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也要相亲》 第一章 人有三急 人有三急,内急,外急,家长急,姑娘都这个岁数了,还天天咧着个嘴跟个智障一样捧着手机,在被窝里直勾勾着眼,真愁人啊。间歇性接个电话吧,倒是立马飞奔下床,经过客厅的时候被家里人嘲讽:“呦,我们千金不得了了,脚沾地了啊?” 这个时候人家不与他们辩驳,因为有重要事——门铃短促响了两声,贴门而立,拉开手枪保险栓,开门,四下看看,来人早已没了身影。空气中能嗅到刚刚远去的消毒水味,淡淡的,来无影,去无踪,又是一个高手啊。 关门回屋,迎来老母拿着加特林一阵怒吼:“你还点外卖!你个败家的玩意,家里饭点的时候你点外卖,出来就知道吃饭呢??头给你铲下来!” 她穿过枪林弹雨,携作案赃物蛋黄炸鸡溜之大吉。这家伙锁上卧室门一顿造啊,无骨的,大块的,滚了满满的咸蛋黄粉,吃着有点像旺旺仙贝外面裹着的那个粉粉。正吃呢微信响了,开心快乐一家人群,“孤寡老头”发图,是兴奋到模糊的某快乐炸鸡女孩进入卧室的最后一幕,配字:“不孝的子孙等于没有子孙!” 迟钰关上手机,就当一切无事发生,反正手上沾了一手的粉粉,不方便打字能咋滴?过了一会儿客厅传来老妈的声音:“迟钰,你还吃不吃午饭?” 迟钰“呜呜”了两声。 “你不吃?你姑姑在家庭群里跟你讲话,你也不回,一天天的你就挺尸吧,早晚我进你屋突突了你。” 谢谢您承诺不首先使用手雷,做女儿的心想。什么事啊,满手的炸鸡酱,只能用胳膊肘点开,眼还看着鸡块,小手指摁住了语音:“嗯嗯,大姑,行,我知道了。” 得,就这么为了让吃的不掉下去而随口敷衍的话,成了她本年度最悲惨的一个教训,那就是不要在空白的纸上写名字——同样的,也不要在家族群里说“我同意”。 尚不知道自己同意了什么的迟钰,又直勾勾在被窝里刷手机刷到晚上。外面小区里好像有人在唱歌,就是窗户关死了,歌声跟着风都进不来。她无暇去想这些,还是网络冲浪最好耍,忘山忘水忘凡尘,正好没有工作压力,没有生活的烦,更没有爱情的苦…… 她刚十分舒心惬意地在床上伸了个将她拧成麻花的懒腰,爱情的苦就接踵而来。“你好,我是你姑姑介绍的相亲对象。” 迟钰看着这个消息看了很久,感觉浑身都为之一咔嚓,手指也不翩飞了,语音也不灵动了,叭叭的小嘴也张不开上锈了。她嗷嗷叫唤起来,跟过年要杀的那头猪就差倒着吊。她妈果然闻声赶来,迟钰连滚带爬把手机捧给她看。 “咋了?你不认识字啊?” “我不认识,不是,我不是怕我这狗眼看错吗。妈呀,这是中国字哈,这是写的是‘对象’这俩字啊??” 妈妈一脸困惑地听着迟钰变形到唐山话的腔儿,回过头去问她爸,“你说当初是不是搁战壕里咱抱错了,这是哪人啊?”迟钰闻言,立刻悲从中来,心中的疑窦遭遇真相,曾经幸福的家庭该何去何从。女儿红了眼眶,咬着嘴唇扑到她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妈!我不要对象,我不嫁,我不想离开您呜呜呜,我还没有好好报答您的恩……”老母冷漠。 母:“倒也不必那么戏多,就让你跟人家微信说说话,八字还没准备笔墨纸砚呢,你就好家伙昭君出塞了?” “我年纪还小,我还能玩儿,我独立,我新女性,我拒绝封建包办婚姻!你们安排的,我不同意!” 就知道迟钰会来这一出,妈妈立刻播放了在群里一股炸鸡味的语音对话,“——玉玉呀,这个就是给你介绍的那个男生,等下他会加你。”“——嗯嗯,行,大姑。我知道了。” 时代新女性并非是不能解释,但由于她妈手里掏出一把“我这一枪下去你头没了”开始以德服人,效果不错,叛逆的女儿果然被说服了。 迟钰长叹一口气,在床上坐起身来。她并非时有意跟家里人对着干,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思索了之后,她很认真地给她姑妈介绍的相亲对象发了一条消息。 “不好意思帅哥,既然话到这了咱们就开门见山,我是个肤浅的女人,找对象条件是,个高腿长力气大,脸靓条顺身体棒。特别是手,要像竹子那样修长好看。脾气好,挣得多,不着家,不发火。我也知道这是痴人说梦,可是人就该这么活,要嫁就嫁个有钱的,小老婆就小老婆。skr~” 她说完就顺手把微信删了,料想这大段话和对方回复却发现只有一个红圈圈的憋闷,足够把千年的王八也给它憋死了。 妈妈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毕竟她需要去找她的老花镜。她非常不解,也很生气,很反对女儿把这个发出去,说有损姑娘家的形象。“妈,我还哪有姑娘家的形象,”迟钰笑呵呵的,拢一拢头发,披头散发倒看不出来,等她的头发别在脑后,就显露出她的样貌来——不算难看,五官排布,很有些清丽秀美在其间,似乎她刚才列出的那些条件似乎也并非信口开河,癞天鹅想吃蛤蟆肉,起码是当得起有钱人的小老婆。 只要刻意不看到她从右耳开始一直延展到前胸、像被什么一路撕咬啃噬的伤疤。 这道,不,应该说是很多小伤口连成的一片伤痕,似乎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缝合,是自己愈合的,因此凹凸不平,泛着消不掉的紫红色。从那个侧面背光看去,她就像个长了突刺的、被恶魔侵蚀的怪物,就像现在在她们生活的城市之外,大片大片被荒废的水泥森林之中,不停游荡,进食,游荡,进食的杀人怪物一样。 “你又来了,就因为这个,就把你这辈子困死在房间里了?”妈妈说。 那倒不至于,迟钰说,妈,不必把我脑补的那么有内涵,我就是单纯想提醒您,看到我胸前这道疤了吗? “看到了,怎么,以此为志,不灭丧尸不结婚?” 女儿忍无可忍:“末世了!妈!大猴朝都要灭亡了,还相什么亲?!” “小老婆就小老婆”出自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台词“那就嫁有钱的吧”“嫁有钱的,可是要当小老婆”“小老婆就小老婆” 第二章 初见 如果不是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宣布家里彻底没有储备食物了,迟钰胡来这事还有的掰扯呢。这下,全家人的焦点都转移到“你中午点外卖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买呢”这个新的锤她的事上。 迟钰说,外卖一次只允许运送不超过1kg的食物,你们不知道吗?多重要的一个事啊,就是说你运了一桶1.25l的水,那设卡的顶天能让过去1l,剩下点二五,倒了,违反《反倾倒食品产品法》,外卖小哥和你一起进局子;退了,严进松出,他回到商家的卡点还是会遇到和一样的问题。只能喝,啊,只能喝。夺笋呐,买的是大自然的搬运工还好,买的是初级压榨花生油怎么办吧! “不然怎么叫压榨花生油呢!” 迟钰:……仿佛一下被说服。 迟钰:“所以点外卖买菜的事你们省省吧!家庭采购还不受限制,明天我去买去。” 爸妈不准她去,他们七点半准时开始看天气预报,气象台用红色橘红黄色和绿色来描述全国各大地区丧尸的分布,并且预测未来两三天的走势,“东南沿海地带,受台风影响,浙江北部、江苏中部和南部将首次由安全等级四十多降为个位数,请公民务必做好安保准备措施,抵御涌入城市避风的散游丧尸,和被大风刮起来卷到天上甩到阳台窗户的小型丧尸,容易造成玻璃损坏和相关人员伤亡……” “这个时候就不要在意窗户玻璃了喂!”一家三口难得统一了吐槽的步调。 “孩子她爸,那么,没办法了,”妈妈说,她和丈夫对了下眼神。必须在台风来临之前做好食物储备,她去擦枪,他去厨房清点要购买的清单和能带着的包装袋。 迟钰帮不上忙,就只能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这把就差最后一步就到王点了,实在太难刷,信心满满点屏幕“返回本丸”,洋洋得意,直到看到了近侍那张失智老人的脸才笑容凝固在脸上。 所以迟钰在她呆滞的视线中又看到微信弹出来“我是你姑姑介绍的相亲对象”时,不争气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我没有快乐了,你还想要媳妇,安的什么心啊? 点了接受,头一句是你好,第二句是一张手的照片。 去问大姑是怎么回事,姑姑说,玉玉啊,你怎么搞的,要这要那,你说的,要脸俊,个子高,家境好,手要长得跟个竹子似的,好家伙人家还以为你是熊猫呢,赶紧先发一张给你看看合眼缘不。 迟钰:“姑,之前那个把我说的话都告诉你了?” 她大姑没回,这个点家里应该打麻将呢,一轮下来十五分钟,迟钰打算先跟人聊着,毕竟手真的不错,她又可以了。又修长,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她做梦都想管她对象的手指甲,每天看看长了没有,劈了没有,这么漂亮要亲亲没有。 该说不说,这位竹子男士还真挺不错,谈吐也很成熟,说话也很风趣,虽然做不到不着家吧——当然迟钰说的也是气话——但看他动态,是做的一手好菜,还会做炸鸡,脾气也好,还津津有味听她说了一大通刚刚差点打通的破游戏。 相亲对象说:“你真可爱。” 迟钰虽然不明白自己做什么了就可爱了(她以后会知道的),但果然被夸可爱了就是忍不住笑,毕竟她还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儿,二十岁出头,灾难席卷世界的时候正在家放暑假,头疼着社会实践的论文题。 她美滋滋地躲避着家长能看到她表情的角度,趁其不备,溜到卧室扑在床上接着聊。被子和枕头应该被晒过了,因为连天阴雨,今天难得一见的太阳,现在正软软的被她抱在身下,小腿晃荡着,拖鞋在掉的边缘。 大姑终于打完麻将了,她也没说这些事是不是前一位说的,显而易见嘛,她就把话题揭过去了。毕竟作为媒人,双方满意才是重要的,她对外甥女说人家看了她的证件照很中意,还跟她问了几遍是真的愿意吗,“玉玉啊,你跟姑说,这个你愿意吗?” 迟钰没想这么快就表态,只能说,“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可以再聊聊。” “能入你法眼的就不错,你姑我也不白费功夫,毕竟你这也太挑了,这年头,愿意要小老婆的还真难找。” 迟钰:“……” 迟钰:“大姑啊,别的就算了,这一条不用这么符合吧!我开玩笑的!这也能找到合适您是月老的大姑吧!” 看着她心爱的竹子男士新发的,“你现在在做什么呀”,迟钰懂了,她太懂了,这样年纪的男士,比如她上学时候的老师们,看见班上嬉笑打闹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也会觉得“这也太可爱了吧”,时不时还会露出慈父微笑,仿佛自己得了女儿也是这样。她再翻看她和人家的聊天记录,再看看她和她爸的,不禁哇哇大哭: “爸!我遇到了怪叔叔呜哇哇哇……” 她大姑则是松了口气,说,我就知道我们老迟家的囡还不至于,为了嫁个手好看的至于当人家小老婆。 “大姑你平时都怎么看我的啊,我至于么我,呜呜呜呜呜,”迟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抖冷,又看了一眼人家的手,忍痛删掉她的竹子男士。大姑好一会没有给她回复,等再发消息,迟钰去洗澡了没看到,所以就错过了。 等她回来,就看到姑姑撤回的一串消息,仿佛是在讲什么八卦,看完即撤这是女士间无言的默契和交际学。最上面就剩了一条,问:“你为什么又删人家啊?” 迟钰被气笑了,我不删他等着我爸上门给他干墙里?好家伙,这大叔就没有点自知之明吗。这个时候,消息又发过来了,是一张截图,大意是,消息突然发不出去,请姑姑转达给她外甥女,他对她很满意,想要明天登门拜访。 迟钰心想,人要脸,树要皮,竹子要节气。 来了也好,让我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敢娶我当小老婆。垃圾,你完蛋了。 第三章 竹子先生 来人是个样貌谈吐都很容易吸引长辈喜欢的成熟稳重的男人,戴了副眼镜,头发梳的齐整,手边还有一份卷起来的报纸,西服一套人模狗样的,坐在沙发上跟她父亲聊天。见她出来,人家站起身跟她握手,父亲则非常慈爱地看着这一幕。 “小女管教不周,这时候才出来迎接客人。介绍一下,这是迟钰。” 迟钰则心知肚明这是什么货色,怎么回事,几乎要翻白眼,余光看到她妈妈端着果盘子过来了才刹住。对竹子先生说了句:“来了?” 他含笑点头:“来了。” 原本女孩应该第一时间把事情说开,告诉父母原委,但是妈妈的到来让迟钰改了主意。在这个人心惶惶、丧尸横行的世道,也许就像妈妈说的,人与人之间要多一点和睦包容,和气为上,尤其是在大家都有枪支弹炮的情况下。 就迟钰她妈那个脾气和战力,知道了这事还了得?她可不想就因为一个相亲就把家拆了,大家互相往脸上扔手雷机枪子弹。这样不好,大末世的,啊,可怜政府建安置房也不容易……她打定主意要把这场预想中硝烟弥漫的戏给做完,做妥帖,做体面。 绝不是因为这个人长了张很体面的脸。嗯。 “咱们……要不然出去吧?”迟钰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招,还是找个单独的地儿把话说开,把心扎死,让它再也不能见了他还微微一动。对方仿佛也同意这个提议,于是两人一同起身,向长辈道别,迟钰回房间去拿外套和帽子,相亲对象则在玄关处耐心地等。等她开了房间门,四处观望,把裙子的下摆轻轻扬起的时候。 “这儿呢,”他笑着招招手。 两个人走在萧瑟的大街上,说起来,现在除了往返各个住户的外卖员还有调来调去的武装部队,确实没有什么人再随便出来了。迟钰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着实没有自己家的,被空气净化器过滤过一遍的舒服。“不舒服?”相亲对象疑惑道。 “啊,你没有感觉到吗,外面的风闻起来有些呛嗓子,好像夹杂了很多灰尘,呼吸起来沉甸甸的。” 迟钰又压了压她的帽子,好像生怕被吹走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毕竟从前我就是个事儿多的。” “事多没什么不好的,说明你对自己上心,”竹子说。迟钰张了张口,最终没有把话说出来,低着头一路跟着他走到了小区门口。隔着高高的护栏她也从缝隙中看到了停在那里的一辆非常漂亮的车,从车牌到挡风玻璃都透漏着价格不菲。转过头看正在排队登记的相亲对象,心里想着,这人还真是“方方面面都符合”她当天傍晚的那一通速打,她大姑还有点东西哈。想想看,人家也没做错什么,这不是她自己要求的吗,现在就是后悔。 她下定了决心,扯了一扯人家的衣服袖子,他的手指修长,放松时蜷缩着一指,看上去很好拉……啊啊啊,不能这样了,三观不能跟着五官走,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嗯,怎么了?” “张先生,我慎重考虑了一下,我觉得各方面我们两个还是不合适,我就不跟你接着逛了,就在这里告别吧。” 相亲对象好像有点措不及防,温和地低下头跟她对视:“怎么了,是我哪点做的不好吗?” “没,没没,”迟钰差点戴不稳她的帽子,“嗯,我们有些误会,之前那些条件我是开玩笑的。你太太……” 他一下就听明白了,考虑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迟钰如坐针毡,恨不得挖地缝钻进去,全然没有了昨天晚上打算狠狠整治前来相亲的死渣男的斗志了。看起来彬彬有礼还有这个功效:在你如此得体而有礼的时候,别人拒绝你——别管是什么原因——都像是在对不起你一样。 话已至此,总算是解决了压在迟钰心头的石头,接下来也就好办了,她打算就站在门口目送人家安全离开,也算全一个地主之谊。可相亲对象却提议两个人一块出去,去安全区外面去。 “去逛超市吧,我开车带你,”他说。他早上跟迟爸爸聊天的时候知道今天是他们的采购日,他说来都来了,不如就带着迟钰去帮着把东西买回来,也就不用她爸爸妈妈再出来一趟。迟钰自然不同意,你说两个人相亲别说没相中呢,就算是相中了也没有使唤头一回来人的道理。 他说的是,“原本第一次来拜访,该带些东西来的,不过……” 张先生的话被门卫打断,原来是轮到他了。他出示了出行证,迟钰瞥了一眼,发现他也就比自己大了两岁,几乎是同龄人,一种异样的(想到这个人已经有家室)的感觉升起,她又找回点“这是个不仅有太太而且要找你当小太太的渣男”那种感觉了,心灵上一下清醒了好多。她挺直了身子,在门卫叫她的时候也交出了自己的证件——不就是跟一渣男去超市吗,有什么呀,使唤他搬东西也,也不亏。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竹子先生上了车,刚刚在门卫登记的时候,“张西重”这个名字落在登记簿上,笔锋倒是很凌厉,和字的主人大不相同。不过,这都是一些小事,她打开手机,趁着相亲对象倒车的时候发给她爸爸,说了一下接下来咱去哪,然后要到了今天本来要采购的清单。 张西重又给她检查了一下防护套是否严丝合缝,他自己则戴上了一副更加轻便的、只防护了头部,外加每个环节处都贴了很多小凸起的的装备。“准备好了就出发,从这里到城市储备超市,大概三个小时,路上可能有点堵。” 迟钰舔了舔上嘴唇,在焦虑的时候,这儿总是干得起皮。我准备好了,她默念,不就是去买个菜吗,我准备好了。 加速的瞬间她整个人嵌进了座椅里,严丝合缝,比她的防护套还严谨。那时间她脑海里想到的居然是,如果她被这憋死了,那么到时候拿到高中物理课堂,还能当成典型案例讲解加速度与受力分析。 “张西重……你这……他妈的宇宙飞船,拿到驾照了没?!” 第四章 安全区外 迟钰差不多快要被自己的防护服弄死之前,她相亲对象终于把车减速了下来,得有好长一段时间,她眼前都是花的,人一动不动躺在座椅上,像个失去梦想的咸鱼。 “这是开到哪了?”她一只手盖在面罩差不多额头的地方,努力把五官的知觉从惊慌四窜中抓回来。理智告诉她应该还在她家附近,但是想象却叫嚣着不!你们穿过了虫洞,这一定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张西重说:“这是虫洞。” 迟钰:“……” 不用这么应景吧,我就是随便想想玩儿!她摸了摸帽子,还在,抓着车顶的把手勉强坐直,前排的张西重打开了车内的氛围灯,视野一下就舒缓地明亮起来,感觉眼前开阔了,当迟钰抬起头的时候,看见车顶的点点星光,有些微微发怔。她的眼睛里映照着这片人工制成的星空顶的光芒,随着时间流转,仿佛镌刻在两人的心中。“没办法,”张西重说,“这年头实在不好开敞篷车看星星,而且好久没有星星看了。” 一声“您的美团外卖即将超时”打断了他们,这个时候,迟钰的耳朵中才渐渐收拢进外面摩托车的声音。它离得太近了,而且不是小个头的车,驾驶这种机车在丧尸游荡的街头穿梭,需要穿戴外骨骼。张西重解释道,这是冒着生命危险支持整个城市运转的外卖员,在路上行驶的私家车都会让他们跟在车后面或者侧面,协助他们快速穿越危险地带,顺利到达地下隧道。 迟钰摇下车窗,跟外面的人打招呼。骑在机车上的小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见她,双指在额前敬礼。“一路顺风!”她说。 “谢谢,你也是。”外卖员随即摆脱他们的保护,加大油门,在轰鸣声中消失在深邃的黑色通道中。 “你们就把这个隧道叫做虫洞吗?” “是的,很形象吧,施工队挖掉了原来的铁轨和月台,重新连接了城市的各个地方。”相亲对象仿佛很得意这个工程,说起来就像自家的产业一样,迟钰多少听出来了,但她没有深问,地道深处呼啸的风总让她记起从这里等地铁去车站的日子,出了地铁站就是明媚的大太阳,还有熙攘的商业街,她开始想念便利店卖的照烧脆骨丸了。 “便利店吗……”张西重缓慢地驾驶着车子,一点一点跟着车队往前挪。因为是私人原因穿过城市虫洞,所以只能走民用通道,窄,而且人多,四面八方的车子都会汇总到这条主干道来,每走一段路都会接受路卡的检验。好慢,连一天在家无所事事的迟钰都觉得度日如年,张西重出发之前说从她家到城市储备超市需要三个小时,原来不是夸张,那这来回得到什么时候啊!去,买东西,再把她送回来,别说外面还有宵禁的事了,就不管这个,他再回自己家也要很晚很晚了,晚到真的会危及生命安全的那种。 ……那岂不是今晚还要把他留下来住一晚?迟钰被这个思路吓得一下在后座坐直了。大事不好,这事要慌,如果这时候有后悔二字可以说,大概全世界都能听见迟钰呼喊她的名字。 “怎么了?担心回来的太晚么?”相亲对象扭过头笑笑。不是大哥啊乌漆麻黑的你突然转头背着光真的吓人,迟钰只好让他好好开车。他却道:“不用担心,回来的时候我们不走这里,我们到地面上去。” 地面? “啊,你大概很久没有来外面了吧,其实地上面很多地方还没有被破坏,有一些设施和区域还在运转,公路也是可以走的,只要你想。” 迟钰咽了咽口水,很想说,不,我不想。她大概真的不算了解这个开着豪车、气定神闲、花三个小时的时间就为陪一个拒绝他的相亲对象去超市买菜——这么一个人,从他目前的言谈举止,总觉得有几分疯味儿在里面。在这现代礼仪的西装套服和充斥奢华装潢的车饰环绕之下,张西重似乎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内心,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坐在驾驶座上,把劳斯莱斯开出宇宙飞船的感觉的。 他说,“外面的地面上,有你想要的便利店,如果我们回来得早或许还能吃到照烧脆骨丸。” 啊,这样啊。迟钰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就当没发觉她心里的微微一动。“是心动啊,糟糕眼神躲不掉,莫名其妙的……”糟糕,这个感觉。这个时候到底是哪位排队还在刷抖音啊! 镇定,镇定,这是坏男人的糖衣炮弹,迟钰扭过头强装没事人的样子,把车窗揺上,接过话来。“那,那那那,那敢情好,没想到现在了便利店还是这么敬业哈。不过说起来,这样的的回家就不用两三个小时了吧?” 随着相亲对象的确认,女孩几乎要雀跃起来,这居然无意间解决了刚刚的问题:要留他在家里住一晚怎么办。哈哈,去地面上,大家各回各家就好了。去地面,走! 当然迟钰不会想到,她很快就会为此后悔。她这短短的一生中啊,光今天后悔的次数就占了大半,另外一半则充斥着之后短暂而绚烂的十数年,让她成为一个知名的后悔学学者,甚至多年以后还要被张西重在写回忆录时挖苦。 现在在她眼前出现的是微弱的光,和她头顶的星空相比不值一提。但是,很快这光就教会她做人,并且是非常有恃无恐的,“劳斯莱斯算得了什么,跟我比不值一提。” 那微弱的光下竖了个牌子,开近了才能看清。牌子上写的是,此处上行,三百米处,大润发。 “每人每户都有三十分钟的采购时间,我跟你一人申请一个,然后各自发挥吧,”张西重说,“如果有什么够不着,记得叫我。” “你也是,如果有什么菜不认识,西瓜榴莲不会挑,记得叫我。” 核验身份通过,巨大的金属闸门为他们开启,迟钰心想,嚯。还真有秘密基地那会事儿啊,就是这基地是不是今天韭菜打折,还有一股卤香猪脸的味儿。 “相亲小分队,冲呀!” 两个热血智障携一块钱一个的购物车,冲向了战场。 第五章 采购 真是不当家不是柴米贵,灾情之后第一次来到仓储超市的迟钰被拿在手里的价签惊呆了,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看银行卡余额,一边看一边比对,总觉得其中有一个在骗人。她抱着心爱的肥宅快乐水,这种每逢节假日都会两大瓶连在一起、一共花不了十块钱的快乐,努力递到张西重眼皮子底下给他看,让他评评理。怎么会这么贵?糖水加色素就可以抢钱吗? “就是这个价,而且这有可能是政府军拿枪抵着超市老板的头才给你上架的。这种东西兵荒马乱的现在已经不生产了,就是在消耗库存。”他把迟钰的快乐水接过来,放到他的车子里,这让年久的购物车“咯吱”了一声,就像是老年人的叹息。路过的年纪大的叔叔阿姨对他们指指点点,“现在的年轻人啊,光知道享乐,还买这些不中用的东西,真是吃了三分饱就不知饥和寒!” 迟钰把帽子压得更低了,红着脸想把快乐水放回去,张西重却说哪有这个时间,快点去看看粮油米面还有剩下的吗,他要去生鲜区去排一排猪肉,迟钰担心地看向那黑压压的一片,张西重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她仿佛被吓了一跳,有些耸肩。 “不好意思,我刚刚太专注了,看那边。”她解释道。张西重看了她一眼,然后让她不用担心,如果去排的话,只要坚持在队伍里,一定会拿到的,这种食材供应不受时间限制,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再买其他的东西了。 “你的汽水和猪肉我都会买好的,现在,快去吧,剩下的食材只能靠你了。” 迟钰马上转头,说她去看方便面,推着小推车一溜烟就跑了。她的相亲对象,顺手拿了手边几个离得近的零食,好看而且昂贵的、已经用保鲜膜包裹打上价签的瓜果,还有玻璃柜里锁着,看起来卖十二年都卖不出去的生肖白酒。“帮你清个仓,”他笑着低声对小柜员说。张西重这个狗东西,如果迟钰看见了一定会这样说的,他真是撩人都不带负责的,厚着脸皮跟她相亲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可惜那个时候,她正在几乎空空如也的方便面货架前傻眼,尤其是头顶的超市广播还在一遍遍地重复:“根据政府要求,本城市超市储备充足,上货及时,请顾客不要哄抢、囤货,达到一定数量将负刑事责任……” 迟钰听听广播,再看看眼前,深感“放屁”也是门艺术,充满着荒诞和现实的强烈对撞。她这么大一人了,第一次看到这么空、这么绿的方便面货架,仅剩的四包方便面,是什么,青菜芥末味?一路走来,她算是见识了原来超市里还有这么多千奇百怪的方便面口味,而且一道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哄抢——就知道到底是什么口味,人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吃。 有一个人打断了她,回过头一看,是个老爷爷,看上去六十多岁了,有些眼花。他是来向她打听件事,善良的迟钰帮老爷爷转动了一下车轮的方向,以免他推的时候压到脚。爷爷问,小姑娘呀,你帮我看看,这货架上的方便面,是多少价钱?迟钰回头看了一眼,回答道:“您不用问了,我的了。” 真香,诶呀。 她推着四包青菜芥末面,经过堆的像小山一样的食用油货架,看见一桶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咬咬牙还得买,白面粉、米、黄豆和红豆,粗冰糖、酵母粉,又拿了一包水磨糯米粉,回家做年糕打发时间,就准备回去了。毕竟她相亲对象还为了猪肉苦苦排着呢,她…… “你怎么这么快就买好了?” 张西重推车不语,车里就一大块猪肉,快乐肥宅水,还有一包红枣糕。他说刚刚遇到了一个“很好心”的工作人员,用自己的员工号帮他买的。迟钰问你认识那个员工?他摇头说不认识,回头看了看人群想找没找到,“大概是看我很可怜?” “拉倒吧!”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人是真的好多,他们推着车终于来到结账台的时候,两个人都满头大汗了。张西重掏出证件,要她帮忙去前台一块刷了,原来出这超市,不仅要给钱,还要核验身份通过后,给你的手背上盖个猪肉章。“跟你买的那只猪同款哦,一个刻章师傅做的。”对于这样的冷知识迟钰只想谢谢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你还替另一个人交证件吗?那这个章盖深一点,等会过去,你往他手背上蹭蹭就好了。” 迟钰:“啊,啊?” 她还得赶紧回去,趁着这个章还新鲜……这都是什么事啊!大末世的,真是诸事麻烦,这是什么奇怪的磕西皮设定啊!紧赶慢赶终于跑到张西重面前,又把手举到他眼皮底下。没办法,这人实在是有些高,而让他俯下身来跟她对视那是万万不成的,她已经领教过这个的杀伤力了,这不得——“怎么了,这个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不,你不眼熟,”迟钰回答他,“把你的手交出来,我要吸。” “不是!我要盖章!” 张西重好看的眉眼又弯弯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吧顾客,吸个五块钱的,我给你会员折扣。” 迟钰又羞又恼,觉得一定是自己坐车坐太久脑子糊涂了,抓住他修长的手,也不敢细品这是啥滋味,把自己的手背往上一盖,成了。两个小猪一人一个猪肉章,抱着他们排队买的猪肉走到了电梯上。迟钰看了看标签,八十块,不仅心疼得又抱紧了些,她盘算着,以后还是吃鸡大胸吧,吃不完还可以送给在减肥的丧尸。她上次看到一家人感染之后,因为没有吃的,只能吃到爸爸存蛋白营养粉,她们发现的时候,最小的小丧尸都一身肌肉,最严格的健身教练看了都得给生活比个耶。 思绪被拉回来,车来了。到底是有钱人的豪车哈,一早就被人开出来、停在最外面容易出去的通道里。张西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绕了一圈去开后备箱,让她自己上车,最好坐副驾驶上。 迟钰问他为什么,张西重神秘地指了指上面,说,“视野好。” 她明白过来,他们要到地面上去了。 第六章 地面以上 在闸口接到他们的上升申请之后,值班室的小哥哥专门跑了出来,把出行证双手递给张西重,还跟他说了什么,张西重点点头,回头跟迟钰介绍道:“这是城安局的办事员,说想跟你认识一下。” 迟钰有点意外,跟我认识?她解开安全带,向他伸出手,随即她有些凉的手就被郑重其事地握住,“祝您一路顺风!”办事员诚恳地说。迟钰向他道谢,又坐回到位子上去,系好安全带,心脏“突突突”的。这令人不安的告别,太有仪式感了吧,你们是不是在值班室里连我俩的棺材板都准备好了吧? 恨不得把张西重的安全带也夺过来捆自己身上的她,抱紧了自己的小帽子。这帽子是草编的,后面有一个黑色的、大大的蝴蝶结,和这个季节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看迟钰珍惜得拿在手里的样子,“这是你很宝贵的物品吧?有什么缘故吗,”张西重边开车边问道。迟钰听见之后果然神色有些不自然,但是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点点头,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她看起来很想绕开关于这顶草编帽子的话题,想了又想,想起之前出门的时候,在她家的门口,张西重有一句想说却被打断的话。“你那个时候想说什么?安检的时候。” “哦,我说本来去你家该买点东西当见面礼的,但是……” 张西重的声音又一次戛然而止。 迟钰很困惑,转头询问:“但是什么?”“但是我买的东西,半路上被它们抢了。”她的相亲对象回答。他努一努嘴,示意她去看两点钟方向,一堵墙的后面,迟钰果然看到了一个皮肤发灰,整个人都瘦脱相了的丧尸,手指扣着墙皮,在睁着空洞无物的眼睛瞪着他们。它仿佛不需要眨眼,所以神情看上去更专注于他们了。 “你说,它能看到我们吗?”迟钰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虽然这应该没什么用处,只是尊重一下氛围。她相亲对象则低头开始解安全带,一边解一边告诉她,因为相关研究的匮乏,他们还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感知世界和其他活物的,每个地区给出的消息都不一样,必须得把它们当作全须全尾儿的人看待,才能防范于未然。 迟钰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是你科普归科普,你解这玩意儿干啥呀!”慌乱的时候,她的圆圆亮亮的眼睛变得更漂亮了,看得张西重不禁又夸了她一句“你真可爱”。迟钰猝不及防,一下就被抢走了自己的安全带插头,还没等她惊呼,张西重就把她一把抱了起来!结结巴巴,哭哭唧唧,迟钰真的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一塌糊涂,连哼也没哼一声就被调换到了驾驶位,小可怜一样缩起来,瞅着张西重。 男人不为所动,迅速开车门,快跑转到另一边,一边跑一边唤醒他的防护装备。等车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第一波枪声已经响彻街区,拿这么豪橫的车的车门做掩体,他可真是富豪中的战斗机啊。张西重关节处的小凸起应该就是装备外骨骼的智能关节,此刻伸进车内一手回护她的那部分正在高速运转,给迟钰现场来了一把“高达战士的诞生”。 第一波终了,他终于整个钻了进来,只加载了一半的外骨骼让迟钰总有一种她在和终结者相亲的错觉。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系不上,张西重笑了笑,酣畅淋漓地靠着座椅调整呼吸。“开车,迟小姐。” 迟钰欲哭无泪,她小心翼翼告诉她的相亲对象,因为末世来临,她的驾校老师貌似就在这个城市不知哪个角落游荡着,说不定还就被他突突了,无证驾驶她可不敢,会被查的。 “那么,迟小姐就敢让我这样的持枪暴徒开车吗?我也怕被交警查啊,帮帮我吧。”张西重笑得很无耻,很欠,又自带一种不可以拒绝他的、讨喜的耍无赖感。 你就是个无赖啊,迟钰这样想。她不敢回头去看街角那里那个看着他们的丧尸怎么样了,也不敢问张西重,为什么会突然暴起,下车去打一通,就一个,看上去也没有威胁啊? “倒车。”张西重突然说。 后视镜看不到什么,但是迟钰还是决定听他的为妙。随着外骨骼装备完成,她本来玉树临风人畜无害(但是祸害了她)的相亲对象已经变成了个钢铁大马哈,看着怪唬人的,要是他也和妈妈一样喜欢拿枪“以德服人”呢?带着一肚子的惊惧不安,迟钰加足了劲儿往后狠狠一倒,一声闷响,像一拳打进了棉花糖床垫一样。 这触感迟钰真是永生难忘。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妈,我开车撞人了,我要进局子了呜呜呜,就跟你说我不要相亲嘛呜呜呜!她解开安全带,扑到钢铁大马哈怀里难过,张西重只能一边好笑一边利用机械臂艰难地挂起了自动档:“恭喜你啊大小姐,你成功救下了你的猪肉,哦,还救下了我的车。” 他金属的机械手套拂过她的发丝,目光中闪过一丝柔情。不过这神色转瞬即逝,张西重又连哄带骗把迟钰哄到驾驶座坐好,因为前路更加漫长而危险。他不知道迟钰这一下撞到多少个丧尸,但她一定不想知道刚刚在街角,看样子是一个丧尸在探头探脑,但要仔细观察那面墙的边缘,从头到脚,密密麻麻扣满了那灰色的片甲!那都是人的手,藏在墙之后,就等你看到只有一个呆头呆脑的后放松警惕,然后从后面袭击! 妈的,他咬紧了牙关,就一段日子不来,这群东西怎么会变得这么多?尸别三日也得刮目相看了现在?张西重尚且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当时想开车带迟钰上地面的目的,一是耍帅,二就是跟他做的事有关,他想让迟钰去了解这更真实的世界,哪怕用些蛮力。说起来就以张西重的本事,每日来来往往地面数遍,把车轮子碾在丧尸脸上都没问题的,所以他丝毫不担心。只是…… 只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迟钰给他解释为出门既没看黄历,又没带脑子。当女孩手忙脚乱在驾驶座上误开了远光灯后,一片“黑云压城城欲催”出现在目瞪口呆的相亲二人组面前。天气预报诚不我欺,迟钰和张西重,正面遭遇了为逃避台风而涌进城市的逃难丧尸群。 第七章 台风过境 抓着方向盘的小手在哆嗦,张西重看了,不禁又爱怜又有些想笑,他知道这个女孩已经没有力气再驾驶车了,今天上地面的决定是个失误,失误的源头就在于天气预报播出的时候他正在微信上看迟钰的朋友圈,发在他邮箱里的备忘录也没有打开。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拼着这车变成废铜烂铁,或许还能开回住处,但迟钰没有外骨骼,也没有见过屠杀——虽然理论上这丧尸已经死了,可是它们毕竟现在还在动,血液还在流淌,他怕把她吓坏了。必须为迟钰另寻生路,张西重在简短报告了自己的情况之后,从车里探出头,随手抓住了一个路过的丧尸: “嘿兄弟,问你个事!” 他冰冷的机械臂抓着那青灰的手臂,两方都不像什么正常生命体,其实明明几个月之前,他们都是在城市中生活着的一模一样的普通人。张西重的外骨骼有很多本来为民用设计、让使用者在穿着时还能抽烟凹造型的设计,现在成了他趁手的工具。 对这个丧尸浇油点火一气呵成,并且在它燃烧起来之后轻轻将它推进了尸群中。它看上去懵懂无知,不仅自己被烧成炭黑还连累了不少同类,但是前面的丧尸无知觉地走着,后面的还在不知惧怕地靠近火场,张西重只是坐在车里继续浇油点火,热浪让车内升温,两人互相看着,脸色都红得像喝醉了。 迟钰是真的醉了。“你不会就想这么一动不动烧烤吧?”她热得受不了,打开后座上装的小冰箱,发现里面还有温热的起泡酒,还是桃子味的。她应该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张西重向她解释,遇到小的散装丧尸,直接突突了就行,这种大群体的一般出自同一个社区,感染时间也大致相同,就要迅速判断一下他们到哪个阶段了。 “哪个阶段?”迟钰重复了一下。 “丧尸似乎可以学习进化的,不是一成不变,也不是无知无觉。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有的城市丧尸可以温和地和人共处,有的城市则陷入杀戮。”张西重恰到好处地停止了讲述,他们都知道哪些地方是还能住的,哪些地方已经彻底变成了死寂之城。被迫抛弃那里还活着的人,是所有人不愿提及的伤痛,迟钰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情绪:“那么,知道了有什么用呢?” 张西重示意她看向车外,有一些被火烧着、或者看见同类被火烧着的丧尸开始逆着尸群往回走,但它们很快就走不动了,不是因为动作怪异被撕扯吃掉、就是再次被裹挟着倒退前进,再次回到燃烧的地方。它们再被烧着,再次转头离开,以此往复,往回走的丧尸越来越多,离开折返的距离越来越大,到最后只要远远看见火光,就会换个方向游荡,偌大的、如同潮水一样的丧尸行进队伍,竟然就被一把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让车里的两位有了喘息之机,有希望等到救援。 “聪明,你在训练它们避开明火,末世之前是幼儿园老师吗?”迟钰看着身边的钢铁大马哈,她的相亲对象,她的麻烦制造机。她虽然这个时候还拿他打趣,但也未免开始怀疑张西重到底是个什么人,对待丧尸一套一套的。说实话刚刚看到车远光灯照亮的黑压压一片的时候,她已经把葬礼上的第二首插曲想好了,结果现在居然还能自由呼吸着——不算新鲜的空气,全仰仗这个男人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想到了一个英明神武的办法:教会丧尸,火是烫的,是疼得,是会要了尸命的。条件反射真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伟大的发现,“那么现在我们暂时有救了是吗?”她问。 “也可以这么说……”张西重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她,在座位上找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他上午带到迟钰家去的那卷报纸,打开,里面是一捆细长的便携炸药筒。 “我还以为你那里面是花儿呢,小心翼翼的你一路拿着,感情是怕它炸?就拿这玩意去我家做客,您可真是礼数周全。”迟钰哭笑不得,有些明白他这样好的条件为什么没对象要相亲了……不对,他有对象,他还来相亲,他还把自己带到地面上来,他出门还不看丧尸天气预报。 张西重,你太明白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 迟钰悲愤地接过他的炸药筒,瞄准了他之前指定的方向,丧尸最多的,最混乱的地方,狠狠一甩,这感觉像久违的过年玩甩炮一样爽。爆炸引起了更大规模的丧尸四下避开,竟然在她的炸药、火场,和张西重下车密集开枪的引导之下,渐渐疏散开一条能挪动的路,这也太神奇了,迟钰差不多都相信这是神迹降临了。 “现在,”张西重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很低沉,和他与她交流时的温柔语调完全不同,“开车,迟小姐。” “我知道了,你在哪儿,你快上来。” “调头回去,迟钰,不必接我。回到大润发,他们会为你开门的。” 迟钰的心脏慢了一拍,张西重还在车上时打开的车窗,一丝凉爽的风钻了进来。她浑身发冷,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狂风大作,吹得几个丧尸齐齐撞向了车的挡风玻璃上,与此同时,张西重点燃的那圈火焰,一下熄灭了。他们的安全之火,他们得到救援的希望之火。 “快跑!”他吼道。 远处的汽车引擎终于再次启动,张西重与丧尸缠斗的手稍稍放松。太危险了,这是严重的判断失误,回去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字的检讨要写,总不能写“这是为了让她爱上我”?张西重一面发愁借口,一面像切萝卜白菜一样收割丧尸的人头,就这种最初级的,可能就是从隔壁市逃出来的新丧尸,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无非就是数量多。数量真的是太多了,怎么又有这么多? 他忙里偷闲给自己的搭档打电话,询问:“有没有研究表明,台风天有利于丧尸病毒感染?” 搭档莫名其妙:“怎么,台风里有嘴?” 搭档说:“你小心点吧,老板已经通过无人机看到你干的事了,发话回来让你跪不到明天天亮他就是那个。”“讲讲道理,我也努力和丧尸战斗了,不能将功补过吗,大台风天的。” 张西重又一刀砍下不是故意要凑过来听电话的丧尸的头,让它明白了别人打电话时不要靠太近这个道理。说实话,能没有顾忌在这大风的天气痛痛快快大战一场是挺不错,但他还是一直在等一通电话,一通闸口工作人员、或者迟钰给他打来的,确认安全的电话。这多少有些不同寻常,也令人焦躁。除非基站被吹倒了,或者迟钰手机没电了,或者闸口的保安没有交电话费,不然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给他报平安? “张西重!我来啦!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深夜之后,一声勇敢的、虽然还有点发颤,但是相当坚决坚定的声音传来,在暗夜之中,伴随着劳斯莱斯那梦幻而昂贵的引擎的轰鸣,让张西重二十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棋逢对手”。什么叫“冤孽”。 “你别过来,”他颤着声音说,“你别过来,我害怕,呜呜呜呜呜。” 第八章 救援行动 张西重眼睁睁看着妙龄少女在一片狂风洗礼之下、在漆黑而危险的夜中,跌跌撞撞奔向自己。不,是开着他的车跌跌撞撞奔向自己。他可太慌了,张开了双臂,挥舞着,“别过来!” 迟钰眼中——“在这里!” 要了亲命了这丫头,张西重别无他法,只能左手一只丧,右手一只丧,和怪物们缠斗着,等着她把车开过来。可是这个时候,丧尸群已经越来越来多,真正的尸潮来到了。无知无觉,只有前进的怪物,挤到让人脚离地的早高峰地铁不过如此,它们还不怕窒息或者被踩掉鞋子。仅仅两三百米的距离,青灰色的怪物像不停蠕动着吸附在钢铁轮船底部的牡蛎一样,层层叠叠地攀附上了迟钰的车,坚硬、难缠,难以摆脱,光是张西重在外面看着都已经触目惊心了,他不知道迟钰在车里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本来想去靠近去帮她,却发现自己也是尸海之中的一艘小船,能站稳就不错了,不被海水与鲨鱼吞噬是因为他拿着钢叉,但小舟又能坚持多久呢? 如果是他一个人……张西重忧心忡忡地看着不远处已经成了丧尸攀登景点的车,观察了一下情况,顺手还抓住几个二百斤的胖子,揪着它们脏兮兮油腻腻的衣领道,“你们就别往上上了!” 他把手里的的肥丧往旁边的尸群一甩,就拔腿往迟钰那里挪。“让一让,让一让,先生您抬下脚,”张西重不去考虑他这个台词怎么听起来如此耳熟,重要的是能去到车里,把迟钰拉出来。他都想好了,之前的防护措施还算完固,在丧尸眼里她不过是个树脂制的手办娃娃,再加上他的外骨骼输出,两个人冲出尸海圈子还不是问题。这时间风雨大作,雷暴已经在天空中氤氲,智能系统不厌其烦地跳出圆圈圈和红点点,提醒他尽快解除装备,个子这么高车杵着当避雷针,否则烤熟食物的快乐丧尸们也能感受到了。“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我要做风中的……” 张西重本来想说完的,一抬头看见好几个因为个头小被吹飞上天的灰色的阿丧,硬生生把“雨燕”两个字咽了回去。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人工智能的思维方式,倒是跟他的相亲对象一脉相承,还没等他拒绝——起码是先把认家迟钰救出来——就替他自动解除了外骨骼,让他一下暴露在他刚切过不少的萝卜白菜的注视之下,怪尴尬的。 “竹子,接着!”一团小小的、带上一点儿桃子汽水味的东西飞扑而来,彷佛是个人。嗯?是个人?他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伸手一捞就把迟钰拦腰抱住,抓回自己怀里。幸亏他细心又谨慎,临行之前给迟钰反复检查过防护套是不是都弄好了。“你怎么胆子这么大?还敢下车,不是,你怎么敢回来!”情急之下张西重也着急了,脸色很不好看,说得小姑娘眼圈都红了,直往后面跑躲避开他的数落。张西重无法,只能把人往怀里一裹,一面安抚迟钰,一面再次试着强行唤醒他的外骨骼。可是他的人工智障依然认为哪怕被丧尸吃掉都要比被雷炸死强,后者实在太显得它失职了。 “你这么敬业去丧尸那里打工好了!”张西重踢嚷道。 “或许你试试这个?”怀里的小姑娘把头盔摘了,把她一直珍爱的草帽给了他,张西重接过来,心里想着,这难道是什么童话中你最爱的王子的隐身衣......“你就带着这玩意出来相亲?”张西重从这顶带着黑色蝴蝶结的甜美的草编帽子中,难以置信的、拎出来一把大口径重手枪,就是那把有名的“我一枪下去你头没了”,就算是他开一枪都得手麻好久。 再次感叹他俩还真是豁牙子吃肥肉,是肥也别说肥。他都快忘了,迟钰的家并不是什么安逸家庭,第一次丧尸潮爆发时她母亲七进七出长坂坡,啊不是,妇幼儿童保健院,把最危险最容易感染的三十多名住院病人拖了出来,据说她出来的时候面容可怖,态度坚决到有些歇斯底里,把原本想拒绝带走这些高危人群的车队震慑得一句不敢吭声,救了好几个新生儿的母亲。有这样的妈妈,迟钰带着这武器,跟他上了地面还开车回来救他,完全可以理解了。 子弹上了膛,迟钰从他的大衣怀里探出小脑袋转头循声去看,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耳朵自己堵上,嗯?” “……嗯,”她小声说。一下闻到了张西重靠近时的味道,奇怪,像被太阳光晒过的被子一样。在暴雨来临之前,两个年轻人相拥而立,让她短暂地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并且拥有了一直想要的东西。她得到了张西重的一只手手,偷偷吸了一小口,心情短暂地好了起来。 “不会吧,不会到这样,你俩还没成吧!”隔天,迟钰的闺蜜在微信上都要把聊天框给扯住问个一万遍。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原因,迟钰只能苦笑,扔了手机在自己的床上打滚儿,一不小心翻了个个儿脸压在被子上,又是淡淡的,就那个味道,她更生气了。这样脆弱的专门伤害人的友情她不想要,气得她在床上直蹬腿。一下坐起身,找出来被她置顶的、昨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保护着待回安全区的张西重的微信,打了一句“你是大坏蛋!”,然后又把他删了。 “不就是……不就是个相亲对象吗,我才不稀罕。”迟钰喃喃自语,嘀嘀咕咕的,把手机压到枕头底下睡起闷觉来。她爸爸妈妈在房间门口偶尔看她几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以前相亲的时候,你回家也知道吗?”迟父不可思议,追着去问老婆,然后也被“以德服人”闭上了嘴。 她妈妈说,就觉得昨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们回家的时候像是打架了,互相往脸上扔手雷子弹的样子,灰头灰脸的。张西重轻拿轻放,把好不容易睡着的迟钰还给迟爸迟妈,又转身去拿后备箱里的东西,还把车上小冰箱里的气泡酒都给她打包放在了冷藏室里。 “这孩子倒是不错,不过,也有些太……”妈妈看了孩子爸一眼,二人心领会,默默地从迟钰的房间门口离开。 所以在吃晚饭的时候,父母果不其然等到了女儿宣布决定,她说对张西重不满意、没有相中,尽管看上去二人有些吃惊,但最终迟钰没有等到他们问为什么。她自己想想也是,实际上,自从末世之后,世道变成这样,平时很多要纠结的小事现在都很少有人计较了,现在大多数人在意的都是“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且还不一定有答案。 “没有相中,那你抽空让人请他一顿饭,把这些也折一折还给人家。”妈妈叮嘱了一遍,给她转了钱也就没再说什么,迟钰无精打采答应了一声,说吃饱了,给媒人她大姑发微信去了。 于是傍晚的时候,在处理完所有昨天一系列麻烦事的报告和数落之后,张西重终于有时间坐着歇一会儿,拿起他的私人手机。先是看到媒人的短信,说是要请他吃饭,地点是老乡鸡,内容是泡方便面。这自然是迟钰那小丫头赌气呢,也不知道又怎么了,打开微信一看,好家伙,一打开满屏的热闹和小脾气——“你是大坏蛋!” 张西重笑了起来,还挺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他非常得体而官方地解释了昨天的事并且向她诚挚道歉,表示接受她的拒绝,但希望以后还能再见面做朋友,如果这次媒人的饭局她也能赏光出现,不胜感激。 他打了一大段话,把他自己都说得有些动容了,有什么用呢,一发,一个红圈圈。 “……” 相亲果然是项很难的事情啊。妈妈,他不想相亲了,他宁愿抱着阿丧过日子。张西重起身从他的办公桌边走到窗前,往下一扫楼下的人正在清理昨天被踩了无数脚的他的车。玻璃上都是一道一道的指甲拼命想打开这界限的痕迹,不知为什么,看着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他没有把迟钰把他删了的事上报,而是转而去问媒人,她今天心情怎么样,身体状况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是不是不生气了就可以把他再加回去。 张西重不知道,他以后得时常适应这样的事,迟钰的小黑屋,他是进去了,出来,出来了,进去,只要她想起来,意难平起来,张大坏蛋就得吃红圈圈。后来的后来,等两人熟络起来,张西重被删急眼了,发文件发不出去的时候,也会颇无奈地追问迟钰“这不都是你自己提的条件吗?怪我吗?” 他不明白的是,太过于诚实,不太会有老婆。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给他想这些小事,电话响了,是他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能打通这个号码的只有两个人,他的老板,还有装宽带的。 张西重从窗边离开,拿起听筒,说了句,“爸。” “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不容置疑和冷漠。张西重静静地握着话筒,刚想说话,楼下传来便利店摆地摊的声音,“鸡腿,手枪腿,照烧脆骨丸……” 我知道了,他的口型看起来仿佛就是这个。 第九章 脆骨丸子 迟钰这一觉睡了好久,其实是她睡了醒,醒了睡,总觉得越睡越迷糊,睁开眼有说不出的难受。奇怪了,一贯是她无论怎么在屋里窝着玩手机不下床,但每天早上六七点的时候,妈妈一定会给她叫醒起来,刷牙洗脸吃早饭。她说这是人一天开始的精气神,如果没了,一天也就没了。妈妈是少有的在丧尸爆发、城市变成孤岛之后还保持了原本生活样貌的人,也是最早接受民用武器,自己保卫家庭的那部分人。 当然迟钰在每次下地下室去拿土豆的时候,还是会被那个小型的迫击炮吓一跳。她们家甚至还有一个能挖出来三米沟壕的挖土机,当时政府把它们拖过来的时候还挺高兴的,他们把能调动的能保护民众的物资都发给了大家,但依然对岌岌可危的情势无能为力,工作人员只能握着楼下老奶奶的手,一遍遍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门窗关好。就算是您儿子来叫门,也不要开门。” 老奶奶年纪大了,有些糊涂,“我儿子,他出去上班去了,还说要买个,大西瓜回来。” 迟钰那时候站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隔着狭小的防盗窗,明亮的阳光和风和鸟儿的声音都徐徐低声进了来,她看见政府派来的小姑娘在用手背擦脸上的眼泪。后来,隔了一两天,迟钰下去倒垃圾,看见邻居老奶奶在招呼她,就走过去了,奶奶指着墙角的一麻袋的西瓜,让她拿一个回家吃。她说,是上次来的人里一个小伙子抗来的,难为他,在哪里买的这么新鲜的西瓜。下回见着他要请他吃柿饼子。 那些工作人员,迟钰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大概是来不了这里了。天气也一天比一天阴霾,渐渐的,连鸟儿的叫声都少了。但是那袋子西瓜确实吃了好久,甘甜又新鲜的消暑好东西,这个夏天最早的一批西瓜,她每天都拿着不锈钢勺“下楼要饭”,蹲着挖瓜,那个味道就像…… 她一下被人推了一把,醒了,感觉浑身都沉沉的酸疼,缩在她的被子里十分委屈。“你是不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打我了?”她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妈妈,拖着腔调诉苦,实则是抱怨打扰了她的思绪。明明就快吃到了。 “又做梦了?”妈妈看了她的脸色很久,才开口,伸手去把女儿黏在额头上的几缕头发拨开。 迟钰有些发怔,她还没有完全从睡眠的状态中完全回复过来,不知道她在指什么。妈妈说,这都下午六点了,她是从昨天十点开始睡的,她上午进来喊了迟钰一次,竟然完全没有反应,因为从前有过一次这样的事,所以她很担忧。刚刚迟钰冒了满头的汗,而且紧紧抱住了好大一坨被子。她以为女儿又开始做那个梦了,那个差点让她失去迟钰的,一场噩梦。 长出了一口气,被窝里的人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枕头转成竖的靠了上去。她活动活动面部肌肉,确定没有面瘫之后,开始缠着妈妈要牛奶和饼干,“肚子饿了。” “这个可以给你拿,但你老实说,是不是又做梦了?”妈妈坐着不动,迟钰只好赶紧摇摇头。“没有什么,不是做梦,啊,只是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 放心吧,放心吧。她把手放进床边妈妈的手里,迟钰的手湿兮兮的,但还是有温度,是柔软的,这让人感受到这是一个真实的人,会呼吸,会吃饭,会开口说话的人——母亲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眼神中也多了很多慈爱和柔情。 “那我去给你热牛奶了?”“去吧去吧,我去洗个脸刷个牙,然后把我的小桌子搬上来。” 十几分钟后,换好了居家服的迟钰舒舒服服地重新回到她柔软的小被子和棉花床垫围成的窝里,抱着一杯温热的玻璃杯装的牛奶,吃起昨天她在超市买回来的黄油饼干来。尽管她并没有买了这个的记忆,大概是收银员太忙算了别人车里的东西——管它呢,反正给钱了。 说起这个,她又想起来结账是她去交的证,张西重付的钱,这钱她还没还给人家就把他删了。诶呀,把这个事情给忘了,她赶紧掏出手机去找大姑—— “你要是吃完了没事,正好收拾收拾去相另外一个亲去。”她妈妈冷不丁说。 迟钰喝的牛奶差点呛出来,她抱着可怜的玻璃杯子,三分惊恐,三分凉薄,三分不可置信和一分我要餐巾纸。她睁大了眼睛,还没说话就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样头发一缕一缕绕着脑袋打转。 “怎么又要相亲?我不是,我不是刚相过吗?”迟钰觉得无法理解。 “你是相过了,可你不是没相上吗,就那个,小张,你不是不同意人家吗?”妈妈也觉得无法理解,难道不是什么时候相到什么时候算吗? 很显然迟钰无论从什么角度的情感上,都没法短时间接受这个安排,但她又找不到什么好理由,只能干干巴巴说,不想见下一个。这她妈妈就奇了怪了,“那上一个你还没相中啊……难不成你还挺喜欢他的,那你为什么不跟人接着谈了?” “那是因为……” 话到嘴边烦恼的女孩儿重重地捶了一下她的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哪里伤心点哪里,心一横还是决定告诉她妈:“那是因为他,他!他……带我去地面去,还遇到丧尸了。我们还打了好久的丧尸呜呜呜!” 迟钰还是没法子直接说张西重已经成家了的事,毕竟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还是要脸皮的。此言一出,她妈妈果然明白过来:“啊呀!那是挺过分的啊,这也太危险了,怪不得你不喜欢他。” 母女俩相对沉默了一阵。迟钰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把空杯子递给了她,妈妈结过拿在手中,还是忍不住问起来:“那他用的是什么,枪吗?什么型号的?” “妈!” 迟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实在是无法忽视对面这个中年妇女眼中突然亮起的光,和她妈妈掩饰不住的嘴角含笑,说着什么“我看这小伙子果然是个一表人才,从进家门坐沙发上背挺直……”“妈!!”“好好好,咱不说了啊,你不喜欢就算了,是找以后跟你过日子的人,你的感觉最重要。” 妈妈话是这样说,收拾了她的杯子和饼干包,出房间门,门还没关呢就听见——她以为的压低了声音的——呼喊着迟钰爸爸:“孩儿她爸,我跟你说,就昨天那个小张可厉害了,带我们玉玉去地面上打丧尸去了……真的!是吧?” 迟钰气得一个鲫鱼后仰,摔进被子堆里,拿倒下来的枕头盖上脸,不动了。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就算有原因她也不想知道),果然消停好几天家里人也没有催她再去相亲,而是纵许她在家里消极避世,谁也不见。迟钰昏昏沉沉的,晚上出来吃饭,妈妈说是红烧狮子头,迟钰听了,就不大想吃,她讨厌散散的大肉圆子。 就这样说着,她把夹进她饭碗里的狮子头吃了一口,脑门上的迷糊和昏沉一扫而空,这口感和味道,这哪是红烧狮子头,不是照烧的…… “妈!”她真的是无可奈何,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口中的相亲又不提了。“妈,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点外卖了,外卖员再开门,一律按邻居写错地址处理。” 她妈妈听了,回头又和爸爸交换了赞赏的目光:“你看人小张还有这样的好处……” 迟钰嘴角抽搐,还没等她再说什么,她又看见了饭桌上另一个不寻常的东西,她没见过的,金色的浮雕装饰的白酒。让她家蓬荜生辉的那种,她好奇是谁送的,爸爸说是他的小友,迟钰咬着筷子摇头:“您什么时候多的小友?小心你的画又被人哄去!” 他爸爸喝红了眼睛,微笑着闭上眼说道:“我的画,如今还值什么钱?就这样的日子,也就是一张大纸,顶多哄我画个钟馗然后叫人拿去糊墙吗!之前你李叔叔还想先预付我四十万,买我一年的画,幸亏没给他说定,不然呀,当时买车买东西的花了,如今还得发愁还呢。”说罢,拿着筷子,敲着酒杯开始唱歌,迟钰爸爸五音不全,唱的歌让人听了,总是心生一些“不想活了”的遗憾。破天荒妈妈也没有拦他,而是去客厅看电视去了,还要迟钰去洗一盘青葡萄来。爸爸唱了一段,心满意足,想从饭桌上起来没起来,迟钰还得去扶他。 “那李叔叔呢,他最近好吗?说起来我好久没跟李莹莹聊天了。”迟钰问。 “没了。”“没了?” 迟钰错愕地看向父亲,她妈妈走过来,从她手里扶过她父亲,迟钰这才发现他已经喝的很醉了,倒在老婆怀里不动弹。“你爸爸前段日子还去他们家,看了看你秦姨和小爽,给了两万块钱。” 妈妈扶着迟父去休息,小声对他抱怨:“真是的,你跟玉玉说这干什么,她又是……” “去看秦姨和小爽?那李莹莹呢?李莹莹有没有事?” 得知“莹莹是和她爸爸一起出门的”的回答,迟钰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她的目光四处无助地游走,然后,落在了盘子的照烧脆骨丸上。她捂着胸口,像窒息了后第一次得到空气,开始剧烈地呼吸起来。 第十章 一个决定 “注意你的脚下,小姐,”引导她的人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制服,尽管刚刚过了台风天,但是空气依然闷热,这个人穿得这么齐整,黄铜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也真是能忍耐了。迟钰拿着他给的表格,一路踮着脚走在有些潮湿的地下停车场中,地面上坑洼有些水坑,环顾四周,车都积了灰尘,像是主人好久都没有来过了。 不过这个地下的场所倒是符合她对这里的想象,毕竟上一次她跟着张西重出去的时候就知道,还在运转的机构都是在地下的,这是他们现在的工作方式。引导她的人在一处房车前停下,这辆车上没有灰尘,车里有看起来温暖而明亮氛围灯,脚踏板上还有精心贴好的垫子——看起来这辆车的主人是个女孩子一样。当他们进去的时候,果然如同迟钰想的那样,车里的后面被改成了一个漂亮而整齐的小空间,就像校园日班里最好看的女同学整理的图书角,她还没有把一切尽收眼底,她要见的面试官就进来了,是个同样穿着天青色制度的女士。 “你好,感谢你愿意支持和参与我们的工作,迟小姐。”她伸出手,轻轻和迟钰握了握,请她做到旁边的沙发上。 迟钰有些紧张,她来这里虽然算不得一时冲动,但要说考虑完备也是没有的。这个面试官已经开始给她简单介绍这个机构的主要目的和主要职能,介绍说一开始她们会对成员进行为期一周到三个月不等的训练——这要看个人的能力。然后就正式进入组织系统,一般会分成小组,有自己的搭档,接到任务要搭档双方都同意才可以进行,有执行困难可以向组长汇报。 “……主要还是帮助市民,保护他们生命财产安全的,真正和那些东西正面接触的不多,大部分是大型任务,不会分配给新成员的,”面试官说,她接过迟钰的表格,拿在手里,眼睛还是温和而又坚定地看着迟钰。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加入我们,我们是民办的机构,比不得政府下属的那些青年志愿团,没有津贴,也没有安全保障。” 迟钰听了老半天,到这里了,才可怜巴巴地开口问了她开头就想问的话:“那你们这里,到底能不能去打丧尸啊?” 对面的女士听了,和带迟钰来的那名工作人员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她回答道:“你放心,肯定会让你打到丧尸的。我们的训练里有射击,有体能,有格斗,有跳伞,还有简单的侦查和隐蔽训练,就算成员中途放弃了,也是学会了可以保护自己和家庭的技能,也算是没有白费力气,就当来组织军训来了。” 迟钰得了这个保证,终于放下心来,表示她接受这些条件,可以继续谈。这个时候面试官突然想起来什么,笑眯眯从她的文件夹中拿出一份东西出来,说,虽然这些民用任务比较不那么“刺激”,有些甚至还鸡毛蒜皮,但组织很大一部分收益都来源于市民的酬金。 “关于这部分收益,我们要跟你说清楚,目前组织和成员是五五分账,如果你坚持每天都做三个任务,持续一个月不间断的话,还会有一个全勤补助,也不算全没有津贴嘛。” “听起来像什么招作者的文学站……” “嗯,什么?” 迟钰摇头如小拨浪鼓,“没没没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到,干这个工作还有钱拿。我能不要钱吗?给你们做活动经费?” 好家伙,她本来就是冲着最近看到有一些新闻,说是比起很多市民在家中浑噩度日、毫无危机存亡之意识的时候,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活跃在每一个已经近乎瘫痪的城市,奋不顾身,与丧尸群体进行殊死搏斗,捍卫每一位同胞的生命与安全。除原本的公务人员外,大多数都是志愿者团体,成员来自各个行业各个领域,曾经是城市的创造者,如今是城市的守护者,拿起武器战斗到底云云。 报道看着是挺热血沸腾的,正好和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为此她就去搜索了几个她城市中还在招募志愿者的团体,什么都好,让她可以在这末世做些什么,哪怕就为一解心中的苦闷。这痛苦压在她的心里,显现在她的身上,她的胸前,如果再没有什么缓解,恐怕要让她被吞噬掉了。 然而报道是报道,现实是现实,迟钰出现在她精挑细选终于决定去尝试的机构的招募地的时候,却发现那里门可罗雀,看起来广大的市民朋友最终还是选择在家保护自己的多。哪怕招工的工作人员做了漂亮高级的易拉宝,桌子上写了只要拿宣传单不用填表就送一斤鸡蛋,也阻止不了才一十点,那个小可怜招聘就伏桌子睡着了。迟钰走上前去,站着看了他们的宣传好一会,他才悠悠转醒,还没睁开眼呢就说:“您好市民,您不用填表,只需要拿回去了解一下就可以拿走鸡蛋了。表在这里,鸡蛋在……” “给我一支笔,先生。”迟钰轻快地说。 招聘的工作人员一下停住了,上下看了这个年轻女士一眼,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迟钰认为他至少是需要点卫生纸的,但是人家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手撑着桌子,一点一点给她指导填写。从他的态度上,迟钰能感受到一种,精气神来,一种无私的,奉献的真诚和热情。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想着,那么这个组织也确实值得试一试。 因此在她听到原来为市民提供帮助,为城市提供保护的志愿工作还有工资拿,她是有些内心上别扭的,她向人家提出可不可以捐赠为活动经费其实无可厚非,但是却被拒绝了。 “我们的建议是,最好还是接受这笔收入。”面试官好像并不意外迟钰会提这样的要求,她说很多的,尤其是像迟钰这样青年成员提出纯志愿工作的有很多,但是一般都会被劝说,因为这样的收益可以吸引其他人为组织工作。“并不是所有人都不需要这笔收入的,从前,在社会还正常运转的时候,就有人靠着任务和赏金赚钱维持生计,这部分人如今也存在于我们的组织,并且就是最初的成员。” 她的话,迟钰其实能够理解,子贡赎金的道理嘛,面试官说,组织还是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行动中来,这是自救,无论是这个组织,还是别的团体,还是自己单打独斗,都是很好很好的。穿着天青色制度的这个女性面试官,说话、动作、神情,都是温柔到让人心生依偎,内心不是感动而是感化了。在大航海时代,传教修女也不过如此吧!迟钰呆呆地想着,当然她也不会想到,如此柔美知性的人,同时还是她后来的射击作战的教练,最擅长拿步枪站定一枪爆头俩。这玩意,圣母玛利亚也遭不住突突突的快乐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方已经在协议上签好字了,迟钰这才后知后觉,不对呀,你们不是来面试我的吗,我还什么都没展示啊? 她的面试官和她的介绍员都很感兴趣,问她都会什么?迟钰张了张嘴,终于想起来这不是大学兴趣社团,这是暴力机构,除非她有什么协助家里厨房宰鱼杀鸡的表现比较突出,否则该真不好跟人家展示。 但话到这了,不得不说啊?只能硬着头皮:“我会……会拉小提琴。” “那真是太好了,亲爱的,有时间希望你能邀请我听一听你的演奏。”面试官高兴地回应道。 真是太温柔了,迟钰的心都要化了,她完全被眼前这个隐隐散发着圣光的面试官的人格魅力吸引,决心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跟她多多学习,(虽然之后她就会后悔)。流程都走完了,这个组织的条件果然很宽松,也并没有政府下属的志愿团体的很多筛选要求,比如体检,比如背景调查。迟钰放下心来,郑重地在他们指给她的誓言墙上签下她的名字,拿到了一个见习训练生的工牌。 也就从这一刻起,她开始了和一些本来为她安排的构想中,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今天发生的一切,迟钰没有意识的是,这次的决定多少也和张西重带她上地面的经历有关。张西重也不知道这看似无意却也有心的一次安排,竟然冥冥之中把二人的缘分与命运紧紧相连。 就在手续都办完准备去誓言签字的时候,其实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她的面试官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迟钰的年龄,再次确认信息的时候才看到,她很惊讶地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你才刚刚二十二岁?” 迟钰很想说,很小吗,我都是被催着去相亲的人了。但是对着人家要有礼貌,而且她有些担忧是不是这个年龄会影响到她的录用。 “那倒不会……嗯,不过,”面试官姐姐很真诚的,很像朋友的口吻跟她交流,“不过我们迟钰有没有交往男朋友呢?” 迟钰傻了:“啊,没有啊。” “那么,如果要做我们的工作,我们还是很建议交往对象的,尤其是你这样的年纪,年轻人,总要享受一下花一样的年华的。” 迟钰欲哭无泪,不是吧,没搞错吧,我就是想找一份打丧尸的工作,怎么工作单位也要催着相亲啊! 第十一章 接到任务 接到任务的时候,永远都是两种声音,一个是组长发消息的“滴滴”,让你去看自己的邮箱确认任务,还有一个就是“叮!”,在和搭档两个人都认可内容之后,那个系统总是会返回一个“已经进入您的日程”,被戏称为微波炉又热好东西了。 “呦,西重,吃早餐呢?”喝着黑咖啡的隔壁组同事过来借用他的打印机,顺便凑上去看张西重刚刚确认的任务邮件,他们管上午接的活叫吃早餐,实则张西重自己还没吃呢,不由得沉默着把他瞪走。八点二十五分,他已经听见装备部的勤一和勤二往这边赶的脚步声了,搭档回复他就在车上,就不下来了,直接在东门口待命。张西重给他打了个电话,讲你不上来签字,让人家给我一半?我是要枪的前半截还是后半截?电话那边一下背景音嘈杂了起来,然后是关车门的声音。挂了电话,他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一阵心慌,张西重最近有些失眠,作息颠倒却一大早还要来这里上班。这是必须的,谁不出全勤他也要出全勤,谁让他是…… “亲爱的,你昨天睡得好吗?”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干练女性递过来一个牛皮纸包,里面看上去像自制的三明治,夹层是黄瓜和厚厚的蛋黄酱拌捣碎的白煮蛋,迟钰拿在手里,感激非常,虽然她已经在家里被妈妈按头吃了两根油条还有豆浆。回去没多久她就被通知可以来组织的基地参观,在她决定参与训练之前还可以再了解一些,于是今天上午八点,这个高挑的姐姐就开车等在了迟钰的社区门口,并且介绍她叫茶茶,是迟钰在实习期的临时组长。 她们来到了之前那个停车场的再往下一层,这时再要从里面打开电梯门就要身份核验了。茶茶说等她过了实习期就可以用生物信息直接刷,不用再对着身份牌后面一串乱码一个一个敲了。“好长,有14位数字,看起来成员有很多嘛。”迟钰跟在茶茶的后面,亦步亦趋。 “不,也有六位的,也有九位的,这取决于……” 茶茶还未说完,她二人才刚刚出电梯走到长廊里,迟钰就听到“滴滴”两声,就是那种十年前大家都还不会关聊天信息提示音的时候,一到网吧就会此起彼伏响起来的那种。原本还对她笑脸相迎的接待员突然就变了脸色,回过头来,十分郑重地抓住了迟钰的双手,迟钰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茶茶说:“是这样,亲爱的,我待会会让别的人带你参观,我还有事,我有一份早餐得马上去吃。” 迟钰:“什……诶,诶?!” 她举起还热乎的牛皮纸包着的三明治想要给茶茶,但她好像压根没注意迟钰这里,注意力全放在自己的手机上了。这个女人先是对着耳机说了几句,看着不远处有同事跑过来了,就立马对迟钰匆匆点了点头,理了理身上的天青色风衣,头也不回离开了。 来的人正好就是那天给迟钰拿表格的人,他的工牌上写的是“罗鹏程”,跑过来的时候手里的钢笔还没有帽上。“你好,又见面了迟小姐。”迟钰惊疑不定地跟他打了招呼,登上了他的引导系统,跟在罗鹏程的身后又向前走。他是一个比迟钰大上几岁的男士,应该比张西重还年纪大些,十分健谈,也很会调动情绪,只要看见里面人没事情做,他就把人办公室推开,抓起在工位上的同事跟萌新打招呼。那些人好像也挺受他使唤似的,无论多困多迷糊,都还是站了起来和迟钰握手,后面办公桌坐着的正躺在椅子上转着玩儿,看见罗鹏程进来了便问:“诶小白,吃早餐没?” 罗鹏程头歪了一下,不经意对着迟钰抬了抬下巴,那表情就在说“这不是吗”。“这也算?”那同事吃吃笑了起来,被罗鹏程对着椅子一踢,从南半拉踢到了北半拉还顺着地球自转的方向转了两圈。迟钰也在这时终于稳住了她自己的情绪,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正常,如此正经,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这个好奇,拉住了罗鹏程的袖子口,小声问他道:“茶茶倒底去吃什么早餐啊,这么重要,能不能给我说说店名我也想去……” 罗鹏程侧着身子听了,登时忍俊不禁,再也不装了,和那个在椅子上打转的一起大笑起来。 张西重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出一口血,眼前一阵花白,连声音都是恍惚的。搭档担忧地回头看他,道,“怎么了,肺痨(肺结核)?” 张西重一口气还没提起来,又被他气得破了功,抓着他的手臂使劲撑起身来。“放心,第一个传染你。”“还有力气传染我,看起来还没到死的时候,少爷,你可别死,起码别死在跟我出任务的路上,”宋金麟极尽毫无同情没有人性搭档之所能,掏了掏张西重还有剩下的子弹,都搜刮出来装他自己搭子里了。 “我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三口就等着我吃饭呢,我不能被你爸解雇,为了我一家,你也得撑着这口气。”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为你的狗老爹和猫儿子活着,我宁愿让我的圈圈领阵亡抚恤金。”张西重拔出腰侧皮套里的匕首,头也不回就扎进了身后逼近的人的咽喉,它的喉咙咕噜咕噜的,倒在地上挣扎了一番才慢慢停下动作。 “还很新鲜,一期?” “一期,感染不超过两周,组织还很饱满,”张西重觉得肋下特别地疼,尤其是刚刚他回身发力,就像有人拿钢锥抵着他的身体用力锥。刚刚是他没有注意,竟然没有想到有机垃圾桶里还有丧尸,他们边打边撤身上带了血腥味,很明显刺激了这个已经在三期边缘的恶鬼,它连从铁皮制的垃圾桶里完全爬出来都来不及,就突然暴起咬向断后的宋金鳞。 黑色的涎液和挤压的垃圾也不知是哪一个在散发恶臭,头在顶盖上乱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宋金鳞下意识就要开枪射击被张西重撞偏出去,手枪离手才开始惊觉后怕这么开枪会你死我亡。等他从巨大的撞击声中回过神、看准时机跃起用力,将丧尸的脊椎砸断,再回头,就看到张西重倒在地上吐血的样子。说实话,还是有一些慌的,尽管很多人都看出来张西重的爸爸跟他关系恶劣,两个人不像是有什么深厚的父子感情,到虎毒还不食子呢,宋金鳞赶紧脱口而出一个嬉皮话确认太子爷存活。 终于都事了了,宋金鳞扶着张西重,拿他爸最珍重的梧桐木枪托的古董步枪当拐杖——这也是装备部看到张西重提交的武器清单后务必要两个人同时签字才肯给的原因。 二人很熟悉这一带的丧尸分布,知道已经被他们打得所剩无几,于是且战且退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闲。这并非是民用悬赏的任务而是由组织直接指派的,根本也不管张西重接不接就直接分配到了他的私频道。“不过,早餐发这样的硬菜,就算是在公共频道发,到时候会接的也只有你了。” 宋金鳞百思不得其解,作为一个很讲究功利得失的赏金猎人,他被组织收编之后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到了张西重的组里。可后来呢,他又在费尽千辛万苦想要赶紧摘下“那个人的搭档”的帽子,他曾经多次问他的搭档张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咱会长亲生的?” 张西重的沉默总会给他很大的发挥空间,到后来只要看到这父子二人出现在一处就会引发他的疯狂联想和无数阴谋论,比如这次莫名其妙让他来剿灭一群尚且不到三期的丧尸(垃圾桶那个是意外变,在组织的容错误差之中)。他又懂了:“你说是不是你爸知道这垃圾桶里有一个,故意派你过来,然后回来你壮烈了,他把我一咔嚓,就能名正言顺地……不发我的抚恤金呜呜呜。” 张西重说,放心,等他爸回来,他保证让宋金鳞拿到自己的阵亡抚恤金。 宋金鳞:“谢谢少爷,少爷真好!” 宋金鳞:“嗯??” 他还没来得及抱着张西重的大腿哭泣,就被揪着衣领撤到了墙的背面。“有人来了,”张西重说。 迟钰在她要工作的组织基地里参观了一上午,期间被笑起来没完了的罗鹏程专门带到行动人员的办公大区站那里半个钟头,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滴滴”和“叮!”,然后看着他们写报告呢写报告,打申请的打申请,装备和搭档到位就去门口打了一下卡,抓起制服外套就出门了。有一个小姑娘,特别能干的样子,来来回回迟钰起码看见她三次。一上午出外勤任务来回三次,还是在丧尸满地跑的地方,这是什么概念?在她第三次刚刚在位子上拧开保温杯杯盖时,她的手机里又传来了“滴滴”的声音,小姑娘一下弹开座椅站了起来。 罗鹏程在自己的手机上划了一下,和“叮!”同时出现的,是小姑娘有些恼火的看他过来。 “莹莹,别这样,你该午休了。” 迟钰的笑容凝住在脸上。 第十二章 一个报告 迟钰真的一瞬间吓了一跳,因为她心中郁结一直无法疏解,所以在看到这个也叫“莹莹”的女孩之后会有恍惚。但她随后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重名的太多了,而且这个女孩子个子矮,眼神凌厉,看上去特别地有一股劲。她不像别的人对罗鹏程有些听从安排的感觉,而是走过来,把自己被抢了任务的不满明明白白摆在脸上。迟钰不知就里,自己又是新人开不了劝解的口,只能眼巴巴看着。 忽然她看见茶茶走了进来,她似乎有些腿脚不便,身上的制服也松垮着,应该是什么地方脱了线。刚走没几步,迟钰就看着她晃了晃,一下就要往地上倒,那边三人顿时架也不吵了,跑了过去,那女孩最快,冲上去拿手托住了茶茶的头,罗鹏程帮着把她缓缓放平在地上,并且立刻呼叫医疗室。“怎么搞成这样?”他皱起眉头,看了一下她的手机已经无法开机,于是拿他自己都系统,开始在后台打开茶茶今天的任务备份——那个名叫莹莹女孩看了,似乎有些不屑。迟钰觉得自己杵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而且刚看了那么久,她差不多已经断定了一件事—— 莹莹正在两只手拖着茶茶的头,突然有一份早饭喂到了她嘴前,是一份夹着黄瓜和蛋黄的三明治,下意识张口被喂了一嘴的莹莹做出了一样的判断。抬头,说不迷惑是假的,她满脸的问号看向迟钰,迟钰却觉得自己非常厉害:“你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才八点半,一定还没吃早饭呢,吃吧吃吧,不够还有。” 莹莹没有吭声,转头去看向负责人事的罗鹏程,做出了一种“你找来的就这?”的表情。罗鹏程也小声回应:“这年头,是个人能进来就行……况且你也确实没吃早饭,人家也没说错啊。”莹莹于是又低下了头,看上去无话可说,但是她的头低下去也太久了,迟钰一直想喂第二口都没找到机会。 权限通过,档案调出来了,是一个没有通过公共频道、直接发进茶茶个人对话框的任务,任务等级并不高,内容是巡查某指定丧尸群居地回报群体状态,是个例行检查。罗鹏程看到内容才心里一惊,刚刚茶茶整个状态都不对、受伤了进入基地也不第一时间汇报,而是走到行动办公室才昏倒,很有可能……他不动声色,先简单要求迟钰去看看医疗队来了没有,又转向莹莹。 “莹莹你去……”他突然记起来,这个小个子的女孩好像不是太服他的身份,只好说,“莹莹你去旁边,找个桌子坐着吃早饭去。” 那抿着嘴的一看就不好惹的小姑娘,听罗鹏程说这话,差点就没往他那来一拳。她立刻把外套一脱垫在伤员头下,跳起来像远离垃圾一样远离这个垃圾男人,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还找不到椅子——刚被她自己弹出去了,只能干站着猛灌茶水。这谁做的三明治,那蛋黄酱不要钱吗? 罗鹏程迅速上下把茶茶摸排了一遍,还好,虽然工服破了,但是防护的地方没有大破损,也没看见伤口,他害怕茶茶被感染,如果这个基地真的出现一个丧尸,那可是个巨大的灾难。暂时可以不用紧张了,他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松了一口气。在莹莹那个角度、目睹了全程之后,真是怎么看怎么都像什么奇奇怪怪的满足的叹息。 罗鹏程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总机的电话被打通了:“喂,接道德监察委,嗯,我041255473陈莹莹,举报人事部的罗鹏程职场骚扰,对,行动办公室,你们过来一下人赃并获一下吧。” 罗鹏程:“诶,诶诶?” 他还没来得及跟扭头就走的陈莹莹解释,就被悠悠转醒的茶茶拽住了,迟钰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跪在自己的临时组长身旁,俯下身二人面贴着面特别近。茶茶手痉挛着,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话说给他听,这也是她没有去治疗而是先回了行动办公室的原因。“三期……三期……” 罗鹏程听得断断续续,领子被女人拉着贴得更低了,当他终于听明白了句子意思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你……” “你别动!我们接到匿名举报,你罗鹏程职场骚扰,说让我们人赃并获,果然人赃并获!” 道德监察委三年不开张了,个个都像饥荒年的猴子精,围着平时作威作福的人事部的人叽哇乱叫。罗鹏程气得肺都要炸了,一脑门子事,还要应付这个,站起身就揪住为首的领口,贴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谁说是匿名举报的?那陈莹莹,明明是实名!对当事人不完全披露事实信息,我要扣你的绩效!!” 迟钰刚刚手忙脚乱把她被惊掉了的下巴安回去,就得到了她进组织的第一个任务,罗鹏程回头对她说,让她立刻去找加西娅,就说上午的任务失败,失败原因越级变异。他说完就被道德监察委员会的人给夹着带走了,喂你们动真格的啊?不用听一听“这可能是个误会”的例行台词吗? “不是,你等会,你们等会!让我再跟人犯说一句话……” 迟钰看着他们迅速离开了拿人现场,傻眼了:“可是加西娅是谁啊??” 幸好在办公室外面像个无头苍蝇乱转的时候,她遇到了给她面试的那个天使一样的姐姐,立刻像见到了救命稻草。 “迟小姐?”那个面试官很明显也认出了迟钰,停下来跟她打招呼。“你是来参观的吗?新一轮的训练生计划要9月才能开始呢。” “没,哦对了,请问您知道加西娅是谁吗?” 面试官一怔:“区区不才……” 迟钰问:“区区是哪个区?” 面试官笑了:“我就是加西娅,我叫加西娅?陈,你刚才从行动办公室出来,应该见过陈莹莹,那是我的妹妹。” 迟钰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了,难道加西娅和罗鹏程不合?那为什么……她只得很快地跟加西娅讲了刚刚发生的事,然后复述了罗鹏程交代的话。 “罗鹏程职场骚扰??”加西娅睁大了美丽的眼睛。 迟钰:“哈?” “啊亲爱的,对不起,我失态了,谢谢你帮我传达,你还没吃午餐吧?过来我办公室吃点,顺便给我看一下东西。”加西娅回过神,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拉着迟钰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去,那里还有一个皮质的小沙发。 看到她真的拿出了一盒宫保鸡丁盖浇饭,迟钰才放下心来,经过这一上午,她真的是不想再听到“吃早餐午餐”了,太吓人了这个。早上好好的人出去吃早餐,就变成这样了回来,那她来参与组织训练,就更不能让家里人知道了,她也怕被她爸她妈夹着带走。 加西娅关上办公室的门,直接打给了一个座机电话,这个电话也是只有两个人能打通,一个是打给张西重,一个是打给修宽带的。但是它想了三声之后,居然被接通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的人也受了重伤,关于初期丧尸越级变异的事,我方也不清楚。” “你的人也受伤了?你的什么人?我这边可是折了一个我最得力的……” “我的枪,那两个孙子拿我的古董枪当拐棍儿,都给我磨秃噜皮了!” 加西娅:“你神经病啊!” 对面的人却并不想跟她多聊:“说到底,加西娅,要不是你立功心切急着想跟我们截胡,你的人也不至于这样。我派出去的人还又折回去帮忙,才让你下属脱身,当然我已经严肃批评过他们了下不为例……嘟嘟嘟……” 会长看着手里的话筒,笑了笑,他又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医务室:“叫张西重接。睡着了,累坏了?让他睡二十分钟,然后到我办公室汇报情况。” 张西重在一片沉沉的深不见底的死水中,安静地将自己淹没着,有这么一段时间,他可以不被任务淹没,总是特别舒服。好累啊,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不打丧尸,他把自己近期的人生短暂地在睡梦中过了一下,发现最让他放松的就是那个通过正式流程发布给他的相亲任务。宋金鳞给他确认的时候都惊呆了,“这也要咱俩人去?” “我单独执行,上面写了,只需要你走一个确认流程。到时候别离开我一千米远就行。” “行,那你打算跟人家小姑娘去哪啊?” “还能去哪,去带她到地面上观察丧尸乐园?想想也没地方可去,就去城市仓储超市呗,逛逛,买点零食。” “行,那我去当个看大门的吧。”宋金鳞笑嘻嘻把绒布递张西重,后者接过来却不着急擦,看着自己的枪叹气,“我能有一天不跟丧尸打交道吗?就算我不能,我对象一定要好好的,在家快快乐乐的,当一个家里蹲,玩游戏,吃零食,撒娇打滚点外卖。,千万别跟我一样干这行了。” “滴滴”响起,张西重一下醒了。他抓起手机,一边解锁一边闷得紧,浑身哪都不得劲儿。刚医生说,他有两处肋骨骨折,可以开假条给他,这一周就别去吃饭了。(也就在这里,外面的人听了医生这个医嘱非得吓着)他睁开眼看见宋金鳞的消息,说的是,“看微信,迟钰又加你了,备注是请客吃饭,此任务确认,剩下所有日常任务抵消。快点!老子要放假回家!” 张西重缓缓地、缓缓地出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自己胸前。迟钰,他心想,你真的是我的小福星。 第十三章 请客吃饭 实际迟钰心里还不是很愿意,还生着张西重的气呢,只不过这说来也巧了,她妈妈不知哪觉着不对,非要打电话来问迟钰现在在哪呢。早上出门的时候,迟钰是编好了理由的,就说跟闺蜜约好了晨跑。但是等她去了组织基地之后,不到三个小时,她妈妈就一个电话打过来,头一句就是:“你现在倒底在哪呢?” 迟钰心里突了一下,回答道:“什么,在哪,我跟我闺蜜,我们……”“你跟你哪个闺蜜,姓什么,叫什么?” “就……张帆繁,我同班同学张帆繁,我们在,在公园里说话呢。” “迟钰,”她妈妈几乎就没把她的解释往心里听,“你撒谎还欠火候。你老实说你在哪,你干嘛去了,在那别动我现在就去找你。” 迟钰吓得一下就从加西娅办公室的沙发上站了起来,就她今天上午的所听所见,这个组织要是让她妈发现了那她的事就黄了。她妈又是怎么发现的呢?不管了,先解决手头的事再说。怎么找一个即能呆在外面,又不让她妈来找她的借口,这个事要既有不回家的理由,还能保证她的安全。这个理由…… 迟钰灵光一现,故意把手机掉到地上,又捡起来。“妈,妈!你动身没,你先别,你听我你听我说!我跟张西重在一起呢,我说要请他吃饭,你忘了?”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一下就换了一种语气:“我说呢,我看你今天出门系鞋带的动作都不对,想东想西的,还跟闺蜜晨跑,想骗你老妈?” 迟钰听着汗都下来了,好家伙,她低头一看自己的鞋,实在没看出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被烘托氛围出来,她妈的这个警觉性都能去站城市前沿岗了。得,这下她果然不提要来找两人的事了,还又给迟钰转了点钱,让她好好谢谢人张西重,找个安全的好点的饭店,好好聊,不着急,今天家里不做她的晚饭了。 “诶您这是什么意思?留您女儿一个人……” 电话挂了,根本就没有让迟钰把话说完的意思,但是家里的人工智能音响在放好运来她听见了!一脑门的官司,还得跟张西重联系——戏得两个人唱啊,你说不请他吃饭晚上回家交差?出门系鞋带的破绽都能让她妈看出来,这么大的一件事她可编不来,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对话框的时候“你是大坏蛋!”映入眼帘,迟钰抱着手机忍不住笑了。 说实话,说她不想跟张西重见面,有些假了,还是这么名正言顺的借口。给他钱,是吧,咱是出资方,腰杆直啊,等好友通过后立刻通知对方:“下午四点,老乡鸡见,我请你吃方便面。” 对方回了个emoji的抱拳,并回复“收到,谢谢老板。” 迟钰乐死了,这个富豪公子哥还有点儿意思,泡方便面就泡方便面,别管心里是怎么想的,泰山崩于面前人家照样还是把礼貌做足,比如从来不拒绝她的要求,比如永远都在三分钟内回复消息,不快,也不慢,有来必有往,被迟钰拉黑了不算。如果作为相亲对象,这样的客气也够尊重了,他在平时也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吧…… 宋金鳞都要被玩死了,他本来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一家团圆了,正好刚刚上个月津贴刚发下来,跟着张西重,虽然每天全勤很累,但钱可真不少,有人拿着小皮鞭子天天在后头鞭策,就是比靠自己自觉强啊。 结果这次张西重还不让他走了,非得让他跟着去,光等他挑袖扣样式就挑了半个小时,他看他女朋友口红色号都没有这么迷糊的。 “要我说,你费这个力气干嘛呢,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你就去吃个方便面,还……” 张西重转过身,一抬眼:“你怎么知道我去吃什么的?”“那不是你那小对象发,发发发的。”宋金鳞在他持续的注视下坐直了,背贴在椅子上寻求一丝丝温暖。 “你回去告诉技侦,让他们把监控撤了,就说我说的,”他把最后一枚仿草编纹路的方形袖扣交给宋金鳞,后者接过之后开始帮他戴上。宋金鳞清了清嗓子,对他说,少爷,这监控当时可是会长要求的,你这…… “宋金鳞,你是我的人,还是我爸的人?” 张西重一脸的三分冷漠,三分凉薄,三分逼迫还有一分漫不经心,盯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和他同生共死的搭档看。 宋金鳞:“那你不是废话,我肯定是你爸的人。汪。” 张西重给了他一拳,没有好气道:“不许回家,替我开车!” 因为临时出了这么大的事,所以新来的那个小姑娘申请下午的参观改到明天,加西娅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临了她本来想让人送迟钰到地面的,因为听说她约了人去吃饭,这个地方在安全区的边缘,她有些不放心。一想到这,她又打电话把道德监察委的负责人骂了一顿,顺便让他叫罗鹏程接电话:“不然你先承认了得了,先出来帮我把工作干完。” 罗鹏程:“凭什么呀?茶茶姐拉的我的领子呜呜呜……” 加西娅忍不住了,在电话里大叫:“老牌坊精们,你们给我搞快点!快把人还我!!” 彼时迟钰这个因为又解决了一次危机而沾沾自喜的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家后院起了多大的火,而她还在停车场门口的路牙石边,拽着她的小书包带子等这个煽风点火的人。一会会的功夫,车就来了,这回张西重是从后排下来的,伸手接过迟钰的包,拿在手里,四处看了看含笑道: “走吧老板,汤达人还是老酸坛?” 上了车,前面的司机回头跟她打招呼,迟钰一下就有些吃惊,她看向张西重:“这不是那个在储蓄超市门口……给人手上盖章那个吗?交证件的时候。” 张西重也有些惊讶,转过头:“是吗,小李,你还打这份黑工啊?”他脱下手上的防护手套对着拍了拍,顺手甩在小李头上:“咱家对你,不好吗!” 宋金鳞哭笑不得,只能挨着:“好好好!” “咱爸对你,不薄吧!” “薄薄薄……诶诶诶,不薄不薄不薄!” 还是迟钰拦住了他,她轻轻推了张西重一下,“你干嘛呀?”她小声说,“你这样我多尴尬,是不是觉得吃方便面不高兴,故意弄给我看呢?” 张西重也小声跟她说:“你不知道,这孙子是我爸的司机,平时没少仗势欺负我。你可不能跟他站一边啊。”迟钰一脸“我了解了”,豪门恩怨豪门恩怨您继续,一面用警惕的滴溜溜的圆眼睛看向小李,缩在张西重的身后面。也就顺便忽视掉了刚开始她发现的,这个张西重家的司机,这么巧会出现在超市门口的盖章处,还有强行组西皮的可疑行为。 宋金鳞敢怒不敢言,只能问道:“二少爷,咱去哪啊?”“麻烦您师傅,去老乡鸡,”迟钰回答。她又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你是老二啊?” 张西重微笑着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回答她:“对呀,在前面开车那个,就是我大哥,以前是大少爷,现在是我家的司机。他妈跑了,留下他孤苦伶仃一个,被我们恶毒的后妈和继子天团给虐待了。” 老乡鸡到了,迟钰跟着张西重下了车,还不忘用充满女性同情和温柔的目光看向开车的宋金鳞,给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因为他同时还看到了张西重在她身后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得,他以后是不宜在这位小姑奶奶面前出现了,谁知工作失误,这迟小姐竟然这么好的记性,他也不过就是多说了一句话。以后再见面啊,估计张西重得让他穿一灰工装,膝盖的补丁锃亮,跪地上擦地板去了。 迟钰跟着张西重找了个靠里面的位置坐了,这要搁以前,她更喜欢靠窗的位置,窗明几净的,只要太阳不大,吃饭很舒心。 “要不咱现在挪过去?反正还没上菜。”张西重提议道。 迟钰连忙摆手,她可不敢坐在窗户旁边了现在,正吃着一抬头,是吧,太刺激了。以往她猛然看见墙上趴着壁虎都能吓一跳,更别说是丧尸了,那腐败的脸贴在玻璃上能看得一清二楚……啊啊啊啊。 张西重有些疑惑:“腐败的脸?”按理说,像迟钰这样的普通的市民,在第一次大感染爆发之前就已经被有序控制在家了,丧尸的身体逐步出现腐败应该是感染超过了三个月,开始由一期向二期转化的时候,迟钰二期以上的丧尸,这是一个新信息,有可能有一些他们并没有掌握的情况。还有好好的她啊什么呀? 张西重一扭头,看见店外面的大玻璃上的东西:“啊啊啊啊!!” 他俩看见端着老母鸡汤的服务员正毫无察觉地往这边走过来,顿时跳了起来,一边一个,左掺着手右按着肩:“有丧尸啊!”“快跑啊!” 服务员左看看迟钰,右看看张西重,又想伸头去看外面的情况,被二人一把把头拉回来。 “别看了!”张西重道。 “怪吓人的!”迟钰说。 服务员没有办法了,把手里的鸡汤给他们一送,二人懵懵地伸手接了。终于被松开了服务员喘了口气:“二位,我知道有丧尸,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我们店里养的那只。” “啊?!” 第十四章 饲养 “小黑,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老乡鸡的店员笑眯眯的,张西重坐在最里面的座位上,迟钰比他还往里,等于他就做了皮椅子的前半拉,迟钰躲在他后面,扒着他的肩膀露出小脑袋。张西重也没法当着她的面把宋金鳞给召回来,刚他说看有一家宠物医院好像里面还有毛孩子关那里了,这人家里一大一小的,他最会心疼了,拿着装备就去了。也不说给组织报备一下,反正有张西重给他兜着。 于是现在,张西重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在一个丧尸的对面,听着店员的介绍。其实这种在安全区边缘的还在照常营业的餐厅,他早该想到的——不对地面上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特殊办法才怪了。 于是他开口道:“叫我叔叔可以,但是她还很小,叫姐姐吧。” 迟钰:“喂谁要被一个丧尸叫姐姐啊!而且它的声带已经腐烂掉了吧!!” 不过这个丧丧虽然脸烂了一点,但是身上穿的衣服很干净,一套一套的,扣子还扣得很好。这是迟钰重点观察到的地方,她已经开始看自己的学习资料,知道丧尸外观发生腐败的变化,代表感染已经到了下个阶段,被称为“第二期”。这个时候主体已经确认完全死亡,它的肢体关节僵硬,没法做出扣扣子这样的精细的动作,必然是有还活着的人给他扣的,她不由得抓紧了张西重的衣服布料,那个店员就不害怕吗?这就是一具尸体啊。 刚刚窗明几净的大落地窗有几处污渍,现在已经有另一个店员去擦干净了,而且她还同时把几个对着街的窗帘给拉上了。这下好了,张西重和迟钰都在心里默念,吃个饭吃出来生离死别了,因为在安全区,他俩一个没带枪,一个没带外骨骼,唯一一套能用的装备,正在架在防盗卷帘上撬宠物医院的门。 跟丧尸站在一起的那个店员,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虽然跟阿丧有一定距离,但眼神里很亲近。他解释说,这个丧尸原来是店里的服务员,是他们的同事,是下班后留下来给店面打扫卫生的时候被感染的,老板觉得很对不起它,就每天都跟它商量,“我们不吃人好不好?我让厨房炖鸡汤给你喝好不好?” 也不让这个阿丧出去和别的丧尸去流浪游荡,就店员们看见了它要走,就给赶回来,绕着店面遛一圈。“你别说,它还真的好像能听懂一样,虽然有时候会饿得发急闹起来挺可怕的,但现在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也好好跟我们呆在店里,今天大概是来了不熟悉的客人才……” 迟钰听他说到客人,问出了心中疑问:“对,你们店里有一个丧尸的话,那客人怎么办呀?” 店员说现在肯出来到地面上吃东西的人很少,大多是附近那几个,因为现在政府特批经营的饭店有绿色进货通道,所以就成了大家的厨房。迟钰懂了:“借你们的锅,搭伙吃饭,所以也帮你们保守这个秘密。” 张西重本想掏出手机拍一点照片传回总部,就听见店员说,说这个阿丧真的很听话的,它也只喝鸡汤不吃别的,“先生,女士,希望你们能帮我们这个忙……不要报告给政府,我们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失去小黑……” 迟钰终于直面地看向那个旁边一团的东西,没关系,他们都能跟它在一起呆上起码二十天,她就看一眼——呕!张西重伸出一只手把她脑袋按下去,哭笑不得,“这是你能看的吗,就逞强。” “我忍不住嘛。而且,你是不是跟机关有交情……”迟钰想起来张西重说建地下通道“虫洞”的事,她得问问清楚了,“你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吗?” 就刚刚那一眼,迟钰实在没法从那个已经发黑发青、溃烂腐败成一片的脸上看到它原本的模样,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和可以信赖它没有攻击性的地方。可是,当她环顾这个虽然在末世但还很干净的店面,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它也曾经是站在这里的人啊,虽然现在成了这样的怪物,从前的同事还是能给它安身之所,煮鸡汤给它喝,还帮它把衣服扣子给扣扣好。也不知道他们店员是怎么做到的,每个人与每个人之间的感情,外来的人是感受不到的吧。迟钰想。 张西重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回答了店员:“好的,我答应你不会向有关部门报告,但是抱歉,这顿饭我们也不适合再吃了。” 说罢,拉着背后的迟钰就往外面走,还留下了一张名片,说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不想求助警察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 临走的时候迟钰还回头看了看那个小黑,它蹲在沙发上,直着两只手去够他们点的老母鸡汤煮方便面。那个店员就站在一旁看着它,因为之前拉上了窗帘,光线暗,她并不能看清店员的神情。 “竹子竹子~” “嗯?”张西重站在门口咬着一只手套,迟钰替他看车来了没有。“竹子,你给他的是什么号码啊,你的吗?你打算出了危险过来帮他们吗?” 张西重终于戴好了一只,这个新式的防护服真的好难穿,平时都是宋金鳞帮他,如今……他看了一眼迟钰,觉得不敢想让她帮着穿设备的那场景。嗯,不过想那么一下,还挺让人愉快的。 “那不是我电话,是市长秘书的,他办事处离这近。” 迟钰:“……” 迟钰:“你不是答应人家不告诉有关部门了吗?” 张西重心想那个店员不论三七二十一刚刚告诉他那一通,跟投案自首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得记着,跟迟钰吃完饭送她回家后得回办公室写报告,马上让人过来调查。至于迟钰,也正好告诉她一些事情,以后出门在外也能保护自己。 “根本不像那个店员说的那样,凭着鸡汤和陪伴就能感化一个丧尸,让它好好的和人共处。感染进入到二期,这个宿主已经死了,他们是成天和一个死人共同生活,隐患很大。”张西重道,他已经给宋金鳞发了召回命令,让他掂量掂量他和小猫咪到底哪个重要。 “你知道丧尸的二期是什么意思吗?”他问。 迟钰一怔:“愿闻……其详?” 张西重开始给她讲解,一期二期三期是用来区分人体感染病毒后,丧尸主要特征变化的几个阶段。上次他也说了,遇到大批次的丧尸要会迅速判断它们的感染阶段,大多数都在一期和二期,在街上游荡,无知无觉。 “在刚开始感染的一期阶段,我们也称为‘共生体’,大多数人不会在这时候死去,只是丧失了意识变成丧尸。因为身体还是活的,运动起来还很灵巧,所以,攻击性强,感染性也强,最初的大……大尸潮,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爆发的。” 迟钰点点头,她知道的,但是再听别人讲一遍果然印象更深刻了。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张西重会有这些知识,毕竟他是个连相亲都不忘带人小女孩去打丧尸的奇男子,或许要不要哪天问问他可以加入她的组织吗?不,还是别想了,这样的工作,他能看得上吗? “等到感染约二十到三十天后,宿主死亡,丧尸成为第二期。这个时候这个人就是死了,所以外观上看身体腐烂,行动迟缓,呆滞,你这个时候给它一脚它都不会回头看你,它也回不了头。” “所以上一次你带我打的,那些进城区来躲台风的是二期吗?”迟钰立刻想到了当时他点燃那一大片,像痴傻一样全听他忽悠的阿丧们,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它们的体貌特征。 张西重却摇摇头,告诉她那一大批是一期居多,几乎没有到达二期的丧尸。不过他提醒了她注意一点就是,“所以,那个店员口中的,那个丧尸什么发呆的时候多,好好的跟他们呆在店里,性格温顺,并不是这个丧尸适应了跟人在一起的生活,而是由一期转化成了二期罢了。在他的讲述和观察到的情况,这就是典型的丧尸变化过程,没有爱,没有感情,也没有奇迹,迟钰。” 张西重说。 “那个小黑已经死了,他死的很彻底,陪伴着他原来同事的,就是……” 迟钰看上去可难过了,她有点想回去,又被张西重拦住,告诉她,二期的丧尸确实活性低,攻击性小,暂时店员们还没有什么危险,等他回头告诉专业人士过来会处理的很好的。 “那你还同意说帮他们保密,”迟钰扯扯他的袖子,心情有点低落。 “所以吗,我答应的,说话不算话要倒霉的话,也倒我头上吧。”张西重抬手给她整理防护套装,把最后一个扣子扣好。他注意到了迟钰的低落,于是想方设法把话题拉回来:“你想知道为什么之前咱们遇到的那个,不是二期是一期吗?” 迟钰有一点想知道,张西重一迈开步子,她就不自觉地跟着走了几步。原来是车开过来了,而且总觉得哪儿好像有小猫咪的声音,问司机,说是顺手买了个宠物。 “上车我跟你好好讲,来吧。”张西重道,“有一些行为特征需要参考别的……” “对了!”迟钰听得入迷了,听到半路才想起来,“我们这是去哪啊?” “我家,”张西重笑了起来,这小丫头,也太好拐走了吧。 “你哪个家?有,有有有嫂子的家吗?”小迟钰的眼中噙满了遇到渣男怪蜀黍的泪水。张西重一听头疼起来,还有这茬呢。嗯……怎么解释呢,“不是我的家,是我爸的家。一个……古堡,上百年历史了,门前种着一棵桦树,是有一回我爸出差,前面那个开车的小子要碰到他帽子的第一个树枝,拿回家种起来的。” 宋金鳞牙都快咬碎了。 第十五章 功劳 “准备好了吗?”张西重道。 “什么准备好了吗?”迟钰左看右看。她刚一开始没有注意到,随后在听到熟悉的、重型机车的排气声时,才立刻抓紧了张西重向她伸出的手,并想往怀里揣。张西重阻止了她,“会压着你胸口”。还没等他俩商量好,已经被爱情的酸臭味冲得气急败坏的司机小李,一脚轰向油门,立刻使后排的两个人向贴纸一样贴上靠背,像剪纸贴画手拉着手的俩小人一样。 依旧是熟悉的压迫感和耳鸣,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事,迟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记起等下速度降下来会更难受,难过地在座位上辗转哼哼,然后就觉得世界一下安静下来了,好像陷进了棉花糖里一样舒服。张西重发现她在面罩里的脸色不对劲的时候,迟钰已经几乎失去意识了,猩红色攀到她的脖颈上,又往脸上蔓延,一直长到快要侵入眼睛、张西重手忙脚乱打开她的防护罩时才停下来,他抓起车里宋金鳞装备上的喷雾,捂住迟钰的口鼻,就劈头盖脸喷了下去。 “这么快就给她治了,你不先取样吗?或者拍个照也行啊。”司机小李懒洋洋对着后视镜说。 “别废话。”张西重冷冷回道。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迟钰,女孩闭着的眼睛好像永远也不会睁开,但喷雾却很有效果,他赌对了。不,不如说是组织管理层的猜测是对的,迟钰身上的病毒还有活性,它还活着,并没有被治愈,也没有消失,所以才会受到这种试剂的抑制,猩红迅速从她的脸上脖颈上消退。 但是,她却没有醒过来。 “编号0000013,张西重,请于三十分钟后参加八楼的会议。” 搭档听完广播,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酥皮可颂,从桌子下来。他看向张西重的桌子,那人刚刚连夜出完任务,早上又马不停蹄吃了个早餐,好在离办公楼不远,终于回来了,趴在办公桌上一直就没起来。宋金鳞很好奇,张西重到底是不是会长亲生的儿子,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这么的辛苦?整个机构上下,找不到第二个比张西重还像给地主打长工的了,还是强制全勤,分派的任务不能拒绝,也没有什么商量。 “最狠毒的后爸也不至于吧,搁这拍末世版白雪公主呢?” 宋金鳞把热牛奶放在张白雪的手边,拍了拍,先让他醒一醒。一抬脸,他就忍不住笑了,外套上衣料的纹路原封不动印到了张西重的脸上,倒给他添了几分人里人气。原来这皮肤是柔软的,还能印印子,不是个人工智能装出来的。 “什么事?” “你爸让你去他办公室,我要跟你去吗?” 张西重长出一口气,打开手机看消息,“叮”一声,他随手又把屏幕按灭。“广播里没说,你可以不用跟着。” “是。” 张西重没喝牛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去衣帽间整理仪容,眼神不闪步伐坚定地撞门框上去了,还好没怎么样,撞破点油皮。宋金鳞赶紧拉住他,“我还是跟着你吧,就不能对自己好点?” 二人一前一后出现在八楼,那八楼就一个房间,前后打通的,那么大一个房间进去后还是逼仄,有种压迫感,当时装潢这间办公室的设计师有点东西。“会长。”“爸。” “嗯,来了?小西重你过来,我有个文件要给你看,看见这了没有,今天给我把资料背熟。” 张西重接过来打开,居然是用a4纸打印的一个人的微信资料卡和朋友圈。每一条都打了,照片还是放大打的,整整一摞子。最后是一张标准正面照,反面用记号笔速记了几行,看着像他爸最信任的助手的字。“这就是你最近要做的任务,刚刚系统里我看你已经确认过了。这个照片里的女士是你要接近并且调查的对象,对我们非常重要,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留在她身边。” 宋金鳞终于忍不住了:“会长,停止你的反派行为,不要把我的当事人搞得像本书的女主角一样好吗?” 张西重似乎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默默地看了一遍文件,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不翔实的背景资料,还是单面打印的,看出来秘书和助理已经尽力让它不那么难看了。“对方是个反侦察高手吗?” “不,对方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女孩,什么都查不出来是因为她实在是太遵守在家呆着的呼吁了,有消息称她甚至都很少出自己的房间门,除了点外卖。” “我知道了,您是想让少爷装成外卖员给她天天送外卖,让她无法自拔然后爱上他。”宋金鳞灵光一闪。 “不,你想什么呢,我会让我儿子去装外卖员吗?”会长很严肃道。张西重眨巴眨巴眼,他其实觉得外卖小哥就挺好的,只要不去跟丧尸打交道。 “具体情况会有技术部的人跟你说,小西重,我知道你最近出任务很累,所以这也是你的机会,”会长道,他把手放在张西重的肩膀上,不轻不重捏了捏。后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这让宋金鳞产生了深深的忧愁,这忧愁环绕着他,使他看上去像个天天看狗血家庭剧却在电视机前无能为力的妇女。 “这个迟小姐,曾经在半年前被丧尸感染,确凿无疑。但这张正面标准照,却是三个月前、她所在大学要线上制作毕业合照而向学生收录的,用的是学校自己的系统拍摄,确定是近期照片。” 张西重将那张纸拿起来。 “她痊愈了?” “不,如果是痊愈,我们也不需要在这个地方了,少爷。”技术部负责人推了推眼镜,这里面涉及很多还不能公开的秘密,别说张西重的级别都还不够了,就他跟着来的那个外聘的不着调的,这场会议包含的内容,够宋金鳞被枪毙八百回的。负责人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给他们解释,听说这位西重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有求必应,非常听话,直接发布命令不就行了。由于保密等级高,他们只能请求组织派出核心成员完成任务,这玩意光是报告写了满满一桌子,指名就要张西重。 这也算投桃送李,关于会长想让这个儿子接班掌权的言论已经开始造势了,张西重也不负众望,把一线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但如果要提拔,还是需要一个功劳。 这个迟钰,就是最好的功劳。 “无论是什么办法,去接近她,把她活着带到实验室来。” 迟钰一下醒了,她之前感觉到自己好像是睡进了棉花糖里,但醒过来的时候,只觉着硬邦邦的还冰冰凉。她睁开眼好半天,才适应在她眼前打转转的人工智能系统,艰难地问了一句:“我是在哪啊?” 回答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一骨碌爬起……爬不起来,外骨骼太重了,不是她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能驾驭的。迟钰躺在沙发上干嚎: “张西重!你把我带哪去了,你给我穿你的外骨骼干什么?” 来的人是司机小李,就是那个张西重童话故事里的他大哥,大少爷,宋?亲妈离去?被人虐待?沦为司机?凄凄惨惨?金鳞,看见迟钰醒了,于是扔下手中的拖把,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趁张西重不在,趁机戳了戳小迟钰奶乎乎的腮帮子,真是又白净又嫩,年轻真的好啊。 “少爷出去给你买药去了,不要大声喊,这里住着一个老怪物,把他喊出来了吃了你。” 迟钰道:“大哥整个市都是会吃人的怪物的时候,再用这个故事吓唬小朋友不太管用吧!所以他为什么要给我穿外骨骼啊,而且我怎么睡着了……我坐快车可从来都是上吐下泻,没有睡着的。” 宋金鳞心说要坏,就这嘟嘟囔囔,哼哼唧唧的小朋友,别说张西重了,张西重他爸都顶不住这,别到时候人没带回来,他被拐走给迟钰吃掉了。但还没等他再想下去,张西重就一下踹开门,窝了一肚子火,声音也相当严厉: “你给我出来!” 宋金鳞手哆嗦着,他的手上青一道紫一道,还有小的红肿的伤口,看的不明真相的迟钰万分心疼。她从一堆金属块中艰难地撑起身来,想要救这个可怜的张西重的大哥于水火,却看见张西重本人,她高个子的好脾气先生,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猫爬架子,身上爬满了饿得嗷嗷叫的小奶猫,走一步叫一路,一个比一个叫得凄惨,抱着他昂贵布料的西服外套不肯撒爪,爬他肩膀上推着他的脸要吃的。 迟钰笑得又“咣当”一声摔回进金属堆里去,他大哥,她真的要被笑死了,你真的不亏,这个家庭待遇你值得。 “所以我现在是在你爸爸家吗,就你说的这个古堡?”迟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物,在沙发上左看右看,张西重给她倒了一杯牛奶,告诉她之前在车上迟钰的防护套在刹车的时候破了,人也昏过去,就只能用外骨骼穿上,然后给她抱进来。 “抱进来?”迟钰重复了一遍。 “抱到小推车上拖进来。”张西重诚实地交代了,二百六十斤的重物他抱不起来的事实,迟钰闻言轻飘飘给了他一个眼神,张西重还不知道自己哪错了。 “就是……有一点重嘛。” “废话!我看了你的装甲上出厂净重是70kg,你再说是几斤的重物?!” 十六章 父亲 宋金鳞终于把他一后备箱的阿猫阿狗都收拾妥当,挑挑拣拣的,终于挑出来一只雪白的嗷嗷大叫的小白猫,又带了回去,打算给迟钰抱着玩会儿。听说女孩子最喜欢小宠物了,当然这也是听他爸妈说的,他从前还有家的时候,老是在书包里藏火腿肠剩馒头猫粮猫罐头,有时还有因为淋了雨冻得瑟瑟发抖的猫咪幼崽,因为在包里叫出声来被他爸妈发现,拿鸡毛掸子打,边打宋金鳞边说,“没出息的孩子,那猫儿狗儿小宠物都是女孩儿喜欢的,你一大老爷们不好好读书上进,你伺候它们?” 挨打主要是因为书包里的书弄湿弄烂了,这种教育局发的练习册不好买到,在邮局订购要等好久。用复印纸打印别人的作业写的时候,他精心伺候的小猫咪就从领口钻出来,眼珠子滴溜溜的去瞅。 再后来,他就单肩背着一个包,也是湿淋淋的,被带到了张西重的家里。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叔回头叫一位少年人出来:“你看看他怎么样?” “他回答什么?” 迟钰抱着宋金鳞抱过来的小猫饶有兴趣,一边让这小东西奶里奶气地在手上踩来挠去,一边对他的话上了心。张西重像假装没有听到一样,在一旁整理着自己的套装。宋金鳞没有打算回答的样子,笑着不说话,惹得迟钰推了推他。 “快告诉我嘛!” 张西重突然开口回答了她:“我说随便。” 宋金鳞泫然欲泣:“我费了好大的劲,我听说他们老张家要选一位真正的公主……” “谁家要选公主啊喂!”迟钰和张西重的吐槽倒是异口同声。 “好吧,是他们要给小少爷选一个同伴,一个搭档。我觉得我挺合适,不是看上他们家有钱有势,主要是想玩儿张西重那个酷炫的外骨骼。我就去了,我走大街,我过小巷,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我把我的小咪装在书包里带着,沿途打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进了他家的门,满怀希冀,他,你相亲对象,就来了一句‘随便’??” 迟钰也被这讲述感动了,扁了扁嘴,埋怨老实张西重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 张西重没有回答,继续拿绒布擦着他的金属片片,但不知为什么,擦着擦着他就笑了起来,迟钰纳闷了,她就好奇,她就凑过去伸小脸蛋:“你笑啥?” 张西重一看见她,又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这次比较收不住,他“哈哈哈哈”就笑倒在旁边的沙发上。张西重的小臂颇为无奈地搭在了他的额头上,如果不是为任务,这么天真可爱的小女孩交个朋友也不错。可以放车后面打丧尸的时候带着。 宋金鳞也撑不住了,指着迟钰无奈笑道:“你看你,说什么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他什么同父异母的大哥被虐待……我要是他哥,又怎么会在雨夜找到他家呢?就你这样的,出门在外可怎么办啊。” “那可……” 女孩的话被开门的声音打断,不是玄关传来的,是从楼上。贵重的铜质门把开锁的“咔哒”声,沉稳平静的呼气声,地板被踩住时的“咯吱”声,下楼声,楼梯需要修理的“咔嚓”声。 楼下三人齐齐回头,张西重立刻站起身来:“爸!” 宋金鳞离得近,先一步上楼,简单看了一下,说没事儿。“又是木头面儿破了脚绊进去弄了个洞,没事,我拿钉子拿锤五分钟就修好了。” 然后就听见一位中年男人骂了句“滚蛋!”,拐杖一抽,宋金鳞这崽子就真的连滚带爬从楼梯上蛋了下来,坐在最后一阶楼梯上笑着揉腰。迟钰转头看他,忽然就从楼梯上方的黑暗中探出一张老人的脸来,非常苍老,看着有七十岁了,跟刚刚中气十足的嗓音实在差的远了,以至于把迟钰活活吓得、人都走到跟前了也说不话来。 还是张西重给她解的围,他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又把她的小猫儿捡起来塞到她手里抱着,手里的小活物毛茸茸的动来动去,才唤回迟钰一点人气来。“爸,这是迟钰,她说今天要请我吃方便,吃晚饭。” 他父亲穿着一身棕咖色的居家服,闻言向迟钰点头示意,又笑道:“请你来咱家吃晚饭?”迟钰闻言大窘,她根本没有做好见他长辈的准备,怎么会就这么跟着张西重来了,也真是鬼迷了心窍,都怪他讲丧尸讲的。想必张西重父亲也看出来她的窘迫,毕竟怀里的猫儿都被抱急眼了,不满她手上劲太重。他宽慰道,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必有什么顾虑。 他把拐杖杵在手心,往两个人对面沙发上一坐:“毕竟我可是一个很慈爱的父亲。” “噗!”宋金鳞刚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打水喝进去,马上又呛出来了。我们都知道,你呼吸喝水的时候,鼻子和嘴是很文明的,一个管子就进一样东西,但当它们出来的时候,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给他搞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满脸都是水痕,点点泪光,从二楼吊顶垂下来的那个奢华的大圆球灯一照,别提氛围多对了。迟钰看着他,仿佛又听见了他那天孤单地出现在张西重家的门口时的大雨声。 当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张西重和他父亲都关切地靠过来了,张西重低声道:“你哭了,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家。”说罢回头看父亲,张父还没有表态,就被小姑娘抓住了双手:“叔叔!叔叔可不可以以后对你儿子好一点!毕竟……” “毕竟?” “毕竟小李也是你的儿子啊!” 张西重搭在她袖子上的手指都要痉挛了,还要不得不面对父亲素来严苛的脸上、深深的,深深的困惑。如果可以,他很愿意找个阿丧被吃了算了。还好,父亲应该很快想到了,小李就是“小鲤”,所谓“金鳞”。但是发愁的是,果然他还是问出了渣爹的经典发言: “他什么时候也是我儿子了?” 张西重心想,我还是死了算了。让你嘴欠,这迟钰就是专门来治你的。而且刚刚宋金鳞明明给她解释了啊?只听迟钰缓缓开口道,“我听说,你这个大儿子,还是在一个大雨天的夜里找到你们,才被张西重允许留在这个家里……” “你都听入耳了什么啊?!”张西重和宋金鳞大叫道。 四个人坐在十来米的长桌子上吃晚餐的时候,张西重父亲才了解了这个故事(他特意颇有意味地看了儿子一眼),开怀大乐,和小机灵鬼迟钰举起来的酒杯碰碰,摇了摇头对对面二人道:“欺负人家小姑娘,怎么样,被耍了吧二位少爷?” “爸!” 迟钰看到张西重脸上也出现她自己在家里面对不靠谱父母的窘迫,终于心满意足。她板板正正坐好,铺开柔软的洁白的餐巾布放在腿上,吃起了,方便面。没错,就算进了这个装潢华丽的,楼上楼下得有五百个平方米的豪宅里,和开劳斯莱斯打丧尸的富豪父子吃晚餐,依然是方便面。“这玩意现在可不好找,都要按需供应了。” 迟钰挠挠头:“有吗?我家都是这……”虽然味道是青菜芥末味之类的。 张西重小声对她讲:“是官员,政府官员没法在城市仓储超市买东西。”迟钰心领神会,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像拨开云雾看见了青天。任谁看了她这个表情都会知道这事要坏:她故意转头对他父亲说:“那么,是在出口检查证件的时候,手上不给盖章吗?” 宋金鳞彻底服了,端起他的盘子,抬脚就走。偌大的餐厅,容不下他这个司机了。“大少爷,哪去啊?”会长也是看热闹不嫌他完蛋的,一句话差点让他平地绊倒。 “我去车上吃去。” “去罢,记得把大门前的鹅卵石路擦了~你是我的骄傲~” 也许是实在也遭不住父亲和相亲对象轮番逗他们哥俩儿玩,大少爷和二少爷两位倒霉儿子,一吃完晚饭就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轮番暗示明示迟钰该回家了。甚至为了让她快些动身,迟钰给他什么张西重顺手就收了,也没看里面是一个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红包,写着领取口令的密码:“我是大坏蛋!” 后来半夜迟钰正辗转难眠,突然收到他聊天框一阵“我是大坏蛋”、“我是大坏蛋”、“我是大坏蛋”、“我是大坏蛋”……活活给她笑死。竹子先生真是好好欺负的一个人啊。 但是当时在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张西重的父亲把他们送上车,张西重这边刚关上驾驶座的门,就听见人家女孩子问他: “哎,我问你个事儿,这位,不是你亲生父亲吧?” 迟钰当然知道这样问不怎么礼貌,但她看了一晚上,发现这父子俩关系融洽,感情很好的,应该是可以问的。而好奇,她是忍不住的。果然,张西重并没有向她避讳,而是很温和地笑笑:“对,他是我母亲的第二任丈夫,童话故事里那个继子说的是我。” 得了吧,迟钰才不信他呢,毕竟刚刚他和小李的事,已经展示了这位道貌岸然“稳重成熟”的年轻富豪的戏精本质。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不知道,直觉吧。” 张西重一愣,若有所思:“直觉吗?” 迟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其实还有别的,你父亲刚刚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名片,说让我有空去他办公的地方玩。我一看,他姓白诶!” 张西重:“……” 张西重:“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十七章 再见还是陌生人 这次他们还是走的地面,迟钰有些好奇为什么他不吸取上次的教训,她的前相亲对象好像嘟囔了一句“就是在吸取教训”,但是再仔细一听又好像没说话。迟钰趁着现在风平浪静路灯还亮着,低头操作手机,把这两次的帐算了算,取了个很好看的整数都还给他了,设置的是口令红包,提示小纸头在门口的时候已经给他了。好家伙,能让她翻箱倒柜就为找小时候的油画棒也不容易,明明是照着图画的,一落到纸上线就画歪了,像小鸡爪一样。 总之终于算两清了,这几天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惊奇相亲故事也算能告一段落了。他们停车在路边,等安检闸门的时候,张西重又把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让绷紧的神经歇一会儿,他的小指蜷缩着,依旧看上去很好拉,迟钰是怎么强忍着这流口水的心思,才狠下心来告诉开车的张西重:“我找到工作了,接下来的日子会有一些忙。” 驾驶座上的人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沉默到迟钰一直把头转过去不敢看他。奇怪,明明是很简单很正当的拒绝,钱也给人家了,她还是感觉自己像做了错事,活像个渣女……终于等到张西重开口了,问的却是,“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迟钰忍不住回头,果然从张西重的眼睛里看到了转瞬即逝的像是泪光一样的东西。不是吧阿sir,怎么会这样,不必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往渣女的方向锤这么死。她也没有料想到相个亲而已,这位因为她随口一说找来钻石王老五,能对她这么满意,这是什么,这就是相中的感觉吗?迟钰就算是个石头心,也知道人是什么意思,可这也太荒唐了,总不能让她说,“我对你各方面也都很满意,但是我俩不可能在一起除非你离婚”? 什么都没做就被女二剧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迟钰,转头目视前方,看到身份核验通过,巨大的闸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拉起。她道:“不了吧,咱们还是做陌生人比较好。”要断就要断得干净彻底,看到张西重启动车子,干净彻底钰又道: “师傅,打表。” “……” 忙碌了一个小时,张师傅终于把他的梦幻曜影的顾客迟小姐,送到了她家所在的安全片区。迟钰这才知道他们两个人居然一个住在区南,一个住在区北,都是郊区,过了这个桥坐公交车都得多交一块钱,果然是简易版本的民间织女和天上牛郎啊。 尽管说了那样的话,人家张西重还是下了车又把她一直送到了住的楼下,两个人在黑黢黢的夜里,眼睛都亮晶晶的,衬得脸更黑了,走着走着对视一看,又禁不住笑了。什么夜里在昏黄又温暖的路灯下,两个相爱的人耳鬓厮磨,互相依偎,在现在八点之后强制宵禁关灯的大时代背景下,也只能让小情侣们相对脸黑又无言了。浪漫啊,在漆黑的城市里无处可去,生存重新成为了人们的宠儿,所有的情绪都围绕着它,没有精力再想更多了。 不过倒是很适合别扭的迟钰和张西重这两人,迟钰拽着他价格不菲的布料的外套袖口,晃呀晃呀,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她跟张西重这个奇特的相遇,说到底还要感谢这是末世,大家都不怎么挑了。张西重问起了她的工作,询问是否可以向他透露一下是哪一家公司。打量着这个男人上下,这厮的家产在这个城市可不是吹的,车和高达外骨骼就算了,就她去吃饭的那个“古堡”,在迟钰眼里已经是超级大的豪宅了,跟着他参观的时候听介绍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他的家,而是买来为了放古董物件(比如那个老楼梯,据说是从法国一个城堡里拆来的)的,“大house”?他们自己的房子,那个古堡,在丧尸第一次爆发、大家还在努力救援的时候,就捐给政府放置民众了。 迟钰真是又惊又叹,又念了几声佛,想自己是何德何能跟这种家庭的二代子相亲,虽然是小老婆吧……她向张西重说了自己由衷的敬佩和赞扬之后,竹子先生笑道:“都是小事,身外之物,拿不来带不走的,况且当时民众都去慷慨支持政府了吧,你们家不也是吗?” 迟钰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家正好相反……嘿嘿。”她又想起了地下室里的小迫击炮,还有单元门前的挖土机,也不是哪个热心肠的机械爱好者捐的,把这些东西的后续告诉张西重之后,他还挺感兴趣的,因为那一届工作人员很快就没有任何音信了,“原来是送给了你们……那还真不错”,他说。 就这样的人,问你新工作单位在哪里,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想第二天就出现在你公司的董事大会上,身后跟着冷漠无情的收购团队,墨镜一带,谁都不爱,冷冷吐字:“天凉了,让这个女人,做我的董事长秘书。” 迟钰决定以后睡觉之前少看点。 她告诉张西重不方便透露,但是请他放心,绝对是安全的,张西重也就不再说什么,临走前伸出手,迟钰一愣,随后跟他握了握手,两人分别。 当然,她也没法忽视自己上楼敲开门之后,她妈妈在门口那明显的一脸嫌弃:“就这?” 迟钰迷惑:“什么就这?” 伸头往里面看,正好看到她爸拿着夜光望远镜从厨房小阳台出来(这里能看到单元门口),他也叹了口气:“就这?” “妈!爸!” 迎着张西重失落又失望的目光敬佩自己干脆利落一路的“不愧是我”的迟钰,一看到自己家里又是这么个不争气的光景,直接就拿刚从张那里学来的失望的目光轮番瞅着他们,父母都有些讪讪不好意思了。他们刚吃完饭寻思找点事做,也没想到人家还真就把女儿给送回来了,老两口不消说,光看自己孩子这几天神神叨叨的,不是谈恋爱了就是进传销了,干脆呀,拿着望远镜上厨房瞅瞅去。 “结果你俩说老半天话,就握了个手,你不嫌在楼底下被蚊子吃啊?” 妈妈没说她还没注意到,还真的没有蚊子来咬她唉,果然长衣长裤就是有优势,虽然热一点,闷一点,还给她闷中暑……这话差一点被迟钰说出来,话到嘴边,看看二老年纪大了不容易,还是报喜不报忧吧。她立刻撇了话题:“爸,你那望远镜真能看清?” 老头得意笑了,说你妈之前还嫌弃我在电视购物上乱花钱,这个望远镜后来可成了我们虎口逃生的功臣,值得我为它画一张画!等这过后,该找个裱画店裱好了,挂在电视柜上面,它也一块摆上去,时代的纪念啊……“时代的纪念也躲不过被拿来看女儿处对象,晚节不保啊,”迟钰不给他面子,小手一伸就拿过来了。 “你上哪儿去!” “我去厨房看牛郎!” 迟钰妈妈从卧室刚给她铺好被子出来,问孩子爸,她刚刚说什么。爸爸眉头一皱,双手一背,戴着金丝框的眼镜摇了摇头:“她说楼下有只羊。” 那天晚上的时候,其实天突然难得的晴朗了一回,云层很薄,风一吹就散了,迟钰也是回到了家拿望远镜看的时候才知道,如果她刚刚在楼下跟张西重多说会话,不一会两人就能看到真正的星空,而不是在她往楼下看的时候发现他一直没走,顺着张西重看向的方向,才看见了那颗异常明亮的北斗星。 第十八章 朝阳 张西重确实在迟钰家楼下站了一会儿,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留意到她家楼下的挖土机了,那并不是现代工业的产物,而是上世纪的古董,挖战壕用的。张西重之前还觉得这个机机我曾经见过的,迟钰一说才知道,原来就是他们家那个挖土机,应该是放在古堡那个家里,救援后期大量分发政府库存的时候被她们家拉走了。后来还拿这件事两人来过玩笑,迟钰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他给我家的聘礼是个挖土机,可大个了,轮子比我还高呢。 当然,吵架的时候她也会红着眼圈喊:“走,你现在就走!带着你的大轱辘滚出这个家!” 张西重没有办法,张西重只能骑上他最爱的小摩托……小挖土机,突突突,突突突,凌晨的时候行驶在空无人烟的城市中,找一个阿丧比较少的街角停下凑合凑合,还能在天亮的时候突然启动这个大家伙,把丧尸们吓得撒腿就走,脚掉了都不带捡的。 但那样又伤心又快乐的日子要在很以后了,当时的张西重心里啊,伤心算不上,空落落是有的。他倒没有什么“奉命接近猎物到头来爱上了她”的祖传情感纠结,就是奉命执行任务,任务好像要失败的那种感觉。迟钰并不是像他们当初分析的那个样子,这个女人根本也不是她自己写的那么拜金、懒惰,喜欢帅气的男人和他好看的手,也不想当别人的小老婆。这可怎么办呢……以后怎么再跟她接着谈恋爱呢…… 张西重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在北郊的大house的家,闷闷的,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开灯坐着。他还很年轻,在组织这些时日中成绩斐然,从无一丝出错也无败绩。尽管并不是他想要的,但父亲要求他这么做,这么多年也做习惯了,尽职尽责的骄傲让他有点承受不来——唯一一个不用和杀人越货打交道的任务,眼看就要失败了。 门被敲了一下,张西重坐着没动,说“进来”。宋金鳞头发湿淋淋的,有一股生姜汤的味,他解释说是刚刚去送茶老爷子嫌凉,全倒他头上了,唬得小西重一阵哆嗦,他本来就因为任务快要失败心神不宁。接着宋金鳞就直接锤死了他:“他让你过去说话呢,自求多福吧少爷。” 张西重没有说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站起身来。“我知道了,你去煮一壶热热的茶,然后……”“再送一趟去?” 张西重一脸莫名其妙看着宋金鳞,时常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因为脑子不好使,他爸为了企业合理避税才雇佣的。张西重站起身,扣上了外套的扣子,拍他的肩膀:“不,你在门口等着,一但听到我爸要打死我这个龟孙就抱着热茶冲进来救我。” 宋金鳞:“……” 哥俩一上一下,踩着那个法国知名葡萄酒产区的古董楼梯,咯吱咯吱的,在张西重开车送迟钰回家的那段时间,司机小李很显然已经尽职尽责地修好了它,这让这个本来就被它的守财奴原主人修修补补的古董楼梯看上去更磕碜了。到了楼上,这个二楼和他们在工作地点的那个八楼出奇的一样,也是一个房间占据了一个楼层,这看起来像是他父亲的一个特点了。 “西重进来就行了,你把茶壶给他,自己下楼吧。” 张西重还没有敲门,里面就传来了要命的声音。宋金鳞背后一惊,汗毛像倒刺儿一样扎着他,使他赶紧对此言听计从,把滚烫的茶往张西重手里一塞,转身就噔噔噔跑走了。 门拧开,继父的房间里也没有开灯。很显然,黑着房间想事情是张西重跟他学的。张西重四面看看,房间虽然大,却没有给他准备椅子,叹了一口气,躬身把茶壶放在了地板上。“现在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今晚的事吗?” “什么事?”年轻人还在故作镇定。 “你明明把她带来了,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为什么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又把迟钰送回去了?” 这一下戳中了张西重的伤心事,他满满的不甘心和不情愿,磕磕巴巴把这几天和她以相亲的名义的经历和受的委屈一说,那诉苦停都停不下来,就差拿手摸摸眼泪花了。中心主旨就是,这个女人很厉害,完全对他不为所动,一次一次地拒绝掉了,这个任务完不成了他的人生要完蛋了呜呜呜呜…… 张西重父亲听了也觉得,确实,迟钰这个人因为前期资料的缺失,导致对她的判断和勾画是很想当然的,她前期在相亲中的表述也相当有迷惑性,他这个继子又长时间为组织服务,光跑腿打怪去了,没过过什么花天酒地的日子,这个恋爱谈不下去也正常。不过,先等一会。白崇信吹胡子瞪眼:“编号0000013,张西重!” “是,长官。”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派你去接近她,又没一定让你跟她谈恋爱吧?相个亲而已未免也太入戏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恍然大悟,醍醐灌顶,像拨开云雾看到了青天。张西重暗下去的好看的眼眸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整个人看上去也活过来了一样,他立刻起身想要去拥抱一下父亲,被拐杖抵着推开了。“离我远点,”老爷子烦死他了。 “总之,现在你也熟悉她的生活习惯出行规律了,如果有什么变动再慢慢问出来。等时机成熟,挑一个颜色合适的麻袋,然后……” 张西重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确定父亲不再想看到他这张面孔也不想再跟他说话之后,起身离开了这个房子,太暗了,其实张西重喜欢昏黄温暖的开着灯的房间,从前他妈妈的卧室就是这样的。自从她过世之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小孩,和一个不喜欢开灯,爱待在一片黑暗中的古怪男人,那是他妈妈指定的,会将他抚养长大的监护人。从那一天后,张西重开始改口叫他,“父亲”。 这之后相安无事了好几天,迟钰在参观完她的工作机构之后就安心回家等九月份的集训通知,张西重则每天忙碌于满勤的任务,朝五晚九,做整个行动部瞩目的“可靠的重”。最近政府似乎对组织进行了一次渗透和改造,加进来几个新的监管性质的职位,还有做思想宣传的。“末世自救”这样宗旨的民间组织,听起来可要比“新政府的狗腿子”好多了,不知是无能还是政策过于保守怯懦,已经换届了三次的这个现任政府,确实不太受人待见,尤其是在家憋坏了的市民们。他们都无比怀念原来那个,在乱世中尽管大厦将倾,还是拼尽全力同爆发的丧尸潮殊死一搏的那群人,尽管到了最后的关头,他们还打开了武器库,请求市民尽可能拿走一些带回去保护自己和家庭。战线全部崩溃之后,大部分人都退守安全区,工厂等功能区转到地下,听说一部分人曾经在通信一度中断的时候,出走寻找和其他城市联合的机会,但是最终再也没有音信。 市民耐心地等待了他们三天后,终于还是挖断了所有的道路,城市成为孤岛。 “青山……永在?”张西重拿起他面前的白皮书。 “是的,这是个口号,也是一种,嗯,精神,我想之前开会给你们讲的那些材料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宣传委员会下的长官是穿正装的,跟他们行动部一个个歪瓜裂枣有很大区别。其实他本不该找张西重,因为就行政级别上看,这位真的是微不足道,但作为年轻一代行动组实际上的领袖,这些东西张西重不点头谁都不会搭理如今这个弱鸡政府的。 好在是,张西重真的像传闻中一样,性格温和,与人为善,这个年轻人在短短几句话中表现了与他这个年龄层极为不符的礼貌和谦逊,而且是有求必应,和这样的人谈话简直胜过一整瓶降血压的药,宣传委员会的人心想。“那么,这句话将应用于以下几种场景……如果您能之后开一个简会安排一下会更好。” 听了这样的话,张西重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答应了他。门开了,他的助理说车已经准备好了,会派人送长官回大楼,路线安排好了,没有围观群众。 宋金鳞把瘟神目送走了之后,回过头,颇为阴阳怪气地说了句,“青山永在?” 张西重团了一团a4纸,砸在他的脑门上,看着他,闷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宋金鳞知道这些文官天天缩在那大楼里,除了解决市民吃饭的事就是瞎出馊主意,出事就依赖下属的这几个会卖命的。就这样下去,干脆他爸当市长得了,反正职能上也没差。张西重警告他,管住他那个嘴,少咸吃萝卜淡操心,也不准再用那种油腔滑调说“青山永在”这四个字。 “那什么时候说啊?这不是口号吗?” “用我的系统下发任务,行动部全体开会,就十分钟,跑步来。” 宋金鳞答应一声,伸手接过张西重扔过来的手机。他一撇之下看见了微信好像有消息,但是刚才那一个纸团子之仇实在有点疼,他就给点了“忽略”。打开张西重的系统后台,先欣赏一下这个酷炫的皮肤,这得是连续五十一周全满勤才会有的,甚至还有一个界面宠物可以养,点开看了,是只漂亮的小金鱼,在屏幕上游来游去的。 一看名字:“我的宠物狗蛋”。 宋金鳞:草。 第十九章 “万古……长青?” 迟钰拿着一个白皮小册子,站在自家楼下和罗鹏程说话,他似乎是为了这个小册子专程过来的,说是资料有新,要及时递到他们手里。“pdf版本已经传输到你自己的邮箱里了,记得确认,然后这边这个你就自己留下慢慢看吧。” 尽管迟钰非常想配合人家组织的工作,但她实在是难以理解手里的东西,别人也就罢了,罗鹏程是她最熟的:“不是,罗sir,这一共就四个大字,‘万古长青’,还要怎么慢慢看?需要我拿田格纸默写加拼音么?” 罗鹏程穿的便装,头发被半干时抓着吹出蓬松好看的造型,发胶有一股淡淡的柠檬味,一闻上去,迟钰就想到了轻柔的泡泡,咕噜咕噜咕噜……“不要话说得好像我把白猫洗洁精涂头发上了喂!”人事部的这位年轻的工作人员抬手揉了揉小迟钰的脑袋,开玩笑说一定要专门研究一下她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至于这个,”他伸手点了点她手里的文件,让迟钰好好往怀里收着,“档子事的东西,多了没好处,少了没名目,就是为个‘名正而言顺’而已。现下大家都有了四个字,你没有,可见咱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迟钰道:“咱们组织的领导纲领是不是就是《女娲石头落草记》?” “好啦,就是平时说话打招呼注意一点的事儿,能在面上混过去就行。” 罗鹏程安慰迟钰道。 迟钰可不信,“就平时说话打招呼带上万古长青就行了?不要谈它的由来含义,作用意义,对新时代青年的思想激励?” 罗鹏程从善如流:“猜对了,周二之前发到你组长的邮箱,三千字。”“你们啷个有良心!你走呜呜呜!” 就算罗小哥拿了刚买的还带着丝带和漂亮 包装盒的巧克力伴手礼来哄,也哄不住她,小姑娘气得像蒸笼里刚开盖的发面包子一样鼓鼓的,憋满了热气,就等着你开口烫一下你的嘴。迟钰转身,“噔噔噔”就上楼了,罗鹏程看着她如此有活力的背影,摇了摇头,他实在觉得这就是个小姑娘,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昨日开完例会他打开后台时才发现,有一个新人的级别突然调整到了g3,这意味着她直接跳过了实习期进入正式流程,而且还比很多的员工的资源倾斜和安保级别还要高。说是送文件,其实就是想来再看看这个叫迟钰的,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连加西娅都不知道上级是怎么评估的,只是执行了命令。 作为她的忠实走狗兼亲密搭档,罗鹏程自然心知肚明该做什么,第二天就带着会议上发的“最重要的”白皮册子去找了迟钰,但令他大失所望的事,从单元门推门出来的,是一个蓬松着头发,穿着上下不配套的居家服,手上套着向日葵发圈,拖鞋上小兔子眼珠子乱晃的普通少女,甚至还有些睡眼惺忪,罗鹏程真的怀疑她是否能通过长达三个半月的军事集训,这几乎就是一个学期了。 哦,她都g3了,通不通过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只要迟钰不退出,四个月后她都会成为正式的一员,级别高,待遇好,出门罗鹏程还得暗地里给她配两个保镖。 他打电话给加西娅:“喂,大小姐,咱组织是不是被霸道总裁给收购了?” 嘟嘟嘟……忙音对罗鹏程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哪天加西娅要真的跟他说上五分钟以上的话,他都会以为这个陈家的千金是在留遗言。他最后打量了一下迟钰家楼下拉风的挖战壕机,还拍了几张打算回去查查这是哪年的产物,吹了个口哨转身要走。说实在话,他个人还挺喜欢小迟钰的,面试她那一天加西娅心血来潮要亲自来,不仅全程柔声细语,还母性光辉照大地,惊得他的下巴一直在脱臼边缘反复试探。 “你是来之前吃了几个小孩?”他送人走了之后,跟在搭档身后问。漂亮的女人没有说话,一路上摆弄着手机,“叮!”“叮!”“叮!”微波炉声络绎不绝,罗鹏程看着“待完成任务”的邮件数哭笑不得。 “开个玩笑……至于塞这么多吗?” “丧尸才吃小孩,我又不是丧尸,我吃个屁。”加西娅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是很难得不给罗鹏程好脸色。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人事部的罗鹏程和外勤部的陈莹莹都蹲在道监委气派的办公室的门外面,之前的事被查出来了,一个诬告一个吊儿郎当,各打五十大板,挨了顿批评,通知各自部门主管来领人。因为是上午,人家都各有事做,得忙里偷闲才能到老牌坊精这里签字画押,因此这两人在一处颇呆了一段时间,罗鹏程不能对加西娅的妹妹横眉冷对啊,只能尬聊,说着说着就说到姐姐身上了。 陈莹莹眉毛一挑:“你摸了我姐的屁股?你完了。” 罗鹏程反唇相讥:“你说你姐姐是老虎?你完了。” 两人随即都沉默了,然后对视了一眼。各自缩回到自己的墙边,抱紧了弱小的自己,决定为了生命财产安全忍下这口气。天大地大,加西娅最大,阿弥陀佛,希望走廊的监控没有录音功能。 话说回来,同样的事,同样的会,张西重在自己办公室开的这一场可谓是危机重重,他站在办公桌前看着行动组的人鱼贯而入,个个都以为是什么大任务,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待人都到齐了之后,只见这位年纪轻轻就……一直没有升职加薪的重少爷,一只手插兜,回身看后面,宋金鳞早推来一个移动白板,又把一只马克笔送到张西重手里,拍了拍手,“大家注意了啊。” 张西重的字是临的魏碑,严谨古朴,劲正刚强,行文有肃杀之气,跟他整个人的气质很不相像。幸好是用的马克笔,手滑起来多少沾点智障,才让这四个字有了些让人喘息之感。 “青山永在。” 开会的大小伙子们纷纷问起这是什么,也有知道些事的,轻轻地“切”一声,低声对搭档说道。张西重怎么办呢,他也不好解释为什么来这一出,论行政大家都是一个级别的,不老好下个命令吧?只能一抬手,让宋金鳞先告诉他们这是一个今后要时常记住、挂在嘴边的的口号,也是他们在外的标识。“就好比在军队中见面敬礼一样,就是个过场,见面别忘了就行。哦,告辞也是,报告也是,开例会之前也……发给你们的文件里明确规定了使用这四个字的十一个必要场合,这是基于新政府关于居民自治保障条例的……” 宋金鳞还在喋喋不休,底下都炸了锅了,人总是不喜欢被人管着的,尤其是被他们这群天天出生入死、救民众于水火的“新时代的偶像”——最看不起的懦弱新政府管着。眼看着重自从完成了他那个特殊任务之后,就又在通勤中马不停歇,眼底都发了乌青了,还要疲于应付官场上的事。“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能不能拎得清啊?要管这些歪门邪道,不要把手伸到行动组来!”“就是,我们又不是吃他们的饷,哪那么多废话。”“什么青山永在?听起来娘唧唧的……我听说啊,别的机构也有,不一样的,哪个都比咱们的……” 张西重把笔搁在指间,然后重重往桌子上一砸。周围一下安静了,但他摇头只想苦笑。无论张西重如何温文尔雅,待人和气,私下里还是被当作脾气不好,下放来磨练心性的顽劣少爷。年轻一代的领袖?就功能和用户粘度,他们的智能系统gigi明显更符合。不过是靠着父亲的威势罢了,这么长时间相处,他深知道讲明道理的唯一方式就是不讲道理。 “宋金鳞,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杀猪当然要用牛刀……不对,这典故错了,是儆猴当然要杀鸡。作为张西重一向珍视的生死搭档,宋金鳞几乎是行走的尚方宝剑了,按说回来,后来迟钰还专门观察研究过他和罗鹏程,得出结论是作为“王的男人(们)”,这两人的隐形特权可谓是不相上下,唯一的区别就是罗鹏程在行政岗的级别很高。作为这么重要的一个反派角色,宋金鳞非常有时时刻刻被拖出来跟张西重一唱一和的觉悟,其实他虽然私下里调侃过,但是刚才那话可说得无一处不得体,这就是专门骂他来给别人看的。 小金鳞心领神会,立刻浑身戏精细胞调动。他猛听得此言,一怔,看向自己搭档,满神满眼地意外和难过。宋金鳞骄傲的眼睛里的星星熄灭了,抿住了嘴,眼圈红红的,张西重竟然一句话就把这个平时在整个组横行霸道的登徒子说得快哭了! “诸位,”张西重根本没去管他,示意大家注意力回笼,到他这里来。他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话已经很有些分量了,再说下去,体面的人就要体面不下去了,行动组的人面面相觑,都不再交头接耳发表议论,生怕真的触到了这位年轻人的逆鳞。但实际上宋金鳞心知肚明,就他家少爷这个心软劲儿,指不定这句话说完自己心里多难过呢,“我又对这些好好工作的人说重话了怎么办”。张西重啊张西重,你怎么就这么感人哦。 于是不愿意透露性别的小宋见话已说到这里不能再接着说了,迅速下场调节气氛:“是呀,大家,你们不知道,为了把这四个大字给咱们行动组冠名上,老扯蛋们可是花了四百万的赞助呢。” 话音刚落,就有人不服:“咱少爷还差这点三瓜两枣,也就怕不收这钱,隔壁组织又该骂了。” “就是,不过就是便宜了她们,我们哪里需要什么赞助费了?”“干脆咱们每人凑点,也整个四个字给换了算了,‘西重万岁’我觉得就挺好的。” 宋金鳞刚想说“我同意”,被张西重一记眼刀杀了回去。换字他自然是不同意的,至于同事们问他要即付宝二维码给他众筹,更是无理取闹了,正欲开口教育一番,突然他的手机毫无征兆响了。 所有在张西重办公室的人都听到了: “即付宝到账,34.01元。” 第二十章 张西重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恨不得自己是最耳聋眼瞎的那一个。张西重本人倒是面不红心不跳,点开消息界面,想了想,又退出去,把手机递给宋金鳞。“把提示音给我关了,然后出去。” 宋金鳞应声接了,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迟小姐干的事,往他身上发什么火撒什么气啊。看见张西重的手机黑屏了,随手用指纹解开,看到即付宝的转账备注里还有“打车费用”的字样,啧啧称奇,心想这位迟小姐可真是位妙人儿,短短几天的相亲就把他们张少爷弄得散尽家财,要靠当滴滴司机维持家计了? 他本来下意识看看微信里人家回了什么,想起前几日张西重的警告,还是作罢,正想着身后的会算是开完了,几位走的时候明显是强忍住笑,那脚步印在地板上比马蹄子还快,就等着下了楼在公共办公室里赶紧笑两声呢。得,宋金鳞心想,这下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张西重又要倒霉了。 人从背后走过来,看也不看他,伸手把手机拿过来。宋金鳞问这是什么钱,打车费又是哪出,张西重只说是迟钰想给,不用问这么多。 “那她也太……没轻没重了,你上班时间呢。” 张西重把手机收回怀里,淡淡道:“没事,反正这也是我的工作而已,我不介意。只不过这些明显的提示音,以后不能在我出任务的时候出现了,一周前出的实验报告看了吗?” “哦,那个看了,说是丧尸一期对声音敏感,容易激起猎杀性。” 张西重看了看表,又走回到办公室里面。现在是上午十点十一分,他拿出手机确认任务消息的时候看见迟钰的聊天框,就给取消了置顶,删除了聊天信息。窗外的风甚是喧嚣,大约是快入秋了,树叶子从高处落下,变干变卷,在地上沙沙作响,趁着宋金鳞下去开车、装备部的勤一勤二走过来的间隙,他打开备忘录,另起一稿,从“相亲策划案”改成了“绑架策划案案”,用的照片还是同一张。 楼下便利店又来摆地摊了,叫卖照烧脆骨丸的声音跟着风儿传到上面来,听得人一阵心烦。宋金鳞说,“您这是关心则乱……不,是没吃早饭,等着啊,我下车给你买豆浆油条去。”开门的时候张西重皱着眉头问他,能不能让这些天天在市政府大楼底下摆摊的人挪别处去,搭档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的祖宗,这便利店在这里摆摊儿不是您叫过来让他们摆的吗?到现在你办公桌上每天还一个冰皮蛋糕呢。” 张西重哪记得这种小事,但是他却听到了别的:“我办公桌上的冰皮蛋糕……?” 宋金鳞达达的马蹄声比驴还快:“我去买早饭。” 另一边我们的女主角尚不知自己的一条信息给自己的前相亲对象造成了多震撼的影响,她只是在另一场相亲回家的途中想起来了。没错,迟钰又开始相亲了,而且这次比她和张西重短多了,不仅约在上午,而且十来分钟吧,二人就顺利谈崩了,斤斤计较地分完了他们早饭的账单,迟钰走在有些潮湿雾重的回家的路上,又一次想起了张西重。 啊,这厮是真好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算了,这诗再背下去感觉咒里咒气的,总之这是个很抠很奇葩的相亲对象,被他倒霉的善解人意、慷慨大方的前任甩了好几条街,不过介于张西重作为前辈还有小老婆这个致命项,街的条数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迟钰为什么又会开始相亲呢,这还是要从她之前找的那份志愿者工作说起。今天上午,很早的时候,早到虫子起床都没有鸟吃,罗鹏程上门给她送文件,迟钰不得不赶紧从睡梦中睡眼惺忪爬起来下楼去跟他说话。迟钰家里并没有过多去追问这人是谁,因为没有必要管束成年女儿的交际交往,只不过这件事让迟钰明白了一个东西,那就是,自己仅仅只是个预备阶段的实习生,就要——很可能——每天都有这样送文件传命令甚至出任务的事,这是躲不掉的,到底有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稳定地提供她时常不在家的借口呢? 正巧妈妈在厨房洗早晨要吃的水果的时候,随口说了句,“之前要给你说的一个小伙子就经常这个点出去锻炼身体……” 迟钰叫起来的声音真的像一只鸡,一只无利不起早的大公鸡:“要!妈!我现在就去找他相亲去!” 妈妈和爸爸都挺莫名其妙,从厨房探出头来。 “那也行,那你妈洗的这个冬枣就都是我的了,另外你把这居家服换了,这配色太难看了。” 得到了父母的首肯,迟钰立刻开始行动,她可不是什么有了想法还能坐得住的人,这方法是否可行,还要看执行的怎么样,第一趟空跑她得掌握好了,熟悉各个环节。迟钰妈妈充当了这次的媒人,她亲自打电话给自己加的老年大学群,找到了同班跟她一起学葫芦丝的陈大娘,发起了语音。 没过多久,迟钰就收到了新的联系人信息。在点进去同意添加之前,她在消息界面停顿了一下,看见了最上面张西重给她发的,“我是大坏蛋”。就停了一眼,她就点到下一页去了,大好的有为青年有的是,何必就他这一枝花了? 新的相亲对象叫唐什么,说他刚好就在公园锻炼身体,准备随时出现状况的时候,带领家里打包跑路。迟钰被这个既无厘头又现实的理由弄笑了,发了个捂脸的emoji,问他在哪?两个人可以见一见吗? 收到的回复是一张早餐摊的热乎的现拍图,迟钰最喜欢这种路边摊了,无奈这如今的情况,小本餐饮铺子都撑不下去,更别说这了,能有一个末世了还摆路边摊的早餐店老板,迟钰当然不会放过,立刻抓起外套就朝着定位过去了。 没成想果然谈得不愉快,太过于现实的人跟迟钰真的是哪哪都不搭,三两句不到,姓唐的这个就歪到跑路上去了,并且有意无意问起她家楼下停着的挖掘机是不是可以用。彼时迟钰正在低头吃着一份久违的胡辣汤,加了满满的燕麦和鸡肉丝,右手边是刚刚切开的,大块的鸡蛋灌饼。和末世前市面上常见的网红饼卷这卷那不同,这种卖了十几年的当地人吃的灌饼,皮是像果子一样脆的,只卷一样东西,那就是加了葱花和五香料的鸡蛋,足有三个蛋,打在一张饼里,吃起来就沉甸甸的。 迟钰好久没吃过这样像样的早饭了,托相亲的福,媒人总是能找到吃饭的好地方。所以当她吃了几口,身心都非常满意的时候,冷不丁姓唐的这个相亲对象就露出了丑恶的嘴角,问起了她家楼下的小机机。 迟钰悲愤了,手里的胡辣汤一下就不香了,你根本不是为了爱情跟我相亲,你就是为了我家的拖拉机!根本就是想跑路方便! 不过谁又会因为爱情去相亲啊!后来知道事情原委的她闺蜜总结道,又揶揄她说她迟钰也不就是为了打以后地道战才跟人家相亲的吗?彼此彼此啊。 话虽这么说,当时迟钰可是着实被隔应了一下,她当即就放下了筷子,示意要结账回去。 “这顿我付吧,迟小姐。” “不用了,还不是很熟,我们aa,店家!算一下,小数点后四位。” 迟钰心想,这顿让你请了,后面少不得她还得再请一顿还回去,这一来一往的,可不想要进一步有交集的机会。反正呀,她也是出来熟悉流程的。低头看看表,嚯,掐头去尾十来分钟,短暂的像露水一般的情感故事。迟钰不知道的是,“以后这样的事还很多呢。” 走在一个人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的,迟钰心里空落落的,那个心啊,好像少了一块热气腾腾的鸡蛋灌饼似的。都怪她太注重潇洒地从早餐摊前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结了这边的人情帐,人吧,就不得不想起别的,你看迟钰就自然而然又记起某个姓张的,答应给他的打车钱还没给呢。 当日到底跑了多少里,去了多少地方,她并不清楚,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在参观基地的时候,她听茶茶说过自己手机里这个个人系统的一些功能,其中就包括一个路线轨迹与车程报销,只不过茶茶说很多功能要等她正式入职之后才能开放,所以小迟钰子还要努力啊。 那就试试吧,迟钰心里这样想,第一次在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工牌号唤醒了个人系统,屏幕一下就被充满了,一个菱形的徽章浮动着,进度条加载完成后,却跳出来一个对话框,是语音输入的密码。 “这么短的长度?之前也没听说什么密……” 迟钰可能用了三秒就知道了答案: “万古长青。” 界面应声而开,而且她要找的那个功能区,赫然就在边栏的第二个。 这个个人系统闪烁着迷人的黄褐色的光,让手机有一种翻阅古书的感觉。首页就是公共频道,就像是语音大厅一样,供其他人插科打诨,时不时会有一些日常任务发出来,因为酬金少或者时间不对,还是有迟迟无人接的。 迟钰习惯了演练的事,她想找一下感觉,就点了一下那个快要沉底的任务消息,弹出来的却是,“任务正在进入确认阶段。” 吓了迟钰一跳,赶紧手忙脚乱退出来去找自己的邮箱,看能不能在里面给退订一下。她刚刚点开自己的头像,就听见了令人绝望的微波炉“叮!”的一声。 第二十一章 当然在罗鹏程那里看来,迟钰能接到系统派发在公共频道的任务,再正常不过,毕竟她确实有这个行政级别了。但要怎么跟人小姑娘解释呢? “不好意思,你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在哪个霸道总裁邪魅少爷面前表现得很特别?” 算了算了,还没有很熟呢,不好跟人家开玩笑,但是听电话那边小姑娘的声音都快急哭了,还得给她处理啊。他思考了一会,对迟钰说:“你这样吧,估计就是哪里出bug了,这种识别错误也不是没发生过。我这边是没法给你取消的,你就不用管了,等任务计时结束之后关闭就好了。” 迟钰问道:“那这样会有什么关系吗?” 罗鹏程不置可否:“肯定会有一些的……发给你了就有一次记录,就像你大学时候听讲座似的,报名了没去,最后有个信用分什么的,但也就是面子上好看罢了。” 作为小萌新的迟钰肯定是介意这个了,她又是个格外有些收集强迫症的,什么都要全套全色入,更不会允许自己的信用分圆环缺一点,赶紧问罗鹏程还有什么办法没有,真的不能退了吗?“求求你了,我一定不给你们店铺打差评呜呜呜。” 听她确实很难受的,罗鹏程就更不是滋味了,肯定,迟钰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才出了这个难题,求助他自己也会内疚,想到这,罗鹏程叹了口气,都是造孽啊。他看了看后台的任务信息,给迟钰确认任务的另外一位行动部人员,是陈莹莹,他于是对迟钰说你别挂电话,我这边再打个电话出去。 “喂,”对面万年不变的冷言冷语,罗鹏程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哪儿得罪这小姑奶奶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啊,“陈莹莹,你在哪呢?吃饭了吗?” “吃了一上午了。” “没问你这个,说正经的,吃早晨饭没?你姐姐很担心你每天的营养……嘟嘟嘟……” 这小孩子,罗鹏程无奈了,拿起了桌子上的座机,正要给加西娅打电话,陈莹莹又回播回来,“呦,姑奶奶,还知道轻重啊?” “说工作。” “你是不是刚刚确认了一个调查任务?风险级别r,不算刺激,不像你打算去做的。” “啊,这种给新人练手的……” “你得去,这个任务有点差错,另一个人完全没有经验,你要去帮她把点踩了。” 电话那头没吭声,好久一会儿,罗鹏程可没有功夫跟她耗着,可可爱爱的迟钰小朋友还在抹眼泪呢。他就势把电话挂了,料想陈莹莹这种任务大于天的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把小萌新丢在有暴露风险的调查地不管,回头又接上迟钰的电话,告诉她不用怕,另外一个接到任务的人会去找她,跟着人按部就班就行了。 “你找了个大佬带我飞?” “带你翻垃圾,”罗鹏程回答她道。 迟钰打电话给家里说中午不回家吃了,这是自然而然的,家长没有追究是去哪里,只是叮嘱她不要出安全区。 太熟悉的声音了,熟悉到迟钰几乎又要原地在路牙石捂着胸口大口喘气。重机车的声音,还有张牙舞爪的外骨骼套装,风驰电掣,她点的大佬上门带萌新服务送货上门了。 “是你?” 电沙沙的声音从装备里传出来,来人抬起手,把头盔卸了,露出来迟钰有些发怵的面孔——是那个非常有干劲的陈莹莹,总是像个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的打丧尸劳模。迟钰对她有种怵怵的感觉,后来她自己想,应该是和她也叫“莹莹”有关,迟钰和李莹莹是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玩的,知之甚多,且不说她骤然离世……迟钰怎么挥之不去,这对陈莹莹名字的一点联想,多半是出自她自己的执念,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愿意叫人家“陈陈”。 然而“陈陈”本人根本不纠结这种细枝末节,她只是觉得一向独来独往的,现在突然让她过来照顾别人太奇怪了。等到了地方,看见了人,那张漂亮的娘唧唧的哭嘤嘤的小脸儿,才明白了原委,这新人也太新了吧,这不是前几天在办公室里参观的那个傻子吗?还胆敢把她姐做的早餐喂给她的那个,和谋鲨有什么区别! 看见她,陈莹莹就一阵嗓子干,还毛毛的,看这小傻白甜的表情估计她也差不多。得,正好,两个人话不投机,正好少客套,赶紧抓了人去吧,也是好久都没做双人任务了。 迟钰脑袋瓜子上被扣了陈莹莹的头盔,人工智能还没来得及调整大小,迟钰感觉自己的脸要被挤得半永久嘟嘟嘴了。这时候才想起每一次都会认真给她从头检查到尾巴保证防护套好好穿在身严丝合缝的好处了,那个男人,哼,还真是让人过目不忘啊。 “怎么了,有心事?”前面的声音随着烈风卷到迟钰这里,拍到她脸上。 “没没没,没有啊。” “那我问你任务地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回答?” 迟钰心说难道你手机里没有吗……哦哦哦,她终于想起来这里是大佬带萌新,她是萌新,那是大佬,陈莹莹是在带她熟悉工作流程呢。何德何能啊,因为一次手滑,居然意外收获个小灶,迟小钰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检查好你身上的防护套,我们要出安全区了,马上要对接一个大车,跟在它后面走。” 迟钰点头如捣蒜,太刺激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从安全区到虫洞这中间的过渡地带呢,举目望去,不是疮痍,就是土块和坑洼,像是施工了一半然后承包商跑了的哪条马路,或者一直喊着开发却长年搁置的郊区。长时间不出门,她已经没有什么东南西北的概念了,也记不起这里原来应该是什么样的光景,有什么小区,哪个学校,这片荒地貌似就是人和丧尸的缓冲区隔离带,没有食物,也没有遮掩,人在上面晃荡和丧尸在上面晃荡的人(尸)身危险都差不多,早上潮湿的风在这里成了凝结沙土、搓泥儿的利器,幸亏是出门就得穿一层壳啊,不然脸上可是倒了霉了。 已经有一辆车发动着在等她们了,车上的人大抵是对骑机车的很看重,也很尊敬的,无论这是去送快递,还是翻垃圾,总之是城市之光,人民的儿女。迟钰看着他们的眼睛,总觉得与有荣焉,沾上了那么点子光,不禁喜滋滋的。 “抓紧了,到了虫洞口我们可不会停,直接就过了。” “哦,唉?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迟钰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人一样四肢扭曲,腰胯横行,目的就是怎么着也把自己的屁股和坐垫黏在一起。难搞哦,她这辈子没学会的下腰刚刚一下就会了,还挺软,本人流下了辛酸的泪水。为什么每一个开车载她的,都要叫她复习一下惯性和加速度的基本原理呢? “还行不行了,给你变个小马扎坐一会?”陈莹莹说着就要拆自己手臂上的块块,被哆嗦成意大利通心粉,一弹抖三抖的迟钰摇头谢绝了。目标地到达,拍照打卡,上传进行中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坐在一块伸出钢筋的混凝土块上歇了起来。 仔细看了任务要求才发现,看着是多,但其实多是刚刚陈莹莹都带她完成了的流程。陈莹莹说得对,这本就是给新人练手的任务,核心就是拍照,还原现场,撰写调查报告,关键是搞清楚任务地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哪些人参与了。 在迟钰和陈莹莹面前的是一个藏在火车站送客平台的超市,被上面的屋檐挡着,大半都见不到阳光。这里曾经应该是人员来往密集的地方,在大批放弃地面上设施,“大撤退”之后,看起来是又成了某些丧尸居住——迟钰实在不想用这个词——的地方。很显然,这隔着防护服也无法过滤干净的垃圾场的腐败味儿,甚至还有一个大垃圾桶倒了,整个摔成两截在地上,里面花花绿绿的东西撒了一地,那味道,光是远远看着就上头,更别说旁边还有尸体腐烂之后留在地上隐约可见的褐色印子了,发现的时候肯定…… 陈莹莹叫她不要看了,比起这么远远观望,还是换一个活性炭滤片,直接上手调查吧。她眯起眼睛,看了看迟钰抬头去看的地方,监控摄像头。 “是啊,如果有监控的话,一切就好说了,”陈莹莹告诉她,“可是现在条件不允许,我们还是得从眼前这个垃圾桶,和里面那个被啃得差不多的超市一点点翻起了。看留下来的痕迹,找找线索吧,提前感受一下倒退三十年的日子。” 迟钰叹了口气,再次拧紧了每个环节,她打开了个人系统中的行动记录,然后把手机用密封袋封好,放进胸前的口袋中。日头逐渐大了起来,虽然入了秋,这该有的大太阳是依然不缺,这还算是中午中的早些时辰,等到了一两点……真是无法想象得怎么挨。陈莹莹已经脱下外骨骼,让它自己组成了一个小机械人在外围巡逻保护她们的安全,回头去看迟钰,等着她。 “那就来吧,来翻垃圾。”迟钰终于下定决心,一脚踏进了四日前张西重曾经来过的那个凶险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翻垃圾 罗鹏程说找大佬带她翻垃圾,还真是翻垃圾。陈莹莹把主要线索点——那个在地上摔成两截的垃圾桶给了迟钰,她则到周围去看看,这时候是上午的十一点四十分,两个人在火车站一处被二楼送客平台遮住的地方,是个走廊,抬头有一家超市,已经黑洞洞的,里面被刨烂了,走廊的尽头有个拐角,和上面的平台连着,低矮又逼仄。整个平面给人活动的地方不大,走两步都得顾忌会滚下阶梯的危险,更别说打斗了——而很明显,这个被摔成两半的垃圾桶附近,有打斗的痕迹,还有人死在这了。 “之前应该有政府的人来收尸,现场已经被破坏了,”陈莹莹从拐角处查看回来,走到迟钰的身边,看着她在垃圾桶里翻来翻去。陈莹莹用手张开比了比旁边地上的尸印,低头在手机上做了点记录,分配给她的“待解决”的任务就变成了“已解决”。迟钰没办法,她的任务栏始终没有更改状态的意思,看起来…… “啊,”小迟钰的身体一僵。 “怎么了?翻到了丧尸的手还是脸?” 迟钰可怜巴巴:“牙……牙,还有连着的一小点下巴。”她哭丧着脸扭过头,把手里黏糊糊的东西拿起来给陈莹莹看,这是她在垃圾桶的铁皮那个部分,就是正常放置的时候的最顶端,找到的。这也太狠了,有人还把丧尸杀完了塞垃圾桶里了? 陈莹莹很淡定接过,看了看腐败的情况,然后放进密封袋里。她又和迟钰绕着垃圾桶走了一遭,分析道:“我们在这个垃圾桶里找到了丧尸的牙和下巴,那就说明它曾经在这里带过,然后又被人给弄走了。” “是政府的人给弄走的吧,在旁边这些尸体的印子也是他们给挪走的。” 陈莹莹点点头:“但是,在垃圾桶这个应该最让人在意,它是被人杀了之后塞进桶里的吗?就比如这个牙,是分成一块一块的部分塞进垃圾桶里造成的吗?然后,为了把丧尸的尸体取出来,才破坏了这个垃圾桶……是吗?” 迟钰想了一下:“如果是杀尸再分尸,不太可能,看周围的情况当时应该还有其他丧尸也说不定,事态紧急,没有动机也没有时间。” 她突然恍然大悟:“对,绝不是!因为你说之后有政府的人过来处理尸体,以他们的角度来看,一定是有什么都得带回去,所以如果垃圾桶里是尸块的话,应该会尽力翻动找到每一个,不会还留一块等我们的。肯定是他们找到这个垃圾桶的时候,里面的丧尸相对完整,而且应该受过什么巨大的撞击面目全非,他们就带了整个的走了,没有再去找说缺了一点少了一点的东西。” 陈莹莹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还不算太废……这个垃圾桶看断口也是有巨大撞击才断裂的,可以推测是和这个丧尸被撞是差不多时间,恐怕那个时候它还‘活着’,钻在这个桶里,头顶着铁壳,下巴和嘴靠近上面的洞口,牙应该就是这个时候磕掉的。” 妈呀,迟钰想着一个在垃圾桶里的丧尸在跑来跑去,就实在不能想面对的人的心理阴影。好家伙,植物大战僵尸照进现实,铁帽子僵尸可难打了! “有人从中间这里撞断了它的脊椎,顺便垃圾桶也断成两半,这应该是受过训练或者有经验的专业人士干的,这一下就停了丧尸的行动力,”陈莹莹一边说,迟钰一边在任务日子里记,还要拍照、取证,测量,一十二点的太阳也没法让她停下手里的东西歇歇。 “那么,是我们的人吗?我是说……” 陈莹莹当然知道当时派来的人是谁,这很好推断,是茶茶。看来这里就是茶茶那天早晨的外勤任务,因为某些缘故出现了意外,以至于她带伤回到组织后,一直到现在还是不算清醒。可是听说当时就启动了高级别的调查抢救,没道理还要拖到这个时候,政府的外勤都出来收拾完残局了,才又差人查看现场,还是发在公共频道的。除非……她转头看了看刚刚看过的角落,迟钰问她在看什么,陈莹莹回答,“那个地方当时应该还有两个人,就在拐角后面,那个墙上有剐蹭的痕迹。” “两个人?两个阿丧吗?”迟钰想过去,却被陈莹莹阻止了,说看上去更像是两个人,而且有一个受伤了,他们在那里短暂停留并且给伤员更换了新的防护套,不让她去看是因为那儿墙壁上有一大片,“血淋淋的,你看了不好。” “喂那我翻垃圾翻出来一块下巴上带三个牙就好了吗?”迟钰嚷道。 那这就有三个人曾经在现场了,两拨,陈莹莹思考着,她深知自己的组织轻易是不会派两个人组团来的,而且就茶茶那个样子,也是当作普通任务出的外勤,却横遭不测,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这现场的另外两个人吗?那这垃圾桶里的丧尸,是她来之前就被杀死的,还是茶茶在和它搏斗的时候被袭击了? 因为保密级别不够,陈莹莹作为行动部的成员,是接触不到行动后续资料的。但她要想看,其实找罗鹏程就能看到,他实际上算半个机要人员,只不过她一点都不想跟姓罗的打交道,也不想被别人说是因为她姐姐的缘故……加西娅已经很难了,没必要给她找麻烦。 陈莹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边站着的这个看上去傻白甜的姐儿,其实当天因为罗鹏程被道德监察委带走的缘故,意外接触到了这个以后被封入“绝密”档案的部分关键信息。茶茶、张西重和宋金鳞,用血肉和半条性命换回来的,所谓“越级变异”。这条信息将改变很多事情,很多人的命运,包括陈莹莹,和迟钰的。 调查完成,迟钰作为组长撰写了调查报告,上传之后,她的任务栏终于变成了“已解决”,可算松了一口气。她又一次询问真的不用在报告里加上陈莹莹的名字吗?回答是“不用”,陈莹莹又回到了冷静又冷漠的状态,大佬总是这个样子的,这点子功劳估计人家也看不上吧,迟钰自嘲地想着。幸好有她带着,不到两点大家就收工了,听陈莹莹说,这个超市里面应该是十几个丧尸的常驻地,它们甚至还学会了有计划地拆开超市里的物资,从现场留下来的痕迹看,这一小撮丧尸也是和垃圾桶里那个一样,在同时被解决了,曾经在场的这几个人战斗力很强,下手快狠,很像是…… 陈莹莹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她想到了一点事情,现在摆在这里的线索这么多,没道理不让人联想。政府派人专门来清理丧尸的尸体,这不常见,因为如今丧尸数量日益增多——尽管官方还没有承认,但是她们作为一线的工作人员是有数的——专门派人清理很明显要比就让它在这里烂着麻烦多了。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墙角躲着的这两个人其实是政府的、或者受雇于政府的人士,他们在这里经历了激烈的战斗,之后两人回去报告,再派人来打扫现场,把尸体全部运走。这之间发生的非常快……以至于轮到她们组织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残羹冷炙了。 这就能解释调查任务会发布在公共频道,因为反馈也反馈不出什么新东西,只是派人去碰碰运气。那么,茶茶受的伤很可能不是被这两人袭击了,毕竟政府的人再跟她们不对付也干不出来这种事。最有可能的是,这两个人目睹了茶茶被垃圾桶丧尸袭击。三个人可能联手,或者并没有打照面。在这之后,茶茶艰难地返回基地,另外两个人则回去搬救兵,带走了发生异变的丧尸,这才有了如今在迟钰和她眼前的场景。 迟钰目瞪口呆,她就看到一个垃圾桶,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她甚至不能理解陈莹莹是怎么断定墙角那两个不是丧尸而是两个人的。“毕竟,”她在车后座大声喊道,声音小了前面根本听不见,“毕竟新鲜的丧尸也可能流血啊!而且,茶茶姐在查看垃圾桶里的阿丧时被它们突然从背后袭击了也能说的通吧!你是怎么笃定那两个是人呢?” 陈莹莹道:“废话,活人的血和死人的血,味道不一样。” 小迟钰立刻闭上了嘴,陈莹莹从后视镜看她,她脸上写满了“你再吓我我就哭出来”。 彼时被迟钰一直认定是两个丧尸的张阿丧和宋阿丧,正坐在实验室的观察室,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全部武装的研究员做实验。实验台上,赫然就是三五日前,张西重断了两根肋骨才对付得了的那个在垃圾桶里发着恶臭的丧尸。它的头完全被撞扁了,像螺丝钉的头被楔进了躯干里,身体也拧巴着,因为手是断的,腿是折的,脊椎也是断的,所谓的全尸,可能全了个寂寞。 他们不是来参观学习的,是来做保镖的,毕竟—— “听说它‘复活’过好几次?被打断了脊柱还能爬起来再袭击人?”研究院的院长问道。 司机小宋显然不想回忆,但是被张西重瞥了一眼,立刻从善如流,点头如捣蒜。 “是啊是啊,谁能想到呢?要不是张西重往我屁股上踹……往我背上推了一把,把那个姑娘吓了一跳,她脑袋就没了。我们合力把它藏身的垃圾桶砸开,把人,把尸拖了出来,一节一节弄断,它才不动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二十三章 事情原委 陈莹莹把迟钰一路送到安全区边缘才停下,她说剩下的路已经不多,我们的女主角可以自行回去了。 迟钰抱紧了她机车的后座,非常肯定地表示,不可以,不能够,你不能抛下我。根据她以往看丧尸片的经验,这就是一定会出事的节奏啊!就差几步就安全,强大的npc提前离场,手无寸铁的平民就……呜呜呜呜…… “啊!”迟钰干巴巴道。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正在高速运转的外骨骼,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在阳光底下显得又热又沉重,抬头看大佬,陈莹莹的脸上颇有点老母亲终于将不孝的儿扔出家门的意思,动动脖子肩膀,冷漠道:“这下你手有寸铁了,回去吧。我走了。” 说罢,没等迟钰再花言巧语,转身骑上她的大摩托,飞驰而去。挥一挥衣袖,就留给迟钰一连串的“叮叮叮叮叮”。 真是劳模啊,迟钰目送着这个小个子的姑娘远去,实在不能想象自己如果是这个工作强度,到底还能不能长个。二十三,窜一窜呢,也不知道莹莹她现在多大了……迟钰自己怔了一怔,回过神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不自觉把陈莹莹当成李莹莹了,怎么会这样,素来这迟家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多情种子。 哦,想到这,她赶紧打通了罗鹏程的电话,一声干脆的“蓝牙已连接”,眼前就被蓝光闪了一片。关于内置的人工智能怼脸的问题,其实大家苦秦久矣,因为是在末世之前的新兴行业,一直还在原型机阶段打圈圈,最后赶鸭子上架了,大家用起来也就一直凑合,至于日后突然全线更新了,智能屏搞了一个慢慢变亮的人性化功能,听说是某个霸道总裁为他自己的小娇妻…… 不对啊,霸道总裁的小娇妻要改进外骨骼干什么,用它来翱翔兜风吗? 这些后话以后再提,总之迟钰为罗鹏程设置的猪猪头像突然怼在了她的眼前,给迟钰眼睛闪了大哥大姐猪年好。张西重问她自己的通讯录头像呢?迟钰一愣,你……好像不在我通讯里。 张西重:“你啷个有良心呜呜呜。” 罗鹏程笑吟吟接了电话:“小祖宗,任务完成了?” 迟钰快速地说:“快点去看看陈莹莹去哪了,是什么任务,她把自己的外骨骼给我了,现在很危险。” 罗鹏程立刻站了起来:“她真的把外骨骼给你了?” “是啊是啊,然后就突突突走了,也不告诉我去哪那里,我好担心她。阿罗你这么好,一定不会计较她之前举报你的事吧,快派人去救救她吧!” 只听得电话里罗鹏程应该打通了内线:“行动部注意,行动部注意,有一位女性困在重型机械外骨骼中了,机属工号041255473李莹莹,定位已经分享,迅速到位解救无辜市民!” 无辜市民迟女士目瞪口呆:“你果然计较!!我我我我一定要告诉加西娅!” 罗鹏程听着听着,握着手机就笑了,他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一抬眼就能看见加西娅打开的办公室门,还有她因为过于劳累而蜷缩在小沙发上的睡颜。他把手机换了一只手,压低了声音:“那你得记得过半个小时再告诉她。” 铁甲小宝迟女士觉得,为什么她还没有吃午饭,就有点饱饱的。她甚至还尝试走了两步,更加确信之前张西重绝对是把她在地上拖着才能拖回家的!张西重……张…… 迟钰的意识再次恍惚起来,她在恍恍惚惚之间,突然隐约记起上一次被穿上铁甲的原因,似乎是被两个人联手,一点一点把外骨骼往她身上装备。“抑制……”,抑制什么,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抗议,这么重的铠甲穿身上,她二十三岁还要长身体啊啊啊。视野里最后一次看见的就是红色的光,还有听起来像是早晨闹铃催命似的响声,她最后一刻想的是,这大太阳的,是不是阿丧们也会躲在阴凉地里睡午觉。 迟钰最后一刻的想法是如此的执着,以至于她从自己的床上醒来的时候,都已经离了魂了,嘴里还念叨着。她妈妈凑上去听,“嗯,你说什么?” 迟钰回答:“是吧,丧丧们也怕晒太阳。” 妈妈和爸爸对视一眼,开始哭天抢地:“老天爷,我怎么这么命苦,过了更年期了才知道女儿是个傻子……我这苦命的儿呦,还没有结婚呢!” 视线再偏远一点,会发现罗鹏程也在,巧了的是,罗鹏程其实和张西重是差不多类型的男士,沉稳,持重,年纪长一些受家大人的喜爱。前提是姓罗的别长他那个嘴和他那个心眼儿。他的身边坐着位小个子女生,两个人的腿边放着一箱酸奶一箱旺仔调味乳,还有两个又大又圆的大西瓜。陈莹莹抱着这些东西跟在罗鹏程后面的时候,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她阴阳怪气地问他:“干脆你也别说是朋友了,你直接说是社区送温暖得了。” 罗鹏程摘下墨镜:“小姑奶奶,你就别说了,要不是你给人家送去阵阵‘清凉’,咱们至于现在这个天气西装革履的给人家送温暖吗?” 他抬手按响门铃的时候又说:“幸亏你还有点良心,走了又折返回来,你要是不来啊,派出去那几个光猜解锁密码就得猜半天,搞不好还要发大群里问你你的密保问题。” 陈莹莹立刻没了气焰。拿西瓜抵着他的后腰把他往迟钰的家里赶。 男人小声问:“所以你‘17岁前最想守护的人’是谁啊?” 迟钰爸爸:“你好,请问是?” “啊!” 迟钰爸爸:“你们是‘啊’?” 罗鹏程腾出一只手,把自己皮鞋上的西瓜拽起来:“您好您好,这里是迟钰同学的家吧?我是她的辅导员,听说她前几天不舒服,过来看看她。” 所以等迟钰迷迷糊糊三魂不着六道的,从自己房间被叫起来的时候,就看见爸爸妈妈热情地招呼着自己秘密加入的组织的工友们,这就相当于你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你妈翻出了你藏在琴凳底下的言情小说,并把它们分门别类摆好了往书橱里放。那一瞬间气血上涌直顶天灵盖可不是吹的,一下就吓醒了,好家伙,她妈成精了,这都能发现了? 然而下一秒迟妈妈的表现果然没有让迟钰失望,她给客人又端上一盘水果之后,手搓着围裙想要客套,第一句话就是:“罗导员,这是你的女儿吧?真漂亮嘿小姑娘。” 很好,这还是我那个专往人肺管子里戳钢筋的我妈,传统艺能了,迟钰强忍着笑心想。她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脸,以免自己无声的笑太狰狞,让罗鹏程和陈莹莹的酱猪干脸色更酱。 迟钰开口道:“罗导员,来都来了,还带这些东西干什么。毕竟我们大学都倒闭了,你都没得工作了……” 于是罗鹏程和陈莹莹在走出迟钰家的时候,拿来的东西一点没少,甚至还多了一箱高钙纯牛奶,一包旺旺大礼包(上次去超市迟钰买回来的),说“对小孩好”。罗鹏程算是知道了,迟钰啊迟钰,你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你们一家十八代单传,就是可以在人家雷点上蹦迪吗? 陈莹莹抱着两个大西瓜,一声不吭跟在他屁股后面,男人面对这加西娅的妹妹,自当是又当爹又当妈,在前面走还不忘时时回身看看,孩子跟上没有,丢了没有,以至于快要撞到车门了还不自知。 一双大手温柔地,拍扁了他的脸,把罗鹏程从坚硬的门框尖角那推开。定睛一看,是那个外骨骼,那个小高达,加西娅送给陈莹莹十七岁生日的礼物,给她量身定制的。哦,罗鹏程可真有点受宠若惊,放下他手里的牛奶箱子们后,又伸出手想要接过陈莹莹的西瓜,但是却被拒绝了。 “怎么了,你拿着沉。” 陈莹莹小声嘟囔:“可是,可是姐姐说天气要凉了,不让我吃。” 罗鹏程一本正经:“我知道了,这个瓜是我摔坏了,所以我给吃掉了。” 他随手拉上了车门,然后从副驾的那里找出了俩勺子。小个子女孩抱着她的瓜,不,迟钰的瓜,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把她解救迟钰之后看到的一些东西,原原本本告诉眼前这个男人,他看上去太圆滑了,完美得像个泥鳅,可偏偏又是…… 算了算了,在还没有什么事之前,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的好。陈莹莹看着罗鹏程戴着墨镜,在驾驶座上猪哼哼的样子,只觉得这个人很可怕,她才不要靠近。如果可以,她巴不求得自己的姐姐能离这个人远一点,可是她自己又不够优秀,还没有能力和加西娅同日而语,只能不停地做任务,不停地做任务,无休无止,又咬牙坚持。 她制服左边的口袋里有一张名片,名片上的人她虽然不认识,但是绝对在加西娅的言谈中听到过。稍微搜索了一下,陈莹莹发现这位姓白的先生是城市中一位知名的企业家和慈善家。不仅如此,那张卡片上还有一段手写的话,“如果在路边遇到昏倒的此人,请送到城北蔷薇都城社区xxx号。此人患有轻微青少年痴呆,家里人十分担心,如有捡拾,必有重谢。” 所以这次她才执意要跟来家访,看看是不是迟钰真的有这么奇葩的家人。嗯,迟钰真的是有这么奇葩的家人,但是她家,却是在城市的南边。 陈莹莹不动声色,在口袋里握紧了这张卡片。 第二十三章 实验室外 “嗡嗡,嗡嗡”,离心机的声音,和墙上的钟表,不知疲倦地响了很久了,明明是有空调的风在吹动,但是空气好像是凝滞的,一点点冰冷,一点点苍白,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和金属器械一个温度。实验室外面,张西重已经寸步不离守了三天,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这个,更别说里面还在做着工作的医务人员和研究部的人,每个人都像被抽干了精神,经常有人拿着样本就在桌子前发愣,迎面走来的同事见了,两人面对着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金鳞不知哪里翻出来两个毯子,抱过来他和张西重一人一个裹了。张西重素来知道他是不耐寒的,于是也没说什么,陪着他一起披着,这厮还算有良心,一个玫红,一个灰蓝,给张西重的是灰蓝色的,当然他不知道毯子从后面看有一个大耳朵驴就是了。 二人刚缓过来点,正好实验室的大门终于开了,越过人看过去,台子上的那个轰动了上下的垃圾桶丧尸“亲王”,终于是你一块我一块,你一瓶我一瓶,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福尔马林即断肠。张、宋二人看了,俱是松了一口气,和出来的科研部的主任对视良久,宋金鳞还是忍不住道:“里面那个,它会不会……” 科研主任说:“它要是还活过来,那咱们也别抵抗了,找个干净的地方吞尾气吧。” 宋金鳞:“说的也是,不过吞尾气果然比别的死法要推荐吗?” 张西重瞥他一眼,他不吭声了,把嘴做拉链一拴。科研主任手里拿着三十页报告纸,告诉他,在第一页、第十七页,第三十页签名,代表全程都在张西重监视之下,无人离岗,无人轮班,保证这次解剖是严格保密的。“每一部分我都尽量做到人员不重叠了,怎么解怎么剖怎么处理的,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别人,咱可说好了啊,这资料我给你,回头你可不能往我这实验室里通尾气啊。” 宋金鳞伸长了脖子,还调侃道:“不就份尸检报告至于吗,他家又不是开集中营的。” 映入眼帘四个大字:“越级变异”。 主任拍手道:“噫,好了,你也看了。”宋金鳞面无血色,就连知名荧光玫红显脸黑的 毛毯,都给他披出了一种“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的梅林雪景,小嘴唇哆嗦着,口鼻间仿佛已经有尾气味了。 张西重低着头看报告,随口安慰司机小李道:“没事,我手里这么多涉密文件你看也看了,多看一份又不多。阵亡抚恤金又挺高的,总得过年节再发。” “您能有点当少爷的宽和仁爱吗呜呜呜。” 然而张西重并不去理会他,而是让科研部的人跟他来,他叫人把实验室的门重新关上的时候,看见了主任比宋金鳞还白的脸,眼神示意了一下,宋金鳞跟着进了屋里,把一扇窗户推开,通风透气。 “保密的要求,你理解一下,东清。” 肃东清叹了口气,其实她现在浑身不舒服,最外层的防护服已经脱了封在医用废弃物垃圾袋里,但里面也是湿透了,要见张西重没有办法才随便套了一个白大褂就出来了,在紧张的状态下还没有什么,出来单独和张西重站在一起,是真的冷啊。 “所以这是真的吗?” 远远地说话的是宋金鳞,他随手把他的玫红色毛毯搭在了肃主任的肩膀上,在二人之间站定,他明白接下来的谈话至关重要,至少在此刻,所有人都只知道只言片语的时候,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真相。哦,还有第四个人,张西重知道,就相当于他父亲也知道了,现在有一个在一期的丧尸,突然在短时间内变异程度达到了三期的水平,而相对于活跃的一期、死寂的二期,很显然这个三期变异的丧尸展现出了极大的破坏力,暴怒,狂躁,饥饿,还有最令人不安的,它的“生命力”过于顽强,像杀不死一样,甚至截断脊椎也阻止不了行动力。 “如果对付三期丧尸,只能彻底分尸的话,那我们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张西重又看了一遍报告,说,“难对付也是工作,只要多加训练,多对付几个,总有办法的,眼下最难办的并不是瓶子里装的那个,而是我手里这个。” “所以这份确认了丧尸‘亲王’,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一期越级变异到三期的报告,才是最致命的。” “政府公开发布的资料显示,”肃东清把笔插回到口袋里,“感染病毒后三到四周,丧尸会由活跃转向沉寂,认为机体失去活性,也同时失去大部分攻击力和感染性,被你们称为‘二期丧尸’。有专家研究报告表明,二期阶段的丧尸,其状态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少则五到六年,多则十余年……” 宋金鳞目瞪口呆:“我一直以为这个说法是用来哄人的?这个病毒才出现多长时间,他们是怎么知道丧尸能在二期维持十年的?难道说?” 宋金鳞、张西重、肃东清交换了一下一言难尽的眼神,反正这话他不敢说,他还年轻,还想看一看故乡的樱花开放的模样。一时间宋金鳞也感觉脖子领口那里阵阵的难受,刺挠,像被什么咬了,这让他一阵怀疑自己翻箱倒柜出来的毯子上到底有没有跳蚤。 “不过有一点金鳞说的是对的,”张西重难得开口夸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也领口有点难受,“这份早期的研究报告,是眼下城市得以维持稳定的基础,哪怕是哄人也好。丧尸经过二三十天后,会变成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长达十年之久,现在人人都相信,只要在这十年之间,研制出疫苗,解药,哪怕是延长二期的药物,地面就还能生存。” 宋金鳞明白了,他完全明白过来,此刻他才知道会长的心胸是如此宽广,思维是如此明智:“属下这就去给实验室通尾气去!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还了得?!” 张西重却问肃东清:“出早期报告的专家组现在在哪里?” 肃东清回答地很干脆:“死了,‘雾霾日’的时候,跟那一堆。按发射按钮的人上周我才解剖过。” “他杀?” “自杀,没有疑议。” 张西重沉吟一会,转身要走,又回头看向科研部主任:“你还有事要问?” 肃东清眼神里有些迷茫:“我总觉得这之中有些什么我抓不住的……关于这场灾难,我们知道的太少了。不是,是我们应该知道的太少了。” 宋金鳞不明觉厉,但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张西重转身离开的时候,背后那一个大驴,扎眼醒目,应该暂时缓解了白大褂女性眼睛里的迷茫,她不得不捶了宋金鳞一下,赶快把他也推走掩盖自己的忍俊不禁。 不对,肃女士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抬头看了看钟表,一直没有感情,闪烁着金属光芒的机械表,表的指针指向了十三点十四分,她得抓紧时间了。再过六分钟,八楼的会议就要开始,届时张西重一定没有时间再听她把话说完—— “请等一下,张先生。” 驴转过身来,肃东清差点笑喷。她快步走上前去,抓着——她自认为此举可行——张西重的手,像托付革命理想的同志一样亲切地问:“呃,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提,或者你可以告诉我,嗯,你负责的那件事怎么样了。就是你结婚,然后相亲的事……什么时候能把人带来。” 宋金鳞:“妈,您儿子对人家是认真的,可是人家不搭理他呢。” 女人听了这句不轻不重的调侃,立刻像烫手的山芋一样把手收回来,神色明显窘迫了不少,张西重自然察觉了。他那么体恤的一个人,宋金鳞当即体会到了“在不恰当的时刻开女同事不恰当玩笑”的代价。他的搭档把那份要了命的机要报告扔到他怀里,那感觉像扔了一篓子红罗炭,“八楼会议室,送去吧。” “饶命啊少爷!我错了少爷!给我条活路我戳瞎双目一路摸摸索索然后您给我证明是今天早晨上班前就瞎了行吗!” 但是关于迟钰的事,原本这上面就有好多的计较,张西重只能对科研部的人说,没事,一切他来想办法,人过几天就给她们送过去。 因为知道他素来在外面辛苦,本着心疼年轻孩子的心情,肃女士低声告诉他:“活的死的其实都行,别听你爸的,整的也行,块的也行,尽量是一个整人就得了,昂。” 小西重瞳孔地震,无声地张了张嘴,但还是默默点点头。肃女士尚且不知道她在张西重心里扎了一刀,但是没关系,很快在她的见证下,又有另外一刀扎进了他的心窝里。 因为肃主任想看一下目标人物的那个标准照,看能不能在照片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张西重记得他在微信里有一张清晰的,于是打开了页面,正好看见迟钰的朋友圈有更新。几乎是下意识点开,有那么一瞬他好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女孩的朋友圈言简意赅,就一两句话:“如果是为了某些目的接近我才跟我相亲,就不必了。谢谢您青眼。” 第二十四章 探望病情 迟钰这个朋友圈可谓是把张西重捅了个对穿,这一下,他心里那一点点的念头也没有了出路。只是肃女士还在看着,他不能有什么表情,事实上这一下他还真有点狼狈了,坏势力的面纱被揭露,反派角色的嘴脸被揭发,下一个剧情就该是“哈哈哈哈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我也就不瞒你了,什么颜色的麻袋你选一下吧。” 张西重把照片给肃女士看了,还传了一份到她的邮箱,眼看着会议将近,她又再没有别的事,便与她告别转身离去。肃东清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有感于这孩子几乎和门框一样高了,就是觉得张西重似乎是走得很艰难、很沉重。 其实迟钰并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而是在此期间,发现了另一件事。这个事还要从她接到那个去垃圾桶丧尸现场调查任务那天说起,那一天她除了见到了陈莹莹之外,之前还见了另一个人,让我们来回忆一下,一个姓唐的男生,迟钰就是以“和他去相亲”的名义出去的,然后迅速给他发了好人卡之后,就出了误接任务、出外勤,再因为穿了外骨骼中暑昏倒。 说来也凑巧,因为当天迟钰是见了他之后昏倒的,不明真相的家长朋友们看来,事情的经过就有点说不过去,尽管迟钰已经说过,是她自己不小心,两个人也早就分开走了,但是尽管如此,在她醒了之后的上午,这位倒霉的唐姓男生就被他的老爸老妈强行带着一箱纯牛奶来拜访了,登门致歉,为他没有尽到一个相亲人的责任向迟钰表达歉意。 太惨了,太惨了,迟钰不禁为这个高个子的年轻男孩留下了鳄鱼的眼泪。通过他们父母的一番客套,她知道了这个人全名叫“唐朋生”,这名字听起来还挺面善的——所谓听起来面善,就是听着人名再看着他的脸,就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迟钰在上学的时候记性不是太好,一串长度超过三的数字她就记不住了,因此直接和需要背诵记忆的政史科无缘。她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脑子的,看见这个人面善也没打算费力去想到底在哪见过,也不忍心他在客厅里不停地被他父母数落,就邀请到自己书房里两个人聊天。 唐朋生很快就又给她道了歉,说自己没有把她送回家,心里想着不会出什么危险……迟钰心想,不这真的不怪你,我自己就是个行走的闯祸精,这次冒冒失失接任务,不仅麻烦了组织的人,还给跟她去相亲的人搞了这么一口大锅。 不过马上她就不那么想了。 起因是因为这个房间朝阳,出了太阳之后屋里非常闷热,唐朋生不自觉就走到了窗边,打开窗像是要透气一样。迟钰看到他这个动作才猛然回过神来,想起要给客人把空调开开,一时间又找不到遥控器,想到手机有红外功能的话也能遥控空调,就掏出手机。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先去找模拟遥控的app,而是点开了她的个人系统,或许只是想看看后台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她一下就知道为什么看唐朋生这么面善了,任务栏差不多有几百个带着头像的用户在公共频道水帖,有一个在第三排第七个的,挡住头像飘逸的发型,赫然就是面前这个剃着平头、白上衣黑长裤,手插在裤兜里仿佛是在若无其事看窗外面的人。 迟钰问道:“你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吗?” 唐朋生“唔”了一声,顺口说:“这地方还挺不错,视野没什么遮挡,站在这里能把底下的情况尽……” 他突然不说话了。 “你是他们的人?” 迟钰的第二个相亲对象转过身来,仿佛是被她拿枪指着一样。他个子很高,五官很俊朗,没有麻烦的头发遮掩,整个人也坦坦荡荡的样子,他反问迟钰道:“难道我不可以是他们的人吗?” 迟钰还真是被问怔住了,是啊,据家里的人说,他和她年龄相仿,甚至还比她小一点点,都是刚刚念完大学,年轻,活跃,不甘于在家里庸庸碌碌,同时决定在末世时加入自救组织是很有可能的事,既然她迟钰能加入,那人家怎么不行呢? 一时间迟小姐的戒备神情松了下来,但这事还是太巧了,太奇怪了。迟钰并不是吃素的,当她意识到唐朋生的回答是有一点绕开了她的思维的时候,立刻做了一些验证。迟钰把公共频道任务栏翻了翻,在上午11点左右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已经被接手的任务,因为她不是接手任务的人,所以无法获得详情,但是这个标题就已经显而易见了。它叫做:“探望病情”。 果然如此。 迟钰强忍着心里翻涌的情绪,走到唐朋生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不要告诉我,前两天,早上咱们俩的相亲,不是巧合,也是你领的任务。” 唐朋生脸上有一些很古怪的表情,想说什么,但最后忍住了。一番权衡之下,他举手投降,表示迟钰赢了,她猜的没错,他就是接到了组织的任务才…… “我何德何能啊!”迟钰嚷道,“这也太纵横中文网小说套路了吧!” 说罢就告诉唐朋生,你滴,花姑娘的干活。老实交代,不然太君我就打电话给你们人事部的罗鹏程,说他的人任务失败暴露了,哼哼小朋生你的讲座信用分……不是,任务信用分难保啊! 这一招果然哄大学生最管用,天下高校苦pu久矣,唐朋生没想到毕业了世界都要毁灭了他还要受这个玩意的支配。“你想知道什么?”唐朋生问道,“如果你是想让我背叛组织,那不如杀了我。” 迟钰:? 迟钰:“小朋友,你怎么比我还入戏??” 她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说什么机密事情的,不过看你这个任务是在公共频道领取,看来也不是什么机密任务。“这样吧,我问你答,咱们就从眼前开始捋:你接到探望病情这个任务,是原本就有探望受伤的同事,还是针对我?” 唐朋生说:“是原本就有探望任务。” 迟钰心中流过一阵暖流。 唐朋生说:“但我是针对你。” “……” 迟钰退后了两步,手往后摸索着,扶到了身后的钢琴才镇定下来。很好……起码诚实,还算个优点。她问:“为什么针对我?” “不能回答。” “那换一个问题,你来跟我相亲,是计划好的(此时她心中突然有了一点疑惑,那疑惑就像夏日在阴沉的天空中隐隐的雷声一样),还是真的是巧合?你父母和我父母真的有交情?” 唐朋生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阐释这之间的因果关系。 “和你相亲是计划好的,父母有交情也是真有交情。” 迟钰明白了,是先有利用相亲接近她的计划,然后选择一个合适的人选,顺利将这个人名正言顺地送入到她的生活里,博取她的信任,然后获得她们家族百年守护的秘密……“所以你们迟家果然是有什么神秘武器的是吗?!”唐朋生瞪大了眼睛,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迟钰眼睛比他瞪得还大:“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我家的秘密武器?我家哪有什么秘密武器?” 话音刚落她就想到了,正好和唐朋生异口同声:“战壕挖掘机!” 迟钰服了,五体投地,这个世界疯球了。果然这位相亲对象是真情实感地对于怎么在末世跑路感兴趣,奉命接受组织任务什么的,不知道夹带了多少他自己想要求那辆大拖拉机的私货,以至于后来迟钰每次经过她家楼下停着的那个拖拉机的时候,都会拜一拜,这玩意也能当姻缘,比月老石还好使哈。 出离了愤怒的她,愤而在朋友圈写上了那样一段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敲山震虎,把所有觊觎她们家拖拉机的不肖子孙们警告一遍。迟钰没有想到的是,就她这一个举动,却无意之间害惨了自己,她本意是不要让相亲这种简单又纯粹的尴尬交友事件成为打扰她正常生活来源,但是因为相亲给她带来的祸事还远不及此。 就比如此时在城市的另一边,也是整个城市得以咔咔嚓嚓勉强运转的市政府办公楼的隔壁,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楼里,八楼,会议厅,张西重的朋友圈已经被放大、投屏到了会议投影幕布上,旁边就是黑板,迟钰刚刚发的那一条“石破天惊”的朋友圈,正在被十好几个高级干部,引经据典,圈圈点点,阅读理解,归纳总结,写出了十几种意思和情绪分解出来了。黑板的最上面,本次会议的主题是: “夭寿了,迟小姐发现了!” 迟小姐的年轻而倒霉的相亲对象,兼此次任务彻底失败者,张西重,正坐在会议室的角落,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人们讨论的声音渐渐停止,都回过头来看向他时,他才终于从自己的思考中抬起头来。 “我考虑好了。” 第二十五章 绑架案 张西重点开了定位地图,发现他的目标一直在自己家里没有出来。虽然世道乱糟糟,大街上到处都是丧尸,但你也不能上门硬抢吧,人家丧尸都没有进家抓人呢! 也有一些人对这种行径表达了质疑:我们是城市的守护者诶,就这样围在桌前谈论怎么绑架一个小姑娘,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有人嚷道:“我们小西重到底哪点不好了,美男计也俘获不了她吗?这个迟小姐真是奇怪的人。” 更有甚者,冷哼一声:“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宋金鳞:“……喂各位长官,把你们看地摊文学的嘴脸收一收!没看见少爷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吗?” 实施绑架虽然在和平的年代是严重犯罪,但是当你在末世的时候,就容易很多,而且你还背靠着市政府这座靠山,完全可以全副武装上门抄水表,然后看准时机把人往麻袋里一装,扛下楼走人。 “隔天,咱们自来水公司就得上趋势第一条,上门追缴水费未遂竟干出这种事……” 宋金鳞叹了一口气,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张西重是什么表情,虽然他也不懂少爷对那个迟小姐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绑架人这种事,对张西重的秉性是一种戕害。好家伙这么大一个黑社会团伙(不是)的少东家,实际上是个善茬,说出去谁相信啊。黑道生意()没有还做不做了? “会长之前就有指示,要我们把2号目标带回这里,”张西重语气里没有一点波澜,“宋金鳞,拟定计划,我的备忘录你可以参考。” 宋金鳞的计划很简单,统共分三步,第一步,把迟钰从家里忽悠出来;第二步,找到一个在城市安全边缘区的地方动手;第三步,得手回家。 问题就是怎么把迟钰引出来。在座的都没有人说话,但是可能都打的是一个主意,张西重叹了口气,告诉他们不必这么畏手畏脚,“我都想开了的事,你们替我忌讳什么呢?” 他又说:“至于金鳞刚刚说的安全区边缘,我倒是有一个地点可以做参……” 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在紧闭的会议室里响起,因为要开投影,连窗帘都是拉上的,整个屋子压抑而紧张,而且因为有上次张西重自己在开小会时,手机突然收到支付宝到账提示音的前车之鉴,谁不回去把手机各项能出音儿的功能都关掉啊?在坐的十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组织的高层人员,干了多少年社畜了开会不开手机都做不到吗?再者说了看这个点也不会是老婆查岗或者家大人让回家买菜吃饭拿? 响半天,才有一个人突然想起来是自己的手机,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的放置个人物品的柜子上找到了他带过来的公文包,从那里面拿出了一部手机。陌生号码,他本来想不接的,但大家都看着呢,硬着头皮也得问问是干什么的。 要不是公务你就死定了,这个人想。 “喂,你好。嗯……我是,对,我是,嗯,嗯?你说清楚一点在……喂?” 接电话的人转过身来,一脑门的问号。他叫杜弈,手里拿着这部手机,表情之困惑,简直盖过了他居然在这个机密会议的时候接电话的奇怪。他解释说这个手机是他的工作手机,“另一份工作,最近新规定上班期间手机不能关机、静音,要时时刻刻保持畅通状态。” “你今天不是休班?”坐他旁边的人看了下时间。 杜弈回答:“秘书哪有休班的时候,老板可是什么脾气都有。有时候真想跟宋金鳞换换,我也体会一下女秘书的幸福生活。” 宋金鳞向胸一捂:“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泥塑无辜同事呢?”他转脸,看见张西重看着他的胸部,困惑的眼神,决定在他想明白然后抬脚踹自己之前赶快转移话题:“什么电话啊?市……你老板?” 杜弈一脸古怪,晃了晃手机,道:“不是老板,是个女的,打我电话跟我说,她被绑架了,让我救救她。我还没问是在哪呢,又挂断了。” “有市民向我们求助?”行动组的热心小伙子们已经站了起来。 “都说了这是我的工作手机,工作号,谁被绑架了打市长秘书的电话啊?不该打报警电话399吗?” 杜弈又让那几个人坐下,“你们分清主次好不好,抽调你们来就是解决市民绑架案,那关在八楼干什么?坐下,写你们的绑架策划,这个事我等让张西重发布在公共频道里……” 未料张西重却说:“你刚刚说什么?” 杜弈吓了一跳,他可从没想到张西重会问这种带有一定胁迫感的话,听了个新鲜,想来是自己这种漠视普通市民需求的决策惹到了这太子爷的逆鳞?不是吧,这么善良的吗? “我说……让他们分清主次……” “往前倒,不是这句。” “布鲁布鲁布鲁……不该打报警电话399,”杜弈回答。 张西重却已经得到了答案:“把你刚刚的通话内容播放一遍,你录音了吧?” 杜弈说当然,这是工作要求,也为要是有什么纠纷投诉的时候,给他这种行政食物链底层人员留一条底库。他随即打开录音,找到文件,他并不知道刚刚张西重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什么,但是这个人的敏锐和判断力是可以信赖的,通话开始,时间又被拉回到三分钟以前。 一阵噪音,然后是一个女声,在接通之后短促地“啊”了一声,仿佛是在庆幸接通了。“喂,喂,你是政府办公厅的人吗?” 通话还没播完,身后宋金鳞手里的文件撒了一地,他的下巴看上去马上就要脱臼了,起码杜弈把鞋脱下来,应该能塞进他张大的嘴里。 “诸位,”他结结巴巴的,舌头像打了一个中国结,“给你们介绍一下,电话那头的女声,就是你们这次要绑架的人,2号目标迟钰女士。” 杜弈震惊了,猛地转头看向张西重,后者不动声色,应该是默认了这件事。看起来,他刚刚就猜到打电话的人是谁了。 这个时候,电话录音刚好播放到了迟钰的最后一句话:“救救我,我被,被绑架了。” 会议室安静地大街上的丧尸经过都会失望地离开,每个人都像被雷打了一样,一时回不过神来,只有张西重冷冷地抬头,看向投屏的定位地图,标记着迟钰的红点还在规律而令人心安的闪亮着,在她家的地方。 “怎么会有人出门不带手机呢?”通信技术组的小毛头震惊全家,是,只监视手机动向是有点技术瑕疵,但是这是战时,又是2020年,怎么会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社会青年会让手机离手自己出门呢?不应该是掉河里了手机都不能丢的吗? “没有手机,那她怎么打的电话?” 张西重回答:“她手上有一块小天才电子手表,因为她老是丢家里的钥匙,所以没有钥匙给她,配一块有通话功能的电子表,可以及时通知父母她到家了。”说完,看大家都不吭声,他又把翘起来二郎腿放下,“我前期资料收集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蛮好蛮好蛮好……”“是啊是啊哈哈哈。” 然后大家又一起沉默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通信技术的人,小毛和大毛差不多同时开工,全市搜索小天才电子手表的定位地点,杜弈也把他的手机送了过去,擦了擦冷汗,一直背对着他们,努力忘了自己刚刚挂了电话的事情。 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啊,杜弈心想,让你以后还不把普通市民的诉求放在眼里不。 张西重也是在听到杜弈说起,他其实还是市政厅办公室秘书的时候,才突然有了点怀疑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不是迟钰,而是杜弈说这是一条求助电话,而他最近确实给了一个人市政厅办公室秘书的名片——在他第二次和迟钰见面的地方,那个店员私自饲养了一个二期丧尸的鸡汤店。碍于当时的情形和自己的身份,张西重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让她们自行求助,后来发生的事一串接着一串也是把这件事忘了。 为什么突然打电话求救? 张西重第一时间想的是,不好,二期丧尸变异了。按照报告和公开资料,二期丧尸能维持将近十年的沉寂期,相对安全和可控,这也是他一时放松警惕的原因。那个丧尸是店员因为私人感情豢养在店内的,不是出了什么危险绝不会求助。越级变异的事,像个千斤坠一样压在张西重的心头,以至于他在听到杜弈说出那些话时,心中的恐惧和压力已经到了极点。他已经有些害怕,再出现越级变异的丧尸了,如果越来越多……整个城市赖以维持的秩序将会瞬间崩塌。 张西重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听到了迟钰的求救通话。 当时他的大脑是不是一片空白,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会议室的人大脑一片空白。 “大家,我们得改变行动方案了。先把2号目标从绑架犯手里救出来。” 现场一窝绑架犯,一听此言,纷纷留下了猪泪。 二十六章 救人 仔细检查了一下配备的枪支和通讯设备,张西重在车的后备箱里坐着叹了口气。虽然绑架不擅长,但是论救人,他的行动组还是效率很高的,目的地点也很快在他的指示下确定了——这很好判断,人的思维是有相似之处的,求助的方式有很多,能一下从这个地方联想到市长秘书的电话,迟钰十有八九是在鸡汤店那里。当然,至于为什么她不向自己求助,张西重还是有一点点的介意,因此他又叹了一口气。 “老大,你说你那位小朋友,怎么这么多灾多难的啊,”小毛把重新定位的模拟街景拿给他看,怎么定位小天才电子手表还是他现打电话给幼儿园学的。“上次是你们一起遇到了溯洄丧尸潮,前几天还中暑昏倒了。” 张西重看向他:“宋金鳞告诉你的?” 小毛:“金鳞哥没有告诉你?” 这两句神奇的对话,很快就被张西重厘清了关系,很明显,这是两件事,虽然都通过司机小宋传达但是方向不一祥,于是得出了结论—— “迟钰昏倒了两次?!” 小毛见势不妙,连滚带爬逃出现场。 宋金鳞就很感慨,为什么,每一次都会变成这样。张西重在他刚上车在驾驶位坐好的时候,就已经摆出了他以后会经常摆出的表情,宋金鳞称之为“少年维特之烦恼”,向他问起迟钰第二次中暑昏倒的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一天迟小姐出门在外,一个人走在毒太阳底下,然后中暑昏倒了。因为是被热心市民发现的,还被拍照发了新闻稿,标题是‘极端恶劣天气或比丧尸病毒更加致命’什么的。” “我怎么……” “您怎么不知道?你一天玩多少时间手机,我们一天玩多少时间手机。,”宋金鳞发动车子,打开了同步耳机,“各部门反馈。” 他又说:“再说了,您都打算绑架迟小姐,就这种能让你同情心泛滥的消息,我能告诉你?会长知道了肯定给我辞退信。” 张西重:“我就不一样,我除了给你辞退信,还能给你家猫和狗一笔阵亡抚恤金。” 还没等搭档再次呜呜呜,他也打开了耳机:“准备好了就出发。” 因为事故发生地已经非常接近丧占区,第一步就是要防止绑匪情绪激动或者慌不择路,和人质一起跑到到处都是丧尸游荡的城市地面去当美团外卖,张西重首先要做的就是派人截断安全区和丧尸区的通道,他们在外围差不多清理出一个小型操场的半径区域,派人把守,哪个不长眼的丧尸走过来了,就一脚给搞走,还不能用枪,所以一人拿了一个运动会的标枪杆杆,看见了就穿一串。 警署的人已经来了一拨了,正想联系他们呢,张西重就忽然在指挥车上出现,捂住了警长的对讲机。“里面有一只刚转化不久的丧尸,很可能还会对声音敏感,让他们都暂停使用对讲,撤回来。” 他拍了拍人的肩膀,随即叫宋金鳞进来交接工作。他们带来的人陆续将在前面压阵的警员换下来,“专门的事就让专人来做,现在跟我们说一下里面有几个人质,状况怎么样吧。” 警长告诉他们,在门口守着的就是一个丧尸,黑肿流脓,面目吓人,居然能让这么一个危险的东西在安全区留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消息传出去后怎样收场呢。 宋金鳞微微一笑,给文件上签了张西重的名字就还给了警长,说这件事不用担心,回去会安排好的,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把人给救出来,一个小姑娘家肯定在里面吓死了。 “一个?”警长终于露出了一点得意,原来他们的情报工作也会出差错,“人质有两个,你们看见左侧的窗户玻璃了吗?那个窗帘后面有一个,我们曾经观察到那里被有意拽动过。” 这下麻烦了,张西重想,两个人质,一个丧尸,迟钰。他看着那个迟钰说要请他吃饭,才带他过来的鸡汤店,一个上午的郁闷和之前几天的连续操劳,此刻都被另一种感情冲到了一边,对于带人把迟小姐救出来这件事,实在令他心情莫名愉快,就像是阻塞的情感突然找到了出口,阴霾一扫而空。 “绑匪是什么人,诉求是什么?” 老乡鸡快餐店里,和之前来过的一样,地面一尘不染,光洁如新,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迟钰背靠着窗户坐在座位上,右手边就站着——或者说趴着那个丧尸。数日不见,它身上的腐败更严重了,但是此时迟钰已经顾不上害怕这,她更紧张的是靠近厨房,被那个店员用刀抵着脖子,跟他一块坐在吧台凳子上的,唐朋生。 他们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说来话长。张西重虽然因为事太多忘了,但是迟钰一直没有忘记这里的店员和他们好心收留的这个“感染的同事”背后的危险。她一直挂念着,正好唐朋生虽然被识破了其实是组织成员,但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反而还要求给他开一把楼底下的大拖拉机。想到他既然是正式员工,关于丧尸的知识还是有一些的,迟钰灵机一动,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可以去店里看看。 “你陪我出一趟门,做个好人好事,我就把要钥匙借你。” 唐朋生沉默地坐在吧台上,瞅着迟钰小灾星:“这就是你要做的好人好事?” 小灾星一边在绑匪店员“凶狠”的胁迫下哭唧唧地把唐朋生的手给绑好,还系了个蝴蝶结,一边为自己辩解:“我也不知道为啥,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反正迟钰和唐朋生到店里的时候,正巧遇到店员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把一份鸡汤打翻在地,跟客人扭打了起来,嘴里还在嚷:“你还说!你还说!你再说把你头给拧下来喂它吃!” 他们俩对视一眼,赶紧上去拉架,这下可好,店里不知触发了哪道机关,警报声大作,后来迟钰和张西重他们分析,也怪他们冲过去得太着急了,让店员误以为是听到警报声进来执法的人员,当时他一定已经因为维护小黑,精神高度紧张,情急之下,竟然拿起了拆信的美工刀,抵在和他吵架的客人的喉咙处,歇斯底里地对二人大吼:“我看谁敢?!” 这下大家都傻眼了。 更要命的是,大概因为前面闹出的动静太大,在后面屋子里的“那东西”,也慢吞吞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向人群走过去。味道之大,视觉效果之刺激,足以让人忘记世界上所有的忧愁,直接升天。还是迟钰的反应最快,她立刻大叫道:“还不跑!” 一时间在店里的无论是顾客还是别的店员,全部如梦初醒,全身感官都从西天拽了回来,脚在光滑的地板上打滑,手和包和头发缠绕在一起,慌不择路,掀桌子撞椅子,迟钰甩开了三节一组的金属棒,挡在他们和丧尸之间,唐朋生则在门口断后。 “都撤出去了,迟小姐,你快点啊!” 唐朋生有些着急,盯着她的背影,迟钰则摇了摇头,指了一下那里,那还有一个人,那个被店员挟持的顾客已经惊吓得快要休克了,她来这里本来就是来救店员的,看着顾客快被搞死了也不行啊。 “那怎么办?”唐朋生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必须得让迟钰赶紧从“那玩意”身边离开,她要翘辫子了,他的任务信用分怎么办!“那不如我们交换,交换人质!” 迟钰和绑匪瞬间回头,分别向唐朋生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原本已经来了一波驻地民警,结果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指使,那个叫小黑的丧尸竟然理解了状况似的,慢吞吞地趴在了玻璃门前,“哎呦我去,”老警察差点没死过去,被身后两个年轻警员扶着撤回去的。并非是他们怕丧尸,而是就如警长忧心的那样,这里已经是安全区了,安全区出现这个东西就好比人流密集的商场突然出现个流行病检测阳性,这是要了亲命的。这已经不是他们能管辖的范畴了,专事专办,处理丧尸需要通知灰楼,一时间谁都忘了这其实是个绑架案了。直到突然在门口的丧尸被拽到一边(迟钰干的,她知道这个东西现在没有啥威胁),门开了,她费劲地拖了一个手脚不听使唤的中年男人出来,堆在门口。 “这还有一个,他休克了,快送医院。” “那你呢?你也快点出来啊!” 迟钰回答:“我现在还出不来,里面还有一个男生,我们俩被绑架了。” 警察和围观群众:“……” 迟钰自己也知道不能干坐着等救援,她得赶快想办法再把唐朋生换回来,或者起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因此在店员要求她也离开的时候迟钰拒绝了,理由是“两个人在这,二对二,你比较心安,手就不会抖。” 闻言,店员是心安了,唐朋生倒是抖了三抖。 趁着小黑又慢慢悠悠走到了她和绑匪之间的时候,迟钰做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她打出了一个电话,电话很短,而后厨离她的位置也听不到对话,其实原本是可以把话说完的。 她之所以中断了对话,是因为当她抬头的时候,一张腐烂的人脸已经扭过来看向了她。 第二十七章 谈判 直面一张死人的脸并不是迟钰的个人爱好,她大学念的是经济,又不是法医,况且这一只不知为什么,浑身发黑,烂掉的部分才翻出来肉色的组织,眼睛像是没了上眼睑,只能直勾勾得对着她。 实际上她不害怕,迟钰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丧尸的脸,原来一个人感染之后就会变成这样,无声无息,身上散发着恶臭,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人。她愣了很久,想到了李莹莹,她会接受李莹莹也变成这个样子吗? 在迟钰发怔的时候,那时她的求救电话才刚刚拨打出去,外面的警力进不来,张西重他们还没有出发,她不知道,自己手上的这块电子手表,正在对丧尸产生致命的吸引力。 美女与野兽是童话故事,美女与丧尸就有些不妙了,随着小黑一步步迫近,怀念和感慨被求生欲取代,迟钰只能尽力往后仰,背贴着玻璃把窗帘拽在手心里。人惊惧到极致的时候喉咙是发不出声音的,跑,头脑里想着跑的动作,却没有那个勇气和力气。必须得让这个玩意离她远一点才能跑,迟钰再次抓紧了窗帘,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借力的地方,她打算抬腿用全身的力气踹它一脚。这个病毒是被咬了才会感染,二期的丧尸按理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捕杀进食的欲望了,但它还是又贴近了迟钰,并且张开了黑黢黢的嘴巴。 “不要!不要!” 迟钰闻声,和丧尸小黑一起愣了一下,她愣住是因为这声音太过声嘶力竭,仿佛这个人要把他的心肺都呕出来。但是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一直往她这里靠的丧尸也停住了,没有眼睑的眼睛还“咕噜“了两下,它的脖子不能转,因此是全身都慢慢转向了身后,那个坐在吧台上持刀的店员。 迟钰一脚给小黑踹倒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店员脸上的表情,他满眼都是眼泪。看样子,唐朋生是有救了,只可惜这倒霉孩子也差点吓背过去。 “它能听懂你的话?”迟钰搬了两张桌子把自己这里围起来,又把防狼棒拿在手里,不停喘气,“劳驾,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丧尸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根本没有要打击报复迟钰的意思,它仿佛忘了自己刚刚要干什么,直直对着厨房吧台就走了过去,那个店员不躲也不闪,还是一脸的泪和难过,仿佛在看一场他不能阻止的希望幻灭,脚步声都扎在他心里。“小黑,不要咬人……我们说好的,你不能咬人……” 迟钰是安全了,唐朋生炸毛了,他时而看看丧尸子,时而看看店员,脑子完全不能理解这两边在搞什么东西,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往前撞上脖子上的美工刀撞死得了。 那个浑身发着恶臭的黑色的丧尸,终于拖拽着它的脚步走到了他们面前,它并没有靠近自己的饲养员,而是绕着他转圈圈,然后,一屁股坐(其实是瘫倒)在了他旁边,还顺脚踢了吧台的凳子,不知道是腿僵直收不回去还是闹脾气。啊,“闹脾气”,多么拟人化的手法,迟钰心想,我得赶快把“丧尸也是人”的这种错觉给纠正回来,而且这个店员看起来也需要纠正。 “我叫阿楚,”他终于回答,低着头看向小黑的样子,谁看了都直呼“这孩子魔怔了”。迟钰则想,不怕你有感情,有执念,万事大家还好商量;就怕你无欲无求,我的这个爱玩挖掘机的小朋友恐怕就有去无回了。想到这里,她不禁一阵懊恼,早知道刚刚是她去交换做人质就好了。 不过瞬间迟钰就想通了,就她这样的小弱鸡,还是别给警察叔叔添堵了,她就贴在玻璃窗前面就挺好的,挥舞着没什么用的小棒棒,等着王子来救唐朋生小公主。 说着王子,王子就来了,这迟钰还刚跟着这个叫阿楚的店员说上了话,一束正道的光就透过窗户玻璃打了进来,不过不凑巧,没有瞄准绑匪,只打在了离窗户比较近的迟钰的脑门上。 什么玩意这是!这是哪家的营救团队,怎么专门往绑架犯的雷点上蹦迪呢?! 急中生智,反客为主,小机灵迟钰立刻转头可怜巴巴看向阿楚:“这也是……你安排的?” 阿楚被她流氓般的演技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也思考了起来:“不是我,我上哪找这种人啊。”迟钰也点点头,说,对啊,我看你今天发作也挺突然的,一定是临时起意,不像有什么安排,啊对了,所以你今天为什么跟那个人吵架啊阿楚~ 唐朋生听见一声叹气在他头顶响起时,就知道这个人完了。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情感忽悠大师,明明那天跟他吃早饭的时候那么生冷,冷得就像刚从大润发生鲜柜里拿出来的带鱼,感情这是收放自如啊。直男小唐瑟瑟发抖,所以为什么还要通过相亲找对象啊喂! 店员阿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 迟钰吓了一跳:“也没有!如果咱们态度良好没有造成重大人员伤亡,顶多就是去地下通道里挖地铁!”求求你,千万不要人生无望,绝望的绑匪比哭泣要妈妈的肌肉猛男还要难搞啊。 阿楚却摇了摇头,并不接她的话,他告诉迟钰,今天来吃饭的人,非说端上来的鸡汤里有黑色的脏东西,一定是他们养的小黑在里面投的毒,他们好几个人,现在想来应该是商量好的。拿着微信群里的群发消息讲的头头是道,说有关专家称,现在这些丧尸已经开始往供水系统和他们吃的食物里投毒,企图扩大感染增加它们的队伍。这个消息一在附近传开,原本借用他们餐厅进货通道搭伙吃饭的人,都纷纷不乐意了,找了这个茬要他们把小黑赶出去,不然就向有关部门报告,关了这个店的进货资质,大家谁也别吃了。原本是在商量的,但是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迟钰和唐朋生进来的时候,刚好就是他们都吵昏了头的时候。 迟钰还没开口,地上的小黑突然又开始动了,它先在地上拖拽着身体爬着走,走到有小阶梯可以借力的时候,终于颤颤巍巍躬着身子站直了,直直往门口走,又贴在了玻璃门上。 这个时候,张西重到了,他也注意到了那束正道的光,五分钟后,被金鳞子揍得嘤嘤哭泣的肌肉猛男,摔成一坨,在天台上“唉唉”叫唤。 “我告诉你,今儿里面的人要是少一根毫毛,你就不要干了,我去把你正面标准像放大洗出来,贴在大街小巷,让所有丧住民都认识认识你这个忘关瞄准灯的蠢货!” 张西重问道:“绑匪是什么诉求?” 过了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果然是他心心念念的,他的绑架目标,迟钰小东西。她声音听上去小心翼翼的,先“喂”了一声,又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下一句该说什么,才能既表达信息还不能惹到凶犯。 “警官你好,我是人质。你们是谁派来的人?” 张西重回答:“人质你好,我们是来跟你们谈判的,这通电话,餐厅里的人都在听吗?” 迟钰瞬间把音调提了半度,她听出来了。他也听出来了。“我们都在听,但是只,只有我能跟你们说话。” 小毛钻进了车里,把实时的监听信息放在张西重面前给他看。张西重指了指电话,口型是“敲击”,小毛点点头,一个有规律的指甲点声一直随着通话,很有可能是迟钰在向他们传达秘密信息,问题是,这是什么密码呢? 小毛在笔记上写:“摩尔斯?” 张西重摇头,他听到点声的时候就开始按摩尔斯翻译了,甚至翻出一句国骂,而且这么危险的情况下,迟钰都不是从事情报或者通讯工作的,她怎么会选这么吃力不讨好的码?一定是别的,她能最快速度传达出来,又只需要肌肉记忆的有规律的码。 小毛想到了:是输入法。迟钰直接用了输入法的数字,手机的键盘总是字母和数字组合在一起,平时聊天打字,最熟悉的就是自己的手机输入法,五笔还是拼音? 张西重却直接给出了答案,他比出了一个“九”。26键数字太多,迟钰用的是九键的码,二到九,八个数字,用九键键盘能迅速输入很多文字,这丫头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绝顶聪明。 小毛和大毛,一个抄数字,一个按手机,不一会就把鸡汤店里现在的人员分布情况,还有发生冲突的基本信息搞了出来,小毛甚至还画了一个地形图,因为被门口那位仁兄过于惊吓到,所以在那个位置打了个大大的“x”。 另一边,张西重和迟钰的通话还在继续,他深知不能持续太长时间,他很担心她的安危,为此,这次通话他就问了绑匪一个问题,就是什么要求。当然,由于只是一个单向的,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询问,果然也没有收到什么好的反馈。 那名叫阿楚的店员的要求是:把那个丧尸小黑治好。 听闻此言,别说里面的人质是怎么想的了,外面的都快要不干了。好家伙,一片哗然,这年头一个人为了一个丧尸搞绑架案,还让不让正常猴子活着了? 二十八章 收网 说来也讽刺,在大家经历过从丧尸病毒出现,到爆发,到全线崩溃,这么多的日子里,反反复复由希望到失望,已经很少有人去在乎研究“怎么把这个病治好”了。现在他们更多的倾向于“怎么活下来”,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思路竟然再次出现,摆在大家眼前的时机,竟然是在这个鸡汤店里,这场略显荒唐的绑架案中。 人一旦有了那么一点点安逸,就会被温水煮青蛙,这几乎是一个举世公认的真理。但是心惊过后,巨大的现实又会把他们拉回到悲观的清醒,骂一句绑匪“真是失心疯了”。确实很多时候,现实就是悲剧本身嘛。 在鸡汤店外和鸡汤店里,张西重和迟钰,同时开始观察眼下的环境。从外面看,其实这个布局和之前在火车站的铺面很像,张西重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原来曾经很靠近一个地铁线,同样是在高层建筑底下的一排门面房,这个鸡汤店在靠近转角的地方,至少有一边走廊是它的视线盲区,前庭狭窄,再往后就是安全区的内防线了,钢筋混凝土堆积成的乱石废墟,方便掩护是方便掩护,躲得进去也得出得来啊!再往后,就是前面提到的城市区了,因为定时会派人来打薄丧尸密度,所以还不算难搞,所以其实主要的人手要么在侧边,要么在后面半弧形清场,张西重这里就带了大毛小毛,还有宋金鳞和杜弈。是杜弈自己要来的,他说他们出这个任务他做前辈的不放心。 张西重道:“放心,弈叔,我一定缺胳膊少腿的回去,并且和家父登门道谢。” 大毛和小毛一阵猛低头,而我们的司机小宋已经练就了光张嘴不出声的大笑,让他看上去像个尖叫的世界名画。 第一通电话结束后,迟钰这边这也不约而同地对店内环境进行了观察,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观察的,因为店落在街道的拐角处,所以整个店内布局也是依照拐角进行构建的,是半个“回字”的结构,外围采光好的两大块,用过道和小花墙分成用餐区,里面那个回字的拐角则是吧台,后面是厨房,再往后,就是卫生间和员工区,有墙分割,她和绑匪都不可能进入这个盲区的,虽然那里应该有后门之类的出口。而侧边用餐区的门,一个被锁住,一个趴着那个小黑,迟钰在用餐区靠近外围转角的地方,店员和唐朋生离她不远也不近。按照常理,后面应该已经被派人包围了,所以留给阿楚的机会就只有有限几个:要么谈判,要么从正门出去。 对于迟钰来说,如何认清自己的位置是最重要的,她到底是人质,还是谈判人员,这将决定她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和阿楚对话。两相权衡之下,她还是选择斯德哥尔摩一点,先站在店员的立场上讲话。她于是在第二次接通电话时说:“怎么样,你们能治吗?” 虽然是这个场合,张西重还是有点忍俊不禁,这语气,太冲了,迟钰要是不说前情提要,还以为是她绑架的丧尸呢!实际他该叫组内的谈判专员来的,这年头虽然绑架业务几乎消失,但是人员配置一直还在,用会长的话说,“谁知道城市里还有没有几个伤心的神经病呢?”这不说着了吗。 但是话说回来,打电话的是迟钰,这就让他犹豫了一下,听见是大家都能听见的,如果是他本人回复的话,应该能让她安心一点吧。 迟钰第一时间想的其实是:“卧槽谈判专家居然是张西重!他没事吧真有点为他担心!我还叫他司机小张不会伺机报复我吧呜呜呜……” 只听得电话里面,明明只见过两面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说道:“人质你好,我们现在的医疗手段,不能治好小黑。” 阿楚瞬间被激怒了,他的情绪在一惊一乍间已经拉到了边缘,恐怕真的是这个房间里除了他要戒备的人质和一个丧尸,还有一个温和无害的传话筒女孩子,才勉强让阿楚的情感还有支撑点,就像肥皂泡泡攀缘扩大时,有底座可攀才能不爆破。 迟钰做了安抚的手势,指着电话转头看向阿楚——此刻她已经全然算作同谋:“先听他说。” 张西重的话虽然不足以抚平情绪,但是他的观点是记性的。他提议可以将小黑送入政府的特别科学实验室收治,或者将它放归到地面城市中去。 “绝不可能,我绝不会让小黑离开我的!”阿楚嚷道。 迟钰心里默默地想,如果之后玩手机,刷到哪个作者写出这样的网络文学,一定要打个五星差评,这到底是什么八百年前不离不弃的狗血虐文情节啊!出现在这个丧尸世界真的大丈夫吗! 张西重则不为所动,这里引申义为——不为人质的人身安全所动,再次向绑架犯阿楚重申:“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们也可以尽力收治,也可以放它走。” “放我们两个都走!” “不行,地面城市已经被丧尸占据,你也进去的话,没人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那又怎么样,”阿楚说,“反正我总是会死的,我要和小黑一起走。” 熟悉的指甲声再次敲响,其实迟钰的处境很危险的,她只能单方面向张西重传递信息,外面的人就算是用同样的九键密码传输回来,她也很难及时破解,这个时候,多余的动作和神情越少越好,张西重甚至希望她保持静默最好了。 新的信息只有两个字,内容也和两有关,“两次”。两次什么? 张西重沉吟一番,决定放弃谈判这条路,他把外套脱了,一边走一边把袖子给撸上去,走下指挥的小黑车,找一个里面能看到他的地方站定,打了个电话:“我现在要进店,跟你们交换个人出来。” 绑匪当然不同意,一个训练有素的强势者,哪是把迟钰给换出来,简直是狮子直接入侵了小花豹的领地,但是张西重显然是个别出心裁的霸道总裁,想出来的惊喜一套一套的。 他说:“我把小黑给换出来,让它通过外防线出去,全程可以给你看无人机录像,快开门儿。” 就差把“傅文佩”三字写在他那张英俊的狗脸上。 阿楚:“等等我还没有做好决定你不能……”张西重已经开始了,老年轻富豪的传统艺能了,“女人,听我的,我给你选的这个最好。” 阿楚:“……我是男的。” 唐朋生,我们的小人质又是一阵叹息。完了,这个绑匪没救了。先被迟钰pua,再被外面那个张什么pua,这是什么百分之百专门被说服(忽悠)的人物性格啊!能饲养丧尸的果然是人格上的变态吗,变态还有什么奇怪的傻白甜分支吗? 张西重先是很有礼貌地跟趴在门口的黑丧尸打了招呼,这玩意还知道抬手回应。恐怖谷效应不是盖的,饶是最胆大包天的宋金鳞也看得汗毛倒竖,他老大倒是能淡定地推门,淡定地被扑出来的丧尸小黑扑在身上,淡定地将它扶起来。要不是提前让埋伏的人全部收枪,就刚刚那一串动作看下来,好家伙,别管张西重是灰楼的少爷了,他就是玉皇大帝,也得和这个丧尸混一块被目睹的枪手打成筛子。 “劳驾,借过,”他拍了拍小黑的肩膀,扶它靠着玻璃门贴好,终于进入了鸡汤店内,先看了看绑匪和他根本不想理会是死是活的人质,再看了一眼迟钰,然后点了点头。 “你进来干什么?” 张西重回答:“我说了,我来换小黑出去,你的小黑。” 迟钰:啊啊啊啊快停止用你的低音炮重复这么羞耻的中二台词行为! “小黑又不是人质!它要和我一起出去!” “你出不去了,因为你要死了,对吗?” 张西重轻描淡写地说道,低着头把被弄脏的袖子再卷上去,然后抬眼看着面色惨白的店员,那个迟钰告诉他,叫阿楚的人。 “你被你养的丧尸咬了,你当它是人,它当你是食物。你被感染了,而且很快就感觉到了症状,店铺每天都会接受到市政府卫生部门的健康手册,你一定能得到一些前期的信息,放在门口报刊栏的这些就是证据。” 迟钰也转头无奈地看向阿楚,她也猜到了,这不难推理,所以她传达了那样的信息。两次提到“我要死了”,并不是抽象上的死亡,而是近在咫尺的现实,还是会让人希望破碎、执念也破碎的真相。 那个真相就是,小黑真的不是人,它真的死了,它真的会吃人,真的会传播病毒。 那些来店里闹事的,蛮不讲理的市侩市民,恩将仇报的,趋利避害的丑陋嘴脸的人,说的是对的事情。 张西重说:“接受我的条件,我们放小黑走,你跟我走,我带你回去治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你自己选。”他指了指坐着的迟钰,点了点自己的袖口,“这个人我要带走。” 唐朋生震惊:“我呢?” 阿楚也震惊:“他呢?” 迟钰和张西重异口同声:“随便!” 突然侧边一声巨响,阿楚一愣,然后就什么豆不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 告一段落 宋金鳞一直忧心忡忡店里面的情况,连黑丧尸被控制住了都没有把他给从车里叫出来,在监控面前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又看了一遍大毛和小毛整理的通话记录,企图研究到底张西重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居然什么都没跟他们商量就改变了营救方案,这也太危险了,太冲动了,迟钰还好说,另一个被持刀挟持的人质的生命安全怎么保证呢?另一个人质他…… 他突然哽了一下,垮起个脸。怪不得,宋金鳞终于明白了,他咳了咳,清清嗓子,打开耳机: “少爷,你还好吧?” 巨大的声响是之前那个“正道的光”打在了迟钰脑门上的那小伙子搞出来的,张西重从正面进入鸡汤店,他奉命从原本不是视线盲区的另一侧摸近,因为店员一直处于对张的戒备,精神高度集中,突然“咔嚓!”一下子人就是懵的,他们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短暂的脑子反应不过来的混乱时差,击垮绑匪,解救人质。 本来应该是解救人质,击垮绑匪的,谁让情况有一丢丢特殊呢?出来之后,迟钰果不其然看见了张西重的好哥哥,辛德瑞拉司机小宋,看见他们特别高兴,都顾不上张少爷一身的消毒喷雾的刺鼻味儿,就激动地拥抱住了他,两脚离地,锁死肩颈,一股浓浓的联欢晚会味:“想死我了。” 张西重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他就又就着抱他的劲儿跟迟钰打招呼:“迟小姐,又见面了,怎么次次都有你啊?” 迟钰立刻脸上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是啊,想想这一天天的,净给人添麻烦了,是不是她出门又没看黄历。想到这儿,她突然又记起了什么,赶快拉了拉被抱着一动不动的张西重张先生,磕磕巴巴向人家道谢,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再让他救到了。 张西重:“……” 迟钰:“什么声音?” 司机小宋:“心碎的声音。” 当下谁都没管面如死灰的一位手上被绑着蝴蝶结的人质,由着他披上了小毯子被医护人员强行抬花轿(他不肯躺下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受伤)抬上课救护车。迟钰、张西重、宋金鳞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各自都有想问但又有些问不出口的事,比如,对于迟钰来说,就算她再姓迟钝的迟,也琢磨出来为什么每次她在外面出事,都会有张西重及时出现,从超市地面打丧尸,到她第一次昏倒,到她家的拖拉机,到这个绑架案。有些事确确实实是有因有果,但是眼下这件事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富豪的副业是兼职打工吗?迟钰一想就琢磨出来了,不对啊,我当时打电话求助的可是市政厅办公室啊。 她还没问出口,那边先开口了。“我说小迟钰啊,你是怎么搞的,上次你相亲来吃鸡汤方便面,这次你相亲又来吃鸡汤方便面,”宋金鳞笑吟吟的,“你们家是不是有什么祖训家规,吃不完这碗鸡汤的就不能娶迟家的小姑娘。” 张西重脸色一变:“真,真的吗?” 迟钰赶紧道:“别迫害阿楚了!他已经被咱俩打晕了!”她一人推了一把,让这不靠谱的哥俩快别开她的玩笑了,但是为着什么,她又不好明说,之前张西重问她在哪找的工作,迟钰没有告诉他,为的就是两个人没必要这么多联系,再者说了,她带唐朋生来这个鸡汤店还有点私心…… 宋金鳞还在不依不饶为什么,张西重却换了一副嘴脸,啊不是,面孔,看着迟钰,笑着说:“她是想吓人。” 女孩瞬间满脸通红。 “上次来这个店,我说丧尸有什么好害怕的,回头就被这玩意吓得不轻,她看了笑话,这次还想看,”张西重眼神往救护车那里一递,“怎么,他招惹你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也不告诉他,看样子是气得不轻。但是随即她脸上又开始懊恼了起来,眼睛也躲躲闪闪的,低着头不看他们了。张西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迟钰心里压力肯定很大了,他很想安慰,但又觉得好笑,超级无敌好笑,迟钰怎么会这么会搞出来生活的乐趣。于是他整个人皱着眉,嘴角却忍着笑,就他这样下去拧巴五官,眼霜涂满脸都救不了了。 在给他们办手续的时候,迟钰却突然反将了他一军,好像要找回场子:“别笑话我了,你呢?你今天怎么会在这,是跟市政厅办公室的人过来,顺路看我笑话的?” 张西重的笑容像煮了六分钟的水煮蛋蛋黄,半凝固在脸上,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市政厅办公室?” “对呀对呀,这次不就是他们来救我的。” 张西重扭头,宋金鳞马上会意,招呼上大毛小毛就去把刚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工具人杜弈杜秘书给抓了回来,公文包给他收缴了,“恭恭敬敬”、“夹道欢迎”地带到了他们面前。张西重随口笑道:“来认识一下,这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本次行动的指挥官,杜弈,杜先生。” 迟钰立刻站了起来,深深给一脸懵逼的杜弈鞠了一躬,然后同他握手,连声感谢,用的词汇都比刚才感谢热心市民张先生的高级。杜弈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滑稽的场面,在文学史上仅次于福尔摩斯在教堂里被拖过去给艾琳和她的律师未婚夫证婚。他就像那个迷茫的福尔摩斯一样,漂亮的女士在对面感激他,宋金鳞在左面为他鼓掌,张西重在右面向他致以敬意,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老大,下面还有什么指示?” 谁告诉他白崇信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是继子啊?孩子他妈搞错了吧!一模一样啊!救命啊! 杜弈现在就是后悔,他后悔啊,他涨红了脸,装作一副真的很急的样子,一只手握着迟钰的小手,一只手拍了拍左边宋金鳞的肩膀,又拍了拍(微微颤抖)右边张西重的肩膀,以资鼓励,啊,后生可畏,我先告辞了再也不见。 迟钰也不能理解为啥她走了没两步小黑车里就爆发了经久不衰的大笑声,听起来过于经典甚至能流传三千年。走着走着本来做完笔录就想和唐朋生一起回去的,但是经他提醒才发现,虽然围观群众都散了,警察叔叔也都陆续离开,但是“市政厅”派过来的人却零零散散地收拾着东西,却没有走的意思。尤其是小黑和阿楚,小黑被一堆防爆盾牌怼着动弹不得,阿楚则被手铐背铐着,昏迷不醒,就在这大太阳地底下,在门前的地上躺着。 虽然说已经入秋了吧,还不至于到虐待嫌疑人的程度,但是把他扔这儿算怎么回事呢?而且他们都知道了,阿楚已经被咬过,感染了病毒,迟钰有点儿想知道到底他们会怎么处置他。她看向了张西重呆的车,犹豫要不要去问一问,为什么,人家怎么就什么都能知道,什么都能参与,为什么,她就是一个会害的身边的人跟着倒霉的小弱鸡。 不过,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就在迟钰天人交战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好像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然后转头一看,张西重啊宋金鳞啊那几个人也都下车了,跟在杜弈的后面,经过他们的时候还点头打招呼。他们走到躺在地上的阿楚那里,绕着他,仿佛在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那个市长秘书似乎同意了,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就离开了,只剩下张西重那几个还在看。 突然,迟钰被人拍了拍肩膀,她回头,是一个板寸头的小伙子,穿着工服的。“那边,张工叫你。”迟钰不敢置信,果然看到她一直偷偷瞄的地方,有个高个子的竹子正在向她招手,心情一下雀跃了起来,跳下救护车就跑了过去。 张西重笑道:“想不想看着?来给你留个前排位,你坐那么远看不清吧。” 迟钰在他身后伸头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啊,送去什么什么实验室给他治疗吗?” “收治是一定会收治的,但是在那之前,还有点工作要收尾,小心点,我们要把他弄醒了,看这一会应该恢复了点精神,来,把那个给我。” 阿楚被人摇了摇,缓缓醒过来,动了几下发现起不了身,就放弃了,一动不动脸贴着地,像每一个放弃了生活乐趣的咸鱼一样,由着一群人围观。躺着躺着,他好像又恢复了点神志和认知,眼圈慢慢红了起来,看上去要哭了。 大家都自觉离他半米,只有宋金鳞上前给他拉了起来,拍了拍脸上的小沙子儿,张西重拿着手上的东西,蹲下来跟他平视。 “希望你理解。”他说。 阿楚快速扫了一眼,觉得世界真奇妙,他轻轻回答:“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张西重于是让他张嘴,把口枷勒了上去,认真给他调整了下勒脸的角度,左右一齐,在变态的道路上可谓是很有天赋了。 “行了,把他手铐解开吧,不用这个了,”张西重说,“然后把小黑还给他,让他们告个别。” 迟钰很吃惊:“你们要……杀了小黑吗?” 张西重则回答:“不啊,我们只是在完成刚刚的承诺。” 第二十九章 新的一天 迟钰吃惊地睁大了她圆滚滚的眼睛,这真是超出了她本人的认知范围,这,也是可以发生的吗?她看向阿楚,阿楚也转回头看她们两个人脸上都有深深的,深深的迷惑,他都做好了自己被抓进监狱暗无天日一辈子的心理准备了,甚至脑补了如果张西重他们是什么强权政体的败类,还会当着他的面处决小黑,让他被好几个壮汉压着,体会一把呕心沥血的:“不!!!!” 张西重光看他俩的眼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笑着摇摇头,让人给阿楚开手铐。因为铐了很久了,店员的手臂很麻,松开的时候忍不住“唔”了一声。 “双手自由的感觉如何?” “唔……唔唔。” “还行啊?还行就行。” 迟钰:“唉?你们俩还聊上了呢?”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了阿楚怯怯的,红着眼眶的可怜眼神,不由自主地干巴巴问张西重:“他说,你说的把小黑还给他是真的吗?” 宋金鳞原样奉还:“唉?你俩也聊上了?” 张工并不回话,把手一招,那边死命拿防爆盾牌抵着黑丧尸的人,开始分批分次,戒备地缓缓退开。这下,不用提醒,在场的人也散得越来越开了,那架势仿佛是在演绎千万年来宇宙的星系是如果越来越远离的。到了这个时候,张西重还不忘他的小葵花妈妈课堂,指着那个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坐在原地不动弹的傻丧尸说:“看见没,那样的才是真正的二期丧尸,它是几乎没有任何行动力的,就这样的,在野外遇到了,指不定是谁报警呢。所以不要慌,不招惹它们就可以了。” 迟钰懵懵懂懂地点头记下:“哦。”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我才没有天天跑野外呢!你说谁不省心,你你你你太欺负人!” 竹子又笑着不说话了,手插裤兜里你奈我何。迟钰自己没有觉出来,其实眼下这种情况,大家都离得挺远,紧张着这么大一丧尸,紧张那个刚刚还绑架别人的动不动就发疯的年轻人,只有他俩,张西重和迟钰,站在一起跟出来吃饭来了似的,说话,拉拉拽拽,她还跳脚,还被张西重摸头,真是,活脱脱一对狗男女。 当然这话是没人敢说了,大家只好吐槽吐槽发生在眼前的另一对,狗男男,哦不,是狗人丧,阿楚被解了手铐之后,先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小黑被放开,然后他蹲下。他抹眼泪,他又想喊,他又喊不出声,他又抹眼泪……把众人看得都要抹眼泪了,这人在末世期间到底看了多少不该看的地摊文学啊!是怎么做到对这么一个,黑得像黑芝麻口味的沙琪玛样子的丧尸注入那么多感情的,太惊天地泣鬼神了,尸王见了也得同意这门亲事。 最终阿楚也没有走到小黑身边,尽管有那么一瞬间,迟钰仿佛看到小黑好像抬着头,努力往他这边看,好像是有些盼望着他以前的朋友和同事能像往常一样走过来,给它扣上衣服的扣子,唠唠叨叨劝它做个善良的好阿丧之类。迟钰小声嘀咕了一下,张西重应该听到了,低头“嗯?”了一声,她赶紧说没事没事,只是她这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瞎想呢。 “其实你的感觉也没错,这个丧尸说不定就真的还有这么点感情,尤其是对阿楚,”张西重低声说道,“好啦,别摆出那样的表情,我说了,没有爱,也不是感情,也没有奇迹。” 迟钰叹了一口气,看向蹲在地上哭的阿楚也多了好多怜悯,她也不是没有学习资料的,她也不是不学无术。这个答案,太残忍了,“丧尸也有学习和进化的能力,尤其是在进食之后,”她的葵花小课堂接着上课,耐心为她指点着并不需要的迷津。 一定是小黑某天突然撕咬了它的饲养员之后,得到了食物的补充,这种病毒感染导致的症状,似乎在食人之后就会发生一些变化,迟钰在看这一部分资料的时候,没少往卫生间跑,呕得苦胆都出来了。她甚至一度怀疑人肉吃得多了,说不定这丧尸还能开口说话,一张嘴一个红色的舌头灵活得在嘴里打转,不知是从谁身上拽下来的。从小木乃伊那段描写就是她的噩梦,如今真是噩梦照进现实。 怎么会这样啊。她真的好难过,尤其是看见这么认真地关心过爱护过小黑的阿楚,到现在了,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该怎么接受这样的现实啊? 迟钰想着想着没有想出答案,但是张西重却已经打算行使自己的权力了。“你们这是告别完了吗?” 阿楚默默站了起来,没有说话,防爆警察又走上前去,呵斥、驱赶,用警棍威胁,把呆呆的一步三回头的小黑往安全区外面赶。迟钰很意外他们居然还会遵守绑架的谈判条件,但是看向张西重的时候,又突然莫妙奇妙相信起了他的为人,她记起,之前第一次在鸡汤店遇到小黑和阿楚的时候,他虽然表面上骗他们给了人家市政厅的名片,却又说“说谎话要倒霉的话我来倒就好了”。就这个人,似乎是可以相信人品的,也确实言出必行,所以真的在控制住绑匪之后,放掉黑丧尸也像他会做的事。 亲眼目睹心心念念的小黑还是出了安全区的防线,被放逐到城市里,阿楚长舒了一口气,也是在长叹一口气。他随即再次被按住,手背在后面拷了起来,然后被宋金鳞和大毛小毛压着,上了杜弈的黑车。张西重问迟钰她怎么回去,迟钰说她要跟着唐朋生去一趟医院,好家伙,上次他俩出去是她昏倒,这次他俩出去是他进救护车,极限一换一啊。张西重自然听不见她后面的内心独白,就是有些不太自在,周围看了看,只能叮嘱她多注意身体,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就这样了。迟钰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还不忘对着救护车大喊:“等我一下,等我一下,你们还有一个患者没上车!” 中气十足,理直气壮,张西重摇摇头,转身去他自己的车里呆着了。没过多久,宋金鳞就一身消毒水味的上了车,拿大喷雾喷的,浑身哆嗦着。他一上来就四处张望,被张西重瞥了:“她回去了,别找了。” 宋金鳞“哦哦”两声,然后“嗯??”他挠了挠头,有些困惑,是他忘了还是他老大忘了,“少爷,您最近还看您的备忘录吗?咱们是来解决绑架案的吗,咱们不是来……” 张西重把车钥匙扔给他,让他少废话,多动脑子:“你想顺路把她请到灰楼喝茶?那她那个相亲对象怎么办,人家不是有父有母,怎么,一个失踪就够公关的了,你还想公关两个?” 居然有两个人质,还互相认识,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倒霉的事净让他一个人摊上了。“唉我说,”张西重问道,“说谎话是不是真的会遭报应啊?” 宋金鳞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有吭声。张西重问他怎么了,回答:“正在死,勿扰。” “行了行了,大毛小毛呢?随便哪个毛,给我接一个进频道来,让我看看那个丧尸现在到哪了。” “放心吧少爷,没出咱们清出来的半弧,您一声令下,我就叫人行动,保准这次抓一个基本完整的回来,让肃东清女士起码一个月都不会再烦你了。” 他们把被裹成一个大蚕宝宝的小黑小阿丧拉上车的时候,宋金鳞还回头看了两眼,觉得这玩意如果这样不动动,呆呆的,还没啥可怕的。“走了走了,”他还对它招呼了一声,“坐稳了小子,我们回灰楼,你可得好好表现,你朋友可为你做了好多的事呢,他还挺厉害的。” “唉,你朋友叫阿楚,他就姓阿吗?你每天睁那么大眼,到底能不能看见他长什么样啊?” “贴在玻璃门上吓唬顾客是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娱乐活动啊?” “说话呀……” 张西重也不拦他,坐在车上左摇右晃,他的车给杜弈开了,这是市政厅的小金杯。他偶然看向车窗外面的时候,心里想着,其实今天天气还不错,不知道从这里一路走回家,会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第三十章 灰楼 拉着蚕宝宝小黑丧尸和阿楚的车往西,拉着两位受害人,唐先生迟小姐的车往东,隔着一条街的方向,各自满载而归。可谓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么一件糟心的事儿也算是告一段落。 张西重和杜弈他们的车开进了灰楼,之前说了,灰楼就在政府办公厅的旁边,原本是个没有建完的迎宾旅馆,后来职能机构一起往新城区搬,这个连外墙都没刷漆的楼被用了两三天的时间内部装修,接上水电和局域网,很快就被张西重的组织接手使用了。也因为如此,这栋楼连同楼里的人,都被叫做“灰楼”和“灰口的人”。 “这也就是我们的开业口号,‘青山永在’的由来?” 说这话的是宋金鳞,他正和他沉默了一路都没有说话的搭档调情,啊不是,调节气氛。在下车把他们车上的丧尸小黑给拖下来的时候,他身上又免不了蹭到外墙那永远都在飘扬的青灰色的墙腻子,拍打还打不掉,还沾一手。 张西重在破金杯里翻了翻,找出来一个万年不用的劣质毛巾,在手里搓了搓。“喂老大,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说那四个字的坏话了,”宋金鳞一看他不说话默默做自己的事,就发怵,不知道灾难和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哪一个先来。但司机小宋就是司机小宋,他还是忍不住嘴贱,“市政厅他们也太霸道了,现在连登入个人系统都要输入‘青山永在’的口令了。好家伙四位数的密码,黑板上的排列组合我都解不开,谁能想到密码是四个汉字啊!” “我还拿我工资卡密码试了,不会乱扣我钱吧呜呜呜。”小毛也过来了,他一听金鳞哥说这事,也不由得跟着吐槽。张西重看他一眼,小毛立刻心领神会,说上面已经安排好了,刚把人给送到了负二层暂时关着,楼上的人除了杜头儿谁也不知道,对外就说嫌疑人已经送到局里了,调人过来得过手续。 张西重点点头,然后把手里的毛巾扔到小毛手里,指着他的搭档小宋,“抽他。” 说罢不理会他们,给前来运丧尸的工作人员签好字,就跟着在后面上了吱歪乱响的货运电梯,面无表情的脸消失在缓缓关闭的电梯门之后。 “你老板心情不好?”小毛一毛巾甩了出去。 “谁知道呢,可能没把迟小姐,不是,没把2号目标带回来,他觉得任务没成功吧。”宋金鳞也没躲,他也觉得挺委屈的,任务不成就不成了,那也不是他司机小宋造成的呀,那不是迟钰这个人真的啥祸都能闯出来造成的吗? 毛巾可不是个趁手的抽人物件,轻飘飘的,老是瓢把,一阵子下来,宋金鳞啥也没觉着,把小毛累够呛,扶着他宋哥的肩膀歇气。“哥,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宋金鳞没说什么也走了,也是走的货运电梯,小毛心说,这哥俩不像不像,也越来越像了,就是这毛巾多少天没洗了怎么这么大的灰啊?他把毛巾往金杯车里一扔,看见车钥匙还挂在上面,打电话给负二楼的车库让腾出一间消毒间,等下他送个车过去。小毛不禁想起那个他刚刚送过去的绑架嫌疑犯,还很年轻,几乎和小毛本人一样年纪,看着实在让人可惜,就这样被丧尸咬了。小毛不禁有些焦躁,这种焦躁在他面对市民或者面对丧尸的时候,是很少的,关于这么个凶残的病毒和它的致死率,你在活人和死人身上是感觉不到的,唯有面对一个已经感染却还没有真正发病的人,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的感觉实在太遭了。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作为通讯技术工程人员的小毛,本来是新兴科技的信息人,面向未来,造福人类,之类的,虽然有画大饼之嫌,但仍然时常能让小毛在行业中得到崇高感。但是一切都天翻地覆了,生活上,工作上,还有可以预见的,所有人的命运,对他来说改变最大的,就是他对于人类知识的认知,小毛可能费了好久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们对于这个丧尸病毒,真的无能为力。 只能跑,只能躲,只能被动挨打,只能放弃在地面上的城市。小毛管这些地方叫“失地”,但它们并不是他们战败了丢下的,而是为了保住活着的人而放弃的,除了大爆发初期,这些现在在城市的废墟中张牙舞爪的丧尸,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成规模的抵抗。听说不止是他们,其他外面被迫成为孤岛的城市,军队和其他武装,很多也都是防御的布置,没有人阻止这些东西,占据着曾经的家园。 怎么会这样,小毛把车开进负二层,等车消毒的时候,他又不由自主地走到关着阿楚的那个小车库,隔着栅栏门看着他。哦不,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它”了。 小毛不知道张头儿要把阿楚带回灰楼是什么意思,按照规矩,这嫌疑犯应该归看守所——虽然现在已经没有看守所了,监狱里的犯人都在底下月台挖铁轨呢,也不怕他们跑,跑能跑哪去,楼上就是新鲜而自由的空气,也是丧大爷的快乐老家。不过按照“现在的惯例”,一切跟丧尸直接有关的事,归灰楼管,所以他们大概率是蛮不讲理惯了,人先扣着,手续再补嘛。 小毛出了一口气,又打量了一圈阿楚,实在看不出来他和人有什么区别。妈的,他在心中喃喃地骂,原本我们是去抓一个重要目标的。他虽然不知道2号的迟钰小姐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请到灰楼来,但是想必是对组织关于丧尸的研究有好处。白天的时候,迟小姐已经向他们展示了在短时间内她对于传递信息的绝妙脑瓜,或就是看中了她聪明,想收归己有? 不,这么好的条件,张西重又亲自出马,怎么看怎么像会长在挑选儿媳妇。小毛脑海子突然冒出了些荒唐的念头,随即又摇摇头。2号目标……那1号目标是什么啊,完成了吗? 作为张西重的助手之一,他虽然没有宋金鳞那样事无巨细,每天提着脑袋打理张头儿手里的各种事物信息,但是为了调取方便,小毛他们还是有一定的权限的。在他仔细回忆和谨慎搜索之后,他发现,果然是没有这个1号目标的记录的。 这就有意思了,小毛心想,有2没有1,除非这样的编码是为了展示迟钰小姐是个二货,否则就太奇怪了。偌大一个组织,竟然没有1?所有跟“1号”编码有关的任务信息哪怕只言片语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一章 番茄火锅 在通讯员小毛正在组织里满世界找1的时候,在救护车上坐着的相对无言的迟钰二人,已经默默对视了好几次了。作为相亲好友,这个空间倒是有利于情感的交流,但事实是他们是在思索该怎么回去跟自己的父母狡辩。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消毒水味,他们两个裹着毛毯,容光焕发,脸色看起来比坐着晕车的医护人员好多了。迟钰咳了一声,唐朋生忙站起来请面色煞白的小护士坐。他看上去很好,身上唯一的伤就是迟钰给他系手腕上的绳子弄的,那大概是厨房用来捆叉烧的棉绳,迟钰一个激动,捆顺手了,后来救他出来的警察解半天没解开,拿指甲刀剪开的,正发力呢后面有人一推,给他剪到肉了。结果唐朋生没有因为脖子挨美工刀一刀打破伤风,因为手挨指甲刀一刀打了。 “脖子挨美工刀一刀我还用打破伤风吗?”唐朋生嚷道,“直接打我妈的电话,告诉她准备好酒席就完了。” 迟钰瞅着他,觉得他还有力气接梗,还是受到的惊吓不够多。她虽然也想说一些煽情的话,但还是怎么编些谎话,还是直接坦白承认,总之这件事怎么向他们的工作单位去报告。起初她还有一点幻想,或者他们消息不会这么灵通? “别想了,”唐朋生说,“你没有看个人系统的权限请求吗,定位一直开着呢,明天一早,咱俩就得以各种理由出门去开会,你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我可就惨了。” 迟钰点点头,暗叹实习生就是好啊,干活不累,还不用背锅,想到这儿,她对这位虽然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同事愧疚就更深了。退一万步讲,毕竟两个人还都为一个组织效力,某种意义上还算是志同道合呢。“你是怎么,跟灰楼认识的?” 唐朋生和她从车上下来,正在拿自己随身东西的时候,他突然冷不丁问道。 迟钰自然不知道灰楼是什么东西,但是她肯定会自然而然地去想,唐朋生问她的是哪个人。一个人在问你,你是和谁谁怎么认识的时候,一定是你和谁谁接触交谈的时候,他也在场,迟钰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鸡汤店门口有张西重,有宋金鳞,阿楚,小黑,还有一些市政厅派来的人,她的印象里没有叫灰楼的,但确实有些人她叫不出名字,或许正好有唐朋生认识的人?是那个她坐在救护车上,拍了拍她肩膀让她看张西重的吗? 于是完全想偏的迟钰回答:“我不认识啊,只是找我说句话而已。” 唐朋生顿了一下,也开始摸不着头脑了,是吗?你都跟我们的对家的核心成员勾肩搭背眉来眼去了,我亲眼看见的啊,你现在跟我说不认识是骗鬼……啊。唐朋生突然明白了,这一定是组织的任务! 说不定组织正在密谋一个绝密计划,(想到这里的时候坐在办公室的罗鹏程突然开始打喷嚏),利用一个看似傻白甜的实习生去刻意接近灰楼的张西重,博取信任,趁机窃取机密文件立下汗马功劳!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唐朋生再心底默默点头,那他们派他出来保护迟钰就更合理了,就是为了让小实习生很顺利地施展美人计!这也太干劲十足了吧,唐朋生默默地握紧了拳头,盯着毫不知情的迟钰的后脑勺,暗暗发誓: “女人,我一定会让你得到张西重的。” 啊啾,这回轮到灰楼的张少爷打喷嚏了,还打个不停。这个季节正是流行性感冒的高发期,他揉了揉眉头,希望自己只是有点受凉,千万不要发烧影响工作。因为眼下这个条件,出来走动的市民很少,人一少,都呆在家里,今年倒是没听说有爆发过什么棘手的流感和能把医院门诊挤爆炸的小儿手足口病。这也算丧尸世界的好处?张西重自嘲地想。 他马上就要面临董事会会议的新一轮问责,因为这一趟出去,连个迟钰毛都没抓回来。但是好在他还有新的报告可以提交,起码能给实验室的肃东清,一点新的东西解剖。 因为心怀愧疚,而且本来说好了去鸡汤店要请唐朋生吃东西的,迟钰就提议,在噩梦一样的明天来临之前,能欢乐一刻少一刻,不如去她家去,他们打个火锅吃一吃。 唐朋生本来想拒绝的,但是他抬头看了一下,嗯,又是一样的晴空,又是一样的人,这次他要是再由着迟钰自己一个人回家,他就是那个。他不是,他妈知道了也会把他打成那个。就迟钰这个小妮子的体质,出去跟人喝鸡汤都能当场被丧尸绑架,她身上是有什么不能发生的?不成,他得去,不就是吃个火锅吗,大不了迟钰吃,他就在一旁看着,留着肚子回家吃妈妈做的大鸡腿。 咕嘟咕嘟的番茄红色的汤,在一个脸盆那么大的电锅里持续开着,蒸汽把饭桌上的两人脸蒸得透红,锅里面是牛肉,还有一些菠菜,宽粉和丸子,迟钰把自己家冰储柜翻得底儿朝天,甚至想把香芋地瓜丸也给放进去烫了。今天是周末,迟爸迟妈不在家,出去看电影去了。所谓看电影,现在也不是在电影院,笑话,那么黑,那么封闭,万一里面来一个丧尸大爷,那岂不是给它开了个包间? 所以上个世纪的村头电影队重出江湖,在微信公众号上报名就行了,凑足一撮人咱们就放,只要拿个小板凳就成了。他们现在也比以前设备高级,不用幕布投影仪之类,现在水泥森林,到处都是楼房,随便找一个外墙刷得白的,投屏上去就得了。 所以他们还调侃,说在灰楼放电影,放啥都是恐怖片。 吃得一嘴番茄带油花的迟钰,再次在别人嘴里听到了“灰楼”。这次可是从她父母那里说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灰楼放电影”,这是什么意思?在一个一米多的人身上放电影吗,不可能,灰楼原来是一栋楼的名字。 那唐朋生的“你怎么认识灰楼”,又何解呢? 迟钰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东西,它不能既是人,又是个楼,她就这样琢磨着,突然番茄火锅的锅一歪,然后劈头盖脸向她砸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回过神来 预想之中劈头盖脸的番茄汤的灼热和蒸汽烫伤并没有发生,甚至没有被结实的大锅砸到脸,迟钰猛一抬头,看见愣住的唐朋生和父母,“砰!”一声,头撞在了餐厅的吊顶上,把球形的灯撞得一晃一晃的。 “咣咣咣咣当”,这个时候打翻的锅才刚刚在地上沿边转了好几次,终于盖在地上不动了。这场景如此诡异,以至于大家一时无人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唐朋生抓着筷子站在桌子旁边,他的椅子因为急匆匆站起来,已经打翻了。迟爸迟妈在客厅,刚看完电影回来还没有坐下身,通向厨房的推拉门关着,上面飞溅了好多番茄红色的汤汁,像极了刚做好的凶案现场,现杀的那种。 迟钰呢?迟钰站在餐桌的上面,桌子的顶上,脚边就是玻璃杯子和水果盘,头上是她们家倒霉的彩色玻璃灯,迟钰顶着的那个是橙红色的,整的她整个人像个大鹅。 她结结巴巴问:“我是怎么上去的?” 唐朋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她的父母,回答道:“巧了,我们也想知道。” 她爸爸说:“噔噔噔,猴就上去了,我跟你妈还说呢,好好吃着饭你干嘛呢?” 迟钰心想还怎么好好吃饭,你没看见那么大那么烫一个锅照着我的脸就泼过来了吗,虽然呜呜呜我也长得不咋地,那也不能这么造啊,现在医院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收治烫伤,我整个人没了咋办! 妈妈赶紧催促她下来,姑娘家家的这是干什么,家里还有客人在呢,这就上房揭瓦了。“小唐啊,不好意思啊,这就现出原形了,本来该是嫁出去才这样的……”“妈!”迟钰又惨遭家长迫害,在铺了桌布的餐桌上直跺脚。 “唉唉唉,小心,小心啊,搬个凳子,孩子他爸来拉一下你闺女,唉!好,下来了,还是人家小唐,谢谢你啊小伙子!”迟妈好容易把迟钰给从桌子上弄下来,翻翻脚踝,没有烫到,又揉揉她的脑袋,“你呀,能不能有个正形。不过幸好是你怎么想起来爬到桌子上,你刚一收脚那边锅就洒了,吓死妈妈了,你要是还在那坐着可咋办呀!” ? 迟钰有些懵懵的,是,是吗?可是她明明是眼睁睁看着她的番茄锅往她那个方向打翻了的,真切地不能再真切了,她甚至闻到了娃娃菜在番茄汤里煮出来的那种清甜的香味,这是做不了假的。可是为什么,看见锅打翻了的下一秒,她又一下子到了桌子上。迟钰的运动神经并不发达,别说瞬移了,不踩着椅子上餐桌她还真有点爬不上去,这是怎么回事? “您是说,我爬上了桌子,然后锅才洒的?” 送走了被她深深伤害过的倒霉的相亲对象小唐,迟钰转头回了客厅。她爸爸拿了笤帚和拖把正在清理火锅遗迹,妈妈在沙发上坐着,看今天的新闻放送。听女儿这样问,迟妈也有点莫名其妙了,“你都问了好几遍这个事了,怎么了,嫌你妈记不住了?迟钰爸爸,迟钰爸爸?迟庆华!” 迟爸伸头:“啊?” “你刚才也看见了吧,你还告诉我,说咱闺女不好好跟人吃饭,怎么突然上桌子上去了,让我快看呢。” 看到爸爸也点头,迟钰彻底茫然了,她使劲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拼命地想这其中的关窍。难道说……是梦吗? 一个怪念头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立刻就被迟钰否决了,大白天做梦?正吃着饭呢就做了一个锅打翻了的梦,然后一睁眼锅还真的打翻了……嗯?嗯? 迟钰再次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在她一抬头被头上的彩灯“砰!”一下撞到头之时,她好像真的有些从梦惊醒的感觉,和眼睁睁看着火锅向自己的脸砸来不同,那一瞬间声音和感知一下又重新回到身上。这感觉,难道她只是做了一个跳预言家的梦吗?梦里的她信以为真,半梦半醒地就爬上了桌子保护自己,结果刚一醒来,梦境中看见的场景就真实发生了。 “可能是第六感吧,”迟钰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谁会做一个火锅盖脸的梦啊?可是欺到眼前的场景又那么真实,真是见了鬼了,神不知鬼不觉还救了她一命。 很好,古有门捷列夫做梦作元素周期表,今有迟钰做梦躲火锅涮自己,看来这种中场休息还是有些宝藏在里面的,以后要是能在买彩票的时候突然提前看到号码就行了。 “对了爸,现在外面还有卖彩票的吗?” “没有吧,有也被抢光了,”迟爸回答,“唉,人那也是小本生意,拿门店撒什么气啊。” 迟钰知道在大撤退之前期有一段日子,街上外面特别的混乱,打砸抢烧,社会秩序无人问津,因为原本维持秩序的人基本上都死光了,他们甚至是最早也是唯一一批大量被感染,不幸逝世的人,后来就过了峰值期了,城市和安全区渐渐出现明晰的界限,就像大火烧出了隔离区一样。在那之后,渐渐地安定下来,灾后重建,算到这里,已经是第三任市政府了。 迟钰也叹气,但也没办法,好在啊,现在是勉勉强强可以有地方住,有日子过,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看官方发布的消息了,听说之前说“我们还有十年的时间”,本来是给市民强心针的,结果论坛评论骂声一片,都是说这是在骗他们,或者是说这么长的时间,很难保证人不会被温水煮青蛙,大家救命还是要靠自己之类的。 迟钰也去给温水煮青蛙的回复点了个赞,结果弹出来窗口,让她登录之后才可以评论点赞,遂拉倒。放下手机,正好爸爸也打扫完了,一家三口等着看完新闻之后看今日的丧尸天气预报。 “据本台消息,今日上午十一时许,我市安全区边界一民营鸡汤店发生一起绑架案,受害者有两名,犯罪嫌疑人疑似在店内饲养丧尸被发现,因而临时起意绑架了店内的两名顾客。目前,犯罪嫌疑人要求释放其饲养丧尸的条件被满足后,人质已经被安全解救,市政厅相关人员接受采访表示,已经对释放进外城区的丧尸采取相应跟踪监控措施,确保其不会返回,影响居民安全……” 爸妈边看边议论,说这届上台之后,虽然口号大道理一箩筐,但是治安效果是好多了,也没看有什么警察什么预备军的,不知不觉就把生活给打理得井井有条。迟钰把头埋得很低,生怕她爸妈看到模糊的现场画面发现自己的女儿上电视新闻了,因为几乎是支着耳朵在听。 电视机里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 “维护光大市民安全是我们永恒的追求,因此” 第三十三章 新的情况 电视机里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 “维护光大市民安全是我们永恒的追求,因此……” “啪!”一声,突然停电了,整个房子都暗了下来,电视机因为有荧光的缘故,还在幽幽发着暗光,把迟钰一家人的脸点亮。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见了各自的脸已经成了绿的,迟钰问,“妈,家里有蜡烛没有?” “家里什么时候有过蜡烛,有肥皂,要吗?” 迟钰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她实在不能理解蜡烛和肥皂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因为都是油乎乎的? 油乎乎!她突然眼前一亮,站了起来大声道:“妈,咱们家上次买的猪肉还有没有?我们可以点燃猪油照亮……” 电视机的荧光终于暗下去了,但是迟钰的眼睛在适应了黑暗之后,不知怎么,还是从父母脸上看到了青色。 未几,抗议无果的迟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机被捆个结实,吊在了头顶天花板上,手电功能开着,上面做了一个定滑轮,另一边的线垂了下来,给她拉着,其中一段还是她的耳机线。 妈妈搓了搓手,转头和爸爸讨论,看以前初中的时候物理课本说得不错啊。在家里闷着也不能出去不能怎么的,只能把家里柜子上的书翻过来倒过去看,发现最好看的还是小学生连环画,三国演义那本,里面关公关云长…… 迟爸也说,原来还有纸的时候,一张一张画画也能打发时间,后来一张纸正面也画,反面也画,然后他这个画水墨的,后来也不得不效法西洋油画,干了一层,再画一层,也不图能看了,主要过一过手瘾。 老两口坐在沙发上感叹,他们平常是不会这么长吁短叹的,现在这个日子也不好,平时云淡风轻的大家都好受些。又坐了一会儿,迟妈妈说,“你听见他们调音的大喇叭声了吗?” “肯定又要广播,不要惊慌,马上供电了。” “就让他们忽悠吧,”迟爸爸说,“反正这日子也是捱过一天是一天,干脆哪天不想活了,我就去市里裸奔去。” 迟钰实在撑不住了,她连接被绑架被火锅泼,精力不济,一头栽到沙发里睡着了。她手机里的电,现在还剩下百分之八十九,这是从这之后她们家唯一还可以运转的电器和仅剩的电量。安全区一片漆黑,向来荒废鬼哭狼嚎的市区,却还能见到亮光,据说是因为停电的缘故,派出去维持“丧尸区”治安的执法队。 迟钰半夜睡醒了,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星星点点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张西重。不知怎么,她脑海里总有一种认定似的,觉得他一定也在这里。 张西重那个时候并不在市区,但迟钰的感觉也不能说有错。他当时正在他开车带迟钰走过的、呼啸着地底风的隧道“虫洞”里。但和供市民行走的隧道不一样,实际上他们不仅仅是把道路搬运到了地下,工厂电路和一些重要的功能设施,都被搬到了更加稳妥的地方,此时此刻,他正在自己的车里神情沉重地看向那里,车子周围,尽是军队和特派专员。整个城市的集体战力,竟然再这个夜晚集中了小半在这里,如果让民众知道了,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和前期的报告不同的是,里面的厂房很安静,几乎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为了安全,安全区停止了供电,但电厂其实还在运转,还有很多人,被关在厂区里,他们有些知情,有些不知情,刚开始的时候群情激愤,很多人甚至想强行冲卡,后来也渐渐安静下来。 张西重在下车听见门口有个女工人在低声啜泣的时候,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迟钰。当然迟钰一般是不会哭的,只是……张西重在命令没有下达之前就替领导们做了决定,例行检查后无辜的人放走,可以带去医院观察,没有必要关在这里扩大感染。这个工厂在夜间也有一二百人的工作岗,如果都出现问题,那整个地下系统都会面临瘫痪。 “听明白了就去做吧,别再犹豫了,”他说。 张西重很想告诉那些畏缩不前的人,出了事他来负责,可是想想又苦笑,这年头,负不负责又有什么必要呢?“追究责任”不过是事后诸葛亮,而身处在末世的人们真的不在乎了,于是实际上张西重说得是:“去吧,出了事我来解决。” 铁门缓缓打开,迎面就是熟悉的腐败味道。仅仅一个晚上,那些人进入岗位的时候,身体报告指标还是好好的。运转城市的关键功能区出现丧尸感染,这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将持续在民众心中制造恐慌,也正是如此,“灰楼”才会插手此事,并且从政府手里接下了烂摊子。张西重身上的外骨骼飞速运转,将他从头到脚武装起来,一个踉踉跄跄挥舞着手臂的“女性”——姑且这么称呼,直直冲了出来,口里还喊着“救救我,救救我,我没有被咬!我是人!” 智能系统的红光亮起,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在张西重看来却寒冷无比。 “女性”的脖子被扭断,喉咙里还在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他的搭档忧心忡忡,讲在这些民众面前下杀手,是不是不好,如果再被拍下来传出去……永远都是负责人吃不了兜着走。张西重不以为意,他深知自己所谓的“负责”,是为谁负责。这种感觉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解脱,恶行于他而言,就像是多年熟悉的老朋友。 万幸清理人只清理了两个小时,有一半的员工没有感染,或者没有感染表现,被救援队给安抚带走了。能听从指挥来到工厂外院的,最起码还有神志,就算被感染了也是轻微的。然后就是……还在里面,像一堆细菌或是寄生虫在某个阴暗角落扎堆繁衍生息的,那群完完全全的丧尸。预计有将近三十个,在电厂里。 再有四个小时,安全区的人们就会醒来,他们的生活离不开电力。不仅仅是穿衣住行,还有生活下去的信心。 宋金鳞抄起了一挺加特林,行动队的人也慢慢向他们聚拢过来,隔着外骨骼,他的声音都变得闷闷的。“老大,这是好事,起码董事会他们不会再让你去解释绑架案的事了。” 张西重哼了一声,回答道:“是啊,他们该开会研究,什么时候枪毙我。” “老大你也是,怎么什么倒霉的事都能让你遇到,你哪天没事去庙里拜拜去,把那黄符烧灰兑水一喝……” 看不见表情宋金鳞也知道张西重白了他一眼,随即他便走了进去,开始在厂房深处搜寻,边走边说:“烧黄符?我要是烧了喝了,不出三天,整个城的黄纸儿都得全给吃了。还在微信公众号上转载文章,‘政府高层都在吃的解毒药!你不知道的科研成果’。” 公频道里一阵笑,老大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冷面冷心肠,说出来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搞笑,一时间小分队里充斥着欢乐的氛围,心理上的压力也少一些。 凌晨三点,两个人费尽力气打开了一处仿佛年久失修的铁门,打灯往里看去,是一面墙。中间有个半脚宽的过道,黑黢黢的,但除了老鼠没有别的。持续的枪声在地下真是震耳欲聋,出现丧尸的第一处理办法应该是躲避和驱赶,尽量拖延时间至它们进入二期状态,变成呆呆傻傻的行尸走肉,电厂里的丧尸还很新鲜,如果不是为了维护社区稳定,他们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跟如此生猛的怪物硬碰硬…… 张西重只觉得一阵耳鸣,旁边有人倒下的时候,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却把自己带倒在地。眼前一片全是红的,也分不清是警示红光还是眼睛上的血。吵,公频太吵了,如果是攻击,没有必要开着频道打怪,除非他明天就不想干了。 再除非,他们本来想汇报什么,但是还没有说出口,就被…… 思绪被打断,有人连滚带爬找到了他,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老大,有两个人的外骨骼监测,显示失去生命特征了。” 张西重没有说话。 半响,他解除了封闭头盔,看着宋金鳞拿着的、装着被清理的丧尸身上拿下来的身份名牌,再次启动区域搜索,已经没有红色警报。铭牌目测有三十枚,和他们的数据也对得上。 “身份信息已经确认了,是行动组的阿尔法和通讯技术科的大毛,他们俩没有被分配攻坚任务,是去保护重要机室的。” “离天明还有几个小时?”低沉沙哑的声音,听起来这人已经异常疲惫。 宋金鳞还没有回答,他就已经站了起来,发布了第二个命令:“昨晚和今天的人,全部回去休息。” “不,不查吗?” “查案子重要,还是供电重要?” 说罢,张西重转身离去,只是他外骨骼上的血污和恶心的黏液,一直没有清理,也不解除,就这么穿着在身上上了车。宋金鳞想要去看看,却还要忙着交接手里的东西,指挥工兵团的人接管这里,还要签文案过手续,越着急,事越多,他几乎握不住钢笔。 与此同时,迟钰所在的组织,“万古长青”,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于外部的悬赏任务,金额达七百万,在末世来临之前,几乎可以买一个全新的劳斯莱斯幻影。 任务只有两张图片,等级r,是简单级别的调查任务。 第三十四章 贼船 俗话说得好,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么个只凭借公众捐款和赏金维持运转的组织,在迟钰还在家里因为没有电所以睡觉消磨时间的时候,她的工作单位上下都已经轰动了。 只不过奇怪的是,每一次任务进入确认阶段,都会反馈“已被组员取消”,这个七百万的r级任务,再次被释放到公共频道,在大厅里晃荡。久而久之,他们似乎意识到这是不会被接受的任务,甚至有可能子虚乌有,只不过是技术部门用来检测他们上班有没有好好玩手机的。 也有知道这个所谓的“组员”实际上是谁的,有意无意望向罗鹏程的办公室,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哦,应该是加西亚在搞什么名堂,对于人事部部长是加西亚麾下走狗的事,在这里可谓是人尽皆知。 陈莹莹打开了一罐子咖啡,是上次出任务从便利店柜子里拿的。她甚至习惯于,看了看模糊不清的标签,把钱给墙上的二维码扫过去。 她的搭档是个口音很重的黄毛小子,看她这样,问有必要吗?陈莹莹说,习惯了,如果店主能收到的话呢? “那就祝他身体健康吧,”黄毛说,他也拿了一瓶啤酒,冰柜不再制冷之后,啤酒也不怎么好喝,拖泥带水的。摩托车启动,他等着陈莹莹上车回基地,却被拍了脑袋,要他下来。一米八的小伙子,被从驾驶座拽到了后座上,稳了又稳才撑住重型摩托车。 “你干什么啊?”他说。 “下来,不能酒驾。” 陈莹莹扶着车把,因为个子比较小,所以不能一下上来,黄毛伸手给她借力,颇费了一些功夫。 “走吧?代驾小姐。” 陈莹莹一阵冷笑,还没等说什么,就拧动了车把。她已经忍受黄毛不温不火的车速很久了,这就让这人感受一下,什么叫风驰电掣,电闪雷鸣,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 巨大的风淹没了后座的声音,只听得头一句: “不让我酒驾,所以你超速就行吗喂!!” 到基地之后停车下闸拔钥匙跳车一气呵成,酷莹莹冲不回头看爆炸,路上没戴外骨骼的黄毛估计发型要被吹成赛亚人了,她可不想再听说教,赶紧走人。 说教声没有,倒是有一声“我x”,陈莹莹好久没听见国骂了,她忍不住看黄毛,只见他果然头毛倒竖,衣衫不整,几乎是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就这样了,还不忘拿着手机,那眼珠子都要贴在手机上了。 “我x我x我x,等会等会!你快看公共频道!” 陈莹莹摸了半天才从裤兜里把手机掏出来,她的手机没有锁屏,壁纸也是随机换的,打开个人系统映入眼帘的就是三个大字,“七百万”。 冷笑一声,这个发布人倒有意思,知道零多了大家就没概念,干脆用读作表达。还没有反应,黄毛就已经下手了,陈莹莹说你还不知道任务是什么,要是让你忍辱负重去丧尸那里卧底生活我看你怎么办。 黄毛把手机一扔,又心疼去给捡回来,嘟嘟囔囔,说没成。“任务进入确认阶段后就被另一个组员否了,也不给我等待匹配的时间,直接踢了出去,妈的。” 陈莹莹早就怀疑,现在一听黄毛这么一说,心里就有数了。她给罗鹏程发了个短信,直接问是不是他们人事部在搞鬼,这个任务不会是假的愚人节礼物吧?以往这样含枪带棒的话,罗鹏程根本不会回复的,隔了几个小时问的还是面不改色的“吃了没?”“我送你回家还是你姐姐送?” 这次他倒是一改常态,说正要找她,让陈莹莹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到停车场那个房车里等他们。这个地方陈莹莹不知道,黄毛倒是知道,他也是社招的,来那里面过试,他们一路走到那个车旁边的时候,实在是没有想到会上了贼船。 黄毛拉开车门,正对上罗鹏程面无表情的目光。“涂筠军,你也来了?你来的正好。” 黄毛不知为什么有点慎得慌,他一只脚搭在车门前的踏脚处,手扒着车门,说什么也不肯上去,罗鹏程都纡尊降贵弯腰去拉他了,这厮抵死不从,不大不小的眼神里透露着“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但是我得走”的恐惧。他本还在僵持着,一时半会老罗还真拿他没办法,好巧不巧陈莹莹是个急性子,磨磨唧唧在那里说半天也不上去,还以为跟俩人叙旧呢。 遂一脚踢在涂筠军屁股上,直接踹了进去。 一个黄毛倒下了,一个黄狐狸露了出来,罗鹏程又惊又喜,含笑对着小姨子:“我们莹莹这次不错。” 陈莹莹:“……” 她冷言冷语,但是给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的涂筠军留了坐的位置,并且说,“对不起,这次是你对。” 车上还有两个人,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和黄毛一样迫于罗鹏程的“淫威”,双手抱着坐在了加热过的地板上。巧了的是,女的陈莹莹认识,男的涂筠军认识,正是迟钰和她的相亲对象,唐朋生。 他们趁着老罗去泡茶的功夫,在那里挤眉弄眼,尤其是迟钰,更是连手机都没带就被忽悠来了。家里停电也就罢了,下午的时候,连水都停了,她爸爸说,这不好啊,这是要出事,说罢就要拿着家里那花生油的桶下去抢水去。迟钰妈妈大吼一声:“不许去!”才没让老头子出去干傻事。 迟钰妈妈讲:“你拿这个桶去,又小又盛过油,接回来我们怎么喝?玉玉去把洗洁精拿来,给家里那农夫山泉的大桶给涮了去抢!” 迟钰:“哈喽哈喽嘿?” 还好最后总算有一个人有点良心,听说是“被父母打发”来的,开门一个小伙子特不好意思扛了一大桶水,也不说话,给放门口了就走。迟钰见状拿了个外套就跟出去了,边走边说“我去送送他”。门关上了,她爸她妈互相看了一眼,妈妈问,“你觉得这两人能成吗?” “不好说。” “哪里不好说,你看出来啥了?” 迟爸道,“我看出来你更喜欢前头那个小伙子。” “去你的吧!” 迟钰这边跟着唐朋生下了楼,留意到他脸上还有不轻不重几处剐蹭的伤痕,之间见的时候还没有的。不方便问,只能猜是不是因为抢水受伤,就很不好意思地跟着唐朋生后面走了一段路。她手机没带,一方面是走得急,一方面是还绑在耳机线抢挂在吊顶那呢。 年轻人总是在情感表达上有些扭捏,迟疑了半响,迟钰才追了上去跟他并排走在一起,准备说谢谢。这一来不要紧,唐朋生仿佛也等了许久了,马上转过身很恳切地说道:“迟钰,对不起。” 迟钰叹了一口气,接过罗鹏程递过来的茶杯,还有一块姜汁饼干,听说算日子,这本来是万圣节,如此才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一人一个饼干,还有巧克力酱画的圆眼睛。 “他对不起你啥?因为把你也带过来了?” 涂筠军听着几乎要笑死,他和唐朋生是多年好友,素知道这个人的秉性。 “他说老罗要他来这,他一个人害怕,于是毅然决然扛了一桶水去我家把我拐来垫背。唐朋生你可真行。” 随着年轻小伙子接受了其余几人的一人一脚,车厢里终于充满了欢乐的气息。罗鹏程戴着手套,手里捧着茶杯,也跟着年轻人们微笑,只不过还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等他侧耳了一阵之后,终于起身,拉开了车门。 欢声笑语霎那间停住了,效果唯有晚自习最十分钟的锣鼓喧天突然班主任闯进门来可以比拟。加西亚环视一圈,莫名其妙:“干嘛,我又不吃人。” 迟钰小声回答:“可是你的秘书罗先生看上去就像个密室连环鲨人犯。” 加西亚回头:“你又背着我鲨人了?” 罗鹏程赶紧直起身澄清:“我不是,我没有?” 迟钰陈莹莹涂筠军顿时大喊:“等会!!!!” “咔哒”车门锁上了,暖气开得很足,与会每个人都热得小脸红红,甚至都不敢呼吸了。很显然,本来这事儿是加西亚、罗鹏程、陈莹莹和唐朋生的,他们四个正好是两个行动组的人数,级别上也很平均。新人实习生以及走哪哪倒霉的城市第一吉祥物迟钰小姐,以及只是手贱拿了便利店一瓶啤酒导致醉驾导致被陈莹莹一路带到贼窝的倒霉二号涂筠军先生,纯粹是无妄之灾。 他们别无所求,只哆哆嗦嗦问两个长官,倒底想让他们干什么。 “让你们发财,”罗鹏程和加西亚异口同声。 前者甚至还给他们显示管理员的后台,果不其然,锁住那个奖金高达七百万的任务,一直让别人反复确认失败的就是人事部的部长罗先生,理论上他可以干涉所有人的搭配和任务分派,只不过这次是直接下海了。 “很好罗部长,这很要脸,”陈莹莹冷嘲热讽,“你也不怕事后廉政督察请你喝冻柠茶。” “你放心吧,就算冻柠茶是无糖加三个新鲜柠檬,我也不会供出大家的。” 这会子迟钰才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七百万?那那那,那不是六个零??” 张西重本来在自己车里好不容易睡着,突然感觉一阵寒颤。但是他没有醒来,或者说是没有睁开眼睛。他太疲惫了,只盼望着哪怕是在梦里能有一点安宁。而这个“安宁”于他而言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事后唯一肯定的是,这一次又是个小弱鸡带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