不是已经请命了吗?” 说到这里,邓秀突然起身朝窗外走去,不紧不慢道:“一旦请命,可就是走向死路了,其中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失败后活着回来,然后……” 她突然合上了窗子,转身看向苏承皓,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等着被废!” 苏承皓闻言与她对视,却见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她勾唇笑道:“可储君离京这样好的机会,本宫又怎么会错过呢?他既然一心要去江州,那便留在江州永远也不要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苏承皓沉思片刻,待在心中细细想明白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母妃说的极是,儿臣受教了。” 第12章 到底是个女儿身 圣旨已降下三天,然除太子外,满朝文武竟无一主动请命之人,苏景易面上虽不显,但随着民间诸多猜忌的传出,心中不免焦虑起来,可谓是寝食难安。 晚间,苏景易看着一道道奏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低声笑道: “平日里满嘴忠君爱国之语,如今真到了用人之际却一个个都当起了缩头乌龟。难道除了太子,就没人愿意去吗!” 他最后一句话语气很重,目光中满是嘲弄。郑渔闻言垂眸不发一言,只安静的听着,生怕触怒天威。 苏景易说完也觉心累,抬手揉了揉自己疲倦的双眼,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郑渔身上,眸光流转之间心下已然有了主意。 “宣二皇子来,他不是一直想立功吗,朕给他这个机会。” 郑渔有些为难,一时间僵在那里,苏景易有些不耐,瞥眼看去。 “怎么?” “回皇上,二皇子晚间刚传来消息,说是病了,近日无法上朝。”郑渔低头回道,不敢去看帝王的脸色。 苏景易神色未变,只听咔嚓一声,笔杆断成两截。 他将笔随意扔在桌子上,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来。 次日,太子于金殿之上再次请往江州,朝野震动,直呼不可,然皇帝看了他良久后竟一反常态允下此事,除了命他为赈灾使外,还特意赐下尚方宝剑,让他代天子之名抚慰民心。 一时间,太子贤名,遍布大渊,江州百姓翘首以盼,将其奉为拯救他们的神明。 * 自苏若清自请入江州后,便有不少人响应。周显炀亲自请旨,称自己愿意随行,负责押运粮草之事。 户部掌管钱粮,由于前些年北境的战事和雪灾,朝廷已经没有多余的存粮了,因此虽说有兵部相助,但也捉襟见肘。 为了能多筹集些粮食,尚书姚嘉予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许多,人也日渐消瘦下来。 经过户部各官员之间的几番商议,最终还是定下了捐粮的法子,而户部以身作则,率先进行捐粮、捐钱。 太师白瑞安与丞相赵明志紧随其后,第二日一大早便捐了不少粮食到户部,户部尚书看着屋里成堆的粮食,心下感动,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捧起一把,面上虽没说什么,眼眶却有些发红。 为了能筹集更多的钱粮,尚书姚嘉予除了号召朝廷各官员捐粮外还亲自写信到地方,希望各州郡也可以为江州之事出一份力。 自太师与丞相自愿捐粮后,朝中各位大臣也陆续做出表率,一个个有粮的出粮,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皇上闻知此事后龙心甚悦,为了赞扬众人此举,特意写了一封告示赞誉此事,并让人张贴到各处。 于是乎,募捐之风盛行。 凡盛京富商豪绅、文人百姓,纷纷至户部捐粮捐钱捐药材。 消息传到地方,各州郡官员与商户百姓也纷纷效仿,甚至有地方军队自愿捐出自己一半的口粮,只愿能早日化解江州之危。 太师之子白子羽、白子宁,兵部尚书之子李昭明与丞相之子赵文贞几人商议后结伴入宫求见皇帝,称自己愿追随太子入江州。 皇帝担心几人只是一时兴起,于是再三问过几人意愿,可几人仍无退意、坚持前往。 皇帝欣赏几人的胆色,于是允下了此事。 太子出城之日定在三日后,即便宋辞整日里不出门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屋内,她盯着手中的剑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将它挂在了床边。 此次一行,是凶是吉,便看他的造化吧,宋辞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当想到他可能身死江州时胸口却有些发闷。 …… 太阳升起又落下,夜晚,宋辞坐在廊下看着漫天的繁星,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她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做法是否正确。尽管她对皇室心有隔阂,但她也明白苏若清与他父皇是不一样的,他虽然心冷,但却有大爱。倘若他真的身死,是否会让父母兄长的期望付之东流? 还有…… 宋辞垂眸看着腰间系挂的鞭子,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她真的愿意看到他死吗? 虽说他也有可能活着回来,但希望太过渺茫。不然的话,此等大功,为何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人愿意前往呢? 宋辞坐在那里想了许久,仍是没有思绪。第二日,她突然收到一封信,是青姝寄来的。 看到这封信时,宋辞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因为她知道,以青姝的为人若无大事是不会惊动她的。 果然,当她看到信中所写的内容时,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雪月宗的那几位老东西,竟然在她根基未稳之时想要趁机夺权! 当年,由于她母亲死的突然,且她扶棺回京无法过去,因此他们只知道宗主去世、少主接替宗主之位的消息。 子承母业,这并不算什么,且雪月宗本就是她外祖所建。 但她没想到,宗内的几位长老竟然趁她久久未去动了别的心思。 也好,宋辞在心中冷冷一笑,看来她必须要回去一趟了,不然,总有人不安分。 打定主意后,宋辞便去寻了太后,说自己想要陪着太子去江州。 太后闻言有些诧异,“江州如今凶险,你为何想去那里?” “我想陪着太子一起。”宋辞低着头这样说道,“江州凶险,太子哥哥孤身前往难免分身乏术。我虽不才,但也习得几年武,多个人多份力,总归不是什么坏处。” 太后听她这样说了以后沉默了许久,她心里也担心她的孙儿,只是…… 她看着宋辞,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哀家答应过你祖母会保护好你,江州凶险,哀家不能让你去!” 宋辞没想到太后会拒绝,诧异之余快速思索着,抬头时眼里已蓄满了泪。 “可是我真的很想去。”宋辞拽着她的袖子,眼中满是执拗,“祖母,您就让我去吧。” “不行!” 太后言辞坚定,可再坚定也架不住宋辞的软磨硬泡,最后只得同意下来。 宋辞见她终于点了头,心里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道:“那祖母快去和皇上说吧,我听说他们明日便启程了。” 太后闻言好气又好笑的看她一眼,伸出手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把,无奈道:“你啊。” 可真是我的小克星! 她在心中暗自叹道,最后在佩云的陪伴下乘软轿去了紫宸宫。 紫宸宫中,苏景易正在批阅奏折,看到来的人是太后显然有些惊讶。 “母后怎么来了?” “哀家有些事想和你说。” 皇帝没有立刻回话,起身将太后扶在一旁坐下,沉声道:“母后若有事,直接差人和儿臣说一声便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太后闻言笑了笑,“皇上政事繁忙,哀家不忍心打扰。” 苏景易也笑了,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缓缓说道:“政事再繁忙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说着,他抬眼看向太后,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不知母后所为何事?” 太后没有立刻说明来意,端起茶盏看了半晌,开口道:“听说太子明日便要动身前往江州了。” 苏景易应了一声,思索片刻后询问道:“母后可是担忧清儿?” 太后轻轻应了一声,眉头不自觉的拧起。 “江州凶险,太子身边并无可心之人,哀家担心……” 她欲言又止,有些为难的看向皇帝,眉宇间满是忧虑。 苏景易点头道:“母后所忧亦是朕之所忧,不过……” 他话音一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 “此次由周显炀亲自押运粮草,他虽功夫不及朝儿,手段倒也厉害,母后大可安心。” 太后笑着应了一声,“皇帝所言哀家明白。” 话虽这样说着,但她皱着的眉头仍未舒展,皇帝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于是问道:“母后还有何忧虑?” 太后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虽说周显炀厉害,可毕竟不是专门保护太子的……” 她未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但皇帝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轻轻摩挲着指腹,突然笑了起来。 “母后的意思是?” 话说到了这里,太后也不欲再卖关子,于是道:“哀家想安排一个人专门保护太子。” 皇帝心下了然,抬眼看向她,点头道:“母后所言极是,不知母后心中可有中意人选?” “宋辞。”太后平静答道。 “宋辞?” 皇帝扬了扬眉,显然有些意外。 “没错。” 太后应了一声,抬眼望向他,“正是宋辞。” 她的语气坚定,但皇帝神色之间却有些为难。 宋辞是他留在京中的质子,若无大事,他是不想放她离京的。 太后显然也明白皇帝的顾虑,迟疑了片刻,道:“皇上是担心宋辞一去不复返?” 还不等皇帝回答,她便继续说道:“若皇上不信,哀家可以为她作保。” 皇帝闻言笑了笑,“母后想到哪里去了,儿臣只是想,江州一行凶险万分,不知她是否愿意前往。” 太后闻言也笑了,“这点皇帝不必担心,哀家会和她说的。” 话已至此,显然没了转圜之机,到底是亲生母亲,他也不想因此事与她闹僵,因此也点了头。 “晚间清儿过来时儿臣会对他说的。” 不过出去一趟罢了,不算什么,多派些人盯着便是了。他就不信,她还能不顾宋家多年的清誉跑了不成! 太后见事情已经拍板也不欲多做停留,于是道:“那既然如此,哀家就回去了。” 皇帝闻言站起了身,将她送至门外,叮嘱道:“母后路上小心。” 太后轻轻点头应了一声,“皇帝也要保重身子,折子是批不完的,还是要注意休息。” 苏景易笑着应了,只是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 晚间,皇帝因要与太子密谈的缘故,早早就遣散了宫人,整个紫宸宫空荡荡的,只有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当苏若清来到紫宸宫时,皇帝正在埋头批阅奏折,听到推门声也没抬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苏若清见此也不欲打扰,静静的站至一旁,直到见他停了笔才开口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闻言略微抬起头来,淡淡道:“起来罢。” 他示意苏若清入座,然后揉了揉自己困倦的双眼。 “知道朕今日为何召你前来吗?” 苏若清思索片刻,只答了两个字——“江州。” “没错。” 皇帝笑了笑,只是眼神却没有丝毫温度,他冷冷道:“你知道你这件事做的有多冒险吗?” 面对帝王的质问,苏若清神情未变,只眼神中流露出坚定,预示着他的决心。 “儿臣不知,儿臣只知道,江州的百姓需要有人去解救!” “呵!” 皇帝闻言直接笑出了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所以,你觉得你是那个能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人?” 苏若清摇了摇头,“儿臣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力,只是天下百姓需要一个能率先扛旗之人。在所有人犹豫不决时,儿臣愿意成为那个人!”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但苏景易闻言却大笑起来,“好一个身先士卒!好一个扛旗人!那你可知,枪打出头鸟?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可知身为储君,一不留心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突然拍案而起,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忍。 “你以为江州赈灾使是什么好差事吗!你以为为何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愿意去!只是因为江州凶险吗?错!大错特错!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出头鸟、一个失败了去承受全天下怒火的人!” “《哀江州文》一出,群情激愤,天下百姓化作一体,请朝廷给一个说法,如若成功,这没有错!可是倘若失败了呢?” 他的目光直直望向苏若清,一字一句道:“若是失败,他们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只会把矛头指向那个导致失败的人!而你,苏若清!大渊的太子!将是被口诛笔伐的那一个!到那时,民心所向,谁也保不了你,你明白吗!” 苏若清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他所说的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但他仍是做了这个决定,并且没有丝毫动摇。 若因忧虑自身而置江州百姓于不顾,那他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天下人! 两人就这样剑拔弩张的对视了良久,最后是苏若清率先撇开视线。他的目光落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上,轻声道:“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皇帝闻言没有说话,默默看了他良久,最后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他的眸中早已掩去了所有情绪,只剩一片冰冷,俨然变成了朝堂上那个威严的帝王。 “若此次赈灾不成,朕会废去你的太子之位。”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若真到了那日,不必父皇下旨,儿臣会自请出东宫。” 皇帝定定看了他许久,直到确认他话语不似作假后才收回了视线。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既欣慰又痛恨。他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可是他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位深谙制衡之术的帝王。为此,他听了刘畅所言,迟迟不发粮草,导致宋璟夫妇殉国。而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只是伤心了一瞬,随即便借机铲除刘家,偌大的一个家族,顷刻间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他内心深处突然涌上一股无力感和浓重的悲哀之情。 也许,身为帝王,有些东西注定是要被舍弃的。他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他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往日平静。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在目光触及满桌奏折时突然想起今日太后的话,思索片刻后才开了口: “此次,宋辞会随行。” 苏若清眸中划过一丝诧异,但被他很好的掩下。 “江州正值乱势……” “这是太后的意思。”苏景易明白他想说什么,但事已至此他不想再听,于是忍不住出声打断。 苏若清哑然。 百善孝为先,既是祖母的意思,那他也只能应下了。 苏景易见他应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江州一行不易,路上你要多照看着她些,毕竟是朝儿的妹妹,可不能折在那里。” 苏若清听到这句话,突然想起初见时她一枪贯穿敌人的胸膛,以及她碧影楼外一招一式之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模样。 他明白,父皇是想要他保护她,曾经他也有这种心思,可是后来相处后才发觉,凭她的所作所为,哪里是需要人保护的模样,不过是需要一个人替她善后,看着她别捅破了天罢了。 想到这里,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道:“宋辞她出身宋家,父皇不必担心。” “那又如何?” 苏景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不以为意道:“到底是个女儿身。” 女子而已,就算再强又如何?依旧摆脱不了相夫教子、困于后宅的命运。 即使他不再掌管她的婚事,难道她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嫁了人,总归是要以夫为天。 古来多少奇女子,可浩瀚史书之中可有人曾留下一笔? 纵使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也不过是以‘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记录下来罢了,何曾有过自己的姓名? 苏若清看清他眼底的嘲讽和不以为意,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他心中有认定的事实,所以他就算说再多也是枉然。但他相信,她终有一日能让他刮目相看、让他收回今日的话。 “若无其他事,儿臣便告退了。” 苏景易轻点了下头,摆手道:“去吧。” 苏若清应了一声,行了一礼后转身便走了。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苏景易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再也抓不到他的感觉,于是忍不住站起身子唤道: “清儿!” 苏若清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 苏景易眸中闪过一丝纠结,两种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响起,一面是来自君王的冰冷无情,一面是来自父亲对子女的担忧与爱惜。 两种极致对立的情绪在他脑子里不断拉扯,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活着回来。”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苏若清闻言怔了片刻,应了声“好。” 随后,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笑来,对着帝王的方向再次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窗外,月色明亮,月光从窗口照进屋内。 苏景易垂眸间盯着这柔光看了良久,最后放下手中的笔走到门外。 虽然如今已经入夏,但夜晚的风依旧有些凉意,他在那里站了许久,仰着头看着月亮一点点移动。 月光打在他的身上,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也照清了他眼底的纠结。 “太子啊太子,朕到底该如何对你呢?” 他突然对着月亮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听到自己在不自觉间说出的话后,他怔愣了片刻,随后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怎么? 事到如今又想扮演慈父了不成?苏景易,当年的事你难道都忘记了? 别想了,父慈子孝这种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 若他知晓当年的真相后,还会敬你爱你吗?不会的! 天家无父子,只有君臣!但凡涉及到皇位,所有人都一样野心勃勃,无一例外!只是装的深浅罢了。 想到这里,他闭上了有些酸涩的眼睛,任由月光打在他的脸上。 第13章 冷眼望尘世,静作壁上观 苏若清骑着马还未抵达东宫,便远远看见门前站着一个人。 听到马蹄声,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借着月光,苏若清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来人正是工部尚书孙明山。 见太子来了,孙明山首先施了一礼,随即将怀中的图纸交到他手中,低声道:“这是工部为治理江州水患画出的图纸,希望能助太子一臂之力。” 苏若清闻言双手接过图纸展开来看,眼前一亮,他将图纸小心翼翼的卷好后放入怀中,对着孙明山的方向郑重的施了一礼,道:“孙尚书所带之物如雪中之炭,孤代江州百姓谢过尚书!” 孙明山闻言却是一笑,但眼中却满含忧虑,他低声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太子用得上就好。”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眼对上苏若清的眼睛,沉声道:“江州数以万计百姓的存亡,就系殿下一人身上了!” 他话说的真心,语气中饱含着深情,苏若清猛然间想起,若他记得不错,孙尚书的祖籍便是在江州!如今故乡遭遇此等天灾,想必他心中定然难过。 想到这里,他突然看向他,只见他面容疲惫、眼下的泛着乌青。 苏若清在心中思索片刻,沉声道:“尚书放心,孤一定会解了江州之危的!” 他的话语说的坚定,孙明山听着心中动容,忍不住落了两行泪,轻叹道:“大渊有太子,是百姓的福气。” 苏若清却说:“孤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百姓有父皇这样的君父,才是福气。” 孙明山闻言笑笑没有说话,他见太子眉宇间有些困乏,心下也不欲多留,沉吟片刻后施了一礼,高声道:“那臣便在盛京恭候殿下凯旋。” 苏若清虚扶了他一把,笑道:“那便借尚书吉言。”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所有人马便已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苏若清与宋辞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前方,一声令下,大军浩浩荡荡的出了盛京,直奔江州而去。 谁知刚出盛京不久,便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皇兄!等等我!” “皇兄!” 苏若清听到熟悉的声音,与宋辞交待了一声后便离了队伍,在一旁等着。 苏承言见到等候自己的皇兄心中一喜,一声长“吁”,疾驰的马儿停在苏若清身边,带来阵阵风来。 苏若清轻瞥了一眼马上的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要陪皇兄一起去江州!”苏承言想也不想便回道。 苏若清又问:“贤妃娘娘可知道?” 苏承言闻言错开了他的视线,“自然是知道的!” 他的声音极大,像是故意要掩饰什么,苏若清深知他的脾气,自然知道他是说了谎,于是沉声道:“赶紧回去!” 由于想到了江州如今的险境,苏若清说出的话也忍不住带了几分责备。 苏承言闻言登时便不愿意了,突然之间就提高了音量:“我不要!” 说话之间,他的手紧紧攥着缰绳,看向苏若清的目光中含着无尽的委屈。 “我想陪着皇兄一起,我知道江州如今不太平,可皇兄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呢?我要去!” 苏承言一向以好脾气着称,苏若清鲜少见过他如此执拗的模样,因此一时间也犯了难。 最后,苏若清似是妥协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既然要去便跟上吧。”他低声道:“只是不许乱跑。” “谨遵兄令。”苏承言闻言面色一喜,抬起头俏皮的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哪里还有半分难过的模样。 苏若清只见他面上委屈在瞬间一扫而空,扬起的笑容灿烂的厉害,简直要闪瞎了他的眼。 见此,苏若清无奈扶额,说了句“快走吧”后就骑马去追大部队,苏承言见此也连忙驱马上前。 …… 小半个时辰后,两个人才与大部队汇合。 宋辞见到了苏承言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他抬眼看过来时向他点了点头,算是见礼了。 队伍就这样前进着,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快行至江州境地。 此次,赈灾的队伍分成了三队,粮队、药队与军队。 粮队主要负责押运粮草与金银,是队伍中最重要的部分,也最不容出错,因此由武艺精湛的周显炀和李昭明负责押送,以免遇到有人拦截。 药队主要押运药材和派送医师,由赵文贞和白子宁负责。 军队主要是入江州后用来治理水灾的人手,因此并无安全之忧,只派给了白子羽一人负责。 至于苏若清和宋辞,两人在一入江州后便与大军脱离开去,只留下苏承言来主持大局。 由于江州疫情严重,因此众人入境后并未继续骑马,而是乘坐马车前行,并且在马车里熏香改善周身空气,起到预防的作用。 因为后来几人都乘坐了马车,所以在苏若清和宋辞悄悄离开时众人并未发觉,只有苏承言一人知情。 两人自离开队伍后便一直是步行,眼看着天色渐暗,苏若清略微思索了下便打算先至城中歇息,等到第二日再探查不迟。 他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宋辞听,宋辞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在前面走着。 他们两个此行的目的就是探查江州如今的真实情况,以免被有心之人蒙蔽,顺便也可以看看各官员到底是如何做的,是否真如自己奏疏所言一般。 宋辞和苏若清就这样走着,自从入了江州境界后,随处可见难民。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了无生气,如果不是看见他们还时不时眨动的眼睛和听见他们所发出的微弱呻吟声,两人绝对想不到他们还活着。 苏若清看了如今江州的情况,一路上异常沉默,宋辞侧目看去,只见他眼中含着无尽的怜悯和自责。 到了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撇过眼睛不忍再看,只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宋辞察觉到他情绪上的沉重,于是略微放缓了脚步,从背后望向他。 由于太过用力的缘故,苏若清的指节已经被攥的发白,可他却浑然不觉,一个人默默走在前面。 宋辞眸光微动,但却什么也没说。 她不愿看见这样失魂落魄、宛若布偶一般的苏若清,于是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将他甩在了身后。 ……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救救我们……谁能来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声音一声比一声微弱,但语气中的悲伤和绝望却一次比一次浓重。 宋辞偏过头看去,只见一老妇靠在一个小土坡上,她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满是皱纹和泥污,但她仍以保护的姿态将一个幼童紧紧抱在怀里。 似是确认了两人有救助他们的能力,老妇咽了一下口水,看过来的眼睛里满是乞求,嘴里无声的念叨着:救救我们…… …… 宋辞看着这样一副场景,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想到一路上的难民,她眉头紧紧皱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老妇依旧在呼救,但是宋辞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她转过头继续向前走着,仿佛刚才看到的不过是一场错觉。 可是苏若清却顿住了脚步,他走在后面,因此将刚才宋辞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他紧抿着唇,看向宋辞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实在无法想象,在面对这样的一副场景,她居然表现的那样平静,连眼皮也没抬起一下,只是简单的瞥过去看了一眼。 想起他幼年时曾见到的安北郡王宋璟,苏若清只觉得眼前的宋辞冷漠的可怕,他实在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大爱无私的护国将军,教出的孩子竟这样冷漠无情。 许是后面的目光太过强烈,宋辞只得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去,只见苏若清不知何时止住了脚步,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相距已有百步之远。 两人就这样隔空静静对望着,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宋辞很容易就看见了他眼底的复杂。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改变了自己行走的方向,朝那老妇走去。 那老妇人见有人向他们走来,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嘴里念叨着:“好心人,可怜可怜我们吧………” 苏若清走到老妇身旁站定,蹲下身子看向她和怀中的幼童,轻声问道:“孩子怎么了?” “他的父母因为想要去换些粮食,在过河时,因为土地湿滑,双双淹死。连天的大雨,我们的家也没了,都被淹了……我们祖孙俩的盘缠和仅剩的粮食也都被抢了,我们已经三四天没有吃东西了。孩子……”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痛苦的说:“孩子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奶奶……我饿……我好饿……” 孩子微弱的声音传出,老妇闻听此言后拍了拍他的背,“根宝,再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 “奶奶……” 孩子的声音难受至极,可老妇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早就已经没有力气起来去找吃的了,只能将孩子抱得紧紧的,然后抬起头满眼乞求的看着面前的人,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她用干枯脏瘦的手扯住苏若清脚边的衣袍,乞求道:“好心人,您能给我们点吃的吗?” 说完这句话后,老妇也许是害怕苏若清拒绝,于是又小声补充道:“不要多,一点点就好……” 苏若清闻言眉头紧紧皱着,只觉得心中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雪白的衣袍上印上脏手印,但他却像没看见一般,低下头连忙将包袱中的饼拿出来递给老妇人。 老妇人接着,立刻递给孩子,用嘶哑的声音说:“根宝,我们有吃的了!我们有吃的了!” 孩子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饼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但仍克制着自己,睁开眼直直的望向苏若清,在看到他点头之后才接过饼来。 他小心翼翼的将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块饼递给祖母之后立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苏若清见他如此懂事的模样,只觉得心中被扎下无数根银针,密密麻麻泛起疼来。 苏若清看着他,投去得目光既悲痛又自责,看他吃的太急,他生怕他被噎着,于是将皮囊中的水倒给他喝。 等吃了东西有力气后,男孩看向他的眼睛充满希冀,看着他身上穿着的锦服,男孩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头,眼神悲悯。 宋辞站在一旁看着,她的面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目光淡漠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隐于山水之间不问尘世的仙人,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又好像隔绝在世界之外。 她的眼中看不见民间疾苦,自然也看不见骨瘦如柴的老妇与幼童。 她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苏若清将食物交到他们手中,看着妇人的眼中划过希望,最后在他起身时千恩万谢的跪拜。 苏若清将老妇人扶起,嘴里正说着什么。由于距离的太远,宋辞并未听清他的话,只听了四个字——“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宋辞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嘴角也勾起一个轻嘲的笑来,不知该笑他的愚蠢还是该笑他的天真。 在这水灾与疫病并起的时候,所有走投无路之人都化身为豺狼,群狼环伺之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与幼童如何生活的下去?如何能护住怀里的口食! 在她思索之时,苏若清已经说完话走了过来,看到宋辞出神的模样,他淡淡道:“走吧。” 宋辞没有说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头也不回的走开了,苏若清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一路上两个人都异常沉默,只是往前走着,谁也不搭理谁,仿佛陌路人一般。 宋辞的面色始终冷着,她眉头紧皱,眉宇间透着烦躁。但由于走在前面的缘故,苏若清并未看见她的神情,只知道她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因为她走的太快的缘故,他也只得加快步伐。就在他即将追上她时,宋辞突然之间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他。苏若清见此忙止住了脚步,只差一点便要撞上了。 “苏若清,你救不了所有人!” 她突然对着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目光复杂,带着一丝悲悯和审判的意味。 苏若清闻言不语,垂眸看了她良久,道:“我能。” 简单的两个字,砸在她心上却重如千斤,他的语气平静,目光坚定的近乎执拗。 宋辞定定看了他良久,突然笑了起来,看向他的眼神之中尽是嘲讽。 “苏若清,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能救得了所有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救得了所有人?就凭你这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吗!” 一路上的沉默突然之间爆发,郁结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因此毫不掩饰的发泄了出来,也不管这话有多伤人、有多大逆不道。 果然,苏若清在听到她的话后面色一僵,他紧紧抿着唇,过了良久才轻声道:“自然知道。” 宋辞闻言冷呵一声,看向他的眼神满是轻嘲。 “所以……你是真的觉得自己能救得了他们?”她冷冷问道。 苏若清没有回答,一双眸子平静的看着她的眼睛。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此刻的沉默就像是默认,看在宋辞眼中更加助长了她心中的怒火。 宋辞只觉得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她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硬生生将他往回带。 等到回到原地时,她突然将苏若清往前一扯,让他站在最前面,以便能更清楚的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你就好好看看,这就是你救下的百姓!” 宋辞将他推到前面后就松开了他的衣袖,站在后面观察着他的反应。 苏若清闻言看去,哪里还有那一老一小的身影,有的只是乱哄哄的人群,他们叫嚣着、抢夺着……为了一丁点粮食便大打出手,丝毫不顾及他人。 摔在脚下的人成了他们的踏板,被毫不留情的踩踏,弱者被强者打趴在地,发出微弱的呻吟。 苏若清只觉得胸部闷的厉害,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试图在人群中寻找刚才那对妇孺的身影,可是没有。 或许,他们早已倒在土地之上,成了他人脚下的肉垫,直至死去……因为,他清楚的看到,他们所争夺的粮食,就是他方才给予老妇的那些。 就在这时,一个全身污垢的人被挤出争粮圈、重重摔倒在地。他不甘的抬起头,却见不远处依稀站着两个人,他生怕自己看错,于是揉揉眼睛再次看去,在看清为首那名白子男子的面容时,眼中闪过近乎癫狂的喜悦,他用手指指着苏若清的方向,扯着嗓子大喊道: “他们有粮食,我刚才看见了,就是那白衣服的人给的他们粮食!” 众人本在哄抢那一个饼,听到有人有粮食的一瞬间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那边看去。本来拿到饼的那个人不知是被谁打了一下、撞了一下,白饼自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起来,正巧停在大声喊叫的那人面前。那人也顾不得起身,朝前一扑便抓住那个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众人见此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苏若清他们的方向,不过片刻便有了计较、朝着苏若清与宋辞的方向快速涌来。 在那群人朝着这边围来时,苏若清终于找到了老妇和幼童的身影,他们躺在地上,已经成了两具尸体。尸身早已被踩踏的不成人形,如果不是认得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苏若清绝对想不到那两具尸体属于他们。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崩裂,苏若清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出现刚才看到的场景。 理智早已无法支撑起他的大脑,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再也承受不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宋辞看着他这副模样,目光怜悯的看向他。但此时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宋辞看着突然之间涌上来的人,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的右手紧紧按在冰心上,却迟迟没有将利刃出鞘。 她从背后用剑柄戳了苏若清一下,贴在他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太子殿下,您再走走神,咱们可就要死在这了。” 她这话说的夸张,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罢了,怎么可能会要的了她宋辞的命,但凡事都要学会夸张,这样说话显然很有用,因为——苏若清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清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去,却见许许多多的难民早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个个眼中都迸发着凶光,神态贪婪又癫狂,似是要将他们生生吞了。 此情此景,苏若清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浓重的悲哀,他没想到,曾经的太平生活竟会因一场水灾和疫病变得面目全非。江州之外仍是歌舞升平,可是江州却成了人间炼狱! 太平年间出现此景,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走!” 看着越来越近的难民,他用尽全身力气说了这样一个字,宋辞闻言瞬间便要抽出利剑,但是手腕却被他紧紧按住。 他面容苍白无力,但目光却出奇的亮,他喃喃道:“不要伤害百姓。” 宋辞闻言眉头轻皱,但还是拿开了握着剑柄的手,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难民,她想也不想便从腰间抽出星雨,长鞭一甩,地面上瞬间扬起一阵烟尘,在众人伸手捂眼睛的间隙,宋辞看向苏若清,苏若清心下了然对她伸出了手。 宋辞没有丝毫犹豫就握住了他的手,以他为中心飞身将涌上的难民踹开,目测安全后又是一鞭抽去,然后两人借着烟雾飞身离开。 等到彻底远离那些人后,宋辞立刻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不顾他异常平静的模样、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苏若清木木的跟在后面,眼神中满是沉痛,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宋辞,他忍不住出声问道:“我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宋辞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他,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宋辞看清了他眼底深处的茫然。 她想了想,但仍是将自己多年来得到的结论告诉了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人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时,那件东西只会是他的催命符!” 这话虽然说的残酷没有情面,但显然是事实,正如真相往往不为人所接受,真话也是如此。 宋辞本以为苏若清会厉声反驳她的话,然后给她讲道理,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她:“所以你觉得这种事情不值得去做,是吗?” “当然。” 宋辞想也不想便答道,“没有意义的事情为何要去做?就比如这件事情,倘若不是你一时心慈赠予他们粮食,他们本可以多活些日子,但就因为你给了他们粮食,如今,他们死了,而且死的还那样悲惨。” 苏若清闻言突然笑了起来,但眼中却泛起泪光,他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问她道:“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冷眼旁观,才是对的吗!” 宋辞没有立刻回话,沉默的看了他良久。 最后,她轻叹了一口气,平静的说:“苏若清,你没有可以救得了所有人的能力。” 可苏若清却并未将她这句话听在心里,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水滴石穿,终有一日,大渊百姓会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有些事情你现在看起来可能会觉得很蠢,但并非是无用之功,倘若身为储君的我都要对百姓冷眼旁观,那么我大渊还有几人会真心爱护百姓?” “常言道‘众人拾柴火焰高’,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以身作则、带动他们去做这些事情!我相信,只要最后做的人够多,我大渊百姓终将会迎来属于他们的盛世!” 这一次宋辞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从茫然到坚定、从黯淡无光变得充满希冀。 宋辞一怔,垂眸沉默良久,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已无方才的波澜,又恢复成了往日冷漠的模样。 “现实不是梦境,动动嘴自然不难,上嘴唇碰下嘴唇罢了,可若想实现,恐怕难如登天。” 宋辞淡淡说道,再一次泼下冷水,但苏若清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的话说的坚定,眼神更是如此,宋辞猛然间对上这样一对眸子,只觉得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尽管她不想承认,但这一刻,她确实被他的话所触动,心中升腾起一丝希冀,虽然微弱,但确是真实存在的。 她忍不住在心中问道:父亲母亲,我该相信他吗? 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眼中变动的情绪,宋辞选择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父母的身影,他们笑着对她点头。 所以,我该相信他,对吗? 宋辞再一次在心中问道。 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点头,只是含笑看着她。 第14章 平县 自昨日发生争执后,两人第二天都不约而同的忘了昨日之事、仿佛没发生一般。 一大早,两人简单的乔装一番后便匆匆离开客栈,开始沿途观察江州难民以及各州郡官员的做法,看看他们是否言行一致。 果然,如苏若清所想一般,尽管如今江州之难刻不容缓,但仍有官员胆大包天、假公济私。在此等灾情之下竟与富商豪绅勾结在一起,不顾江州之急、将百姓拖进更深的灾难中去。 虽仍有以百姓为先、身先士卒的好官,但一个老鼠坏一锅粥,在这些“硕鼠”的掺和下,无疑让江州灾情雪上加霜。 苏若清一路看下来,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就连宋辞也眉头紧锁,眼中所流露出的厌恶之色根本就遮掩不住。 她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的人,却见他的唇紧紧抿着,眼中流露出她看不清的情愫,似在极力压抑着怒火、又似强忍着万分悲痛。 最后,苏若清自嘲一笑,喃喃道:“我大渊有这种官员在,百姓如何能安……” 宋辞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深处藏着纠结,伴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无疑,他是一位仁德的储君,可是…… 宋辞眸光微动,垂眸看向自己放在冰心上的手。 可是他太过于仁德了!宋辞在心中道。 而有时候,仁德过头并非什么好事,极有可能会被反噬,或者走向殉道之路。 因为,道德感太高的人,是不适合做储君的,成龙之路,注定坎坷、注定是要用鲜血铺就的。 正如沙场之上的‘一战功成万骨枯’,成龙之路,更是如此! 想到这里,宋辞的目光突然变得怜悯,她抬起头看向他,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可是不等她出声苏若清便再次说道:“终有一日,我会肃清朝堂,给百姓带来一个海晏河清的大渊!” 他说这话时眼中充满希冀,宋辞将要出口的话瞬间梗在喉咙里,她抬起头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次,宋辞没有选择沉默,她开口了。 她说:“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 在苏若清微变得眼神中,她对上他的目光轻笑了一声,凉凉道:“这些话,还是等你坐到那个位置后再说吧。” 说罢,她也顾不得苏若清听了这话后的反应,径直朝前走去。 苏若清对着她的背影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脚跟上。 宋辞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察觉到他已经快要跟上自己,可是她现在不想与他说话,于是再次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系挂着的冰心。 苏若清察觉到她的动作,出声道:“你好像很喜欢这把剑。” 宋辞轻点了下头,微微将脸侧到一边,她摩挲着冰心的剑柄,半真半假道:“我这人恋旧,这把剑跟了我许久,自然感情深厚。” 苏若清闻言没多说什么,只是轻笑了一声。 宋辞抬眸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那把精巧的匕首来,她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不经意间开口问道:“我送你的匕首你这次带了吗?” 苏若清点头,“防身之物,自然是要随身携带的。” 宋辞眸光微动,察觉到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于是抬起头轻扯起一抹笑来,淡淡道:“算你有眼光。” 虽然她的语气虽然与往常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却在不自觉中流露出一丝愉悦。 苏若清自然也发现了她与往日的不同,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还是快些走吧。” 宋辞点头“嗯”了一声,两人动身前往下一个探查地点。 两人动作很快,不过数日便已经走遍了江州的七个地区,如今只剩下两个地方,一个是平县,另一个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江州的政治中心——江饶。 * 半个月后,江州府衙。 苏承言看着外面升起的太阳,一遍遍在屋中踱步,面上闪过一丝焦急。 自他来到江州后,一行人便被请进了府衙,但是如今太子哥哥并未前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好想办法拖延住他们,以免走漏风声,给他的皇兄争取探查的时间,确保结果的真实。 可是这些官员真的太精明了,他应付了这些时日只觉得心力交瘁,十分后悔当日的决定,他就不该轻易答应给他兜底,真的太难了!!! 他在心中怒号,可是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只有仆人敲门的声音。 “五殿下,您在屋里吗?” 苏承言心想: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我不在屋里能去哪!但嘴上却说:“何事?” “秦大人和胡大人想求见殿下,已经在正厅等候了。” “……” 苏承言只觉得心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道:“让他们稍作等待,本殿换个衣服便过去。” 那人得到回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屋里,苏承言换上蓝色锦袍后对着铜镜看了半晌,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 “秦大人,胡大人!” 一到正厅,苏承言便笑着迎了上去,面容和煦。 秦韦江与胡瑞文闻言立刻起身行礼,“见过五殿下。” “免礼免礼。” 苏承言抬脚进了正厅,对着两人的方向虚虚扶了一把后便直接走到正位坐下,不等两人入座便率先问道:“不知二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两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秦韦江道:“太子殿下奉旨赈灾天下皆知,我等翘首以盼。只是……” 他话音一转,面上带着几分为难,他看着苏承言,将接下来的话一并说出:“您也知道,如今的江州时间就是生命,太子殿下自入江州后迟迟不见其容,我等实在是寝食难安,不知何时能面见太子,商量一下关于后续赈灾事宜?” 苏承言闻言瞥了他一眼,道:“本殿也知诸位大人心急,只是大人也知道,皇兄自入江州后便不幸感染风寒,如今卧于床榻之上,面容苍白憔悴,实在是不宜接见诸位,还望二位大人理解。” 秦韦江听了这样一番话瞬间无言以对,一时间噤了声,倒是胡瑞文听了这话突然拍案而起,怒道:“这句话半月前您就这样说了,如今过了半个月仍是这样,皇上派太子来江州是赈灾的,如今迟迟不见人算是什么理?既要养病,为何还要来江州,转道回京城岂不更为妥当?既选择来了江州,又为何一直托病不见!就算臣等等得,可百姓如何等得,此理,恕胡某无法苟同!” 说罢,他怒目圆睁,一字一句道:“还请殿下给一个准信,莫让我等空等才好!” 话音落下,苏承言面色微变,侧过头眯起眼睛打量起他。 空气突然变得极其安静,落针可闻。 一旁的秦韦江见此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敢坐着,慌忙起身便扯住他的袖子把他往后面拽。可胡瑞文体型远比他魁梧,如今正在气头上,哪里是他可以拉动的。无法,他只得向苏承言行了一个礼,解释道:“殿下息怒,瑞文无意冒犯殿下,只是如今江州的灾情太过危急,这才一时失言,还望殿下恕罪!” 说到这里,他忙看向身边的人,示意他赶紧认错赔礼,但胡瑞文并不理他,只是紧紧盯着苏承言,眼中带着还未散去的怒火。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苏承言也看出了这两人与前面来的那些官员不同,因此也没有真的怪罪,只是在听到他那样揣测皇兄有些生气罢了,后来想想此事落在他们眼中恐怕确实难以理解,于是缓和了神色,笑道:“秦大人多虑了,胡大人也是为了百姓才会如此,既是为了百姓,本殿又怎会怪罪呢?” “那我等究竟何时才能面见太子?”胡瑞文立刻问道。 苏承言看了两人一眼,看着门外思索了片刻,道:“这样吧,三日。三日后两位大人再来,本殿保证,太子一定会面见诸位!” 两人听后各自望了对方一眼,虽然有些久,但好歹有了确切的时间,于是两人点了点头。 “那我等便三日后再来,届时,还请殿下莫要再阻拦!” “一定一定。” 苏承言笑着应道,“两位大人慢走。” 两人刚走出去没多久,苏承言想到什么面色微变,赶紧追了上去。 他望着两人的背影大声吼道:“还请两位大人和诸位同僚说一声,三日后再来!” 两个人听了这话回过头行了个礼,道:“殿下放心。” 苏承言听到回话总算松了口气。 …… 这口气松下来之后,苏承言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想起这些日子由于应付这些官员一直没有休息好,他回屋后立刻便躺在了床上。 三日之后怎样三日后再说吧,总之,他这三日总算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终于不用在应付他们了!这种感觉可真好啊! 睡着的前一刻,苏承言这样感叹道,随后,便进入了梦乡。 * 另一边,苏若清与宋辞经过一夜的赶路,终于在第二日清晨抵达了平县。 平县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区,瘟疫便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爆发的,因此,两人还未入城便察觉到周围一片死寂,整个地区没有一点生机,到处都是求助无门、最后只得躺在路边等死的百姓。 他们一个个面容黢黑,骨瘦如柴,最让人心惊的是,无论是妇孺孩童还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他们的眼睛里都没有一点期待,一眼望去死气沉沉的,就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要死去的命运,因此默默等待着。 不止苏若清,就连宋辞看到此景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她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丧失生机的场面,哪怕是血流成河的战场上。 她看向苏若清,苏若清看向地上衣不蔽体的百姓,他虽未说什么,但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情绪已经说明了一切。 透过他的眼神,宋辞已经明白他要去做什么了,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旁观,而是默默守护在他的身侧。 苏若清蹲下身子,从怀中取出一张白饼递给眼神快要涣散的老人,但他却偏过了脸,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止如此,旁边的人也没有想要哄抢的意思,只是睁着眼睛望着他,当他拿着饼走到时,他们又都偏过头闭上眼睛。 苏若清不相信,于是一一去试,可是一连给了上百个人,无一愿意接过他手中的那张饼。 他们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好像又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宁愿饿着等死,也不愿接过他手中的吃食。 宋辞一开始踏进平县便察觉到了不对,如今更是如此,看着百里无生机的场景,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 她抬起头看向苏若清,苏若清也在此时看向了她,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虽然谁都没有开口,但他们早已明白了彼此想要表达的意思。 平县的情况不同寻常,想必其中大有文章,可是在面对吃食都不愿开口的百姓,他真的能问出什么吗?他们真的会把真实情况对他说吗?苏若清不得而知。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对祖孙的身上。宋辞察觉到了这点,也看了过去。 苏若清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管结果如何,他一定会改变平县如今的情况! 想到这里,他朝着那位怀抱幼童的老人走去,步履坚定。 他来到两人面前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饼再次递了出去,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递给老人而是递给了靠在老人怀中的孩子。 果然,孩子在看到吃食时眼中划过一丝光亮,他猛地咽了咽口水,却不敢立刻去接,只是抬头看向老人。 老人自然明白孙儿的想法,他也非常饿,但是他却对着他摇了摇头。孩子见此只得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中的白饼,一遍遍咽着自己的口水。 “老人家,孩子很饿,为什么不让他吃点东西呢?还有,为何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愿接过这吃食?” 苏若清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或许,他心中已有猜测,只是需要有人验证他的想法罢了。 听了这话,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嘴角扯起一抹绝望的笑,他喉咙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费力的抬起头看向苏若清,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年轻人,你是从外乡来的吧?” 苏若清点了点头。 老人见他点头笑了笑,“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平县。”苏若清平静的回道。 “那你知道疫病起自哪里吗?”老人再一次问道,这一次苏若清迟疑了。 他看着老人的眼睛顿了顿,随后回道:“平县。” “是啊。” 老人苦笑一声,浑浊的双眼浮现了一丝泪光,“如今疫病横行,无药可医,平县作为最先感染的地区,自然死的人最多、情况最为严峻!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苏若清见此忙将皮囊中的水递给他喝,他看了皮囊半晌才接了过来,猛灌几口后眼睛瞬间便红了起来。 他似是清醒了过来,随意的往后一靠,问道:“你看出来了吧?我们这些人并没有得疫病。” 苏若清没有说话,眼神越来越悲悯。 “可是,就因为我们是平县的人,江州没有一个地方愿意收留自平县而来的难民。” 说到这里,他周身散发出无尽的悲哀,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哀江州文》我看过,写的很好,言辞激烈,感情深厚。我不知江州之外是否齐心,可我知道江州之内人心不齐。”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因为疫病自平县而出,他们便将所有平县之人看成洪水猛兽,如果说天下围困的是江州,那么江州围困的就是平县。” “江州之于天下,正如平县之于江州!” 苏若清安静的听着,他紧紧抿着唇,良久,他轻声问道:“既然平县情况如此严峻,当地官员就不出面管制吗?” “官员?” 苏若清不说这句话还好,此言一出,老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面对眼前人的疑惑,老人这样说道:“平县十里之外有座无名山,若阁下未曾去过,那便去过一次再来和我谈谈官员吧。” 苏若清一听这话便知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和宋辞对视一眼后便做了打算。 他将手中的饼塞进老人怀中,可老人却不愿领受。他覆在老人耳边讲了一句话,老人瞬间止了手中的动作,他喉咙滚了滚,眼中带着还未散去的震惊,“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若清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对着他点了点头。 老人瞬间流下了泪,他终于不再拒绝,收下了那块饼和皮囊,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苏若清身后的女子。 如今老人算是他的突破口,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将他们祖孙二人安置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后才动身前往无名山。 两人去往无名山的路上,宋辞时不时便会看苏若清一眼,苏若清自然也察觉到了,于是侧过头问道:“你一路上总是时不时看向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会在听了你的话后重新燃起了希望。 话一说出口,宋辞便瞬间后悔了,于是摆了摆手道:“算了,你别告诉我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说着,她便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苏若清却伸手拦住了她。 在她略带诧异的目光下,苏若清缓缓道:“我和他说,我是朝廷派来救他们的。” “只是说了这个?” 宋辞扬了扬眉,显然有些意外。 “只是说了这个。” 苏若清笑着说道,“由此看来百姓还是相信朝廷的,即使为爪牙所伤,也相信朝廷不会放弃他们,这是个好兆头。” 宋辞笑笑没有说话,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的模样。 苏若清见此也不欲瞒她,于是道:“其实我还说了别的。” “哦?” 宋辞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抬起眸子瞥了他一眼,凉凉问道:“什么?难不成自爆了身份,说你是前来解救他们的太子殿下?” 苏若清摸摸鼻子,“那倒不至于。我只是和他说,我身边跟着的,是安北郡王宋璟之女,定国公宋朝之妹。” 宋辞眸光微闪,低着头没有回话,可是身子却有些许颤抖。 “他们并不是相信朝廷会如何,他们只是相信宋家罢了。他们知道,无论如何,宋家之人是绝对不会放弃他们。” “够了!” 苏若清话音刚落,宋辞便怒吼出声,她转过身冷冷望向他,眼中隐忍着无尽的嘲讽和恨意。 “就是因为如此,我父亲才会遭受猜忌!民心所向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种话,殿下以后还是莫要说了!” “我明白,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父亲母亲,是所有大渊人的骄傲,他们会永远敬重、爱戴他们。” 宋辞听了这话眸光微闪,良久,她轻笑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毕竟,你也敬重我父亲,不是吗?”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在宋辞悲愤交加的目光下,他点了点头,道:“我自幼熟读史书,看过不少忠君良将的故事,其中,我最敬重的便是颖川宋家。” 宋辞目光微动,突然笑了起来,可是眼中却仍带着伤痛,还有一丝嘲讽。 苏若清并未在意这些,他认真的看向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敬重宋家,尤其敬重安北郡王,并非因为他们是我大渊一朝的将军,并非因为安北郡王是你的父亲,而是他们身上的英勇大义,以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他们的这种精神始终感染着我。” “记得幼年时,我曾与郡王见过一面,那时他一身戎装刚从战场归来,他看见我很是高兴,于是对我说了很多边关事迹,他和我说,虽然京城繁花似锦,但边关仍有许多百姓活在战乱恐慌中。” “记得那一年北疆大捷,我父皇十分高兴,当场便要给他封王,可是他拒绝了,不仅如此,他还自请镇守北疆。” 宋辞自然明白这段故事,可是她还是听的很认真。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眼中划过悲伤。 苏若清自然注意到了宋辞的沉默,可是他没有停,依旧说着。 “郡王他心中装的不是自己,不是帝心,而是百姓。你的父亲是一位很有远见的将军,倘若他顾及帝心,那必然不会去往北疆,而是及时放权,在京与家人团圆,等到战乱时再请命出征。可是他没有!” “古来多少大家良将,或死于功高震主,或灭于子孙野心。宋家,是唯一一个传至数代仍心念百姓的家族,所以,我由衷敬佩!” 苏若清说到这里时眼中满是坚定,宋辞抬眼看着,心中也泛起波澜。可是此时的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因此勉强扯起一抹笑后便朝前走去,步伐又急又快,似是存心不想让苏若清跟上。 苏若清见此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在后面远远跟着她。 第15章 擅闯无名山者,杀! 两人行至十里,十里之外,果然有一座高山映入眼帘。 宋辞看着这座山眯了眯眼睛,嘴唇紧抿,右手稳稳按在冰心上。她偏过头与苏若清对视一眼,苏若清对她点了点头。 宋辞了然,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剑,苏若清见此也取出折扇,两人并排前进着。 行了数百步,两人刚至山脚便被一伙人团团围住。他们以黑绸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们,嘴里不断念叨着: “擅闯无名山者,杀!” “擅闯无名山者,杀!” “擅闯无名山者,杀!” 他们一下下举动着手中的武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声音响彻云霄。 苏若清看着他们手中握着的武器眉头轻皱,递给了宋辞一个眼神。 宋辞微微颔首,举起冰心便飞身过去,苏若清见此也迅速拿出折扇上前。登时,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与他们混合在一起,兵刃剧烈碰撞之间火光四溅。 对方人数虽多,武艺却远远不及两人,若是真的打起来,仅凭借宋辞一人便可阻挡。但是,他们今日的目的并不是这个,因此简单过了几招之后就佯装不敌,被一群人带到了山寨之中。 入了山寨后,宋辞和苏若清被关押在一间破旧的小木屋中。屋内没有一个窗户,周围一片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门缝处透着一丝微光。 宋辞挪动身子到门旁仔细查看,发现这里虽是匪窝守卫却不少,不仅外面一直有人看管,还时不时会有巡逻的人前来查看、询问情况。 此时,守门的人正在议论着什么,宋辞侧耳听去,可由于声音太小的缘故,只隐隐听到了有大人、消息、朝廷、赈灾等字眼。 宋辞眉心微蹙,眼中划过一丝暗芒,她悄悄回去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苏若清,苏若清闻言眼神微变,神色凝重。 “看来,平县的某些官员已经和山匪勾结在一起了。” 他平静说道。 宋辞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木柴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只是一县之事倒也好办,只是不知涉事深浅。” 良久,宋辞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苏若清被她对政治的敏锐惊了一刹,眼中划过一丝欣赏,但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随即又沉默下来。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里面流露出隐忧。“毒瘤不除,就算赈灾粮分发下去也不会有成效,可是……” 宋辞见他犹豫,知道他担忧什么,于是顺着他的话接了上去。 “可是若涉事官员太多,全部清算势必会出现大量职位空缺的情况,届时若里面出了乱子,恐怕赈灾也不能顺利进行。” 苏若清点了点头,“没错。可若因为担心这个原因就从轻发落,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百姓,如何对得起正在忍受灾难、流离失所的江州子民!” 宋辞明白他内心的煎熬,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她的父亲也是常常如此,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神色凝重,一双眼睛中好像带着化不开的忧虑以及对未来的希冀。 在与父亲相处的那些年间,她从他口中听到最多的就是百姓,忠义和太平。 她知道那是父亲的追求和理想,因此从未提出过质疑,尽管在她看来他所追求的太平盛世看起来遥遥无期。 她崇敬她的父亲,因此受他感染也曾立下誓言:向北抗击胡军,誓死守卫百姓! 可是,为什么在遇到苏若清后、她在听到他的抱负和理想后就毫不犹豫的出言相讽呢?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不自量力、痴人说梦呢? 明明她也曾希望他可以使百姓安定,明明他的抱负就是实现父亲、实现宋家所追求的太平啊! 宋辞突然就沉默了下来,不禁想道:难道是因为在后来的观察中觉得他太过仁慈了吗? 因为她认为成龙之路是充满腥风血雨的,所以便不相信被仁义道德束缚的他可以活着走到那个位置上、不相信无私大爱的他有终结乱世的雄心! 因为不相信,所以冷眼看着;因为不相信,所以出言相击。 不! 刚想到这里,宋辞便在心中否认了这个答案: 不,不是这样的,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她之所以如此还有许多其他因素,比如她心中对他没有敬意,比如她痛恨皇帝多疑、因此连带着对皇室之人都没有一丝好感。 想到这里,宋辞猛然间清醒过来,她突然意识到:虽然她曾经告诉自己不要恨苏若清,他和他父亲不一样,可心中始终是怨的,因此才会想处处和他作对,处处看他不顺眼。 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想凭借自己的一份力量让百姓过得更好罢了。这不正是她宋家毕生所愿吗? 想清楚这点,深深埋藏在宋辞心中的芥蒂终于散开了,她默默注视着苏若清,眼神逐渐变得平静。 由于处在黑暗中,苏若清并未看清她变来变去的脸色,只知道她沉默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她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正在他想要再次开口时,宋辞说话了。她说:“你说得对,你准备怎样做?” 苏若清沉思片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一网打尽。”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认真评价道:“虽然冒险,但也可行。” 这是宋辞第一次如此直观赞成他,因此苏若清听了后明显有一瞬间的诧异,他在暗中眯起眸子打量了她半晌,出声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宋辞再一次答道:“我说,虽然冒险,但也可行。”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声,宋辞有些莫名,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我以为你会说:你还真敢说。” 为了模仿的逼真,他还特意学了宋辞往日呛他时的语气,宋辞闻言嘴角抽了抽,在心中默默白了他一眼后就偏过头不再看他,任他怎么唤自己都不理。 苏若清以为她是生了气,于是又开始哄她,可是宋辞依旧不理他。 其实宋辞并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往日冷漠惯了,如今猛然间改了看法,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还有就是…… 宋辞眸光微动,嘴唇轻轻抿着。 她从未这样肯定过别人,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只觉得十分别扭。因此她只得偏过脸,以免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 虽然如今屋内漆黑并不能看清什么,但她现在就是不想面对苏若清。 苏若清哄了半晌看她没反应,心中也大概猜了出来,噗嗤一笑道:“你再这样躲着,我还怎么和你商量接下来的事?” “谁躲你了。” 宋辞闻言暗瞪了他一眼,“你要说便说。” 苏若清扬了扬眉本欲打趣,但想到如今时间紧迫因此生生打住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着,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起来,宋辞听了他的话后眸光微动,但仍有心有疑虑,于是出言问道:“你就那样笃定傍晚会有人来?” 苏若清淡定答道: “自然。” “你就不怕那人听了你的话后直接将你杀了?” 宋辞再一次问道。 谁知苏若清听后竟摇了摇头。 “不怕。” 他笑着说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 宋辞瞬间如鲠在喉,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张不了口,于是轻呵了一声。 苏若清听后也没觉尴尬,泰然自若的坐在一旁,淡定从容的厉害。 * 太阳渐渐偏西,木屋里透过的那一抹光亮也逐渐黯淡、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落锁声传了进来,惊动了正在休息的两人。 宋辞问声瞬间警觉起来,她的右手紧紧攥着,眯着眼睛朝门口看去,只见走进来五个身形魁梧的人。 借着火把的灯光,宋辞定睛看去,只见最前方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他嘴里叼着一根草,脸上印有不明形状的刺青,在看到两人穿着打扮时眼中划过一抹精光。 自进来后,他就注意到了宋辞,当看到那张脸时,他的呼吸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宋辞身上,目的不言而喻。身后的四人见此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眼神猥琐又贪婪,但碍于有为首那人在,因此迟迟没有别的动作,只互相看了几眼。 苏若清察觉到这点只觉得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然后挪动自己的身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宋辞面前。 尽管知道宋辞并不需要,但他还是下意识的这样做了。 宋辞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心中有一瞬间的触动,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向前挪动些许,将自己完全置身于他的背后。 “你他娘的在装什么英雄!” 为首那人登时便怒了,伸出脚便想去踹苏若清。 而苏若清并没有挪动分毫,只是冷冷看着他,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气场,那是一种久居高位者对下位者的压迫感和威严。 果然,当那人对上这样的一双眼睛时登时便止了脚,一时间心里有些发怵,但是有手下在场面子不能丢,于是强装镇定道: “干什么干什么!你看着我干什么!如今你们落在我的手里还想翻了天不成!” 说到这里,那人瞬间自信起来,大着胆子将火把放在苏若清面前。 当火光照清苏若清面容的那一瞬间,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眯起眼睛看着苏若清,淫笑道:“刚才只注意那丫头了,没想到你竟生的也是这样一等一的好。” 说到这里,他就想用手去摸苏若清的脸,可是手指还未来得及伸出多远便被人削了下来。 “啊!!!” 鲜血喷涌而出,那人大叫一声后瞬间收回自己的手,紧接着,一阵凄厉的哀嚎声响起,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 火把落在地上发出微微声响,苏若清还未来得及抬眼便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她的手中握着长剑,目光冰冷又残忍,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鲜血顺着冰心的剑身落在地上,滴答、滴答……不过片刻便染出了一小片红晕。 “上!给我杀了他们!” 那人强忍着痛下达命令,目光恶狠狠的盯着宋辞。 “可是大王说……” 话音还未落下,那人便用没受伤的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怒吼道: “我说,杀了他们!” 四人听了也不欲与他多说,横竖这两人死了责任也不在他们,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想到这里,他们便拿着刀砍了上去,可是还未碰到宋辞的衣角便被她狠狠踹倒在地,还未等他们出声便被利刃划破了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四人当场气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失控,那人也是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踢到了铁板上,于是便想趁着宋辞对付那四人时从一旁悄悄离开。 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宋辞便敏锐的察觉到这点,反手将剑掷了出去。 长剑刺穿胸膛,那人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宋辞走上前拔出长剑,拿帕子擦拭着剑身,然后回过身将绑着苏若清的绳子砍断。 “你是什么时候挣脱的?” 束缚解脱后,苏若清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出声问道。 宋辞闻言眼皮也没抬一下,自顾自的将冰心收入剑鞘。 “你挡在我前面时,已经割的差不多了。” 说完,她垂眸看了他一眼。 苏若清显然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浅浅“哦”了一声。 宋辞眸光微闪,思索片刻后将一枚精巧又锋利的碎片扔到他面前,淡淡道: “我宋辞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即使没有你,也不会有人近的了我的身。” 苏若清闻言沉默了片刻,眸光微动。 “所以说,刚才是我多此一举了。” 闻言,宋辞轻咳了一声,不自觉的撇开视线。 “其实也没有,若没有你挡着,我可能就会被他占了手头上的便宜。”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说:“有我在,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宋辞“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了那人血流不止的尸身上。 其实,若是没有他,她早在那人到来之前就会割断绳索,万不会等到人来了才想起来挣脱。 但她不会和他说的,因为…… 宋辞暗自瞥了他一眼,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温情。 因为她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不想再打击他的善举了。 这边,宋辞心中思绪万千,另一边,苏若清盯着地上的碎片看了半晌,然后将小巧玲珑的碎片捡了起来。 “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宋辞闻言看了过去,却见苏若清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 察觉到宋辞的目光,苏若清将右手放在胸前展开,手心中正平放着那枚精巧的碎片。 “自然可以。” 宋辞将袖中的小皮袋放进他的手里,随后不自在的将目光移开。 “只是这碎片虽然好看但太过锋利,有了这个就不会被划伤。” 苏若清轻笑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碎片收入小皮袋,然后藏进自己袖中缝着的暗袋里。 做好这个,苏若清走到那人身上翻找起来,拿走了那人放在怀中的令牌,然后一把火烧了那人的尸体。 滚滚浓烟自屋内传出,门口的守卫瞬间慌了神,于是便想着进去查看,可是还不等他们进去便看见从里面走出了两道身影,正是宋辞和苏若清。 院子里的人见此瞬间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只派了一个人进去查看。 进去的那人看到倒在地上已经断气的几人后,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连忙跑出去将自己看到的告诉守卫长和众人。 守卫长听此脸色微变,思索片刻后开了口:“敢问阁下究竟想做什么?” 苏若清自然察觉到他们是因为心生畏惧才有此一问,但他心中早已有所打算,并没有再起冲突的意思,于是轻声道: “将你们大王请来,就说……” 他语气略微顿了顿,目光一一扫视过众人。 “盛京来的客人有事与他们商量。” 第16章 我选——你死! 说了这句话后,苏若清和宋辞便坐在一旁静静等着,不一会儿便有不少人包围住了这座院子。 火已经被熄灭了,为首那名黑衣男子进去后看了半晌,再出来时已然变得平静。 “你就是那位自称从盛京来的客人?” 苏若清坐在石椅上微微抬眸,却见有一黑衣男子站在他的面前。男子面目黝黑,右脸有一道长而深的刀疤。 “正是。” 黑衣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继续问道:“就是你杀了我二弟?” “忤逆犯上者,该杀。” 苏若清淡淡说道,声音不怒自威。他静坐在一旁,连眼皮也没抬起。 黑衣男子听了这话心中已有所打算,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你可知这是哪里?” “无名山。” “那你可知这是谁的地盘?” 苏若清没有说话,一双眸子平静的注视着他。 “无名山是我百跃的地盘,你在我的地盘上杀了我二弟,你说,我该让你活着下山吗?” 说罢,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苏若清,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恐惧,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苏若清的眼中平静一片,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 “我到此处,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而是有事商议。” “何事?” “为避免隔墙有耳,阁下还是找个僻静处为好。” 百跃思索片刻,示意一旁的人带路,然后抬手做了个请的姿态。 苏若清见此起了身,径直往前走去,宋辞也起身跟上,经过百跃时暗自瞥了对方一眼。 到了白虎堂,百跃示意所有人都退下,然后抬眸看向坐在一旁的苏若清,开口道:“现在能说了吗?” “是谁给你的消息?” 苏若清不欲多话,于是一上来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百跃似乎没想到他会第一句话就说这个,被茶水猛呛了一口,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等顺好气后,他放下茶盏看向苏若清,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 “是谁给你的消息。” 苏若清再一次问道。 “这个嘛……” 百跃朝后一躺,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若清轻笑一声,“若你不想无名山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可以不说。” “哈哈哈哈哈……” 一语落下,百跃突然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他目露嘲讽的看向苏若清,似是在笑话他的天真。 “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无名山吗?” 不等苏若清说话,他便自己接了上去,“因为但凡是和我交过手的全部都死了,因此全是无名之辈。无名之辈,怎配拥有姓名?” 说到此处,百跃故意停顿了片刻,懒洋洋的往后一躺。 “凡过此山者,要么尊我为王,要么血洒黄泉。如何走,两位自己选吧。” 宋辞闻言眸光一冷,她扭头去看苏若清,却见他递给自己一个安抚的情绪,随后才看向那人。 “我们可是朝廷派来的人,若我们葬身在这无名山上,只怕朝廷的平乱大军不日便会前来。” 苏若清冷声说道。 谁知百跃听后竟大笑了起来,讥讽道: “你是不是当我傻啊?如今江州已然成为牢笼,朝廷能派来赈灾使已是开恩,怎么可能还会派来军队?如今江州人人自危,就算是神仙来了,没有仙法一样插翅难飞,我管你是谁,既来了无名山,那么就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言罢,他取出堂前放着的青月刀攥在手里,一双眸子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冷笑道:“两位,选吧。” 苏若清还未说话,宋辞已经将冰心抽了出来,剑尖直指那人,冷冷道:“我选——你死!” 说音刚落,宋辞便举剑向前,丝毫不给那人再次开口和反应的机会。 兵刃交接发出清脆的声响,苏若清在一旁静静喝着茶,连头也没有抬一下,直到宋辞挑飞那人的青月刀、剑尖对准那人胸膛即将刺进时他才出手阻止。 苏若清用折扇挑开宋辞的长剑,宋辞会意,冰心在空中挽了个剑花,随后便被她收入鞘中。 “你究竟是谁?” 百跃惊魂未定,再次抬头时已不复方才嚣张,他眼睛直直盯着宋辞,气焰已灭了大半。 “宋辞。” “宋辞?” 百跃跟着念了出来,反应过来后血色尽褪。“你是……宋家的人?” “不然呢?” 宋辞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眸中冷意更甚。 “除了我宋家,朝廷还有第二个姓宋的武将世家吗?” “怎么会?” 百跃此刻脑海中一片混乱,随后想到什么,目光紧紧盯着苏若清。 “那你又是谁?” 苏若清闻言轻笑一声,“你猜。” 百跃快速思索起来,虽然不敢相信,但还是将心中的那个答案说了出来。 “你是太子!”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若清见他猜出没有什么别的表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他。 事到如今百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有人都被太子骗了! 他们都以为太子如今人在江饶,可是并没有,他早就已经离开江饶开始暗自探查了。 如今既然已经查到无名山,所有的事情就都瞒不住了。可是他又没有办法将这个消息递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被瞒着,然后走进他的陷阱中…… 想到这里,百跃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一脸绝望的瘫坐在地上,显然已经认了命。 就算不认又能如何呢,宋家已经来人了,别说踏平无名山,就是踏平江州也不是不可能的。 …… “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良久,百跃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苏若清收拢手中的折扇,神色淡然又平静。 “愿与君合力,将江州毒瘤一网打尽。” 百跃闻言笑了起来,“若我不愿呢?” “那么无名山上的每一个人,都得死。” 宋辞抬眼看向他,冷冷出声,“待到江州之灾平定后,宋家将会奉旨清缴山贼。是愿意说出一切将功抵过,还是让这无名山上的每一个人都给你陪葬,阁下自己选吧。” 百跃听了这样一番话沉默了良久,宋辞见此也不急,微微偏头看向苏若清,想知道他在听了这话后的反应。 苏若清察觉到她的举动,微微侧目与她对望。 在她的注视下,苏若清轻点了下头,目光温柔中带着一丝赞赏,面上挂着清浅的笑。 宋辞见他这样心中一动,立刻撇开视线不去看他。 “怎么样?想好了吗?” 她出言问道。 百跃闻言抬起头,眼神已经变得坚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苏若清的方向跪伏在地。 “草民百跃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若清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平身。” 百跃起身,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苏若清察觉到这点,开口道:“你还有话要说?” 百跃点了点头。 “若此事顺利,殿下当真会放过我无名山上的所有人,不予追究?”他急切问道。 “自然。” 苏若清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肯全心全意协助孤拔出江州毒瘤,孤定然会给你们留下一条生路。” 百跃听明白了苏若清的话,因此点了点头道: “殿下放心,草民定会全心全意协助殿下,将江州毒瘤一网打尽!” 言罢,他让两人在堂内稍作等待,回来时将一份名单呈给了苏若清。 “江州这些年来与草民有所联系的官员尽在名单之上,殿下可以一观。” 苏若清接过名单,待看清上面的人名时与宋辞对视一眼,宋辞会意,上前几步走到他身侧,垂眸看去。 名单虽短,但涉事官员大大小小加在一起竟高达三十一起,苏若清越看越觉得心寒,就连宋辞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也沉默了下来。 她抬眸去看苏若清,却见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微眯的眼神中已然流露出杀机。 “这上面被划去的人名又是什么意思?” 良久,苏若清用手指着名单上吴俊霖三个大字,用眼神询问着百跃。 若他记得没错,吴俊霖乃是三年前父皇派来江州巡查的巡按使,中途遇刺身亡。难不成,这其中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苏若清的目光突然变得凝重。 百跃闻言冷笑一声,如实回答了他的话。 “这名单上被划去的人名,都是被草民杀了的。” 宋辞本来还在思索着江州的事情,听了这话瞬间回神,神色也变得专注。 可是百跃却未曾多讲,只是啐了一口,骂道: “假公济私的狗官罢了,死不足惜!” 宋辞闻言一怔,用眼神询问苏若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苏若清也怔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吴俊霖乃是三年前朝廷钦点的巡按使,虽然中途遇刺,但朝中上下仍有关于他的佳绩,为何在你口中,铁面无私、广受赞誉的江州巡按使竟是一个假公济私之人?” 百跃闻言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与愤恨。 “因为他就是一个那样的人!一个假仁假义、表里不一的狗官!” 苏若清见此便知道其中有着他不知道的事情,虽然百跃并未说明,但他根据名单上的名字已经推出了大概。 苏若清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他依旧想听百跃亲口说,于是便想出声相问,可是还不等他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提醒声。 “大王,严大人差人来了,此时人已经进了山,就快到了。” 严大人,严铭谨。 苏若清眯了眯眼睛,眸中划过一丝冷光。 百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想着后来要做的事情只得忍耐下来,他知道面前的人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于是对着他施了一礼。 “殿下,今日事态紧急,还请殿下速速离山。至于殿下想要知道的,来日有机会,草民定当一一告之。”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几步走到宋辞身边。 “山中所有人都知道你今日抓了两个生人,想必他们也已经知晓。” “殿下放心,草民自有安排。” 说罢,他走到门前吩咐了两声,不一会便抬进来一个大缸和两副担架。 “得罪了二位。” 百跃对着两人施了一礼,随后打开大缸。 血腥味瞬间在室内弥漫,百跃二话不说便拿起里面的木碗将血泼向两人。 “一会儿草民会让百里带着四个人将你们抬到后山,如今天色已晚,再过些许时辰,二位便可趁着月色离去。” 苏若清应了一声,道:“可信吗?” “五人皆是草民的心腹,殿下尽可放心。” 百跃边泼边说道,直到觉得满意了才住了手,让两人躺在担架上。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孤的身份……” 苏若清话还没说完百跃便直接道:“今日草民没有见过任何人,只有两个敢挑衅我,最后死在我刀下的无名鬼魂。” 苏若清满意的点了点头,与宋辞对视一眼后才躺在了担架上,宋辞在目送苏若清躺下后自己也躺了下去。 躺下后,两个人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任由百跃将白布盖到自己的身上。 “来人!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抬到后山去喂野狼!” 话音刚落,百里便带着四人闯了进来,两人对上目光,百里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命令四人将担架抬走,自己则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人已经快到白虎堂了。” 百跃会意,重重将青月刀摔在地上,骂道:“真是不知死活,竟敢挑衅我!” 百里见此忙退了下去,跟上了前去的四人。 百里刚踏出门口,门外便传来一阵声响: “大王何以动那么大的火气,我等在门外都感受到了。” “哎呦,小严大人。” 百跃听到声音瞬间换了语气,他快步来到门外迎着,出来时面上已挂着和煦的笑。 严为见此也笑了起来,但目光却盯着还未被抬出去的担架,问道:“到底怎么了?” “还不是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人!” 说到这个,百跃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眼中划过一丝不耐。 “本领不大,竟然敢闯无名山,真是不知死活!” 严为见此笑了笑,“息怒息怒,我这次可是带了大消息来。” “什么消息?莫不是朝廷的人已经来了?” “哪里就那样快。” 严为抬头环顾四周,百跃会意,立刻将百跃请进了白虎堂,命人奉了茶后就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太子会于两日后会见各地官员商议赈灾事宜,届时赈灾粮款下来……” 严为眼神眯了眯,意思不言而喻。 百跃见此爽朗一笑,“老规矩,你提供地点,我提供人力,届时六四分成。” 严为闻言笑了笑,“跟爽快人谈合作就是愉快,不想那些底下的官员,三瓜两枣都不愿错过。” 说到这里,他眼神明显有些嫌弃。 百跃看在眼中,呵呵一笑道:“我与你父亲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面子我自然会顾。学会让利,生意才会长久。你看,这些年你们的大单子还是会找我不是?” 严为听了这话笑而不语,他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 “难怪我父亲喜欢和你打交道,像你这样的,我也喜欢往来。” 百跃闻言没有说话,端起茶盏也喝了一口茶。 第17章 尽逐农家户,掩耳作太平 此时,白虎堂中言笑晏晏,无名山上下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另一边,苏若清与宋辞自从被几人抬到后山后就一直躺在担架上,一直等到深夜才摸着月色下了山。 为节省时间,两人下山后就分开了,苏若清负责去和老人辞别,而宋辞则负责去找马。 当苏若清来到破庙时,老人正在休息。 听见声响,老人立刻睁开眼睛,警觉得环顾四周,直到看清来人的脸后才放了心。 相顾无言,再次见面时老人没有询问苏若清此行如何,而苏若清也没有开口,他只是平静的走到老人身前蹲下,然后将怀中的干粮递到他的怀里。 在老人困惑的目光下,他没有解释什么,只说了句“耐心等待”后便离开了。 走出破庙后,苏若清闭上眼睛长叹一声,随后立刻睁开眼睛,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抓紧时间朝城外赶去。 当苏若清来到城外时,宋辞已经牵着两匹马等在了一旁,她看见苏若清没说什么,只是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了他。 苏若清眸光微动,接过缰绳后也没敢耽搁,立刻翻身上马。 两声长“吁”在寂静的夜晚尤为突出,紧接着,两道疾驰的身影闪过,只留下一路烟尘。 两人骑着马并排奔跑在月下,离开平县,直奔江饶。 * 经过一夜的奔波,两人于第二日正午抵达江饶地界。 一入江饶,苏若清便发现这里的受灾情况并不如其他地方严重,虽然沿途也有食不果腹的难民,但与其他地方相比已经是很好了。 不止苏若清心有所感,就连宋辞心中也有些诧异。 按理说江州出现大灾,各地情况应该差距不大,尤其是接壤各县,可是平县距离江饶这样近,情况却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是饿殍遍地,丧失求生欲望;一个是沿途偶有难民,城中依旧热闹。 苏若清感到有些不对劲,于是带着宋辞赶往临近的村庄。 …… 静。 静的可怕。 还未入村庄,宋辞心中便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忙侧过头想对苏若清说,但苏若清仿佛已经猜出了她即将出口的话,平静道: “你也看出来了是吗?” 宋辞点点头,“这个村庄是个死庄。” “死庄?” 苏若清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宋辞注意到他的疑惑,难得没有出言呛他,反而耐心解释道: “在北疆的时候,我们把没有人居住的村庄或者为了逃难而举村搬离的地方称之为死庄。” 说完这句话,她警惕的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立刻下马勘察,苏若清见此也忙跟上了她。 两人一连查看了四五家农户的家,到了后来,宋辞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严肃。 “不用查了,这个村庄的人早就已经被驱赶走了。” 苏若清闻言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驱赶?” “对。” 宋辞走到围栏处蹲下身子,指着上面的划痕和断裂处,冷静分析道: “我看了好几家农户,他们的家里都有一个相同的特征,那就是院子里的土都乱糟糟的,显然是被人动过。” “若我猜的不错,这是官兵前来驱赶百姓所留下的。这些人很聪明,他们害怕留下脚印会让后续调查的人发现,所以离开前用刀枪划乱了泥土,营造出一种农户刚刚翻完土的假象。” “可是百密终有一疏,虽然这些人心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印记,比如位于隐秘处的脚印,还有围栏上的划痕。” “围栏断裂,是因为百姓不愿离开,所以与官兵发生了冲突。而有些院子里有血痕,有些没有,则是因为怕了。” 说到这里,宋辞的目光突然变得凝重,“你还记得在第三个院子中,我说那棵树长势很好吗?” “自然记得。江州遭了旱灾,几乎颗粒无收,那棵树却长的枝繁叶茂,很难让人不注意。” 宋辞闻言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用人血人肉所喂养的树自然长势极好。” 苏若清闻言眸光瞬间冷了下来,他沉默了半晌,再次抬头时眼中已闪过杀机。 “杀鸡儆猴,确实是个好办法。” 宋辞没有回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苏若清会意,两人再次来到了那座院子。 一入院中,宋辞便在树下站着查看,苏若清则进了屋里,等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两把工具。 宋辞接过其中一把,两人便开始刨了起来。 “这土……” 越往后刨,土的颜色就变得越奇怪,还散发出浓烈的香气。 宋辞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突然,宋辞觉得受到阻碍,于是放下手中的工具用手扒土,片刻后,泥土中赫然出现一小节白骨。 她抬起头去看苏若清,苏若清用铁铲小心翼翼的拨弄,一具完整的白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可是还不止,因为在这具尸骨的旁边,还有别的…… 两人合力挖了半天,一共挖出了五具尸身,他们的血肉已经化为养料被树木吸收,只留下森森白骨。 随着尸骨的挖出,那股香气变得更加刺鼻,宋辞嫌弃的捏住鼻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真是用了不少香料。” 她冷冷道,“可扒开了土,还是掩不住这血腥味。” 苏若清不语,眼睛直直盯着土中成包的香料,眸色变得越来越暗,心中压抑着滔天怒意。 最后,苏若清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抚去自己紧皱的眉头,轻声道:“将尸骨放进屋里藏好,等到事情解决后安葬了吧!” 宋辞“嗯”了一声,从屋里抱出来一个大木箱,说了句“得罪了”后二话不说便将尸骨用布包裹着,系好后一个一个放进木箱里。 等到做完这些后,宋辞又去屋里找来一堆杂物塞了进去。 “过来搭把手。” 合上木箱后,宋辞瞥了一眼正在埋土的苏若清,意思不言而喻。 苏若清见此忙放下手中用来埋土的工具,帮着宋辞将木箱抱进了屋里放好。 确保安全后,两人又回到院中埋土、踩实。 …… 从村庄出来时,两人都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视一眼后立刻骑马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一连查看了好几个村庄,情况都大致相同。 苏若清和宋辞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一连动手挖了四次土,最后可以基本确定:凡是枝繁叶茂的树木下面必然埋有白骨。 每棵长势好的树下都埋有白骨,让人悲痛的是:他们勘察的每个村庄中都至少有一到两棵这样的树!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埋葬的人数不一样。 想到这里,苏若清的眼神突然变得凝重,眼底深处蕴藏着化不开的悲伤。 去往江饶城中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苏若清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手指因为用力已经泛起了白,可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路。 宋辞看着这样的他有心想出言宽慰,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闷头赶路。 马儿在江饶城西的一个地点停下,两人趁着月色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小厮后便走进了一家客栈。 苏若清向店家要了两碗粥和一小碟子菜,然后找了一方木桌坐下。 不多会儿,粥和菜被小厮端了上来,宋辞看着面前的粥沉默了片刻,道: “这是粗粮粥,你要是喝不惯的话我这里还有张面饼。”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纸袋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不必。” 苏若清将纸袋推了过去,然后盯着面前的粥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辞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端起碗轻轻吹几口后便喝了起来。 苏若清始终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然后喝下。 粥是粗粮做的,口感并不好,甚至有些喇嗓子,可是苏若清却好像没有感觉似的,一口一口喝下。 一碗粥喝尽的那一刻,苏若清突然抬起了头,宋辞看向他,却见他眼中情绪复杂,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意味。 “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落草为寇了。” 良久,苏若清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宋辞闻言神色微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非常平静,甚至在宋辞看向他时回给她一个温柔的笑意,可是宋辞却觉得此刻的他非常难过,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 想到这里,宋辞突然握住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 突然之间的触感让苏若清心中一跳,他看着宋辞的眼睛,用眼神询问她为何这样,可是宋辞却好像没看见似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会陪着你的。” 宋辞看着他,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苏若清闻言神情未变,但心中却涌上一股暖意,眉眼之间不自觉的流露出柔情。 宋辞没有注意到他眉眼处的变化,她脑中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苏若清很难过。 可是她不想再看到他强忍着的模样,这一路走来她已经看过太多了…… “无论江州情况如何,我宋辞在此立誓,一定会全心全意帮你。” 她认真的看着苏若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你我回到盛京之前,这个誓言都作数。” 苏若清闻言看了她许久,直到宋辞抽回手时才突然醒神。 手背上还留有她的余温,可是他的脑海中却满是方才她认真说话的模样。 我会陪着你的。 无论江州情况如何,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帮你。 “我相信你。” 苏若清看着面前满脸坚定的女子轻轻一笑,眉眼之间尽是温柔。 第18章 夜游 用完晚饭后,两人就回了房间休息。 月亮慢慢升至中空,洒下柔和的光晕,照亮着寂静的江饶城。 此时此刻,却有人未眠。 宋辞躺在床上,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村庄中生长茂盛的树木和泥土之下的森森白骨,以及苏若清忧郁沉痛的眼神。 她尝试着闭上眼睛让自己忽略这件事情,可脑海中又想起了禹州和格木山上的一幕幕,又想起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大渊的镇国公,临死之前记挂的不是骨肉至亲,而是百姓! “北胡即灭,北方可安,为父无憾了,只是……不知何时能让四方安……”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这些话语不断在宋辞耳边萦绕、回响,最后化为一个充满希冀的眼神…… 可如今的她却无法直视他的目光! 江州的灾难摧毁了盛世的幻影,将太平年间最不堪的面目流露了出来,可这只是冰山一角…… 大渊朝地域辽阔,有一京二郡八州之大,而这一京二郡八州之中又埋藏着怎样的秘密和丑恶呢? 有人曾说官官相护、求助无门,可事实是否真如他们所言? 若是真的,这些官员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千丝万缕? 皇上又知道多少? 是为了制衡默许此事,还是在等待时机? 苏若清那样光明磊落,心怀仁义的人真的能与他们周旋、肃清朝堂吗? 想到这些,宋辞只觉得脑袋都要裂开了,她猛然间睁开眼睛,简单披了一件外袍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 此时虽已快到夏季,可由于是水乡的缘故,深夜的风吹到身上依旧有些凉。 夜晚的街道寂静又空旷,可宋辞却浑然不觉,一步步向前走着,任由月光打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长。 等到宋辞回到客栈时已是深夜,经过走廊时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经过辨认,宋辞发现是从苏若清房中传出的。 宋辞瞬间紧张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心中暗道: 莫非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想到这里,宋辞眯了眯眼睛,从一旁的护栏中轻轻掰下一节木头,然后迈着轻缓的步伐来到苏若清房门口。 门开了—— 宋辞听到声响刚想举起手中的木头却见苏若清走了出来。 “……” 看清苏若清面容的那一瞬间,宋辞生生止住自己即将举起的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换了个方向、悄悄藏入背后。 苏若清推开门时看见自己门口蹦出一个人影吓了一跳,但面上却无丝毫波澜。他正想拿出折扇防备时却见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宋辞。 见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门前,苏若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率先开口道:“有事?” 宋辞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摩挲着紧紧攥着的木头,轻咳一声摇了摇头,道:“没,碰巧路过罢了。” 苏若清轻点了一下头,这才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你出去了?” 看着宋辞身上披着的衣服和有些微乱的发丝,苏若清眉头轻皱,眼中划过一丝探究。 “嗯。” 宋辞轻声应道,“睡不着,出去走走,顺便去了趟府衙。” 苏若清听她这样说眉头皱的更紧了,说出的话也忍不住夹带了几分严厉。 “如今江州不太平,以后不许单独行动!” “哦。” 宋辞敷衍的应了一声,随即抬起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 “你就不问问我发现了什么?” 苏若清见她态度敷衍心中有意规劝,可是还不等他开口她就又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将话题岔开了去,而这个问题还是他眼下最关心的,他无法忽略…… 想到这里,苏若清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瞥眼看向她,语气有些无奈。 “你发现了什么?” 宋辞扬了扬眉,想到刚才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语气也沾染了几分愉悦。 “我发现五殿下……” 宋辞话还未说出口,苏若清便猛然将她拽进了屋,然后迅速将门合上。 突然之间的变动让宋辞本能做出防御的姿态,她迅速伸出左手推开苏若清,然后退后两步,右手紧紧攥着木棍,心中暗自叹道: 好险,差一点就要暴露了。 苏若清没预料到宋辞会突然出手,生生倒退了两三步才站稳脚跟。 他揉了揉自己被拍打的肩膀,好气又好笑道:“你以后能下手轻点吗?” 宋辞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谁让你突然把我拽进来的。” “……” 苏若清抚额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眸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宋辞见此抿了抿唇,然后瞥过视线不去看他。 此时的屋内寂静异常,只有手掌抚摸布料发出的摩挲声,以及两人的呼吸声。 苏若清似乎也是感知到了气氛的尴尬,整理完衣衫后便立刻开口打破了平静。 “刚才你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宋辞闻言这才重新转过头,眯起眼睛仔细回想着自己方才要说的话。 苏若清见她这样也不着急,静静的等待着她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五殿下此刻十分焦急,因为明天一早就是太子召见诸位官员的日子,可是你还没有回去。” 苏若清闻言眸光微动,神色有些复杂。 “我们只是探查了郊区,城中如何还没有查看……” 宋辞看出他的为难不欲再逗弄他,于是直言道: “放心,我已经和五殿下说好了,让他争取将时间拖到明日正午。” 苏若清闻言轻笑了一声,眼中划过一丝赞赏。 “其实看不看都一样,如今盛京来的人都在江饶城中,想必为了掩人耳目早就将城中筛查了一遍。” “这点我当然明白,可是这样总比我亮明身份之后查的要真实些。一个人即使再厉害也无法只手遮天,他是没有办法堵住所有人之口的,所以只能阻拦、驱逐和关押。” 宋辞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那依你之见,他们会将人关在何处?” “狱中。” “狱中?” 宋辞显然有些惊讶,“你是说,他会把人关押在牢房里?” 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将他秘密看守起来吗,怎么会将人堂而皇之的关入牢中呢!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紧紧盯着苏若清的眼睛,却见他点了点头。 …… “此招虽好,但也太冒险了。牢房之中耳目众多,他就不怕泄露出去?” 良久,宋辞突然这样说道,可苏若清闻言却笑了。 “你说的不错,但却是保守之见,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有时候第一个否决的答案往往是正确选项。” 宋辞闻言突然想起了猜测苏若清生日的那件事情,瞬间噤了声,可苏若清依旧在说着。 “想要让一个人闭嘴,除了死之外,方法还是有很多的。” 话音刚落,宋辞想到什么后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没想到这些地方官员竟如此胆大包天!” 苏若清不置可否,将折扇从腰间取出拿在手上,径直走到门前将门打开,然后微微偏过头道: “我打算出去走走,你要陪我一起吗?” 宋辞闻言瞥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就在她想要抬脚跟上时,突然想到自己手上的木棍,一时间又顿住了。 “怎么了?” 苏若清察觉到宋辞神色有些不对,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语气不自觉的染上几分担忧。 宋辞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无事。” 嘴上说着无事,但内心却有些发堵。 早知道会落到这样尴尬的境地刚才就不拿木棍了,就算有人直接打起来也不会吃亏,顶多有些废手罢了…… 苏若清见她说着没事但神情却有些低迷,以为她是觉得劳累,于是道: “若真觉得累就回去休息吧,不必勉强自己,我一个人出去就好了。” “没有。” 宋辞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件蠢事心情有些不好,我们走吧。” 说着,她小心翼翼的将木棍藏进衣服里,侧身朝前走去,可走了几步后却发现苏若清依旧留在原地,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怎么了?” 苏若清指了指她的衣服,欲言又止。 “你回去披件衣服吧,夜里风大,若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宋辞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行,那你……” 不等宋辞说话,苏若清便自觉把话接上。 “我在这等你。” 宋辞眸光微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间并无不耐之意才点了点头,然后快速跑回了自己所在的屋子。 一进屋内,宋辞就立刻将手中的木棍藏了起来,然后才去到床边翻找衣物。 换好衣服后,宋辞就立刻跑去找苏若清,临走前还不忘带上自己的佩剑。 * 苏若清在宋辞离开后就一直等在原地,时间长了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急躁之态,反而是说不出的悠闲。仿佛他站在这里不是在等人,而是在赏景。 目光下移时,他突然瞥见护栏处少了一节木头。想起方才宋辞面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苏若清心中瞬间明了,无奈的笑了笑。 没多久,宋辞便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侧,缓缓朝这边走来。 她身着一袭红裙,头发随意的散在后面,只用一枚玉簪挽着。虽未施粉黛,但那张脸却让人怎么也无法忽视。 苏若清由于在思考事情因此并未发觉,直到耳边突然传来轻咳声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那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鲜红身影一怔,随后轻扯起一个笑来。 “走吧。” “嗯。” 宋辞轻轻应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就并肩行在空荡的街道上,迎面而来的是微凉的夜风。 “方才,你不会就是那副模样去见的承言吧?” 苏若清突然说出的话让宋辞一怔,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没,我是在窗外和他说的话。” 说着,她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瞥了苏若清一眼。 “怎么了?” 苏若清摇了摇头,“没事。” 见宋辞不语,苏若清轻咳一声立刻转移了话题。 “虽然江州如今遭了大灾,但如今看来,除却城郊的农户,江饶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说着,他的眼前又闪现出平县的一幕幕:随处可见的难民,以及一双双丧失求生欲望的眼睛。 想到这里,苏若清的目光突然变得担忧,就连眉头也不自觉的拧紧。 “只怕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宋辞闻言轻咬着自己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心中突然有个猜测,但是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害怕这个猜测是错的,更害怕它是对的,因此内心异常纠结。 苏若清见宋辞一直没有说话,于是低头看向她,却见她眉头轻皱,眼中带着几分纠结之意。 “怎么了?” 宋辞闻言摇了摇头,右手紧紧攥着自己腰间的佩剑,想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 怎么说呢,说眼前的一切可能是假的,是有人故意做局吗? 可这局太大,可能涉及整个江州,苏若清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吗? 苏若清看清了她的纠结,于是也没有开口去问,只是抬起头看着天上高挂的月亮,若有所思道: “玄烛,又要开始变圆了。” 宋辞闻言也抬起了头,“是啊,再过几日便又是十五了。” 说着,她偏过头看向他,思索片刻后问道:“你怕吗?” “怕什么?” 宋辞神神秘秘的突然凑近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在他耳边道: “七月十五,是鬼节啊。” 苏若清闻言噗嗤一笑,有些无奈的看向她。“如今还未入夏,就算你担心我害怕,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宋辞闻言并未言语,只是一直盯着他瞧。 苏若清见状无奈的笑了笑,“而且就算到了那一天又如何呢?这有什么可怕的吗?” 听到他这样发问,宋辞似是有些意外,抬眸正对上他的眼睛,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发现大家在那一天晚上都不怎么出门罢了。”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十分认真的说:“所谓鬼,不过是逝去的人罢了。” 宋辞听了他的话后一怔,轻轻点了下头,不置可否。 可苏若清的目光却突然变得晦暗,眼底深处尽是厌倦。 “有时候,人心比鬼更要可怕万分。” 宋辞闻言扬了扬眉,似乎没想到他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 苏若清发现她在偷看自己,心中顿觉好笑,于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怎么?” “没什么。” 宋辞摆摆手摇了摇头,想了半晌又笑了起来,“只是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正义的化身,将所有事都往最好的方向上去想呢。” 苏若清闻言也笑了,但眼底却带着化不开的伤感和忧虑。 “做的时候当然要做最好的打算,不然要怎么去坚持呢?” 宋辞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攥着剑柄的手更紧了些许。 “真相可能并不美好,因为有时候现实总是残酷无比的,好像随时都能给你当头一棒,可我们却不能退却。寻找真相的路一定是艰辛而困难的,但我们要心存希望。” 说到此处,苏若清攥紧了自己的手,目光坚毅。 “真相永远不会被掩埋,终将会浮出水面!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严惩这些害群之马,给天下万民一个交待!” 宋辞听了他的话心中大为触动,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沉默了良久。 最后,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神色凝重道: “其实,对于江州之事,我心中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第19章 用我搀着你吗 “什么?” 苏若清听出她语气中的凝重,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平县难民之多、远不止一县之数,那位老人说如今江州对平县之民避犹不及,可我仔细观察过那些人的衣着,他们的衣服虽然早已看不到原来的样式,但我可以确定,他们之中并没有身着绫罗绸缎之人。” “城中的那些宅院,就像经历过山匪打劫一般,现场混乱不堪,可是却没有一滴血……” “若真是山匪下山抢劫,怎么可能不见血呢?” 说到这里,宋辞神情突然变得凝重,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尽管平县是疫病的起源地,可交通发达、地理位置优越,又距离江饶如此之近,怎么可能会没有富商巨贾在呢?城中又怎么可能会破败的如此厉害,连曾经经济最不发达的临岳都不如!” 苏若清早已听出了她话里的苗头,他眉头紧皱,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他仍耐着性子问道: “你想说什么?” “我怀疑平县的那些难民不仅仅只是平县的,很有可能是从其他地区驱逐过去的。江饶之所以并未受到影响,是因为江饶城中如今居住的都是富商豪绅以及有权有势的那一批人。他们在赌,赌我们会被眼前的盛景迷惑,认为江州的灾情并不严重,只是有人夸大其词!赌我们不会去家家户户的查看情况!” 苏若清听罢面色微变,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平县的一幕幕,以及无名山上的一切。 想到老人提到当地官员时嘲讽的眼神,苏若清紧紧攥着手中的折扇,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可随即,他的眼睛又被浓重的悲哀笼罩。 “所以平县的那些百姓才会没有求生的意志,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苏若清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这温柔之下却带着绝望的意味,听的宋辞心中猛然一紧。 “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 宋辞不愿看到这样的他于是想要出言宽慰,可苏若清闻言却摇了摇头。 宋辞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终于再次开了口。 “陪我去查看查看江州城中如今居住的大户吧。” 宋辞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这才点点头应了一声。 趁着月色,两人潜入了四五家府邸打探,天明后经过仔细排查后又在附近询问了一些长居于此的人家。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几个时辰的探访,两人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宋辞的猜测没有错! 江饶城中的大户有些并非长居于此,而是近些日子刚举家搬迁过来的,说是从外地而来前往本地做生意的。 可如今江州的情况谁人不知,人人对江州避犹不及,又有谁会在这个档口来江饶做生意! 苏若清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心,指甲陷进肉里也浑然不觉。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唇,面色因为隐忍的缘故已经微微有些发白。 “都说当地县令乃是一方父母官,可是他们却这样对待自己的子民……” “这些人,当真是可耻!可恨!可杀!” 宋辞听罢苏若清的话眸光微动,但想到盛京之中的皇帝,她心中的动容瞬间便消散了,冷声道: “朝廷积弊已久,尽管上次已经血洗了一轮,但却并未动及根本,只是肃清了与外敌勾结之人。” 说到这里,宋辞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一双好看的眼睛直直盯着苏若清,一字一句道: “倘若皇帝圣明、体察民生疾苦,而不是不一味讲究制衡,如今会出现这种情况吗?倘若皇帝一心一意救助江州,江州官员会如此肆无忌惮吗?说到底,不过是当今圣上不在意,所以江州官员不作为罢了。” 苏若清闻言面色一白,可是想起那日父皇说的话却反驳不出一个字。 是了,他的父皇确实不在意一州一县之人,因为他要撑起的是大渊的天下,是一京二郡八州之民! 这次他所带来的赈灾粮款,是江州最后的希望,倘若失败,江州便是弃子…… “所以,我们必须要成功!” 苏若清喃喃道,“必须!” 宋辞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便低下了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喧闹的市集。 “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府衙吧。” 苏若清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开口说道,但过了许久,宋辞并未回复。 苏若清见她不动也不回应,于是低下头看她,却见她的目光正落在一个挑着冰糖葫芦的小贩身上。 苏若清以为她是想吃冰糖葫芦了,于是上前买了两串递给她。 “别看了,吃吧。” 宋辞被眼前的冰糖葫芦晃了一下,抬起头不解的看向他。 苏若清见她这样也迷惑了,轻咳一声后解释道:“我看你一直盯着看,以为你想吃。” 宋辞闻言扬了扬眉,趁着转身的时候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糖葫芦咬了一口,然后在空中摇了摇道:“谢了。” 苏若清从未见过她这样任性可爱的一面,一时间怔在那里,待回过神后也忍不住笑了。 * 府衙中: 苏承言用过午饭后就一直在房中踱步,时不时便打开窗户望上一眼。 对于下午的会见,他早已做好了安排,只待皇兄一现身便有人立刻前来通知他,届时他再派人去请今日前来的诸位官员,促成此次会面。 苏承言将事情安排的极好,可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前来报信,看着日头逐渐从中间向西偏移,他的心也逐渐急躁了起来,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埋怨了几番宋辞。 明明说只要拖到正午便可,可如今未时都已过了大半还是不见人来,真真让人焦急! 可是急着急着,他又转念一想,宋辞并非无信之人,莫非他们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或者遇到了危险? 思绪一经展开便怎么也收不住,想到两人有受伤的风险,苏承言又开始担忧起来。 “报!” 突然,房门外传来小厮的报事声,苏承言打开门见并不是自己安排的人,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但仍耐着性子问道: “何事?” “禀殿下,秦大人他们过来了,如今已经等在正厅了。” 轰隆! 苏承言只觉得脑袋被雷劈了一下,震的他生疼,一向无懈可击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好……,让他们在前厅稍作等待,本殿更衣后便过去。”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苏承言抿唇笑着,可心中都要被急哭了。 他只要一想到胡瑞文那耿直的性子和那张毫不留情的嘴,他就难受。 上次好不容易将人哄走了,这次可怎么办啊! 苏承言坐在房中欲哭无泪,心中不禁念叨:皇兄啊皇兄,你可真是把你的好皇弟坑惨了! 经过内心长时间的哀嚎,苏承言终于接受了这个惨痛的事实,就在他苦兮兮的打开门准备去往前厅时,余光注意到了门外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影。 抬头一看,两人不是苏若清和宋辞又是谁。 “皇兄!” 苏承言心中一喜瞬间扑了上去,抬起头时还不忘抹上两把泪,扯住他的衣袖啜泣道:“你们可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这些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寝食不安,日夜难眠啊!” “……” 夸张的表情,拙劣的演技,再加上可歌可泣的一番诉说之语,实在是…… 宋辞站在一旁看着还在一直诉苦的苏承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实在是没眼看! 可是苏若清却并无半分意外之态,甚至连表情也没变一下,仿佛是早已习惯了一般,拍着他柔声哄道: “好了,孤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 他话音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来。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旁人在呢?” 苏承言闻言哭泣的表情微顿,侧过脸看了一眼直直站在一旁的宋辞。 宋辞见他在看自己,扯出一个堪称和煦的微笑,看的苏承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现在这里是什么情况?” 苏若清见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太对,于是主动出言询问起了情况。 果然,苏承言听了这话后瞬间便正色起来,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都跟两人说了一遍。 苏若清听完后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 “做的不错。” “那当然啦,也不看看我是谁。” 苏承言嘴角扬的高高的,神情傲娇又得瑟,活像只开了屏的孔雀。 宋辞在一旁静静看着,被这副场景憋的生疼。 苏若清见此氛围也起了玩闹的心思,扬了扬眉道: “哦?那你是谁啊?” “我是皇兄乖巧可爱听话全能的好皇弟啊!我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宋辞本来还在努力憋着,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下去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苏若清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点了点他的脑袋道: “看来皇弟平时甜点吃的太多了,油嘴滑舌的。等回去后孤一定要和贤妃娘娘说一声,让她少给你吃些甜食。” “别啊!” 苏承言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扯住苏若清的手臂,表情瞬间变得委屈起来。 他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苏若清,委屈巴巴道: “这可是我唯一的爱好,皇兄你不能这样!” “哦。” 苏若清淡淡的应了一声,“那你就收回你精彩的演技,要起鸡皮疙瘩了。” 苏承言哼了一声,“皇兄惯会威胁我。” “嗯?” 苏若清闻言垂眸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苏承言见此慌忙摆了摆手,立刻恢复了正常。 这时宋辞在一旁站不住了,用剑柄敲了敲一旁的柱子,表情有些无语。 “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前厅还等着人呢?” “!!!” 苏承言听闻这话惊的立刻跳了起来,不等苏若清开口便把他往屋里推。 “我和他们说皇兄你病了不便见客,皇兄你赶快伪装一下,小心别露出破绽让他们看出来。” “……” 苏若清进了屋后,苏承言便与宋辞在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刚才传话的小厮再次走了进来,由于走的太急,跨门槛时被绊住摔了一跤。 “怎么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吗?” 苏承言见小厮如此着急,眉头轻皱,询问出声。 小厮见此忙爬起来回道: “殿下,您赶紧去看看吧,前厅快要打起来了。” “什么!” 苏承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实在不敢相信,他们这样位置的官员竟然会闹出这种事情来。 宋辞见苏承言怔住便知一时半会无法指望他再开口了,于是侧过头瞥向小厮,冷声问道: “可知是因为何事?” “小人在外面也听得不清,不过隐隐听到,好像是因为赈灾的事宜。” “赈灾事宜……” 宋辞若有所思的看着院内的水井,低声道:“如今他们还未曾见到太子,想来是意见不合。” 苏承言听到赈灾二字瞬间回神,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本殿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小厮应了一声,随后便退出了院子。 苏承言见此转过身对宋辞抱了抱拳,道:“我先去前厅看看,一会皇兄出来后你们便赶紧过来吧。” “知道了。” 宋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懒懒的应了一声。 “嗯……” 临走之前,苏承言盯着宋辞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将自己憋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宋姑娘,其实……你要是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笑的。” 说罢,他就一溜烟跑了。 宋辞此时正双手抱剑倚靠在木柱上,闻言扬了扬眉没说什么,只是轻呵了一声。 此时虽仍未入夏,但日光照在身上还是有些热。宋辞略微动了动身子,让粗壮的木柱将自己完全的遮挡起来。 她懒懒的倚在那里安静等待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逐渐偏西的太阳,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轻响,苏若清打开门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半束,面色、嘴唇一片苍白。 他身着一袭银白色暗纹锦袍,腰带白玉之佩,手中握着一把折扇,神色淡然,眉目温柔。 这身打扮虽与平常无异,但却少了几分平时的温润从容之感,显得有些憔悴无力,颇有几分大病初愈之态。 宋辞看在眼里,只觉心中微动,一时间竟忘了言语。最后还是苏若清开口问时才回了神,待反应过来后顿觉心中懊恼。 “承言呢?” “前面出了些事情,他先过去处理了。” “嗯。” 苏若清淡淡应了一声,察觉到她一直在盯着自己,于是垂眸打量起他,有些好笑道: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 宋辞起身将剑系挂在腰间,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只是觉得殿下如今这般模样,当真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态了。” 苏若清闻言想起了她曾经的话,轻笑了一声,正欲开口时却见宋辞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别动。” 苏若清不明所以,眼中透露出些许疑惑,只见宋辞突然上前两步,从袖中拿出手帕抵住了他的唇,认真擦拭着,待觉得满意了才收回手。 虽然隔着手帕,但苏若清依旧能感受到她微凉的指尖以及若有若无间的轻柔触碰,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好了。” 做完一切后宋辞随意往旁边的墙上一靠,然后拔出腰间的冰心递给了他。 “你看看。” 苏若清接过剑,就着剑身看清了自己的脸。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听见宋辞道:“你是大病初愈,又不是久病缠身,嘴唇涂得那么白干什么。” 说着,宋辞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苏若清轻咳一声偏过视线,将手里的剑递给了宋辞,虽然极力保持着平静,但露出的耳尖却有些泛红。 宋辞本没觉得有什么,收剑后见他如此瞬间想到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时间也局促起来。 手心里的薄汗浸湿了紧紧握住的手帕,宋辞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就是就着这条帕子触碰着他的唇…… 这样一想,宋辞只觉得手里的帕子也变得烫手起来,脑海中天人交战,一时不知是扔还是留。 苏若清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氛围的尴尬,清了清嗓子后便开口将话题转开了。 “承言想必已经等着急了,我们也别耽搁太久了,赶紧过去吧。” 宋辞自然明白他的用意,顺势将帕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点了点头道: “嗯,用我搀着你吗?” 苏若清闻言被呛了一声,但思索片刻后还是抬起了手,轻声道: “那就麻烦小辞了。” 宋辞闻言也没说什么,上前两步搀住了他的臂膀,虚虚扶着他往外走去。 第20章 不惧上者怒,为民厉发声 “太子殿下到。” 随着厅外小厮的一声长喊,厅内本来还在吵闹的众位官员瞬间安静下来。 待到苏若清在宋辞的搀扶下走进正厅时,除却苏承言外所有人都一一跪倒在地,高声呼道: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承言见是皇兄和宋辞到了,眼前瞬间一亮、对着苏若清的方向微微施了一礼。 虽然苏承言极力忍着,但他的眼角眉梢之间却是怎么也掩饰不掉的欣喜。 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苏承言顿觉畅快,待苏若清说了“免礼”后就随意的坐在一边。 自方才来了以后他就一直从中周旋,连丫鬟小厮奉上来的茶也没喝上一口,如今终于闲了下来,苏承言立刻就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细细品着,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优雅。 苏若清看在眼中没说什么,只轻笑了一声、任由宋辞将自己扶到主位坐着,待所有人都落了座后才缓缓开口道: “初来江州,身体抱恙许久,劳诸位大人担待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接道:“哪里哪里,太子殿下言重了。” 胡瑞文闻言神色微变,张口便欲说些什么,却被他身旁的秦韦江拦下了。 他心中有怒,于是转过头瞪了秦韦江一眼,可是秦韦江却对着他摇了摇头,神色异常凝重。 胡瑞文见此这才冷静下来些许,想到多日的等候与期望以及各县区苦苦等待朝廷赈灾的百姓,纵然心有怒火也只得忍耐下来,侧过脸看向太子。 苏若清观察下来后自然知他们心中所想,见此光景笑笑没有说话,只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抬头时微微侧目看了宋辞一眼。 宋辞会意,视线一一打量过众人,未言先带忧虑,随后才道: “殿下虽卧病在床但仍心念江州百姓,因此久病未愈,至今才得以机会面见诸位。” 众官员听后各自看了一眼,最后还是严铭谨带头道: “殿下仁德爱民,臣等钦佩。”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不及严大人,孤远在盛京便听闻大人贤名,百闻不如一见。江州百姓有你这样的监察,是他们的福分。” 严铭谨闻言心中一喜,但面上却是异常的平静,摆手道: “哪里哪里,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宋辞闻言心中嗤笑,低下头摩挲着腰间系挂的冰心,眼中嘲讽一闪而逝。 苏若清闻言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后端起了一旁的茶盏。 严铭谨久久没有等到回应心中一紧,抬起头悄悄观察着苏若清的反应,见他神色未有变化,只是品茶后这才稍稍放了心。 “实言而已,大人何须过谦。” 苏若清放下手中的茶盏,面上带着温和的笑。 一些人见太子如此和煦近人,一时间也纷纷开了口,说的多了,其中不乏有溜须拍马之徒。 苏若清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一笑置之,倒是宋辞有些烦了,低下头闭上了双眼,久久不发一言。 秦韦江一开始还在一旁静静听着、等待着,但是一连过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提起江州之事,只是一味的寒暄! 眼见着外面的天气越来越暗,饶是秦韦江的内心再镇定此刻也不免有些焦急。 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秦韦江看着厅内笑容和煦、其乐融融的氛围,心中有了自己的盘算。 此时声音嘈杂,就算开口也不会引起注意,不如…… 秦韦江看了看主位上正在含笑回话的太子心里一横,干脆直接离开坐席跪在地上,高声道: “臣斗胆一问,不知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秦韦江丝毫不显惧意,抬起头直直望向苏若清。 过了那么久,终于有人提起江州了。 宋辞睁开双眼,目光望向了一旁跪伏在地的人。 苏若清见有人提起了此事,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是赞赏的,不由得出声问道: “你是何人?” “江州州丞,秦韦江。” “秦韦江。” 苏若清轻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声道:“你的胆子不小。” 秦韦江闻言心中一紧,虽不知太子此言何意,但仍闭上眼睛屈身一拜道: “臣万死。” 宋辞不知苏若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眉头轻蹙,抬眼看向了他。 方才还喧闹不已的正厅,现如今落针可闻,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开口,但都时刻观察着苏若清的反应,以便做出下一步打算。 胡瑞文一拍大腿想要站出来,却被秦韦江用眼神制止。 苏若清并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起了身,亲自将秦韦江从地上扶了起来,笑道: “孤适才不过是试试大人的胆量罢了,秦大人让孤很是惊喜。” 秦韦江闻言紧攥着衣袖的手这才松了下来,但不等苏若清转身他便再次开口问道: “所以太子是如何打算的呢?”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将心提了起来,虽然百姓都传太子仁德爱民,但只是针对于民罢了。 百姓没有官职在身,身为储君的太子也不会与民计较,因为那是他的子民,但为官者便不一样了! 太子的一言一行便决定着他们的仕途,一句话便能让他们丢了头上乌纱,甚至是性命,因此他们丝毫也不敢大意。 除却宋辞和苏承言,所有人都在心里为秦韦江捏了一把汗、并暗暗观察着苏若清的反应。 苏若清听了这话神色未变,只深深地看了秦韦江一眼,然后回了主位坐下,并用手示意他入座。 “对于江州之事,孤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说着,他抬眼看向宋辞,声音温柔如水。 “宋辞——” 宋辞沉思间听他叫到自己,回神后轻轻点了点头、将两人商议后的结果说了出来: “先治水,再治疫。” “先治水再治疫?” 各官员闻言各自对望了一眼,眼中明显带有迟疑,但谁都没有开口。 几位官员的目光双双望向严铭谨,希望他能劝诫一二。 严铭谨听了苏若清的话后心中仍有疑虑,见几人频频看向自己,知道自己想要旁观也不行了,于是只得开口道: “殿下所言极是,只是……” 他语气略微顿了顿,神色有些迟疑。 苏若清不愿见他打官腔,于是直言道: “严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严铭谨听后一笑,颔了颔首道: “先治水再治疫是一个好办法,因为疫病便是由水患所引起的,水患一日不除,即使治好了疫病也会有再复发的可能,更何况是这种从所未见的疫病,只怕研究药方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严铭谨见此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不瞒殿下,自从疫病起时江州和朝廷便找来了不少医者,可一连过去数日却仍不见希望,疫病之难,难于登天。可是……” 说到这里,严铭谨抬起头看了苏若清一眼,眼中满是自责与伤痛。 情到深处,他低下头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睛,径直走到一旁跪下,哽咽道: “臣知道殿下心有万民,可如今江州疫病四起,恐无治水之力!” 他这话说的是实情,可是却又给他看到一副盛京,着实耐人寻味。 看方才光景,恐怕各地都有其党羽、早已做好了应对之策。 只要他顶着太子这层身份,纵使查也查不到什么,只会看到下一个江饶! 他在赌! 苏若清闻言突然笑了,朗声道: “诶——,大人何须自谦,孤虽在病中,但也曾派人探查过……” 话音刚落,严铭谨心里一紧,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虽然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是万一…… 严铭谨心中突然有些担忧起来,但随即想到什么,他突然就淡定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没有万一,若真有万一,太子便永远留在江州吧! 左右不过一个弃子罢了,若皇上真的在意他,怎么可能会让他在此时来江州!更何况…… 严铭谨突然想到那封信的内容,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不过片刻之间,他的眼神便变化了许多次,但由于跪在地上的缘故,并没有旁人发觉,倒是厅内角落的一人听了这个后端茶的手一抖,滴了几滴茶水在地上。 他见无人注意这边,若无其事的拨弄了两下茶叶、就着茶盏喝了一口。 虽然动作轻微,但苏若清有意观察众人反应自然没有错过。 待暗自观察了一圈厅内众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苏若清轻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江饶人数众多都未曾收到影响,何况是周边小县,恐怕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说罢,他一挥衣袖站了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将严铭谨扶了起来,笑道: “再者,为了治水和防止民变,父皇早已派下了兵将,再加上如今江州境内未染病的百姓,人手完全够用,严大人多虑了。” 严铭谨听闻此言笑了笑,随声附和道:“殿下英明,臣愚钝了。” 苏若清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沉声道: “那在江州征人的要务,孤就交给你了,还望严大人莫要让孤失望。” 苏若清的眼中满含着信任和期许,严铭谨看在眼中喜上心头。 突然之间被委以重任,严铭谨激动的手指都略微有些颤抖。内心的激动欣喜无以言喻,但他并未因此而失态,反而举止沉稳,处处给人可靠之感,只一双眼睛流露出感激之情。 他一拂衣袍跪在地上,声音坚定的不容人质疑。 “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说罢,他重重磕了一个头,眉宇之间满是认真。 苏若清见此笑了笑,再次扶起了他。 “孤相信大人。” 此言听在严铭谨耳中又是一阵动容,他抬起头看向苏若清,眼眶泛红,嘴唇颤抖道: “臣谢殿下抬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他欲再一次跪下,可不等他有所行动便被苏若清扶了起来。 “此处并非京城,大人何必拘礼?” “是是是。” 严铭谨连声应着,但心中依旧带着几分紧张。 苏若清察觉到他依旧挺的笔直的身形和额上细汗轻呵了一声,含笑道: “方才谈论大事时大人尚能侃侃而谈,不想竟被这礼节上的小事难住了。” “这等小事,也值得你这般紧张?” 说着,他也不去看严铭谨如何反应,只垂眸拨弄着折扇上垂挂的流苏,似乎并不在意他怎样回答。 “殿下所言极是,是臣失态了。只是……” 严铭谨语气略微一顿,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但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不怕殿下笑话,臣在地方为官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面见太子,难免心中紧张。” 苏若清闻言笑笑没有说话,用手示意他退下后便转身走了回去,并未有何别的举动,倒是坐在一旁的宋辞笑出了声。 严铭谨自然听到了宋辞的笑声,但他并没有在意,趁苏若清转身的工夫小心翼翼的擦去了自己额上因激动而生出的几滴薄汗,随后便回了坐席。 一番话既化解了尴尬又在无形之中捧了一把太子,众人见此话术之精妙纷纷投去目光。 嘲讽的,钦佩的,嫉妒的,不屑的,羡慕的…… 各种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他身上,而此时的严铭谨却正襟危坐,并没有因为过多的关注而受到影响。 嘲弄的目光也好,讽刺的声音也罢,他统统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面上一片坦然,无丝毫扭捏之态。 苏若清见此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缓缓道: “虽说先治水再治疫,但最重要的还是粮草……” 众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粮草…… 他们各自看了一眼,有人仰头长叹,有人垂眸不语。 一时间氛围又变得沉重起来,但苏若清视若无睹,继续道: “这次派下的赈灾粮并不充裕,日后,各州县还是要再想办法凑出来一些。” 苏若清话音刚落,便有一人立刻开口道: “殿下说的不错,可是臣等实在是凑不出粮了啊,如果能凑到,何至于饿死这样多的百姓!” “是啊,实在凑不出来了。” “微臣已经把能借的能用的都借了调了,不够啊……” “……” 自那人开了口后,登时之间便出现了不少附和之声,他们一个个面露纠结,都诉说着自己的为难,不愿再出面凑粮。 苏若清自然清楚他们的心思,因此并没说什么,只淡淡瞧着。 与苏若清的淡定不同,胡瑞文听罢后一拍桌案便站了起来,指着他们的鼻子怒道: “尔等所言恕胡某听不明白,什么叫没办法?什么叫能调的都调了?还请诸位明言!” 方才出言的几人见胡瑞文在太子面上如此下他们面子,心中自是恼怒,可眼见着太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亦是不敢多言,因此只得硬生生忍下来,然后狠狠瞪了胡瑞文一眼。 胡瑞文见几人不言冷哼一声,语气愈发凌厉。 “百姓生活如此多艰,尔等却还如此推脱!胡某想问一问诸位,良心安否?” “说的如此好听,恕在下一问,不知胡大人有何良策?”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胡瑞文的身上,其中不乏有看好戏的。 但胡瑞文却并不在意这个,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双目也因长久的忍耐变得赤红。 多时的忍耐早已让他的耐心早已告罄,只是被他的理智强压着才没有爆发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苏若清,眼神中满是执拗。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请殿下给我一道搜查令,微臣现在就去捉拿城中的大户,让他们捐粮入库!” “胡闹!” 苏若清还未开口,严铭谨便率先大声呵斥。他气的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右手颤抖的指向胡瑞文,眼中有怒火燃烧。 “你是大渊的官,代表着朝廷!不是山匪!可你刚才所说、与强盗何异!” 胡瑞文闻言冷笑一声:“不这样还能如何?继续等吗?等那些人良心发现捐粮?可能吗!” “那也要等!” 胡瑞文闻言冷冷一笑,“你等得,我等不得!” 说罢,他摘下自己头顶的乌纱,对着苏若清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 所有人见此都是一怔,纷纷看向了他。 秦韦江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但是却没有上前阻拦,只是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臣自知此举有违圣恩,可事到如今臣已想不到他法。如今江州人人自危,虽殿下未有言明,可粮草不足、无名匪乱,臣知殿下心中定然烦闷不堪!” “臣自幼无父无母,乃一孤儿,得乡邻接济才未饿死街头,得秦大人看中才得以入学、习先贤之道。” “十八年苦读,蒙圣上天恩,于元丰十年中进士,得以入朝。念及幼时恩情,臣拒绝了留在京中的机会、自请前往老家淮林为官。自那时起,臣便在心中立誓,一定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经过长期的走访探查,臣深知百姓之艰难,因此任职期间勤勤恳恳,不敢稍有松懈。蒙圣上恩典,于元丰十七年调任州县,至今已有两年。” “今天降灾情,百姓何辜?江州繁荣时未见他们恣意享乐,蒙难时却让他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说到这里,胡瑞文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但他仍未停下,坚持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无论太子听罢是何感想,会如何待他,他都不在意了,他就是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那些富商豪绅,在经济繁荣时得了那样多的好处,受难时却将头一缩,对外界惨象充耳不闻!着实可恨!” 说罢,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高声道: “臣不愿再看见百姓颠沛流离、饿死荒野,所以愿意搭上自己的仕途和性命为他们求取一线生机!” “你待如何?” “请殿下下发搜查令,臣立刻带人前往大户府邸!” 苏若清听后沉默了良久,沉声问道: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胡瑞文闻言笑了,抬起头直直望向苏若清,回道: “臣知道,可事到如今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不悔?” “不悔。” 苏若清闻言一笑,抬手示意他起来。 “孤欣赏你的勇气,但孤不会给你搜查令。” “殿下!” 胡瑞文以为他赞成自己的想法心中正喜,不想他竟态度一转直接拒绝了。 见苏若清神情不似作假,胡瑞文一时间情绪有些激动,张口便欲说些什么,可是还不等他有所行动,苏若清便用眼神制止了他,沉声道: “你的心情孤能理解,但并不赞同。适才严大人说的不错,你既为官,代表的便是朝廷,便是皇上,如若因为一纸搜查令便强闯府邸与山匪何异?” 胡瑞文闻言苦苦一笑,为官多年,他说的他又怎会不知,可是…… 江州各地饿死荒野得尸体刺痛了他的双眼,刺痛了他的内心! 苏若清见他神色突然变得悲伤,自然明白他心中所忧,但有些话他必须要说。 “此举,丢的是我大渊的脸!去的是我朝廷的尊严!若真如你所说,逼迫商人放粮,眼前之急可解,但待来日江州之危去、此事传扬天下之时,我大渊官员还有何颜面见于天下人?” 胡瑞文闻言心中一震,愣愣的盯着正在说话的太子,再难说出一句话来。 苏若清看出了他的变化,轻叹一声道: “他们虽为商人,虽重利无情,但毕竟是我大渊的子民。既是子民,便没有强抢子民之食的道理,何况现在正值用人之际。” “赈灾粮虽少,但也足够应付眼下。所以,此事不必再提!” 说罢,苏若清看向众人,轻声道: “孤心中已有对策!” 众人听后眼前一亮,其中一人离了坐席,拱手问道: “臣斗胆一问,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苏若清本就无意隐瞒,此时各官员都看着自己,因此便直接道: “赈灾粮一分为二十,九为治水所用,九为疫病所用,二为备用。江州河流众多,各地皆有,因此每个地方都要有人负责。” “孤会任命九个赈灾使代表,一人留于江饶,其余八人在明日破晓后带八队人马分别前往各地疏通河道。待到水患平定后,便可奉旨赈灾了。” 众人听后左右商讨了片刻,纷纷点起了头来。 可是会派谁去呢?会派自己吗? 众人心中看着主位上正在品茗的太子,又纷纷猜测议论了起来,直到一人站出来直接问道才渐渐止了声音。 “不知殿下心中是否已有人选?” 苏若清闻言一笑,“自然。” “不知……” 那人欲再问,苏若清却抬手制止了他,视线一一扫过众人。 “孤知道诸位大人都想知道孤会指派谁去,但如今天色渐暗,想必各位也已经体力不支。孤已命人做好了晚膳,各位可先移步偏厅用饭。至于赈灾人选……” 苏若清语气略微顿了顿,随即笑道:“赈灾人选孤早已写在纸上,晚膳之后诸位便可知晓了。” 众人见此也察觉到天色已晚,互相看了一眼后便告别太子、三两成群离了正厅。 严铭谨见此也欲退下,可还不等他抬脚便见苏若清朝他看了过去。 “严大人。” 严铭谨听见太子叫自己的名字,于是赶紧回身应道: “臣在。” “征人一事,还望大人早做安排。” “自然。” 严铭谨立刻接了上去,笑道: “殿下放心,至多五日,臣一定让这些人前往各地动工!” 苏若清见此也笑了,“那就有劳大人了。” “不敢。” * 严铭谨离开后,苏若清便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宋辞。 宋辞自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是并未理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拍拍自己的裙摆,然后才偏过头与他对视。 相对无言,但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坐在一旁的苏承言将一切看在眼中,实在受不了这种安静,于是突然站起摸了摸鼻子道: “皇兄,我先去用膳了。” 说完,也不等苏若清开口便一溜烟跑了,只留下两人在厅内站着。 “如何?” 对视许久,苏若清突然开口问道。 宋辞闻言笑了笑,但眼神却带着几分戏谑,淡淡回道: “殿下演技精湛,宋辞佩服。” 苏若清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自己,虽然有些意外,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轻声笑了笑。 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奇怪,宋辞见此也不欲多待,说了句“饿了”后便抬脚跨出前厅径自走了。 苏若清见此噗嗤一笑,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 半晌过后,苏若清收回自己的视线,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放在桌案上,随后才离开了这里。 第21章 皆在迷雾里,真假有谁知 众人用了晚膳后便在小厮的带领下回了正厅,彼时苏若清还未到、只留下一张纸平放在桌面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敢上前,直到苏承言将纸张拿过张贴在一旁才陆陆续续走近看了过去。 秦韦江和胡瑞文看到自己的名字作为赈灾使代表出现在上面时皆是一愣,随即便欣喜起来,可当看到副手时却沉思下来,相互望了一眼后表情有些复杂。 严铭谨始终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待到人逐渐散开后才走上前去细细看了起来。 初看时不觉,可当看完所有的名单后严铭谨却不得不沉思起来。 这份名单充满了太多的巧合! 本来他还想着如何在里面安插自己的人手,如今不需要他从中引荐,这份名单上每个地方都有他的人。 按理说他本应该高兴才是,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不应该那么巧的,不应该那么巧的! 严铭谨在心中默默念道:每个地方都有他的人,可是却又全部作为副手出现…… 这太奇怪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理应如此。 太子初来江州,对江州官员并不熟悉,因此能安心信任的便只有从盛京带过来的那些人,这点从名单上便能看出来。 可是人手不够,而对于江州的官员他也并不知道底细,因此为了保险起见便起用了下午与他发生冲突的两人。 至于后面的人选…… 严铭谨思衬半晌,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太子自入江州后便一直在府衙内养病,从未出去过,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势力呢?想来是翻看了卷宗和昔日风评,综合考虑下来后觉得这几人不错,所以便也用了。 想到这里,严铭谨稍稍放下了心,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期间有几道视线向他投来,他看在眼中,将目光落在一旁新奉上的茶盏上,借着喝茶的动作轻点了下头。 几人见此心中放了心,不着痕迹的将视线移开,然后左右攀谈着。 正在众人议论的热火朝天时,苏若清和宋辞进来了。 众人见此瞬间噤了声,起身便欲行礼,但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苏若清便抬手制止住了,含笑道: “时间紧急,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见苏若清如此说,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后纷纷称“是”,复又端正了自己的仪态,用目光注视着逐渐走近的太子。 …… “那份名单诸位都已经看过了没有?” 一入坐席,苏若清便率先开口问道。 严铭谨听后抬头看向苏若清,微微颔首道: “回殿下,已经都看过了。” “那好。” 苏若清微微朝后一靠,垂眸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随意问道: “既已全部看过,那不知诸位有何疑虑?若有,可现在提出。今日过后,可就没机会了。” 说罢,他抬起眼一一看过众人,目光中带着询问和探究。 众人听后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纷纷摇了摇头,齐声道: “殿下英明,臣等并无疑虑。”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将视线落在严铭谨的身上,含笑道: “严大人以为呢?” 严铭谨闻言后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笑着回应道: “臣以为甚好。” 苏若清看在眼中没说什么,只轻笑了一声。 “既如此,除却名单上的人,其他人便回去吧。” “是。” 随着一些官员的离开,严铭谨也只得退了下去,只是经过一人时向他递了个眼神。 那人会意,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 “严大人留步。” 就在严铭谨即将踏出门口的那一刻,苏若清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严铭谨闻言抬脚的动作一顿,随后便又返了回去,拱手道: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没什么吩咐,只是孤有话几句话要对你说,还请大人移步偏厅。” 严铭谨听罢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若清见此转头看向宋辞,轻声道: “小辞,这里就交给你了。” 宋辞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侧目看了看严铭谨,随后才点头应了下来。 苏若清见此笑了笑,与严铭谨一起出了正厅。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一入偏厅,严铭谨便率先出声问道。 苏若清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是大人有话要与孤说吗?” 严铭谨闻言也愣了,苏若清见此便解释道: “孤方才问话时见大人似乎有所疑虑,以为大人是有话要与我说……” 意识到什么,苏若清说话的声音一顿,偏过头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严铭谨,失笑道: “如今看来是孤误会大人了。既如此,那孤便不留大人了……” 说着,他合上手中折扇、起身便要往外走去,严铭谨见此忙叫住了他。 “殿下留步!” 苏若清闻言嘴角扯起一抹笑,他转过身看向严铭谨。 他心中明了,但仍面露不解之态、故意问道: “严大人有话要说?” 面对苏若清疑惑的眼神严铭谨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面露纠结,望向苏若清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忧虑。 苏若清见此便知他有话要说,于是便直言道: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孤让大人出来,便是想听大人实言的。” 严铭谨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皱的更紧,显然十分为难。 苏若清见此便知他是不会主动开口的,思索片刻后试探问道: “可是因为名单一事?” 一语正中眉心,严铭谨被戳中心事忽然心中一震,缓缓抬头看向苏若清。 苏若清见他举动便知自己猜对了,嘴角含笑淡淡瞧着他,并不急着开口相问。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打着扇尾,声音温和又平静。 “孤初到江州,对各地官员并不熟悉,因此只是参考了卷宗和风评……” 说到这里,苏若清歉意一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但这些毕竟是明面上的东西,任用难免有些偏差。若大人真是对名单一事有所疑虑,还请大人实情告之。” 他话说的真诚,严铭谨自然看在眼中,但他心中依旧有所顾忌,因此并未给出回应,只是道: “殿下所言老臣自然明白,可是……” 他语气顿了顿,轻声叹了一口气。 苏若清见他还有顾虑,于是直言道: “大人有何顾虑不妨直说,孤若有能帮到大人的、一定尽力为之。” 严铭谨闻言抬起了头,见苏若清神情不似作假,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将心中话说了出来: “殿下只是在江州稍作驻足,可是臣身为江州监察、注定是要久在此处的。在场诸位皆是同僚,怀疑之言,实不敢乱说。” 严铭谨话说的在理,但苏若清却并不赞同,他摆了摆手道: “大人此言差矣,尔虽为江州监察,但更是我大渊朝廷的官!如今江州灾情严重,孰重孰轻?” 面对苏若清充满真情实感的一番问话,严铭谨听在耳中只觉得脸面都有些发烫,愧疚的低下了头。 “殿下所言极是,臣羞惭万分。” 苏若清本意并非挑人过错,只是想让他把话说出来,因此见他这样便刻意放缓了语气道: “当然,孤也知道此事必然让大人心中为难,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而大人又是督管江州各地的监察,确实不适合闹的太僵……” 这番话是表明自己理解严铭谨的意思,可是严铭谨听在耳中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话表面上听是在为他讲话,可是身为监察的职责便是监管各地官员,如今他因为怕日后处事而不敢直言以告,简直是犯了大忌! 苏若清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见效果达到了便继续道: “可是,孤真的希望大人可以站在孤这一侧,江州情况复杂,孤身边已经没有可用的人了……” 严铭谨闻言心中一震、抬起头对上苏若清的眼睛,只见他不仅没有要治自己罪的意思,反而还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脸上真情一片。 严铭谨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眼眶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微微泛着红。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连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哽咽。 “蒙殿下抬爱,臣严铭谨在此立誓,从今日起定当竭尽全力辅助殿下,早日化解江州之危急!” 苏若清闻言心下感动,上前一步搀起严铭谨,眼中满是倚重和信任。 张口叹道: “有大人此言在耳,孤尽可放心了。” 严铭谨见太子如此信任自己,面上又是一阵动容。他表现的半是惶恐半是激动,心里却笑开了花。 真是天助我也! 苏若清自然不知严铭谨心中所想,只以为他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虽如此,但他依然没有忘记来此的目的,笑问道: “现在,大人可以将名单之事悉数告之了吧?” 严铭谨闻言讪讪一笑,抬手擦了擦额间冷汗,连声应道: “自然,自然。” 心中的顾虑悉数消散,严铭谨自然也不再纠结,他迅速走到门外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立刻将门合上。 在苏若清的注视下覆过身去,将自己藏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请殿下当心范文博和李志昌二人。” 苏若清闻言眉头轻皱,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显然并未全信。 他努力回想着脑海中关于二人的印象,迟疑着开口: “孤记得,他二人在朝廷的风评不错。” 严铭谨见苏若清不信自己的话也没有急于自证,只是道: “天下事无非利益二字,只要利益到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人如是,名亦如是。” 苏若清闻言心下震动,不可置信的看向严铭谨,虽极力保持着平静,但语气依旧有些颤抖。 “你是说……他们的政绩全是假的?” 严铭谨不语,伸手捋了一把自己微白的胡须,直到苏若清平静下来才出声道: “何为假?何为真?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无可辩驳,身处局中谁又分的清呢?不过是信与不信罢了。若信,假即为真;若不信,真亦是假。” 苏若清闻言瞳孔微缩,右手不自觉的紧攥着手中折扇,指节因为用力的缘故变得有些发白,可他却浑然不觉。 想到刚才严铭谨的一番言论,苏若清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他极力忍着自己的怒火想让自己变得再平静些,可是不能! 他做不到! 严铭谨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等待着。 过了许久,苏若清的怒火终于平息了些,他偏头看向严铭谨,咬牙道: “这岂非颠倒黑白!” 严铭谨闻言笑了笑,“殿下所言极是,但世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说到这里,严铭谨长叹一声,略带复杂的看了苏若清一眼。 “臣僭越,这本该由太子太傅告诉殿下的……” 苏若清闻言摇了摇头,苦涩笑道:“太傅从未告诉孤过这些,他只告诉孤要心存仁义,修身立德、以教万民。” 严铭谨张了张口却未出声,沉默了许久才干巴巴道: “太傅想来是想让殿下做个仁政爱民的储君,因此才不想殿下接触这些……” 苏若清闻言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可孤不会一直活在他们撑起的羽翼之下,总有一日会直面这些……” 说到这里,他抬起视线直勾勾的看向严铭谨,哑声问道: “不是吗?” 严铭谨哑然,投去的目光带着说不尽的复杂,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他。 良久,就在严铭谨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低喃: “既食君禄,为何不能为君分忧呢?” 多天真的一句话啊! 严铭谨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但是面上却带着说不尽的难过和不忍,低声唤道: “殿下……” 苏若清抬起头,眼中的伤痛似是巨浪一般将人淹没,让人忍不住的揪心。 严铭谨看在眼中也红了眼眶,扑通跪在地上。 “臣有罪,不该将这些诛心之语说于殿下,请殿下责罚!” 可苏若清闻言却笑了,只不过是苦笑。 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眼神中是止不住的伤痛。 “大人只是将实言告之罢了,何罪之有?” 他说着,再一次上前将地上的人扶起,低声道: “孤明天就要动身前往平县,承言年幼,还请大人费心。” “殿下言重了,这都是臣分内之事,算不得什么。” 苏若清听在心里,突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严铭谨被他此举惊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无措。 就在他不知如何反应时,苏若清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目光直直望向他。 严铭谨一怔,抬眼看向他,却听他弱弱的问了一句: “孤能相信大人吗?” 苏若清的眉宇间满是伤痛,望向他的眼神认真到执拗,甚至还有一分恳求。 严铭谨见此心下一紧,立刻举手立誓道: “愿付性命,以报皇恩!”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孤相信大人。”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 “是真的相信。” 话及此处,突然有一人在屋外轻叩房门。 苏若清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出声问道: “何事?” “回太子殿下,是宋大人托人来问殿下何时回去,赈灾事宜已经都安排妥当了。” 严铭谨见此便知自己不欲久留,退后两步施了一礼。 “臣告退。” 苏若清轻点了下头,目送他一步步走了出去。 待严铭谨离开后,苏若清的眼神立刻便冷了下来,他抬手擦去自己眼角的泪痕,目光深沉。 * 自从府衙离开后,严铭谨便坐在马车中一遍遍回忆着刚才的情形。 发生的一幕幕飞速在眼前闪过,严铭谨努力从中寻找着他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可是一连回想几遍都没发觉任何异常。 看来真是他多想了…… 严铭谨在内心轻声一叹,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虽然苏若清一直表现的十分信任自己,但严铭谨依旧没有掉以轻心,因此谈话期间一直小心观察着苏若清的反应,生怕错过任何对他有用的信息。 值得高兴的是,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甚至可以说……比他设想的还要好! 起初他还有几分疑虑,一番交谈下来后才发觉自己真是多想了,这太子完全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空怀爱民之心,满嘴仁义道德,哪里有半分身为上位者的手段! 想到这里,严铭谨突然想起那封信的内容和百姓们对太子的评价,突然就乐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怪不得皇上有废储之心,这般行径,确实做不得储君之位! 太迂腐了! 只知先贤之道,不知世道人心! 不过…… 严铭谨抚须一笑。 如此正合他心意! 甚好! 甚好! 第22章 石室相争,疏堵之策 苏若清来到前厅时,宋辞早已将赈灾事宜安排妥当,此时正坐在一旁喝茶。 见苏若清走近,宋辞略微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目光、轻轻拨弄着盏中茶叶。待苏若清坐下后才将茶盏轻放在桌子上,开口道:“赈灾事宜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苏若清闻言轻声笑了笑,端起小厮新奉上的茶盏,含笑道:“你安排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 说罢,他抿了一口茶,眉宇间带着一丝愁容。 宋辞见此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道:“既如此,那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也好。” 说完,便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众人见此一一离开坐席,待行了礼后便纷纷退下了,徒留苏若清、宋辞、苏承言三人在场。 苏若清给苏承言递了个眼神,苏承言会意,待人散了之后立刻朝门外赶去。 宋辞见此也站起了身。 “此时想必他们已经到了石室,我们也别耽搁了,赶紧过去吧。” 苏若清闻言没说什么,放下手中茶盏便跟了上去。 当两人进入石室时,白子羽、赵文贞等五人已经到了一会儿,此刻正围在桌边争论着什么,声音虽不大,但从中也可看出激烈。 察觉到有人靠近,周显炀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几人会意瞬间止了声,屏住呼吸朝外面看去。 周显炀一手放在腰间的长刀上,厉声问道:“是谁?” “是孤。” 一阵温柔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白子羽闻声立刻便反应了过来,笑着朝外迎去。 “太子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苏若清和宋辞来到了里室。 苏若清曾说过不让他们行礼,因此几人只在苏若清看过来时微微颔首以表敬意。 苏若清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视线一一扫过众人。 “刚才在争论些什么呢?孤在门外就听到声音了。” 几人闻言纷纷面露尴尬,最后还是赵文贞站了出来。 “回殿下,我们方才正在谈论治水一事是以疏通为主还是以堵塞为主。” “哦?” 苏若清见此来了兴趣,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含笑问道: “可讨论出了什么?” 赵文贞闻言笑了笑,虽觉有些羞愧但仍如实回答: “就是因为想法不合,因此迟迟没有统一意见。” 苏若清扬扬眉不置可否,目光透过几人落在后面的石桌上。 石桌不大,上面只放着一张图纸和四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若清来到石桌前站定,垂眸看着平放在桌上的图纸,久久不发一言。 几人拿不准苏若清是何意思,因此也没有开口,只静静望着他。最后还是宋辞上前看了几眼图纸打破平静,抛出话头。 “这图纸上不都已经明明白白的规划好了吗?为何还会意见不合?” 苏若清也想听听几人意见,见宋辞开口便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话头。 “是啊,孤也想听一听。” 说着,他侧过头看向宋辞,眼中笑意一闪而逝。 宋辞自然也注意到了,但此时她并不想被他扰乱思绪,因此瞥了他一眼后就立刻移开了视线,看也不看他一眼。 苏若清见此扬了扬眉,嘴角扯起一抹笑来。 白子宁自方才两人进来时便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同,如今看到两人如此便突然想到了盛京的一切。 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白子宁眼见着两人走的越来越近、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他侧过头去看兄长白子羽的反应,却见他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两人。 …… 赵文贞和李昭明虽没有白子宁反应的那么快,但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默默对视一眼后又纷纷移开视线,只有周显炀一人浑然不觉,笔直的站在一旁,正默默沉思着什么。 周显炀本身就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方才因治水一事意见不合已经有些不悦,如今一连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应,心中自然更加烦躁。 可如今太子在他又不好说些什么,因此只得极力忍耐着,可是眉头却不自觉的皱的更紧。 “回殿下的话,图纸上是以堵塞为主,疏通为辅,可臣并不这样以为。”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苏若清抬眼看向那人,发现正是适才与他说话的赵文贞。 “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臣主疏通。”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江州河流众多,若以图纸施工,今日之急可解,来日之灾不可避。若有一日发生更大的灾情,此图便是废纸一张!” “可要紧的是现在的水灾,不是你说的以后!” 赵文贞话音刚落,周显炀不等苏若清说话便直接接了上去。 他眉头紧皱,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怒火。 “以后的事以后再做,现在想这些做什么?” “可这些事总会发生的!若早已察觉而不去改,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又如何?你能代表什么?皇上派下的赈灾粮有多少?能支撑多久?这些你难道心里没数吗!” “没有粮草就去筹集,没有办法就去想办法,一味退避又能改变的了什么?不过是自欺欺人!” “是,你说得对,可你别忘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江州现在的情况!不是你说的以后!” …… 两人争论的越来越激烈,而苏若清自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话,只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殿下觉得呢?” 周显炀见事情争了许久都没有结果,于是便将目光落在了苏若清身上。 霎时间,几人的目光都一一落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苏若清轻笑一声。 “孤觉得你二人说的都在理。” 说着,他偏头看向了白子宁。 “……” 白子宁见此立刻明白了他意图,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下一秒便听见他道: “子宁,你觉得呢?” 白子宁闻言沉思片刻,神色有些为难。 最后,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回道: “臣赞同显炀的观点。” 苏若清一怔,似是有些意外,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自己的唇。 白子宁见他如此心中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不等他心软便想到盛京的皇帝,想到了那一双满是算计的眼睛…… 方才还有所动摇的心立刻变得坚定不移,他抬起眼认真的看向苏若清,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现在最要紧的是眼下,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提也不晚。” 说罢,他上前几步紧紧攥住苏若清的手臂,无声念道: “不要做傻事!” 苏若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却并没有说什么,目光沉沉的望着落在一旁的图纸,过了许久才道: “小辞,你觉得呢?” 宋辞闻言垂眸思索片刻,答道: “我觉得他二人所说都不错。” 苏若清闻言心中一紧,生怕她再说出和白子宁一样的话,于是抬起眼看向她,神色凝重。 白子宁自然也察觉到了宋辞的有意回避,心想有戏,于是进一步问道: “那宋姑娘更赞成谁呢?” 宋辞见此轻笑一声,手指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我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但若是我,一次能完成的事情我不会再折回头去做第二次,既费工夫又麻烦,没必要。” 白子宁自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所以宋姑娘是更赞同赵文贞的观点?” 对于白子宁的提问,宋辞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 “江州是水乡,盛产水稻,对于此地来说疏通确实比堵塞要好。” 宋辞话音刚落,周显炀便冷笑一声。 他虽心中也赞同此法,但却看不上宋辞女子的身份,再加上盛京的一些恩怨难免心有芥蒂,因此忍不住讥讽道: “妇人之见罢了!你又懂什么?” 宋辞闻言冷呵一声并未说话,手指勾绕着佩剑上垂挂的流苏,垂下的眼眸中尽是轻蔑,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宋辞的平静让苏若清有些许意外,于是抬眼看向了她。 宋辞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转着手中的流苏。 场面一时变得十分尴尬,就在白子宁打算把场面圆回来时苏若清开口了。他的目光直直望向周显炀,虽是笑着,但眼中冷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孤倒觉得小辞说的不错,各地有各地的地势山水,因地制宜方为良策,若只参照图纸而不去思考,未免有些纸上谈兵了。” 周显炀突然间对上这样的眼神,面上虽仍保持着平静,内心确是一抖。再傻的人此时也能明白这是太子不满于方才他的话,何况周显炀并不蠢笨。 刚才因在出神因此并未发觉,如今细想才猛然惊醒,暗骂自己一时失察,说了不该说的话。 且不说宋辞是已故安北郡王的女儿,如今这宋辞可是苏若清护着的人,哪里是他能够出面讥讽的。 难怪刚才场面那样安静! 可是话都说出了口已然没了转圜之机,因此只得默默闭上了嘴,只是心中依旧有些忿忿,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问题。 宋辞不过一介女子罢了,纵使出身高贵又如何?最终还是免不了沦为君王制衡的棋子,不过是嫁的好坏罢了。难道还能领兵出征不成? 周显炀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因此内心纵然再看不上也只能恭敬了态度,对着宋辞略微施了一礼。 “方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还请宋姑娘莫怪。” 宋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向他,淡淡道: “当真如此吗?” 周显炀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便恢复了正常,态度变得更加恭敬,颔首道: “自然是真的。” 宋辞闻言笑笑没有说话。 周显炀知自己多说无益,于是也噤了声。 场面一时变得十分尴尬,就连苏若清也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只是望向周显炀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赵文贞见此心里一紧,默默看了两人一眼,心中暗道: 这样下去可不行,如今江州正值用人之际,若是他们之间再生嫌隙可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赵文贞眸光微动,抬眼看了几人一眼。 几人虽然神色各异,但却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赵文贞有心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心中有些焦急。 正在他不知该如何打破平静时,猛然间想起方才苏若清的话,于是开口道: “想必殿下心中已有良策,臣斗胆一问、不知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良久的寂静,苏若清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轻勾起一抹笑。 “倒也算不上什么良策,不过是借着江州的地势引水灌田罢了。” 此言一出,除了宋辞外的几人纷纷将视线落在苏若清身上,显然是被他的话惊住了,尤其是白子宁。 他欲言又止,眼神中满是忧虑,可苏若清却视而不见。 赵文贞听闻此言立刻反应过来,眼中带有一丝惊喜,小心试探道: “殿下的意思是,疏通时注意勘察各方土地,然后将水引到田里?” 见苏若清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赵文贞眼中突然亮起一道光,脱口而出道: “妙啊!” 他此刻的心情很是激动,因此声音也不自觉的沾染了几分情绪。 “江州本来就是水乡,如此一来便能更好的种植水稻,对于地面上的谷物也方便引水灌溉。若是再能与合个河流相接,彼此融合,以后倒也不必担心会闹水灾了。” 苏若清惊讶于他的反应速度,眼中划过一丝赞赏,轻声笑道: “孤正是这个意思。” 说罢,他又侧过头看了一眼宋辞,眼中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也是我和小辞共同商议出的结果。” 宋辞闻言把玩流苏的手指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后点了点头,然后便又垂下了眸。 李昭明见此刻氛围有些微妙,于是踱步到赵文贞身后轻轻戳了他一下。 赵文贞见此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今日已经出了太多风头了,再多便过了,因此便朝后一退,并不搭理他。 李昭明见此便知没戏,只得自己站出来接了话茬。 他虽不知说些什么,但看太子如此护着宋辞的架势,说些夸她的话总不会出错。 想到这里,李昭明突然便好像找到了方向一般,身形也不似方才般局促。 他看着宋辞轻笑道: “想不到宋姑娘小小年纪竟这般聪慧,李某佩服。” 果然,苏若清听到这话后便轻笑了一声,虽没开口,但却早已融了一身冷意。 赵文贞白子羽等人听了李昭明的话后心中一阵无语,不禁暗叹,你说什么不好偏要去拍马屁!还拍的那么尴尬! 真是丢脸。 尤其是周显炀,简直快要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 宋辞怎会不知他这是看着苏若清的面子故意奉承自己,但她却不想虚与委蛇,因此只笑了笑。 就在几人不说话的时候,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白子宁突然出声道: “你们想的很好,但如此一来你知道这要多出多少人力吗!这些人又要用去多少银两和粮草?这些你们想过没有算过没有!” 他的神情异常严肃,虽是看着众人,但几人心里都明白他这话是对谁说的。 苏若清闻言神色未变,抬起眼看向他,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丝毫起伏和波澜。 “这无需你担心,孤自有办法。” “那你的办法又是什么?” 他再一次询问出声,可是苏若清并未答话,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白子宁见此只得把目光落在宋辞身上,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宋辞见此便知自己无法置身事外,于是抬眼询问着苏若清的意思,可是苏若清却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将目光移开了。 “……” 宋辞心中一阵无语,这个问题她不能现在回答,但是又无法不答,真真难为人。 可是她宋辞说话做事又何尝考虑过别人的想法,思索片刻后心中便有了主意,看着白子宁一字一句道: “这件事并非你该担心的问题,眼下的问题是疏通之策。何处堵何处疏?堵、如何堵?疏、怎样疏?引哪里的水?引来的水途径何地?主流选择哪条江流?这才是当务之急。” …… 宋辞的一番话成功将“祸水”东引,一连串的问话不仅将白子宁问的哑口无言,也彻底转移了几人的注意,让其将心思重新放到疏通之策上。 苏若清见宋辞稳住了局面,面上虽不显,但心中却又将其高看了几分。 不仅暗叹:此等女子,若日后拘泥于后宅,当真是可惜了。 “引水灌田自然是要根据起地势走向,孤已命承言去请了秦大人,想必二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苏若清话说的轻柔,但却一锤定音,指明了治水方向是以疏通为主。 白子宁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沉默下来。 周显炀只想着赶紧解决江州之事回京,因此一直力推堵塞之法,如今见事情已无法更改,内心不免有些焦急,但却又不好发作,因此只得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 赵文贞和李昭明本就主推疏通,见此纷纷松了一口气。而白子羽虽说也赞同,但见自家弟弟表情不是很好,纵使心中高兴也只得忍了起来。 苏若清见几人没有异议,缓缓走到石桌旁站定,然后将袖中取出一份卷过的白纸平铺在桌子上,覆盖了原来的图纸。 几人见状纷纷走向前望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江州地势与河流的走向图。 这时不光白子宁和赵文贞,就连周显炀也被惊到了。 他们明明一直都歇在府衙,苏若清是从哪里来的舆图?不仅如此,标注的还如此详细! 白子宁虽说初看时被惊了一瞬,但转眼便明白了过来,深深地望了苏若清和宋辞一眼。 苏若清并不关心几人的反应,一手指向图纸,缓缓道: “这是孤从一友人手上得来的舆图,几位先看一看吧。至于可行与否,等秦大人来了再细细商议不迟。” 几人听罢应了一声,然后便纷纷围了过来。 第23章 为什么帮他 石室内比较昏暗,因此点放了许多蜡烛。 几人借着烛光仔细看着眼前的舆图,然后再结合地势分析可行的方案。 苏若清见已经达到了效果,退居一旁向宋辞挑了挑眉,似乎在问:如何? 宋辞见状轻笑一声,悄悄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 彼时秦韦江正在与胡瑞文在马车旁商议着什么事,马凳早已平放在地上。 两人正欲上车离开时,突然听见背后有一人高声喊道: “秦大人留步。” 秦韦江回头一看,见来人是五皇子心中有些疑惑,但面上却不敢耽搁,立刻行礼道: “臣见过五皇子。” 苏承言摆摆手让其起身,见其面露疑惑也没卖关子,直接道: “皇兄有事请教秦大人,还请秦大人随本殿去一趟。” 秦韦江恍然大悟,但面上却有些为难。苏承言自然也看出了,于是问道: “秦大人有事?” 秦韦江见此也不隐瞒,点了点头道: “臣与胡大人还有事要谈……” 苏承言闻言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侧目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胡瑞文,心中思索片刻后笑道: “既如此,胡大人便一同留下吧。” 胡瑞文见此便知自己已经得到了他们的信任,他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情感,对苏承言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苏承言对着他笑了笑,向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 当三人来到石室时,几人已经停止了争论,三两坐在一起交流着后续事宜,一派和谐。 感知到有人靠近,宋辞率先抬起眼看去,原来是苏承言将人带到了。 苏承言见几人纷纷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很自然的在一旁落座,可是秦韦江和胡瑞文却不敢如此,姿态端正的站在一旁。 虽说处在一室之内,但他们都清楚,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他们能够轻易得罪和相交的。 别说这里此时有太子和五皇子在,就算去掉两人、他们也无一不是京城来的贵人,因此一刻也不敢大意。 宋辞看出两人的不自在,心里也想着早些开始早些结束,因此见苏若清没反应便打算出声提醒一番。 谁知她刚侧过脸苏若清便已经抬起了头,他面上挂着柔和的笑意,用眼神示意他们入座。 秦韦江和胡瑞文见此微微颔首,这才在一旁入了座。 苏若清见人都齐了,便将方才商议后的内容全部复述一遍,当讲到引水灌田时,秦韦江和胡瑞文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待听到最后,两人早已经放下了对太子的固有印象、由衷的钦佩这位储君。因为他的眼光并不拘泥于眼前,看的更为长久。并且,他们能感觉的到,他们的太子是真的为百姓考虑,而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添一笔好的政绩。 因此,当苏若清问到两人江州的水流分布、山川地势以及此举是否可行时,两人都十分真诚的给出了建议,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怕漏说了什么。 苏若清见此便知自己没有看错人,面上虽不显,但眼神已从开始的平静变得热切。 白子宁虽说一开始并不赞同此法,但主要是因为此举费时费力,中间容易出变故,并非真的如此想,因此也听的认真,只是眉宇间却隐约带有愁容。 如今皇上与太子关系紧张,任谁都能看出皇帝偏颇二皇子,已然生了废储的心思。 若说被废的储君后路如何,无非是死!不仅如此,白氏也会受到牵连,很有可能落得满门覆灭的下场。 身为太子的表兄,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局而不去阻拦。毕竟时间还有很多,先止水再慢慢治理也影响不了什么。 至于后续要花多少银子、费多大的工夫,与他们又有何干系?那已经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这一点所有人细想之后都会明白过来,比如周显炀。他当然知道疏通更好,但他依旧坚定的推崇堵塞,无他,堵塞更简单直接,效果显着花费更少,更为省时省力。 因宋辞一事,为了杀鸡儆猴,周家已然成为皇帝明面上的打击对象。可是皇帝又看中他、看重周家,因此给了他入江州的机会。 此举有三个用意:一是为了方便得到消息,二是为了监督太子,三则是考察他的能力。 可是不管怎样,如今的他急需做出政绩破局,因此只想快点结束这里的事情回到盛京,可是太子偏偏定下了疏通的策略,让他的速归梦化为泡影。 周显炀心中自是郁闷烦躁,可是细听后却也安静了下来。 其他人更是如此,听到最后纷纷鼓起了掌。虽心中仍有些顾虑,但有了这些计划便相当于多了几分把握,所以也算是喜事一桩。 苏若清见此略微放了心,眼中不自觉的流露了几分笑意,叹道: “见诸位如此,孤十分欣慰,只是长路迢迢,还请诸位当心。” “这是自然。” 赵文贞笑着看向几人,随意的将手搭在李昭明的肩上,打趣道: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办这样大的案子,自然要好好表现。” “是啊是啊,皇兄到时候可要给咱们几个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也不枉我巴巴从盛京追来。” “哦?” 苏若清闻言扬了扬眉,笑着问道: “是我让你追来的?” “皇兄~” 苏承言见他在拆自己的台,愤愤的看了他一眼,故意将尾调拉的很长。 果然,苏若清听了后面色微变,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冷冷道: “你可快些闭嘴吧。” 宋辞听后扑哧一笑,几人见宋辞笑了也不欲再忍,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秦韦江和胡瑞文起初还有些拘谨,经此一遭后两人也逐渐放松下来。 苏若清见众人的情绪不似方才紧张,便从怀中拿出几张纸,按着顺序分发给几人。 白子宁有些疑惑的接过纸张,待看到上面的字后心里一惊,瞬间抬眼望去。 “这是?” 苏若清轻轻一笑,也不推脱几句,立即答道: “这是诸位手底下内奸的名单。” 几人闻言心中瞬间翻起滔天巨浪,待理清思绪后,看向苏若清的目光愈发恭敬钦佩起来,唯独苏承言一脸莫名。 “皇兄,我的上面怎么没写字?” 苏若清闻言与宋辞对视一眼,笑着回道:“当然是因为江饶没有需要惩治的贪官啊。” “额……行吧。” 苏承言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再多言,转头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 另一边,周显炀看罢后将纸放入怀中,思索片刻后道: “殿下英明,臣定不负所托。” 苏若清闻言看了他一眼,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几人明了,纷纷表了态。 苏若清见目的达到也不欲多言,轻声道: “今日,你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几人听后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各自看了一眼后纷纷回道: “殿下说的是,今日,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 事宜商讨完后,几人便各自回了住所。夜晚的风微凉,吹散了困倦。 宋辞走在路上,突然抬起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可不等她细细观赏,便听见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有情况! 宋辞瞬间警觉起来,她眯起眸子,右手轻轻放在腰间的佩剑上,眼神锐利而冰冷。 待看到有人影闪过时,宋辞立刻飞身上前。 在她动作之余,利刃瞬间出鞘,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道冷光从眼前划过,再回神时,那柄剑已经搭在了自己脖子上,只要稍稍动作便会被割破喉咙。 “是你。” 待宋辞看清眼前人是谁时显然有些意外,她眉头轻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跟踪我?” “没有没有。” 白子宁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也不顾脖子上搭着的剑、连忙摆手否认。 方才事发突然,宋辞并未来得及思索。如今静下心细想已然猜出了他的来意,因此在看到他突然动作时怕误伤了人,立刻收了剑。 “那你来做什么?我与白大人之间好像并无私交。” 尽管宋辞心里已经有所计较,但语气仍有些不善,一言一行之间尽显冷漠与疏离,显然并不打算与眼前之人多言。 白子宁自然感觉到了她的态度,但他却视若无睹,自顾自的问道: “为什么帮他?” 宋辞一怔,似是没想到她的态度已经这样明显他还会开口,而且问的如此直接。 宋辞尽管有些许诧异,但片刻后便立刻回神。她抬眼看了白子宁许久,突然便笑了。 按理说,美人一笑人皆悦之,何况宋辞本就是绝色。可白子宁此刻却无法欣赏美人的笑,因为它眼中的讥讽之意太浓了,他想忽略都不行。 “白大人是觉得……自己能拦得住他?” “……” 白子宁哑然。 他当然拦不住他…… 可是,他不能不拦啊。 想到这里,白子宁突然眯起眼睛。 “宋姑娘是觉得拦不住,因此便帮他吗?” 宋辞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时间过去许久,就在白子宁以为她不会回答时, 宋辞突然开口了。 “既然知道拦不住,为什么要做无用功?” 白子宁闻言沉默许久,待观察四周无人时这才将话说了出来。 “太子入江州,朝廷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如今的情况,堵塞之法虽不如疏通,但它省时省力、是最为妥当的方法。” “眼前的省时省力又何尝不是日后的费时费力?”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我们的任务是解决眼下的困境。不拘泥于眼前自然是好的,可凡事总有事急从权的时候,总有些不能去做的理由。” 见宋辞不为所动,白子宁不自觉的加强了语气。 “人人都想一步登天,可登天若如此容易,岂非人人都能得道了?” 宋辞闻言沉默许久,她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满眼忧虑的人,轻笑了一声。 “你说的不错,可旁人也不是蠢人。你说的这些所有人都明白,他……更明白!你挡不住他,我也挡不住他,就算所有的人都反对依然挡不住他!除非你能改变他的想法,可你改的了吗?” 白子宁闻言一怔,唇角划过一丝苦涩的笑,但下一秒他便释然了。 宋辞见此便知他想明白了,于是便打算离开。 说了那么久的话,她又有些困了。 白子宁抬头时宋辞已经转身走了,他连忙上前几步追上了她。 宋辞见此停住了脚,回头看向他。 “还有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固然勇敢,可我还是希望宋姑娘此去平县可以劝诫他一二。如今……事情已经够大了。” 不要再碰其他的事了。 他在心里道,眼中流露出恳求。 在苏若清拿出舆图时,他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当看到那份名单时,他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这件事绝对不是简单的疏堵之策,他极有可能是想借此机会肃清江州! 可江州势力错综复杂,岂是可以轻易撼动的。再者,如今江州正值用人之际,若一次性动了太多人,职位空缺严重、如何推动后续事宜。 还有就是,如今江州处于封锁状态,消息闭塞难通,若有人狗急跳墙想要暗害太子,或者阻挠赈灾,又当如何? 白子宁的眼中带着明显的担忧和几分恳求的意味,宋辞看在眼中却并未许诺什么。 旁人不清楚,可她跟随苏若清去到各个地方又怎会不知? 苏若清要动江州已然成了铁板上钉钉的事情,又岂会因为旁人的反对而停止! 再者,江州的情况已然十分严重,确实应该好好管管了。 “宋姑娘?” 白子宁见宋辞久久不言,于是出声提醒道。 宋辞闻言瞥了他一眼,笑道: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他不就喜欢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说罢,她也不管白子宁如何反应,立刻便离开了这里。 白子宁听了她的话后沉默许久,突然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木已成舟,他又何必阻拦。他要如何做便如何做吧,他倾尽全力助他便是了。 * 当宋辞回到住处时,见院中站着一个人。她不欲理他,于是径直朝前走去。 “子宁找过你了?” 宋辞闻言停住脚步,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都知道吗?” 苏若清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其实你不用管他,他人就那个样子,总是顾虑太多。” 宋辞闻言笑了笑。 “殿下深夜来访,不会就是来问这个的吧?” “自然不是,我来是告诉你,严大人让我提防范文博和李志昌二人。” “范文博、李志昌?” 宋辞敛了笑意,垂下眸若有所思的看着地面,在脑海中迅速将人名和他们的脸对应上,再次抬头时已然变得严肃。 她将苏若清拉进屋里,待确认四周无人后关上门窗。 “这人也在名单上,可是他为什么会告诉你?” “也许是想借此向我投诚,或者是故意来迷惑我。毕竟这世上的事不怕真假,就怕真真假假。” 宋辞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如今他将二人推了出来,显然已经是弃了他们。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两人知道自己已是弃子了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道你还想策反他们不成?” 见宋辞不语,苏若清以为她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于是出声提醒道: “你保不住他们的!” 宋辞难得见他这样严肃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你在想什么,我策反他们干什么。我只是在想,若他们不知道自己被出卖了,日后供词便好要一些。” 苏若清一怔,随后也笑了起来。 “抱歉,我以为你真有这个想法。” 宋辞笑了笑,但眼神却突然变得冰冷。 “怎么会呢。” 她淡淡道。 苏若清见此也没多问,将话题又扯到了范李二人身上。 “怕就怕,他们二人是知道的,要是这样就难办了。因为他们极有可能会停手,这样可不利于后续的事情。” “那边有消息来吗?” 苏若清摇了摇头。 “那我们还是早做打算吧,一味的依靠别人可不行。” 苏若清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届时,还是要靠你呢。” 这句话宋辞很是受用,但她的情绪向来被隐藏的很好,并不容易让人察觉。 许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对眼前人放松了警惕和防备,因此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 她扬了扬眉,神色颇有几分得意之态。 苏若清觉得可爱,忍不住轻笑一声。 在接到宋辞一记刀眼之后,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 “好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我也该回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动听,里面夹杂着的宠溺之意连他自己也未发觉。 宋辞不欲与他计较,见天色已晚便点了点头。 “行,殿下慢走。” 宋辞说着便将人请到了门外,在目送苏若清离开后便立刻回到屋内。 她将佩剑挂在自己床头,简单洗漱后便睡了过去。 第24章 密谋 府衙中,当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时,府衙外却有人未眠。 江饶城中的一处宅院中,江州的数十位官员正坐在正厅喝茶。严为眼看着三更已过还不见父亲踪影,急的直在厅中踱步。 王文砚本来还在与郑怀民商议着事情,见严为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忍不住出声道:“我说小严大人,严大人还没回来,您就算再急也没有用啊,先坐下来喝杯茶吧。” “我怎么喝的下去这茶。太子这次去的地方可是平县!平县!” 说到这里,他情绪陡然变得高昂起来,目光直直落在范、李二人身上。 “我说范大人李大人,您二位是不是太淡定了些?你们这次可是和太子殿下一起去平县赈灾,难道就不怕吗?” “这个……” 范文博本来还在和李志昌一起品着茶,闻言抬起了头。 他停顿了片刻,道:“这件事还是等严大人来了再说吧,现在也不是急的时候。” 严为本来等的就焦躁不安,听了这话后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怒道:“那什么时候急?难不成非要等到来日蹲了大狱才急不成!” 范文博闻言不说话了,对一旁的陈明志和陈志远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了严为,笑着道:“小严大人别急啊,先坐下来喝杯茶润润喉吧,严大人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对面的吴利安便抬起头出言附和道:“是啊小严大人,您就先歇会吧。大晚上走来走去的,老朽的眼睛都快看你看花了。” 严为见几人都这样说,只好跟着坐了下来,只是神色依旧焦急。他接过陈志远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登时眼前一亮。 严为此人虽行事较为冲动,但却痴迷于茶道、极爱喝茶,因此只尝了一口便知这是用上好的茶叶泡制的。 “好茶啊。”他忍不住赞叹道。 一旁的何书达闻言转过了头,笑道:“这是前些日子汪敬刚送上来的茶叶,说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若小严大人喜欢,下官回去后就命人送到大人府上。” 严为闻言摆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 何书达却道:“小严大人喜欢就好,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罢了。” 严为听罢并不言语,笑着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 就在他刚放下茶盏不久,厅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旁的陈明志往门口看了一眼,笑道: “你们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众人闻声都往门外看去,见是严铭谨到了,纷纷站起身往门外迎去。 “严大人。” …… 众人笑着迎上,待目送着他落了坐后才一一坐下。 这时,有小厮新奉上一盏茶放在案上。严铭谨端起抿了一口,等到所有人安静下来后才出了声: “太子现在还在局中,并无异常。” 众人听后各自看了一眼,虽未开口,但悬起来的心已然放了大半。 严铭谨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一圈,见众人并没有反对之声,于是伸出手捋了一把长须,再次出声道:“殿下已经把征人的事交给了我。” 吴利安跟在严铭谨身边多年,闻言瞬间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于是接言道:“不知大人是想要太子成功,还是失败?” 严铭谨闻言轻笑一声,“吴大人以为呢?” “下官以为,无论是想要赈灾成功还是失败,征人一事,都是个很好的机会。” 严铭谨见吴利安反应如此之快,转过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才看着众人道:“诸位觉得呢?” 众人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回道:“下官与吴大人所想一致。” 严铭谨闻言点了点头,就在他沉思之际,吴利安再次开了口:“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做?” 听了吴利安的话,严铭谨并未给出回答,反而问道:“要是你,你会如何?” 吴利安:“下官会拼尽全力帮助太子赈灾,为自己一搏。” 他说这话时,眼睛是亮的,那是对未来的期望和对成功的渴望。 “太子是储君,如今江州正值危困,若在此时帮了太子,无疑是雪中送炭。不说来日太子登基,就算是在这次奏疏上添上你我的功绩,青云之路也不远了啊。” 严铭谨依旧没有回答,他眯了眯眼睛,脑海中突然想到了那封信上的内容——皇上已存废储之心。 这封信是在太子刚到江州时便递到他手里的,他初看时并不相信,因为太子贤名遍布四海,皇帝怎么可能会生了废储的心思呢? 可是当看到后面的内容时,他对此已然深信不疑。 他身为地方官员,距离京师甚远,本不该面临站队问题,可是如今,却有人将机会摆在了他眼前。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可富贵险中求,不赌一把,他便永远只能做一个地方官! 他不愿,也不甘! 太子为人清正无私,虽然此刻瞒住了他,但难保不会有东窗事发的时候。既然皇帝已存废储之心,而此时又有人给他递了橄榄枝,他为何不能为自己搏一个锦绣前程? 与其余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不若放手一搏。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严铭谨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茶,轻声道:“我打算弄一些有疫病的人进去拖延进度,让他治不了水。”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坐在前方的李正璘沉思片刻后抬头看向严铭谨,沉声道:“太子毕竟是储君,此刻阻挠他,对你我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严铭谨听了李正璘的话嗤笑一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以为,凭我们做的那些事情,太子他能放过我们?” 李正璘面色微变,但还是说道:“您方才不是说,太子还在局中吗?” “只是现在还在罢了,你以为你能瞒得住一辈子?” “这……” 李正璘被这话一噎,登时便不出声了。 陈明志、郑怀民等人见此也大致明白了过来,因此心中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赞成了严铭谨的观点,只有吴利安垂眸沉思着,久久不发一言。 严铭谨自然察觉到了吴利安的沉默,但眼下几乎所有人都支持他的决定,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 “那既然如此,这次的粮草还劫吗?” 见众人都沉默下来,孙寒江询问出声。 “劫!怎么不劫?” 严铭谨抚须一笑,眼神中尽是自得之意。这时,一人突然出声道: “如今已然打算拖延治水之事,若在劫持粮草,会不会太张扬了些?” 严铭谨闻言望去,见说话的人正是杨思茂。 杨思茂见他望向自己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若以后太子追查下来,恐怕不妙啊。” 此言一出,瞬间得到了郑怀民、王文砚等人的点头。 严铭谨自然将几人的反应看在眼中,他嗤笑一声,冷声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有退路吗?” “这……” 众人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噤了声。 眼下的时间耽误不得,严铭谨也不愿再继续这样下去,于是直接出言挑明了方向—— “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官还能坑害你们不成?如今我们应该议的不该是劫不劫粮草,而是怎么劫,劫多少!” 此言一锤定音,瞬间给接下来的谈话定了基调。 吴利安一听这话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为了长话短说,他不等别人开口便出声道: “不知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见有人提出,严铭谨心中自然高兴,于是对着他笑了笑,道:“如今赈灾粮一分为二十份,九为治水。我打算取九之六七,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听了严铭谨这样一番言论,孙寒江心中又是一惊。 他不禁开口问道:“之前只是打算劫取一半,如今不减反增会不会太惹人注意了?” 谁知严铭谨听后却笑道:“赈灾粮是山匪所劫,难道山匪劫粮还要顾及这许多吗?” “不用顾及这些。” 孙寒江答道:“只是如此一来,江州恐怕要彻底乱了。” 谁知严铭谨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低声道:“乱了好啊,乱了才好做事。” “……” 众人闻言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起身道:“下官愿追随大人。” 严铭谨点了点头,伸手端起了一旁的茶盏,用茶盖小心拨弄着盏里的茶叶。 “既如此,那我们便说一下关于此次赈灾的事宜吧。” “正璘,此次你与白子羽一同前往凉川。凉川此次受灾并不重,所以我并不担心,只是凉川是雪月宗的所在,所以你动手时务必要提防着雪月宗的人,万不可留下把柄。” 李正璘在江州为官多年,自然知道雪月宗的厉害,闻言自是不敢轻怠,忙起身回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嗯。” 严铭谨点了点头,目光又望向了郑怀民、王文砚和杨思茂三人。 “宛江、仟河河流众多,受灾较为严重,你们三人务必小心行事。尤其是怀民和文砚,此次你们前往宛江乃是与白子宁一起。他是太子的表兄,所以务必谨慎才是,千万不能被他捉住了把柄。” “大人放心,下官定然注意。” 严铭谨点了点头,目光又望向了陈明志和陈志远。 “赵文贞是个有能力的,此次你二人与他一同前往临岳,也要当心。”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起身回道:“是,下官明白。” 严铭谨又望向了何书达,何书达见状不等他开口便道:“大人放心,下官定然会当心周显炀。” 严铭谨闻言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又嘱咐道:“周显炀武功不弱,所以我会让百跃多派些人手去津宜。” “是。” “利安,寒江,你们两人办事我向来放心,且秦韦江和胡瑞文也知根知底,利县、汉云一行,以茶代酒,提前为你们庆贺了。” 吴利安、孙寒江闻言相视一笑,忙端起茶盏与之隔空而碰,纷纷回道: “借大人吉言。” 严铭谨点了点头,最后才看向了坐在右侧的范文博和李志昌二人,似是想到什么,他并没有说太多,只说了句“你们此次随同太子去平县,要多多注意”后便不再多言了。 …… 待将事情全部安排妥当后,严铭谨从怀中取出一张舆图铺在桌案上。 在严铭谨的示意下,众人纷纷上前,只见舆图上用朱笔标记了好几处地点。 “我已经和百跃联系上了,他们会派人等候在标记处,若有意外,烟花为信。” 众人听罢点了点头,待记清地点后又纷纷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严铭谨见状端起茶盏站了起来,笑道:“此一行,务必成功。我与为儿便在这江饶等候诸位佳音了。” …… * 对罢后续事宜后,严铭谨简单交代几句后便让他们散了,只留下了范文博和李志昌两人。 范、李二人见严铭谨叫住自己,一时也摸不清头绪,于是在众人走后问道: “不知大人叫住下官与志昌两人可是还有要事交代?” 严铭谨闻言点了点头,他面上挂着堪称和煦的笑,但说出的话却让两人面色一白。 “我已经告诉太子殿下,让他当心你们了。” 李志昌听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幸得范文博扶住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范文博当然也是怕的,但他显然比李志昌的心态更稳一些,虽然害怕,但仍站的笔直。 他笑着问道:“不知大人此举何意?兔子急了都咬人呢,严大人如此待我们,就不怕到时我们为了自保供出大人?” 严铭谨闻言抚须一笑,并未将他的威胁看在眼里。 “本官在这个位置上坐了那么长时间,若是怕的话,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说到这里,他唇边突然扬起一抹笑意,出声问道:“范大人,我记得你老家是在平县吧?” 范文博闻言眼神微变,但仍含笑问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什么意思,范大人难道不知道吗?还是说,范大人想在平县看到你的老母亲,还有妻儿?” “……” 常言说打蛇要打七寸,此言无异于打在了范文博的七寸之上。 所以,待他听明白严铭谨话中的意思后,竟直接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三个“好”字,可却一声比一声悲凉。 当年,他就是为了治至亲的病才与严铭谨狼狈为奸走上歧途,如今,又是因为至亲走上绝路。 真是循环往复,循环往复啊! 严铭谨并不理会他的失态,反而一直静静等着,直到范文博平复了情绪后才再次开了口: “既然当初选了这条路,便要做好挨刀的准备。若你们能聪明点,只要本官活一天,你们的家人我自会好好照应,不然……” 他话音一转,“就不要怪我不念往日情分,赶尽杀绝了。” 李志昌闻言并不说话,只是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范文博虽然仍直直站着,但眉宇间已有松动之色。 严铭谨见此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出声: “其实你们又何必如此呢?就算是你们向太子告发了我,又能如何?你们犯了什么罪,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们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江州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因为什么,想必你们心里都清楚吧?既然都清楚,那你们觉得,太子会保你们的家人不受牵连吗?或者说……他愿意保吗?” 两人听罢面色突然变得惨白,李志昌小腿一软,登时栽在了地上。就连范文博也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踉跄几步后瘫坐在椅子上。 他抬起头呆滞的望着天花板上的精美图案,然后缓缓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严铭谨边说边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待看到他们的眼神完全绝望下来后才轻叹了一口气。 再次开口时,他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声音,真诚道:“本官言尽于此,二位大人可要好好想想啊。” 说罢,他端起一旁的茶盏再次抿了一口。看着两人紧紧闭合的双眼和痛苦绝望的神色,他嘴角轻勾起一抹不易人察觉的笑。 …… 良久的沉寂后,范文博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紧紧盯着坐在上位的严铭谨,然后在他的注视下站起了身子、弯下了腰。 他拱手道:“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还请大人好好待下官家人。” “这是自然。” 严铭谨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同僚一场,只要范大人不做蠢事,你的家人本官自然会多加照拂。” 范文博自然清楚他指的是什么,再次保证道:“大人放心,就算是死,下官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志昌怔怔的看着两人,直到范文博扶起他才反应过来,忙道:“下官与范大人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严铭谨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本官便不留二位了。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你们可要好好休息才是啊,累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范文博闻言笑了笑,“谢大人关心,只希望大人不要忘了今日答应我们的话。” “放心。本官虽然心狠,但为官至今还从未失过信誉。” 见二人眉间仍有迟疑,严铭谨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严铭谨愿用自己的性命和官途起誓,会照拂好范文博、李志昌二人的亲眷,保其无忧。若违此誓,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听了严铭谨这般保证,两人心中俱是一震,范文博也彻底安了心。他与李志昌对视一眼后点点头,两人这才放心离开。 …… 在范文博和李志昌离开正厅后,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茶盏中的水早已凉透,可严铭谨却好似没有发觉一般,将一盏冷茶全部喝下肚后才走出了正厅。 刚出门口,严铭谨便看到了在院中不知站了多久的吴利安。 “……” 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他并不意外,于是笑着走了过去。 “不知吴大人等在这里可是还有话要说?” 吴利安闻言思索了片刻,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严大人移步偏厅。” 严铭谨闻言并未说什么,抬脚走在前面。 到了偏厅以后,吴利安观察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将房门关上。 严铭谨见他如此谨慎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认真打量起了他。 “现在,可以说了吧?” 吴利安听后点了点头,直接问道:“大人可是接到了什么消息?” !!! 听了这样一番直白的问话,严铭谨表面虽然仍镇定自若,但内心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吴利安反应竟如此之快,仅仅凭借着他晚间的表现便想到了这一层。 …… 虽然严铭谨并未开口,但观其神情,吴利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看来,他猜对了。 吴利安跟在严铭谨身边多年,替他做了不少事,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因此,在他猜出了这点后严铭谨便没有隐瞒,将那封信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隐瞒了信中的内容,单单告诉了他句——皇帝已有废储之心。 !!! 吴利安突然间得到了这样惊天的消息,瞬间震得说不出话来,仔细思索后,他眉头突然皱紧,小声道: “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消息保真吗?” “绝对是真的!” 严铭谨十分笃定的答道,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对权力的炙热。 “这可是贵妃娘娘递来的消息。如今大渊谁人不知,这些年最受皇上宠爱的便是这位邓贵妃。你觉得,她递来的消息能是假的?” 吴利安闻言登时便沉默下来。 “皇帝已存废储之心,若此次赈灾失败、你我能让太子永远留在江州,届时跻身京师,路还远吗?” “……” 听了严铭谨这样一番言论,吴利安垂眸思索了许久。 最后,他似是在心中做好了取舍,走上前俯身一拜道:“下官愿誓死追随大人!” 第25章 劫持赈灾粮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在府衙门前集合面见太子,只待苏若清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即刻动身前往各地。 顾忌着苏若清“久病初愈”,严铭谨特意命人备了一辆马车,车内放置着银绣团花软垫。 许是怕苏若清坐久了觉得闷,软垫上还搭着一块略大的竹席凉面。竹席凉面和软垫紧紧缝合在一起,即使动作大了,也完全不必担心有滑落的风险。 可谓是细心周到极了。 随着府衙大门的敞开,响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太子殿下到。” 随着苏若清走出,众人立刻跪下行礼,高声呼道:“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马车就停在靠近府衙门口的位置,十分惹眼,所以等苏若清出来后一眼便看到了。他瞥了一眼跪在最前方的严铭谨,微微抬起手,平静回道:“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听到苏若清的话,众人这才纷纷起身。严铭谨见苏若清此刻正看着一旁停放的马车,忙上前回道:“此去平县虽不远,路上难免颠簸。殿下久病初愈,还是乘坐马车为好。”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含笑道:“此举正合孤意,严大人有心了。” 严铭谨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敢居功。 “这都是身为臣子的本分,殿下不怪罪老臣多事,臣就心满意足了。” 苏若清听后轻笑一声,“孤怎么会怪罪呢?有严大人这般细心周到的臣子在,孤高兴还来不及呢。” 严铭谨颔首称是,满脸的恭敬。 苏若清见状也不再多言,在几人的簇拥下来到马车旁。待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香气扑面而来,袭了人一脸。 苏若清心下了然,转过头对严铭谨微微一笑,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待坐稳后,苏若清又掀起帘子望向一旁站着的宋辞,开口询问道:“要一同乘车吗?” “不必了。” 宋辞从官兵手上接过缰绳,“臣女路上还要看管粮车,骑马便可。” 苏若清点了点头,道:“启程吧。” 随着苏若清一声令下,众人便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出发,偌大的江饶只留下苏承言主持大局,严铭谨从旁协助。 …… 队伍离开江饶后,一路上都十分平静,可就在快要踏入平县地界时,突然闯出一群蒙面黑衣人。 “护粮!” 宋辞反应迅速,见状立刻掏出负在背后的冷鸢,并对身后众人发号施令。 一声令下,一部分官兵瞬间将粮车团团围住,剩下的在宋辞的带领下和黑衣人混战在一处,正处于僵持阶段。 范文博、李志昌见状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苏若清自然听到了动静,但他并未起身,只掀开帘子问道:“发生了何事?” 你不是都清楚吗! 听了苏若清的问话,范文博心里一阵无语,但面上却端的一副恭敬模样。 “回太子殿下,方才走的好好的,谁知突然闯出了几十个蒙面人。现在宋大人正带着官兵和他们打着呢。” 苏若清听后点了点头,随后放下了帘子。 范文博拿不准他的心思,于是在苏若清放下帘子后仔细听着马车内的动静。 见苏若清久久没有出来,范文博这才递给了李志昌一个眼神,让他看看太子的做派。 李志昌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两人相视一笑。 本来以为这太子多关心百姓呢,如今一看,竟是个稳坐钓鱼台的。山匪都打到眼前了,居然连出来看看都不愿意,就点了点头。 呵! 不愧是太子,真淡定。 虽说如此,但两人并没有高兴太久。范文博望着不远处混战的官兵与山匪,眉宇间流露出愁容。 李志昌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神色突然间变得严肃,抿着唇不发一言。 坐在马车内的苏若清自然不知二人所想,此刻他正闭着眼睛,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丝毫不见慌乱。 出发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会有这一遭,所以早就与宋辞商议过。 两人不能同时暴露自己的实力,所以便由武将世家出身的宋辞负责打斗,而他则只需要最后镇场就好了。 …… 外面兵器交接,发出清脆之声。可不一会儿,这声音便淡了下去。 最后,归于平静。 听到渐渐走近的马蹄声,苏若清知道是宋辞来了,于是睁开了双眼。 果然,不过片刻,外面便响起了宋辞的声音: “禀太子殿下,方才途中突遭贼人劫粮,现已全部抓获,请殿下示令!” “全部看管起来,待到平县后仔细审问。” “是!” 宋辞应了一声,立刻派人将其全部捆住,然后便继续向平县而去。 …… 虽说事情已经顺利完成了第一步,但苏若清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垂眸望着手里的折扇,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如今平县的山匪已现,不知其他地方情况如何?是否能顺利进行? 想到这里,苏若清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 这边在宋辞的带领下,山匪全部被擒,队伍有惊无险的向着平县驶去。而此时,另外几个地方也依次上演着相同戏码,只是结果有所不同——除了周显炀负责的津宜外,其他地方的赈灾粮全部被劫了。 津宜郊外,周显炀看着落荒而逃的山匪并未去追,只是让人紧紧护着赈灾粮,以防遇到二次拦截。 何书达见状心下震动,他实在不敢相信,百跃派了那么多的人都没有劫持下津宜的粮草,周显炀果然是不容小觑。 虽然任务失败了,但何书达不过片刻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上前笑着道:“周大人英勇善战,何某佩服,佩服啊!” 虽说此话不假,但周显炀平生最厌旁人的恭维之语,于是并未搭理,只凉凉瞥了他一眼后就去清点赈灾粮草。 被人突然这样下了面子,何书达神情微变,但片刻之间又恢复了笑脸,紧紧跟在周显炀身后,时不时帮着打点下手。 周显炀见状也懒得搭理,清点完后便下令启程。 …… 刚入汉云地界,胡瑞文负责押运的赈灾粮便遇到了蒙面人的拦截。 官兵虽在全力保护赈灾粮,但奈何对面人手太多,僵持许久后,粮草还是被劫走了,只是伤亡较轻。 果然如殿下所料啊! 胡瑞文看着远去的黑衣人,心中并无任何慌乱,但面上却表现的大惊失色,待人撤退后立刻去找了孙寒江。 “孙大人,赈灾粮被劫了,这下该如何是好!引水灌田靠的是人力,没有粮,人吃什么啊!” 孙寒江闻言也拧起了眉头,思索许久后才出声道:“不如到了汉云后,向当地的富商们筹粮?” 此言正中胡瑞文的下怀,因为这个提议苏若清在临行前便已经把会发生的事情对他们说了,所以此次运送的赈灾粮并不是全部,而是其中的七八成。 至于剩下的,早已在出发前就秘密送往了各地。虽然无法维持多久,但坚持十天半月还是不成问题的。 按照太子所言,十天后,新的粮草便会送到,所以,无需担忧。 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计划,但经此一遭后胡瑞文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心情也从一路上的不安变为平静。 虽然心中如此想,但他表面上却是失了赈灾粮后的一副急躁模样。 听完孙寒江的话,胡瑞文简直要炸了,他神色激动道:“这个时候,还有富商在吗!” 孙寒江不语,目光落在了只剩下两三辆的粮车上。 …… 胡瑞文这才反应过来,逐渐失了脾气,叹道:“罢了罢了,便依你所言吧。如今,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希望太子殿下知道后能从轻发落吧……” 孙寒江闻言眸光微动,出声道:“其实只要能保证完成任务,殿下他应该不会怪罪。” 见胡瑞文突然望向自己,孙寒江略微迟疑了片刻,笑着回道:“毕竟眼下结果才是最要紧的,难道不是吗?” 胡瑞文恍然大悟。 见胡瑞文悟了,孙寒江也不再多言,只是心中有些不屑。 他向来最看不起的就是胡瑞文,为官最忌死心眼,可他为人却丝毫不懂变通,左一句百姓右一句百姓,只知蛮干! 这样的脑子,要不是有秦韦江为其铺路,怎么可能居于自己之上! 每次想到这个,他就恨得牙痒痒,心中郁气难平,恨不得翻他个几十次白眼,可次次都被他忍住了,就比如这一次。 虽然他在心里默默对胡瑞文翻了好几个白眼,但面上却是带笑的,态度是恭敬的。 “那下官先去清点一下剩余粮草?” 胡瑞文闻言点了点头,“去吧,耽搁了那么久也该走了。” “是。” 孙寒江应了一声,立刻安排人清点剩下的赈灾粮,清点完后,一行人便向着汉云城中而去。 一路无话。 * 除了苏承言、白子宁和赵文贞外,其余几人本来还对苏若清的话抱有怀疑态度,待见山匪一一现身后,这点怀疑瞬间就消散了个没影。 但毕竟有内奸在,几人怕自己露出破绽都不敢表现出任何喜色。 …… 去到各地后,几人立刻带着官兵来到了富商的府邸,然后按照苏若清的提议让当地的富商筹粮。 虽然没有动手,也没有逼迫,但有那么多的官兵在,富商心里自然害怕,不等几人开口便主动捐粮,只是不多罢了。 但本就是借着筹粮的名头将剩下的赈灾粮拿出,尽管不多,几人也并不在意,待收了粮后便回了衙门,然后安排治水一事。 由于是兵分几路进行,各自并不知道对方收了多少粮,尽管最后核对时发现筹集的粮草远远多于预期,也只以为是富商大户们良心发现多“捐”了些,所以并没有引起队伍中细作的怀疑。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 自苏若清离开江饶后,严铭谨便安排人在各地征人。 告示一经发出,仅仅过了三日便征得了不少人手。严铭谨知道后心情甚是不错,立刻差人往平县送了封信,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给了苏若清。 …… 晚上,严府中一片昏暗,只有书房灯火通明。 严为站在书案边,正说着什么事情。 “父亲,我看这次征的人里并没有得疫病的,是不是需要再加些人进去?” “不不不。” 严铭谨摇了摇头,“若是私自加人进去,若来日查及此事,岂不是白白给人送去把柄?” “那怎么办?难道就乖乖把这些人送去治水?” 严为有些不解,于是再次出了声:“不是您先前说要弄一些有疫病的人进去拖垮太子治水一事吗?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严铭谨见自家儿子还没反应过来,无奈的叹了口气。 “为父没说不弄,只是让人得疫病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要塞人进去罢了!” 听了严铭谨的提示,严为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怕自己理解有误,仍多嘴问了一句: “所以,父亲的意思是?” “此去各地也需要些时间,而初得疫病的人在一周内和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是一些大夫也看不出来。所以……” 严铭谨抚须微微一笑,“派人秘密找些他们用过的东西和衣物,然后在送往各地时分给他们用。” “是,儿子这就去办。” “等等。” 见严为就要走到门边,严铭谨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父亲还有何吩咐?” “不需要找太多,一点点就够了,剩下的正常发放衣物。注意,给这些特殊东西时,最好找一些体质不太好的人发。我看之前死的很多人中,老弱病残的还有幼童占了大半,所以……” 严铭谨语气略微停顿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待低头思索片刻后,他抬眸对上严为的眼睛。面对严为疑惑的目光,他笑着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想必这疫病的传播还是看人的。” 严为闻言瞬间明了,立刻应道:“是,儿子明白了。” …… * 苏若清收到信时正在与宋辞商议后续如何加固河堤和引水灌田的分工问题,待定了决议后才将信拆开。 看清信上的内容后,苏若清轻笑一声。 宋辞本来还在认真看着图纸,听到声响后抬起了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 苏若清解释道:“严铭谨来信了,他说已经征到人了,如今都在路上了。”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听到了严铭谨的名字后突然想起了被关押在牢中的范文博和李志昌二人,于是随口问道:“他们招了吗?” 苏若清摇了摇头并未言语,只是眉宇间隐约带有愁绪。 自他们来到平县后,便立刻审问了那些蒙面人。 一开始他们还不愿招供,可不过一天便受不了了,将知道的一切都吐了个干净。苏若清闻言震怒,立刻捉拿了范文博和李志昌二人。 他们似乎是早有预料,所以在官兵将他们的院子团团围住时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的神色。 两人身着官服、头戴官帽,一步步从里面走出,神情坦然,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思。 官兵见状立刻两两冲上前去,待检查完他们的嘴里没有藏置毒药,身上没有武器后才将其拿下。 尽管被人擒拿住双手,两人的脊背始终是挺的直直的,似是谁也不能将其折弯。 …… 想到这里,苏若清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他眉头紧紧皱着,显然被此事所扰。 宋辞见状瞥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道:“若他们还不愿招供,可以上刑试试。” 第26章 报恩的孩子 “已经上过了。” 苏若清无奈答道:“基本上所有刑罚都过了一遍,据说人都晕了几次,可硬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说到这里,苏若清眉头皱得更紧了。 宋辞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眼中明显 闪过一丝诧异,但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 看着苏若清正在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低下头略微思索了片刻,问道:“他们就没有软肋吗?” 苏若清回道:“是人就会有牵挂,这便是软肋。” 见苏若清如此回答,宋辞突然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你这话说的太绝对了。” 苏若清闻言笑了,“所以你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 这一次宋辞没有说话,她看向苏若清,沉吟道:“我不是觉得你这话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你说的太绝对了些。因为这世上有些人,的确没有软肋。” “比如呢?” “你。” “……” 苏若清闻言一噎,待反应过来说的话时竟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怎么可能会没有软肋?” 闻言,宋辞心中微诧,挑眉追问道:“你有软肋?是什么?” 苏若清笑而不语。 宋辞皱眉:“难不成是天下百姓?” 苏若清听后一怔,随即顺着宋辞的话温声回道: “你说的不错,百姓乃立国之本,为君者当以民为贵。但这万千百姓不仅是我一个人的软肋,更是父皇乃至整个大渊皇室的软肋!不仅如此,他们也应该是每个为官者的软肋!只有这样,百姓才能真正迎来属于他们的盛世!” 他这一段话说的慷慨激昂,但宋辞却不以为然,只敷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因为这种话她已经听过太多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是他既说了自己又不好不答,只得勾唇应道: “你说的对,那我便等着看你所说的盛世何时能降临吧。” 宋辞话说的极为随意,苏若清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敷衍。为了防止气氛突然变得尴尬,只得开口将这个话题引开。 “你的软肋是什么?” 宋辞听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轻笑起来。 “自然是家人。” 她说这话时依旧是不以为然的口吻,但苏若清却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痛。 想到已故的安北郡王夫妇和沈老夫人,苏若清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怜惜之意,所幸没有被宋辞看见。 …… 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外露,苏若清轻咳一声收回了思绪,然后将自己方才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曾在来之前查阅过江州各位官员的卷宗和风评,发现范文博以‘慈’、‘孝’二字闻名于江州。” 宋辞闻言心中瞬间有了主意,“所以只要能找到他的家人,就不怕他不招了。不过……” 她话音一转,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既然范文博和李志昌至今不愿招供,想必家人已经被严铭谨秘密藏匿起来了。” “没错。” 苏若清点了点头,“所以我已经派人暗中去查他家人的去向了,算算日子,想必再过不久便会有消息传来了。”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静候殿下佳音了。” …… 虽然宋辞这样对苏若清说,但回去后还是给雪月宗去了封信,让青姝立刻派人打探范文博和李志昌家人的去向,一有消息后立刻加急送往平县。 * 严铭谨的信送来后的第二日,苏若清便在平县衙门外见到了此次征来的人。他们此时正在排队登记上册,然后领取工具和吃食。 由于此次征人为的是治理水患,所以征来的人多以身强力壮的青年人为主,但可能因为如今的江州人手实在不足,其间不免出现老人和少年身影。 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已年过半旬,最小的不过八九岁,还是个稚子。 宋辞的视线一一瞥过众人,待看到一些人的面色时心中陡然一沉,登时便有个不好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 她转头看了苏若清一眼,却见他正伫立在一旁盯着什么去看,许久都没有动作。 见此,宋辞思索片刻后向着那些人走去,以便能看的再清些。 …… 待看清他们的面色和状态后,宋辞眉心微蹙,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由于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苏若清并未察觉到宋辞神色的变化,见她突然走近,只以为她在清点征来的人数,并未深想。 看着站在最末端刚至前一人腰间的孩子,苏若清神色微动,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等到孩子登记完名字、领了东西在一旁啃饼时,他缓缓走至孩子身边,然后蹲下身子问道: “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小孩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并未回话,只一直盯着他的衣裳瞧。 “你的衣裳真好看。” 他小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说完后,他似是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但他看了看他身上那抹不染纤尘的白和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最后还是放弃了,只痴痴的盯着他的衣裳。 他的衣裳很漂亮,人也很漂亮,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一般,与周围衣衫褴褛的人格格不入。 苏若清听后一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的衣裳,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为了节省时间,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最为普通的白色衣衫,甚至连刺绣也没有。可是…… 他的目光从衣服上移开,落在小孩脸上,清楚的看清了他眼中的惊羡。 “如果你喜欢,我也送你一件,好吗?” 小孩听后瞬间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 “送我一件吗?” 小孩看着面前这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着。 苏若清点了点头。 “但是在这之前,你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闻言,小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是不明白他要问什么,但是他看了眼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后还是点了点头,只是神色有些拘谨。 苏若清见状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柔声道:“你不要怕,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你今年几岁了?” 小孩似乎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抬起头怯懦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小声回复道:“八岁。” “你知道这次征人是用来做什么吗?” “知道。” 小孩点了点头,“严大人和我们说了,太子殿下想要先治水,所以需要征人来挖河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过来?你年纪这样小,难道就不怕遇到什么危险吗?你的家人不担心你吗?” 不知是哪一个字刺激到了小孩,他听后突然攥紧了双手,眼眶瞬间红了。 苏若清自知说错了话,想要出言安慰,可是还不等他开口,小孩便出声了——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爹娘死在大水里,祖母和妹妹死在疫病里,除了我,我家里已经没人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但苏若清却听的再清楚不过了。 听了小孩的话后,苏若清低头看了一眼浑身脏兮兮的幼童。看着他脸上的痛苦,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隐痛,眼神也变得悲悯。 “挖河道是重活,你年纪这样小,身体承受不住的。” 可小孩听了情绪却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眼睛亮的可怕,他几乎是立刻回道:“不!我不怕累,我可以的!” 苏若清见状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来?如果是因为吃的,如今官府已经在各地开仓放粮,并不缺吃的。” 小孩闻言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苏若清有些不解,因为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怎么想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小孩听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因为我想报恩!” “严大人是个好官,在水灾最严重时带领很多官员每隔几天便在城郊开设粥棚救济百姓,甚至在疫病爆发后也依旧如此。虽然米汤很稀很稀,用的也是最差的米,但是朝廷久久没有人来,那些米是严大人用自己的俸禄从其他州郡买回来的……” “严大人是个好官,他手下的那些大人也是好官。如果不是他们在最困难的时候在城外开设粥棚,我可能早就已经饿死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等到朝廷的人来。” …… 苏若清闻言被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神流露出不忍,可小孩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说着: “我想报恩,所以在知道严大人征人后就立刻报名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突然变得伤感起来,就连声音也带了几分哭腔。 “反正我家里也已经没人了,无牵无挂的,严大人给了我第二条性命,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想为他尽一份力,尽管这份力很小。” 待小孩将话说完后,苏若清轻叹了一口气。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幼童,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心中只觉讽刺。 一个导致江州变成炼狱的罪魁祸首,在百姓眼中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严铭谨在灾情最困难时拿出他曾贪来的一点点钱来开设粥棚…… 想到这里,苏若清简直想要放声大笑,可心中却是无尽的悲凉。 虽然此言让人觉得荒唐,但小孩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如果不是严铭谨开设粥棚,可能他已经饿死了,根本不可能撑到朝廷来人。 严铭谨虽罪无可恕,但…… 苏若清心中轻叹一声,只觉无力。 总督身死,不管他严铭谨是为名也好,为利也罢,此举确实救下了江州的一部分百姓。 再者,如果朝廷能迅速拨下赈灾粮款,而不是在灾情出了之后持观望态度,江州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小孩的话虽然令他觉得惊诧,但却不是无法理解。 因为严铭谨给了他米粥,所以他将严铭谨看作是恩人——那个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人。 可是,这只是他被暂时蒙蔽住了而已,如果他知道真相之后呢? 如果他知道,如今的这一切都是严铭谨推波助澜的结果,还会这样觉得吗? 恩人变成“刽子手”,他、他们,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 此刻苏若清思绪万千,但小孩却并不知他此刻所想,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就放松下来了,不再畏惧。 他抬起头直直望向苏若清,轻声问道:“您就是从盛京来的大人吧?” 苏若清本来听了他的话心情还有些沉重,听到这句后却轻扬了下眉。 “你怎么猜到的?” 小孩笑了笑,“其实很好猜的,因为您明显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就像……” 小孩想了想,道:“就像从天而降的神仙一样。” 听了他的形容,苏若清轻笑了一声,但心情却更加沉重了,只是他惯于在外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因此并没有显露出来。 在苏若清沉默之际,小孩忽然出声问道: “大人,水灾会治好吗?疫病会治好吗?” 苏若清闻言一怔,垂眸时正对上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 “会的。” 还不等自己回神,苏若清便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嗯!” 小孩听到这话后眼神陡然亮了起来,用力点了一下头,笑了。 苏若清见状揉了揉他的头发,“衣服我明天派人送给你。如今疫病扩散严重,记得带好面巾,尽量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小孩的目光下站起身子,然后离开。 …… 苏若清来到宋辞身边时,她正仔细看着这次征来的人。 由于思索的太过认真,宋辞并未注意到苏若清的靠近。 “怎么了?” 苏若清见她神情严肃,出声询问道。 听到苏若清的声音,宋辞陡然回神,转头看向了他。 “没事。” 顿了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习惯性的走到他右侧站定。 苏若清对她一向是事事回应,但这次却没有。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显然是非要得到一句真话不可。 宋辞自知自己说的话太过于单薄,于是又补充道:“只是觉得这孩子如此年幼便要来挖河道,一时间有些恍惚。” 闻言,苏若清这才笑了笑,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悲凉。 想到方才小孩的话,苏若清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忽然问宋辞道:“你知道那孩子为什么来吗?” “为什么?” 宋辞明白他有话要对自己讲,于是顺着他的话问了出来,然后抬起头静静等着他开口。 “因为在他眼里严铭谨是个好官,他救了他的命,所以他想要报恩。” “……” 宋辞闻言抿了抿唇,看向这些人的目光愈加复杂。 要说吗? 她在心中自问,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 藏在衣袖中的手被攥的发白,宋辞怔怔的望着这些人的脸,两种想法在脑海中激烈的碰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若清见她一直没有开口以为她是在忧心江州之事,因此并未做深想。直到后来他知道真相时,才明白宋辞今日为何而沉默,可惜却早已无法弥补。 他只能在记忆的一旁里做个无名观众,看着他们走向既定的结局。 …… 宋辞并没有沉思太久,不过片刻便收回视线看向了苏若清。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知道苏若清心中有多爱这些百姓。如果他知道这些人得了疫病,为了防止更多的人感染,一定会立刻隔离这些得了疫病的百姓。 可严铭谨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了江州各地,若不酿成大错,只靠百跃的指认是绝不可能连根拔出的。 这次征来的人便是一个能彻底扳倒严铭谨的机会,所以她不能说,也绝不会说! 江州乱势已定,牺牲在所难免。 只有闹出了震惊朝野的动静,割肉时才不会疼! …… 这一边,宋辞已经走远,而苏若清却仍停留在原地。 看着宋辞已经走远的背影,他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有些许无奈。 经过这两年的相处,苏若清早就摸清了宋辞的性子——在她心情不好或者在想事情时,就会一直沉默,离开时也不发一言。 但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宋辞这样,所以并不觉得宋辞的举动有多失礼,在她进去后也跟着进去了。 第27章 太子玉印 等到两人回去后,宋辞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在苏若清埋头处理公务时又悄悄去了一趟寄安居。 此时已过三更,所有人都已经歇下。宋辞无声无息的来到几人身边,一一为其把脉。 等她出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宋辞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月亮,眉头不自觉的皱紧。 结果不出她所料,这些人果然有问题。并且看其情况,确是得了疫病无疑。只不过如今状况不明显,若不是她早年在石山学了医术,恐怕也无法察觉,生生被人瞒了去。 想到刚刚开始动工的工程和江州数以万计的灾民,宋辞神色愈发严肃,就连目光也完全冷了下来。 严铭谨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决不能留! 宋辞紧抿着唇不发一言,但脑海中却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 她侧脸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房门,在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然后便趁着月色离开了这里。 此时微风吹过,院内却早已没了那抹红色倩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第二日,宋辞一整天都在陪着苏若清监察河道动工情况,就连午饭也是自带的干粮。 两人穿的都是常服,所以并没有人知道两人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们是上面派来监督他们动工的人。 趁着众人吃饭的工夫,苏若清也拿着自己的干粮走了过去。凭借自带的温润气场和平易近人的态度,他很快便和他们说上了话。 宋辞在外自带降温气场,只要有她在,基本上所有人都不敢吭声,所以当她察觉到苏若清的打算时,很自觉的便走开了。 离开后的宋辞也没有闲着,趁着苏若清在与几人说话,她将动工的进度查看了一遍,并问清楚了如今施工的计划。 另一边,在苏若清的有意诱导下,他很快便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如此看来,严大人当真是个好官啊!” 宋辞一回来,便听见苏若清发出了这样一句感叹。她眉头微皱,侧目望去,只见苏若清已经与他们聊熟了,正互相分享着吃食,脸上都挂着笑。 “……” 苏若清似有所感,抬眸时正对上宋辞的眼睛。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玩味,可还不等他细看,她便又转头走开了。 苏若清见此也想起身跟上,但一人突然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苏若清垂眸看了眼,并未多言,只耐心听着他说话—— “是啊,严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的官,他是真心为我们百姓打算的。” 话音刚落,另一人又附和道:“凭他携全家人赈灾之举,我就感恩他一辈子。”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皆是严铭谨的善举,苏若清闻言不再言语,只笑着点头作为回应。 虽然他面上挂着笑,但心中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倘若他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呢?” 在众人正说的火热时,苏若清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众人听后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望向苏若清,面露疑惑。 这时,一人突然将自己搭在苏若清肩上的手抽回,率先出声道:“我说年轻人,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且不说他为了赈灾散尽了家财,就凭此次征人一事,就足够证明大人的为人!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站着?” “对啊,我们都是因为严大人才大老远的来这挖河道,他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用不着别人说!” …… 听着两人的话,苏若清突然笑了起来。 “我只是心生疑惑,所以一问罢了,并非有意为之。” “那你也不该这样想严大人!” 见苏若清态度如此随意,那人怒气更甚。他愤然起身,直直盯着苏若清看了半晌,然后将苏若清方才递给他的饼扔还给了他。 “你的饼还你,我不要了。” 说罢,他看也不看苏若清一眼,扭头便走了。 见一人离开,其他人也开始效仿,不一会儿便走了个干净,只剩下苏若清一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 他看着众人离开的身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刚才还乱哄哄的,怎么现在这么安静?” 就在苏若清低头拾饼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略带戏谑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却见宋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 她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袭红裙,只是样式较为简单轻便,正适合今日的视察。 风过,吹起了她的红裙和长发,无端添了几分凌乱之美。 “怎么不说话?” 见苏若清不语,宋辞再次问出了声,可苏若清依旧不答,只默默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动作。 …… 苏若清的速度很快,没多会便站起了身。他将纸袋交到宋辞手上,这才回道: “可能是意见不合吧。” 宋辞挑眉,“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说了句严铭谨的坏话而已。” “呵。” 闻言,宋辞嗤笑一声,凉凉道:“那你可真是活该。” 苏若清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想到她方才离开了许久,他稍稍迟疑了片刻,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替你视察施工进度去了。” 听到宋辞这样说,苏若清微怔,一时竟忘了回应。 “怎么了?” 见他不语,宋辞又问出了声。 苏若清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现在变了许多,不似刚来那会总是冷冰冰的模样。” 闻言,宋辞眸光微动,并未答话。 苏若清自知失言,想了想后问道:“你方才不是说去视察了吗,进度如何?” 见苏若清主动问了,宋辞也没隐瞒,将自己所见所想一一说了。 “所以,你是想调出一部分人去别的地方,然后从两侧分别开始挖河道?” 宋辞点头,末了又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从两处开始,若是能一分为二、从四处动工肯定更好。毕竟对于一个巨大的工程来说,任务总是分的越多越细越好。” “你说的不错,只是如今疫病严重,人分的太散反而不易管理。此举速度虽快,但极可能会出现新的乱子,届时可就不好了。” “那就分成两部分吧。” 宋辞立刻答道:“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着现在他们有干劲,先挑出一部分人将最难挖的给弄了。至于剩下的那些……” 面对苏若清的目光,她语气略微停顿了片刻,缓缓接道:“难弄的都已经弄了,剩下的那些无非是时间问题,而只要人多,就算是速度慢些也没什么。” “你说的对。既如此,那便按照你的意思来吧。” “嗯。” 见苏若清答应了自己的想法,宋辞轻轻应了一声。“那你打算将这件事交给谁去办?” 宋辞这话问的随意,但心里却是紧张的,她害怕苏若清将这件事情交给别人!只是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旁人根本就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苏若清闻言轻笑一声,语气难得多了几分揶揄之意。 “既然这件事是你提出来的,那自然是交给你去办喽。” 听了这话,宋辞心里登时便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端的一副淡漠模样。 “这个想法要和他们说吗?” 既然送来平县的人都有问题,那么其他地方的一定也是如此。 虽然她有心放任此事,但还是要谨慎些。此招凶险,决不能出岔子! 苏若清并不知宋辞的真实想法,闻言迟疑了片刻,神色有些为难。 其实,在听了宋辞的话后他便有心将此法告知所有人,但…… “怎么了?” 见苏若清久久不语,宋辞拧眉看了他一眼,不悦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在场,你有话直说便是。” 苏若清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只是在想如何告诉他们。鸿雁传书最为方便,但毕竟没有人盯着,我怕他们有些人并不愿意这样做。” 宋辞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了这话后登时便笑了。 “所以,你刚才是在忧虑这个?” 苏若清点了点头。 “这有何难?我替你去一趟就是了。” 苏若清心中微诧,垂眸望向她,却见她满脸淡然,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眼里。 “你愿意去?” “嗯。” 宋辞点了点头,“平县需要你来主持大局,除了我之外你难道还有别的人选?” 苏若清摇了摇头,轻笑道:“其实我本来也是最属意你去,只是时间紧迫,这一路跑下来……” 他语气略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这一路跑下来怎么?” 宋辞显然不明白他的担忧,皱眉问道。 苏若清轻叹一声,缓缓道:“我担心你身体会吃不消。” “额……” 宋辞闻言一怔,待想明白他的意思后神色有些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尬笑还是该讥笑。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究竟是干了什么,居然会让他觉得自己那么羸弱? “吃得消。” 沉默许久后,宋辞冷冷吐出了这三个字来。 见苏若清转头轻笑,她想了想后又道:“不过你要给我拿一个信物,不然我怕某人说我假传消息,拒不从命。” 宋辞并未指名道姓,但苏若清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那枚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玉印递了过去,笑着说:“你拿这个去吧。他们见了这个,肯定听你的。” 宋辞自然认出了那枚玉印,所以并未伸手去接。 “换个信物吧。” 她微微勾了勾唇,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这玉印太贵重了,给你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不用你赔。” 见她不接,苏若清直接将玉印塞到了她的手里。 “我这次出来并没带别的什么,这个最方便也最有用。” “那好吧。” 见苏若清都已经这样说了,宋辞自然没再推拒,直接将玉印收了起来。 收好玉印后,宋辞看着面前的人略微迟疑了片刻,道:“这里有我就行,你先回去处理别的事情吧。” 宋辞突然的贴心让他受宠若惊,放在往日在盛京,他定然会打趣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 想着江州如今的情况和房里的公务,苏若清根本无心多言,所以在宋辞说出这句话时只轻轻应了一声,道:“也好,那这里就交给你看着了。” “嗯。” 宋辞淡淡应着,并未多言。 苏若清见此也没再说话,低头看了她一眼后就转身走了,只是还不等他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怎么?” 见苏若清去而复返,宋辞疑惑的望向他,挑眉道:“难道我们的太子殿下还有事要交代?” 面对宋辞话里的揶揄,苏若清摇了摇头,认真的望向她。 “为什么愿意帮我传消息?” 这样累的差事,别人躲都躲不及,为何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接下? 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其他? 苏若清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又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 见他如此严肃的模样,宋辞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回应。 在苏若清长久的注视下,宋辞抬眸看了他半晌,忽而笑了。 “因为我说过会帮你,在回盛京之前,这句话都作数。古人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非君子,但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苏若清闻言依旧没有说话,目光直直望着她。 “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这个。” 见宋辞眸中坚定不似作假,苏若清突然松了一口气,可随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又弥漫上了心头。 他不懂那是因为什么,也不想懂。 宋辞自回了话后就一直望着他,所以自然察觉到了苏若清微变的神色。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在她说出那个答案后,他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怕和自己有感情上的纠葛吗? 想到极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宋辞的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 事到如今,她都没和他划清界限呢,他凭什么啊!搞的好像自己喜欢他一样! !!! 思绪越跑越远,待反应过来后,宋辞被自己刚才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想到自从入了江州后自己的种种异样,她的神色愈发冷了。 “我还要去挑人,殿下如果有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嗯。” “等挑选好人后,我派人去请你。” “嗯。” “……” “……” 两人默默无言,对视了一眼后又纷纷移开视线。 “那我先回去了。” “嗯。” 听到宋辞的回应,苏若清再次垂眸望向她,可宋辞却低着头,并未看他。 “……” 见状,苏若清抿了抿唇,转头走了。 察觉到他已经离开,宋辞这才抬起了头,然后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 苏若清回去的路上,突然看到了上次的那个孩子,而那孩子似是也看见了他,眼中明显闪过一抹亮色。 见小孩向自己走来,苏若清想起了他命人送过去的东西,于是轻声问道:“送你的衣服收到了吗?” “收到了。” 说罢,他似是想到了别的什么,又小声问道:“那里面的吃的……” “也是给你的。” 苏若清温声道:“你年纪小,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吃饱才行。” 小孩听后眼眶瞬间红了。 “谢谢你。” 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苏若清,“你是一个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 这可以说是最真挚的祝福了。 因为在大渊,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江州人最信佛教。 信到什么程度呢?在没受灾前,各个寺庙的香火可以说是日夜长燃,九地之间终年檀香弥漫。甚至有人戏言:一入江州,感觉整个人身上都沾了香火气。 可是,水灾和疫病的爆发让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人心散了,终年弥漫的檀香也消散了。只有位于凉川的金安寺和江饶的临安寺依旧香火鼎盛。 …… 苏若清听了小孩的话后怔愣许久,待回神后,他弯下腰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然后笑着离开了。 第28章 九地传音 苏若清离开后,宋辞立刻将所有参与此次治水的人召集在一起,然后在中间挑选出了几百个较为健硕的人。 安排好一切后,宋辞才命人去将苏若清请来。 苏若清来了后也没说什么,只简单将后续事宜安排好后就不再多言。 期间,宋辞在旁边一直默默观察着苏若清的反应,见他没有丝毫异样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时间紧迫,我准备即刻动身前往凉川。” 两人离开时,宋辞突然出声说了这样一句话来。 苏若清闻言沉默片刻,而后轻轻一笑。 “好,路上小心。”他温声嘱咐道。 “嗯。” 宋辞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道:“如果范文博还是不招,回来后让我试试吧?” “行啊。” 见宋辞这样说,苏若清十分干脆的应了下来。 见苏若清答应的如此爽快,宋辞挑了挑眉,抬眼望向他,却见他正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 …… 为了将时间压至最短,宋辞在离开前便制定了九地之间最快的路线——从平县离开后,先去凉川和利县,经过仟河、宛江后到达距离最远的津宜,然后再去临岳、汉云,最后从江饶回到平县。 这次时间紧迫,所以宋辞到达凉川后并没有多做停留,跟着白子羽选完人后就匆匆去了利县、仟河和宛江。 “你们确定到时候会有粮食补上吗?” 即将离开宛江时,白子宁看着马上的宋辞,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神情认真又严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宋辞闻言眸光微动,既而回道:“自然。” 说罢,她便策马离开了,也不管白子宁还有没有疑问、是何神情。 * 相比较于白子宁带着忧虑的平静,周显炀这边就显得着急了。 自从太子定下疏通之法后,周显炀便知事情已成定局,于是在来到津宜后便立刻带人按照舆图开始铺线、动工。 为了早日完成任务回到盛京,他几乎都歇在河道边上,每日天一亮便看管着众人开始干活,事事亲自探查、过目,可谓是尽心极了。 周显炀在盛京时向来是雷霆手段,能直接动手的向来不愿与人多言,但如今却破了功,不是在骂人就是在找人骂的路上。 就比如现在: 周显炀正站在堤坝上指挥工作,看着那几个人挖了半天也不见起色,登时脾气便上来了。 他不顾下面的泥泞,走上前狠狠踹了几人一脚,怒道:“你们几个都是废物吗!这点东西挖了半天也没挖通!还不赶紧给我滚开!” 他将几人推开,从旁边捡起一把铁铲就开始挖土引水。 不一会儿,两边的河道终于被挖通了。周显炀见有水流进来,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当他抬起头看到傻站在一边的几人后,怒气再次被点燃。 “你们几个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去挖!照你们这龟速,老子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说罢,周显炀越想越气,狠狠将铁铲摔在地上。 “妈的,一群废物!”他低声怒骂道。 几人见周显炀动了怒,害怕殃及自己,立刻跑开了。可周显炀还是不解气,目光又望向了跟着自己过来的士兵。 那几个士兵立刻会意,忙从一旁拿起工具下来干活。周显炀这才稍稍消了怒气,开始往别处挖了起来。 …… 宋辞来时,周显炀还在埋头挖河道,听见手下人说平县来人后,他皱了皱眉,问道:“是谁?” “回周将军,属下不知,只知来人是一女子。她并未透露姓名,只说有事交代,让您速去见她。” “……” 一听女子,周显炀不用想都知道来人是谁。他皱着眉将铁铲递给了那人,让他继续朝前挖。 “……” 那人看了一眼铁铲又看了一眼周显炀,最后还是接了过来,但心里却懊悔的不行。 早知道来了就要挖河道,他就让别人来送信了,都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想来露脸,这下好了,直接要干一天的活! 周显炀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将铁铲交给他后就走了。 …… 他本以为宋辞在府衙门前,于是想着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不料想她竟直接来了施工地。 看着她那身不染纤尘的红裙和自己糊了满身的泥,周显炀的脸色更黑了。 可偏偏宋辞丝毫不觉,视线依次落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 “周将军辛苦了。” 就在周显炀以为宋辞会出言嘲讽自己以报上次之“仇”时,她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周显炀一怔,待反应过来后冷哼一声,凉凉道:“我只是想早点回去。” 说罢,他瞥了她一眼,“你这次来做什么?莫非太子殿下又有新的指示?” 他的语气并不算好,但宋辞却并未理会,她点了点头,将苏若清的原意传给了他。 “这倒是个好办法。” 周显炀沉思片刻,“那我们现在就去挑人?还是吃了午饭再去?” 宋辞没想到周显炀态度居然转变那么大,一时间竟忘了回话。 见宋辞没有接话,周显炀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 “现在吧。” 宋辞突然出声:“还请周将军带路。” 周显炀听后不再多言,直接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供宋辞挑选。 等到挑选完人后,已经过了午时。周显炀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本想留着宋辞用完饭再走,但宋辞却拒绝了,只补了点水和干粮、换了匹马后就离开了。 从津宜离开后,宋辞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动身前往下一个地点。 在去汉云的路上,雪月宗来人了。 …… “所以你是说,在你们查到范文博、李志昌两人亲眷的藏身点后,她们已经被人带走了?” “是!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并且一点线索也没留下。青姝大人派人查了好多天也没弄清楚背后的人是谁。”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并无异样,但那人却已跪下领罪。 “属下办事不力,请宗主责罚。” 宋辞摆了摆手,沉思片刻后道:“你回去告诉青姝,这件事不必再查了。” 她已经知道带走她们的人是谁了。 * 尽管宋辞一路上没有耽搁,但还是用了近四日才将消息传到各地。 再次回到平县时,时间已是深夜。可宋辞并未立刻回府衙,而是取道去了另一个地方。 无名山上,百跃清点了粮款后正欲回房歇息,谁知刚一推开门便察觉到了不对。他转头朝里面望去,却见屋里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黑色披风蒙住了头和身体,由于正背对着他的缘故,他并不知来者是谁,只觉他身形高挑。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闻言缓缓转过身,然后抬起了头。 !!! 百跃看清来人的脸后眼神微变,反应过来后立刻合上了门,上前悄声道:“宋大人怎么来了,莫非太子殿下有新的指示?” 宋辞摇了摇头,“是我要来见你的。” “不知宋大人有何指教?” “我这里有一个关于扳倒严铭谨的方法,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 待宋辞将话说完后,百跃还是没有从震惊中回神。 “这些太子殿下知道吗?” 宋辞如实答道:“他不知道,只有你我知道。当然,你要是不想做也行,只是……” 她突然笑了笑,“范文博和李志昌至今仍未招供,若江州闹不出举国震惊的乱子,恐怕要想扳倒严铭谨是不可能了。” 百跃自然清楚这点,但仍在犹豫。 见百跃久久不语,宋辞拧眉望向他,不解道:“这件事不是你一直想要做的吗?怎么如今机会摆在你眼前,你反而又迟疑了?” “如果只是我一人,我肯定不会犹豫,但我并非孤身,我不能因自己的私欲而让整个无名山背负罪名!我好不容易才从太子那里为他们求的一线生机,如今怎么能……” 宋辞听了他的话后这才明了,笑道:“你放心,无名山的人一个都不会死,相反,他们还会被朝廷招安。”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宋辞轻轻勾了勾唇角,低声回道:“眼下江州正是用人之际,他们只是为了活命而落草的百姓罢了。” 听了宋辞的话,百跃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宋辞见他已有松动之意,乘胜追击道:“再者,这次出来时他已经将太子印交给了我,所以……恐怕他也是有这个意思。”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玉印递到百跃面前。百跃见后神色微变,立刻便欲俯身跪拜,但宋辞却拦住了他。 “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百跃低下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已然变得坚定,他轻笑道:“宋大人尽可放心,只管回去等消息便是。” …… 等到宋辞离开后,百跃坐在屋里怔愣许久,脑海中全是方才的话—— “严铭谨在江州为官多年,势力错综复杂,若靠原来的法子,恐怕扳不倒他。” “确实如此,不知宋大人有何良策?” “良策谈不上,但确实有一法。” “愿闻其详。” “拖延赈灾粮,等严铭谨来找你,然后……一举拿人。” “太子知道吗?” “他有这个意思。” 虽然宋辞这样说,但百跃心中仍有疑问。因为他明白,太子贤名并不是传传而已,他是真的忧心百姓,所以,怎么可能会默许这件事情。 至于宋辞手上的玉印因何而来,他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为了这个。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百姓如何与他何干?他只要严铭谨这些江州毒瘤死!只要无名山的人活! 只要宋辞能保证自己这些,别人如何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 当宋辞回到府衙时,已经过了三更。 看着房间里依旧亮着的光,宋辞在院内站了半晌,最后还是敲响了那间房门。 “进。” 当再次听到那阵熟悉的声音后,宋辞心中突然一动。她推开房门走进,发现此时的苏若清正在埋头查看书籍和卷宗。 察觉到有人走近,苏若清微微抬眼。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和波澜。 “回来了?” 他轻声问道,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多了几分慵懒。——许是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 “嗯。” 宋辞淡淡应了一声,“你在看什么?” 苏若清没有说话,示意她自己过来看。宋辞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几步走到他身边站定。 待看清散落在书案上的医书古籍后,宋辞心中微诧,问道:“你又不是大夫,看医书做什么?” 苏若清答:“我想找找,这古籍上有没有治疗此次疫病的良方。” “那你找到了吗?” 苏若清摇了摇头。 宋辞见状低头翻看着书籍名称。 “这本没有。” “这本也没有。” “……” 她将书案上几本看清名字的医书一一扔到一旁,懒懒道:“这几本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 见宋辞动作如此迅速,苏若清生怕她错扔了有用信息,于是出声问道。 “因为我看过。” “……” 听宋辞这样说,苏若清彻底不说话了,任由她将桌子上的医书一一清掉。 ……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满桌的医书便不见了踪迹,只留下两本孤零零的躺在上面。 苏若清将两本书摞起放在一边,抬头望向宋辞,问道:“此行如何?” “很顺利。” 宋辞将玉印轻轻放在案上,缓缓回道:“现在九地都已经开始两面动工了。”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轻声叹道:“这次辛苦你了。” “这不算什么。” 站的久了,宋辞直接走到一边坐下,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对了,范文博和李志昌招供了吗?” 苏若清摇了摇头,“还没有,他们一口咬定是别人诬陷他们,说自己是冤枉的。” 宋辞听后并没有感到意外,她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他们的家人找到了吗?” 苏若清一怔,既而点了点头。 “我已经将他们安置在西街的李府,并派人看管着。” 说到这个,苏若清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见苏若清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宋辞眉头微皱,低声询问道。 苏若清闻言苦苦一笑,声音有些无奈。 “我本以为他们是因为亲眷被严铭谨挟持,所以不敢招供,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尽管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的亲眷、并让他们见了面,但他们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 说到这里,苏若清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愁绪。 “照这样下去,计划如何推进?若无官员指认,只靠百跃一人的证词,恐怕想要将严铭谨绳之以法难如登天。严铭谨不倒,你我一走,他们势必会卷土重来,到时,江州如何能安?” 此言虽然消极,但却是事实。所谓山高皇帝远,江州距离盛京虽远不过禹州,中间却隔着其他州郡。因此,就算朝廷想要管辖,也并不方便。久而久之,才会出现严铭谨这般巨鳄。 若是江州总督不死,其上有人制衡还好些。可自从总督因赈灾身死途中后,他彻底放开了手脚,趁着天灾大肆敛财,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偏偏他又是个有手段的,上面说他爱国爱民,为官清廉,下面受其恩德,称其为好官! 从上到下,十几年间,竟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出去。更令人心惊的是——若他们不是事先有了百跃的指认,恐怕也会被他瞒在鼓里。 …… “我去试试吧。” 许久的沉默后,宋辞突然出声道:“我走之前就说过,若我回来后他们还不招供,便让我来。” 苏若清闻言低头看了她一眼,思索许久后点了点头,笑道:“也好。” 第29章 逼供 得到苏若清的许可后,宋辞第二日一大早便去到了平县关押重要人犯的暗牢。 平县的暗牢建于地下,巨石为门,终年不见阳光。所以,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范文博立刻便察觉到了外面动静。 他猛然睁眼向左前方看去,却见一红衣女子拿着火把出现在拐角处,正缓缓朝里走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她出现后,范文博只觉得周围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范文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饶是他为官多年,也无法直视她的目光。 她一步步走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地狱而来、索命的无常。身后跟着数十位狱卒和记录犯人证词的师爷,如同阴司里的鬼差。 为避免暴露太多情绪,范文博在与她对视后就冷哼一声偏过了头。他紧闭着双目,直到耳边传来宋辞审问的声音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本官再说一遍,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些山匪,他们为了保命扯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来,纯属是污蔑!是造谣!” 此时范文博的身体虽然处于较为虚弱的状态,但这番话却说的字字铿锵,不卑不亢,神情一片坦然。 “大渊律法有言:在无明确证据时,不得对本朝官员用刑。你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敢动用私刑,乃是犯法!待本官出去后,定然会上书陛下,狠狠参你们一本!” 听了范文博的话,宋辞嗤笑一声,视线凉凉扫在他脸上。 “范文博,你是不是假面戴的久了,所以将自己也骗了去?大渊律法之所以有此条,乃是为了防止他人为了结案屈打成招,可你是吗?私营受贿,任人唯亲,趁水灾起后私自毁坏两岸堤坝,侵占土地,导致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 “疫病起后,你们又趁着朝廷派下的赈灾使未到与商人勾结、暗中操控粮价与药价……” 说到这里,宋辞冷冷一笑。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哪个没有做过?竟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别人污蔑你?真是可笑至极!”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什么叫大言不惭?我实话实说,怎么就大言不惭了?” 范文博横眉望着宋辞,声音平静之下蕴藏着十足的怒意。 “宋辞,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们只靠几个山匪的话便随意定了本官的罪,是不是太儿戏了?” “你想要证据?” 听着范文博如此回话,宋辞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嘲弄的看着他。 “不然呢?” 范文博冷冷回问:“难不成只凭你空口白牙的、便想定了本官的罪不成!” 闻言,宋辞又是一阵嗤笑,“你觉得我没有证据会出现在这里吗?” 说罢,她轻轻拍了两下掌,外面立刻进来两个抬着木匣的狱卒。他们将木匣放在地上,打开的那一瞬间,除宋辞与范文博外,几人面色皆是一变。 宋辞指着那个堆满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和名贵茶叶的木匣,冷冷问道:“认得这些吗?” 范文博不语,瞥了一眼后直直对上她的眼睛,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慌乱。 “不认得。” “哦?是吗?” 宋辞语调微微上扬,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可这些都是在范大人的府里搜出来的呢,范大人不认得吗?” 范文博闻言嗤笑一声,神色间满是不屑。 “不然呢?” 他反问道:“本官为官多年,向来视钱财如粪土,在江州是出了名的清廉。难道你认为,我会收这些东西坏自己名声吗?” “这谁知道呢。” 宋辞从匣中拿起一个粉色珍珠项链盘在手上,珍珠大小匀称,在火光下散发着别样的光彩。 “我只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在你府中的地下暗格里搜罗出来的。” “这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 范文博不慌不忙的说,眉目间一片淡然。 “本官办事向来公正无私,定然暗中得罪了不少人。他们趁着本官落难故意将这些东西藏在本官家中,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个呢?” 见他仍在狡辩,宋辞从袖中取出一块做工精巧的玉佩置于他眼前。 范文博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颤,但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是什么?” 范文博眯着眼睛看向宋辞,冷笑道:“难不成这也是我的东西?” “范大人觉得呢?” 范文博答道:“我没见过这东西。” “那这刻在左下角的‘博’字何解?” “这天下名中带‘博’之人何其多,就是同名同姓的也屡见不鲜,难不成只因为这一个字,便能断定是本官的东西不成?” 说罢,他转头看了一眼宋辞,缓声解释道:“再者,这玉佩玉质通透,温润细腻,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本官位居六品,就算是奉上自己一生俸禄,恐怕也买不起吧?” “你说的对。” 宋辞将手上的玉佩和珍珠链子一并扔到木匣中,几步走至堆满了刑具的木架旁,用手轻轻抚摸着散发着寒光的铁钩。 “只是一些死物罢了,又不会开口说话,算不得什么物证。” 范文博冷哼着将头转到一边,并未搭理。 宋辞眼睛微微眯起,预示着危险的降临。 “不过……” 她话音一转,说出了一个事实:“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所以……你最好将你知道的都说了,不然,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本官不知道你究竟要本官说什么!” 面对宋辞一次次的逼问,范文博的耐心也已经告罄,终于爆发了出来。他转过头直直对上宋辞的眼睛,态度坚决而强硬。 “该说的本官都已经说了,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又想要本官说什么!” 宋辞不语,只静静看着他。 范文博见状也毫不示弱,与之对视良久。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就这样默默较量着。 此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荡荡的暗牢落针可闻。 范文博见她的目光突然落在刑具上,以为她是无计可施、又想像之前那些人一样严刑逼供,于是冷笑一声,出言嘲讽道:“还想要动刑逼供是吗?尽管来就是,本官不怕!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们休想屈打成招!” 说罢,他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副任由你如何的模样。 这副模样看在旁人眼中,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势在。 “你说,范大人会不会真的是被那些人冤枉的?” 一个狱卒突然压低声音对另一个人说道,只是还不等那个人回答,便被宋辞一记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范文博自然听到了那句话,隐在暗处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自那晚从严铭谨那里知道自己被抛出去时,他便已经联合李志昌将所有签了名字的字据、书信、文件等烧毁。所以,就算他们有通天之能,也休想找到文字上的证据! 而只要没有字据,所有的东西他都可以矢口否认。 金银珠宝也好,古董文玩也罢,就算是他的贴身玉佩又如何?他就是没见过!问就是别人恶意栽赃,他不知道! 如此一来,她能奈自己何?大不了杀了自己。 而他自踏出江饶的那一刻就已经不畏惧生死了。只要他的家人能活,他就算是死了又如何? 只要他咬定自己不认识那些人,严铭谨便一定能解决好一切事情,罪名就落不到他头上。而罪名落不到他头上,他的家人就不会受牵连,就能好好活着! …… 范文博以为宋辞是想严刑逼供,于是早已做好了受刑的准备,可宋辞却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刑的。” 范文博闻言一怔,睁开了眼睛。 “你到底想怎样?” 他有些看不懂她的想法了。 宋辞闻言轻轻一笑,“我想怎样你不是一直都清楚吗?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招还是不招?” 说罢,她突然走到范文博面前压低声音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要逼我用那个方法。” 闻言,范文博冷哼一声。 “本官还是那句话,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休想屈打成招!” “好!” 听罢范文博的话,宋辞直接鼓起了掌。 “范大人如此无畏,当真令人钦佩。只希望你待会也能如此,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范文博听后还没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便听她又吩咐道:“将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暗牢的门再次被打开,范文博朝外看去,只见他的母亲和妻子被人押着走近,身后跟着他不过五六岁的女儿…… 见到这样一副情景,范文博一向淡定的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痕,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过头看向宋辞,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你将她们带进来做什么!” “你觉得呢?” 宋辞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一贯的假笑。 “我说过不会对你动刑,可我好像没说过不对别人动刑吧?” 范文博闻言瞬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宋辞。 “宋辞,你这是犯法!犯法你知道吗!” 宋辞闻言嗤笑,“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怕犯法吗?” 说罢,她侧过头递给那两人一个眼神。两人会意,立刻将老妇与妇人押至范文博的面前,命其跪下。 语落,妇人已经跪下,可老妇面对眼前的人眼中含泪,怎么也不愿跪下。狱卒见宋辞正看着这里,直接拿起一旁的木棍。 范文博见状心中一个咯噔,转头狠狠瞪着那人,低声吼道:“你要干什么?住手!你给我住手!本官命令你住手!” 可那狱卒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用木棍狠狠打在老妇腿上,强迫其跪下。 见亲生母亲跪在自己面前,范文博的内心有些崩溃,狠狠攥着自己的手。 而宋辞的声音也在此刻传来:“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招不招!” “我还是那句话,没做过的事……” 范文博依然重复着与刚才一样的话,但这一次,宋辞并没有听他说完的耐心,她起身从刑架上随便抽出一个扔在地上,冷冷道:“动刑吧。” 闻言,范文博突然止了声,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你说什么?” 这一次,宋辞并没有理他,自言自语道:“从谁开始呢?听人说你以‘孝’字闻名江州,不若便从你母亲开始吧。” 说罢,他递给狱卒一个眼神。狱卒会意,两两将其架在地上,另外两人拿起竹板狠狠打在她的身上。 “啊!” 下一秒,惨叫声充斥在暗牢中。 一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阵仗,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宋辞觉得小孩声音聒噪,直接命人堵住了她的嘴。 “宋辞,你怎么敢!” 范文博看着眼前的一切,理智逐渐被感性取代,他看着眼前受刑的母亲,恨不得那些竹板抽打在自己身上。 “我有什么不敢的?” 宋辞抬眼看向他,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他们是无辜的,你要上刑就给我上,不要为难我家人!” “无辜?” 宋辞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目光愈发嘲讽。 “江州变成如今这样,你万死难辞其咎。罪臣家眷罢了,也配谈无辜二字?” “你!” 范文博还欲与其理论,但耳边再次响起了母亲的惨叫。 “住手!住手啊!啊!!!” 范文博崩溃的大喊,可宋辞却置若罔闻,只淡淡看着这一切。 “招不招?” 范文博怒火中烧,但依旧不答。 宋辞见状也不多言,只淡淡吩咐道:“再用力些。” …… 老妇人体弱,不过一会儿便昏了过去。狱卒上前探了探鼻息,如实禀告道: “宋大人,人晕了。” 宋辞闻言瞥了地上一眼,淡淡道:“晕了而已,又不是死了。直接拿冰水泼醒就是。” “……” 那狱卒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撇过了眼,低声应道:“是!” 他起身从里面提出两桶冰水,依次浇在老妇身上。 刺骨的寒意冻的老妇一个哆嗦,但她依旧没有睁眼。 宋辞见老妇没动静,眉心微蹙,冷声吩咐道:“再泼。” “是!” …… 又两桶冰水下去,老妇忍受不住寒意,终于睁开了眼睛。 “啊!!宋辞,我要杀了你!!!” 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疼晕又被冰水泼醒,范文博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度,崩溃的大叫起来,可宋辞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见他还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她骤然起身来到刑具旁,目光落在了泛着寒光的银针上。 第30章 宋辞,你不得好死! 此时,平县府衙之中,苏若清正查阅翻看着医书典籍,企图在字里行间中找到治愈此次疫病的良药。 为此,他一夜未眠,可一连看了数本医书,始终没有头绪。 …… 苏若清合上书的那一刻,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他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直到清醒些才停住动作,又翻开了新的一本。 可是还不等他细细查看,门外突然有人轻叩房门。 “何事?” “回殿下的话,李府那边来人说,宋大人将范文博的家人带走了。” 闻言,苏若清翻书的手微顿,抬起头看向门外。 “可知带去了哪里?” “暗牢。” “……” 闻言,苏若清沉默片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想到宋辞如今的改变,他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知道了,下去吧。”他淡淡道。 “是!” 门外人应了一声,不过片刻便完全没了踪迹。 等人走后,苏若清继续翻看着医书,但不知为何,往日经常拿在手上的书卷此刻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心里。 想到方才下属的禀告,他只觉得心情有些烦躁。而这种感觉,他从前从未有过,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苏若清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他放下手中医书,推开门走了出去。 …… 在苏若清出门的那一刻,宋辞已经从刑架上取出了银针。 银针又粗又长,光是看着便令人心生寒意,更别说是将其刺入指甲缝中。 记录证词的师爷看着那银针,瞬间倒吸一口冷气,他转头看了一眼宋辞和范文博,最后落在了地上——那个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老妇。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止是师爷,饶是那几个见惯了严刑拷打的狱卒此刻也有些不忍直视。 虽然往日他们见过不少被严刑逼供的犯人,但毕竟只是犯人罢了,他们罪有应得,就算是动用再大的刑罚也没什么,可老妇不同。 ——她并非犯人,只是犯人的亲眷而已。 且不说范文博是否真的有罪,就算是真的,也不应该对其家眷动刑。 用对亲眷动刑的方式逼迫犯人招供。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在几人对老妇投去同情的目光时,宋辞已缓缓走至范文博面前。 “都说母子连心,不知这银针扎在你母亲指甲里,范大人会不会觉得痛?” 说着,她突然蹲下身子,在范文博的注视下将那根粗长的银针递给了方才执行刑罚的狱卒,并用眼神示意他动手。 那狱卒拿到银针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拿起了她的手,狠狠将银针刺了进去。 “啊!!!” 老妇的惨叫声再次充斥着整个暗牢,除了宋辞外,在场众人无不心生触动。 小孩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可由于嘴里塞满了东西,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范文博至始至终都紧紧盯着那根银针,亲眼目睹那银针刺入他母亲的指甲缝中。 看着滴在地板上的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惊恐,脑海中有两种想法不断在影响着他。 一个声音说:你招了吧,你要是再不招,她真的会折磨死她们的! 另一个声音说:不能招!如果招了,一切都无法挽回,她们一定会受牵连的!不说她们还有可能活,说了一定会死! ——可如今,宋辞真的会让她们活着吗? ——一定会!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弄出人命的! 是的,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弄出人命的,只要他挺过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范文博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当看到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母亲时,他又怎么可能冷静下来? “你们住手!住手啊!!!” 他失声怒吼,可宋辞却只当未闻,继续命令狱卒行刑。 “啊!!” 范文博再也承受不住眼前的一切,大叫着发泄,待吼完后,他恶狠狠的盯着宋辞,眼中蕴含着滔天怒意。 “宋辞!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他崩溃的大喊。 “……” 听到范文博类似于诅咒的话,在场人面色皆是一变。除去正在行刑的人,其他几人都开始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宋辞,想看看她听了这话时是何神情,会不会因为心惊而产生恐惧的神态。 可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宋辞听了他的话冷呵一声,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句话我听过太多次,但是……” 她转过头粲然一笑,“你看我这不是活的很好吗?倒是你,如果再不招供,恐怕你母亲就要先不得好死了。” 范文博将拳头攥的更紧了,因为过于悲愤,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颤抖。 “本官再说一遍,我……没做过!” “是吗?” 宋辞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那看来是还不够,换根更粗的吧。” …… 老妇的惨叫声再次响起,范文博看着眼前的母亲,只觉得有东西在眼前崩塌。 随着她再度昏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什么都听不清了。 此刻万籁俱寂,他所能听见的,只有狱卒的回禀声,还有……宋辞的声音。 ——“宋大人,她又昏过去了。” ——“拿冰水泼,泼醒了继续。” “……” “住手……我招,我招……”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当他说出那句话后,眼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所有人都止住了动作,齐齐看向他。 “早这样不就好了。” 宋辞放下手中银针,轻轻勾了勾嘴角。“早点说,你母亲就不必受这些苦了。” 范文博听后并不言语,只一直盯着她瞧。 “宋辞,算你狠。” 良久,他突然吐出了这样几个字。 他真没想到,她身为宋璟的女儿、宋家的后人,居然那么狠。 他相信,如果他一直不招供,她真的会将他的家人、在他一一折磨死。 混迹官场多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固执又冷漠。 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一个结果,一个她想要的结果。 …… 听了范文博的评价,宋辞微微一笑,并不辩驳。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蓝底白釉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放进老妇口中,转头吩咐道:“你们两个去里面找一副担架来,将人抬出去后立刻去找平县最好的大夫,务必让人活着。” “是!” 两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老妇平放在担架上,抬着就出去了。 这时,宋辞余光一扫又注意到了跪着的妇人和早已哭干了泪水的小孩。 “你们也一起去吧。”她淡淡道。 …… 待人离开后,宋辞直接命人将桌椅抬到了最前面。 “说吧。” 闻言,范文博突然闭上了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待睁眼后将所有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有严铭谨此次阻拦赈灾的计划。 记录供词的师爷起初还比较淡定,随着范文博的招供,他的面色越来越严肃,还未听至一半,便已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想到如今江州的种种,想到他因为疫病死去的女儿,他整个人都微微有些发抖。 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分心,所以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微微颤抖的手将一切记录下来。 “本官知道的只有这些。” “严铭谨为人严谨,无论何事都做的滴水不漏。所以,有些事情就算我有所参与也并非全知。除了这次商议赈灾时将所有人召集在了一起外,其他时候他都是一一召见或发密信告诉我们自己该做的事情,很少聚在一起。 宋辞听后面色微沉,“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遗漏的事情。” 范文博摇了摇头,“对于我参与过的事情,我知道的只有那么多。至于其他的,他连知道都不让我们知道,怎么可能清楚!” “有证据吗?” “没有了。” 范文博摇了摇头,“所有往来的书信,在我来之前便已经全部烧了,所以……没有物证。” “嗯。” 宋辞淡淡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似是并不将这个放在眼里。 她侧目问道:“都记清楚了吗?” “都记清楚了。” 师爷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将记录好的证词递给了宋辞。宋辞接过后大致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便让范文博签了字、画了押。 待做完一切后,宋辞没有再耽搁,让人将范文博带下去后就带着师爷和其余几个狱卒进了另一间暗室。 …… 平县的暗牢一开始便是为了关押重要犯人所建,所以是由许多暗室所构成的。 暗室之间彼此相连,宛若迷宫。若不由专门的狱卒带路,即使你能进来,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人。 因此,放眼整个大渊,平县的暗牢乃是一绝,各地争相效仿之。 就连盛京的暗牢,也多借鉴于此。 * 当来到关押李志昌的暗室后,宋辞并未多言,她直接走到了李志昌面前。 “范文博已经招了,人证我也已经有了。所以,如果你想要体面的离开,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还有你的家人生不如死。” 宋辞将一切简单陈述遍后就不再多言,直接将范文博的证词递到他眼前,示意他自己去看。与方才审讯范文博相比,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态度。 起初,李志昌听了宋辞的话后只以为她是在诈自己,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范文博如此在乎他的家人,为了保住他家人的性命,他怎么可能会招了呢? 可是,当他看清供词上的字、以及范文博的亲笔签名和手印后,他瞬间就僵住了身子。 范文博真的招了! 并且还不是只说了一点! 看纸张的厚度,他应该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招了…… 那我要说吗? 李志昌内心纠结无比,他看了看眼前的供词和一边面无表情的少女,最终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 苏若清骑马赶来的路上,正看到有狱卒抬着一副担架进了医馆。 他匆匆扫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浑身血迹、早已看不清模样的人。 看到这些后,苏若清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加强烈,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缰绳,用最快的速度往暗牢赶去。 * 当宋辞拿到证词出来时,正撞上刚刚进来的苏若清。 “你来了。” 见苏若清突然出现在这里,宋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她微微勾唇,上前将两份供词递给了他。 “他们已经招了,这是供词。” 苏若清看了一眼供词又看了一眼宋辞,并未立刻伸手去接。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招了?” 宋辞答道:“自然是受不得酷刑。” “是吗?” 苏若清问道。 宋辞没有说话,但嘴角的笑意却淡了下来。她的视线从供词上逐渐上移,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静静与之对视良久。 苏若清也没有再说话,只垂眸望着她,似是要看穿她心底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移开了视线,他伸手接过供词,声音带着从所未有的疲惫。 “站了那么久,想必你也该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宋辞闻言依旧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后就离开了。 在宋辞走后,苏若清紧紧攥着手里的供词,眸中闪过一抹悲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担忧。 …… 此刻,地面上虽然已经被人清理了一遍,所以早已没了血迹。但暗牢处于地下,空气并不流通,所以依旧留有浓烈的血腥味。 其实就算没有血腥味又怎样呢?外面滴落的血迹已经说明了一切。 范文博和李志昌都没有受伤,这血是谁的,还用想吗…… 苏若清深吸一口气,怔怔的望着散落在一旁的刑具,神色复杂难明。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只知道在反应过来后,他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里。 他将手里的证词放在桌案上,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看到下一页。 …… 太阳逐渐上空,可苏若清却始终没有踏出房门一步,依旧盯着面前的供词。 整个室内,一片寂静。 第31章 心声 自暗牢一别,宋辞便回了府衙,一天都没有出去。 晚间,突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谁?”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辞微微一怔。 她起身打开房门,只见苏若清赫然出现在眼前。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面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和上午那个满脸严肃的他判若两人。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宋辞淡淡说道。 苏若清闻言抿了抿唇,“听人说你一天都没有出去,晚上还要去那边视察,吃些东西垫垫吧。” 宋辞听后瞥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让开了道。 苏若清见状微微一笑,从小厮手中取过食盒。 “你们下去吧。”他淡声吩咐道。 “是。” …… 进了屋后,苏若清将食盒搁在桌子上。打开盖子的那一瞬间,饭香四溢。他将粥和小菜一一放在桌上,做完一切后,取出一副碗筷递给宋辞。 宋辞一天没有进食,肚子里早就是空空如也,所以在闻到饭香的那一瞬间便感觉到了饥饿,只是强忍着没说罢了。 因此,当苏若清递过来碗筷时她也没客气,接过后二话没说便吃了起来。 看着宋辞专心吃饭的模样,苏若清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忍不住调侃道:“慢些吃,又没人和你抢。” 宋辞闻言将碗放在桌上,抬眼看他。 “你不是人吗?” 苏若清一噎,慢条斯理的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我吃的不多,不和你抢。” 宋辞闻言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吃饭,只是心里暗自存了与他过不去的心思——苏若清夹什么她就要什么。 次数多了,苏若清也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但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宋辞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将一盘没动过的菜推到他面前,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看到自己面前的菜,苏若清略带诧异的看了一眼宋辞,却见她此刻正埋头喝粥,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见状,苏若清唇角微勾,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 他一举一动都斯文到了极致,与宋辞的随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 这顿饭吃的十分和谐,两人仿佛都忘记了上午的不愉快。酒足饭饱之后,一起骑马去了河堤。 * 视察完两边的进度与情况后,苏若清又带着宋辞去粮仓清查了一遍存粮。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各自想着事情,所以骑的很慢。 “那些供词我看了。” 许久的沉默后,苏若清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宋辞闻言眸光微动,并未应声。 “今天上午,是我过分了。但是小辞,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了好吗?” 宋辞依旧没有应声,只专注的看着前路。 “这样做是不对的,是会被千夫所指的!” 见宋辞不以为意,苏若清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语气也变得更加强烈。因为,他是真的有些担心。 这一次,宋辞没有选择沉默。 “所以呢?” 她嗤笑道:“皇上会杀了我吗?” “……” 苏若清闻言一怔,可还不等他开口,宋辞便再次出了声:“既然不会杀我,我为什么不能做?我知道你会拿道义来说事,觉得我做的不道德,但有时候道义根本就没有用,只会成为束缚人的枷锁。”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我自己,我只是宋辞!而宋辞的准则就是: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没有什么不可以。” “可你如此行事,会被世人谴责。” 苏若清语重心长道:“言语如刀,杀人于无形。你现在不在意,但以后呢?每天活在谴责中,你终有一日会受不了的!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世人怎样看我与我何干?他们有谁敢在我面前搬弄是非?” “对,他们畏惧你,所以现在不敢说你,可以后呢?如果以后出现了比你更厉害的人,而他又站在道义一方打败了你,你又当如何?” 宋辞却道:“技不如人,死又何妨?” “……” 苏若清哑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许是苏若清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内心,她突然将内心积攒已久的郁闷发泄出来——那些她不敢对她哥哥、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过的话。 “生亦何欢?死亦何憾?我本就是个没有意义的人。若真有人能打败我,死在他剑下,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可是……” 她突然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可我哥哥如今是镇北大将军,是大渊的安国公。就算有人能打败我,没有皇上的允许,他真的敢杀了我吗?” “生也好,死也罢,从来就由不得我。自从踏入盛京的那一刻,我这一生就难以全身而退了。” “母亲说,大渊的山水很好,有机会一定要去亲自走一遭。可我也见过格木山上的大雪,也见过连绵的高山与长河,但我并没有觉得稀奇,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那么向往……” 苏若清突然听她说出这样一长段话,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闷。 宋辞也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回应,深吸一口气后突然就笑了起来。 “苏若清,我不过一把被放弃了的工具,一把保家卫国的工具罢了。从前,我听从父亲的命令冲锋陷阵,如今他死了,我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所以,活着有什么好?又有什么意义?” “每天面对一群戴着面具的人,我光是想想便觉得厌倦!” 苏若清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想出言安慰,但话至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宋辞说出这些话后心里猛然一轻,好像有什么压着她的东西突然就移开了。她仰天长舒了口气,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你还有哥哥。” 过了许久后,苏若清突然这样说道:“阿朝他视你如命,若你死了,他必然会崩溃。” 宋辞闻言笑了笑,并不言语。 所以,有时候别人的爱,也是枷锁。 ……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过话,直到快到平县城中,宋辞才出声问道: “如今已经拿到了口供,你打算何时收网?” “三日后。” 苏若清答道:“存粮还能坚持五天,但如今这里所有的人都在治水,抽不开人手。所以,我打算先让百跃带着无名山的人去拿住严铭谨,然后收编无名山,全力赈灾。” “这是个主意。收编了无名山,我们就不缺人手了。” “我正是这样想的。” 苏若清接道:“虽然其中可能有隐情在,但这些年来无名山盘踞一方,为祸多年。若无大功抵过,即使是投降也难逃责罚,所以,我打算让他们一同参与治水。如此一来,功过相抵。我答应百跃的,也算是做到了。” “嗯。” 宋辞淡淡应了一声,笑道:“既如此,那我便提前恭贺殿下了。” 苏若清如今的心情甚好,听后也笑了,揶揄道:“小辞之前还唤孤太子哥哥,怎么现在又改口唤殿下了?” “……” 宋辞不说话了。 片刻后,她忽而转头望向他。 “怎么?” 苏若清摸不清她的想法,询问出声。 宋辞笑道:“你想当我哥哥是吗?那简单啊,只要你能让我成为大渊的公主,你不就是我兄长了吗?” 苏若清闻言并未立刻应声,问道:“你想当公主?” 宋辞嗤笑一声,“这样问我,你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 苏若清摇了摇头。 “当公主不好的。你非皇室,若将来受封公主,很可能是去和亲。” “……” 闻言,宋辞的笑容僵在脸上,凉凉道:“你真会聊天。” 说罢,她突然用力夹紧马肚,疾驰进城,只留给苏若清一路烟尘。 * 如今江州各地正值乱势,所以,除了依旧繁荣的江饶夜闭城门外,其余几地的城门完全就是摆设,根本无人把守。 而作为此次受灾最为严重的平县,更是索性连门也不关了,日夜敞开。 因此,即使如今已是深夜,两人还是很轻松的便进了城。 宋辞比苏若清跑的快,所以当他回去时,宋辞的屋里已经亮起了烛光,只是不一会儿便熄了。 …… 苏若清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打更的声响才回过神来,转身走了。 当苏若清回去时,守在屋外的小厮已经打起了瞌睡。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他瞬间清醒过来。 见苏若清已经进了屋,他忙跑了出去,吩咐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热水等端进屋里。 苏若清向来不喜别人近身,所以在他们放下热水和手巾后便命其退下了。 洗漱好后,他余光突然瞥见桌上放有一折叠起来的纸条。 苏若清略一思量便知出自谁的手,于是打开看去,却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这个方法,我以后尽量不用了。” 虽然这句话不是苏若清想要听到的,但他知道她能说出这句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所以他满足了。 他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将纸条折好收起,这才朝里间走去。 一夜无话。 第32章 白子宁的担忧 在各地全力治水中,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三日。 第三天一早,苏若清便将写好的纸条绑在信鸽腿上,让它送往无名山,交到百跃手上。 百跃收到信后也没耽搁,立刻给苏若清写了回信。可信是回了,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不仅没按照信上所说立刻抓捕严铭谨,甚至都没有通知各地运送赈灾粮。 因此,当苏若清没有如期收到粮食后瞬间就反应过来,立刻赶往施工地稳定民心。 …… “百跃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已经过去三天了,怎么还不把粮食送来?” 河堤上,苏若清看着正在施工的人们,突然这样问宋辞道。 宋辞闻言垂眸思索片刻,回道:“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说着,她暗暗瞥了他一眼,小心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道:“你不是将抓捕严铭谨的事交给他办了吗?严铭谨做事向来缜密,定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所以……” 宋辞没将话剩下的话说完,但苏若清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听后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这次是我过于着急了。但是……” 苏若清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如今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若明日晚间再无粮草送来,后日便要断炊了。如此一来,治水的事情怕是要耽搁下来了。” 宋辞闻言眸光微闪,轻轻抿了抿唇。 “若你如此担心,我可以现在回去帮你写封信寄去。” 苏若清听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去吧。” “嗯。” 宋辞应了一声,立刻从堤坝上下去,骑马离开。 回去后,宋辞给百跃去了封信,但却不是催促粮草,而是…… 一切按计划进行。 * 第二日晚间,当苏若清见粮草还没送来时彻底坐不住了,立刻去找了宋辞,并且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问: “信送去了吗?” “送去了啊。” 宋辞皱着眉道:“怎么了?是粮草还没送来吗?” 苏若清点了点头,眸中划过一丝复杂。 见他如此忧虑,宋辞也认真了起来。她低下头沉思许久,开口道:“这样吧,若明日上午赈灾粮还不运来,我亲自去一趟无名山。” 苏若清闻言轻叹了一口气。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 与此同时,宛江城内,白子宁来回踱步厅内,眉头紧锁。 见报事的小厮过来,他忙上前问道:“怎么样?粮食送来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禀大人,没有。” 闻言,白子宁眉头皱的更紧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他轻声道。 “是。” 小厮应了一声,连忙退下,此时的屋里又只剩下白子宁一人。 他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墙壁上悬挂的字画,目光中尽是担忧。 自清晨未如期收到粮食后,他心中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并未深想。 毕竟路途遥远,耽搁些时辰也是正常的。可他没想到,直到晚间粮食也没被送来。 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想到苏若清的处境和盛京那么多双观望的眼睛,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立刻写了一封信命人加急送往平县。 …… 由于赈灾粮草未能及时补上,面临即将断炊的风险,不止白子宁,周显炀、赵文贞等人的内心也十分担忧,纷纷给苏若清寄去书信,询问粮食何时能到。 * 由于昨日有言,所以当苏若清在第二日还未收到赈灾粮时便立刻去找了宋辞,命她即刻前往无名山。而他自己则在送走宋辞后立刻去往堤坝稳住人心,以防因突然断粮而发生暴乱。 因为没有饭吃,百姓们一连干了半天后便没了力气,所以当有一个人坐下后,其他人也开始纷纷效仿。 苏若清自知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见所有人都在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索性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了,自己也回了府衙。 由于已经过了午时,所以当他回去时桌子上早已摆好了饭。他看着桌上的菜肴,突然想起那些断了炊的工人们,于是道:“百姓受饿,孤怎可独食?将这些吃食送给那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吧。” 两个小厮闻言互相对视一眼,见苏若清神色不似作假后才将菜一一撤下,并按照其吩咐,分发给了受饿的孩子。 随着小厮的离开,苏若清起身给自己倒了盏茶喝下。想到今日堤坝上出现的异常,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沉思片刻后立刻出了门。 * 太阳缓缓落下,在天即将黑下来前,宋辞回来了。 她骑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辆辆满载的粮车。运送粮车的队伍很长,纵使站在城楼上去看,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 这一辆辆粮车象征着一个个希望,希望如火,点燃了百姓们治水的决心和坚持到底的斗志。 …… 苏若清站在府衙门外,远远就看见了走在最前面的宋辞。 “辛苦你了。” 在宋辞将此次带来的粮食数量报给他后,苏若清突然说出了这几个字。 宋辞微微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这不算什么。” 不知为何,苏若清听到这句话时只觉得心里无端有些生气。 至于为何生气,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他并不想去在意这个,所以出声问道:“你这次去无名山,可弄清楚了他为何没将粮食如期送来?” “我正要和你说呢。不过……” 她略微迟疑了片刻,目光突然变得认真。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见状,苏若清立刻便知那边可能出了事,于是问道:“怎么了?” “严铭谨不见了。” “……” 苏若清眉头微皱,侧目问道:“可知去了哪里?” 宋辞摇了摇头,“这几天,百跃一直在查这个,但是还没有消息。” 苏若清听后微微眯了眯眼睛,沉思许久。 许久后,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先不管他了,这边可能要出事了。” 宋辞一听他的语气便知事情不简单,于是立刻出声询问:“怎么了?” “疫病要在这里扩散了。” 宋辞闻言眸光微闪,但下一秒便恢复如常,她不解的看向他,问道:“为何这样说?” 苏若清长叹一声,苦笑道:“因为现在,这里已经有人染上疫病了。” “确定吗?会不会是弄错了?” 宋辞拧起眉头,细细分析起来:“我们带来的人都是检查过的,并且在施工时为了防止感染、也一直都是与外界隔开的。虽然疫病会传染,但没有病源,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说的我又岂会不知?但眼下确有人得了疫病……” 说到这里,苏若清眸色微沉,“所以我怀疑严铭谨送来的这批人中,有些是已经染了疫病的。” 宋辞闻言神色微变,但心中仍有些疑惑,于是微微抬头看向他。 苏若清看出她有话想问自己,努力扯起一抹笑意。“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就是,在我面前不需要隐瞒。”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将内心所想全盘托出:“我只是在想,严铭谨毕竟是江州的监察,劫些粮食也就罢了,为何要阻拦治水之事?” “如今江州水灾泛滥,民不聊生,天下人都在旁观望。阻拦赈灾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届时江州出了事,他不一样逃不掉吗?” 宋辞的话点到为止,并未继续说下去,但苏若清已经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可随即又被心中的忧虑取代。 他轻声叹道:“我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并且为了他从中做手脚,特意在众人面前将征人一事托付给他,没想到……” 苏若清嘴角突然扯起一抹苦涩的笑,自责道:“这次是我疏忽了。本以为他只是想要些粮食而已,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连赈灾的事也敢阻拦。” 见苏若清并未按照自己抛出的话去说,宋辞眉头微蹙,按照他的思路再次将话题引了回来。 “那你说,究竟是谁给了他胆子呢?” 苏若清眸光微动,并未应声。 他当然明白她想要自己回答什么,但这件事情涉及皇室,所以他就算心中有所猜测也不能说出来。 苏若清就一直这样保持着沉默,直到过了许久才道:“谁给他的胆子不重要,粮食已到,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理这次突如其来的疫病。至于他背后的人是谁……到时只要抓了严铭谨,一切便都能水落石出了。” 话说到这份上,宋辞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扯起唇笑了笑,道:“你说的对。宋辞愚钝,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了。” 见她如此说,苏若清摇了摇头,认真的看向她。“不。你聪慧通透,智勇双绝,是世间难得的人才,所以不要妄自菲薄才是。” 苏若清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此言无疑表现出他对她的欣赏。宋辞一向聪慧,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她却并未应声。 原因无他,懒得说话而已。 宋辞态度如此明显,苏若清自然察觉到了。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略做思索后轻轻咳了一声,道:“我已经把那些可能得了疫病的人隔离开了。” 第33章 突如其来的疫病 “嗯。” 宋辞淡淡应了一声,低头拨弄着剑穗,依旧是不理不睬的样子。 苏若清见状语气略微顿了顿,也沉默下来。 “先进屋吧。” 苏若清提议道。 宋辞“嗯”了一声,“走吧。” 两人又是一路无言。 …… 苏若清在门外站着时便注意到宋辞的唇有些干,于是一进屋后便倒了盏茶递给宋辞,温声道:“一路上辛苦,先喝些茶水润润吧。” 宋辞本就有些口渴,听了这话自然不会推脱,立刻便接下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苏若清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所以在宋辞刚将茶盏放下后便立刻为其续上。 宋辞再次喝了,可当她放下茶盏后,他再次为其续上。 …… 苏若清十分有耐心,一连几次之后,宋辞被弄的彻底没了脾气,抬眸看向他。 “然后呢?” 她忽然问道:“将人隔离开后你打算怎么做?是先治水?还是治疫?” 苏若清没有立刻回答,只静静望着她。 “你觉得应该先做什么?” 宋辞闻言笑了笑,“我怎么知道?毕竟您才是太子殿下,怎么做不都是看你的意思吗?” 话刚一说完,宋辞自知失言。毕竟他是出于尊重才问的自己,她怎么能出声呛他呢? 于是又补充道:“反正如今粮食充裕,先做什么都行。” 所幸苏若清并没有在意这个。 “是啊。”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流露出愁容。 “可正是因为先做什么都行才难以选择。” 宋辞闻言没有说话,认真的看向苏若清。 苏若清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极为沉重。 “疫病因水灾而起,按理说在其未全面扩散前自然是要先治水。因为只要水灾不除,疫病便会一直存在。但是……” 他语气突然一顿,面上又添了几分忧虑。 “如今疫病已然扩散到了队伍里,若再不想办法将这个解决了,到时一旦扩散开来,后果将无法设想。”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治水一事会被耽搁,恐怕连此次赈灾都会受到影响。若真因疫病影响到了赈灾,到时,又会搭上多少无辜的性命?” 宋辞闻言低下了头,许久后道:“那便先治疫吧。解决了疫病,便会增添更多人手,人一多,治水便更容易了。” 苏若清点了点头,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想要根治疫病谈何容易?我翻遍数本医书,也未能寻得良方……” 说到这里,苏若清突然叹了一口气,声音也多了几分无力感。 “此次的症状多与风寒相似,所以如今用的最多的便是根治风寒的药方,可是效果并不理想……” 想到午间刚传来的书信,苏若清面色突然变得凝重。 宽大袖子下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他抬眸看向宋辞,沉声道:“如今,已经开始死人了。” 这可不是个好的讯号。 但宋辞对此早就有所预料,所以心中并没有觉得惊讶,也并不担心。因为在此之前、在她对此事刚刚有所察觉时便已经将队伍分成了两个部分。 她的目的很明确——既然严铭谨想以此为契机阻拦治水、让太子赈灾失败,那她便先顺了他的意,然后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举扳倒严铭谨。 …… 按理说,事情按照她所想的方向发展她心中里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十分沉重。 为避免被他瞧出端倪,宋辞微微偏头错开他的目光,做出拧眉沉思的模样。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变得更加棘手了。” 她顺着苏若清的话接道。 “是啊。”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若再找不到治疗此次疫病的方法,恐怕就会有更多人死去……” “没错,到时恐怕更难了……” 宋辞低头应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她为什么会不高兴呢?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为什么她心里不仅不高兴,反而还觉得烦闷呢? 想到这里,宋辞眼中闪过迷茫,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堪,于是赶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 宋辞听事时向来认真专注,从不做多余动作,但今日却频频出神。不止没有给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就连说出的话也有些多余重复。 她的思绪一直很乱,直到喝了盏凉茶后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感。 若是在往日,苏若清定然会有所察觉,但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找到治疫良方,所以并未注意到宋辞的异样。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偏偏苏若清还接上了她的话。 “是啊。” 他叹道:“但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 宋辞闻言抬眸望向他。 苏若清习惯性的笑了一下,然后才道:“眼下严铭谨不知所踪,若他得知了这个消息,为阻拦赈灾必会想尽办法扩散开来……到时江州人人自危,水灾便更没法治理了。水灾不平,疫病不去,江州便真的危矣了。”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沉默许久。 …… 许久后,宋辞突然道:“消息是压不住的。” “我知道。” 苏若清轻声回答:“所以要尽快找出解决之法。” “……” 宋辞再次沉默下来。 没了声音,屋子瞬间变得寂静。因为两人神色凝重,好像连空气都凝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突然笑了起来。 宋辞被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解的望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本来想着先趁疫病没有全面扩散,先将水止了之后再慢慢治疫,如今却因为这个不得不改了计划。如今一耽搁,又不知要等上多久才能将水患平了。水患不平,百姓如何才能回到故土,不再流离……” 对于苏若清的的感慨,宋辞却不以为然。 “计划都是赶不上变化的,这很正常啊。结果一样不就好了?” 可苏若清听后神色依旧沉重,紧锁着眉。 见苏若清依旧如此,宋辞想了想后继续说道:“再说了,就算是先将水患平了又怎样呢?只要疫病还在,百姓就不会真的安心。” “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传染,他们定然会远离别人。如此一来,不还是在流离吗?” 苏若清听后一怔,沉思片刻后忽而笑了。 “也是。” 他面上闪过一丝愧色,轻叹出声:“是我被自己的想法束缚住了,总觉得一开始的计划最适合江州的情况,所以才会被思绪困住……”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下来、认真的看向宋辞的眼睛。 “小辞,谢谢你让我走出来。” 看到苏若清眉头舒展,宋辞心中也松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可还不等她这口气完全松下,苏若清又皱起了眉。 “……” “又怎么了?”她无奈的问道。 苏若清被她这语气问的有些尴尬,但想到信上的内容,他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我下午收到了子宁他们的来信,他们也没有如期收到粮草,所以我担心……” “这个你放心好了。” 不等苏若清把话说完,宋辞便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回来前问过百跃,他说已经通知各地放粮了。所以,想必不久之后他们就能收到粮食了。” 苏若清听后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来。 “既如此,我回去后就给他们回信。” “嗯。” 宋辞轻轻应着,“那我先回去了。” “用了饭再走吧。” 苏若清脱口而出道。 “……” 话说出后,两人俱是一怔。 苏若清看着已经放凉的茶水,起身道:“茶凉了,我再去煮一壶。” “不用了。” 宋辞立刻制止住了他的动作,解释道:“今日太乏了,我想先回去休息。” 苏若清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惭愧,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宋辞摇了摇头。 苏若清又道:“路上小心。” …… 等宋辞从屋里出来时,外面已经黑透了。 她抬头看着月亮,想到苏若清方才忧虑百姓的模样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不禁问自己道:舍弃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去扳倒一个严铭谨,这样做真的对吗? 她有些茫然,但又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想。 所幸,这份茫然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片刻之间,她就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快步离开了。 * 接连几天,寄安居先是有几个人觉得不舒服,经大夫确诊为疫病后立刻进行了隔离。可紧接着,又有几十个人觉得不舒服……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苏若清先将人进行隔离后再命医者诊治。得出的结果不出所料,果然是疫病。 由于苏若清及时封锁住了消息,所以此事并未传出,但寄安居里却人心惶惶。 虽然苏若清极力安抚,但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我们不要等死!我们要出去!” “放我们出去!” “放我们出去!” …… 寄安居中,几个人商议之后率先带头闹了起来,紧接着便引来无数人的响应。 尽管苏若清做出保证,可在来势汹汹的疫病面前,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何况,别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有些人依旧在闹事,甚至还出手推搡官兵,想要直接冲出去。 最后,还是宋辞提着冷鸢镇住了场。 见好言相劝无用,她直接把银枪投掷在院中。 只见“嗡”的一声,冷鸢直直立在地上。红缨在风中微微飘动,无声的震慑着闹事的民众。 他们看着院中的枪,登时便止了声,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宋辞见终于安静下来,视线环顾一圈后定格在方才闹得最严重的几人身上。 “还闹吗?” 她低声问道,压迫感十足。 “不…不闹了……” 几人看了一眼院里的银枪又看了一眼宋辞,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瞬间便老实了。 宋辞见状微微勾了勾唇角,上前缓缓拔出银枪。 “以后谁再敢闹事,我提前送他见阎王!” 说完,她再次看了一眼场上众人,然后才提着枪离开。 …… 宋辞的方法虽然强硬,但是却十分有用,自她走以后,所有人果然都安静下来。就连率先带头闹事的几人,此刻也如鹌鹑般缩在一旁。 这几日因为患疫人数的增多,所有人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除了寄安居留下的四人外,平县如今现有的大夫和御医都被召集在一起,两两轮流换岗、日夜守在隔离地点,以防有人突发状况不能第一时间赶到。 苏若清为此彻夜难眠,与宋辞一起不知翻遍了多少本医书,但仍一筹莫展。 又要寻药方试药,又要防止发生民乱。这几日,人人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直到宋辞掷出冷鸢平下寄安居的乱子才得以喘息。 因此,当苏若清晚间谈及此事时,难得调侃了几句活跃气氛。 而就在此时,平县府衙外突然有人到访。 第34章 噩耗传来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帷帽遮面。风带起他的衣角,恍若仙人临凡。 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别说是恍若仙人,就算是真的仙人来了也进不得!不然,要是里面那位出了闪失,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一守卫高声道。 那人闻言不动,依旧站在原地,显然将守卫的话当了耳旁风。 守卫见状便欲拿刀驱赶,可还不等他上前便被赶来的守卫长拦住了。 他见来人气质不凡,便猜测可能是贵人到访,于是上前问道:“你是谁?可知这是哪里?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平县府衙。我要面见太子。” 守卫长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暗暗将人又打量了一番。 “太子身份尊贵,可不是别人说见就能见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想要见太子,必须要拿出信物出来才行。 那人自然明白,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他。 “他见了这个自会见我。” 守卫长一见此玉便知此人大有来历,说不定是盛京那边的人,所以没敢耽搁,吩咐他们守好大门后就立刻跑进去禀告。 * 此刻,苏若清正在与宋辞商议着事情,忽听门外有人禀告。 “何事?” “回殿下的话,门外有人求见,并给了属下一块玉佩。” 闻言,宋辞眸光微沉。 她转头去看苏若清的反应,却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呈上来。”他淡淡道。 “是!” 守卫长应着,进来将玉呈给了苏若清。 苏若清接过后一看便知道了来人是谁,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他却没有来得及去想,立刻命守卫长将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守卫长便带着那人走了进来。 见人到了,苏若清立刻屏退下人,只留下宋辞一人在场。 “子宁,你怎么来了?” 他起身迎道。 那人闻言脱下帷帽,露出那张温润俊俏的容貌,正是白子宁无疑。 听了苏若清的话后,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了宋辞一眼。 苏若清会意,可还不等他开口,宋辞便出声道:“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就先走了。” 说罢,她起身对着苏若清行了一礼,然后才退下,并且在走时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 当屋内只剩下两人时,白子宁脸上的淡然终于被打破,他侧目望向苏若清,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问道: “你知不知道,赈灾粮并没有送来。” 苏若清闻言面色微变,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没有收到粮食吗?” 听了这话,白子宁突然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并不是因为开心,而是被气的。 你没有收到粮食吗? 这话问的实在是太荒唐了。他要是收到粮食,还会大老远的来这一趟吗!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如果我真的收到了粮食,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苏若清沉默下来,垂眸沉思着。 可白子宁却突然上前质问道:“你知不知道各地都没有收到赈灾粮,现在已经开始饿死人了!” 苏若清瞳孔微缩,不顾他拽着自己前襟的双手,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在我来的路上,已经开始有人被活活饿死了!” 说到这里,一路上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白子宁紧紧盯着苏若清的眼睛,怒吼出声:“你不是说不会出事的吗!来之前你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出事的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各地都没有收到粮食?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苏若清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头脑有些发懵,但还是立刻抓住了重点。 “所以你是说,现在各地都没有收到粮食是吗?” 他低声询问道,眼底带着疑惑、茫然,和一丝还没散去的震惊。 白子宁一时被怒火冲的失去理智,如今被他一问后也逐渐冷静下来。他松开了攥着他衣服的手,拾起掉在地上的帷帽。 “是。” 他轻声答道:“虽然我来时只路过了汉云和仟河,但津宜与宛江接壤,周显炀曾给我写过信,问我有没有收到赈灾粮。所以我猜测,除了平县,可能各地都没有收到粮食。” 听着白子宁的话,苏若清神色愈发严肃。 想起未按期限送到的赈灾粮,苏若清眉头紧锁,一个不好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成型。 宋辞回来时告诉他,百跃是因为在追查严铭谨的下落所以未能按时交付粮草,他并未深想。但如今看来,此事却大有文章。 想到那个可能,苏若清右手突然紧紧攥住衣袖,眼中怒意浮现。 但他明白,此事绝不会只有百跃一人参与。他如此重视无名山上的人,为了他们能够活命,他就算有这个心,也绝没有这个胆子去做! 他的背后,到底谁在给他撑腰? 虽然他并没有和任何人明说过百跃的事情,但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一想便会明白过来。 所以会是谁呢? 眼下白子宁和周显炀已经脱了嫌疑,是赵文贞、李昭明、还是秦韦江? …… 苏若清一直没有说话,拧眉沉思着。 白子宁转头一看便知他定然对此事毫不知情,可这件事情不是他联系的吗?难道那些山匪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欺瞒太子不成? 再者…… 白子宁微微眯了眯眼,疑道:“你难道没有收到过他们的信件吗?按理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们应该给你写信告知才是啊。”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毫不知情呢! 白子宁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本应该掌控全局的储君被人瞒在鼓里,若不是他来,可能依旧对此事一无所知……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苏若清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流露出怒意。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孤近日没有接到任何一封信,孤以为你们都已经收到粮食了……” 现在距离他收到粮食已经过去了七天,七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可能已经断炊八九天了! 八九天!那可是能饿死百姓、发生暴乱的啊! 不止如此,现在严铭谨送来的人还出了问题……在他及时发现并隔离的平县都已经出现了那么多感染疫病的人,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会怎样? 断粮,疫病…… 各地如今到底什么光景,他根本不敢想! 苏若清脸色难看至极,白子宁只瞥了一眼便知定是还出了其他事情。因为苏若清为人向来稳重,如果只是因为断粮,他不可能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是疫病吗? 想到有这个可能,白子宁心里狠狠打了寒颤。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颤抖,问道:“现在是不是还出了其他事情?” “……” 苏若清点了点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低声道:“严铭谨送来的人出了问题,如今疫病……已经在队伍中扩散开了……” 第35章 我是你兄长,不会害你! 事到如今,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了,因此苏若清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白子宁听后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幸得苏若清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你没事吧?”他关切问道。 “殿下觉得呢?” 白子宁怒极反笑,偏过头直直望向他。 “当初我就说过,现在情况紧急直接堵住就好了。可你怎么说的?‘疏通之法优于堵塞,我们不能只看眼前,更要为以后考虑。’现在好了,堵塞也好疏通也罢,现在疫病一起什么都干不成了。” 面对白子宁说的这些话,苏若清想出声反驳,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 说什么? 说疏通确实比堵塞好吗?还是说他做的这个决定没错? 可他没错他又错了吗? 白子宁向来聪慧,有一颗玲珑心,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堵塞不如疏通好呢?他之所以极力推崇堵塞之法,只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只是想自己早点赈灾结束回到盛京而已。 他又错了吗? 他没错! 之前没有,事到如今更没有! 苏若清一直没有说话,但神色之间却蕴藏着巨大的痛苦。 可白子宁这次却一反常态,在看见苏若清的神色后,他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还说的愈发激烈,言辞也愈发犀利。 因为他这番话不是说给储君听的,而是身为一个兄长对弟弟说的肺腑之言。 “若是听我的,现在水灾不说已经完全平息,完成一大半也是有可能的。可如今呢?干了那么多天,十分之一都没挖完!” “你知道吗,在我给你写信时宛江就已经几乎没有存粮了,但你是怎么回的?” “你说让我等等,你说粮食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能送到。可结果呢!我白白等了三天!三天!但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你知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宛江就已经断炊五天了,你知道五天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如果不吃东西就已经能饿死人了!” 白子宁越说心中怒意越盛,但当他想到自己沿路看到的一幕幕时,心中的怒气瞬间便散了,只余悲痛。 他轻声道:“我来之前曾暗中探查过宛江如今的情况,发现他们有些人已经开始饿得吃木头、吃草根啃树皮了,甚至有些地方连这些都没得吃、已经开始吃土了。但就算是这样也没用,因为依旧有人被饿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但平静的语调之下却蕴藏着巨大的痛苦和无奈。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刺在苏若清心上的一把刀,因此当他说完后,苏若清彻底站不住了。 这一番话将苏若清问的哑口无言,他踉跄几步后瘫坐在木椅上,抬头望向白子宁,面上血色尽褪。 宣泄完自己内心积攒已久的情绪后,白子宁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有些后悔——他后悔说了这些话。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倒在地上的水,覆水难收,就算再后悔也只能这样了。 …… 苏若清虽然仁义至极,但毕竟是储君,因此只用了片刻就缓和过来。 他抬手给白子宁倒了盏茶放在桌上,正色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还是赶紧想办法补救吧。” 白子宁闻言没有说话,转头看了他一眼。 “坐吧。” 苏若清淡笑着望向他,微微抬起手示意他坐下,俨然变成了朝堂上那个对任何事情都处理的游刃有余、面对一切都云淡风轻的太子。 白子宁坐下后,苏若清用最简短的话给他说清了平县如今的情况和治疫之事,并且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也做好了应对之策。 白子宁听后点了点头,“那你要尽快联系到百跃才是,毕竟现在有将近半数的粮食都握在他手里。” “孤明白。” 苏若清轻声道:“孤回去后就立刻派人拿着尚方宝剑去往无名山,命百跃即刻放粮。” 白子宁“嗯”了一声,立刻补充道:“要做两手准备,不能再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要是他再阳奉阴违的话,江州就真的彻底完了。 “你放心。” 苏若清保证道:“他不敢的,若他再敢拖延,孤答应他的也不会做到。”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确实应该做两手准备,所以孤打算写一封信命人加急送往江饶,让承言将余下的赈灾粮先拿出来用。” “这样就最好了,只是……” 白子宁眼中流露出沉痛,低声叹道:“只是在等待的这两日,不知又会死多少人……” 闻言,苏若清也垂下了目光。 他思索片刻后道:“你放心,孤心中已有决定。在修书去江饶之前,先把平县的粮分发到各地应急。” “不行!” 听了苏若清的话,白子宁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出声,态度从未有过的强硬。 “眼下所有地方都能乱,唯独平县不能!” “你记着,今日你没有见过任何人。所有事情都是百跃从中作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刚才不是说平县如今有一个队伍中没有人得疫病吗?那就让他们继续治水,能挖一点是一点。拿着这些粮食做好你该做的,别的地方的事情不需要你去管,就算是出了事也有各地的赈灾使扛下来,和你没关系。” 可苏若清却道:“此事因孤而起,若不是孤太过信任百跃,现在各地也不会变成这样。” 听了苏若清的话,白子宁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再次被点燃。 “周显炀赵文贞他们都出自七大家族,就算是出了事,只要最后能够赈灾成功皇上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但你不一样!” 意识到自己的言辞又变得激烈起来,他慢慢放缓了自己的语气,继续说着。 “这次江州一行上面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吗?二皇子深得圣意,三皇子九皇子野心勃勃,他们都巴不得你赈灾失败后皇上一怒之下把你给废了,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 苏若清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良久,他突然道:“那秦韦江和胡瑞文呢?” 白子宁思索片刻后笑了笑,笃定道:“功大于过,就算没有大赏,皇上也绝不会罚。” “……” 他本想拿着秦韦江和胡瑞文来堵他的口,但没想到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这一点也想到了。本用来堵他的话,如今竟堵住了自己。 白子宁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语重心长道:“若清,我是你兄长,所以无论怎样都绝对不会害你的。只要赈灾成功,他们都不会有事,所有人都能够全身而退,甚至是得到封赏。可你不一样!皇上多疑,本就有心废储,你一旦失了圣心,可就再无补救之法了!” 苏若清听后不语,垂眸看着放置在桌上的茶盏。 他说的他何尝不清楚,但…… 他实在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所有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怎么能因为害怕失去帝心便把责任推给别人呢?明明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怎么能? 第36章 逼迫 白子宁向来敏锐多思,且又与苏若清从小一同长大,自然明白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他又何尝忍心看到那么多人去死?可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变成了这样,便不该再去计较这些牺牲,而是将局面变为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除了宋辞外,没有人知道他来过江州,所以他苏若清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然后等着坐收渔利。 眼下江州各地都乱了,唯有太子坐镇的平县——曾经受灾最为严重的平县没有。 若朝廷知道后会怎么说?只会说太子有能力,稳得住大局。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太子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切都是百跃自作主张,他利用太子的信任阳奉阴违、传递假消息,以至于欺瞒住了太子。 太子知道后立刻捉拿百跃,全力赈灾…… 所以,只要江州之危可解,就算以后皇帝追究下来也只能说他识人不清。但这更能说明太子的一视同仁、爱惜人才,所以才会被有心之人蒙蔽。 而这恰恰反应出他的仁德之心。 因此不管怎样,只要他不派出粮草,局面都是对他有利而无害的。 但如果他派出粮草就不一样了,因为这意味着他并非毫不知情,而是知道的。别管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只要别人知道你已经知道了,那你便有责任。 如此一来,只要被有心之人稍加利用,局面便会被立刻扭转。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让他将粮运出平县! 想到这里,白子宁轻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实在觉得心中有愧,便赶紧找到治疗疫病的方子吧。别的我什么都能依你,但这次这件事情你必须要听我的才行!” …… 见苏若清还是没有说话,白子宁彻底动了怒。他十分认真的望向苏若清,严肃道: “你这次如果再不听我的,索性直接杀了我吧!不然,就算是丢下宛江的事不管,我也绝不会让你把粮食送出去!” 此言一出,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隔着空气静静对望着,无声的对峙。 …… 时间仿佛静止般、不知过去了多久。 苏若清偏过视线后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何必如此?” 白子宁不答,只是望着他。 良久,他突然叹道:“也许,我不该过来的。” 这样,你就不会知道这件事、就能专心赈灾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苏若清闻言也是一叹。 两人一同长大,正如白子宁了解他一般,他何尝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于是笃定回道:“可你身在平县并不知道所有的一切,所以必然会来一趟,不然,你不会安心的。” “是啊。” 白子宁苦苦一笑。 他因担忧而来,最后却因看清一切后变得更加担忧…… * 此时的厅里相对无言,厅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宋辞在看到白子宁突然到访时便知道这件事情再也瞒不住苏若清,于是立刻修书给百跃,让他做好应对的准备。 无名山中,当百跃收到信时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熟练的将书信焚烧,看着那些字迹逐渐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他起步走出房门来到无名山山顶,垂眸看着寨中亮起的百家灯火,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此刻,他的脑海中全是那封信上的话——苏若清已经知道了,想必明日便会派下人手去往无名山,你要小心应对。 太子知道了,那他要怎么办?是继续听从宋辞的命令拖延粮草,还是听太子的即刻放粮? 太子已经知道他拖延粮草一事了,现在各地已经饿死了那么多人,若他再继续拖延下去,他还会依照承诺留山上的人一条性命吗? 宋辞虽然给了他保证,但她也没有想过会提前暴露吧?不然也不会给他写信提醒了…… 他到底该怎么办? 百跃越想头越痛,最后直接躺在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与皎洁的月亮。 月光静静的照在他脸上,柔和的光晕淡化了他原本锋利的五官,就连他右脸上的长疤也显得不再可怖。 百跃对着月亮突然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风肆意刮过。 …… 此时,平县府衙之中,白子宁见苏若清久久没有表态,再也坐不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挂着的剑上,突然起身抽出长剑。 苏若清听见动静转头看去,却见白子宁已经将剑横在了自己颈间。 他神色微变,立刻起身想去阻止,可白子宁却退后几步,将剑又往自己喉咙近了几分。 他静静与之对视,出声问道:“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苏若清却道:“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剑放下来。” “我不放!” 白子宁望着他,眼神坚定的近乎执拗。 “若你不听我的,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到那一步,除非我死了!” 苏若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他摇了摇头,叹道:“你何必这样逼孤?” “对!我就是要逼你,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白子宁怒吼出声,将剑又逼近自己几分。剑刃已经紧贴在了他的颈上,只需要用力一划便能立刻血溅当场。 苏若清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声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将剑放下,可白子宁却理也不理,只紧紧握住剑柄。 他上前,他便退后。 意思十分明确。 一边是自己的兄长,一边是等待着赈灾粮的百姓。苏若清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要逼孤了行不行,兄长!这些都是孤的错,让孤自己承担不好吗!为什么明明是孤犯的错、结果却要让别人来承担?要让百姓受罪!”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低声吼道,神色间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白子宁闻言笑了笑,认真的说:“你既唤我一声兄长,我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那条路。” “罢了。” 白子宁突然叹了一口气,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似是想清楚了什么事情。 听到这句话,苏若清以为他是想明白了,于是心中突然松了一口气。但是,当看到他的眼神时,他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 白子宁笑着望向他,神情已然变得平静。 可苏若清却更希望他像方才那样。因为相比较于刚才的激烈,现在的这份冷静更加让他觉得害怕。 白子宁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许久后,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既然你无法做出选择,那兄长就替你选好了。” 说罢,他突然握紧剑柄,狠狠划了下去。 第37章 孤心中有数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有个什么东西突然从苏若清手上弹了出去,“啪”的一声打在白子宁腕间。 剧烈的疼痛使白子宁瞬间松开了紧紧握住的剑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猛然抬头望向苏若清,却见他正朝自己跑来。 白子宁微微眯起眼睛,不顾右手的疼痛立刻用左手拾起长剑,只是还不等他将剑横在颈间便被赶来的苏若清钳制住手腕。 白子宁虽然是个男子,但毕竟是个文人,就算有些力气也远远比不过长年习武之人。因此,尽管他费尽全力,依旧无法挣脱。 看着这样的他,苏若清终于明白:白子宁已存死志。如果他再不答应他的话,就算这次侥幸拦住了他,也会有下一次,不死不休…… 想到这里,苏若清突然觉得心底一阵疲惫。 他不想让别人去承担他的错误,可是,难道他就要看着白子宁在他眼前去死吗? 白子宁才华横溢,是他舅舅最喜欢的孩子。难道因为自己的固执,他要看着自己的兄长死在自己眼前吗? 怎么能呢? …… 思索许久,苏若清似是想明白了,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孤答应你,把剑放下吧。” 白子宁闻言眼前登时一亮,问道:“当真?” 苏若清点了点头,将白子宁手上的剑夺了下来,强笑道:“孤何时骗过你?” “不过现在各地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孤打算立刻派人前往无名山和江饶。” 白子宁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道:“我代你去一趟江饶吧。” 苏若清摇了摇头,并未应允。 “江饶与宛江并不顺路。既然现在各地都乱了,想必宛江的情况也不大好。来此一遭已经耽搁你不少时间了,还是速速回去吧。” 可白子宁却摇了摇头,神色坚定道:“我必须要去一趟江饶,有件事情我要亲自去确认。” “什么事?” “你方才说,百跃是因为打听严铭谨的下落才会误了日子,但看事情如今的走向,恐怕他根本就没有去抓严铭谨。所以,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江饶。” 苏若清闻言沉思许久,开口道:“孤立刻给你安排快马。” 白子宁颔首作谢,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 出了门,白子宁便立刻将帷帽戴了上去。苏若清心下了然,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在前面。 白子宁跟在后面,心中思索着别的事情。 虽说如今已经商议好了如何放粮,但白子宁心情依旧沉重。 他在想疫病的事。 饥灾可解,疫病呢? 既然严铭谨送来的人出了问题,如今各地定然是疫病四起。若再无解决之法,就算有再多的粮食也会被耗尽,更何况此次的赈灾粮还并不充裕…… 越想,白子宁心情越是沉重,眉头皱的越紧,就连走在前面的苏若清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想了想道:“其实也不用如此悲观,还是有好消息的。” 因为带着帷帽的缘故,苏若清并未看清白子宁的神色,但观其情状不难猜出——他此刻的心情一定很糟。 白子宁闻言轻抬双眸,疑惑道:“什么好消息?”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们发现那些感染了了疫病的人多是老弱妇孺和一些身体原本就不康健之人。并且,最初那个因得疫病而死的人,原来就是常年卧病在家,不怎么出门的。” 白子宁听后垂眸沉思起来,问道:“所以你们怀疑,这次的疫病是有针对性的,每个人感染的可能性并不相同,身体越差,得疫病的可能性越高?” 苏若清点头应道:“没错,并且这个怀疑也得到了证实。” 面对白子宁微顿的模样,苏若清含笑问道:“还记得孤曾提及的、那个未感染的队伍吗?” 白子宁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立刻恍然道:“莫非这队伍就是前些日子宋辞挑出来的那一支?” 苏若清点了点头,温声解释道:“小辞当初选这些人时就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身体强健。” 说到这里,苏若清突然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间似是有些无奈,又似是有些庆幸。 他叹道:“当初挑选时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那边的工程较为困难,所以挑选的多是青年壮丁。不想当初的无心之举,如今竟证实了一些事情。疫病爆发后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得疫。并且,就算现在命他们中的一些人去照顾那些得疫者,也依旧没有被感染,除非……” “除非他在这期间生病了。” 不等苏若清说完,白子宁便直接接了上去。 见白子宁完全跟上了自己的思路,苏若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白子宁闻言低头思索片刻,抬眸笑道:“我明白了,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要是后续疫病还是这样发展,说不定到时候治水治疫还可以两头并进呢。” 说着,白子宁突然长舒了一口气,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苏若清闻言也是一笑,轻声叹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便再好不过了。” …… 苏若清将白子宁送到了府衙外,门口,已经有小厮牵来了马。 白子宁微微向苏若清行了一礼,临走前又忽然想起一事,于是上前几步小声提醒道: “我觉得在没弄清楚百跃背后的人是谁前,你现在谁也不要相信,包括宋辞。” 听到宋辞的名字,苏若清眉头微皱,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放心,孤心中有数。” 闻言,白子宁也不再多言,转身骑上马后便疾驰而去,直奔江饶。 此时,江饶府衙。 苏承言正来回踱步在厅里,眉目间满是焦急。这时,突然有一小厮匆匆从院外跑来,神色写满了慌张。 苏承言见状便知定然是外面又出了事,一时心情有些难言。 “怎么了?” 他极力压着自己内心的焦躁,放缓了声音问道。 “禀告殿下,严大人他……严大人他……” 一听到严大人三个字,苏承言面色瞬间变了,他猛然上前抓住他的臂膀,厉声问道: “严大人他怎么了?你把话给本殿说清楚!” 在苏承言的厉声质问下,小厮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片刻后终于将话说了出来:“回殿下的话,严大人他晚上视察时,在堤坝上晕厥过去了。” 第38章 是怀疑,还是试探? !!! 苏承言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两眼一黑。 自皇兄离开后,江饶明面上是他在主持大局,其实许多事情都是严铭谨在处理,根本不需要他来操心。平日里,他只需要负责签字和出面交涉就可以了。 他初到江州,虽有舆图和卷宗在手,但对江饶的地势、各个官员之间的联系并不清楚,多亏了严铭谨从旁协助才得以顺利实施治水之计。 苏承言本就对政事没兴趣,此次来江州也只是因为担心苏若清。因此,当他发现严铭谨是个可用之才后,便试着将一些事务交给了他去办。 严铭谨办事认真周到,又稳得住大局,无论交给他什么差事,他都办的极为漂亮,完全不需要他来担心。 一开始他还有所提防,但想到苏若清离开前曾对他说过,江饶并无贪官,再加上一番考察之后他发觉严铭谨为人确实不错,于是便对其愈发倚重。 但凡遇到事情,他都喜欢与他商议过后再去推行。 所以,比起严铭谨,他宁愿晕厥过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 若是在以前,严铭谨倒下去也没什么,他费心些就是了,可是现在…… 苏承言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如今的情况,他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 如今粮食断了,疫病又起来了,他与严铭谨走遍富商家中,筹来的粮食也依旧杯水车薪。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先将粮食分给尚未得疫之人,让他们继续挖河道,至于其他人…… 说句难听的,眼下粮食不够,能不能活,只能看命了。 江州虽有存粮,但那是后续治疫用的。如今没有太子的令,谁也不敢动余下的赈灾粮,毕竟没有谁能在出事后承担的起责任。 苏承言能,但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江州一行本就艰难,朝廷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盯着,就等着苏若清出错。 因此,没有皇兄的命令,他根本就不敢去动赈灾粮——他怕自己动了后会出更大的乱子。 所以尽管严铭谨数次进言、尽管江饶已经开始有百姓被饿死,他依旧没有应允。 因为,他不能动! …… 所幸在严铭谨的周旋下,江饶如今虽然已经出了乱子,但还不至于发生暴动。可如今,严铭谨也被累倒了…… 江饶如今能稳住局面,离不开严铭谨在百姓心中的声望,如今他倒了,谁还能稳得住民心? 想到这里,苏承言只觉得无力,他轻叹了一声,问道:“严大人他……还好吗?” 他眼中升起最后一丝希冀,怔怔的望向面前的小厮。 小厮受不住他的目光,低下头回道:“回殿下的话,据来人回禀,严大人还在昏睡中。” 苏承言闻言心里一个咯噔,松开手退后两步。 虽然他现在的心情很乱,但面上却强装镇定。他轻声吩咐道:“备马,本殿要亲自去看望严大人。” * 江饶城中,苏承言快马加鞭赶往严府。另一边,苏若清敲响了宋辞的房门。 此时,宋辞还未入睡,正坐在灯下看书。苏若清也正是因为看到了里面亮着的烛光、知道宋辞未睡,所以才敲响房门。 听见声响后,宋辞抬眸朝门外看了一眼,并未立刻起身。 她知道来人是谁。 在白子宁突然出现在府衙外时,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过来找自己。只是……她不明白他如今为何而来。 因为——她不确定现在的苏若清究竟知道多少、有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 思索片刻后,宋辞压下心头疑惑,起身走了过去。 门开了,带进阵阵凉风。苏若清站在门外,白衣墨发,恍若天人。 只是,天人眉头微皱,面上写满了忧虑。 观罢苏若清的神色,宋辞收回了视线,轻声问道:“殿下怎么来了?是有事交代吗?” 苏若清闻言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宋辞问道。 苏若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进去说吧。” 宋辞自然也明白这点,她点了点头,侧身将人请了进来。 两人入座后,宋辞抬手倒了一盏茶水放在苏若清面前,这才抬眸望向他,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若清并未立刻回应,拿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然后才抬眼看向宋辞。 “你当初去无名山,对于粮食逾期未到一事,他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 宋辞闻言心中瞬间明了,看来他还并不知道自己与百跃的联系,只知粮草一事。 想到这里,宋辞心里微微放下了心。随之,她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放下了心。毕竟,她当初既然做了这个选择就不怕被苏若清知道。 要是以前,她或许还该担心,因为苏若清会阻止。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他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他已经无力阻拦! 所以……她有什么好担心的?为什么会害怕他知道呢? 虽然心情有些烦躁,但宋辞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后回道:“他说:因为你让他抓捕严铭谨,但不知为何严铭谨事先得到了消息,然后逃了。为了完成你交给他的任务,他一直在追查严铭谨的下落,当时好不容易查到了他的行踪,所以一时忘记了放粮之事。” 苏若清听后眸光微沉,再次问道:“他是这样和你说的?” 虽“不知”苏若清为何这样问,但宋辞还是点了点头。 见苏若清面色突然沉了下来,宋辞面露疑惑,试探问道:“怎么了?我看你神色不对,难道这中间还出了别的岔子?” 闻言,苏若清嗤笑一声,沉声道:“这已经不是岔子了。除了平县外,百跃根本就没有给别的地方放粮,如今各地已经饿死人了!” 听了苏若清的话,宋辞面色陡然一变。 “你确定吗?” 她皱眉问道:“会不会是严铭谨故意使人放出的假消息,就为了让我们自乱阵脚?如果各地真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不给你写信呢?” 听了宋辞的话,苏若清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因为信被拦下来了。” “……” 宋辞一怔,愈发觉得匪夷所思。 苏若清看出了她的困惑,将白子宁带来的消息全都与她说了一遍,只隐瞒了百跃背后可能有人一事。 宋辞听后猛然站起了身子,眉目间带着愠色。 “若真如此,百跃绝不能留!我现在就立刻去一趟无名山,命他即刻放粮赈灾!” 苏若清本想答应下来,但想到百跃背后之人还没有被查出,每个人都有嫌疑。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抬手示意宋辞坐下,温声道:“这件事我已经让松影去办了,想必明日正午就该回来复命了。” 松影与竹影、梅影齐名,是苏若清培养的三大影卫之一,主要负责暗中收集情报、传递消息。 见苏若清没有像往常一样将事情交给自己去办,宋辞心里咯噔一声。她佯装不解,拧眉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 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吗?还是…… 试探。 第39章 善恶只在一念间 苏若清闻言轻笑一声,解释道:“你最近太累了,我想让你歇一歇。” 宋辞微微一怔,低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坐下身子。 经此一遭,苏若清也冷静了下来。他望着宋辞,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你说百跃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宋辞低头沉思,并未应声。 苏若清本就有此一问,并不期待她能回答,于是又自顾自的接了上去:“按理说,他不该如此啊。他既然想保住无名山的人,为何又拖延赈灾粮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害了他们吗?” 宋辞闻言眸光微动,但由于低着头的缘故,苏若清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他拿准了你不会动他们的人,所以才会如此。至于为何会这样做……” 宋辞略微迟疑了片刻,缓缓道:“或许他是想将严铭谨的罪名彻底焊死,使其再无翻身可能。” 话音刚落,苏若清突然抬眸望向她。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明明是在笑,但眼神中却透露着悲伤。 他突然问她:“那你说,他到底抓没抓严铭谨呢?” 宋辞轻轻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回道:“我觉得可能没有。” 闻言,苏若清嗤笑一声并未回话。他拿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久久不语。 宋辞也没说话,见他茶盏已空,默默给他添了一盏茶。 苏若清看着呼呼冒着热气的茶水,突然有些茫然,于是轻声问道:“所以,为了彻底扳倒一个严铭谨,他就能选择牺牲那么多的百姓吗?” 所有的一切他心里都清楚,都明白。可天降灾情,百姓何辜?为什么最大的恶果却要让他们来承受呢? 宋辞听后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水。良久,她叹了一口气,道:“苏若清,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保护百姓是为君者与为官者的责任,并不是百姓的。” “百跃落草为寇,是无名山的王,所以保护无名山的人是他的责任。但他并没有责任保护所有人,因为在大渊,他也只是民而已。” “我知道我这些话说的很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江州百姓是死是活是你们苏家和百官的责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这世上可能会有愿意舍身成仁之人,如曾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胡瑞文,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你是储君,所以有造福百姓的责任,但你没办法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去爱百姓、不顾一切的为百姓谋福祉。” 苏若清闻言沉思许久,许久后,他突然轻笑起来,喃喃道:“你说的对。但就算是百姓,也不该因自己的私欲害死那么多人。就算初心是好的,但这不就是舍弃一部分人去救另一部分吗?被舍弃的人何其无辜?他们就该被当作踏脚石吗?” “所以,他的手段……我永远不会认同!” 宋辞听后并未说话,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苏若清突然看向了她。“你呢?你认同……他的手段吗?” 他低声询问,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其实他心里明白,比起他,宋辞可能更倾向于百跃。这一点,从她严刑逼供范文博母亲这里就能看出来。 但此刻,他却希望她能与自己站在一处,告诉他她不认同。 可结果注定是失望的。 宋辞微微错开视线,并未回答。但其实已经回答了一切。 ……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更夫打更的声音。宋辞抬头看了窗外一眼,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平县还需您主持大局,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辞的这一声殿下叫的极为疏离,苏若清自然察觉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宋辞的逐客之意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苏若清仰头将宋辞新添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便起了身。 “你也早些歇息吧。”他轻声说道。 宋辞点了点头,起身将他送至门外。 看着他在黑夜中逐渐远去的背影,宋辞心中一动,忽然问道: “苏若清,如果我做出与百跃一样的决定,你会杀了我吗?” 闻言,苏若清身形微顿,脑海中瞬间想到白子宁的话——百跃背后的那个人、以及被拦下来的那些信件。 想到这个,苏若清僵在原地,右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袖。 在问出这句话后,宋辞的心也猛然提了起来。她紧紧盯着苏若清的背影,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 两人就这样默默立在原地,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有吹过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突然转身望向宋辞,轻声道:“你不会的。” 宋辞抬眸望向他,却见他眼中写满了认真。 “宋氏满门忠义,为百姓不惜牺牲自己。所以,我不相信宋氏后人会用百姓的命来铺路。” “宋辞,这是底线。” 苏若清说这话时神情严肃至极,宋辞自然看在眼中。她的心情复杂又压抑、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她轻笑着问道:“是谁的底线?” 苏若清答:“是我的底线,也是你们宋氏的底线。” 这个回答让人无从反驳,宋辞闻言沉默许久,似是在思索,又似在出神,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道:“好,我明白了,你回去吧。” 苏若清并没有立刻应声,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小辞,你记住:善恶只在一念间,不要走错路。” 闻言,宋辞轻轻应了一声,笑着回道:“我知道了。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苏若清见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言,说了句“你也早些歇息”后就离开了。 …… 苏若清走后,宋辞又在廊下站了许久。 想着方才苏若清的话,宋辞平静的内心再次起了波澜——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宋氏一门为百姓能安居乐业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若父母和宋氏先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若兄长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们会怎么样? 会失望吗?会觉得她是在给宋氏抹黑吗? 还有苏若清…… …… 念头一生便再也压制不住,越想越多…… 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宋辞匆匆回到屋里又拿起了那本书来看。可看了半晌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反而看的心里愈发乱了。 她将书扔在桌上,脑海中又闪过苏若清的最后一番话—— “善恶只在一念间,不要走错路。” 她轻声念道,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可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什么叫错路?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严铭谨绳之以法,完全是为了以后着想!怎么会是走错了路呢? 至于善恶…… 宋辞眸色微沉,心中顿觉好笑。 太极黑白相生,善恶本就难以界限。她从不自诩为善人,但也不是个十足的恶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只是个活在自己世界中、遵循自己守则的事外人而已。 思及此处,宋辞恍然大悟。 是了,她只是个事外人而已,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想法呢? 难道不知不觉之间,他竟影响了自己这样多吗?竟然会让她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想到这里,宋辞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 此夜注定难眠,宋辞不愿在翻来覆去中虚度时间,索性于院中练起剑来。 第40章 积劳成疾的大人 这边,宋辞在院中用练剑平息情绪,另一边,苏若清对着烛光静默不言。 两人各怀心事,但谁都没有再去找对方。 …… 月亮逐渐升高,江饶城内,苏承言终于赶到了严府,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严铭谨房内。 房里,严铭谨躺在榻上,赶来的大夫立在一旁。 苏承言上前看了一眼,只见严铭谨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目。 他眉头紧紧皱着,额头时不时有冷汗冒出,好似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见状,苏承言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好端端的,严大人为何会突然昏厥?” 大夫回:“严大人年事已高,本就应该静养,如今却因为江饶之事寝食难安,积劳成疾,再加上一时急火攻心,所以……” “严大人身子一向康健,为何会突然急火攻心?” 苏承言察觉到不对,立刻问道。 众人纷纷低下头,并不作声,只有大夫一人维持原状,叹道:“粮食短缺,吃不饱饭又如此不分日夜的处理事务,铁人尚且熬不住,何况是人。” 苏承言知道他说这话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但听后心中还是受了触动。 看着还处在昏迷中的严铭谨,他眼中闪过自责,紧紧攥住自己的袖子,低声问道:“本殿今日不是让他好好休息吗?为何他又会去堤坝上视察?” 听了苏承言的问话,所有人仍低着头不语。苏承言见状眉头微皱,视线一一扫过众人。 他本想用气场使人回话,但他无形中带来的压迫感却使众人将头埋的更低了,只有管家在此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 “你说。” 苏承言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般,伸手指着方才抬了头的管家,命令道。 管家听后立刻跪了下去,但却没有立刻开口。他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苏承言此刻也卸了力,在小厮的搀扶下落座,但目光却一直落在管家身上,静静等待着他开口。 整个房内,寂静的可怕。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许久后,管家突然抬起了头。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跪着朝苏承言走去,哽咽道:“这些话,我家大人一直让我们瞒着不说,但老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求您劝劝我们大人吧!” 苏承言一听便知此事还有内情,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 “自从断炊以后,民怨不止。大人虽凭借着以往的威望劝服了他们,但架不住已经饿死人了。大人他一连几天都没有睡过好觉,今日好不容易准备休息休息,却突然听说堤坝上有人在闹事,所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又去了堤坝。” 苏承言闻言,目光又落在了严铭谨身上,突然瞥见了他袖口处沾着的泥点。 “……” 苏承言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床前,却见他的嘴唇嚅动着,似是有话要说。 他俯下身子去听,待听清他的话后心中猛然一震。 …… 苏承言突然轻叹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了管家身上,淡淡道:“你起来吧。” “是。” 管家应声而起,偷偷擦去脸上的泪,来到严铭谨床前站定,面上满是担忧。 苏承言看了他一眼,轻声吩咐道:“严大人醒后告诉他,说是本殿的命令,让他好生在家中养病。” !!! 管家听后向苏承言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强忍着泪应道:“是!” 苏承言在众人的恭送下走出严府的大门,在他走后,管家将人都屏退下去,来到严铭谨床边。 “大人,五皇子已经离开了。” 闻言,严铭谨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面前忠心的下属,他思索片刻后问道:“他是否起了疑心?” 管家摇了摇头,回道:“属下观其神情,应是深信不疑。” 严铭谨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窗外。 “再过半个时辰,去府衙告诉他我醒了,然后……” 管家听后连连点头。 …… 从严府出去回去的路上,苏承言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想着管家和大夫的话,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严铭谨过往所做的一切一一在他眼前浮现,以及他提议先挪用赈灾粮时的神情。 曾经,他固执己见,只默默等待着皇兄的命令。如今想想,若非事态紧急,他怎么会提出先挪用赈灾粮呢? 想起他那时的眼神,苏承言只觉得心里闷极了,直到睡前,那抹感觉也没有消失。 …… 就在他即将睡去时,突然有人敲响他的房门。 “何事?” “严大人醒了,据来人说,他现在非要去堤坝,怎么拦都拦不住。” “……” 苏承言闻言立刻起身穿衣,匆匆赶往门外,却见管家正等在门口。 “你没将本殿的话告诉他吗?” “殿下吩咐的事老奴怎么敢不说,但大人听后非要去,老奴实在是拦不住啊。” 苏承言听后眉头紧皱,再次来到了严府。 …… 经过苏承言的再三保证,严铭谨终于同意了养病,但为了不耽误后续事宜,他只愿意休三天。 虽然三天对于养病来说有些仓促,但架不住严铭谨的坚持。 想着休息三天总比现在就走要好一些,最终苏承言还是答应了下来。 回去后,苏承言立刻取出笔墨,思索再三后写下一封信—— 皇兄,江饶断粮已久,民怨丛生,是否能先挪用赈灾粮? 时间紧急,望兄速速回信。 * 第二日清晨,一只信鸽突然落在了津宜的一处宅院中,周显炀收到信后冷笑,想也不想便把信给撕碎了。 撕完信后,他转头望向一旁杵着的士兵。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周显炀心中压着的火突然被点燃。要是在以往,他现在早就一脚踢上去了,但眼下粮食不足…… 为了自己还能活着回到盛京,他如今每天只吃一顿饭,所以现在连发怒的力气也没了。 …… 周显炀努力压制着自己心底的怒意,眯着眼睛望着他,冷声道:“说吧,又怎么了?” 周显炀现在的态度可以说是很和善了,但不久前他们刚领教过他的手段,所以现在一个个都恨不得避着他走,更别提来传消息了。 如果不是为了一口吃食…… 见他久久不语,周显炀耐心即将告罄,忍不住皱起了眉。 士兵见状被吓的身子一抖,但事情又不能不报。思索片刻后,他猛地咽了咽口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将军,百姓断粮已久,民怨沸腾,如今已经把府衙围起来了。” 周显炀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心情也愈发烦躁。 昨日刚闹过一出今日又来,难道是他昨日震慑的不够,所以他们才这般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吗! “周将军?” 士兵见周显炀久久没有回应,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于是强忍着恐惧出声提醒。 他怕时间再耽搁下去,门外那群人就要破门而入了! 周显炀自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肃然道:“走吧,带我去看看。” “是!” 见周显炀终于开口,士兵忙不迭的应了下来,起身为其引路…… …… 津宜府衙外,周显炀再次用武力镇压了民众暴动,并将最先带头的几人绑至百姓面前,以聚众闹事、干扰官府赈灾之名就地正法。 凡有异议者,全部抓进了大牢之中。 百姓迫于周显炀的威压,一一散去。此后,再不敢有人聚众“闹事”。 第41章 信件 距平县最远的津宜都收到了信,更何况与平县接壤的江饶、凉川、利县、仟河、汉云等地。 苏承言接到信时还处在懵圈阶段,想着怎么他刚寄了信就立刻收到了回信,可当他打开信看时,神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按照往日,他此刻应该在去严府的路上,但今日却一反常态。想着严铭谨如今的情况,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将这个消息给他看呢? 信上说,如今疫病忽起,以治疫为先,慢慢治水。 可如今,百姓的存活都成了问题,又如何有精力去研究疫病?更别说再兼顾着治水了。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乎,当白子羽收到信时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三确认完信上的内容后,白子羽直接风中凌乱,忍不住怒骂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他还想着治水!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寄出的信好几天不回,现在却寄来这样一封荒唐的信来! 李正璘正要来禀告事情,刚到门外就听到白子羽这样一番话…… 他眸光微动,思索片刻后敲响了房门。 “谁?” “是下官。” 听到声音,白子羽目光微变,将信收进袖子后才出声道:“进来吧。”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李正璘刚走进来,白子羽便立刻询问出声。虽然他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烦躁,但眉头却不自觉的皱紧。 李正璘回道:“回大人的话,城外的帐篷都已经搭建好了,那些得了疫病的人也已经安排住进去了。” 白子羽点了点头,又问:“派了多少大夫去?” 李正璘答道:“半数。”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下官告退。” 李正璘微微施了一礼,转身退下。 …… 回去后,李正璘一直在想白子羽方才的话。 “他?治水?” 莫非是太子来信了? 想到这里,李正璘不敢耽搁,立刻给严铭谨去了封信。 秦韦江、胡瑞文、赵文贞等人自然也收到了信,但断粮多日,各地早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平息民怨都还来不及,又如何有精力去寻找治疫良方? 因此虽然收到了信件,但谁也没有按照信上所说的去做。 …… 自太子入江州后,朝廷便一直关注着。因此,当江州有人饿死后,苏景易立刻便得到了消息。 江州九地,如今除平县外,各地都乱了起来,这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差人给周显炀送去一封书信,命其盯紧太子。 至于其他的,他自己会查。 * 平县,苏若清一大早便去了趟寄安堂查看得疫百姓的情况,然后又去了一趟堤坝。 如今虽然疫病在队伍中扩散开来,但宋辞之前挑出的那些人却没有收到影响,如今仍然在工头的带领下疏通河道。 白子宁已经在去江饶的路上,算算时间,松影应该见到了百跃。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可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始终有些沉重。 百跃背后一定有人,并且绝不可能是严铭谨,一定出在他们之中,而宋辞昨日又问出那样一番话…… “苏若清,如果我做出与百跃一样的决定,你会杀了我吗?” 耳边再次响起宋辞的话,苏若清眉头紧皱,莫名觉得烦躁。 “会是你吗?小辞。” 苏若清拿出怀中那枚精致小巧的匕首,轻轻问道。 …… 这时,一只信鸽落在了宋辞窗边。 听到声响,宋辞打开窗户,从信鸽腿上取出卷好的的信。 太子派人带来了尚方宝剑,命我即刻放粮赈灾。现在怎么办?速回。 观罢信后,宋辞嗤笑一声,目光落在桌面的几封信件上。 她轻声问道:“你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何必又多此一举?是为了稳住我,还是做两手准备呢? …… 宋辞并没有立刻回信,而是在等。 一个时辰后,突然有一人悄无声息的潜进了平县府衙,来到宋辞窗前。 观察过四周无人后,她轻轻敲击了三下窗木。 三声有节奏的响声过后,宋辞再次打开了窗。 “如何了?” 那人来到宋辞面前,在她耳边小声道:“严铭谨以称病为由得以休息,于今日卯时离开了江饶。” 宋辞点了点头,将桌上的信件交给了她。 “那些人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中。” “叫醒了,让他们把这些信送出去吧。” “是!” 那人接过宋辞手中的信,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 在那人走后,宋辞这才拿起了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三个大字——放粮吧。 …… 无名山上,当百跃看到这封信后眉头紧皱,一时猜不出宋辞的心思。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何她又突然松了口?莫非是她暴露了?还是…… 严铭谨已经上钩了? 百跃并没有困惑多久,因为他晚上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当他回到房间时,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对。 房里有人! “谁在那里!是自己走出来,还是本大王将你‘请’出来!” 那人闻言轻笑一声,缓缓现了身,正是昨日卧病在床的严铭谨。 “严大人!” 百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您怎么来了?” “本官自然是来道喜的。” 严铭谨抚须笑道:“你这次做的很好。” 百跃闻言也笑了起来,奉承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一切都仰赖大人啊!若非严大人,我等又怎知赈灾粮何时运往各地、又怎知途径哪里?” 严铭谨笑而不语。 百跃见状略微沉吟了片刻,又道:“严大人既是为道喜而来,那我自然要准备好好酒好菜招待。您先坐着,我这就让百里吩咐下去,设宴款待。” 严铭谨摇了摇头,“本官这次是秘密前来,不必如此。再说,我待会还要去趟凉川,恐怕待不了多久。” 百跃听后眸光微动,试探问道:“既如此,我直接命厨房炒两个菜送到房里如何?您大老远的从江饶赶来,总不好让您饿着肚子去凉川吧。” “这……” 严铭谨眉间隐有松动,但仍有些犹豫。 百跃适时道:“你我多年未见,不需要好好聊聊吗?” 百跃将聊聊二字咬的极重,严铭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那好吧。” 见百跃如此说,严铭谨也不再拒绝,跟着他到里面坐下。 多年未见,他们确实该好好聊聊了。 …… 招呼完严铭谨落座,百跃又为其倒了一杯热茶,笑着说道:“您先坐着,我这就去找百里。” “嗯。” 严铭谨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道:“快去快回,本官还有事要和你商议。” 百跃虽不知何事,但还是应了下来。 …… 出了门后,百跃立刻找到百里,让他吩咐厨房做几道好菜一坛好酒送到他房里。 在人看不见的方向,他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宋辞。 百里瞬间明了,去厨房吩咐完后立刻给宋辞去了封信,告诉她严铭谨已到无名山。 第42章 落网 在严铭谨还未至平县地界,白子宁便已经策马来到了江饶府衙门前。 见到苏承言后,他将苏若清的话转告给了他,让其立刻向各地放粮。 苏承言听到后也不敢耽搁,带着白子宁即刻去了粮仓,清点完粮食后便派八队人手送至各地。 白子宁一直没有忘了此次前来的目的,因此在解决完粮食的事情后便一直找机会开口,只可惜苏承言一路上静默不言,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 “唉,若是严大人没有病倒就好了,不然,本殿也不至于这般无措。” 就在白子宁想要出声打破平静时,苏承言突然感叹出声。 想到今日的暴动,苏承言只觉得心累。他真的没办法处理好这些事情…… 白子宁闻言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试探着问道:“严铭谨病了?什么时候?” “是啊,不然本殿至于那么憔悴吗。” 苏承言苦着脸道:“昨天晚上视察堤坝的时候,大夫说是急火攻心……” 说到这里,苏承言轻叹了一声,面上闪过惭愧。 “皇兄不在的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他了,如今他累倒了,本殿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就让他休息三天。听下人说,他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呢。” 白子宁听后略微思量了一下,提议道:“既如此,不若一同去趟严府吧?如此尽忠尽责之人,我既来了这里,不看望一番岂不失礼?” “好啊。” 苏承言立刻答应下来,笑着道:“本殿也说抽时间去看看呢。” 于是乎,两人又一同来到了严府,只是并未见到严铭谨的面。 “怎么熄灯了?严大人休息了?” 看着屋里熄灭的烛火,苏承言询问出声。 管家回道:“回殿下的话,我家大人在家里也闲不住,非要去看医书,说是要找寻治疫之法为太子殿下分忧。酉时刚歇下。但既然殿下来了,老奴进去通传一声吧。” 说着,他便要推门进去,但苏承言却及时制止了他。 他轻叹道:“罢了,既然严大人已经睡下那便让他好生歇着吧,不必说本殿来过。” 说完,他便望向白子宁,白子宁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和站在门口的管家,微微笑了笑,然后便随着苏承言离开了这里。 “子宁兄,今日实在不巧,看来你们只能下次再见了。” “无妨。” 白子宁摇了摇头,想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和异常稳重的管家,他勾唇笑了笑,道:“我想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苏承言有些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头疑惑的望向他。但白子宁并未说明,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时间紧急,我该回宛江了。” 见白子宁如此,苏承言也不好再问,笑着与他作别。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苏承言忽然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上马回了府衙。 …… 离开江饶后,白子宁立刻给苏若清去了封信,信上写——百跃并未抓捕严铭谨。另:严铭谨可能已经离开了江饶。 * 严铭谨前脚刚刚踏入平县,宋辞后脚便得到了消息。 终于可以收网了。 看着信上的内容,宋辞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缓缓合上双目,再睁眼时神色已然变得严肃。 趁着严铭谨上了无名山,宋辞也趁着夜色带人埋伏在山下,只等严铭谨一出来便立刻将其抓获。 …… 当百里放出信鸽落在宋辞肩上时,已经是戌时了。她拆开信后又看了一眼月亮,思索片刻后叫来一个士兵。 “你回去告诉太子殿下,就说已经找到严铭谨的踪迹,就在无名山下。” “是!” 虽然不知宋辞为何这样说,那士兵还是立刻应了下来,然后调转马头朝城中赶去。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苏若清到了。 他看着隐在暗处的宋辞,眼中闪过痛色。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明显是在隐忍着什么。 宋辞自然察觉到了苏若清的异常,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动静。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突然有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宋辞立刻掏出怀里的望远镜,待看清马上的人是谁后,她抬手做了个手势,十几人瞬间冲到中间拦住去路。 严铭谨见此心中暗叫不好,立刻想要原路返回,只是还不等他调转马头,突然冲上几十人将他团团围住。 一人拿枪划过马腿,马儿受惊,一声嘶鸣后严铭谨被重重摔在地上。 几十人见状立刻上前围住,枪尖全部对准他。 “走吧,去看看。” 见严铭谨已被抓获,宋辞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真实的笑,出声邀请道。 苏若清闻言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现在不是开口询问的时机,于是点了点头。 …… 如果说严铭谨刚才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在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宋辞和苏若清后,也该反应了过来。他自知自己可能难以逃脱,但仍保持着平静,问道:“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苏若清闻言轻笑,“这句话应该孤来问吧?” 他看着已经被绑起来的严铭谨,微微眯起眼睛,声音温柔又不失威严。 “严大人,你不是在江饶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平县?又怎么会从无名山上下来?” 严铭谨并不言语,只静静望着他。 许久后,他突然笑了起来。 “若臣说,臣是来招安百跃的,殿下信吗?” 苏若清并未说话,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刚刚来到的人身上,笑着问道:“是这样吗?” “回殿下的话,草民并未听严大人说过什么招安,只知劫粮。” 如果说方才严铭谨还存在侥幸心理,如今听到百跃的声音后也彻底死了心。 他转过头不可置信的望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百跃,待反应过来后冷冷一笑。 “没想到我严铭谨聪明一世,竟栽在了这里。百跃,我真是轻看了你。没想到你居然能装那么长的时间,当真令人钦佩。” 百跃听后微微一笑。 “严大人何必这样说话,比起您这些年来在江州的‘清名’,我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严铭谨冷哼一声,转头望向苏若清。 “所以殿下早就知道了是吗?” 他压低声音问道:“在江饶时,您一直都是在演戏?” “不然呢?” 苏若清含笑问道,视线凉凉望着他。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隐瞒的必要,所以也不必再伪装下去了。 他平静的说:“每个地方都安排着你的人,又偏偏全是副手而非赈灾使……严铭谨,你不会真以为世间会有那么多巧合吧?” 闻言,严铭谨思及往日种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本来是有所怀疑的,但苏若清太过倚重他,又表现的毫无破绽,以至于让他放松了警惕,甚至还觉得他蠢。如今看来,蠢的人竟是他自己! 因为他太过有把握,太过相信外界传闻和百跃,以至于轻看了太子,落得这般下场。 是他大意了! 严铭谨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于是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他直直望向苏若清,幽幽开口:“殿下演技精湛,竟连我也瞒了过去。老臣钦佩之至,钦佩之至啊!” 第43章 这都是宋大人的功劳 苏若清闻言并未说话,只静静望着他,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这时,百跃将一份名单从怀中拿了过来,开口道:“启禀殿下,这名单上记录了所有与我往来之人的姓名,希望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 虽然在百跃叛变的那一刻,严铭谨心中便有所预料。可是,当他亲眼看见百跃上呈名单时,内心仍是狠狠颤动了下。 虽然苏若清还没有接过,但严铭谨好像已经听到了敲响的丧钟。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抬头狠狠盯住百跃的脸,恨不得将其看穿。 但百跃并不在乎他的目光,拿着名单缓缓上前。 他来到苏若清面前直直跪下,双手将名单高举至头顶,满脸坚决道: “请殿下过目!” 看着他如此谄媚的模样,严铭谨冷笑一声,讽刺道:“百跃,你以为你帮了他就能活吗?死了这条心吧!这些年来你犯过的事足够你死一百次!” “那又如何?” 闻言,百跃转过头冷冷望向他,面上满是嘲讽。 “只要能将你们这些江州毒瘤一网打尽,我死也是死得其所!” 说罢,他将名单托举的更高了些,再次重复道:“请殿下过目!” 苏若清在众人的注视下接过名单,然后直接打开看了起来。 严铭谨的视线在苏若清与名单之间来回打量,不肯放过他丝毫的变化。 但苏若清神色始终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等到看完后,他将名单递给了宋辞,见她收好后才将视线移开,轻声吩咐道:“来人,将严铭谨押入大牢。另,加派九队人马,依照名单将涉事人员缉拿归案。” “是!” 苏若清话音刚落,几人立刻将严铭谨提了起来。严铭谨紧紧盯着百跃的眼睛,微笑着说道:“百跃,本官在牢里等着你。” 说罢,他放肆的大笑起来,任由士兵将自己架走。 …… 这时,一士兵突然折回来问道:“殿下,那名单……” “名单之事不用着急,明日一早,孤会命人分发下去。” “是!” 那人应了一声,随之退下。 许是严铭谨的笑声过于刺耳,一士兵突然道:“闭嘴,别笑了。” 但严铭谨理也不理,继续笑着。 士兵见状不悦的看了他一眼,最终只能忍了下来。毕竟,严铭谨虽然被擒,但好歹是朝廷命官,如今还未定罪,实在不好得罪了去。 没了旁人阻拦,严铭谨笑的愈发疯狂,只是笑到最后,那笑中颇有几分悲凉和绝望的意味。 他高声喊道:“百跃,本官在牢里等着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严铭谨的笑声像是一把铁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宋辞瞥眼看向苏若清,却见他此刻正望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她读不懂的深意。 她又转头看向百跃,却见他仍跪在地上。 他的头低垂着,任谁也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苏若清顺着宋辞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了仍跪在地上的百跃,于是上前将其扶起,笑着道:“百跃,你这次做的很好。” 虽然苏若清的语气并无异常,但百跃何许人也,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 虽然严铭谨彻底被扳倒了,但因自己拖延赈灾粮、饿死了那么多百姓也是事实。 苏若清如此爱百姓,又怎么会真心认同他的做法?所以,不用想都知道他是在借此言敲打自己,并且摆明了要秋后算账。 “哪里哪里。” 百跃笑着推脱,转头望向宋辞。 “这都是宋大人的功劳。不然依草民这榆木疙瘩般的脑袋,根本就不可能想出这般绝妙的计策。” 他说这话时,面上眼里全是钦佩之意,似乎真的是在夸赞宋辞,但苏若清又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不光是他,连宋辞都听出来了,但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若不是她,百跃确实不会有胆量拖延赈灾粮草。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所以她并不在意他为保全自身卖了自己,反正她也没想过隐瞒。 凭苏若清的聪慧,在她命人去请他的那一刻,也许他就已经猜到了一切。 但她还是想知道他亲耳听到这话后是何反应,于是转头望向他。 或许是因为心中早就已经猜到了,苏若清听后神色并无异样,面上依旧挂着笑。 “你说的对。但若没有你的配合,仅凭小辞一人也完不成吧?”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但面色却已经冷了下来。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百跃,然后又望向宋辞,内心早已看穿一切。 此言一出,宋辞心中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微微偏过头,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百跃见状心下了然,笑着接道:“殿下说的是,那草民便受下这夸奖了。” 苏若清轻笑一声,并未言语。 他转头望向宋辞,柔声道:“小辞,你清点一下还剩多少人。天色已晚,我们先在山上歇一宿,明日一早再回去。” 他居然没有责怪自己?没有生气? 见苏若清态度与往日完全一致,宋辞心中微诧,不免多瞧了他一眼。 可是当对上那双眼睛后,她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并不是没有生气,只是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颜面罢了。 …… 虽不知苏若清为何会想着宿在这里,但宋辞还是应了下来,只是在离开前又暗暗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许复杂。 苏若清心中自然也不好受,时至今日,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 脑海中只有那句话在盘旋—— “苏若清,如果我做出与百跃一样的决定,你会杀了我吗?” 会吗? 他不知道。 为了百姓,宋氏一门常驻沙场,代代单传。那是宋氏唯一一个女儿,也是宋朝唯一的妹妹,他怎么能杀了她? 可是,那些饿死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 因此,虽然苏若清面色如常,但内心已然濒临崩溃,只是在强撑着罢了。 倒是百跃,在听了苏若清的话后,他嘴角微勾,心中紧绷的弦也松了些许。 这时,苏若清又看向了百跃。 百跃微低着头,一脸的恭敬。 “……” 苏若清强压着心中的怒意,笑着道:“深夜不便回城,叨扰了。” 百跃闻言笑着回道:“不敢。殿下能宿在这里,是无名山的福气,草民开心还来不及呢。” “这边请。” 说罢,他立刻上前为其领路,在宋辞清点完人数后,一行人就这样上了无名山。 * 经过一番折腾,在百跃安排好房间、众人歇下后,已经快过了丑时。 宋辞合衣躺在床上,想着苏若清方才看她的眼神,她心中总有些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坚信自己没做错什么,可她却不敢面对苏若清的目光。 那目光让她觉得难受,好似自己真的做错了事一般,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是他自己太天真了。明明是储君,却广怀仁义之心。 仁义有什么用? 除了自己,又能感化谁? 难不成别人会因为他的仁义认错吗? 宋辞在心底不断提问,以此来证明着自己并没有错。可是…… 当她想到苏若清望向她的眼神时,心脏就像是被人揪住一般,闷疼。 …… 思绪越扯越乱,烦躁不堪! 她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思索片刻后起身拿起放在身边的冰心,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抬眼看去,正是方才烦扰她思绪的罪魁祸首。 他就那样站在屋外,听到声响后,忽然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第44章 人? 看到苏若清的那一刹那,宋辞眼中明显闪过惊诧,但一想到他为何出现在这里,那抹惊诧又变成了了然。 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她还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是来问罪的吗? 她在心里道。 苏若清不语,静静的盯着她看了她许久。 往日,只需要一个眼神,宋辞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可今日,他眉头微皱,目光里有太多情绪,以至于她根本就看不清他此刻的想法。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现在的他一定很生气。她能感觉的到,现在的他正在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苏若清确实在压抑着自己,他心中有太多话想要问,可话至嘴边,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辞似是明白了过来,她抬眼环顾了下周围的环境,开口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说吧。” 说着,她带上房门,几步来到苏若清身边站定,抬眸望着他。 苏若清避开她的视线,沉吟片刻后道:“后山有一湾清泉,那里没有人。” 说完,他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移开了视线。 往日,即使是走的快了他都会放慢步伐等着她一起,可今日,他却并没有等她的意思,径直朝前走去。 宋辞抬头,只能看见他远去的背影。 “……”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样决然离开的模样,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至于为什么害怕、害怕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心中隐隐觉得,随着这层真相的揭开,他们之间真的要走至陌路了…… 想到这里,宋辞忽然深吸一口气,她紧紧握住手里的冰心,第一次没有跟上他的脚步,而是默默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无言,只有月光沉默的照着无名山,照着未知的前路。 此时,山中万籁俱寂,只有几声虫鸣偶尔响起。 苏若清走在前面,以为自己不看她、心中的情绪就能被压制住,可是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那些话如魔咒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根本就无法忽略。 一边是默默帮助他的宋辞,一边是死在饥饿下的万千百姓,他到底该怎么办?难道要他依照王法,像对待百跃那样对待她吗? 可这怎么能行呢? 她是为了帮他才会如此,若不是为了他,她何至于去做这些事情。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他怎么能处置她?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辞,正如他不知道要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那些死去的百姓。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水流声。 宋辞抬头望去,只见有一湾清泉自山顶流出,在月光下泛着波光。 这时,苏若清也停住了脚步。 忽然问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似是在问宋辞,又似是在喃喃自语。 宋辞听后眸光微动,答道:“不为什么。有些事情必须要用人的性命来达成,很不幸,他们没挺过去,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她这番毫无感情的话彻底激怒了苏若清,他转头直直望向宋辞,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他忍不住质问道:“宋辞,你到底有没有心?他们是人!是人!” “是人又怎么?” 不知为何,听着他这番问话,她突然觉得有些恼怒。 人?他们也算是人? 心中这样想,她也确实这样问了出来。 宋辞看着眼前濒临失控的人,嗤笑道:“乱局中的人也算是人吗?如果算,为何有人发出‘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之感慨?” 看着苏若清的眼神由愤怒变得复杂、悲痛,宋辞心中也生出了一分不忍,可纠结不过一瞬,她还是说了出来。 “苏若清,欲成大事,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严铭谨为官多年,其势力盘根错节,不知牵扯了多少人。再者,眼下江州正值用人之际,若不闹出举世震惊的动静,为了制衡,皇上会将他们连根拔出吗?” 苏若清并不言语,只静静看着她,看的久了,他只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那个与他一起为治水灾不辞辛劳的人、那个因为严铭谨的所作所为而愤恨不已的人,好像在此刻彻底消失了。 偏偏此时,宋辞仍在不停说着:“苏若清,眼下粮食已经发下去了,所以不会再有人会被饿死。把无名山的人招安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待解决完疫病,我们就能回去了。” “你的位置,也稳了。” 你的位置,也稳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像利刃一般狠狠刺进苏若清心里,在他脑海中炸起惊雷。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人,好似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争论的力气。 所以,你是这样看我的是吗? 苏若清在心底问道。 牺牲在所难免,所以就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送命?制造出这般人间惨象? 就为了彻底扳倒一个严铭谨…… 苏若清突然觉得好可笑,但看着宋辞那双严肃认真的眼睛,他又笑不出来。 他拼命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轻笑着问道:“所以,你是打算让孤踩着他们的尸骨走上去,是吗?” 面对苏若清的质问,宋辞左手忽然攥紧了衣袖,她紧抿着唇不发一言,侧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她突然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不对吗?”她平静的问道。 她抬起头看着苏若清的眼睛,面对他眼底闪过的惊诧,她勾唇笑了笑,继续说道:“打仗时尚有‘一战功成万骨枯’之论,何况是兵不血刃的朝堂。苏若清,你是储君,该习惯的。” 宋辞说这番话时语气冷冰冰的,不掺杂一丝情感。苏若清听后久久不语,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宋辞知道他心底的信念快要崩塌,但还是开口给了他最后一击。 “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生在了江州!”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出了这句话,难道就是为了激怒他吗? “宋辞!” 果然,听了她这句话后,苏若清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呵斥出声。 不知为何,见到苏若清盛怒的模样,宋辞不仅不怕反而笑了起来。她轻声问道:“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第45章 你杀了我吧 听到这话,苏若清猛然一震,不可置信的望向她。 所以,她说出那些话就是为了激怒自己,让自己杀了她吗? ……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倔强又冷傲的少女,苏若清心中积压的怒气瞬间便散了。他忽然觉得茫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以前在盛京,即使她杀了人,但他知道她的性子。 她虽然桀骜,但却不是无理之人。 若不是陈亦轩辱骂安北郡王夫妇在先,以宋辞的性子绝不会与他纠缠。所以,是他自己自寻死路。 因为他有错在先,所以即使她杀了人,他依旧毫不犹豫的挡在她面前,为她摆平一切。 可是现在呢? 陈亦轩犯了错,所以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所谓,但那些百姓不该死啊! 他们何其无辜?只是不巧生在江州,而江州正巧碰上水灾和疫病罢了…… 他们何其无辜? …… 若是旁人,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其绳之以法,可偏偏是她…… 看着眼前的人,他突然想到那晚客栈里握住了自己的手,以及那些触动了他内心的话: “我会陪着你的。” “无论江州情况如何,我宋辞在此立誓,一定会全心全意帮你。” “在你我回到盛京之前,这个誓言都作数。” …… 是啊,帮他…… 逼供也好,拖延粮草也罢,虽然手段狠辣,但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帮他…… 若说她该死,他岂不是更该死吗? 若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来到江州,怎么会趟这趟浑水? 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不仅如此,他还辜负了好兄弟的信任! 阿朝相信他,所以将自己的亲妹妹托付给他,可他却将人保护成了这副模样…… 他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他! 苏若清越想越觉得自责,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宋辞不是仙人,因此自然不知他内心的痛苦和纠结,只知他看了自己许久,然后满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许久后,苏若清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低头看着她,忽然这样问道:“你想过你父母吗?想过你哥哥吗?” 宋辞闻言一怔,皱眉望向他。 “你什么意思?” 苏若清答:“这些话,你敢对他们说吗?” “……” 宋辞闻言一震,忽然想到格木山上殉国而死的双亲,想起他说:我宋家,是忠于天下、忠于民的将军。 想起父亲,仿佛耳边又响起了那首《出塞》。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 为了百姓,她的父母死了,兄长现在仍驻守在北境。 可是,为了达到目的,她却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百姓送命。若是父母泉下有知,若是宋氏先祖泉下有知,会觉得她给祖上蒙羞吗? 再者,若苏若清告诉了她兄长,她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挚爱她的兄长? 她的兄长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她猛然攥紧了衣袖,自嘲一笑。苏若清转头看向他,却见她忽然拔出了手中长剑,然后递给了自己。 她闭上眼睛道:“苏若清,你杀了我吧。” “……” 看着面前的剑刃和宋辞绝然赴死的面容,苏若清眉头皱的更紧。 他握住她的手,带领着她将长剑收回鞘中。 宋辞睁开眼睛,却见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眼中满是认真。 他平静道:“我不会杀你,也没有人会杀你。” 闻言,宋辞心中猛然一颤。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冰心,抬眸望向他。 “为什么不杀我?” 她哑着声音问道:“因为我的身份……是吗?” 苏若清没有回话,转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仰头看着缓缓流下的清泉和天上的月亮,许久后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事情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来到江州,你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所以,就算是死,也不该是你,而是我。” 说到这里,他忽然望向宋辞,眼中有痛苦,有挣扎,也有释然。 他笑着对她说:“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闻言,宋辞摇了摇头,想要出声辩解,可苏若清却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道: “小辞,其实我不怨你做了这些,我只是怨我自己罢了。我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异常,为什么没能阻止你酿成大错。” “就算是现在,我也是在责怪自己。我只是……有些难过。” 看到苏若清这般自责痛苦的模样,宋辞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有些闷,心有些疼。 她想忽略这种感觉。 可这感觉太过清晰,她根本就忽略不掉。 …… “是我自己太想当然了。” 这时,苏若清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苦笑着道:“曾经我以为,经过江州这些天的相处,你慢慢做出了改变,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事外人。但现在看来,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的,你或许……从来就没有变过。” “是我忽略了这点。” 宋辞闻言一怔,待反应过来后忽然笑了起来。 微嘲道:“是啊。毕竟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闻言,苏若清神色微动,似是有话要讲,但看了她许久后终是什么也没说。 宋辞也不期待他能回答,于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过了身,不再看他的眼神。 “我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是将她绳之以法也好,放了她也罢,都明天再说吧。 她累了。 说完这句话后,宋辞便抬脚离开,只是在经过苏若清时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苏若清,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根本就不配做宋氏的后人。” 我生性凉薄,又自私冷漠。这样的性子,根本就不该生在英雄世家。 苏若清闻言一怔,转头看向她,只见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最后消匿在月色里。 * 当宋辞再次回到屋里,时辰已经将至寅时。 她将冰心放在床上,简单擦了把脸后就躺了下去。 等吹灭了床边的最后一盏蜡烛后,屋内再次陷入了黑暗。 按理说,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无边的黑。但不知为何,今日的她却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于是将冰心揽了过来,紧紧抱着。 * 宋辞离开后,苏若清在原地怔愣了许久,直到听见一声蛙叫才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流动的清泉,苏若清默默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此刻,整个无名山漆黑一片,只有一间屋子烛光明亮,预示着还有人未眠。 屋里,百跃坐在桌边,正对着烛光出神。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 听到动静,百跃瞬间回神,就连紧握的手也松了开。 他果然来了。 他赌对了。 百跃在心中叹道。 但随即,他又有了新的担忧。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到他的承诺。 …… 虽然心中仍有些担忧,但百跃却不敢让人久等,于是深吸一口气后起身走到门边,思索片刻后打开了门。 “殿下?您怎么来了?” 看着出现在门外的人,他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意外,惊诧出声。 第46章 你这是在威胁孤吗 苏若清闻言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笑道:“这里没有别人,你确定还要与孤演下去吗?” 百跃心中一惊,但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 他琢磨不透苏若清此次前来的意思,于是便打算先观望观望其态度,故作不解道:“殿下说的,草民不明白。” “不明白?” 见百跃如此,苏若清扬了扬眉,目光落在了燃至一半的蜡烛上。 “你不是一直在等着孤吗?若非如此,你之前在山下又怎么会说出那番话来?又怎么会对烛长坐?” 百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回道:“草民只是有些睡不着罢了。” “是吗?” 苏若清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其意不言而喻。 百跃低垂着头,并未应声。 他在想。 苏若清向来有耐心,见状也没催促,静静等着。 …… 不知过了多久,百跃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望向苏若清。 “门口风大,殿下先进来坐会儿吧。” 苏若清知他这是已经做好了打算,轻笑着应道:“也好。” 语毕,他跟着百跃进了屋。坐下后,百跃立刻为他倒上茶水递来,只是神色仍有几分犹豫。 苏若清自然察觉到了这点,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并不催促。 百跃本来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打算,可话至嘴边又迟疑起来。 虽然他未曾开口,但通过一番观察,苏若清也大致猜出了他的顾虑,于是道: “孤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就是带着诚意来的。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这样一番带着安抚意味的话说出,百跃稍稍放了心,神色也不似方才严肃。 苏若清看在眼里,再次拿起了茶盏,徐徐道:“当然,也不要在孤面前耍小聪明。” 听到这话,百跃心里一颤,抬眸望向苏若清。 恰在此时,苏若清的目光也从茶盏移至百跃脸上。他面上依旧带着柔和的笑,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冷意。 “孤平生最讨厌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便算计他人之人。你已经用过一次了,孤不想看到第二次。” 他虽然是笑着在说,但扑面而来压迫感却让人怎么也忽略不掉。 百跃自然知道他指的什么,猛然起身跪在地上,“草民知错,望殿下海涵。” “仅此一次,起来吧。” “是。” …… 或许是话已经说开,待重新落座后,百跃的神色并不似方才那般纠结,而是变得从容。 他笑着道:“草民这些小技俩果然瞒不过殿下的眼睛,殿下心如明镜,百跃佩服。” 是的,他今日说出那番言论就是故意的,他将所有责任推到宋辞身上就是为了引起苏若清的注意。 虽然宋辞给了他保证,但他并不完全相信。 他们合伙将太子瞒在鼓里,闹出这般动静,凭苏若清对百姓的在意,谁敢保证他不会迁怒到无名山头上。 如果他不为无名山的人作保,朝廷又怎么可能轻饶了他们。 因此,只有苏若清亲口做出承诺,他才相信。 当然,他也是在赌,赌宋辞在他心中的分量。 很幸运,他赌对了。 他果然来了。 …… 听了百跃的话,苏若清嗤笑一声,目光落在盏内晃动的茶水上。 “恭维的话就不要说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说罢,他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抬眸看向百跃。 百跃认真答道:“草民之前说过,草民只要严铭谨及其党羽死,只要无名山的人活。”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这个孤记得孤之前就答应过你。” “是,您是答应过我,但今时不同往日。” 说到这里,百跃忽然跪伏在地,高声道:“草民被仇恨蒙蔽双眼,犯下大错,草民认罚,是杀是剐都无所谓。但他们是无辜的!” “千错万错,皆是草民一人之过,草民恳请殿下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说罢,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俯身不起。 四下俱静。 苏若清看着跪伏在地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问道:“他们是无辜,但那些百姓就不无辜了吗?他们做错了什么?” 闻言,百跃眸光微动,直到过了许久之后才回道:“他们没错,错只错在他们生错了地方。” 听到这话,苏若清突然攥紧了衣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宋辞的那句话——“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生在了江州!” …… 苏若清突然觉得可笑,难道他们的灾祸,竟应该怪自己生错了地方吗? 可百跃并不管这些。 苏若清怎么想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要他的承诺! 于是,在久久得不到回应后,百跃突然抬起了头,问道:“殿下是因为宋大人而来吧?”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样,那他也没什么可顾虑的,索性将所有话都挑明了来说。 苏若清闻言眉头微皱,眼中闪过痛色。 百跃心下了然,微微笑道:“草民可以担下一切罪责。只要殿下能答应草民的要求。” 此言一出,苏若清忽然笑了起来,但眼底已闪过杀意。 “百跃,你这是在威胁孤吗?” 百跃恭敬的回答:“草民不敢,草民只是给出一个解决之法罢了。” 面对苏若清的威压,他坦以面对,并无任何惧意和退缩。 他抬头对上苏若清的眼睛,理智的将局势进行分析,然后说了出来:“江州虽然被封,但朝廷乃至天下可都盯着这呢。所以,这里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立刻传开。” “就算宋大人是宋氏后人又如何?如果被别人知道、江州死了那么多人与她有关,别说是她,恐怕就算是她背后的宋家也不好交代吧?” 苏若清没有说话。因为,他说对了。 眼下所有人都看着江州,若被别人知道是百跃与宋辞合谋截断赈灾粮、导致那么多百姓饿死,恐怕在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之下,就算是宋家也会受到牵连。 宋氏忠义,宋辞也是为他才会犯下这般大错。 因此,就算此事违背他的原则,他依旧来了。 因为他不能坐视不理,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死路。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 虽然苏若清神色如常,但百跃向来敏锐,自然感知到了他态度上的软化,适时接道:“所以,殿下为什么还要犹豫呢?只要您答应我在回到盛京后保住无名山的人,那草民便会将一切罪责揽下。” “如此一来,您想要保全的人也能保全,何乐不为?” 第47章 百跃,你很聪明 闻言,苏若清神色愈发复杂。 虽然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但他讨厌这种被人拿捏住的感觉,于是冷笑着问道:“你就那么肯定孤会答应?宋辞这般行径,你觉得孤会管她吗?” “您当然会。” 百跃毫不犹豫的接道,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不然,您就不会来了。” “……” 闻言,苏若清忽然笑了起来,但眼中却闪过痛色。 他知道他此举对不起死去的百姓,但…… “你想让孤怎么做?”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 终于等到了…… 听到苏若清的这句问话,百跃眼眶瞬间一红,重重磕在地上。 “草民无意为难殿下,只是想为他们谋一条出路而已。这些年,他们跟随草民做过太多错事,若在之前,因主动归降或许还能保命,可现在却不行了……” 说到这里,百跃眼中闪过痛苦,但却没有悔意。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因为草民拖延赈灾粮,江州死了太多的人。他们虽然被瞒在鼓里,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因为在他们眼里,他们就是帮凶……” 事实确实如此,所以苏若清并未出声反驳,而是静静聆听着。 “你说的不错。你想让孤怎么做?直接出面保下他们?” 他试探着问道,眼中闪过打量。 百跃摇了摇头,抬眸望向苏若清,神色严肃道:“草民说过,草民无意为难殿下,只是想为他们谋一条出路而已。” 苏若清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有罪当罚。如今他们没有功劳在身,投降后自然难逃一死,但若他们有功呢?” 苏若清接道:“有功自然当赏。” “是了。” 百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笃定道:“所以,只要他们有功在身,朝廷便不会杀他们了。眼下挖水渠正需要人手,草民恳请殿下能让他们加入进去,将功折罪!” 语毕,他再次磕在地上,久久不起。 听到水渠二字,苏若清心中一惊,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他本就有此打算,所以在听到后虽然心中惊诧,但并没有别的反应,只是有些疑惑。 如今江州正值乱势,想要立功有千万种方式,如捐粮赈灾,找出疫病良方,收留落难百姓……为何他单单提到了水渠? 虽然挖水渠需要人手,但严铭谨已经征了不少人来,因此旁人并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为何他单单只说了这个…… 唯一的可能就是,宋辞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他。毕竟,他只与她说过这个打算。 想到这点,苏若清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问道:“就不为自己求点什么吗?” 百跃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悲伤,抬起头对上苏若清的目光,认真回道:“草民要的都已经说了,除此之外,草民别无所求。” 苏若清听后并未说话,静静看着他,仿佛在思索他话中的真假。 百跃神色坦然,任由他打量。 他其实心里也没底。 宋辞说挖河道需要人手,但前段时间已经征了不少人。他也私下里托人打听过,但从未有人说过还要征人一事,因此他也不免有些怀疑消息的真假。 可转念一想,宋辞深得太子信任,又跟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或许真有其事呢。 毕竟,治水一事确实刻不容缓。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随着时间的逝去,百跃面上虽不显,心却已经往上提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终于开口了。 “你确定吗?”他再一次问道。 “孤还可以再满足你一个愿望。” 就当还了你此次对小辞的恩情。 百跃坚定的回答:“草民别无所愿,只求殿下能保住无名山的人,肃清江州。” 见百跃如此,苏若清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认真回道:“孤答应你。” 此言一出,百跃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在地上,脸上也露出了真诚的笑。 他俯身跪拜道:“殿下仁德宽厚,臣代无名山所有人谢殿下恩情!” “起来吧。” 苏若清上前将人扶起,两人重新落座。 …… 一连说了那么多话,百跃早已是口干舌燥,因此刚一落座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苏若清自然也渴了,只是还不等他碰到茶盏,便被百跃制止住了。 “茶水已凉,草民重新为殿下续一盏吧。” 闻言,苏若清动作微顿,笑着摇了摇头。 “无妨。冷茶凉心,正好可以压压。这一入夏,心里总觉得烦闷。” 百跃闻言神色微顿,暗暗看了他一眼。 苏若清并无任何异样,只是在喝茶,仿佛刚才的话只是无心之言。但百跃却知他这是有话要说,于是静静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苏若清果然开了口。 他道:“百跃,你很聪明。” 听到苏若清这般评价,百跃笑了笑,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笑话,江州的水那么深,若是不聪明,他怎么可能在此立足?怎么可能深得严铭谨的信任、使其屡次与他合作?甚至连劫持赈灾粮这种大事,也全部交由他去办。 百跃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嘴上却谦虚道:“殿下谬赞,草民愧不敢当。” “是谬赞吗?” 苏若清含笑问道,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瞧。 百跃低垂着眉,并未回答。 但苏若清却并不在乎他是否回应,继续说道:“其实,你早就有拖延之心吧。” “你只是在犹豫而已,因为你不敢赌。但宋辞的出现恰好给了你机会,所以你干脆装作被她说动的样子、与她合谋。” 听了苏若清的话后,百跃并未正面进行回答,只是道:“殿下要是这样想的话,就当是吧。” 苏若清笑笑没有说话,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天色已晚,孤便不叨扰了。” 见他有要起身的意思,百跃连忙站起为其引路,一直送至门外才止步。 临走前,苏若清微微顿住脚步,转头道:“那个愿望一直作数,你可以等想好之后再告诉孤。但凡是孤能做的,一定帮你实现。” 百跃见他坚持,也没再推脱,笑着应了。 * 等苏若清再次回到房里后,已经过了寅时五刻——天已经快亮了。 他不敢再耽搁,取出纸笔誊写了九份名单后就直接歇下了。 第48章 真相出,人心怒 第二日一早,苏若清便命人将誊写好的名单分发下去。随着名单的公开,九队人马即刻前往各地拿人。 事情发展的太过迅速,从严铭谨被捕到去往各地拿人,只在一夕之间。因此,许多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官兵冲到府中抓捕,在震惊中被押入了大牢。 就算有侥幸逃脱者,也在各地的紧密搜查下被捕。或有被百姓认出,合伙将其押入官府。 …… 随着严铭谨等人的落网,往日被掩埋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 消息一经传出,举国哗然。 江州百姓被其欺瞒数年,得知真相后悲愤不已。更有些体弱者,因接受不了这忽来的打击,一命归西。 百姓日日堵在暗牢外咒骂,但苏若清特意交代过不许伤害他们,因此官兵只得采取柔和的方式对其进行驱赶。 但这边刚赶走那边又来…… 百姓本来还有些畏惧,但次数多了后他们发现官府的人并没有像曾经那般驱逐,于是来的人更多了。 赶了又来,来了又赶。久而久之,狱卒和士兵们也赶得烦了,索性当作看不见、任由其在门口骂着。 反正骂的又不是自己,只是耳朵受了点罪。而且骂累了以后,他们自然就回去了。 虽说如此,但他们心里依旧有些不平。 由于暗牢的墙壁很厚,所以关押在里面的人本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把守的官兵与狱卒商议后觉得这样太过可惜,于是每逢送饭时都故意打开门多待一会儿。 甚至有胆大者刻意在关门时留了一点点缝隙,好让他能听清门外的动静。 严铭谨一连被骂了好几天,他也听了好几天。但对于那些骂声,他始终充耳不闻,好吃好睡,剩下的时间便闭着眼睛坐着,十分的从容。 而苏若清自从那日从无名山回来后,便一直致力于疫病与治水之事,从未来过。 当然,他也没提过要审问严铭谨,只一直关着他。 ……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月之间、涉事官员便被一网打尽,压迫江州百姓数年的毒瘤终于被挤了个干净。 此外,百跃也跟随着苏若清进到城中,在城中所有人的见证下携无名山众人归顺朝廷。 苏若清大喜,为解决水患、让其参与治水之事。 有了无名山众人的加入,水灾很快便平了下去,捷报频传。 虽然疫病依旧无药可医,但经此一遭后天下百姓感受到了朝廷此次赈灾之决心,看到希望后纷纷为其捐粮捐药。 大渊境内,一片叫好之声。 朝堂上,皇帝龙心甚悦,接连叫了三声“好”字,但眼底却掠过寒意。 白瑞安与赵明志皆看在眼中,一个只在低头时闪过忧虑,一个故作不知,都将情绪掩藏的很好。 *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愁。 自江州传出消息后,最欢喜的自然是天下万民,而最忧的则是太师白瑞安。 虽然朝堂之上皇上对太子诸多夸赞,但他明白,那只是说给百官听的。 想到这里,白瑞安眼中闪过悲哀。 喃喃道:“妹妹,倘若你真的在天有灵,便帮一帮你的儿子吧。” 为臣被君所疑,为子被父所弃。 这些年,他真的太苦了…… …… 太师府内,白瑞安满眼忧虑。玉倾宫,邓秀露出愁容。 自晚间得到消息后,她便一直躺在贵妃榻上,眸光晦暗不明。 她本想借着此次赈灾让苏若清再无翻身可能,为此还特意给严铭谨寄去一封信,并向其抛出橄榄枝。但不想,他竟败了。 想到这里,邓秀眼中闪过担忧,不自觉的蹙起了眉。 如今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不确定严铭谨会不会为了活命将自己供出去,也不知道此时的苏若清究竟知道了多少。 愈想,邓秀的神色愈发严肃,就连殿中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宫女太监们看出端倪后一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们默默站在一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就连动作也比往日更加小心。 这时,门外突然有宫人通报:“启禀贵妃娘娘,二殿下到了。” 闻声,邓秀抬起了眼,却见苏承皓出现在殿门口,正缓缓走来。 “儿臣给母妃请安。” “快起来吧。” “谢母妃。” 邓秀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坐吧。” “是。” 随着苏承皓在软榻落座,立刻有宫女奉上两具茶盏。邓秀也起身走了过来,坐下。 “用过饭了吗?”她关切的问道。 苏承皓摇了摇头。 邓秀笑了笑,看向红月:“你去御膳房端两碗粥来。” 小厨房就备有吃食,但偏偏让她去御膳房端粥。红月跟在邓秀身边多年,自然明白其用意,轻轻应了一声后便出了玉倾宫。 在红月离开后,邓秀又看向候在殿中伺候的宫人,淡淡道:“本宫与皇儿有话要说,你们都退下吧。” “是。” “德喜。” “奴才在。” “你带人在殿门外候着,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是。” …… 随着宫人的退下,邓秀这才重新看向苏承皓。 “听说,今日下朝后陛下将你与三皇子他们一一召去了紫宸宫?” “是。” “是因为江州的事情吗?”邓秀猜测道。 苏承皓点了点头。 “陛下说了什么?” “父皇说,太子此去江州功不可没,问儿臣应该赏些什么为好。” 邓秀闻言眸光微动,再次问道:“你怎么答的?” 苏承皓:“儿臣说,皇兄向来以父皇为重,想来无论父皇赏赐什么、皇兄他都会高兴的。” 说到这里,苏承皓神色微微一顿。 问道:“儿臣愚钝,不知这样答可有不妥之处?” 面对苏承皓的询问,邓秀轻笑一声,立刻给予肯定。 “你答的不错。帝王之心最是难测,多答多错,不答反而为好。” 得到母亲的肯定,苏承皓笑着应道:“是,母妃的教导儿臣一直铭记于心。” 邓秀欣慰的点了点头,又问:“你答了这话后,你父皇可说了些什么?” 苏承皓答:“父皇什么也没说就让儿臣退下了。” 邓秀听后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紧接着问道:“神色如何?” 苏承皓答:“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闻言,邓秀没再说话,低头沉思着。 苏承皓见状迟疑了片刻,问道:“依母妃之见,父皇他究竟想让我们回答什么?” 邓秀听后眼底闪过轻嘲,淡淡道:“他什么也不想让你们回答,只是想试探试探你们对此事的态度罢了。” 苏承皓闻言笑了笑,道:“儿臣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这样回答。” 邓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问道: “江州那边还有别的消息传来吗?” 第49章 庆贺 “没有。” 苏承皓摇了摇头,轻叹出声:“如今严铭谨被捕,江州又固若金汤。虽说里面的人出不来,但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说到这里,苏承皓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多了几分担忧。 “情报有限,如今只知道他们正在治疗疫病,其他的便不得而知了。” 邓秀听后眼底闪过狠意,冷冷道:“本宫真是小看了他。严铭谨盘踞江州多年,没想到这次竟栽在了他手上,还让他给一网打尽了。” 苏承皓没有接言,但面色已然变得严肃,显然也在想着此事。 “不过没关系。” 邓秀话音一转,忽然又笑了起来。 苏承皓闻言抬起了头,认真的望向她。 只听她柔声道:“如此一来,江州突然出了那么多空缺,想必皇上的心情也不会好……” 说到这里,她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轻笑着道:“就让他慢慢治吧。本宫倒要看看,他能治出什么名堂。” 苏承皓不语,低头沉思了许久。 “若是真被他治出了名堂呢?” 他忽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慢慢分析着:“虽说父皇心里可能会更加忌惮他,但如此一来,苏若清在百姓及百官心中的分量只会更重。” “废储之事绝非儿戏,在他不犯重错的情况下,恐怕就算是父皇也不好轻提废储之事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动静呢。 邓秀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已然生出不悦。 “怕什么。” 她不悦道:“不是还有疫病吗?” 苏承皓闻言一怔,只听她淡淡说道:“等什么时候他治好了疫病,再想这个也不迟。” …… 虽然邓秀神色未变,但苏承皓怎会察觉不出她的情绪。他知她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连忙应了下来。 这时,邓秀又望向了殿门,皱眉道:“红月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德喜的声音立刻从外面传来: “启禀贵妃娘娘,红月回来了。” “让她进来吧。” “是。” 话音刚落下不久,红月便出现在殿门外。她将两碗粥放在软榻中间的案几上,然后便退了下去。 “慢着。” 邓秀看着碗里的粥,忽然叫住了她。 红月闻声连忙停住了脚步。 “娘娘还有何吩咐?” 邓秀想了想,道:“你去小厨房让他们准备几个爽口的小菜和一碗五谷粥,本宫待会要去一趟紫宸宫。” “是。” …… 随着红月的离开,殿中又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母妃一会还要去紫宸宫看望父皇吗?” 苏承皓放下瓷勺,出声问道。 邓秀点了点头,眼中闪过狠意。 她笑着说道:“太子此次办成了这样大的案子,你说,本宫怎么能不在皇上面前夸赞一番呢?” 苏承皓心下了然。 “既如此,那儿臣便先退下了。” 说着,他便打算站起。 “不急。” 邓秀即刻制止了他的动作,看向他碗里没怎么动过的粥,放缓了语气道:“用完粥再走吧。” 苏承皓闻言点了点头,又重新端正了姿态。 因为无人说话,殿中忽然变得极度安静。 邓秀低头搅弄着碗里的粥,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眉头不自觉的皱紧。 …… 用完粥后,苏承皓便离开了玉倾宫,而邓秀则在沐浴焚香后、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了紫宸宫外。 紫宸宫里,夏厉刚向皇帝汇报完江州的情况,郑渔便进来回禀:“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她怎么来了? 苏景易闻言眉头微皱,抬手示意夏厉退下。 他看着桌上的奏折,思索片刻后道:“让她进来吧。” “是。” 郑渔应着退下了,不多会儿,邓秀便走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 苏景易抬头看向她,笑着问道:“这么晚,爱妃怎么过来了?” “臣妾自然是来为皇上庆贺的。” “庆贺?” 闻听庆贺二字,苏景易心中猛然一沉,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他眼中闪过疑惑,问道:“为什么事?” “自然是江州之事啊。” 邓秀来到他身侧坐下,双手轻轻扯住他宽大的衣袖。 苏景易低头看了一眼,并未理会。 邓秀见状又凑近了几分,笑着回道:“皓儿可都和臣妾说了。” 苏景易闻言眸中划过暗色,下意识地将奏折合上放远。 邓秀自然注意到了这个,但却装作没有看见,低头轻扯着他的衣袖。 “哦?他说了什么?” 苏景易挑眉问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邓秀娇羞的低下了头,柔声说道:“皓儿说:这次太子将水灾一事处理的非常好,等他回来后,他一定多向他请教,早日为皇上分忧解难。” 说完,她抬头望向他,目光温柔似水。 苏景易听后笑了笑,“难得皓儿有此心。若不是此次疫病来势汹汹,而皓儿又自幼身体孱弱,朕真想让他也跟去历练历练。” 闻言,邓秀心中猛然一痛,眼眶不自觉的开始泛红。她强忍着泪笑道:“下次吧,若下次再有机会去到地方,陛下再让他去也不迟。” 苏景易轻轻“嗯”了一声,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抚。 本来,邓秀还在隐忍,可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在苏景易低头看来的那一瞬间,一滴泪顺着她眼角流下。 美人落泪,无端生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苏景易眉头微皱,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迅速又不失轻柔。 他笑着打趣道:“不是说来给朕庆贺吗?怎么现在又哭了起来?” 邓秀闻言面上闪过一抹愧色,待看到他促狭的笑意后才知他是在故意打趣自己,于是佯怒道:“皇上。” 苏景易笑笑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堆积起来的奏折上。 …… 邓秀见状微微思索片刻,忽然轻笑起来。苏景易转头看去,只见她面上盈满了笑意。 “您别说,太子此次办的确实漂亮。不仅解决了水患,连困扰江州已久的匪患也除了。等到他日疫病退去,江州的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苏景易闻言点了点头,难得夸了一句:“清儿这次做的确实不错。” 第50章 怎么?朕又欺负你了? 邓秀闻言心里恨得牙痒痒,但面上却端的一副温柔模样。 “是啊,有皇上这样的父皇为表率,又有谢太傅那般的大儒从旁教导,还有宋朝、白子宁这样出众的伴读。太子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没有一样不出挑的,臣妾光是看着就觉得喜欢,也不怪皓儿钦佩、经常在臣妾面前称赞。” 苏景易笑笑没有说话,但邓秀知道他已经听了进去。 但这还不够。 邓秀忽然轻叹了一口气,苏景易瞥眼看去,低声询问:“怎么了?” 邓秀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臣妾曾经一直听说严铭谨在江州广受赞誉,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说这话时,她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感慨,就连眼神也染上了几缕哀伤。可当抬头望向苏景易时,那抹哀伤又瞬间变为了心疼。 历史上,这类事情屡见不鲜。因此苏景易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刚知道的那一刻流露出惊诧和愤怒。 他没想到,严铭谨一个地方官员,竟能凭一己之力欺瞒朝廷数年,欺瞒他数年!而对于这个,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察觉。 …… 可生气归生气,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因此,当再次听到有人提起江州之事、提起严铭谨时,苏景易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淡淡的说:“所以说,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并不一定是真的。” 邓秀闻言并未说话,但眼眶却有些发红。 苏景易不解其意,哑然失笑道:“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哭了?朕欺负你了?” 邓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面对苏景易面露疑惑的模样,她突然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将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道:“臣妾只是心疼皇上被那严铭谨欺瞒了这么长时间。皇上如此信任他,甚至有意让他为下一任江州总督,可他却做出这般令人发指之事……” 温香软玉在怀,苏景易却不心猿意马,而是静静听着。 一番话落下,他眼中闪过厌烦,但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这时,邓秀也抬起了头。 她怔怔望着他,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叹道:“此番若不是太子入江州,皇上不知还要被他欺瞒多久呢,臣妾光是想想就觉得难过。” 此言一出,苏景易面色微变,眼神锐利的望向邓秀。而邓秀在说出那句话后便立刻将脸扭到一边,拿起手帕悄悄拭泪。 苏景易向来敏锐,所以,这种时候她决不能去观察他的反应,即使是暗中观察也不行! 她只能等。 等他开口后她才能回头,然后根据他说出的话和那时的反应去进行猜测、分析。 …… 苏景易将一切看在眼中,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眯起了眼。 经过这些对话,他已经明白她为何而来了——无他,离间而已。 她明面上是在夸赞太子,但句句都藏有刀子,时不时给他心里划上一道。 可偏偏他确实在意。 太子太傅谢安乃当世大儒,在文人心中威望颇重;其舅父位居太师,其门下门生不计其数,与赵明志并列文官之首;白子宁虽然刚及冠不久,但却天资聪慧,有为相之才。 宋朝自是不必说。 宋氏自开国以来便是武官之首,朝廷里不少武将都是曾跟随宋氏先祖打天下时的部下,所以其势可想而知。 可以说,若非宋氏忠义,改朝换代也并非难事。 而这些人,都与太子关系密切。谢安,太子之师;白家是太子的母族,虽说皇后去世已久,但白瑞安却极其爱护这个孩子,白子宁更是不必说,事事以他为先。而宋朝…… 两人有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在,虽然宋朝说过只忠于帝王,但他还是不能尽信。 …… 其实,这些问题一直存在,所以苏景易听在耳边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但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有些不悦,简直都要明着说太子比他有能力了。 试问,有哪个帝王听了不疑心,不忌惮? 苏景易自然是忌惮的,并且一直都在忌惮着。但他心中有自己的考量,所以还不至于被邓秀的短短几句话给离间了。 因此只轻叹道:“清儿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邓秀见事情没有按照她设想的方向发展,一时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于是顺着他的话接道:“是啊,明年二月二,太子便及冠了。” 闻言,苏景易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再次落在奏折上。他眉头微皱,似是在沉思。 邓秀见状也止了声,静静坐着,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脸上。 …… “朕有件事要问问你的意思。” 不知过去多久,苏景易忽然转头望向邓秀,出声问道。 “什么?” “你说,若此次太子归来,朕应该赏些什么为好呢?” 邓秀闻言怔愣了片刻,脸上闪过为难。 她笑着说道:“皇上您这个问题真是把臣妾问住了。太子已是储君,地位尊贵,想来是封无可封了。因此只能赏赐些古玩字画、金银珠宝一类……” “朕当然知道。” 苏景易微微叹了口气,“但再名贵的金玉字画也不过是死物罢了。太子此次功绩斐然,只赏这些未免太过轻率。” “也是。” 邓秀惭愧的笑了笑,“是臣妾思虑不周。” 苏景易摇了摇头。 “不怪你,朕也被这个难住了。” “嗯。”邓秀淡淡应了一声。 低头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她微微蹙起眉,在心中快速思索对策。 …… 忽然,她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绝妙的想法,但将要开口时却有些迟疑。 “怎么了?” 苏景易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询问。 “其实……” 邓秀语气略微顿了顿,试探着说道:“臣妾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景易侧目望向她:“你说。” “赐婚如何?” 邓秀立刻回道,脸上尽是自得之意,显然是在等待着夸奖,但苏景易却在听了后摇了摇头、并不赞成。 他轻声叹道:“赐婚虽然也是一个办法,但赐的好才是赏。若赐的不好,岂不是成罚了?” 邓秀听后却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既如此,皇上给太子赐一个好姻缘不就行了?” 闻言,苏景易眸光微动。 他微微侧目看向她,问道:“这样说话,莫非爱妃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第51章 挑拨 邓秀掩唇笑了笑,点头应道:“是有几个。” “谁?” “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姚意晗,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李昭昭,还有御史大夫家的嫡女张华锦。” 苏景易闻言眸光微沉,并未应声。 户部管着钱袋子,兵部管着军械的制造和武官选用,无论哪一个都是重中之重,他不愿太子再与他们扯上关系。 而御史大夫又有监察百官、劾奏不法的职责,正需要刚正不阿的人来胜任,若因联姻有了私情,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本就背靠白氏一族,若妻族再如此强盛,恐怕…… 苏景易没有再往下想,但眉头却早已不自觉的皱紧。 邓秀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继续说道:“姚意晗端庄守礼,人又温柔,想来是个可心的人。李昭昭热情活泼,太子平日里太沉稳了些,有个这样性子的太子妃在身侧陪着,说不定日子也有趣些。还有张华锦……” “张华锦无论是家世模样还是自身的才华,在盛京的世家小姐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若太子将来真娶了她,也是不错的。” 邓秀一连说了那么多,苏景易静静听着,并不表态。 邓秀见状也不觉尴尬,她轻轻扯住苏景易的袖子摇了摇,故意卖着关子道:“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闻言,苏景易这才抬眼看向她,难得开了口。 “那什么最重要?”他配合的问道。 邓秀听后笑的更加灿烂,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最重要的是,她们都心悦太子。若以后成婚,定然会倾尽全力的帮助太子、打理好东宫之事,不会夫妻离心。” 她说话时刻意在倾尽全力帮助太子和打理好东宫之事中间停顿片刻,苏景易自然察觉出了这其中的干系,静默着不发一言。 他眉头皱的更紧了,神色也变得凝重。 邓秀看在眼中,但却故作不知,微笑着问道:“皇上觉得呢?” 苏景易摇了摇头,“朕觉得不妥。” 在贵妃疑惑的目光中,他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姚意晗虽然端庄,但却过于软弱,这样的性子,如何担得起太子妃之名?” “李昭昭生性活泼好动,虽然热情,但耐力不足。清儿喜静,若朕真给他选了个这样的太子妃,他还愿意回东宫吗?” 邓秀闻言面上闪过愧色,低眉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了。” 苏景易察觉到她情绪忽然变得低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抚:“爱妃不必自责,太子选妃本就是大事,哪里就这样容易。” 邓秀听后点了点头,但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那张华锦呢?臣妾觉得她很不错,模样出挑,性子也好,和太子很是般配。” 苏景易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笑道:“张家的丫头是不错,但就算再好也要清儿喜欢才行,若是不喜欢,朕岂不是平白给他添堵?” 听到这样一番话,邓秀笑着应了下来,但心中却猛然一惊,不禁暗想:皇上真如所表现的那样厌恶太子吗?不然,他又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同样是拒绝,但他这番话明显是真心为苏若清打算而非刻意为之,因此说已生防备之意未免太过于牵强。 虽然心中受到影响,但邓秀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认真的望向他,柔声说道:“若这些都不行,其实臣妾心里还有一个人选。” “哦?是谁?” 见邓秀还是不死心,苏景易难得生了几分兴趣。他倒想听听,到底是谁能让她冒着让他生气的风险也要说出来。 邓秀哪里不明白他中的打趣之意,但还是坚定的回答:“宋辞。” 听到这两个字,苏景易面色陡然一变。 邓秀看在眼中,缓缓说道:“宋辞虽然性格过于倔强,但也是个识大体的,想来也担得起太子妃之职。而且……” 她微微顿了顿语气,然后笑着接道:“虽然两个孩子都没说,但臣妾总觉得他们二人是有意的。” 苏景易闻言眼底嘲弄一闪而逝,他转头看向邓秀,沉声问道:“怎么说?” 邓秀笑着回答:“您看,宋辞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却允许太子的靠近。而太子那么有原则的一个人,却在宋辞杀了人后还护着她……” “这难道不算特殊吗?” 闻言,苏景易轻笑一声。 “是很特殊,但这恐怕也不能说明他们之间有意吧?清儿与朝儿自幼相识,恐怕是拿她当妹妹看了。如今朝儿不在盛京,清儿自然会多照看一些。至于小辞……” 想到那日殿前对峙的场景,苏景易忽然沉默下来,眼中涌动着复杂的光。 半晌后,他笃定的回道:“她不可能对清儿动心的。” 在她心中,一直认为是他间接害死了她的父母。所以,凭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对仇人的儿子动心? 至于清儿…… 苏景易心中冷冷一笑,但又觉得欣慰。 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心里清楚。 苏若清虽然平日里待人待事都很温和,但却是个冷淡的性子,根本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对宋辞动心呢?他恐怕……都不会动心吧。 所以,尽管太后有意撮合,但他完全不担心两人之间会起别的心思,因为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听皇帝如此说,邓秀却不以为意。 “那此次江州之行皇上又怎么说?” 她笑着问道:“难道是因为妹妹担心兄长、所以才跟去吗?” 苏景易不答,面上镇静自若,心中却已起了波澜。 当初太后与他说起此事,他以为是她太过担忧孙儿,所以才会派了宋辞跟去。但如今想来,太后与沈岚私交甚好,沈岚亡故,她怎么可能不紧紧护着沈氏最为疼爱的孙女,反而将人送去江州那种地方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是宋辞要求去的,太后拗不过,所以才来找了他。 可宋辞为何会去江州呢? 难道真如邓秀所言——是因为妹妹担心兄长?但这怎么可能呢。 …… 虽然心中已经有所怀疑,但苏景易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并未多想。 但邓秀的话提醒了他。 如今两个人都在江州,日子长了难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所以,在两人回京后,他还是要好好观察一番才妥当,不然…… 苏景易眸色微沉,眼底暗芒一闪而逝。 若两人之间真的生了情意,有太后作保,一切可都来不及了。 第52章 当年之愿 另一边,邓秀见皇帝已经陷入沉思,心中自是喜悦,于是趁机又添上了一把火:“所以,他们之间定然有意。” 苏景易并未应声,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虽然邓秀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但事已至此,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所以,尽管心里清楚这样会引起他的怀疑,她还是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有缘。臣妾记得,皇上多年前还写信问过安北郡王、能否结为儿女亲家。若不是当年宋璟拒了此事,想来两人早就定了亲。如今若真能促成太子与宋辞的姻缘,也算是全了皇上当年之愿。” 一番话落下,苏景易依旧没有说话,但眸色已然沉了下来。 是的,在当年得知何梓产下女婴时,他是曾提过此事,但却被宋璟拒绝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心中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才会生根发芽,直到最后成长为参天大树,让他不得不将其拔去才能安心。 想到这里,苏景易忽然叹了一口气,眼中划过伤感。 一种从所未有的孤独感瞬间涌上心间,他不禁感慨:夫妻之爱也好,兄弟之情、师生之谊也罢,或许从来就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过他,都只是短暂的感受。 而他的儿女们,对他也多是对帝王的尊敬与敬畏,而非对父亲的依赖。 …… 苏景易心有所感,眼神也变得怅惘起来。邓秀看在眼中,但却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于是只得观望起来。 “皇上?” 见皇帝久久不语,邓秀忍不住提醒出声,眼中闪过担忧。 苏景易也察觉到了失态,回神后轻轻咳了一声,叹道:“是啊,可惜朕答应了宋朝、允许宋辞婚姻自主。虽然还未曾赐下圣旨,但君无戏言。所以……” 他面上闪过懊悔,语气颇为遗憾道:“就算朕有心如此、也无法这样去做啊。” 婚姻自主? 听到这四个字,邓秀猛然一惊,险些在御前失了仪态。 苏景易将一切收归眼底,但并不拆穿。 他喜欢看她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的模样,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另外……他也想看看她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会怎么做。 邓秀自然不知皇帝心中所想,她很好的掩饰住自己对于这个消息的震惊,强笑着说道: “皇上真是疼爱宋辞,若安北郡王夫妇在天有灵,也尽可放心了。” 苏景易笑笑没有说话,眼底闪过自嘲。 放心?他们怎么会放心呢?若阿璟真的在天有灵,恐怕埋怨他还来不及吧…… …… 随着两人的沉默,殿内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邓秀收回视线,沉吟片刻后开口:“听闻皇上今日未用晚膳,臣妾特意熬了些粥送来,皇上尝尝?” 她的声音婉转温柔,但语气中又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苏景易听后瞥了她一眼,轻笑着应了下来:“既是爱妃亲手所做,朕自然要尝尝。” 邓秀笑着应下,随后吩咐红月将食盒端进来。 等膳食端进来后,苏景易简单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碗筷,邓秀见状立刻递去帕子,柔声道: “天色已晚,皇上用了膳就早些歇息吧。” 说话间,她将手轻轻覆在他手上,然后顺势倒在他怀中,将脸贴在他胸膛处。 苏景易微微低头,鼻尖萦绕着淡淡花香。 …… 就在邓秀以为他伸出手要抱住自己时,苏景易却是将她推开了。 面对她的疑惑,他轻咳了一声道:“朕今日还有折子要批,明日再去看你。” “……” 闻言,邓秀有一瞬间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她瞥了一眼案上堆积起来的奏折,神色复杂极了。 而苏景易自从说了那话后就不再看她,伸手拿过来一道奏折,只是还没有打开。 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邓秀很快就缓了过来,笑着道:“既如此,那臣妾就先退下了。” 苏景易淡淡“嗯”了声,连头都没抬一下。 “……” 邓秀见状只得起身,盈盈行了一礼道:“臣妾告退。” …… 邓秀离开后,苏景易神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抬头望了一眼殿门的方向,直到许久后才收回视线。 另一边,邓秀自回去后就一直在思索。 经过这次试探,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一件她从前一直忽略的事情——皇帝可能并没有她所想的那般厌恶、疏远太子,他心里是在意他的。 意识到这个,邓秀心里猛然一沉,不禁暗想:若厌恶可能是假的,那废储呢? 他是真的想废了他吗? 还是说……他只是想通过这个迷惑她们。 因为他对太子的提防和疏远,几乎所有人都不将苏若清的太子之位放在眼中。毕竟,一个随时会被皇帝废去的太子又能构成什么威胁呢? 可是…… 若这些是假的呢? 若这只是他保护他的手段呢? 邓秀不敢深想。 这些,已经让她觉得恐惧了。 虽然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不一定为真,但凡事就怕万一。既然她想到了这点,就该趁早做出应对之策才行。 想到这里,邓秀立刻沉思起来,可却想不出任何破局之法。 如果这真是皇帝的意思,谁又能阻拦? 毕竟,苏若清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她们之所以有机会,是因为皇帝有废储的意思。 若皇帝没有废储之意,除非太子死了,否则所有人都没有机会! 可是怎么能除掉他呢?如今严铭谨已然失败,若是再派出刺客未免太过冒险……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岂不是白白失去了这次机会? 想到这里,邓秀眉头微皱,心中顿觉烦躁。她起身来到盆景旁,拿起剪刀剪去那些碍眼的枝叶。 低声呢喃道:“苏景易啊苏景易,没想到你对她用情如此之深。明明当年都亲眼看见她做出那种事情了,居然还是舍不得动她的儿子……” “你难道就这么爱她吗?”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邓秀忽然笑了起来,眼中闪过嘲讽。 也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身影——宋辞。 邓秀恍然大悟。 是了,她这么担心做什么。只要能把宋辞攥在手里,何愁大计不成。 想到这里,邓秀微微勾起唇角,眼底精光一闪而逝。 第53章 得疫 自从苏若清将这个消息上奏朝廷后,形势一片大好,盛京乃至整个大渊都沉浸在水灾已定、无名匪乱已除的喜悦中。 可是,苏若清却始终未能放下心来。 虽然眼下水灾已经平定,但疫病却久不见成效,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看着那些被疫病折磨的百姓,苏若清眉头始终无法舒展,满眼忧虑。 为了早日还江州安宁,苏若清每日奔波在府衙与寄安堂之间,其余时间便埋头于书案上查阅各种医书典籍,直至深夜。 可这次疫病来的太过于突然,又从来未曾见过,因此格外棘手。苏若清一连熬了月余,良药未曾寻得,人却渐渐消瘦下来。 …… 其实,除了忧心疫病外,还有一件事困扰他许久。 自那晚一别后,宋辞就再也没有找过他。哪怕是碰巧在寄安堂和医馆遇到了,两人也始终未曾说过一句话,就如同陌路人一般。 苏若清有心想缓和,但又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那些因赈灾粮未到饿死的数十万百姓就如同横在他们之间的天堑,时刻提醒着他宋辞犯下的错事有多大。 往常她怎么样都行,但这件事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他没办法服软! 他是出面保下了她不假,但那并不代表他不生气、不在乎,他只是没办法亲眼看到她因为自己而走上绝路罢了。 所以,尽管苏若清很多次想开口,但终究是没有迈过那一步。 …… 与苏若清相同,宋辞自然也不愿服软。 如今江州沉疴痼疾、积重难返,要想快速肃清江州,只能是破而后立! 她与百跃拖延赈灾粮后确实饿死了很多百姓,但经此一事,严铭谨及其党羽也必然难逃一死。 毒瘤被拔出,只要解决了这次疫病,江州便会被换上新鲜血液得以重生,而江州的百姓也会迎来属于他们的新生。 至于那些死去的人…… 宋辞眸光微动,讽刺一笑。 她并不在意那些人如何。 正所谓‘不在其职,不谋其政’,百姓自有帝王庇护,何须她来揽下职责。 君父不察,因错信奸臣、导致他的子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与她何干?她只是一个羁押在京、用来牵绊她兄长的质子罢了。 若不是此番雪月宗出了变故,她根本就不会来到江州;若不是被苏若清赤心所感,她根本就不会插手这件事情。 可是,她既然选择了帮助苏若清,那么便会为其打算。 江州赈灾只能成功,所以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做成此事。别说只饿死了数十万百姓,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是江州的人被饿死了一半又如何?不是还有剩下的一半吗? 若是觉得人数太少,待来日江州之灾解决后,不是还能从别地迁人过来吗? 所以,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是苏若清自己想不明白! 毕竟,如果此次赈灾失败,江州便成了死局,所有人都会死。如今只是死了数十万人便能救整个江州,已经是很划算的了。 所以,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绝不可能服软道歉! 可是,当她看到为埋葬饿死百姓而挖下的万人坑时,心里还是颤了一下。 她想到了格木山上的惨象,想到了父母身上的血。 但她很快就将心中的触动压了下来,只余下悲哀。 * 自水灾平定后,苏若清便带领着官兵与无名山的人帮助百姓种下粮食,只是还未到收成的时节。 要看着赈灾粮日渐变少,苏若清虽然不说,心中却已经焦急起来。 上一次的事情决不能再发生。可眼下朝廷无粮,又该怎么办呢? 募捐! 苏若清脑海中瞬间冒出了这两个字。 …… 许是严铭谨等人被捕镇住了江州的富商豪绅,于是乎,当苏若清提出募捐之法时,他们一个个都积极响应、捐了不少的钱粮出来。尤其是那些曾与严铭谨等人有往来的商人,简直捐了大半家产。 对于这个,苏若清自是不会拒绝。口头上夸赞两句、以百姓之名写下九封表达感谢的文书张贴在各地的府衙门外,然后便心安理得的将钱粮药材等收了下来,为赈灾所用。 粮食均分,药材集中发放,然后上书朝廷,提出粮食不足,需从别地买粮之请。 皇帝自是应允了,但江州疫病正盛,谁都不敢与之接触。于是乎,便让驻守处官员收下钱粮后去买粮买药,然后运到指定地点,最后再由江州的人抬走。 而在此时,其他各州郡捐献的粮草物资也交由官兵运到了江州。 看着满车满车的粮草一辆辆运来,苏若清第一次在人前失态。 他捧起一把粮食,落下了泪。 在场的官员与官兵也受到了感染,一个个低头抹泪。 …… 虽然疫情依旧没有好转,但随着粮草被运送至各地,百姓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也许是为了偿还自己因失察导致的惨象,苏若清为治疫殚精竭虑,每日都翻阅医书至深夜。 在中秋来临的前两日,苏若清如往常一般去往寄安堂查看患者情况,只是在起身时忽然昏了过去。 御医上前诊脉,待摸清脉象的那一刻,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此刻,他多么希望是自己的医术出了问题。 因为那个后果……他真的承担不起! 太子得疫了! 太子怎么能得疫呢! 为了防止自己弄错,他一连把了好几次脉,甚至叫了别的御医和大夫一起诊断,但所有人得到的结果都相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太子确实得疫了。 按理说,平县所有得了疫病的人都要在寄安堂,但苏若清毕竟是太子,尽管得了疫,又有谁真的敢将其留在这里。 万一出了好歹,谁担得起这个责任,于是赶忙将此事告知了与太子同至平县的宋大人。 …… 当苏若清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自己不是在寄安堂吗?怎么又回来了? 苏若清心中满是疑惑,可脑子却昏沉的厉害,根本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苏若清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屋内不止自己,还有其他人在。 此时,宋辞正坐在书案旁的软垫上翻看着医书,听到动静后微微抬起头,侧目望去。 第54章 死去的人不会复活 “嗯。” 苏若清轻轻应了一声,坐起身子。 “孤……我怎么会在这里?” 见是宋辞,苏若清立刻改了口,转头望着她。 宋辞没有回答,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你昏睡了两个时辰,先喝些水润润吧。” 苏若清默默接过,转头瞥了一眼窗外,天色确实已经暗了下来。 这次的见面来的太过突然,两人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于是谁都没有再开口。 整个屋内,寂静异常。 …… “我这是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再次问出了声。 宋辞淡淡答道:“你在寄安堂昏倒了。” 苏若清一怔,微微垂下眼睑。 宋辞见状,脑海中瞬间想到了太医的话,皱眉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得了疫病?” 闻言,苏若清眸光微闪,随即又变成了了然。 他大概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我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想来是去寄安堂时被感染了疫病。”他这样解释道。 听了苏若清的话,宋辞心里无端生出几分恼怒之意,可她偏偏又无法说他什么。 由于两人此刻仍处于僵持阶段,宋辞一开口就是满满的讽刺:“那太子殿下还真是勤政爱民,生了病还要去寄安堂探望。” 你明明知道疫病与身体状况有关,身体孱弱者患疫概率更大,可若身体健康者生了别的病、那么患疫风险将会翻倍。 明明知道,但还是去了,并且日日如此。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应该嘲讽他还是大声的嘲讽他。 “哦,我忘了。毕竟殿下本来就是这样仁德的人。这样才像您,不是吗?” 宋辞语气如此强烈,苏若清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他知道宋辞此言指的是什么,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宋辞见状又是一声嗤笑,但好歹没再说出些什么。 …… 良久,苏若清突然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觉得我过于仁慈,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责任。身为储君,便应当以造福百姓为先,以民为本。” “如果在灾难面前,连我也不爱护自己的子民、不把他们的命当命,那么,还会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吗?” 说到这里,苏若清的目光突然落在她身上。 宋辞心中微动,并没有回答。 只听他叹道:“只有让他们知道百姓在我心中的分量,他们才会有所顾忌,否则,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情,不知又会死多少人……” 宋辞闻言久久不语,似是在思索,又似只是沉默。苏若清看在眼中,并未多言。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神色间流露出伤感。 身为储君,他早就见惯了朝中各种尔虞我诈。对于周身的各种明枪暗箭,也有自己的应对之法。 所以,他怎么可能如表面般温润。但是,他可以对贪官污吏拔剑,却无法将剑尖对准百姓。 宋辞说的,他都明白。 江州局势复杂,又处于特殊时期。若真按原来的计划,为了制衡,父皇他就算是杀了严铭谨也不会一下肃清江州。 毕竟,牵连的人太多了。一下子补上那么多空缺,谈何容易。 可若这些人不被拔出,他们一定会阻挠赈灾之事。 赈灾失败后会有什么后果,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他却不能那样去做。 在其位,尽其责,既作为储君、便应该为生民立命。若他为保住自己的位置便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百姓去死而不去阻拦,那么,他还有个颜面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万民? 就算别人不知道又如何?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礼记?中庸》有言: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人不能在别人见不到、听不到的地方便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也不能因为细小的事情而不拘小节。 君子独处时尚要谨言慎行,何况是行为呢? 身为储君,应该心怀仁义,修身立德,以教万民,而不是稳坐高台,冷眼旁观。 所以,他不能! “你说的对,但在我看来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宋辞突然出声,目光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如果是别人,也会这么做。” “此举确实死了很多人,但这是没有办法幸免的。大渊百姓这样多,你若有志,以后依旧可以开创盛世。” 苏若清似是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竟被震得失了声。 他的眼中闪过伤痛,直到许久后才道: “小辞,大渊有千万百姓,但是死的人永远不会活过来。” “大渊盛世终有一日会来临,但那些死去的人、永远也感受不到盛世是怎样的。” 他说这话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但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严肃。 宋辞听后心中猛然一颤,久久不语。 苏若清见此便知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于是继续说道:“你曾经说打仗时有‘一战功成万骨枯’之论,这不假,我也理解。但那些士兵刀尖对准着外敌,是为了家国而牺牲,不是稀里糊涂的死在自己人的算计里。” “有人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若人人都这样想、人人都这样做,事情岂不乱了套?” “老子有言:‘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所以,大事要成,小节也要顾。如此才能长久。” 闻言,宋辞依旧不语,紧紧抿着唇。 …… “你知道这次因为赈灾粮未到饿死了多少百姓吗?” 苏若清突然问道,抬头望向她。 宋辞一怔,垂眸对上他的眼睛。 “十七万八千三百一十四人。”苏若清答道。 “十七万八千三百一十四人……你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吗?与阿朝一起驻守在北境的大军才十万,这相当于是他们的两倍了。” “他们中有的人是别人的父母,有的是别人的儿女,有的是别人的妻子和丈夫……这些人对我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个数字,但是对他们的家人来说,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至爱死去……这种痛苦,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宋辞本来还在强撑着与之对视,听了这话后却低下了头。 是啊。 这种痛苦,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她双手紧攥着自己的衣袖,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许久后,她忽然轻笑了一声,但眼中却溢满了悲凉。 “苏若清,你说的对,他们的痛苦旁人无法体会。但他们好歹可以发泄出来。” 苏若清闻言眸光微动,右手攥紧了衣袖。 第55章 邀请 这时,宋辞也转过了身。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半天未进食了,我去给你端些吃食来。” 苏若清闻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自责。可宋辞却并未回头,留下这句话后便直接开门走了出去,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苏若清心中微动。他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话至嘴边又咽了下去。 最后,只得默默注视着她走远。 …… 当宋辞再次回到屋里时,苏若清正坐在书案前翻看着医书。 宋辞眉头微皱,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 得了疫病的人饮食以清淡为主,所以她只端了白粥与两碟素菜过来。 将吃食摆好后,宋辞本想着离开,可看着他那副模样又觉得生气,于是顺势坐了下来。 冷冷道:“得了疫病还这样,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苏若清闻言一怔,解释道:“我想趁着现在还有些精力,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可以入药的药材。” 听到这话,宋辞心里一颤,眼底隐约闪过动容。 可一开口却是毫不留情的讽刺:“得疫病前都找不到的方子,得了疫病后就能找到了?” 苏若清不言,依旧默默翻着书,显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宋辞见状眉头皱的更紧:“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你难道还不清楚这次的疫病是什么情况、有多棘手吗?” “清楚。” 苏若清轻声回答,手上依旧翻着。 宋辞一怔,想要说出口的话直接被卡在了喉咙里,再难出声。 一本书看过,苏若清默默合上医书,低头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失望,也闪过绝望。 这次的疫病有多棘手,他当然清楚。 此次疫病十分怪异。虽会传染,但却不会传给体质好的,只有在他们得了病后才会趁虚而入,使其得疫。 并且,除了有几天的潜伏期外,刚得时的情况并不严重,与风寒相似。可时间越长身子越是孱弱,进食也越来越少,直至死去。 有时候你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死于何因,是因为疫病的折磨,还是因为其他。 所以……无从下手! 想到这里,苏若清深深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所以,我要早点找到药方,这样,就不会再有人因为疫病而死了。” “……” 事实证明,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被气笑。听了苏若清的话,宋辞简直被他身上人性的光辉闪瞎了眼,半天憋出一句:“太子殿下不愧被称为仁义的化身,真是大爱无私。依我看金安寺还供什么佛,直接供您岂不更为有用。” 听了宋辞的话,苏若清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快。他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讽,可他偏偏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宋辞也正了神色。 她认真道:“苏若清,我奉劝你一句,要是想活着回去,就趁现在保留些精力,不要忧思过重了。药方自有那些太医大夫们去找,无需你来担忧。” 说罢,她起身走至苏若清面前,夺过他拿在手里的书。 若是在以前,就算苏若清不用力也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什么东西,可现在他用力攥着、手里的书依旧被宋辞抽走了,并且毫不费力。 苏若清心中不可谓不惊,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自从得了疫病后,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好像都使不出力气,本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除了有些头晕外并没有别的感觉。可如今看来…… 苏若清用右手用力握住自己的左手手腕,发现自己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对于自己现在的情况,他除了短暂的流露出惊讶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可心里却生出了担忧。 宋辞也看出他态度上的转变,默默将案上的医书古籍都摞在了一起。 “这片区域我已经命人封住了,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静养,所以……” 她语气顿了顿,抱起整理好的医书后瞥了他一眼,道:“这些医书就暂时由我来替你保管,好好吃饭吧。” 说罢,她便走了出去。 尽管苏若清在后面叫他她也不理,直接在出去后从外面落了锁。 “这里所有人都在外院候着,不在这里。所以我劝你省些力气,吃了饭后就好好休息吧,明日早上我再来给你送饭。” 说完这些,宋辞便打算离开,丝毫不顾忌苏若清的呼喊。 可是,当她低头看见这些医书时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她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屋门。 “对了,你要是表现的好的话,我可以考虑帮你查查医书,不然,我就把这些都烧了。” 说完,宋辞便抱着书离开了。 而屋里,当苏若清听清宋辞的话后立刻安静了下来,看着屋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 得疫后的第一天,苏若清只是有些使不上力气,但还是能够正常行走,看书吃饭,等到第二日宋辞来时,他发现自己没办法下床了。 宋辞心细,自然也发现了这点。 见苏若清无法下床,她直接将软榻上的案几搬到他床上,然后直接将吃食摆在上面。 “吃吧。”她淡淡说道。 闻言,苏若清抿了抿唇,低头看着案几上的粥和素菜,但并未有所动作。 宋辞猜测到他这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于是略微思索了下便走到了右侧的木椅旁。 床幔很好的隔绝了宋辞的视线,所以她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只听到了木筷被拿起时的声音。 苏若清用完饭后,宋辞将案几放回原处后便出去了。 她本来想给他留些小玩意儿解闷,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些东西太过费神,于是什么也没留下。 于是乎,苏若清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许是宋辞有所交代,四下一片寂静。 只有每次她来送饭时才出现些许声响,让他觉得不至于太过安静。 …… 晚上,当宋辞提着食盒进来时,苏若清忽然问道:“明日便是中秋了吧?” 宋辞轻轻“嗯”了一声。 她走到软榻旁将案几搬起放在苏若清躺着的床上,然后再把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放到案几上。 苏若清靠在一边默默看着她动作,想起往事,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日子过得真快啊。初来时还未入夏,如今已经将至中秋了。” 宋辞不知他为何会发出这种感慨,于是并未应声,只默默做着手上的动作。这时,苏若清突然看向了她,轻声道:“小辞,明日来陪我过中秋吧” 第56章 无言中秋 宋辞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苏若清此刻正认真的看着她,神色间隐约带有一丝祈望。 因为疫病,他的面色略显苍白,加之他带着祈盼的目光,无端生了几分可怜之态。 宋辞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一时有些怔愣。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将食盒搁在了一边。 轻声问道:“你想吃什么?我明日可以让他们做些带来。” 苏若清低头想了片刻,回道:“做些清淡的便可。” 宋辞“嗯”了一声,想了想后又问:“那你想吃什么馅的月饼?” 这一次,苏若清没有立刻接言,他低头沉吟了许久,忽然问道:“新鲜的桂花可以入馅吗?”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念祖母宫里的桂花糕,于是想尝尝由桂花入馅的月饼是什么味道。 可现在江州疫病四起,城中有没有卖月饼的都是个未知数,更何况是闻所未闻的桂花月饼。 所以,这样一问便显得有点故意刁难的意味在。 所幸宋辞并未往这方面想,虽然苏若清的问题很奇怪,但宋辞还是认真的思索了一番,然后如实答道:“不知道。” 末了,又补充道:“大概可以吧。”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苏若清听后没有再说话,默默用着饭。 宋辞如往常一般坐在一边等着,在苏若清用完饭后才起身将东西收拾了。 “其实没有桂花馅的也可以。” 在宋辞快要离开时,苏若清忽然这样说道。宋辞没有应声,直接提着食盒走了。 屋门打开又合上,不一会儿便传来落锁的声音。苏若清看着紧闭的屋门,眸中闪过复杂的光。 虽然只过了两天,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刚才用饭时,他险些握不住筷子。 照着如今这个情势发展,恐怕只需要再过上一两日、他便连用饭都要别人伺候。 一想到这,苏若清突然怅惘起来,心中担忧更甚。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许久,忽然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宋辞在一棵桂花树旁站了许久。 * 第二日下午,宋辞如往常一般提着食盒来到苏若清屋里。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她带的是两个人的膳食,还有一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月饼。 苏若清拿起尝了一口,是桂花馅的。 他抬头望向宋辞,宋辞低头用饭,显然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 苏若清见状笑了笑,评价道:“桂花月饼很好吃。” 月饼就月饼,他还非要加上桂花两字,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宋辞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但又不好发作,于是抬眸瞥了他一眼。 苏若清本就在看她,见她忽然抬起了头,眼中笑意更加明显。 刻意找话道:“月饼馅香甜而不涩,怎么做的?” 鲜花虽然够香,但本身却有涩味。可这桂花月饼却香甜可口,久了也无苦涩之感,着实不错。 虽然他的声音很温柔,但听在宋辞耳边却变了味道。他此言比起询问来,更像是打趣。 宋辞本不欲回答,但她不答,苏若清就一直这样看着她,显然是非要听到她的话才肯罢休。 宋辞心中顿生不悦。她收回了视线,冷冷道:“放了糖呗。” 苏若清闻言笑出了声,宋辞微皱起眉,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 “你笑什么?” 莫名其妙的。 “你总算是说话了。” 面对宋辞一脸严肃的模样,他笑着打趣道:“总是紧绷着一张脸,我还以为我欠了你好多钱没还呢。” 闻言,宋辞也笑了,但眼神却是冷的。 “你我之间,从来不是钱的问题。” 是原则问题。 而原则,不可更改。 后面的宋辞没有说,可即便不说苏若清心里也明白,所以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屋内烛光长燃,两人默默用着饭,谁也没有再出言打破平静。 …… 宋辞吃着手中的月饼,脑海中又闪过了之前中秋的片段,不免心中有些伤感。 中秋意在团圆,可在她的记忆中,他们一家人却从未在中秋这天团聚过。 在北疆的十二年中,她从未有过中秋的概念,只知这天的伙食会比往常丰盛一些,母亲会亲自下厨做些糕点。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也是回了盛京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一天那么热闹。可这热闹却从来与她无关。 去年中秋,陪在她身边的是兄长宋朝,前年中秋,陪在她身边的是祖母沈岚。 而今年,则是苏若清。 明明是团圆节,却从未团圆过。 …… 外面隐约有鞭炮声响起,可屋内却冷清至极,一点声音也无。 静的可怕。 中秋佳节,苏若清不愿两人在沉默中度过,于是在想了想后挑起了话题:“今年冬天,阿朝就该回京述职了。” 宋辞闻言眼中闪过诧异,“真的?” 驻守边境,无诏不得归京。就算是述职,也多是两年一次。如今两年未到,皇帝怎么会让他回来呢? 宋辞心中不解,抬眼望向苏若清。 对于宋辞的疑惑,苏若清并没有多言,只说了两个字:“冠礼。” 宋朝在皇帝身边多年,不是亲子胜似亲子。如今宋氏一门只剩下两个遗孤,宋朝无长辈在世,皇帝定然会出面为其主持冠礼。 苏若清没有说话将这些话说出来,但宋辞向来聪慧,自然想到了这层。 对于这个,她心中略微有些复杂,但却没说什么。 屋内又静了下来。 …… “你最近是不是睡的不好?” 看着她眼下泛起的乌青,苏若清忽然出声问道。 宋辞一怔,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平静的开口:“我说过,若你表现的好,我会帮你查阅医书。” 闻言,苏若清没有再说话,只是望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心疼。 “辛苦你了。” 闻言,宋辞微微一愣,望向了他。 苏若清认真道:“我病倒的这些日子里,幸亏有你替我处理这些事务,不然,平县怕是早就乱了。” 虽然宋辞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但他岂会想不到。如今他得了疫病,无法出面交涉。平县群龙无首,所有事情自然都落在了跟随他来到这里的宋辞头上。 其担子多重、责任多重,他心里很清楚。 宋辞闻言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后才道:“既然知道,那你就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等你病愈,我便不用再管这些了。” 虽然知道机会渺茫,苏若清还是笑了笑。 “好,我答应你,会好好保重的。你也答应我不要太过操劳好吗?我已经倒下了,你不能再有事了。” 不然,我没办法向祖母交代,也没办法向你哥哥交代。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 …… 用完饭后,宋辞像往常一样将所有东西都放回原位,然后提着食盒离开。 唯一不同的是,在离开前,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第57章 冒险? 自中秋过后,苏若清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一日不如一日。 先是胃口不佳,后来连吃饭擦脸等小事也无力去做,只能如废人一般每日躺在床上,等待着希望降临,亦或是死亡。 也是在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有些得了疫病的人前期还满怀希望、后来却选择直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止是身体上的折磨,更多的是来自于精神上的摧残。 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可一夜之间便可能发生巨变,直接瘫痪在床。 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正常人变成没有自理能力的废人,每天只能对着空气发呆……这种经历,常人尚且无法接受,何况是那些患了疫病的人。 所以,他们选择了死。 …… 自从知道太子得疫后,宋辞就立刻写下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往盛京。 她此举并非是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而是想借此机会寻求朝廷的援助。 除了最初的粮草物资,朝廷再没管过江州之事。就算曾经苏若清多次上书请求,也未能如愿,因此才将目光落在富商豪绅身上。 所幸得到的结果很好,此举不仅在江州募集到粮食,更让天下人看到希望,纷纷捐献粮草药物。 可现在的情况却不同。 江州缺的不是粮,不是药,是医者! 如今疫病四起,江州医者远远不够。所以,她想借着太子得疫让皇帝不得不再派医者入江州。 这也算赌。 若皇帝真有废储之心,那么极有可能对此事置之不理。可虎毒不食子,她不觉得皇帝会无视此事,只是不知苏若清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 当急信递到宫里时,苏景易正在紫宸宫批阅奏折。 郑渔见是八百里加急的文书自是不敢怠慢,立刻递到了御前。 苏景易看过后沉默许久,立刻派下数名御医火速前往平县。 为了隐瞒太子得疫的消息,苏景易以自身不适为由,再次贴下了广寻天下名医的告示。 消息传到玉倾宫,邓秀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立刻叫来了苏承皓询问情况。可皇帝有心隐瞒,谁也不知是何原由,只知昨日晚间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递到了宫里。 突然加派太医过去,而且还那么急。邓秀猜到可能是江州那边出事了,只是不确定出事的人是谁。 邓秀沉思许久,让苏承皓凑过来些,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苏承皓闻言眼中闪过为难。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邓秀听后瞥了他一眼,苏承皓微微颔首,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全盘托出:“此次若真是太子得疫也好,我们大可将责任丢到江州,说消息最先是从江州散布出去的。可若并非太子……” 他略微停顿了片刻,然后才接了上去:“这便是假消息,父皇追究下来恐怕于我们不利啊。” 听了苏承皓的话,邓秀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是什么混账话! 散布个消息而已,这也算冒险? 若这算冒险,那她当年做的算什么?找死吗! 生气归生气,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因此,邓秀心中尽管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最基本的耐心还是有的。 她点了点头,笑着道:“你说的对,可富贵险中求,何况是储君之位?若你当真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本宫劝你趁早放弃、本本分分的做一个闲散王爷吧。” 一语话落,苏承皓自知说错了话,于是连忙低下了头。 “母妃说的是,是儿臣失言了。” 他态度极其谦卑,一副等待教诲的模样。 邓秀见状怒气稍稍散去,低头拨弄着盏中茶叶:“知道自己失言就好。以后这种混账话不要再说,就连这种想法也不许再有。” 闻言,苏承皓怔愣片刻,应了声“是。” 虽然只是一瞬,邓秀还是看出了他的为难。 她微微蹙眉,突然放下了盏盖,抬眸望向他:“母妃有句话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母妃请讲。” “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承皓一怔。 邓秀见他面露不解,将话问的更明白了些:“你是真的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吗?” 曾经,她一直以为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可通过他方才的表现,她不禁对此产生了怀疑。 她的神色很是认真,苏承皓自然也明白。他低头思索了许久,回道:“回母妃的话,儿臣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那个位置,儿臣只知道自己不想他登上那个位置。” 谁都可以,唯独苏若清不行。 他太好了。好的让他嫉妒。 所以,他要把他拽下来。 邓秀听后点了点头,并不急着说教,而是循循善诱道:“他日皇上驾崩,太子登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不想他坐,你便要不惜一切代价、在皇帝驾崩前将他给拽下来才行。” “儿臣明白。” 苏承皓轻声应道,神色变得坚定。 “儿臣一定会将他拽下来的。” “嗯。”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邓秀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你要记住一句话才行。” “什么?” “皇位之争,不到死没有输赢之分。你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它。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一成把握便可为之,五成便可放手去做,八成、便可压上一切!” 苏承皓听后心中一震,久久无法平静。他垂眸沉思许久,回道:“母妃所言,儿臣一定谨记于心,不敢忘怀。” 邓秀淡淡“嗯”了一声,神色间略显疲态。 苏承皓看在眼中,起身离了坐席。 “母妃若是疲了便去歇息吧,儿臣告退。” “慢着。” 邓秀出声叫住了他,想了想后还是将心里那番话说了出来:“此事不算冒险。” 苏承皓一怔,微微颔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望母妃细说。” 邓秀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觊觎那个位置的不止我们。就算是有人放出了消息,你父皇也未必会怀疑到我们身上。若消息为虚,我们大可以将事情引到别人身上,到时未必不能全身而退。所以,不算冒险。” 第58章 童谣 苏承皓闻言点头应着,已然陷入了沉思。 邓秀这时也完全冷静了下来,低声道:“能让你父皇如此迅速派下御医的,无非他的两个孩子,只是不知是谁。放出谣言,我们也能根据其发展推测出结果。” “眼下疫病无药可医,如果真是太子染疫,此事传出去后定会乱了人心,到时赈灾必定会失败。若是假的,自然有人辟谣,虽说没改变什么,但我们也算是打听到了江州的消息。” 说到这里,邓秀望向苏承皓,眼中闪过不解:“此事显然利大于弊,你为何如此犹豫?” 她真的不理解。 苏承皓闻言不语,垂眸思虑了半晌,道:“儿臣只是觉得,既然父皇有废储之心,不如……” “不如直接等着,以免他疑心?” 不等苏承皓将话说完,邓秀便直接接了上去。苏承皓闻言一怔,点了点头。 邓秀见状嗤笑一声,严肃的望向他:“皓儿,母妃再告诉你一句话: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在事情没有来临之前,都是存在变数的。你不能等,而是要争,要抢。” “当然,母妃说这话并不是想让你当那个出头鸟,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你父皇有废储之心就放下了戒备。只要他苏若清一日在这个位置上,你就不能轻心。” 她这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言,苏承皓内心收到震动,站在原地怔愣许久。 邓秀见状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苏承皓望向她,只听她柔声道:“有母妃在,很多事情不需要你去做,母妃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的。” 苏承皓闻言低垂下头,眸中快速掠过一丝自责。 他轻声道:“母妃所言,儿臣记住了。” * 第二日,盛京城: 天爷怒,疫病起。 降哪里,江州地。 太子劳心又劳力, 得了疫病要归西。 街巷之中,一首童谣正在被几个孩子跳着传唱,很快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闻之震怒,立刻下令禁止民间传唱,并下发告示,称其童谣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意在动摇大渊社稷。 尽管皇帝以自身为掩护,极力挽救,但朝廷里的人都不是傻的,自然想到了其他。 在有心之人的刻意引导下,虽然还未来得及证实此言真假,但各地已经有不少人得到消息,并且唱起了衰歌。 宋辞身为雪月宗宗主,自然听到了消息,只是还不等她做出反应,苏若清患疫之事便已经在江州传开。 此事来势汹汹,显然是早有预谋。宋辞虽有心想要阻止,但已经晚了一步。 江州一些患了疫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彻底丧失了求生意志,投身江河之中,溺水而死。 宋辞有心想要揪出幕后之人,但那人实在太过高明,她派人一连查了三天,一点踪迹也没有寻到,只知此事始于孩童间传唱的一首童谣。 可若问童谣是谁教给他们的,他们年纪太小,早就记不清了。 …… 看着苏若清一日不如一日,宋辞嘴上不说,心中已然变得焦虑。 第59章 热症 由于苏若清是得疫,一般人都不敢久留屋内,只有宋辞敢。于是乎,观察太子情况的重任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宋辞头上。 但宋辞毕竟是女子,所以像擦拭身子之类的事情还是由下人来做,而她则需要回避。 …… 此时,宋辞正坐在一边凝神沉思,耳边突然传来苏若清微弱的呻吟声,时断时续。 “冷……好冷……” 听到声响,宋辞立刻回了神,她起身走至床边,只见他眉头紧蹙,似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的面色惨白如纸,由于多日未曾好好进食、人也变得消瘦起来。脸上无一丝红润之色,就像是卧病多年之人一般。 宋辞看在眼中,心中隐隐作痛,但还不等她细想为何,便被她压制了下去。 因为,她不能想,也不愿想。 …… 虽然得了疫病的人有一段时间会畏冷,但却不能食用温补之物。至于原因,自然是有大夫曾开了温补药材,可患疫者吃了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没过两天就死了。 此事一出,不少人来府衙门前大闹一番,最后还是宋辞拿着冷鸢出来才勉强镇住了场。 有了前车之鉴,所有人都像是被束住了手脚一般,无论是宫里的太医还是民间的大夫,都不敢再开新方子,就怕再闹出了人命无法收场。 因此,虽然已经过去了半月,但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只知道此次疫病有七个阶段。 ——类似风寒,瘫痪在床,降低食欲,冷热交替,陷入昏迷,高烧不退,死。 也就是说,如果患疫者在第六个阶段熬不过高烧便会面临死亡。 但熬过高烧会面临什么,谁也不知道。因为大多数人都死在了第三、第四、第五阶段,撑到第六阶段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挺过去的了。 为防变故,宋辞根本不敢给苏若清服用任何药,每日只端来清粥喂下,以确保其能有力气撑下去。 苏若清没有食欲,但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所以每次都强撑着吃完,但过不了多久又会被吐出来一些。 宋辞看在眼中,但食用清粥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所以就算知道他可能会吐,但每次还是会端给他。若到了时辰苏若清未醒,她就直接掰开他的嘴强灌进去。 …… 如今苏若清已经到了冷热阶段中的畏冷,宋辞知道不能用温补之方,所以选择了改变外部环境。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炭火,然后又命人送来了几床厚被子盖在他身上。 尽管如此,苏若清嘴里还是喊着冷。 于是乎,宋辞又命人送来了十几个汤婆子塞进他被子里。 一番折腾后,苏若清不说话了,但脸上却布满了汗,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 眼下情况特殊,宋辞恐擦去汗水后会出现意外,所以便没再管他,只按时给他喂水。 为了能更好的观察,她索性直接将木椅搬到了床边。 看着苏若清紧闭的双眼,宋辞眼中闪过担忧,也闪过纠结。她抿了抿唇,从怀中取出一本医书,坐下来仔细看着。 * 食欲降低后,便是要命的开始。 所以,在苏若清进入这个阶段后,宋辞除了处理事务时需要离开,其余时间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屋里,以防止他出了意外。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做。 细究下来,或许是因为他对她太好,所以她不想他死吧。 …… 半夜,宋辞伏在案上浅眠,隐约中听到了苏若清的声音。 “热……好热……” “热……” 宋辞没想到这热来的如此之快,于是赶紧灭了炭火,将几床被褥撂在了一旁,只留下一个薄被。 可苏若清还是喊热。 于是乎,宋辞又将汤婆子全部拿了出来。 可就算如此,情况还是没有好转,苏若清依旧喊着热。 宋辞无法,命人从井里打两桶冷水送来。 待水送来后,她先将帕子搁在冷水里,然后将浸透了冷水的帕子贴在他额间。 …… 苏若清不再说话了,但眉头依旧皱着,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宋辞拿起另一个帕子小心擦拭着他的脸,算算时辰、又喂他喝了温水。 又一番折腾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宋辞困意全无,于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抬起头看向月亮,发现它已经从满月变成了月牙。她这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距离那次中秋已经快过去半月了。 可这半个月,既快又无比漫长。 快是因为事情太多,有时候忙着忙着一天便过去了。慢则是因为苏若清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尤其是翻遍医书也找不到良药的时候,她觉得时间太过难熬,像是过去了一辈子。 看着月亮,宋辞心中感慨万千,但她并未久留。待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内心后,她又回到了屋里,然后翻开了另一本医书。 弯月无言,静静的照着小院。 …… 这几日,苏若清在冷热之间来回转换,宋辞可谓是头痛不已。可除了头痛外,她又开始担忧,毕竟若是熬过了冷热交替,便会陷入昏迷。 人一旦陷入昏迷,处境便会变得更加艰难,甚至连死都是悄无声息的。 想到苏若清可能会死在昏睡中,宋辞的心情更加沉重,吃饭也没了胃口。 可也就是在这时,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型——疫病最初起于冷热交替之间,但由于前期症状与风寒太过相似,所以众人多将重心放在治疗寒症上。但既是冷热交替之间,会不会是由热所引起的?也就是说,这次的疫病是热疾、而非寒症。 因为是热疾,所以那些进了温补之药与姜汤的人才会死。 想到这里,宋辞像是找到了方向一般。她匆匆推开门,命两个小厮交替着进屋看顾苏若清后便派人将所有太医大夫召集在府衙。 * 正厅里,当宋辞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后立刻引起了他们的重视。 一大夫恍然,拍腿道:“怪不得,怪不得那些人用了温补药材后会死,原来这疫病本身就可能是热症。热上加热,能不死人吗!” 此言一出,众人都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此法。可是当宋辞提出用治疗热症的药材治疫后,众人又装起了鹌鹑,一个个默不作声。 原因无他,现在情势太过严峻,哪怕一丁点的差错也可能陷入万劫之地,何况是这等大事。 用温补之药治死人,他们可以说是疫病无书记载,这情况与风寒类似、所以才用的温补之法。 可若是热症,为中和便需要用寒性药物。如今他们本就更加畏冷些,若再用寒药,岂不容易被认作庸医? 如果成了还好,若不成呢? 若开了这个药方后再死人,自己的声望不仅会毁于一旦,还要承担骂名。 于是乎,谁也不敢在这个站出来。 宋辞见状自然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可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并不一定为真,所以她没办法做出保证。 众人见她没有保证,自然更加犹豫。 宋辞看在眼中,心里不由得动起怒来。 若不是需要瞒着皇帝自己精通医术之事,她大可以自己写了方子去试,何需非要找一个人挡在前面,何需要面对这些…… 见过了那么久后众人还在踌躇,宋辞心中自然开始变得厌烦急躁,恨不得绑了他们去写。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也正是因为不能,她才陷入这种境地,才会烦躁为难。 第60章 十金买命 宋辞虽然焦急,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任谁也看不穿她心中所想。 可迟迟无人表态,她也没耐心再继续等待下去,于是微微抬眼看向众人,皱眉问道:“方向已经给了,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医德与顾虑在打架,太医大夫们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有作声。 这时,一直负责太子状况的许太医走了出来。他微微施了一礼,道:“卑职愿意一试。”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纷纷站了出来,只有少数人还在踌躇。 宋辞也不在意那几个人如何,毕竟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就行。如今这副局面,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人站出来。 宋辞眸光微动,对着他们施了一礼:“既如此,还请诸位全力为之。” 太医大夫们也回了一礼,道:“这是自然,我等回去后就连夜研究药方,争取早日化解疫病。” 宋辞微微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 当宋辞再次回到屋里,苏若清已经熟睡。他的眉头已经舒展,但面色依旧苍白。 宋辞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轻叹了一声。 此时,一不知名的山坡下,有一老道夜观星象。 此人白衣鹤发,正是宋辞在石山的最后一师——灵虚。 看着正在渐渐向帝星靠近的将星,而帝星在亮暗间闪动,他微微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担忧。 他低头拍了拍老牛的头,半是玩笑半是叹道:“看来天命如此,你我都无法更改啊。” 老牛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哞”了一声。 灵虚讶然:“没想到你这老牛还挺通人性,看来我那十两银子没有白花。” 老牛又“哞”了一声,似是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灵虚笑着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抚,只是当他抬头望向天空时,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他曾在许多年前就写信告知过何梓,宋辞万不能归京。 以防万一,在宋辞石山学艺时,他也在她临走前告知:其命中有一劫,会改变你以后的人生,若无要事,不要归京。 如今看来,她还是回去了。 想到这里,灵虚突然笑了起来,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 他在心中暗叹:还好当时把东西给她了,不然…… 灵虚叹了口气,没再多想。 希望她能平安度过那番劫难吧,不然,这一生也太苦了些,他都不忍去算。 * 经过一夜的研究,在第二日正午前,最新治疗疫病的药方便连同药材一同递到了宋辞面前。 宋辞略略看了一眼药方,又翻了翻被打开的药材,点了点头道:“这次的方子很好,打算何时试药?” 许太医等人听后默了片刻,并未应声。 宋辞见状微微皱眉:“诸位有话直说,不必如此。” 许太医应了声“是”,将他们的担忧说出:“此药虽好,但药性极寒,若不是热症,恐怕立刻便会要了人性命,所以……” 他微微抬头望向宋辞,哀声叹道:“此事关乎性命,我等实在不敢随意找人来试啊。” 明知有可能要人性命还让人来试药,这若是处理不好可就有故意杀人的嫌疑了。 宋辞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嗤笑道:“这有何难?” 许太医等人听后一愣,纷纷望向宋辞。 宋辞右手摩挲着腰间剑柄,微微勾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们去寄安堂告诉他们,就说已经研制出了治疗疫病的药方,但药性强烈可能危及性命。所以,愿以黄金十两求一试药人,问他们有没有人愿意。” “若有人愿意,即刻把名单报给我,让他们待在府衙偏厅,然后去库房拿钱。” 几人闻言各自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不忍,可如今疫病当前、由不得他们退缩,于是只得应下。 …… 一个时辰后,一份名单递到了宋辞面前,她打开一看,是许太医的字迹。 今得试药人十人,已候在偏厅,其名单如下: …… 看过姓名后,宋辞立刻命人从库房拿出百两黄金,然后去了偏厅。 偏厅里,以许太医为首的几人正在为患疫者号脉,桌上放着十碗深色药汤。 宋辞眸光微动,问道:“何时开始试药?” 许太医:“药已经熬好了,随时都可以。” 宋辞淡淡“嗯”了一声,看向地上躺着的人,开口问道:“可都是自愿的?” 十人费力的点了点头,发出微弱的回应。 “回大人…的话,草民是…自愿…的……” 只要能得到十两黄金,他们就算是死了又如何呢?起码能给家人留一条活路。 宋辞并不在乎他们如何想的,确认十人都是自愿的后便点了点头,然后命人将金子分了下去。 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将那一小锭金子放进怀里,宋辞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开始吧。” 一语落下,十碗药汤便被端至十人面前,不一会儿便喂了下去。 随着十人服下药汤,许太医等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每过一段时间就号一次脉。宋辞坐在一边静静等着,神色是少有的凝重。 十人服下药后并没有什么异样,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人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露出近似于癫狂的喜悦,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喜极而泣:“我能站起来了!我终于能站起来了!” 许太医见状立刻上前为其把脉。待摸清他的脉象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喜色。 “如何?” 宋辞见状立刻问道,语气中带着希冀。随后,所有人都充满期待的望向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许太医轻轻用袖口擦去脸上因激动而落下的泪水,颤抖着嗓音说道:“江州,终于有救了!” 闻言,太医大夫们纷纷露出喜色,一一上前为那人把脉。 这时,其余九人也站了起来,于是他们又开始为这九人把脉。待得到相同的结果后,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上前向宋辞报喜。 当多日期待变为现实,宋辞突然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耳边传来他们的交谈声。 一大夫道:“看来,这个药方是对的。” 一大夫附和:“是啊,疫病可解,江州有救了。” “事不宜迟,我等赶紧将此药方公布出去才是。”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在讨论后续事宜。但宋辞却在回神后皱起了眉。 她在忧心另一件事情。 虽然疫病确实解了,但如此寒凉的药物入体,他们真的能撑住吗? 想到这里,宋辞忽然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讨论。面对他们的不解,宋辞略微思索后只答了几个字:“先观察两天再说吧。” “这……” 一太医表示不解,转头给许太医递了个眼色。 许太医并未理会,低头沉思着。 宋辞虽然没说太多,但却给他提了醒。此次药物寒凉,他们真的能承受的住吗? 那太医见许太医不说话,走过来拍了他一把。许太医回神,拱手道:“卑职领命,卑职这就带他们下去好好观察。” 那太医一愣,虽然不理解宋辞为何有了良药不去推行、不理解许太医为何会应下,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着应下。 事实证明,宋辞的担忧不无道理,仅过了两日,十人便相继死去。死因是,受寒过重。 于是乎,经过商讨后他们又换下了几味较寒的药材,然后又找了几人试药。结果两天后人确实没死,但疫病也没解,属于是白忙活一场。 因为那些死了的人虽然受寒过重,但确实解了疫病。 宋辞也看出了这点,知道一开始的那张方子便是治疗这次疫病的良方,但若无法中和里面的寒气,就算是知道了方子也无法推行。 太医大夫们也意识到这点,尝试着往里添了两味温补的药材,但人服下后不出一个时辰便死了,而疫病依旧没解。 …… 众人这才发觉,这方子不能动。 可如何才能在不动药方的情况下化去寒气呢?这个问题难坏了他们。 * 当宋辞再次将医者召集在府衙正厅时,气氛已经不似最初得到方子时的喜悦,一个个脸上布满了愁云。 当宋辞问到他们有何办法化解寒气时,几乎是所有人都一筹莫展,只有一人微微抬头。 他似是有话要说,但神色却有些犹豫。 这时,宋辞注意到了他,问道:“你是不是有办法?” 那大夫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最后破罐子破摔道:“是有一法,但那是草民师父当故事传给草民的,不知是真是假。” 闻言,宋辞眉头微皱,但还是示意他说下去。 “传闻中有一草,名为炎寒花,专为中和所用。药温散其寒,药寒则散其温,并且不改其药性。” “所以……若能得一株炎寒花,用其煮过的水滴于药汤中,此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此话一出,不等宋辞开口便有一大夫反问:“话是这样说,但既是传闻,又去何处寻呢?” 那大夫答道:“此花生于悬崖峭壁间。” 众人不作声了,纷纷望向许太医。 所有人中,数许太医医术最为高明,所以大家遇到问题都喜欢先问问他的意思。 许太医自然也清楚这点,点了点头道:“我也听过这个传闻,不,不是传闻,据我师父说,他曾在幼年时有幸见过一次。” 此言一出,众医者面上闪过惊讶,纷纷议论起来,只有宋辞一人静默着坐在一边,眸中涌动着复杂的光。 其实,她也见过炎寒花。 在雪月宗。 可是,若是她现在离开平县,又有谁能主持大局呢? 昨日,她已经收到青姝的来信,几位长老已经有异动了,所以她要赶紧过去才行。可平县之事…… 想到平县如今的情况,宋辞眼中闪过担忧,一时竟不知如何去做。 许久后,她出声道:“我可以去寻花。” 第61章 梦魇 众人闻之一怔,纷纷望向宋辞。 宋辞也望着他们,平静的开口:“但是,我必须要等太子醒了以后才能去。” 平县需要有人来主持大局,只有苏若清能调人来这里。 听了宋辞的话后,众人刚升起的希望又被破灭。如今太子已经到了冷热交替的阶段,再过不久便会直接陷入昏迷,如何能醒? 宋辞也看出了他们的为难,于是将目光投向了为首的许青源:“许太医。” 她轻声唤道。 许青源立刻上前:“卑职在。” “你可有办法让太子在昏迷前醒来?” 许青源摇了摇头,如实答道:“只能等。” 见宋辞眉头紧皱,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又道:“卑职在之前接触患疫者时发现一件事情,他们会在冷热交替期间发出呓语,并且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只是醒不来。” 宋辞立刻听出了这话的苗头:“你的意思是他们虽然无法醒来,但其实是有意识的,只是一直困在梦魇中?” 许青源点了点头,但说出的话却是模棱两可的。 “或许是梦魇,又或许是心有牵挂,这谁也说不清。” “意志力强的,便能多说一些。这时,若能有人趁此机会将其唤醒,说不定就不会陷入昏迷。而意志力不强的则连呓语都没有,直接便陷入了昏迷,或者……死去。” 宋辞闻言没有说话,神色已然变得严肃起来。许青源略微停顿了片刻,拱手道:“所以卑职斗胆猜测:若殿下意志惊人、极有可能会醒来。就是不知会不会受外界刺激……” 宋辞闻言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既然有意识,自然会听到外界声音,然后受其影响。只是不知什么能刺激到他。” 许青源也没再开口,正厅里一片寂静。 …… 当宋辞再次回到屋里时,天色已经渐暗。 她将食盒放在床边,看着苏若清紧闭双目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无言。 她给苏若清喂了点水,然后又灌了大半碗清粥进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宋辞顿觉怅然,轻声叹道:“苏若清,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若再不醒,你的百姓可怎么办?” “你不是……最挂念他们的吗?” 声音淹没于风中,无人回答。 * 苏若清确实陷入了魇住了,困住他得是多年前的那场大雨。他跪在紫宸宫外,而大门却紧紧闭着。 幼时的感受瞬间涌上心间,漫天的悲伤和委屈吞没了他。 …… 就在他被那股情绪左右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是宋辞的声音。 他想醒来,可是却仿佛有什么束缚住他一般,无论他如何努力,依旧无法睁开眼睛,仿佛一切都是徒劳。 而这时,紫宸宫外的大雨停了。画面一转,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成千上万因饥饿而濒临绝境的百姓,他们嘴里念叨着:救救我……救救我们…… 而宋辞站在其间,神色冷漠而疏离,如身处世外,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苏若清想去阻拦,但他就像个透明人一般。他的手穿过他们的手、他们的身体,连碰都无法触碰。 这时,宋辞好似察觉到什么,突然转头看向了他,嘴里无声念着几个字:苏若清,你救不了所有人。 苏若清愕然,转头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声惊雷响起,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他往下一看,里面躺着密密麻麻的人。 而这些人,就是他刚刚见过的那些人——快要饿死的难民。或者说……已经饿死的难民。 苏若清心中猛然一震,但他还来不及感伤,便发现他们的身体被盖上了泥土。 泥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视线慢慢上移,发现宋辞正站在巨坑之上,专心往里填着土。 她的神色依旧冷漠,但由于她的行为,仿佛多了一分人情味。 …… 苏若清想上前帮她,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画面便再度一转。他还未回神,耳边便再次响起宋辞的声音: “苏若清,你杀了我吧。” 苏若清心中一惊,猛然睁开双眼,但却只看见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她留下的那一句充满着自嘲、伤感,又空洞无比的声音。 “苏若清,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根本就不配做宋氏的后人。” 不!你配!你没错,错的是我! 是我不该让你牵扯进来,是我没能早点发现不对。 错的是我! 苏若清在心底怒吼,但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 屋内,宋辞察觉到了苏若清的异样,立刻起身走至床边,只见他眉头紧皱,出了满脸的汗。 或许是因为说不出话的缘故,苏若清被憋的面色通红。 想起许青源的话,她知道现在是他与外界感应最强的时候,于是半跪在床边轻声唤道: “苏若清?你醒醒!” “你醒醒苏若清……” “……” 一连唤了几遍,苏若清没有任何反应。宋辞转念一想,在他耳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苏若清,你若再不醒,我就杀了平县所有人。” 话音刚落,苏若清终于有了反应,甚至已经发出了一点点声音。宋辞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刻凑近了去听。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宋辞还是听清了。 他说:“错的…是我,百姓无罪……” 听了这话,宋辞嗤笑一声,不禁暗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话。” “百姓在你眼中,当真这样重要吗?”重要到就算是重病在身,也满心记挂着? 对于他的追求,宋辞有些不解,也有些茫然。难道,仁义道德,天下百姓,在他心中当真这样重要、当真无法割舍吗? 还不等她细想,耳边便再度响起他的声音:“小辞……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听清这话,宋辞心中猛然一震,脱口而出道:“谁用你保护,你还是先醒来再说吧。” 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已然生了别的情愫,只不过被她强行压下去了。 她顿觉恼怒,于是冷了脸,冷冷道:“苏若清,我时间宝贵,你最好快点醒来,不然我立刻杀了平县所有人!” …… 梦中,苏若清自然听见了这句话,于是费尽全力又挤出了几个字:“你不会。” 宋辞答:“我会!你若敢不睁开眼睛,我就杀光他们。你知道的,我本就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苏若清不再回应,但汗流的更多了。宋辞找来温水湿了几方帕子,替他擦拭去了脸上的汗。 第62章 醒来 半梦半醒间,宋辞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随后,一阵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水……水……” 听出是苏若清的声音后,宋辞立刻起身倒了一碗茶端去,扶着他喝下。 一碗水喝罢,苏若清睁开了眼睛。宋辞见状眼中闪过喜色,立刻快跑至门外,命人去传许太医来。 少顷,许太医提着药箱过来了,待把完脉后,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如何?” 宋辞立刻问道。 许青源笑了笑,恭敬的回道:“殿下一切安好,想来不会再陷入昏迷,只是……” 他略微顿了片刻,抬眸看向苏若清:“只是眼下虽然醒了,但殿下身体依旧有些虚弱。此疫病不宜受补,所以还是要以清淡饮食为主。” 苏若清闻言点了点头,“孤明白,这段时间劳许太医费心了。” 许青源听后看了宋辞一眼,拱手道:“殿下吉人天相,卑职不敢居功。但若说费心,谁也比不过宋大人。这些日子,宋大人不仅代殿下处理平县事务,还日夜守在床前照看,人都熬憔悴了。” 苏若清闻言轻轻笑了笑,转头望向宋辞,可宋辞却移开了眼。 见状,苏若清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容中多了几分纵容和无奈。 “许太医说的是,孤倒下的这些日子里是辛苦宋大人了。” 宋辞闻言瞥了他一眼,又望向许太医。 许青源笑而不语,只是在离开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辞。宋辞会意,起身将其送至门外。 “寻找炎寒花一事,还请宋大人早做打算。疫病,已经等不得了。” 出了院门,许青源便率先开了口。 宋辞自然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淡淡“嗯”了一声。“待会我会找机会和他说的。” 见宋辞如此说,许青源也没再多言,笑着应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 屋内,苏若清自两人离开后觉得有些口渴。他觉得自己好似恢复了力气,于是便想着自己下床去倒。可一连尝试多次,依旧毫无进展。 苏若清有些气馁,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虽然现在依旧无法下地行走,但好歹现在身体有了些力气,不至于像从前那般瘫在床上。 这样一想,苏若清又有些庆幸。 …… 当宋辞回来时,苏若清正对着窗子出神。她倒了一碗水递给他,然后把平县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大致与他说了一遍。 苏若清听后眼中闪过赞赏,连连点头,尤其是知道已经研制出治疫之方时,那眼中的光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上几分。 但是,当他听到此药方寒气过重、要寻找炎寒花中和时却皱起了眉,眼里的光也黯淡下来。 “也就是说,你要离开平县,去寻找传闻中的炎寒花?” 宋辞点了点头。 “我不同意。” 苏若清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下来,然后慢慢解释道:“且不说世间是否真的存在此花,就算是有,它也是生长在悬崖峭壁间,何等危险。” “我既答应了祖母和你哥哥会保护你,便要尽全力相护。没能阻止那件事情已经是遗憾,如今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这种险?” 听了苏若清一番满含关心的话,宋辞心中微暖,但还是摇了摇头,坚定道:“我要去。” 不仅是为了炎寒花,更是为了雪月宗。 她必须要离开! 见苏若清态度坚决,宋辞略一思索,选择了以理服人:“如今各地都需要人手,离不开人,只有我去才是最合适的。” 苏若清听后不言,静静的看了她许久。往常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包含了太多情绪。 宋辞微微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思索片刻后抛出了杀手锏:“此行确实危险,就当是我为了那十几万人的死赎罪吧。” “……” 宋辞确实聪明,也很会拿捏人。 此言一出,瞬间堵住了苏若清的嘴,堵住了他所有阻止她前去的话。 他的嘴张开又抿上,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宋辞见状便知他默许了此事,于是将自己的担忧、打算一并说了出来:“我离开后,平县便无人主持大局。你虽醒了,但疫病未愈,还是要以静养为主,万不可操劳……” 苏若清静静听着。 “所以你想如何?”他直接问道。 宋辞也不拐弯抹角,立刻回道:“临岳有赵文贞,宛江有白子宁。两地接壤,两人也都是有才之士。” 宋辞的话没有说完,但苏若清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你是想我在他们两人中召一人来平县,另一人监管两地?” 宋辞点了点头,正色道:“解疫之事迫在眉睫,迟则生乱,还请殿下早做决断才是。” 苏若清沉吟了片刻,忽然看向了宋辞。 “这就是你为什么没有离开,等着我醒的原因吧?”你放不下平县之事。 宋辞没有应声。 苏若清见状也没再问,轻声道:“拿纸笔来。” …… 片刻后,他将写好的两封信递给宋辞,宋辞接过信、立刻下去安排了。 *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自平县而出,直奔宛江、临岳两地。白子宁、赵文贞接到信后自是不敢耽搁,一个忙着从赵文贞手里接过临岳事务,一个快马加鞭赶往平县。 虽然赵文贞来到平县时已经快至酉时,但还是先去府衙面见了太子。 童谣之事,他已有所耳闻,所以自然猜到了太子染疫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心里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是,当他看到坐在床上消瘦至极的人时,心中还是被惊了一下。 “你来的正好,厨房刚煮好了粥送来。一路舟车劳顿,先吃些垫垫吧。” 赵文贞连忙应了,从小厮手里接过碗。因为苏若清没有开口让他入座,所以他直接站着喝了起来。 这个举动显然逗到了苏若清,他笑着打趣道:“你与孤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这样拘谨?难道因为孤忘了说坐下,你便要一直站着用饭吗?” 赵文贞闻言微怔,急忙咽下了口中的粥,恭敬的回道:“君臣有别,臣不敢逾越。” 第63章 寻花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你是个有规矩的人。” 赵文贞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微微低下了头,并不作声。 苏若清也不欲多说什么,笑着道:“坐下用饭吧。” “是。” 赵文贞立刻接了上去,走到一旁坐下,慢慢用着粥。 苏若清也用着粥,谁也不再开口。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若清放下了手中的碗,轻声道:“孤病下的这些日子里都是宋辞帮忙处理着平县事务,所以,你待会儿下去后直接与她交接便可,不必再来向孤汇报。” 赵文贞闻之一怔。 太子得疫,自然无法再处理事务。所以他想过会有人来替他打理平县之事,但唯独没想过那个人会是宋辞。 因此,当听到宋辞的名字时,他心中不可谓不惊,只是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是。” 他轻声应道:“臣下去后便去找宋姑娘交接,只是……不知宋姑娘现今在何处?” 苏若清笑了笑,直接开口指明了方向:“正厅。” 说罢,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子,问道:“现在几时了?” 赵文贞答:“回殿下的话,已经是酉时二刻了。” 苏若清听后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孤便不留你了,下去吧。” “是。” 赵文贞应了一声,立刻退下了。 待赵文贞离开后,苏若清命人将粥撤了下去。 …… 屋内又重新陷入宁静,苏若清拿过放在床头的卷宗,细细翻看起来。 * 赵文贞自苏若清那里离开后就立刻去见了宋辞,两人进行完交接后,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听着外面的打更声,宋辞这才发觉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于是匆匆结了话题,将一本册子交到了赵文贞手中。 面对赵文贞带着困惑的目光,她解释道:“我将平县发生的事情都记在了册子中,以便你日后参考。” 闻言,赵文贞点了点头作为回应,立刻打开翻阅起来。虽然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他还是看出了她的细心严谨,不禁更加敬佩起了她。 他由衷赞道:“宋姑娘细致入微,赵某佩服。” 听着赵文贞的赞誉,宋辞心中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勾了勾唇道:“天色已晚,屋子早已经收拾妥当,赵大人回去后就早些歇息吧。” 赵文贞知她是有心岔开话题,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劳宋姑娘费心了。” 宋辞淡淡回道:“不必谢我,这都是殿下的安排。” 说着,她转头唤来一个小厮:“带赵大人去西厢房歇息。” “是。” 那小厮应了一声,走在前面为其引路。 “告退。” 见状,赵文贞微微向宋辞施了一礼,抬脚跟上了小厮。 赵文贞离开后,宋辞也并未久留,回到房间后就歇下了。第二日,天色一亮便驾马出了平县城。 为了防止被人追踪,宋辞一连去了好几个地方,确定没有被人跟踪后才从小路回的雪月宗。 回到雪月宗后,宋辞立刻以雷霆手段解决了三长老之乱,并将三人首级悬挂在宗门门口,尸身则扔去了蛇窟喂养毒蛇。 以此作警示之用。 …… 雪月宗共有五位长老,于是宋辞在杀了三位长老后又提了三位有威望的老人顶替他们原先的位置。除此之外,正式任命青姝为宗使。 宗使,即宗主的使者。虽不如长老般德高望重,但其权力却在五长老之上。宗使直接听命宗主,宗主不在时,代其打理宗门事宜。因此,非极亲之人不可胜任。 曾经,何梓任宗主时,何跃便是宗使。如今宋辞成了宗主,宗使便成了青姝。 并非宋辞不信任何跃,而是眼下何跃跟随宋朝去了北疆,实在不宜再担任宗使一职了。 这件事情她曾写信与何跃商议过,他欣然同意,并且交出了宗使印章。 * 平定雪月宗内乱后,宋辞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正式接任宗主之位。 宋辞没忘记自己的另一个任务,于是大典结束后便命青姝找来了炎寒花。 对于宋辞的要求,青姝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只是回来后问了一句:“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炎寒花?” 宋辞如实答道:“治疫。药方寒气过重,需要它来中和药性。” 青姝闻言点了点头,笑着打趣道:“我说你这次怎么处理的这样急,原来是为了疫病。” “我如今真是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几年未见,我竟从你的身上看到了关心百姓的影子……难不成盛京的水不仅养人,还养心养性不成?” 宋辞闻言紧抿着唇不发一言,良久才道:“我只是为了还一人的恩情。” 青姝听后瞥了她一眼,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是的,恩情。” “为了还恩,上一次是讨要了我收藏的字画,这一次是炎寒花,下一次又是什么呢?” 青姝的调侃之意不加掩饰,宋辞自然听出来了。她斜睨了她一眼,凉凉道:“几年未见,你的嘴愈发厉害了,出去过两招如何?” “好啊。” 青姝笑着应道:“等这一天等好久了,走吧。” …… 多年未见,两人一连打了好几个时辰,最后结果毫无悬念,自然是宋辞赢了。 但青姝也不气馁,笑着道:“能在你手上撑那么久,看来这些年我还是有进步的。” 宋辞不吝夸奖:“进步很大。” 青姝听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奈道:“这么多年未见,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宋辞想了想,道:“你收的徒弟不错。” “是还不错,心思纯净,很讨人喜欢。” 很讨人喜欢这话常常是长辈说晚辈,虽然说青玉确实是她的徒弟,但这句话出自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之口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于是宋辞转头瞥了她一眼。 青姝丝毫不觉,笑着叹道:“但也胜在心思纯净,若论天赋武功,跟文玉比,还是差的远呢。” 说着,她转头看向宋辞,问道:“你见过文玉吧?之前支援北胡的任务,她也去了。” 宋辞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点了点头。 “入影卫五年,零道划痕,是个好苗子。只是……她为何没拜师?” 若她记得没错,她腰间只挂有入影卫的玉牌,并没有拜师所送的玉佩。 见宋辞问到这了,青姝自然不会隐瞒。她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文玉自入宗门以来便表现优异,不少长老都想将其收归门下,就连我也不例外,但人家硬是把我们都给拒了……” 宋辞闻言眉头微皱,不解道:“为何?是她不愿拜师吗?” 但既然进了雪月宗,哪有不想拜师的人? 宋辞疑了。 青姝听后笑了起来,解释道:“不是她不愿拜师,是不愿拜我们为师。” 宋辞听后心里更加不解,瞥眼望向青姝。 青姝半是哀怨半是认真道:“她说,她只想拜你为师。” 第64章 是为了偿还过错 宋辞听后明显愣了一下。 “拜我为师?” “是啊。” 青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随后瞥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想的?愿意收下她吗?” 文玉是个好苗子,尽管她拒了自己,但她还是想帮她问一问,以免她漫无目的的等待下去。 若宋辞同意自然是好,若不同意,她也能早做打算。虽说雪月宗内不以辈分压人,但有个师父撑腰,还是比没有好上许多。 两人相识多年,宋辞自然明白青姝说出这番话的用意。她摇了摇头,拒绝的十分干脆。 “我不想收徒弟。” 虽然她这样说,青姝还是看出了她一瞬的迟疑,于是问道:“为何?” 闻言,宋辞眼底闪过伤感,自嘲一笑。 “她之所以想拜我为师,不过是慕强之心。可我如今不过是困在盛京的鸟雀,有何值得她向往追随?又为何拉她入这浑水之中?” 青姝却并不这样觉得。 “若她愿意去呢?”她再次问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宋辞。 宋辞摇了摇头。 她的神色平静,说出的话更是如此:“她留在雪月宗,比去盛京要好上许多。储君地位不稳,可眼下皇帝年长、各皇子也已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所以……夺嫡之争在所难免。” 青姝自然也明白这点,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担忧。宋辞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心。 “我只求自保,做一个事外人。所以,她跟着我并没有机会施展能力,只会明珠蒙尘。” 说到这里,宋辞望向青姝,认真道:“雪月宗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青姝见宋辞这样说,明白事情已经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于是不再开口。只是,当她想起宋辞方才所说的话时,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你真的……能做一个事外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青姝忽然这样问道,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她有些不信。 今日,她能为了帮他处理疫病来雪月宗取炎寒花,他日皇位之争,她真的能做到袖手旁观吗?那可是涉及生死的斗争啊。 青姝的担忧太过明显,让人一目了然,宋辞自然是看见了。 想到她为何如此,她皱了皱眉,问道:“你不信我?” 青姝没有说话,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一旁的炎寒花上。 宋辞也看了过去,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 “青姝,我说谎了。” 良久的沉寂过后,宋辞忽然这样说道。青姝闻言一怔,立刻望向她。 面对她带着讶然与询问的目光,宋辞神色平静,缓缓开口:“我拿这花不是为了还他的恩情,是为了偿还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听到“过错”二字,青姝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压低声音问道:“你做了什么?” 宋辞错开了她的目光,平静的回答:“因为我的决定,江州饿死了十几万人。” !!! 青姝听后瞳孔微缩,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听到了什么? 饿死百姓和她有关?这不是百跃干的吗? 虽说青姝初听时非常震惊,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于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咬牙问道:“赈灾粮不是无名山的百跃所为吗?你也参与了?” 宋辞点了点头,“准确来说,是我让他这样做的。” “……” 青姝哑然,盯着她看了许久。 “你不能再回盛京了。”她忽然这样说道,态度十分坚决。 她想的很简单。如今,皇位之争还没有开始,宋辞便能为了那人做出这种事情,若开始之后还得了? 但宋辞显然不这样想,或者说,她的顾虑太多。 所以,当青姝说出这句话时,她几乎是立刻回应:“我必须回去。” 她不能不回去! 若她不回去,没有质子在京,皇帝不会放任无牵无挂的宋朝带领十万大军镇守北境。并且,为她此次出来作保的太后也会受到牵连。 当意识到自己的思虑后,宋辞心中也是一惊,瞬间想到了苏若清的一句话——“你的牵绊太多了。” 也许他说的对,她的牵绊确实太多了。 从前在北疆,她顾忌着父母。后来父母殉国,她回到盛京后,又挂念着祖母的病情、出征在外的兄长、以及父母的身后名。 如今,祖母去世,她又要考虑镇守北境的哥哥,以及为她着想的太后…… 想到这里,宋辞眼中闪过疲惫,她缓缓合上自己的眼睛,轻声道:“我必须回去。我是留在京中的质子,若我不回去,我兄长便无法继续镇守北境。” 青姝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自然知道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自然看出了她的疲惫。她眼中闪过心疼,上前轻轻环抱住她。 许久后,她似是想通了,轻声叹道:“好,你回去吧。” 她的枷锁够重了,她不能再给她增加负担了,所以,她选择尊重她的决定。 闻言,宋辞立刻睁开了眼睛。 青姝轻轻拍了拍她她的背,松开了对她的束缚,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若你真要参与夺嫡之争,必须写信告诉我!” 她认真道:“我陪你一起。” 宋辞闻言笑了笑,“好,我答应你。” 听到宋辞的保证,青姝也笑了,但心里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明知前路危险,明知她去的是龙潭虎穴,但她却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 宋辞自然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她拿起一旁的冷鸢,笑着问道:“刚才不过瘾,再来一局如何?” 青姝自然不会拒绝,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也是一杆银枪。 …… 做好准备后,两人便再次打了起来。只不过由于青姝的分神,这次的比试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宋辞虽然赢了,但神色却冷了下来。 她之所以提出比试,就是不想她再去想这些事情,但她没想到,青姝在打斗时也能分神。这已经犯了大忌了! 于是,当分出胜负后,她几乎是立刻收回了冷鸢,正色道:“你心不静,我们下次再打吧。” 青姝自知不该,但这件事摆在了她的眼前,她没办法不想。 宋辞自然也想到了她的为难,但她必须要回去,这一点,谁都不能改变。 于是,她不愿再面对青姝,转身便打算离开。 见宋辞要走,青姝忽然抓住她的袖子,用十分郑重的语气道:“我希望永远也没有那一天。” 她不管上一辈恩怨如何,也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她能远离危险,好好的度过余生。 如今,她已经远离了战场。这些担子,不应该再压在她身上,也不该再成为束缚她的枷锁。 宋辞听后忽然笑了起来,语气平静道:“青姝,我说了,我只是一个事外人。” 说罢,她也不管青姝是何反应,将冷鸢背在身后,抱着花就离开了。 第65章 以身试药 这一边,宋辞已经拿到了炎寒花,只待明日一早便从别地返回。 因为宋辞的归来,雪月宗上下,一片喜色,而此时的平县则是另一番光景。 府衙内,苏若清强撑着病体翻看着各地的卷宗,只为能查清严铭谨涉及的案子,而赵文贞则坐镇于寄安堂,时刻观察着疫病的进展。 因为疫病迟迟未见好转,整个平县、乃至江州,都笼罩着愁云。 …… 第二日清晨,宋辞将事情交代给青姝后便带着炎寒花离开。因为事先交代,所以只有青姝一人相送。 出了宗门,宋辞正欲与青姝告别,文玉从一旁走了出来。 见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宋辞眼中闪过诧异,望向了青姝,而青姝则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声道:“文玉有话要和你说,我先去一旁等着了。” 说罢,她也不顾宋辞是何反应,立刻将地方腾给了两人。 宋辞眸色微沉,转头望向文玉。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不掺杂任何一起情感,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文玉听后眼中闪过纠结,但还是跪在了地上,将自己的来意说明:“文玉愿跟随宗主去盛京,赴汤蹈火,以报恩情!” 宋辞听后不语,目光落在了她手里拿着的剑、以及身后背着的行囊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良久的寂静中,文玉心中忐忑,手心、后背都生出了汗,但宋辞依旧没有回应,只静静看着她。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宋辞终于开了口。 “不需要。” 她冷冷说道:“雪月宗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闻言,文玉身子一颤,抬头望向她。宋辞神色冷峻,连余光也没分给她。 被自己最敬佩的人拒绝,文玉心中自然难过,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坚定。“不,盛京也好,雪月宗也好,文玉只愿跟随宗主的脚步……” 说到这里,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求宗主成全!” 宋辞听后忽然轻笑起来,问道:“你知道我现在在盛京是什么处境吗?” “知道。” 文玉答道:“青姝大人已经和属下说了,但属下愿意跟随宗主。” 闻言,宋辞没有说话,但眼中已然闪过诧异。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文玉明明深得各位长老与青姝的青睐、却只想跟在自己身边,甚至愿意为了跟随她,去到盛京那样不得自由的地方。难道就是为了当宗主首徒吗? 可成了她首徒又怎么样?宗主之位向来靠血脉相传,又不是传给徒弟的。 两人各执己见,一个想跟随着前去盛京,一个不愿意带着。气氛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青姝走过来调解。 她几步走到宋辞身侧,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既然文玉想跟你下山,你就让她去吧。难得她有这个心。” “再说了,盛京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有个自己人在身边,我也放心些。” 宋辞闻言想反驳,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人跟着。但当触及到她带着担忧的目光,她实在没办法开口。 罢了,带着便带着吧。 她在心中叹道,转头望向跪在地上的人,默了片刻后道:“你跟着我可以,但我不收徒弟。” 收徒弟太麻烦了,她讨厌麻烦。 青姝闻言心中有些惋惜,但却没再多言。因为她知道,这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文玉心中也有些失落,但眼下至少能跟着她,于是心里还是开心的。 她再次磕了一个头,高声道:“谢宗主成全!” 宋辞没再开口,上前将人扶起。 文玉看着近在眼前的人,身子因为激动的缘故微微有些颤抖。 宋辞自然察觉到了,但并未理会,毕竟眼下立刻赶回平县才是当务之急。 青姝也明白这点,笑着道:“知道你心里着急,文玉已经备好了马,快去吧。” 宋辞闻言瞥了她一眼,想反驳,但又咽下去了,最后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青姝再次提醒:“若有那一天,记得写信给我。” 文玉不明所以,视线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最后低垂下目光。 宋辞点了点头,再次保证:“你放心,我会的。” 青姝闻言笑了笑。 宋辞道:“我不在,雪月宗就交给你了。” 青姝笑着点头:“你放心。” 说罢,她摆了摆手。 “路上小心。” * 自雪月宗离开后,宋辞带着文玉又辗转了几地,最后才回到平县。 见过太子,宋辞立刻将炎寒花交到了许太医等人的手上,一刻也没有耽搁。 看着眼前真实存在的炎寒花,所有人都露出了喜色,在许太医的吩咐下,立刻选取药材熬制新药。 这时,一侍卫忽然叩响了屋门。 “怎么了?” 宋辞看出这人是守在苏若清院里的,于是出声问道。 那人对着宋辞行了一礼,道:“殿下吩咐,待药汤熬好后,先端到他房中。” 宋辞闻言心中微沉,转头看了许青源一眼。许青源错开她的目光,端详起了放置在一旁的炎寒花。 见状,宋辞心下了然,收回了视线。 她冷声问道:“都听到了吗?” 众人各自对视一眼,纷纷应了。 那侍卫还要回去复命,得到回应后自然不欲久留,再次对着宋辞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这时,宋辞走到了忙碌的许太医身侧,压低声音问道:“他知道那件事了是吗?” 许青源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点了点头。 …… 一个时辰后,添了炎寒花水的药汤端到了苏若清房中。 看着面前的碗,苏若清沉思许久,最后接了过来。 从始至终,宋辞都站在一旁。看着苏若清接过药汤,她眉头紧皱,神色有些复杂。 “你可是储君,确定要犯这种险吗?” 炎寒花虽然有中和之效,但毕竟是传闻,谁也不敢保证。若中间出了差错,太子死在江州,朝廷还不知要翻起怎样的风浪呢。 对于宋辞的问话,苏若清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炎寒花。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不是吗?” 宋辞不答,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孤答应过父皇,若赈灾不成,便会以死谢罪。所以……如果这碗药汤真的无用,赈灾失败,孤也没有颜面苟活于世了。” 宋辞闻言摇了摇头:“会有办法的。” 苏若清听后笑了笑,忽然问道:“你知道孤为什么会发现试药一事吗?” 宋辞没有说话,低头看向他。 “为什么?” “因为在你走后,许太医他们又尝试着研制出新的药方,并且……找人来试。孤在门外,听到了声音。” 第66章 孤……心中有愧 宋辞闻言心中一颤,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这时,苏若清抬头看向宋辞,苍白的面容上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们的声音太痛苦了,就像是受了酷刑一般,所以……孤很好奇,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 “进去后才发现,原来是在试药。” 苏若清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讲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这样的平静,更让人感受到他的悲伤。 闻言,许青源等人早已低下了头,默默等待着处置。但苏若清并没有管他们,只是看着宋辞。 他柔声问道:“小辞,你知道当孤了解到他们为何试药时、心情是怎样的吗?” 宋辞没有回答,右手攥紧了衣袖。 这时,苏若清轻笑一声,面上闪过自嘲。 “十金。” 他笑着说道:“原来在如今的江州,十两金子就可以买下一个人的性命,就可以让一个人甘愿赴死……” 说到这里,苏若清忽然止住了声音,整个人都被悲伤所笼罩。 他喃喃道:“孤身为储君,受万民供养,却无法将他们带离深渊,孤……心中有愧。” 心中有愧! 那十七万八千三百一十四人,就像是压在他心里的大山,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次赈灾酿成了怎样的惨案。无法忽略,无法喘息,每时每刻活在痛苦与内疚中,倍受煎熬。 可是,在外人面前,他又要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能让人看出分毫。所以,当他知道有百姓为了十两金子以身试药时,彻底崩溃了。 他艰难道:“他们…是大渊的子民,是孤付出一切也想要保全的人!可原来他们的命……就只值十两金子!” 宋辞闻言不语,只是看着他,而站在一旁的许青源却在此时闭上了眼睛。 他的面上闪过痛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呼道:“臣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说罢,他重重将头磕在地上,带着几分赴死的决然。 其他几位太医大夫见许青源如此,对视一眼后也纷纷跪了下去。 “臣(草民)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看到跪了满屋的人,苏若清没有说话。 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也是枉然。 于是乎,苏若清深吸一口气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久久不语。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宋辞看着跪了满屋的人,忽然想笑。 她第一次那样直观的感受到,原来她的身后没有人,所有人都在她的对立面,站在道德的那一方。苏若清,许青源,甚至于他的哥哥……都是如此。 百跃倒是与她有几分相似,但他也是为了保全无名山的人才会暂时与她合谋。后来为了他心中所愿,宁愿承担一切罪名,坦然的走上绝路…… 他们都有所求,都有所愿,唯独她无愿无求、只想要一个结果,一个她不在乎的结果,一个只因承诺而存在的结果。 所以,即使他们做着同一件事情,她依旧是孤身一人。 想到这里,宋辞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嗤笑出声。 “那又怎样?” 她冷声问道,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苏若清脸上。 “药总归要有人来试!他们不试……谁来试?” 此话一出,所有人心中俱是一颤。许青源面上闪过痛色,头更低了几分。 可宋辞丝毫不顾他人如何,继续说道:“疫病不除,生死本就难料。就算不试药,他们又能撑得了多久?我本可以直接灌,但我还给了他们金子,并且问了每个人的意愿……他们有机会拒绝,但他们都没有拒绝!” “你情我愿的事情,也算是错吗?” 此言一出,没有人回答,就连苏若清也没有开口。 宋辞也不管他们怎样想,停顿片刻后又问出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你们知道那些金子能让他们的家人过上什么日子吗?” 这次的结果与上次相同,依旧没有人回答。宋辞见状也不欲再多说什么,转头望向苏若清,漠然道:“苏若清,这药你要试便试,我不拦你。但若你死了,我看这江州也算是彻底完了。” “孤不试,他们便不会死了吗?” 听了宋辞的话,苏若清忽然睁眼看向她,神色严肃道:“炎寒花是最后的希望,若这个也不行,还能如何?” 宋辞道:“回盛京。” 此言一出,苏若清愣住了,许青源等人也愣住了。但是当反应过来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苏若清。 宋辞认真的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若此次药方依旧不成,我替你看着江州,你立刻回盛京,召天下医者治疫。若得良方,再传入江州也不迟。” “但你是储君,储君不能死!” 宋辞的一番话说完,苏若清嗤笑一声,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储君……又是储君! 难道因为他是储君,便可以毫无负担的让别人送命吗? 好荒唐! 于是乎,对于宋辞的话,他是想放声大笑的,可是却笑不出来。看着宋辞无比认真的目光,苏若清忽然严肃了神色,冷冷出声:“逃跑,这是懦夫所为。孤当初既然选择来到江州,如今便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若疫病不除,便是上天因断粮一事降罪于孤,孤愿以死谢罪。只求上苍垂怜,赐福江州!” 说罢,他再次端起了碗。 “殿下,不可啊!” 见苏若清依然坚持,许青源立刻出声阻止,屋里院外小厮侍卫等,跪了一地。 可苏若清并不将他们的举动放在眼中,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 见苏若清依旧如此,宋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 当赵文贞听到消息后从寄安堂赶回来时,苏若清已经服下了药。许青源等几位太医候在一旁,时刻观察着。 见状,赵文贞轻轻走至屋内,对着床榻的方向跪了下去。 “罪臣赵文贞拜见太子殿下。” 听见声音,苏若清知道是赵文贞回来了,于是立刻让人起来。但赵文贞岿然不动,依旧跪在那里。 “身为臣子,臣却未能阻止储君以身犯险,乃是死罪。请殿下责罚!” 第67章 账簿 苏若清闻言睁开了眼睛,侧头望去。 “这是孤自己的决定,起来吧。孤……还有事要交代给你。” 赵文贞微微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殿下请讲,臣在听。” 苏若清:“若孤此番撑不过去,平县……便靠你了。” “……” 赵文贞听后一愣,眼中闪过泪光。 他攥紧了自己的手,笑着说道:“殿下吉人天相,会无碍的。” 闻言,苏若清没有回答,再次闭上了眼睛,直到许久后才开口道:“这里有许太医照料,去寄安堂吧。” 赵文贞闻言眸光微动,应了声“是”。他对着苏若清的方向再次施了一礼,这才起身离开。 …… 一个时辰后,苏若清全身开始冒汗。许青源见状连忙上前把脉,可脉象显示,疫病仍未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的嘴唇开始有了些血色,面色也不再苍白。 苏若清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力气,于是便尝试着下床。 …… 当意识到自己可以站起来时,苏若清眼中闪过喜悦,尝试着迈开脚。 虽然他的步伐不似往日般从容稳健,但已经可以正常行走,并且有了力气。只是身体还比较虚弱,需要慢慢恢复。 可尽管如此,他也已经足够惊喜。 因为,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有了上次的经验,许青源把过脉后并没有表现出喜悦,反而有些害怕。 他害怕出现上次的结果! 许青源的神色过于严肃,苏若清自然看在眼中。当想明白他为何如此时,他的内心也隐隐有些担忧。 可眼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不能慌,更不能怕,所以表现的尤为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从容淡定。 一连过了三日,苏若清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气色也越来越好,七日后,已经恢复如常。 许青源见状大喜,这才下了定论: “恭喜殿下,疫病解了!” 虽然极力压着内心的激动,但当他向苏若清回话时,声音还是带了一丝颤抖。 苏若清闻言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面上闪过喜色,长长舒了口气。 “太好了。” 他低声叹道:“江州……有救了!” 许青源听后一愣,想到了那些因疫病而死的百姓。他内心深受触动,登时便落下了泪。 其他几人亦是如此,纷纷以袖拭泪。 这时,不知是谁站了出来,高声呼道:“殿下诚心感动上苍,天佑大渊!” 一语落,众人纷纷附和: “殿下诚心感动上苍,天佑大渊!” “天佑大渊!” …… 屋内,所有人都沉浸在找到药方的喜悦之中,只有一人仿佛置身事外。 宋辞站在院外,听着震耳的喊声,神色微动。她看了一眼苏若清的方向,怔愣许久后离开了这里。 * 自苏若清感染疫病后,不知是谁泄露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在大渊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尤其是江州境内。 甚至有人扬言疫病无药可解,这次赈灾必定会以失败告终,并为此设下赌局,弄的江州九地人心惶惶。 那些没有得疫的人唯恐自己染了疫病,为了能活下去,更加疯狂的往边地涌去,企图突破士兵的把守、离开江州。 守卫森严,自然无人越过那道防线,但剧烈的冲突下难免出现伤亡。 皇帝闻之震怒,又加派了不少官兵前往江州与各地的分界点驻守。一时间,军民之间的矛盾达到了顶峰,甚至有人将枪尖直指皇庭,称其视人命如儿戏,不顾江州死活。 苏景易听后只回以冷笑。 邓秀乐于所见,心中自是畅快,但在苏景易面前却作一副担忧模样。 白瑞安闻听后心情愈发沉重,连夜给白子宁、白子羽两人去了一封家书,自己则在暗中追查消息泄露一事。 可事情发展至此,中间不知有多少人的手笔。因此,就算白瑞安派出再多的人去追查此事,最终,也只知是始于一首童谣。 白子宁在宛江忙的焦头烂额,但并不想让父亲担忧,回信时只说让他暂且放心,一切勿念。 …… 因此,可以说自从苏若清得疫之事被散布开后,江州九地乃至整个大渊都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只不过江州因是疫病所在地,所以更为严重罢了。 太子病倒后,便数白子宁、赵文贞两人的能力最为出众。因此,众人便默认了以这两人为首。 在苏若清得疫的消息传出后,白子宁立刻先稳住了各位赈灾使的心,然后再与赵文贞细思对策。 因为此事一出,必然会生民怨,所以必须要早作准备才行。 因为早有预料,当民怨爆发后众人并未慌了手脚,而是立刻按照白子宁与赵文贞所给出的办法进行安抚。 但此事耗时耗力、成效又不佳,所以需要足够的耐心才能成功。可周显炀显然没有这种东西,用了几日发现效果不佳后便弃了,直接转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武力镇压。 虽然手段不同,但最终的结果却相差不大,都暂时稳住了民心。可是,疫病一日不解,百姓便一日难安,终有一日会爆发更大的民乱。 所幸,在这场民乱爆发前,苏若清疫病的解了。 此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各地引起轰动。所有人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般、重新燃起了希望。 …… 十日后,疫病解,江州局势一片大好。 而苏若清自痊愈后便着手调查严铭谨涉及的案子,只待查清此事后便押送严铭谨等人回盛京治罪。 经过半个月的调查搜集,再结合范文博等人的证词,苏若清已经掌握了严铭谨的所有罪证,只差他的一纸供词便可返回京师。 可是,一连过了几日,他始终没有提出要提审严铭谨,也没有要提审严铭谨的迹象。 所有人都不知缘由,亦不敢催促,只能默默等着。 …… 平县,府衙一屋内。 苏若清端坐在书案前,正低头看着案上摆放的账簿。他的神色认真而严肃,薄唇紧抿,显然正思索着什么。 这账簿是手下人刚呈上来的,从严府暗室中搜查出的。至于为何如此完整,自然是严铭谨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输,所以根本就没有焚毁过任何东西。 关于他为何有这种自信,苏若清大概已经猜出了原因,所以并不为这个所扰,烦扰他的是另一件事情。 账簿上所记,大多都能追溯,唯独有一笔开支就像凭空消失了般,查无可查,且数额不小,甚至可以说是巨大了。 更加奇怪的是,这项开支在元丰十七年就停了。 元丰十七年…… 苏若清努力回想着那一年发生过什么。 元丰十七年,宋辞刚回京不久,宋朝赴北境,得胜回京后封安国公,朝廷开始大肆清理叛徒。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他忽略的事情? 苏若清眉头紧皱,快速思索着。 不!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不是元丰十七年,应该是元丰十六年! 元丰十六年年末,宋辞回京后带来了刘畅通敌叛国的罪证。 刘畅伏诛,所以元丰十七年,这项开支才会被去掉! 严铭谨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朝中不可能没有人。他还在想他背后之人是谁,会不会也参与了此事,原来是刘畅。 既是刘畅,那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想到这里,苏若清忽然笑了起来。他合上手中账簿,将其压在卷宗的最底下,然后推门走了出去,吩咐道:“立刻备马,孤要提审严铭谨。” 第68章 搏命三赌 暗牢中,严铭谨正坐在稻草上闭目养神。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石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有脚步声渐近。 严铭谨嘴角微勾起一抹弧度,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神色十分坦然。 “你终于来了。” 他轻声叹道,伸出手不紧不慢的拂去沾在衣角的稻草。 苏若清微微垂下头,“你在等孤?” 严铭谨低声笑了出来,“谈不上是等。因为臣知道——您终有一日会亲自提审我,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晚。” 说罢,他抬眸看向苏若清,由衷赞道:“殿下很沉得住气。” 苏若清不语,静静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孤为什么时至今日才提审你?” “江州灾情。” 严铭谨立刻回道,眼底笑意加深。 “江州灾情一日不除,百姓便永远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殿下心系百姓,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分神。” 苏若清听后并未应声,只是望着他。 严铭谨也望着他:“若臣猜的不错,今日殿下站在这里,是因为疫病——已经解了吧?” 苏若清还是没有应声。 严铭谨也不在意他是否回应,自顾自的说道:“平水灾,治疫病,挽万千江州百姓于水火之中。这一番——殿下可谓是立了大功,皇上……应该会有重赏吧?” 苏若清闻言眼眸微眯,眼底划过冷意。 严铭谨自然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但却依旧笑着。他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神色波澜不惊。 事到如今,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所以,自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良久的对视后,苏若清忽然轻笑出声。 叹道:“你是个聪明人,埋没于江州,当真是可惜了。” 严铭谨似乎没想到苏若清会这样说,面色微微一僵。想起往事,他自嘲似的嗤了一声。 “是啊,只差一点点。” 他笑着接道,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苏若清:“是臣小看了百跃,没想到大家合作多年、同处一船,他居然也能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来一个舍身成仁。” 说罢,他轻叹了一声。 “殿下好手段啊。” 苏若清闻言嗤笑,冷声质问:“就算没有百跃,难道你就能逃脱的掉吗?” “百密必有一疏,忙中必然生错,这世上没有什么天衣无缝的事情。查到你身上——只是时间问题。” “是啊。” 面对苏若清的话,严铭谨并未反驳。他点头应道:“是时间问题。但在水灾与疫病并起之下,最重要的就是时间……难道不是吗?” 苏若清没有说话,因为他说对了。 严铭谨在江州为官多年,并且将自己隐藏的很好。无论是朝中还是百姓心中,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官。 可以说,若非严铭谨落网被查,往日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你就算告诉百姓他是贪官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因此,在不知幕后之人是他的情况下,赈灾确实很难进行下去,因为拖延一日便不知会发生怎样的状况。 而这种时候,就算是丝毫的差错也会让无数人搭上性命。 所以,他内心很感谢百跃的投靠,也很感谢那个为他指明方向的老人。若非他,他不会第一时间往官匪勾结上去调查,而是着重看百姓状况与官员做法。 只是这样一来,中间又不知会耽搁多少时间,白费多少无用功。毕竟,严铭谨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想到那老人,苏若清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眼下正在提审严铭谨,只好将生出的念头暂压。 …… “是。所以你与孤都在赌,赌百跃站在哪一方,只不过你输了。” 听了苏若清的话,严铭谨冷呵了一声。 “我是输了,但殿下就赢了吗?” 他笑着看向苏若清,问道:“百跃拖延赈灾粮一事,您事先毫不知情吧?” 苏若清闻言眸色微沉,目光落在他身上。 严铭谨本就在观察着他的反应,自然将一切看在眼中。他几乎是立刻断定:苏若清确实毫不知情,他被人蒙在了鼓里。 虽说外界都说是百跃一人所为,但他心里清楚,仅凭百跃一人是不可能瞒住他的,所以说,这件事还有别人参与。 严铭谨立刻想到了宋辞。 他向来看人很准,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想到这里,他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眼底精光一闪而逝。 苏若清啊苏若清,本以为彻底完了,没想到你居然送了个把柄到我手上,既如此,我当然要好好利用利用。 严铭谨在心中暗叹,更加放松了几分。 这时,苏若清忽然笑了。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现在水灾已去,疫病已解,孤——已经赢了。而你的三次赌,都输了。” 严铭谨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眸色暗了几分,笑着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臣不就赌了一次,何来三次之说?” 对于他的话,苏若清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若无三次赌环环相扣,孤怎会赞你聪明?” 严铭谨没有说话,心却往下沉了几分。 苏若清的话让他意识到那件事情可能已经暴露了,但他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并没有困惑多久,因为很快、苏若清就给出了答案: “第一赌,你赌的是百跃的立场。”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赌,只是这件事出乎了你的意料。最重要的是第二赌,因为这关乎着你的第三赌——储君之争。” 说到这里,苏若清刻意停顿片刻,以便能更清楚的观察他的反应。另外,也算是暗中施于一种威压。 果然,在听到最后四个字时,严铭谨眼神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虽然只是一瞬,但足够他看清,也足够证实他的推论。 听到“储君之争”四个字,严铭谨心中不可谓不惊,甚至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但毕竟为官多年,这点冷静和反应能力还是有的。所以,他很快便将这份震惊压了下去,并且想出了对策。 他故作不解道:“这怎么说?臣愚钝,不知殿下此言何意。臣只是江州一小吏,怎么会和储君之争扯上关系?” “再者,我大渊朝已立有储君,何来‘争’字一说?” 严铭谨巧舌如簧,试图打乱他的思路,但苏若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紧接着自己的话说道:“第二赌关系着你的第三赌,你赌的是——我会不会被眼前的盛景迷惑。” “若是你赢了,孤会草草治水,毕竟……就算赈灾失败了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因为在此之前、你早已将江州的实情告之,是孤一意孤行才会如此。而你,则因阻拦之举留下一个直言的美名。”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若孤赈灾失败,你的第三赌便直接赢了。这件事情、将会成为你参与储君之争的投名状。” 第69章 账簿上的万先生 严铭谨闻言心中一颤,但面上却未显露分毫,依旧从容。 苏若清看在眼中,继续说道:“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此赌最妙之处在于无论输赢,对你都是有利的。赢了自然最好,若是输了……” 他顿了顿语气,忽而轻笑起来。 “若是输了也没什么。” “你做事向来稳妥,帮孤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再加之在百姓心中的分量,孤赈灾成功后自然也不会怀疑你。并且,还可能因为信任向父皇举荐。所以……即使你后面的两个赌都输了、依旧可以去盛京。可你没有想到——孤早已知道了你的真面目,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在等你自投罗网!” 这番话一出,严铭谨脸上笑意淡了几分。他抬眼看向苏若清,终于卸下了伪装。 “您说的对,是臣对自己太过自信,是臣——小瞧了您!” 他幽幽叹道:“扮猪吃老虎,我此番栽在你手里不算亏。可殿下,您不妨想一想,若此事传到朝廷,皇上……会如何看你?” “一直以来温柔知礼的太子,此番居然以雷霆手段肃清江州。皇上知晓后……是欣慰?还是忌惮?” 卸下伪装后,严铭谨直接选择了摊牌,因此话说的十分直白。 苏若清闻言眸色暗了几分,冷笑道:“孤倒是不知,严大人远在江州,竟能揣测得了圣意。” 严铭谨听后一笑,“那殿下觉得,臣此言说的有何不对吗?” 苏若清没有应声。 因为严铭谨所言就是他回京后会面临的。功劳过大,势必会引起君王忌惮,即使是父子至亲,也难逃此定律。 对此,苏若清心觉悲哀,但却无力改变。因为,他的父皇并不爱他,所以,不会在意他如何。 …… 虽然这些想法都发生在一瞬间,但那片刻间的停顿已经落入某人眼中。严铭谨心下了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苏若清自知自己分了神,心中恼怒,神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冷声道:“严铭谨,你聪慧通透,又一直隐藏的很好,本应该借此机会金盆洗手、全力助孤赈灾。但你却非要冒险,为此,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搭了上去……” “孤真不知道,是应该说你贪心不足,还是该说你胆识过人。” 严铭谨听后笑了。 “臣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不缺胆识。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青云之路。” “助您赈灾的确是必赢的局面,毕竟就算以后事情败露,也能将功抵过。但是!” 他突然加强了语气,郑重道:“臣想要的是扶摇直上,而不是一直屈居江州这种地方!” “您也说了,这世上没有什么天衣无缝的事情。若有心想查,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臣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若事情败露,就算因帮助赈灾侥幸保住性命,官途也彻底毁了。” 说到这里,严铭谨忽然笑了起来,直直望向苏若清:“臣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官途。比起死,碌碌无为更让我觉得厌倦!所以,我为何要冒这种险?为何不能奋力一搏、为自己搏出一个前程?!” 苏若清不语,低头望着他的眼睛。 “所以,你之前才会无数次向刘畅行贿?” 此言一出,严铭谨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只听苏若清平静道:“刘畅伏诛后,很多人都被查了出来,但账簿上一个名为万先生的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般。那个万先生——就是你吧?” 许是刚才那番话发泄出了所有情绪,这时的严铭谨已经变得平静。见苏若清这样问,他毫不犹豫的便应了下来。 “是啊。” 他笑着道:“朝中无人,寸步难行。能力固然重要,但在人面前,好像又没那么重要。所以,为了高升,臣自然要给自己找个靠山。但臣没想到,刘畅竟然因通敌一事倒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不甘、愤恨,最后化为虚假的笑。 “真可惜,当初他都已经写了信过来,说年后便能向皇上举荐、将臣调到盛京。可不想还没等过年,他便死了。” 苏若清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淡淡道:“叛国之人,自然死不足惜。” “是啊,但臣的高升路也断了。”严铭谨叹道。 “本以为这一生便如此了,没想到居然闹出了水灾,随后又生了疫病。殿下请命江州,臣——也收到了橄榄枝。” “这样好的机会,臣怎么可能放过?” “所以你走上了死路!” 苏若清直接下了定论。 听苏若清这样说,严铭谨突然大笑起来。 他目露嘲色,讥讽出声:“是,是走上了死路!但臣也说了,比起死,碌碌无为更令人厌倦。您公正无私,眼里容不得沙子,那是你自恃清高,不懂官场,不懂变通!” 闻言,苏若清怒极反笑。 冷冷问道:“所以你觉得,孤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你们为非作歹?” “这有什么不对吗?” 严铭谨反问出声,毫不畏惧的对上他带着怒意的眼睛。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本就是这样!” 第70章 是邓秀?还是二皇子? 苏若清闻言看了他许久,目光犹如利剑。严铭谨泰然自若的站在那里,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眼睛。 他笑着道:“殿下既然已经选择了见臣,就代表着你我之间还有话说,所以——何必如此僵持下去?” “好好坐下来谈谈吧。” 说罢,他还就真的又坐了下去。只不过暗牢中没有木凳,他坐在了稻草上。 虽如此,其举止已经足够无状,苏若清神情未变,眸光已经冷了下来。 严铭谨看在眼中,但根本不放在心上。 如今,他手上已经有了他的把柄,自己所求定能如愿,反而是他需要从自己嘴里问出东西来。 所以……他何必再怕他?横竖不过一死罢了,他已经逃不过了。 严铭谨的反应太过淡然,苏若清自然察觉到了异常。他示意左右退至门口,这才重新看向了他。 “你想谈什么?”他冷声问道,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严铭谨笑而不语,过了片刻后才道:“不是臣想谈什么,而是殿下想从臣这知道什么?” 苏若清眉头微蹙,但没有再犹豫,直接问道:“是邓秀派你来的还是二皇子派你来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 严铭谨不解问道:“贵妃乃二殿下生母,两人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他还是她,又有何区别?” 自然有! 苏若清在心里答道。 若是邓秀,便不算是手足相残! …… 虽然苏若清没有说话,但严铭谨何许人也,自然看出了端倪。结合苏若清的种种表现,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 严铭谨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失笑道:“我说太子殿下,您不会在储君之争面前还顾念着手足之情吧?” 苏若清闻言神色未变,心中却猛然一紧,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这无需你来多问,你只需要回答孤!” 说罢,他微微低下头,目光直直望向严铭谨:“是邓秀,还是二皇子!” …… 虽然苏若清的神色很严肃,两人间的气氛也很僵持,但严铭谨手中已有筹码,根本不将他的所作所为放在眼中。他不慌不忙的抬头看向他,笑着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你问了,我就一定要回答吗?这种时候,您不该拿出点诚意来吗?” 严铭谨话说的非常明白,苏若清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他的意思。 他皱眉道:“你想要什么?” 说罢,他将视线落在了严铭谨身上,目光犹如寒冰。 严铭谨微微一笑,缓缓出声:“我想殿下能放过严为,留我严家一条血脉。” 语毕,他认真的望向苏若清,不肯放过他任何一点变化。 他知道苏若清不会放过他,也没办法放过他,所以他选择退了一步,让他放了严为。 此言一出,苏若清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想不到,时至今日严铭谨居然还能说出这句话。 放了严为?可能吗! 严为是他的亲生子,并且也参与了此事,怎么可能逃脱得了国法? 简直可笑! 苏若清心中虽觉荒唐,面上却未曾显露分毫,只柔声问道:“严铭谨,你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很可笑吗?” 面对苏若清的质问,严铭谨只是笑着看向他:“臣不觉得可笑。因为——您最后一定会答应下来。” 虽然严铭谨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认真,就连神色也是如此。 可奇怪的是:他虽然认真,但并不为此着急,举手投足间尽是淡定从容。 对此,苏若清心中隐隐有些怀疑,只是不知他的筹码是什么,于是笑道:“只是一个答案罢了,就算你不说,孤回京后也能查清。” 说罢,他再度看向他,声音温柔却不容人置喙:“如果你只有这些话要说,那孤觉得,这次的会面可以结束了。” 说罢,他转过了身,抬脚便欲离开。 这时,严铭谨突然笑了一声。 “宋辞。” 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目光紧紧盯着苏若清的背影。 听到这两个字,苏若清脚步顿了下来,转身望向他。 严铭谨微微笑着,依旧坐在原处,连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望着他。 尽显镇定。 他勾唇道:“百跃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拖延赈灾粮一事,是宋辞的意思吧?” 原来他的筹码是这个。 苏若清心中暗道,重新审视起他来。 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并不喜欢别人用宋辞威胁他,于是冷了神色。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另一道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是我的意思。” …… 听出这句话来自于宋辞,苏若清眸中闪过诧异,但并未回头。 余光所视之处,只见一红影渐渐走近,然后越过他,来到关押严铭谨的牢门前。 “怎么?你要向皇上告发我吗?” 她冷冷问道,眼神中写满了不屑,显然并将此事放在眼中,也不怕事情被捅到朝廷。 因为,她当初既然选择做了这件事,就不怕承担后果。 且不说他兄长驻守北境,她身为质子皇帝会不会杀她,就算杀了又如何?她根本不怕! 死又怎样?对于以后,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期待。 远离战场,什么都做不了,处处受制。 她自幼便熟读史书,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命运是什么,简直一眼就望到头了。 所以,她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反而死了更有意义些。因为她死了,她的兄长便彻底没了牵挂。若有一日能想开放下责任,便能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必受到牵制。 当然,也可能会有新的“牵制”,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只要那个人不是自己就行了。 因为宋辞抱有这个想法,所以当她知道苏若清提审严铭谨后,立刻便赶了过来。 但两人之间隔着事情,宋辞并不想与苏若清见面,所以一直隐在暗处,直到听到严铭谨拿自己要挟他才走了出来。 …… 见宋辞现身的如此及时,苏若清知道她来的有一会儿了,但并未言语,只看了她一眼后就撇过了视线。 而宋辞,自问出那句话后就一直盯着严铭谨。但严铭谨并不看她,只是望向苏若清。 毕竟,比起宋辞来说,太子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不愿多费唇舌与宋辞争论,只看苏若清态度如何。 第71章 泼脏水 苏若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良久的沉默后,他忽然转头看向宋辞,柔声道:“小辞,这件事情孤来处理便可,你先回去吧。” 宋辞闻言不动,依旧立于原地。 严铭谨将两人间的举动看在眼中,嘴角微勾起一抹笑。看来,他赌对了,苏若清确实是在乎宋辞的,不然,她不会如此大胆。 苏若清自然是在乎宋辞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纵容,但他并未想过自己为何会这样,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护着她。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她的哥哥,会保护她。 可真的是这样吗?没有人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对于宋辞的举动,苏若清心中有些无奈,但只是无奈,他并不觉得生气。 见宋辞不动,他略微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道:“若你还想待在这里,就往后退些。” 这一次宋辞动了,她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 这个位置是她目测的最佳位置,既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又能听清两人间的谈话、看清两人间的神色状态。 苏若清自然也看出她的这点小心思,但并未戳破。在宋辞站定后,他缓缓走至牢门处,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好的纸、展开在严铭谨面前。 “这是吴利安的口供,孤想……你应该看一看。” 听到吴利安的名字,严铭谨心中一动,微微眯了眯眼。 吴利安素有江州诸葛之名,其人善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做事情更是滴水不漏。若说有谁最了解严铭谨,那个人定是吴利安无疑! 两人之间共事多年、牵扯甚多,基本上没有秘密。他为他提供计策,他来选择实施,因此,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 所以,为何苏若清今日特意带来了吴利安的口供?莫非他背叛了他? 想到这里,严铭谨抬头看了过去,待看清上面写着的字时,他眸光微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派胡言!我要和他对峙!” 严铭谨怒吼出声,神色陡然变得阴沉。 不过想想也是,吴利安将所有脏水都泼给了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就差说自己是被迫为之的了。 如此肆无忌惮的往他头上安罪,严铭谨怎么可能不气。 一个出主意,一个拿主意,所有事情都是两人共同为之,凭什么将事情全部推到他的身上,自己扮委屈! …… 也许是因为太过生气,严铭谨的怒火表现的十分明显,苏若清自然看在眼中。他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你想和吴利安对峙?” 他垂眸问道,眼中闪过玩味。 严铭谨看见只当未见,怒道:“不然呢!” “事情牵扯太多,绝非一言能尽,不对峙,难道就是任由他这样往我头上泼脏水?” “是脏水吗?” 对于严铭谨的反问,苏若清语气陡然冷了下来,目光锐利的望向他。 “你敢说,上面所述之事你没有做过?” 严铭谨一顿,又看了一眼写着吴利安口供的纸,嗤笑道:“就算不是脏水,他也绝非被迫为之,所以,我要和他对峙!” 苏若清闻言笑了,直接拆穿了他:“是想要对峙,还是想借机串供、然后在朝堂上扯出另一套说辞?”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变得严肃。 严铭谨惊诧于苏若清的洞察力,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自然是对峙。”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而宋辞,从始至终就像个事外人一般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也许是宋辞太过聪慧通透,也许是严铭谨的演技太过拙劣。因此,在他说出那句话时,她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严铭谨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荒唐,可笑。 看着仍在尽力表演的严铭谨,宋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但眼神却是冷的、充满讽刺的。 …… 宋辞的讽意展露无遗,但严铭谨的目光却从未落在她身上,从始至终,他都在盯着苏若清,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听了严铭谨的话后,苏若清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说了一件与此事毫不相关的话题: “你知道吗?在孤派下士兵拿人时,吴利安的儿子已经不见了,并且……至今未曾寻得。” 话音刚落,严铭谨瞳孔微缩,右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虽然他仍保持着镇定,但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苏若清将其反应收归眼底,嘴角微勾起一抹笑意。他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等候的一狱卒,狱卒会意,对着门外使了个眼色。 不过片刻间,两狱卒走了进来,一人负责开门,一人将准备好的东西搁在了地上,最后落锁离开。 …… 看着眼前的白纸,严铭谨深吸一口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苏若清默默瞧着,心却提了起来。 虽说事情已经明朗,但严铭谨作为江州案的第一人,他的口供至关重要。 严铭谨自然也知道这点,因此在纠结。因为一旦写了口供、按了手印,一切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届时,别人就算是想帮也帮不了。 所以,他很纠结。 苏若清见他闭目不语,怎会猜不出他的意图,于是提醒道:“孤手里已经掌握了证据,所以,你就算不说也没什么所谓,不过是帮他人一把罢了……” 闻言,严铭谨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在告诉自己,吴利安既然能为了“减罪”往他身上推责任,别人自然也能。 唯一不同的是,吴利安写这些只是为了见他串供,而他们…… 想到他们可能会写出来的东西,严铭谨心情有些烦躁,更加闭紧了自己的眼睛。 见状,苏若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虽说如今罪名已定,你难逃一死,但孤觉得,你也不想给别人背锅吧?” 严铭谨虽是领头人不假,但苏若清知道:一些底下人做的事情,他也未必全部清楚。 因此,他今日不仅带了吴利安的口供,还带来了誊录好的各人的口供合集,以便他查看。 为了这份口供,苏若清做全了准备,只要严铭谨一睁眼便能看到。 第72章 庆幸 按理说,苏若清现在应该放心才是,但他内心仍有些担忧,他怕严铭谨真的能咽下这口气,然后将一切都担下来。如此,旁人的责罚便会被减轻。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 不知过了多久,严铭谨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低头看着地上放着的笔墨,沉思许久后忽然问道:“吴利安的儿子,是真的不见了吗?” 苏若清一听这话便知他是不信任自己,笑着反问:“你觉得孤会拿这件事情骗你吗?” 严铭谨没有说话,只紧紧盯着他。 苏若清见状勾了勾唇,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卷好的纸扔到严铭谨面前。严铭谨打开一看,发现正是吴利安之子吴义的通缉令。 看着下面印着的印章,严铭谨已经信了八九分,只是面上不显。 苏若清不知他心中所想,适时说道:“你与吴利安共事多年,他为人如何——你难道不清楚?” 严铭谨闻言眸光暗了暗,心中划过冷笑。 他当然清楚! 吴利安为人聪慧、反应迅速,再加上各地都有他的人在,恐怕,在他被捕的那一晚他就得到了消息,然后做了取舍。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立刻将儿子送走以确保吴氏后继有人,而自己则与家人留下来拖延、给别人营造一种无事发生的假象。 至于他为何在知道了这些后不给严为传消息…… 严铭谨心中嗤笑。 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又怎么会管别人如何?为了确保事情万无一失,他自己都留了下来,所以,又怎么会告诉他的孩子? 想到这里,严铭谨突然觉得疲惫,但是,又觉得庆幸。 还好,他留了一手。 …… 严铭谨还有底牌未亮,因此,在细思一番后就做好了决定。他伸手翻开那册口供合集,待看完后便搁置一旁、再度望向苏若清。 虽然将至绝路,但他的神情依旧淡定,甚至说——平静如水。 他低声问道:“臣想知道,您是什么时候猜出有第三赌存在的?” 苏若清也没隐瞒,如实道:“征人一事。” “若一个人背后无人,是没有胆子敢将得了疫病者掺进来的。” 严铭谨听后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释然。 他笑着道:“殿下玲珑之心,臣钦佩之至!” 宋辞听了这话,眉头紧皱,眼中不屑之意愈发明显。她侧头看了一眼苏若清的反应,只见他嘴角含笑,满面淡然。 对于严铭谨的奉承之语,苏若清心中并未升起任何波澜。他自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这些话、他已听过太多,所以根本不放在眼中。 严铭谨见此也不再自讨没趣,他缓缓拿起笔,然后在苏若清的注视下写了起来。 * 当严铭谨写完按了手印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苏若清看着手中的口供,终于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谁知,这时严铭谨又旧事重提:“殿下想要的,臣已经写了,臣想要的,殿下什么时候应允?” 说罢,他看了一眼宋辞所在的方向,其意不言而喻。 可苏若清却仍是一副淡定模样,他将口供卷好收入袖中,这才垂眸看向他,笑着问道: “你在威胁孤?” 铺天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严铭谨身形一颤,恭敬的答道:“臣只是想殿下能放我儿一条生路。” 严铭谨话说的真诚,但苏若清依旧不为所动,没有任何松口的迹象。宋辞见状想要上前,但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从现在起,如果你再多言一句,便立刻回去。” 苏若清此言一出,纵使宋辞想要开口也只得作罢,只是心中有些不服。 她倒要看看,他要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 如此一来,严铭谨也有些摸不准苏若清的意思,略做思量后道:“若殿下能放过我儿,臣便将宋辞拖延赈灾粮一事烂在肚子里,不然……” 他话音一转,威胁出声:“殿下就别怪臣在朝堂上胡言乱语了。” 严铭谨知道苏若清在意宋辞,所以才会大着胆子说出这番话来。他以为他听了后会有所顾忌,谁知苏若清竟直接笑了起来。 “严铭谨,你是不是觉得孤待人温和,便以为孤没有脾气、任由你威胁?” 严铭谨没有开口,但神色仿佛在说:难道不是吗? 苏若清笑了笑,在他的注视下微微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孤代天子之名巡视江州,想来,就算将你就地正法以平民怨……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一番话落,严铭谨心中一惊,背上冷汗直流。他第一次用带着震惊的目光望向苏若清,而苏若清嘴角含笑,面上依旧温润,仿佛说了那番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见此,严铭谨平静的表面终于被打破。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吴义,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控诉出声:“吴义都能跑,为什么殿下不能放我儿一条生路!”他真的不明白! 苏若清答:“自你决定做这件事情,便应该料到后果。吴义只是现在跑了,不代表他能一直逍遥法外,终有一日孤会找到他,然后将其就地正法!” “你,你们,都逃不掉。” 听了苏若清的话,严铭谨看了他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但目光中却满是愤恨。 想到那封信上的内容,他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道:“苏若清,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快要被废去储君之位的太子、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人罢了!凭什么做出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 此言一出,宋辞心中一震,立刻看向苏若清。但是,由于他低着头的缘故,宋辞并未看清他的神色,只知他身形僵硬了一瞬,随后便恢复如常。 苏若清面上依旧挂着笑,但看向严铭谨的目光已经转冷。 对上这样一双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眸子,严铭谨登时便打了个寒颤。但这个时候决不能表现出丝毫惧意,他只能硬着头皮与之对视。 时间一点点过去。 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着他的皮肤,难受极了。 所幸,苏若清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温声回道:“只要孤一日坐在这个位置上,便是大渊一日的储君!既是储君,处置你便轻而易举!” 说罢,他转过身看向宋辞,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宋辞点了点头,正欲离开时,只见严铭谨忽然站起。 “太子殿下,你难道不想知道……皇上——为什么一直想废了您吗?” 第73章 被藏起来的书信 此话一出,苏若清猛然停下脚步。 见苏若清转过了身,严铭谨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再次变得从容。 “事到如今,臣也不瞒您了,那个向臣抛出橄榄枝的人正是如今圣眷不衰的贵妃娘娘——邓秀。她在信中告诉了臣一则宫廷秘闻,此事事关皇上为何想要废储,所以臣才会拼命阻拦赈灾一事,甚至于……对您动了杀心。”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所以索性将一切都挑明了。 见苏若清眉宇间隐有松动之意,严铭谨嘴角微微勾起,笑着问道:“难道您不想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吗?难道您不想知道多年前皇上因何忽然转了态度、对您不闻不问数十年?” 话音刚落,暗牢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宋辞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时不知是去是留,只得将目光望向苏若清。 苏若清听后心中不可谓不惊,所幸多年的隐忍让他习惯性的做出防备之态,因此很快便稳住了情绪。 他抬眼笑意盈盈的望向严铭谨,冷嗤一声后问道:“怎么?眼看威胁无用,你便想着离间孤与父皇的关系不成?” “你觉得……孤会相信你的话吗?” 苏若清的声音依旧温柔,与往常并无二致,但神色却异常严肃。 严铭谨闻声对上他的眼睛,登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许久后才道:“事已至此,臣没必要拿这件事情骗您,何况臣有物证在手。” “为保万一,那封信——臣一直留着呢。只要您答应放过我儿一条性命,臣便将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并且告诉您那封信的下落。” 听了严铭谨的一番话,苏若清沉默许久。他的面上依旧挂着笑意,仿佛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但心中已生波澜。 他也想知道为何。 为何他的父皇在母后逝世后便性情大变,对他更是冷漠至极。但是,他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更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所以只能收起自己的困惑,冷声道: “既是多年前的事情,便让他化作尘土随风而去吧。不过有一件事你说错了——父皇向来对孤很好,所以并无你所说的废储之念。孤不知道邓秀为何会这样骗你,孤也不想深究此事。但孤的耐心有限,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休要再提!” 苏若清一番话落,严铭谨看了他许久。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情绪,可苏若清却只看到了可怜。 他在可怜他。 苏若清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不欲再与他多做纠缠。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问,于是转身便欲离开,只是还不等他走出两步,严铭谨的声音便再度传了过来: “臣有没有说错,殿下心如明镜。您难道就不好奇吗?您难道就不想知道……皇上为何会突然从慈父变成如今这样吗!” 严铭谨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耳边反复盘旋。苏若清攥紧了自己的手,步伐更快了几分。 见苏若清走的如此决绝,严铭谨终于急了,于是也不顾有外人在场,脱口而出道:“那是因为先皇……” “小心有暗器!” 两道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苏若清只听到有一阵凌厉的风声,在他转过头时,严铭谨的喉咙已经被暗器割破,流出了鲜红的血。 那个“后”字,再也没办法说出。 宋辞阻拦未果,立刻拔剑追了出去,但那人速度太快,掷出暗器后便飞身离开。而宋辞因阻拦本就耽搁了时间,因此当她出了暗室时那人早就没了踪影。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走,因此宋辞心中挫败感油然而生,但想着里面不知生死的严铭谨,她只能先回去。 …… 暗室内,严铭谨感知到生命的流逝,忽然觉得很不甘心。 凭什么,他这一生便这样草草结束!他不甘心! 不甘心成为被灭口的那个人,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要留下点什么! …… 强烈的不甘让他的求生欲达到极致,但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于是当机立断划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写着什么。 他比划的速度很快,但生命流逝的速度更快,所以,还不等他将字写完……便咽了气。 苏若清上前,只看到地上用鲜血写着的、一个未写完的“书”字。 苏若清眸色微沉,立刻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见苏若清急匆匆的出来,宋辞也不顾两人如今情况的尴尬,立刻询问出声。 苏若清看了她一眼,便从士兵手中接过缰绳。 “严府。” 他简洁回道,随后翻身上马。 宋辞听后略做思索了片刻,道:“我陪你一起去。” 苏若清没有回答,因为在宋辞思索时他已经跑远了,只留下一路烟尘。 宋辞见状也没有耽搁,从士兵手中接过另一匹马的缰绳后便追了上去。 * 虽然苏若清速度很快,但还是晚了一步,当他来到严铭谨的府邸时,严府已经起了火。 这场火来势汹汹,并且火势很大、难以扑灭。因此,当火灭下去后不少房间都被烧的不见原貌,更别提那间本就藏有书籍的书房了。 “我们来晚了一步。” 苏若清喃喃道,情绪有些消沉。 宋辞抿了抿唇,看着眼前被烧的不成样子的房子,所有话都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般、再难出声。 苏若清也没想宋辞会回答,看着眼前的景象沉思了许久,许久后才道:“他们之所以纵火,定是没有找到东西,所以,那封信一定还在这里!” 听苏若清这样说,宋辞想要反驳,但看到他用心寻找的模样,又把话咽了下去。 思索再三后,也开始帮他翻找起来。 …… 见宋辞过来和自己一起寻找,苏若清心中微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这是不应该存在的,于是强行将那点触动压了下去。 这时的他需要有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于是想到了严铭谨写在地上的字。 他出声提醒道:“严铭谨临死前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未写完的‘书’字,所以东西一定就被他藏在书房里。但这间书房以及暗室、我们之前查抄严府时就已经搜查过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信件,所以我猜测——这里面还有暗格。” 说到这里,苏若清眉头微微皱起,轻声叹道:“只是不知这暗格是在墙里、书柜里、还是在地下。” 宋辞听后认真的想了想,道:“你该祈祷它在地下,若是在书柜里或者墙里,恐怕此刻已经成了灰烬。” 苏若清自然也明白这点,神色愈发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