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行》 第一章 红雾 http://.biquxs.info/

蛮荒的世界昼伏夜出,当绯月逐渐从高空消逝时,正是粘稠的红雾弥漫之时。红雾从天际如罗网一般覆盖穹窿之下,蛮荒各地亮起各色的灯火。 狼部的灯火就是寨门口那块巨大的血石。 血石的红光比雾气更加深沉,将整个狼部笼罩其中,宛如蛋壳中的蛋一般。 段红潮推开沉重的石门,看向红雾笼罩的蛮荒世界。 雾气里隐隐有血腥气传来,却被血石的红光隔绝。 段红潮坐在寨门口,淡淡地看着血石。 他能感受到,血石也在看着他。 那是一种玩味加好奇的眼神。 段红潮知道,自己的来历一定瞒不过沧桑岁月历尽的血石。 他以为血石会跟他说些什么,但是血石没有。 那道被扫描的目光仅仅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突然消失。 血石冷冷的,有些不近人情。 段红潮有些疑惑,也有些不甘,想做些什么,又不太敢,导致心情有些郁结。 然后,狼首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以狼首的大块头,竟然能如此无声无息,也实在不可思议。 狼首的腹部已经被一大块夔皮包扎。 夔牛的肉可以吃,皮的透气性很好,可以做靴子,也可以做衣服,更可以用来包扎伤口。 也因此,夔牛成了最有价值的猎杀对象。 段红潮在寨门上看到了的上千颗脑骨中,起码有一半属于夔牛。 狼首的神情有些淡漠,不似夜晚时的狰狞与狠厉。 段红潮知道,他只是还没做好一击必中的准备。 虽然段红潮相信,那并不远。 也许……就在第二天。 一半的蛛脚已经在所谓的库房中被碾成了粉末,许多青壮汉子被参杂了蛛粉的汤药熬煮着,不出意料的话,大概正需要一天一夜。 段红潮与狼首并坐在寨门之内,望红雾吞吐翕张,段想到,此时应该有酒。但并没有,段的剑识扫过整个村寨,并没有发现一滴酒的迹象。 无酒亦无月,只有雾笼天地一片猩红,实在乏味得紧。 索性听得村寨内一片磨刀霍霍,刀斧铿锵,宛如钟鸣,恰似钹起,倒还有三两韵味。 段红潮不能肯定,狼部老小们将自己制住,会不会扔进大锅里熬煮,毕竟于他们来说,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细皮嫩肉的。 若是换位,段会把自己扔进沸水中的。再加些狷毒花,那会去除肉的血腥味。再添些蟒胆,以苦去苦。除此之外,用流星草代替盐巴,用哭木藤替代辣椒。煮熟之后少少洒上一层,想来美味至极。 会比夔牛肉好吃的。虽然他还没吃到。 “大首领,你可说了请我吃夔牛肉的。”段红潮舔着嘴巴,显然馋得不得了。 狼首不由觉得好笑。都这份上了,你还挂念着夔牛肉。 红雾封村,谁也出不得。正好将你困在了村子里,明晚绯月一出,就拿你祭祀镇部灵。你现在竟还馋嘴吃肉。 莫不是傻子不成?? 段红潮倒乐意别人都当自己是傻子。谁会防备一个傻子呢?? 段红潮继续嘿嘿笑着,在狼首看来,这也是傻笑。 “放心吧,夔牛肉已经正在准备,红雾一褪,就请你吃上好的鲜嫩烤夔牛。” 段红潮好似馋得不行了,说道,“现在不行吗?我现在很饿啊!!” 段红潮确实很饿。灵元的一点点消耗,却得不到补充,使他感到浑身营养缺乏。 狼首有些不耐烦。“熬一熬不就行了,都是蛮荒子民,这点苦受不了吗??” 段红潮像个执拗的孩子,抽了抽鼻子道,“你不给我烤,我就自己来。” 说罢,段红潮便倏得起身,钻进了寨内,循着巨大的血腥味而去。 狼首眼皮子猛地一跳,心想,好快的速度! 要不,趁着红雾弥漫,现在就动手?? 要是红雾褪去再行事,恐怕会被这宛如毛耳兔般迅疾的傻子给逃了。 好了,狼首已经认定段红潮是傻子了。 段红潮知道了会很开心的。 寨内的所有房子都是白理石筑的,包括狼首的房子,除了一间例外。那就是需要封闭性能更高的库房。 蛮荒中战利品大多都是各种蛮兽的尸体,骸骨和角、皮自然不怕坏,血肉却很怕变质。 蛮荒里没人会使用神秘莫测的仙术,所以也就不能施展真空结界用来贮藏血肉。这种情况下,只能采用密封封存的方式原始贮肉。而原始贮肉的保质期直接跟密封的材质有关。白理石虽然也不差,却不如黑理石更加质密。 黑理石是比白理石更加高级的一种石头,只存在于毒障蔓延的老屿山上。为了能够采集到筑成库房的石材,狼部起码损失了五个最健壮的汉子。 整个狼部的健壮汉子也不过七八十。五个已经是非常庞大的数量了。 每个健壮汉子都是狼部最宝贵的财富。 段红潮猛地推开沉重的黑理石大门时,大门发出“锵锵”的噪音。这是门与地面的石块摩擦的声响。 听到声响的老人立马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盯着揉着肚子走进来的段红潮。 “你要干什么??”老人一脸的警惕,捡起了脚边的石锤便横在了胸前,正好挡住了剩下的四根蛛王腿和一根蛛王角。 段红潮却看也没看蛛王腿和脚,径直跑向了堆满夔牛肉的角落。 那里,正有三头被剥了皮放了血砍了脑袋的夔牛趴在一起,个个都有段红潮三倍大小。 段红潮二话不说,猛地抓住一头夔牛的两个前蹄,轻轻一使劲,一头夔牛便落在了他的背上,发出“哒”得一声闷响。 “你要做什么??”老人气势汹汹地再问,配合着猛地挥下巨大的石锤,正砸在段红潮与黑理石门的中间。 段红潮好似有些畏惧,讷讷道,“你们族长答应我了,要烤夔牛肉给我吃。” “烤夔牛肉给你吃??”老人哈哈大笑,“夔牛肉是用来给获得了丰厚战利品的狼部汉子的奖赏,你也配??” 段红潮脸胀得通红,“不管配不配,你们族长答应了的,不信你去问。” “去问?”老人再次大笑,笑声极宏大,震得黑理石的屋子“嗡嗡”作响。“这事儿还需要去问??我看你就是个偷儿。我族长好心好意收留你,没想到你还敢偷我们部落里宝贵的夔牛肉,这真是好心没好报。既然如此……” 老人猛地横拖石锤,石锤宛如流星,就要撞进段红潮的怀里。 段红潮好似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人不由心喜,心想族长真是多虑了,仅凭着自己就能将这个小块头解决,何须等到晚上部落一起围攻? 他却是忘了,昨晚上刚进寨门,他以为必中的一锤,却险些砸到了他最敬畏的族长头上。 那自然是自己不小心,没有把握好力道。或者就是小块头的运气太好,正好站在了一个不易攻击到的方位。 老人如此笃定地认为。 他的一锤一定能将段红潮拦腰砸成一滩烂泥。 但或许是段红潮的运气真的好到爆棚,他恰巧就站在了剔下的巨大夔牛角的旁边。以拖锤法砸过来的锤子,看似能够绕过夔牛角,而实际上,当段红潮终于慌里慌张得反应过来,仅仅不小心地横肘撞了一下夔牛角,尖锐坚硬的牛角尖便正好戳在了挥锤的那根手臂的胳肢窝处。 霎那间,血水汩汩涌出,如同喷泉一般,剧烈的嘶吼在黑理石的房间里不住地回荡,不知为何,竟然无人赶来。 老人的右手臂已经残废了,巨大的夔牛角不仅仅只是将他的胳肢窝刺出了一个难以弥合的大洞,更直接割断了他的臂筋。 于是,这辈子老人都用不了自己的右手了。 段红潮紧张兮兮地看着老人,看着老人死死地捂住右手臂的胳肢窝处试图拦住决堤的血水,看着他眉毛胡子虬结在一起,狠厉的眼神变得宛如三脚羊羔般讨好,段红潮小声地问道,“老爷爷,你没事吧??” 老人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去……喊人……喊……” 段红潮激灵一下,撒丫子就跑,也许是太傻了,跑的时候还没忘记扛上夔牛肉。 这使得他像背着一座山岳,速度自然而然慢了许多。 库房的地位除了体现在用黑理石作材料的必须性外,还特意隔绝了方圆半里不许任何人靠近。自然,也没有白理石的房屋建在周围。 段红潮很着急,却无奈身形瘦小,跑得实在太慢,导致他拍响最近的门户时,已经过去了足足两刻钟。 两刻钟,如果是段红潮这样的身材,足以将全身的血流光,但老人虽然老,却依然比段红潮高大健壮得多,想来还能支撑。 慢慢悠悠过来开门的妇女打开沉重的白理石门之后发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段红潮时,两颗本来就如铜铃的眼睛竟然瞪得像海碗。“你你你……怎么是…你……” 段红潮没有发现妇女的反常,只是着急地说道,“你快去看看库房里的老爷爷吧,他一不小心撞在夔牛角上了,血流的哗啦啦的。” “什么??”妇女几乎要蹦起来。 以她这样高大的个头要是蹦起来的话,段红潮说不定能看到她兽皮裙下的风景。 妇女立即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屋门,然后大声呐喊起来,不一会儿,七八个门户洞开,里头的妇女全部走了出来,往库房急匆匆跑去。 段红潮没有回库房,而是认真地透过洞开的白理石门望向里头硕大的坛子。那些坛子每个都有寻常水缸的两倍,表面莹转着一层灰黑色的光晕。 此刻坛子的底下正堆满了最上等的烈阳风木,火焰是幽蓝色的,段红潮能听到坛子里掺杂了蛛腿粉的药汤在“咕噜噜”作响。也能通过剑识看到端坐在药汤中的男人浑身赤红,许多漆黑蜿蜒的符号正在男人身上不停地游走,男人的神情极度痛苦,要不是嘴里塞着一根紫橡木,恐怕能把舌头都咬下来。 但段红潮却能够感受到,男人的生命能量在缓慢而持续地增强。 段红潮笑了。 他对这古怪蛮霸的修为提升方式兴趣浓厚,尤其是当他不能使用血食大法之后。 第二章 祭品 http://.biquxs.info/

狼首依旧在寨门口坐着,他看到段红潮背着夔牛肉走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地上已经堆好了一叠柴火,两个半人高的立柱上架着一个石钎。 段红潮自顾自将巨大的夔牛肉穿在石阡上,掐了个引火诀准备点火,却突然发现灵元在抵达指尖时竟好似瞬间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般。 他不由有些愕然。 狼首望着段红潮呆愣的模样不以为意,将一根早已削好成矛尖模样的柴火放在另一根柴火上使劲搓着,狼首的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所以橙红的火不一会儿便熊熊燃烧起来。 夔牛肉在一点点的变熟,有一股子馥郁得好似桂花的香味弥漫。 狼首没有洒任何调料,他告诉段红潮,吃夔牛肉本就不需要洒调料。 段红潮认可他的说法。毕竟这股子香气,比任何的调料都更浓厚。 两人便隔着火堆并排坐着,望着红雾缓缓地流动。 红雾是会流动的,像水一样,近处的去向远方,远方的到来近前。 蓦地,段红潮眼神一凝,然后二话不说,猛地从火堆中抓了根火把,扔进了红雾中。狼首偏头看了段红潮一眼,略有诧异。 任何一个成年的荒民都不会做这样的举动。 红雾像巨口一样将火把吞没,段红潮却能感受到,火把还在那儿,只是被红雾遮挡一般。 他静静地等着。 等着等着,剑识中,那根火把便突然熄灭了。然后,一点一点的消失。 他皱紧了眉头。再次抓起一根,扔了进去。这次火把消失的速度很快,几乎就在没入的一瞬间,便完全不见。 这样的不见并不是看不见,而是真真正正地从这个世界抹去。一点残渣不剩,一点灰烬也没有,就好像从来不曾有过那根火把一样。 当段红潮抓着第三根火把的时候,狼首终于忍不住了。“再扔,夔牛肉可就烤不熟了。” 段红潮偏头像狼首看去,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对不对?” 狼首摇头,“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末了,狼首又道,“你真不像个荒民。荒民早已认同了红雾的存在,就跟夜晚头顶的绯月一样,就跟石头房子一样,就跟必须有个镇部灵护村才能在蛮荒中存活延续的常识一样,永恒、亘古、真理。没有谁再会试图窥伺,你又不是刚出生的荒婴,哪来那么重的好奇??” “是吗??”段红潮淡漠地笑着反问。 狼首不屑于回答。在他看来,任何对红雾好奇心太过的人,都是傻子。 好了,狼首又一次证明了段红潮的傻。 段红潮的眼睛还在盯着红雾,他刚刚似乎看到,就在扔木棍之前,一个惨白的布满浑圆鳞片的手掌正对着他招手。 他想看清一些,所以扔了火把。 火把如他愿得引出了红雾中存在,他却遗憾得什么都没看见。 那根木棍是凭空消失的!! 没有任何东西接触下凭空消失!! 仙术吗??还是诡法?? 段红潮觉得都不是。 那种莫名的气息要比任何仙术和诡法都要更悠久,更古老。 段红潮怔怔地看着流动不止的红雾,渐渐地痴迷。 痴迷到当老人被人架着走到他的身后时,他犹不知。 老人的眼神有些畏惧、有些惶惑,两个搀着老人的膀大腰圆的妇女却瞪着磨盘大的眼珠子,死死地地瞪着段红潮。 她们也不说话,等待着狼首说话。 狼首淡淡地瞥了一眼面无血色、右臂黑紫的老人,依旧没有说话。 她们知道,老人的伤白受了。 于是她们的眼睛瞪得更大,里头蓄满了愤怒的火焰。 老人哀伤地走了。 或许,他会整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考虑,夜晚降临时,他是应该将段红潮烤着吃,还是放在大瓮里煮着吃。 这是个值得纠结一日的问题。 段红潮摇动了一下石钎,将夔牛肉翻了过来,肉香弥漫,段红潮抽动着鼻子,揉了揉小腹。 又过了大约五刻钟,夔牛肉终于烤好了。狼首作为主人很尽职,将最好的牛脯和牛后蹄都留给了段红潮。 段红潮感激地笑了笑,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咬起了有他半个人大的牛脯来。 金黄的油脂宛如蜂蜜顺着他的手流向胳膊,他的嘴上也满是油腻,这使得他看上去像个贪嘴的孩童。 等到段红潮彻底吃完,红雾已有褪去的迹象。 狼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夔牛皮衣,往自己的石屋走去。 不一会儿,扛着一把破损严重的大刀的狼首又走到了段红潮的面前。 他的身后,一个个浑身赤裸刚从坛子里爬出来的狼部汉子推开石门走了出来,妇女坐在石凳上,淡漠地看着。 段红潮惆怅地叹息了一声,“刚吃完就动手,断头饭啦??” 狼首不说话,只是缓缓举起了大刀,刀锋正对着段红潮的脖颈。 其意义,不言而喻。 段红潮远远没他表现得风轻云淡,实际上,他现在很慌张。没有了足以倚仗的灵元,他的躯体力量不过刚刚跟狼首齐平而已。 所以狼首蓄势待发地将大刀砍向他的脖颈时,他很少见地选择了主动避让。 大刀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一般追着他跑,而他像一只无辜又孱弱的毛耳兔。 一个石锤挡在了他的面前,另一个石斧向他拦腰砍去。 段红潮扭身就要向后退去,身后的大刀又恰恰在此时砍向他的必经之处。段红潮无法,只能干干脆脆地来了个躺尸,平展展地倒在了地上,石锤正砸在他的脚边,石斧贴着他的面门划过,大刀将他脑后的褐土劈下了一道深达九寸的裂缝。 又一个石锤向他的腹部锤来,段红潮赶忙像石碾子一样滚动了起来。 石锤跟在他身后“砰砰砰”地响动着,将原本就很结实的褐土砸得更加紧实。 “还要逃吗??”闪亮的大刀冲着下一刻他即将滚到的地方栽下来。 段红潮吓得猛一激灵,赶忙止住惯性,手掌狠拍地面,竟如同僵尸一般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硕大的石斧再次砍来,冲着他的天灵,要将他劈成两瓣似的。 “他的脑袋是给镇部灵的祭品!!”狼首猛地喝道。 于是,明显的石斧的攻击路径偏折了一些,卡着他的肩胛骨斜斜地劈砍过来。 段红潮猛地一个拧身,如同半个麻花一些,险险地贴着石斧避了开去。 闪亮的大刀再次来到。 这次段红潮行了个险,猛地一跃,竟直直地跳到了刀背上,然后踩着刀背,一路踏上狼首的肩膀,等到狼首愤怒地反转大刀刺向段红潮的咽喉时,段红潮已经越过了他的身子,往寨子里跑去。 寨子很大,房子也不少,段红潮在房屋与房屋之间穿行着,不时地躲避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石榔头、石锤、石斧,以及背后的大刀。 “你还想跑吗??”一柄比所有石斧更加大上数倍的斧头拦在了段红潮的身前。 斧子被一个上肢即使强壮横亘在了胸前,正好将道路结结实实地挡住。 段红潮认出了他。 他是所有狼部汉子中,出现黑色符文最多的人。 段红潮扭头就要向后跑,一道闪亮的刀光当头劈下,差点就将段红潮的脑袋割下来。 段红潮往后一缩,巨大无匹的石斧又冲他砍来。 段红潮叹了口气,故技重施,“砰”得一下就要躺倒在地上。 却不料狼首竟早有防备。握着刀把斜斜地向地下一捅,就要将段红潮捅个透心凉。 段红潮赶忙懒驴打滚,却无奈这两处房间与房间之间的间隔实在太窄,刚刚一个侧身,便撞在了白理石的墙壁上。 扛着巨大石斧的汉子狞笑,反握着石斧,便将一丈长五指粗的斧柄当胸向他捅过来。 眼看着胸膛就要被捅穿一个洞,段红潮无法,只能动用本就存储不多的灵元。在这片诡异的镜中世界,灵元不能透体而出,段红潮便将灵元隐于皮下,然后一拳捣向了对方的小腹。 段红潮原本是想直接轰击对方的心脏的,无奈对方实在太过高大,以他的个头除非跳起来。 但他又不能跳起来,背后的大刀正虎视眈眈。 他最多只能弓着身子,将自己的拳头塞进了大汉的肚子里。 霎那间,一阵滑腻蠕动的物什包裹了他的拳头。 段红潮张开拳头,五指猛地用力一扯,粗大的大肠便被他从破开的血洞中扯了出来。 身后的狼首睚眦欲裂,猛地怒喝一声,双手持刀,便向着段红潮的脑门劈过来。 很显然,这时候狼首已经忘记了要用段红潮的脑袋给镇部灵献祭的事情了。 段红潮趁势将弓着的身子团成一团,从摇摇欲坠的大汉裤裆底下钻了出去,大刀落到了空处,狼首正待追击时,大汉的身子猛地倒了下去,掀起无数褐色的尘土。 趁着漫天烟尘,段红潮继续向寨子深处逃去。 汉子们的围追堵截如水一般向段红潮涌来,他就如轻帆一般,一不小心就会被浪打翻沉没。 彼时,他的灵元只剩下一半。 换算成刚刚那个威力无穷的拳头,大概还能再出三拳。 三拳能打死多少人呢? 他扭头望了望身后数十个汉子,有些惆怅。 木村的好汉们,你们什么时候来复仇呢?? 可千万不要枉费了我精心为你们留下的线索。 第三章 舍峰 http://.biquxs.info/

狼部村子并不大,这源于人口的稀少。整个狼部连同小孩、老人和妇女算在一起,也不过区区三百人。三百人能需要多少房子? 在这片蛮荒世界,青壮年是主力军。他们狩猎、采集,供给家里的家庭成员。所有的老人、小孩和妇女都围绕在青壮年的身边。满打满算,连同之前和蛛王一战死去的十余个汉子,在加上正追着自己的,也不过八十之数。 也就是说,实际上三百人,只需要最多八十个房子。 而八十个房子才占多大的地? 段红潮只用了不到半刻钟时间就从村子的一头跑到了另一头。 另一头是陡峭嶙峋的山。 最关键的,红雾还未完全褪去,山被红雾笼罩,段红潮甚至能听到红雾中毛骨悚然的嘶吼。 没办法,段红潮扭过头,循着寨子的边界开始跟对方绕圈子。 狼首已经气到不行。 最有潜力的狼部汉子被他一拳扯出了肠子,这样的损失实在难以忍受。 “我要将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此刻的狼首已经完全没有了和段红潮并肩而坐赏红雾吃夔牛的风轻云淡。 一个魁梧的汉子拦在了段红潮的面前,巨大的石斧冲着段红潮的肩膀劈过来。 段红潮二话不说,拧身避开了石斧之后,一拳便捣在了汉子的下巴上。瞬间,“卡擦”声响,汉子的下巴果断地碎成了数百块。 这次段红潮并没有动用灵元,对付这样的汉子还不需要用到灵元。 一击得手,段红潮赶紧继续逃。 他是看准了身后追赶的人与他有一段距离才出手的,要不然自己根本不会反击。 毕竟,反击也耽误时间不是?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他需要时间等到红雾褪去,等到木村那些暴躁的汉子杀上门来。 然后,他就可以浑水摸鱼了。 他对荒民炼体的法子可是眼馋得紧, 他是亲眼看着狼首将一袋袋翠绿的粉末洒在那些古怪的坛子里的。 他很肯定,那不是蛛王腿的粉末,那是一种更加玄妙,跟寨门口的血石带给他的感觉一样的东西。 他本能地觉得这两者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要不是狼部汉子追的太紧,段红潮是不介意挨家挨户地寻找蛛丝马迹的。 其中最重点关注的,就是狼首的屋子。 段红潮第二次经过狼首的屋子,看到他的屋子是除了库房之外,唯一的一栋黑理石的房子。虽然没有库房大,但表面竟然用各种彩色的宝石镶嵌了许多繁复的图案。 这些都足以使人一眼看出房屋主人的高贵之处。 除此之外,段红潮还看到,别的房子哪怕库房都没有上锁,甚至都没有安上锁环,狼首的房门正中央却挂了个人头大小的铜锁,锁臂也有寻常人胳膊粗。 段红潮曾经试图锤开大锁。 没有动用灵元的情况下,使得他的右手肿成了原先的两个大。 而大锁,连点铜屑都没掉。 这表明,大锁的材质只是看着像铜,实际上却比铜坚硬得多得多。 这样的材质肯定极其稀少,至少比黑理石要少得多,要不然也不能满村只有人头大小这么一点。 而就只有这一点点,狼首却用它来铸了锁。 由此可见,房间内的东西是有多么珍贵了。 段红潮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锁上拔开,迫不得已地继续绕起了圈子。 狼首也不是蠢货,即使段红潮很没有规律地歪七扭八地跑,但还是让他率领一群汉子堵在了一处角落。 两边和后边都是白理石的房子,宛如凹槽一般将段红潮嵌在里头。凹槽的唯一出口,就被以狼首为首的五十多个汉子堵得严严实实。 段红潮试图用拳头凿穿墙壁,却只是将墙壁打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裂缝。 也是,如果这些墙壁真的能轻易被拳头凿穿,荒民们压根就不会用它来做建筑材料。 越蛮荒的地方,人民越是大大咧咧、情绪暴躁,随手往墙上擂一下是司空见惯的事。 要是墙体真那么不结实,早就千穿百孔了。 所以,以狼首的认知,段红潮是死定了。 这时候已经无话可讲,不需要惺惺作态。 狼首扛着大刀便向段红潮的肩膀劈去。 胜券在握,使得狼首再次想起了要将段红潮的脑袋献祭给镇部灵的事情。 段红潮一偏身躲在了一个石块的后面。 这也是这个凹槽里唯一的石块,现在被段红潮当作了盾牌,然后就被狼首的大刀劈成了两瓣。 就要死了吗?? 怎么可能?? 段红潮将灵元再次覆盖在皮下,一拳头向狼首的胸膛擂了过去。 狼首的眼里有畏惧,他是亲眼看着蛮力跟他不相上下的狼啸是如何被段轻轻松松地探进肚子里扯出肠子的。 但他咬了咬牙,并没有退却,反而大喊一声,旋转刀身便向着段的拳头砍去。 或许他觉得,再强的拳头也没有他的钢铁大刀硬吧。 他不知道,有一种蚍蜉是真能撼大树的。 段红潮的拳头轰击在大刀的瞬间,刀片如斑驳的树叶般簌簌而落。狼首眼睁睁地看着段红潮的另一只手向着自己的脖颈掐去,却无能为力。 躁动的风有一瞬间地停止。 段红潮的手在距离狼首粗壮得能看见紫色气管的脖颈前一寸,飞快得缩了回去。 一个看起来并不太健壮的少年站在了狼首的面前。 他的手里,有一把漆黑的匕首。 段红潮认出,那是木葛的。 少年关切地看着狼首,狼首很欣慰地抚摸着少年的脑袋,很温馨。 “你从舍峰回来啦!” 少年用力地点了点头。 段红潮向天上望去,不知何时,绯月又露出了脸面,红雾已彻底消失无踪。 少年依旧挡在狼首身前,冷冷地瞪着段红潮,“你为何要置我父亲于死地?” 段红潮耸了耸肩,“是你父亲硬要杀我。” “父亲为何要杀你?” 段红潮摊手,显得很无辜,“我怎么知道,你问你父亲。” 少年于是转身望向他的父亲。将后背完全暴露在段红潮的面前。 段红潮并没有要出拳的打算,却把狼首吓了一跳。 他赶紧跨前一步,用碎裂得只剩下半个刀疤的武器对准段红潮。 段红潮听到少年问,“父亲,你为何要杀他?” 狼首突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甚至狼首自己也不知为何对段红潮有如此大的怨念,他只是觉得,嗯,眼前这个穿着古怪的家伙还是尽快消失吧。 于是,他就扛起了自己的刀。 并没有明确的原因,充足的理由,似乎也没有利益的矛盾,只是,看着段红潮很不爽。 从来还没有能让狼首这么不爽,死去的木葛也没有过。 少年看见父亲哑口无言,不由叹了口气,像个大人一般拍着狼首的肩膀道,“父亲,您的臭脾气应该改一改啦!” 2 段红潮、少年、狼首三人坐在寨门前,血石自从红雾散去便不再发光,除了颜色比较醒目,其他跟寻常石头并无两样。 少年正讷讷地看着段红潮,准确地说,是段红潮的脑袋,他有点搞不明白父亲为何坚持说血石大人喜欢段红潮的脑袋。 血石大人是不说话的,谁也不能知道血石大人在想些什么。 少年突然扯到了一件很不相干的事情。 “我在舍峰上看到姬家的马车了。” 狼首的眼睛立即瞪大了起来,显得很吃惊。“你没看错?” “不会看错。凤凰族徽,没有哪个部落敢伪造。” “那……他们去舍峰干什么?难道那里真有遗迹?” 少年摊了摊手,“有没有遗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里确实很怪,要不然也不会浪费我那么多时间。” “你的师长知道了吗?” “知道了又能怎样?姬家呀,十大世家之一,咱们风鸣堂可惹不起。” “可也不能一点好处也不给吧,毕竟消息是你们风鸣堂传出去的。” “这谁知道?”少年撇了撇嘴,显得很不以为然,“那些大世家的作态向来霸道,他就算汤也不让我们喝一口,我们又敢说些什么呢?” 狼首叹了口气,又骂骂咧咧起来。说什么以前姬家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姬家多好多好云云。 段红潮听得有点晕,却也明白了点什么。 比如,蛮荒果然不是只有像狼部这样的小村子,还有许多很厉害的势力。 一个势力叫风鸣堂,一个势力叫姬家。 而姬家要比风鸣堂强大得多得多,多到即使姬家做了巧取豪夺的事,风鸣堂的人连抱怨都不敢当面说。 第四章 怨念 http://.biquxs.info/

“你也要去舍峰吗?”狼首有些担忧地说道。 这使段有些讶异,少年不是刚从舍峰回来吗? 少年无奈地点了点头,“风鸣堂的人不多,我也要去。” “不是有你师长他们吗?” 少年摇头,显得很苦恼,“不清楚,他们总有他们的理由吧。” 狼首不说话了,氛围有些沉闷。 段故作轻松得掸了掸身上的衣衫,少年突然猛地看向他。“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 “去舍峰,这对你来说是个了不得的机遇。有很多人费尽千辛万苦也求不来一个名额,我也只有一个,可以带上你。” “为什么要带上我?”段有些警惕。 少年笑了,如莲花的开落,纯洁极了。“就当给你赔礼吧,毕竟我的父亲差点就把你打死了。” 这简直颠倒黑白。明明是我差点把你父亲给打死了。 狼首黄澄澄的脸也不由有些发红,讷讷地不说话。 段望了望天,天上绯月斜挂,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只是在考虑少年的建议。 “去吧。”段说。 “真的?”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 段说,“现在还可以反悔吗?” “当然不可以!”少年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 他是直接坐在地上蹦的,一蹦蹦过了段的头顶。 然后重重地跌在地上,将褐土砸出了个很不雅观的痕迹。 “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少年睁大了眼睛。 段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了狼首,“我可以去你的房间参观参观吗?” 2 在段走进那座被巨大铜锁锁住的房子里的时候,木村的汉子们终于来到了。但这已与段无关,虽然他们是因为段留下的线索来到这儿的。 段在地上歪歪扭扭的画了狼首的模样,那个扛着独一无二钢铁大刀的形象使事后赶到的木村汉子一眼就认出了。 即使木村和狼部汉子的尸首都已进了蛮兽的肚子,但图像留在了褐色的土地上。 蛮兽是没有兴趣将地上古怪的图案抹平的。 所以,他们很快就到了狼部。 本就憋屈着愤怒的狼部汉子与木村汉子像干柴烈火一样碰撞到了一起。 有些奇怪的是,明显实力出众的少年并没有出手。 3 段的眼睛立马被床上的布袋子吸引住了。 那里有他向往的味道。 段红潮慢慢走过去,提起了布袋,打开布袋的口,看到了里面翠绿的粉末。 他抓了一把,放在鼻子底下嗅着。 那些粉末好似有生命一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钻进了段红潮的鼻孔。 然后,段便感到浑身像过电一般。 他的血肉、皮肤、乃至毛发都开始欢叫起来。 短短片刻,段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强度强壮了一丝。 这才仅仅一小把粉末。 要是把布袋中的粉末全部吸收,他的身体强度恐怕能瞬间越上一个新的台阶。 现在他可以在无灵元的前提下徒手碎大石,他觉得完全吸收这袋粉末之后,他甚至能徒手碎钢铁。 或许,下一次段再打狼首时,就不用再使用灵元,直接就能碎了他的钢铁大刀。当然前提是,狼首还能有第二把三百斤的大刀。 这不能不使他喜出望外。 要知道,他的实际境界只有空境。而空境在镜外是个多么平庸而泛滥的境界啊!哪怕就是最驽钝的资质,只要苦熬个五六十年也能做到。 他不能动不动就用高于空境的剑技。 那样他的身体会一块块斑驳脱落的。 奇异果的作用,只不过是使每次脱落的分量变少了一些而已。 他当然还可以用好心的赤血蝠君教给他的血食大法补充寿元,但段总觉得那个方法有些饮鸩止渴。虽然血肉中的杂质被青鸢剑剔除了,但无序的残念却时常侵扰他。 他总觉得吸得生灵多了,他会彻底沦为残念的寄居体。 最好的结果也是被一点点改变性格,变成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还算是自己吗? 段很踌躇。 所以,血食大法能不用就不用。 但不用血食大法,除非有恰好补充寿元的天地灵果弥补,但那些灵果实在太珍惜,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而又总有讨厌的人打他的主意,他又必须用空境以上的剑技。 这几乎是在慢性自杀。 他想提升剑道修为,却不知为何,总没动静。 如今翠绿粉末竟然能大幅度提高身体强度,这实在让他太兴奋了。 毕竟,只要身体强度够强,以后打架时他甚至可以不用剑技,直接抡拳头也能打死人了。 只要这样一想,他就忍不住笑出声。 “看样子你很喜欢?”少年突兀地问道。 “那是自然。”段红潮耸了耸肩,“有了这个我就能大幅度提高身体强度了。” 少年有些诧异,“你以前的部落里没给你用?” 原来这东西是每个寨子都有的。 段红潮摊手道,“没有。我以前的寨子很抠的。” 很抠,也不至于一点也不给你用。 少年了然,看来是个被曾经的寨子排挤的可怜人。 怪不得要到我狼部呢? 少年有些同情。“这点灵屑没太大作用,得和蛮兽的骨骸配合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随便挑个灵坛浴汤吸收。” 段红潮早有此意。一点没客气,直接就选了狼首屋里的灵坛。 这个坛子与旁人的坛子并无任何不同。 少年替他添了些柴,又加了些水,段红潮跑到自己的屋子里抱来蛛王腿和蛛王角,用角落里的巨大石舂捣碎了,混着翠绿的灵屑放进灵坛里。 很快,坛子里便开始冒出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泡泡。 段红潮脱光了全身衣物钻进坛子里,霎那间,好似无数根针刺向他的皮肤,段红潮疼得差点瞬间晕厥过去。 少年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加的量太多了!” “你怎么早不说?”段红潮咬牙切齿。 “我还以为你想磨砺一下自己的,毕竟,疼痛是蛮力晋升的母亲嘛!” 我去你母亲的! 你丫就是故意的!! 你就是小心眼儿报复我!! 少年笑眯眯又加了些翠绿粉末,“也没多少了,没必要分几次。” 少年直接将一布袋的灵屑全部倒进了坛子里。 段红潮被汤水刺激的全身乏力,压根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笑里藏刀地“替自己着想”。 霎那间,段红潮觉得浑身像着火了一般,皮肉有向下掉的触感。 “啊啊啊啊啊!!!” “叫的真欢快啊,我再替你添点柴火?!” 幽蓝的火苗瞬间旺盛起来,巨大得快要将整个坛子包裹。 段红潮直觉得皮肉往下掉的速度加快了一倍。 看着段红潮已经疼得连喊都顾不上了。 少年终于放心了,笑嘻嘻地翘着腿坐到巨大的石头床上,开始思索起了舍峰的事情。 舍峰的事情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保障,必要的时候可以把段红潮推出去,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只是… 少年充满了怨念,师长就这么把我当成探路石了吗?? 你不仁我不义,走着瞧吧! 第五章 黑理石 http://.biquxs.info/

等到段红潮从坛子里出来,红雾又开始弥漫了。 木村的汉子已经不见了,他们将尸体拖回了自己的村子。据狼部汉子洋洋得意地说,对方起码损失了二十个人。 二十个人? 段红潮有些咋舌。 对付那么厉害的蛮角蛛王也没死掉二十个汉子。 蛮荒里的成年汉子,单纯论蛮力,几乎个个都有空境初境,就这么一晚上死了这么多,还真有些不可思议。 尤其是,段红潮发现狼部新添的尸体只有仅仅七个。 看到段红潮走过来,没有哪个狼部汉子有好感,个个斜着眼瞪着段红潮。 妈蛋,搞的老子好像你们杀父仇人一般! 少年坐在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看见段红潮走过来,很开心地跳下石头,对着段红潮说道,“等你很久了,劈吧。” “劈什么?”段红潮有点愣。 少年冲大石头努嘴,“不用感谢我,专门给你准备好的试金石。” 妈蛋!! 段红潮望着硕大的一块黑理石,直想掐死少年。 少年却好像犹还不知,拍着段红潮的肩膀道,“快点儿的吧,我给你捂得热乎着呢!” 你是把黑理石当成什么了? 还用热乎? 还要用屁股热乎?? 段红潮果断摇头。 搞笑,半天之前我才刚刚拳捣白理石墙面呢,结果连个蚂蚁大小的洞都没凿下来,现在你让我劈硬度更胜数筹的黑理石?? 就算那浴汤真的对身体强度的提升有奇效,也没可能这么不靠谱儿啊!!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不屑。这黑理石确实有点小,配不上你的身份,咯…”少年指着另一边那块几乎小山一般的黑理石,“那块石头刚从老屿山采下来的,抬到了村里没谁敢劈砍一下,就专门留着给你练手呢!” 就为了看自己吃瘪,还专门去了趟老屿山? 也真是难为你了! 段红潮差点产生盛情难却的感想了。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手掌一上一下的抛着漆黑的匕首。 段红潮知道,他是想称一称自己的斤两,看值不值得带自己去舍峰。 也许舍峰确实有很多的机遇,如少年所说,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但… 危险肯定也不少。 少年肯定想找个身手厉害一点的组团,这样打怪夺宝的机会才能更高一点。 “好啊,就试试那一块吧。” 段红潮也是豁出去了。 他也很想看看,经受了那么痛苦的煎熬之后,自己的徒手力量究竟能提升几成。 围观的狼部汉子幸灾乐祸地看着,大概都觉得段红潮的手离残废不远了。 段红潮慢慢地走到小山般巨大的黑理石前,仰起头,可看到十丈高的顶上蓦然戳出的尖锐石截面。 少年淡淡地说了句,“动手吧。” 段红潮便动了手。 他的手并不快,相反还很慢,这与他的出剑形成鲜明对比,好似扛了个沉重无比的斧子。 斧子劈在黑理石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响声并不大,众人却仿佛觉得蓦地如雷霆轰击到自个儿脑门中,个个七荤八素。 少年的嘴角勾了起来,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不须再看。因此他吩咐道,“寨子里再建个黑理石的库房吧,等我从舍峰回来,一个库房就该放不下了。” 众人不由愕然,张口结舌。 段红潮却不理会,只是轻轻地提起手,冲黑理石吹了口气,于是,巍峨的黑理石山便从段红潮的手击处平平展展地裂开了两瓣。 巨大的切割体倒在地上,掀起一人高的暗红色灰尘。 有些人开始剧烈得咳嗦起来,也不知是被灰尘堵塞了口鼻呛着了,还是被这番巨大的动静惊着了。 幸灾乐祸的神情已经全部化为乌有。 风吹过,云就淡,一切恍如隔世。 段红潮却不理会,再次提起手,依旧极慢地,像母亲抚摸儿女的脸庞般温柔地触到一瓣黑理石上,于是,“硌磅”一声脆响,像枯枝被脚不小心踩断一般,一瓣黑理石又成了两瓣。 段红潮皱了眉,有些不满意。于是,接下来,他又连续出了八掌,巨大的黑理石山变成了十数个一人高的规整石块。 狼部的汉子像是接受打击到疲乏的风雨中的太阳花,个个冷静地两个共抬一个石块,往不远处的空旷地域搬去。 他们要在那儿建一个新的库房。 狼首坐在不远处,看着汉子们热火朝天的干活,心情有些复杂。 一是权柄被夺的失落感,二是后继有人的欣慰。 2 红雾散了之后,少年依旧只带了一把漆黑匕首便踏上了远程。 段红潮与他并肩行着,一路看山峦逶迤,大江跌宕,草木葳蕤,流云叆叇,虽怀着对此行的犹疑,却最终被壮美的景色所感,心绪不复阴郁。 他已经算知了如今气力,大约一拳五千斤,比之前整整增长了两倍有余,虽然依旧比不上灵元的增幅,却也只是差相仿佛,由不得不使他欣喜。 一路上,少年给他讲了讲舍峰,不时的三言两语,却已拼出了个大概。 舍峰,位于狼部村落以西一千三百里,峰高八千丈,是蛮荒有名的禁地绝巅。山路险恶,少有人迹,尤其是跟老屿山一样,遍布毒障,除了耐毒的毒虫类,哪怕就是凶猛强悍的蛮兽霸主们也不愿靠近。 一般情况而言,没有人会打舍峰的主意。 但半月之前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一出,几乎整个天南蛮荒都将目光注视到了这座平时很少有存在感的山峰上。 少年回忆起半月前的漫天霞光,神情淡淡,显得并不以为然。 “每次只要碰到这样的事情,死的最多的就是我们这群蛮力低下却偏偏不得不被卷入其中的人。” 段红潮默然。 接下来,少年不再言谈,只是抓紧赶路,一座座山岳在他们脚下往后疾驰,一条条河流从他们背后缓缓消逝,一千三百里的远途,竟然半夜就到了。 彼时,红雾还未曾升腾,绯月默默注视莽林群兽,禽鸣撼天,兽吼震地,唯有眼前翠瘴里阒静无声。 两人抵达舍峰山脚时,已有数十个服饰容貌各自迥异的男女或坐或站,见到少年和段红潮同来,微有讶异。 “狼弢,你真的把止瘴令符送出去啦?” 急切问话的是个与少年年纪相仿的,卧蚕眉、三角眼,颧骨高耸、颊骨凹陷,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红艳艳的唇,好似抹了整盒的胭脂似的。 他原本端坐在一块巉岩之上,见了少年,便立马纵身一跃,落在了少年和段红潮的身前。 段红潮直到现在才知道少年本名狼弢。 狼弢抿嘴一笑,伸出白生生的手掌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蛇淇,三月不见,你还是这般跳脱。” 蛇淇昂头挺胸,“那是,我蛇部汉子阴冷郁结,我要是再不跳脱一些,恐怕整个蛮荒都以为我狼部只出产冷血之人了。” 狼弢笑容满面,搂着蛇淇的肩膀边走边说,“就是让人都以为蛇部冷血,也没什么可忌讳的。反正,天南里,除了十大世家,可没几个有胆子触犯你们。” “但总归别扭。”蛇淇愁眉苦脸道,“我可不单单要别人畏我,别人喜欢我才好呢!” “那可难了!”狼弢望着蛇淇这副跟毒蛇有的一拼的尊容,怅惘地摇了摇头。 蛇淇却知道狼弢是故意噎自己,忍不住狠狠擂了他肩膀一拳。 段红潮的眼睑忍不住一跳,就刚刚那一下,起码三千斤,狼弢连笑声都没停顿一瞬。 再联想半路之时狼弢自觉底层命不由己的感喟,段红潮细思极恐。 这荒蛮世界的高端战力恐怕竟要比镜外高上数个层次? 这边段红潮思绪万千,蛇淇却对狼弢耳语道,“你带来的那个细皮嫩肉的,恐怕不值得一张止瘴符令啊!” 狼弢却神秘莫测地道,“值不值,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蛇淇脸色变幻,狠狠觑了狼弢一眼,道,“你既然这般信任他,我也不便再置喙。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因为他弄巧成拙,可别怪我蛇淇翻脸不认人。” 狼弢淡淡道,“你就等着将宝物收入囊中吧。” 第六章 草鞋散人 http://.biquxs.info/

蛇淇又重新坐回了巉岩之上。 狼弢领着段红潮寻到一处凹槽山壁,踞坐下来。 不片刻,又有人走过来。 来人形容古矍,眉长三尺,束于胸前,一对星目熠熠生辉,方脸阔口,穿一身粗葛麻衣,蹬一双草织鞋子,佝偻持杖,踉踉跄跄步到两人跟前。 少年屁股还未坐稳,便如火烧一般,猛地立起,冲来人抱拳躬身,“不想草鞋散人也到了舍峰,晚辈眼拙,不曾望见,还请恕罪。” 草鞋散人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温和道,“无罪无罪,何来恕罪?我这老木柴,坐在哪儿都跟个朽木似的,谁能看见?” 说着,便望着一同站起的段红潮仔细打量起来。“这位小哥倒是面生得很呐!” 段红潮施施然行礼,不卑不亢道,“晚生只是恰逢其会,前辈不识,也是必然。” “呼呼呼呼…”草鞋散人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澄澄缺牙少齿,“恰逢其会好啊,我这老木柴也是恰逢其会的。今时见了小哥儿,顿觉颇为投缘,不如咱们一同结伴如何啊?” “啊?”段红潮微讶,偏头觑向狼弢。 只见狼弢面色铁青,双拳紧攥,却强壮压抑着一腔怒意,淡淡说道,“草鞋散人,履过无存。多谢前辈厚爱,晚辈还是觉得暂不与前辈结伴为好。” “哈哈哈哈……”草鞋散人摇头道,“蛮荒中人多会诋毁,我草鞋可是个厚道人,怎么可能履过无存。” 说着,又笑眯眯地看向段红潮道,“小哥千万别提他诽谤之言,咱俩结伴,保证你在舍峰里赚个盆满钵满。” 狼弢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电目如匕,冷冷地瞪着草鞋散人,“阁下还请自重,勿要再巧言如簧。” 草鞋散人瞥了狼弢一眼,神情自若道,“你急个什么劲?老木柴邀请的又不是你。” “他是我领来的,占我一张止瘴符令,我凭什么不急?” 草鞋散人冷笑,伸手入怀,瞬间便掏出一沓黄澄澄绘满了红砂鬼画符的纸张,讥嘲道,“止瘴符令而已,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狼弢大愕,目瞪口呆,“你你你…如何有如此多的符令?” 草鞋散人飒然一笑,“自然是许多如你这般的风鸣堂弟子赠予老夫的。他们那般殷勤,老夫不收不好,就勉为其难收集个二三十张,当作拉屎擦屁股的厕纸吧。” 狼弢脸色胀红,愠怒道,“你杀了他们?” 草鞋散人撇嘴道,“老夫岂是那等凶残之人?你放心,他们都活的逍遥自在,正在断壁谷的窑洞中酣睡呢!” 狼弢不信,“您老那般好意?” 他自知草鞋散人要么不出手,要出手便必夺人性命,岂会真个留人活口? 草鞋散人朗声大笑,笑声在峰下鼓荡回环,震得此地数十人眼晕耳鸣,惊骇异常。 段红潮也不由心中滞闷,宛如压了块硕大石头,好在灵元尚存,便集中心力,运转灵元,那大石竟似被滔滔江流轰击,仅数息,便彻底粉碎。 段红潮脸色不复胀红,呼吸沉稳。 草鞋散人见了不由轻“咦”出声,却是更加欢喜。“好好好,果然是个好胚子。这样的良材美质要是被风鸣堂的小儿做了替死鬼,实在可惜得很。不如随了老夫我,做我徒儿如何?” “啊??”段红潮震讶。 怎么剧情一转,硬生生演到收徒的桥段啦? 您老也不是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爷爷,怎么对收徒这么情有独钟? 这却是段红潮想岔了。 草鞋散人可不爱收徒。别说收徒,他连个朋友都一个也无。在天南蛮荒,是个独来独往手段狠辣的古怪之人。从不曾给人半点好,出手杀人却是时不时。 他起初也未曾想要收段红潮为徒。他自觉一身本领高卓,天南难有继承之人。正打算此番到舍峰中狠赚一笔,便去往天才云集的天东看看。 在此之前看来,段红潮不过是个略有蛮力之人,在草鞋散人心中与土鸡瓦狗无异,他之所以开口要与段红潮结伴,不过是为了羞辱风鸣堂一番。 狼弢所言不差。那些风鸣堂弟子他本打算一掌一个击杀,却不料竟被暖木商所阻,仅仅只是以迷药迷晕了而已。 而暖木商正是狼弢的师父。 此地风鸣堂弟子众多,暖木商也已躲在不远处暗中窥伺,他自然不敢贸然出手,因此便存了折辱的心思。 却不料这一折辱,竟测验出了个了不得的好徒儿出来。 草鞋散人心怀大慰,直觉一身本事后继有人。 “好徒儿,快应了为师。你能短短数息就化解了为师的震海音波功,实在难得。只要你拜我为师,为师便将一身本领悉皆传授于你,让你成为天南数一数二的大高手,你说好是不好?” 段红潮踌躇,想应了,又怕草鞋散人喜怒无常,别动不动一气之下就杀了自己。 更何况,他答应了狼弢要陪他一同进舍峰的。 “前辈,你过分了!”狼弢再也忍耐不住,攥着漆黑匕首,就要冲草鞋散人捅过去。 草鞋散人冷冷看着,好似在说,你捅啊!你快捅啊!!你怎么还不捅!! 狼弢瞬间如一捅凉水浇在头上,浑身颤抖。心头忍不住悔恨交加,心想自己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主动招惹这个煞星!! 见狼弢半晌不动,只是兀自握着匕首,草鞋散人不由暗道可惜。 原本若是狼弢出手,那即使暖木商在,也没有阻止他杀人的理由。 而狼弢一死,自己的好徒儿便没有必要再陪同进入舍峰。 谁能陪一个死人进舍峰夺宝呢?? 却不料,狼弢竟然临头止住了! 草鞋散人摇头,兀自将鹰爪般的手掌抓向段红潮的手腕。 段红潮正欲抵挡,却只见漫天皆是爪影,竟让人分不出哪个真哪个假。 待他想钻出凹槽而退时,自己的手腕早已被攥得紧紧的了。 “好徒儿,你要是再不拜师,你的手腕可就要碎成齑粉了。” 说着,段红潮便觉得手腕一痛,竟好似被千万根针扎一般。 段红潮忍不住驱动灵元,灵元如蚕,缓缓蠕动到手腕处,霎那间,段红潮的手腕便洁白晶莹起来。 草鞋散人不由再次讶然,“好有趣的内劲,竟然从未曾见识过。” 当下心中不由更喜,只当自己这好徒儿天赋异禀,正合该接自己衣钵。 只是… 草鞋散人心想,还得先降服他再说。 想毕,便再使上了半成功力,段红潮的手腕瞬间青紫,洁白无瑕的手腕好似被血污染了一般。 段红潮疼痛难忍,连忙说道,“师父在上,快快松开徒儿!” “哈哈哈哈……”草鞋散人畅笑,“乖徒儿,好徒儿,再叫一声师父听听。” 段红潮连忙一叠声的数十个“师父”出口。 草鞋散人欢喜了,便松开了手掌。段红潮连忙缩回手臂,却是害怕草鞋散人再抓回去。 那后来的疼痛,竟似凌迟,实在不是人能忍受得住的。 恰在这时,一直躲在暗处的暖木商现身了。 也是一叠声的“师父”喊出,身边的狼弢竟直挺挺地跪下了,喊道,“求师父主持公道。” 段红潮诧异望去,只见一面如敷粉、唇如流丹、星目剑眉、发髻高束,穿一袭富贵荣华的牡丹绸衫、擎一把叠嶂山河折扇的翩翩公子从不远处的巨树后洒淡地走了出来。 其人态度雍容,不疾不徐,与草鞋散人的下里巴人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暖木商并未看向狼弢,一现身,目光便在段红潮和草鞋散人两人之间流转。 “草鞋,这少年拜你为师,我自管不着。但既然他已答应我的徒弟陪伴同入舍峰,你就这般擒了人去,恐怕不妥吧?” 草鞋散人冷眼瞪着暖木商,道,“妥不妥,不是嘴上说的,还得手底下才能分辨。” “哦?”暖木商抿嘴一笑,“你真觉得你能从我手底下讨到好去?” “莫以为之前我在断壁谷不与你争锋是怕了你。我只是觉得,那些人可杀可不杀。能不费力气的杀自然最好,费了力气便无太大必要,这才选择退却。如今…” “如今如何?” “如今,谁要是敢打我徒儿的主意,别怪草鞋我不死不休!” 说着,一双鹰爪就要向暖木商当胸抓去。 暖木商却是不闪不避,只是轻轻一摇折扇,扇面上的叠嶂山河便似要透体而出。 场间气氛紧张,似下一刻就要拼斗个你死我活一般。 暖木商表面雍容,实则心中早已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草鞋散人可真是个混账! 明知道马上姬家来人,还要与我对阵。 这不是鹬蚌相争,白白让渔翁得利嘛! 他却不知,状似鲁莽的草鞋散人正是猜中了他的心思,这才敢撕破脸皮的。 暖木商面皮绷紧,冷冷道,“好好好,既然你这般看中这个少年,我也没必要硬要阻拦。只是,确是有言在先,总不能就这般算了吧?” “算了又如何?不算又如何?” “算了,那即使我并不想出手,为了我风鸣堂的颜面,也只能出手了。若不算……”暖木商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目光却直射向草鞋散人腰间悬挂的碧玉葫芦。 “原来……你是想趁机敲诈勒索一番?”草鞋冷笑。 “不是勒索,是谢礼。要知道,若不是我这好弟子将这少年带到此处,你焉能遇上他?你自个说说,该不该谢?” 草鞋散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思忖良久,猛地一咬牙,扯着腰间的碧玉葫芦,连同金色的缎绳一同扔给了暖木商。“自此刻起,我这徒儿与你风鸣堂不再有任何牵扯。” 暖木商仔细地把玩着手中的碧玉葫芦,心中喜悦,嘴上欣然答道,“你放心,我暖木商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谢礼已到,这少年便于我堂再无半点瓜葛。你愿意带他去何处就去何处,愿意让他做甚就作甚,我全然不理。” 第七章 入峰 http://.biquxs.info/

草鞋散人却并不走,反而就势坐到了地上,“我倒觉得这地儿不错,挡风挡雨,好不惬意。” 因为有个凹槽,又是背风口,确实称的上挡风挡雨。 草鞋散人拍了拍段红潮的肩。 奇怪,他明明坐着,却还能拍到自己的肩,而自己却压根没看见拍肩的动作。 “来来来,好徒儿,别傻站着了,快快坐下,可别累坏了。” 站一会儿就能把自己累坏了吗? 段红潮虽觉可笑,心中却不由一暖,自从来到盘星大陆,可甚少有人如此关切于他。 他正准备挨着草鞋散人坐下,却不料草鞋散人又说道,“徒儿,别坐在洞外,往洞里坐坐。” 段红潮有些为难地看着依旧直挺挺地跪着的狼弢。 这凹槽洞穴实在狭小,将将只能容两人坐下。 段红潮之前被草鞋扯出,这才留出了个空位给草鞋箕坐。 “好徒儿,作甚还不坐下啊?”草鞋散人明知故问道。 段红潮觑了狼弢一眼,并不答话。 草鞋散人偏头冷冷地瞪着狼弢,道,“真没点眼力见识,要跪跪远点儿,别占着我好徒儿的位置。” 狼弢脸色阴沉,好似要吃人,只是紧紧地盯着暖木商。 暖木商却还在眉眼含笑地把玩着手中的碧玉葫芦,竟似根本没注意到眼前的争执。 草鞋散人继续说道,“再不离去,就一辈子别走了。” 狼弢无法,只得缓缓起身,临走前扭头狠狠地瞪着草鞋散人和段红潮,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之色。 草鞋散人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看着段红潮道,“来来来,占地方的恶人走了,好徒儿快快坐下。” 段红潮挨着草鞋散人坐到了凹槽里,眼睛却盯着远去的狼弢,从狼弢孤倔的背影看到了他的愤懑与痛苦。这个痛苦是草鞋散人给予他的,而草鞋散人此刻却成了自己的师父,段红潮直觉得狼弢之前望自己一眼的怨毒竟是恰如其分。 草鞋散人却是不理会这些,只是与他说道,“乖徒儿,好徒儿,快快养精蓄锐,等到姬家来人,咱们爷俩就要到舍峰里搏一搏命了。” 段红潮听见,却来了兴趣。之前少年狼弢只是只语片言地讲了些最粗浅的了解,他到而今也不知舍峰中究竟有些什么?以及为何惹得十大世家之一的姬家也来掺上一脚。 段红潮将自己的疑惑说与草鞋散人听了,草鞋散人哈哈大笑。 “乖徒儿,好徒儿,原来那狼崽子竟然连这都未告诉你,真是该死!” 草鞋散人说狼弢“该死”时,竟还在笑着,就好似说一头猪合该被宰杀一般。 “那舍峰的来历实在悠久难以忖度,我与你只说这半月来的奇特景象。话说,就在半月之前的一夜,蓦然有滔天的血焰自舍峰山巅冲天而起,光亮如炬,照彻小半个天南。风鸣堂却是离舍峰最近的帮派,见此奇景自然最先赶来。” “这一来,便见到了滔天血焰中竟有数百个奇门兵器围绕着八千丈舍峰飞驰旋转,来人哪能抵得住奇宝的诱惑,二话不说,纷纷各使神通钻进了血焰之中,只余下一个修为最弱的在峰外望风。” “说来也是奇特,自那数人钻进舍峰之后,无边的滔天血焰竟然瞬间消失,再也不见。那数人进入之后,也再未能出来。” “要知道,那数人可都是风鸣堂一等一的好手,其中一个更是风鸣堂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老之一,修为仅仅比暖木商低上一丝而已,竟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失踪。” “风鸣堂知道之后,自然震惊无比。当即派遣门人便向万里之外的姬家报信。” “那姬家是个了不得的大世家。不怕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就是为师碰上了姬家的那几个老祖宗,也只能落荒而逃。好在这次舍峰之变,恐怕还不能真正惊动他们,这般情况下,为师才敢大张旗鼓而来。” “你要是问我,风鸣堂为何要传信给姬家,又为何只传信给姬家,我只能告诉你,因为姬家是天南唯一的大世家,天南数十中等帮派、门派、教派全部附庸于它。” “你若再问我,既然风鸣堂只传信给姬家,为何为师会知晓,为师只能告诉你,天下无不透风之墙。那几个嘴上没把门的犹还躺在窑洞里的风鸣堂弟子就是为师的消息来源。” “此番,姬家吃肉,为师便跟着喝汤。” “姬家要是连汤都不让为师喝,为师生气起来,就要壮着胆子啃一口好肉。” “此番凶险,你已悉知,可有胆子与我一同入舍峰?” 草鞋散人冷眼觑着段红潮,静静地等着他答话。 段红潮心中波澜起伏。 要说不怕,那自然不可能。连风鸣堂的长老都折在了舍峰之中,自己的修为不过刚刚与少年狼弢齐平,贸然入峰确实危险万分。 但草鞋又说,舍峰中有奇宝,并且有数百之数。 正所谓福在险中求,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也无甚可怕。 再说了,草鞋还说,有天南大世家姬家挡在前面,又有风鸣堂那么多人一同进入,还有武功也极高卓的师父本人陪伴,若是再怕,可真有点烂泥扶不上墙了。 当下段红潮飒然笑道,“师父,徒儿不怕。徒儿这次定要夺下数件奇宝。” “好!”草鞋忍不住鼓掌大笑,“徒儿好志气。只是……” 段红潮挠头,“只是什么?” “只是数件奇宝未免太少,要夺,就夺它个二三十件。姬家拿九成,我们拿一成,也不算贪心。” 正当段红潮和草鞋豪言壮语之时,姬家的方舟已经来到。 段红潮仰着头目瞪口呆地望着跟座小山似的巨大飞船,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待飞得近了,段红潮便看到飞船通体漆黑,船首却是一头赤金凤凰振翅像,三扇高达百丈的煞白风帆鼓荡,两排数百飞桨旋转如陀螺。飞船之上,雕梁画栋,植满翠竹,铺满碧玉。一个个倜傥不凡的男女迎风肃立,宛似神仙中人。 为首者,木钗高髻,面目古拙,一对眉毛虬如苍松,一双眼睛大如铜铃,厚唇,面黄,穿一袭杏黄色缎袍,袍上绣着凤压龙;腰悬一把宝剑,剑鞘上镌刻着严寒三友。 来人一见草鞋散人便洒然大笑,稽首躬身道,“原来是草鞋散人当面,数年不见,散人可还安康否?” 草鞋散人神情淡淡,却似不欲理他。“还算凑活,你那寒冰神掌,日日令我脊骨生凉,却是比那驱风玩偶更能消除燥意。” “哈哈哈哈…散人那鬼影一爪也是阴毒,如今每日凌晨时分,我这胸前就好似亿万蚁噬,倒比运功更能舒筋活血。” “哼哼!”草鞋散人冷笑,“我只恨当初那一爪抓得太轻了一些,让你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大放臭屁。” 那人脸色倏得一变,面容铁青,狠狠道,“我也只恨那一掌拍得实在轻巧得多,没有将你当场拍成冰棍,竟使你还能出来兴风作浪。” 段红潮见两人这架势,不由暗道不好。可别还未入舍峰夺宝,反而首先打了起来。 “师父,还有姬家尊者,晚辈劝两位还是暂且放下恩怨,暂时捐弃前嫌的好。这舍峰中数百奇宝藏匿,可正待我等取之呢!” 那姬家为首之人诧异地看了段红潮一眼,问道,“你是谁?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 段红潮闻言一滞,真切明白了什么叫人微言轻。 草鞋散人却不愿宝贝徒弟被姬家来人折辱,怒气冲冲地道,“这里如何没有我宝贝徒儿说话的份?莫非你姬家身为天南大世家,还能管的着别人开口说话?” 那人却着实震诧起来,目光如电,仔细地打量起段红潮来。 只见段红潮一袭黑衣,身背一把窄剑,头发披散,只以布带系于尾部,一张方不方圆不圆的脸,卧蚕眉、残月眼,口侧一颗黑痣,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之人。 真不知向来眼高于顶的草鞋散人如何看中于他。 他却不知,人不可貌相。 有些人容貌普通,置于人海便宛若水滴入流般不可复寻。 但若他一朝发起光来,定能尘埃尽去,照彻万千山河。 段红潮便是这样的人。 草鞋散人看到了段红潮的内质,姬家来人却没看到,单从识人来看,姬家来人不如自家师父远甚。 虽然并不觉得段红潮有甚奇特,姬家来人却还是说道,“散人的眼光委实不错,如此璞玉竟被散人寻的,不由得使我艳羡呐!” 草鞋散人自知此乃恭维,也不以为意,只淡淡道,“缘法而已,你姬家的三雏凤也算不错。” 姬家来人闻言不由暗笑。 我姬家三雏凤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这少年何德何能能与之相提并论? “不须多言了,马上白日即到,这舍峰之外无祀灵,还是早早进入为好。” “正有此意。” “好。”那巨大方舟终于缓缓落地,在峰底占据了数百丈方圆,七八十个少男少女逶迤而出,站满了此处被峋石包围的狭小山谷。 第八章 锻体 http://.biquxs.info/

数百止瘴符令悬于空中,流光溢彩,发出湛黄光辉。只听数百声“疾”字出口,止瘴符令倏得下便钻进了各自的身体,各人的额头都出现了一个黄中透红的神秘符文。 段红潮有些蛋疼地看着草鞋散人满脑门子的符文,讷讷于言。 草鞋散人犹还沾沾自喜,拍着段红潮的肩膀道,“好徒儿,乖徒儿,这舍峰毒障可不是个易与的物什,多多防备,有备无患。” 说着,还不待段红潮开口,便直接将十数张止瘴符令拍进了他的身体。段红潮不需要看,也知道自己的脑门变得和草鞋散人一样绚烂多姿。 这当然引来了别人的嘲笑。 似狼弢这等弟子,自然不敢宣诸于口,但道之以目还是可以的。 望着那数百夜枭般的目光,草鞋散人不由冷笑,“所谓讥嘲,不过是艳羡罢了。若是他们也能有如此多的符令,恐怕也不会与为师做的二样。” 比如… 段红潮望向暖木商和姬家来人,他们的额头上虽然也仅有一枚符文,但明显比其他人的符文大得多,也亮得多。 人人都为自己着想。 当看到别人比自己更高更好时,便会怒恨不公。 其实哪来的不公? 不过都是凭实力而已。 你没有实力,或者实力差,难道不应该拥有的少一点? 姬家的数十男女当先向舍峰内走去。 他们个个气宇轩昂,不可一世,这是他们经过磨砺获得如今好身份应得的底气,风鸣堂弟子却个个义愤填膺,觉得应该让自己先进,毕竟此地乃是风鸣堂的地界,而舍峰异变的消息又是他们传出去的。 姬家为首者嗤笑摇头,宽大的袍袖挥如海浪,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暖木商恍如未见,只是随意摆了摆手,于是,数百风鸣堂弟子便愤愤不平地尾随在姬家之后,进了翠绿瘴气弥漫的舍峰。 再之后,草鞋散人和段红潮也并肩踏进了舍峰,峰外,便只剩下依旧把玩碧玉葫芦的暖木商一人。 段红潮微有诧异。 草鞋散人好似早知段红潮心中困惑,嗤鼻说道,“暖木商的胆儿比之毛耳兔都不如,非要等探路的石子将讯息传回去,才肯动千金之身。以他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真不知他是如何修到如此高超进境的。” 暖木商自有他的修炼和处事方式。 草鞋散人虽然看不惯,却也并不太过置喙,他和段红潮进了舍峰,便悄无声息地将六识精确到最高点,想来也害怕这会吃人的舍峰出什么幺蛾子。 只是即使将六识的精确度调到最高,眼前却依旧是一片翠蔼茫茫,无数蛇虫鼠蚁从落叶上爬过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却并没见到什么不寻常的景象。 段红潮望着一身的红黄光芒亮得宛如夜晚中的气死风灯,不由一阵苦笑,这毒障确实是半点也奈何不得自己了,但那些飞蛾扑火般向自己涌来的小动物们是什么意思呢? 草鞋散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由讪笑,“好徒儿,乖徒儿,这些小动物只是看着可怕,实则无害,远没有毒障来的危险,你就稍稍忍一下吧。” 是吗,我的便宜师父? 你真的觉得我全身爬满蛇虫鼠蚁,连鼻孔里都塞了两条蚯蚓真的没有关系吗? 舍峰高耸,拔地而起八千丈,势若穿云,静以裂天,无御剑术,哪怕就是草鞋散人的脚程,若想登顶,恐怕也得数个时辰。好在,段红潮与草鞋进舍峰,并不是想要登顶,只是遍寻山中奇宝。 虽然,段红潮老觉得,山顶之上藏宝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毕竟只有如此,才能烘托出奇宝之奇、奇宝之宝。 段红潮这么一说,草鞋散人也觉有理,嘿嘿笑道,“怪不得姬疸他们不见踪影,原来是都赶着登顶去了。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落后,有奇宝大家一起分嘛!”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说着,草鞋散人依旧慢悠悠地走着,却一步竟跨出了数丈的距离。 段红潮跟在身后一阵疾跑,依旧只能望其项背。 “好徒儿,这赶路功夫可还瞧得入眼?” 段红潮止不住地点头。 突又想到,草鞋走在前头,当看不见自己点头,便又高声答道,“师父,这身法实在厉害!” “嘿嘿,既然厉害,你想不想学?” “当然!这么厉害的身法,哪个会不想学?” 草鞋散人高兴得摇头晃脑,好似是段红潮欲要教他一般。 “既然想学,那为师现在就教你。” “现在?”段红潮诧异地道。 茫茫毒障,蛇蚁缠身,数不尽的危险隐匿,数百的奇宝等着挖掘,师父你说你要在这儿、在此刻教我? 你唬我啊?! 草鞋散人自不是唬他。 在草鞋心中,徒儿第一,寻宝第二。 他此番来舍峰,原不过是趁兴而为。之前早已打定主意要去天东觅一徒儿传承他的一身本领,夺宝不过是闲趣罢了。 如今徒儿既得,夺宝之心便更加淡了,之所以还入舍峰,不过是因了一份与风鸣堂和姬家作对的心思罢了。 但凡能让你不高兴的,我草鞋都干。 大体便是这么个想法。 因此,寻宝途中教授徒儿,也是正常之极。 “好徒儿,我且问你,如何看待这地?” “地?” “不错?就是地。所谓身法,不过是使地小而已,地越小,你越快。地若无限小,你便无限快。若你能让地小到极致,也许只一步,便能跨越茫茫万万里,直接从天南去了天东。” 段红潮震讶了,“还能有人仅一步,就跨越万里山河吗?” “只要能做到极致,有何不可?”草鞋散人幽幽说道,“我草鞋是做不到了,但你还有未来。未来,之所以为未来,就是充满无限可能。” “我可能吗?”这既是问草鞋,又是自问。 “可能性不大。” 呃…师父,你这样毫无忌惮一点也不委婉地打击我的自信心真的好吗? “但,正因为艰难,才更有趣味。与己战斗,欢乐无穷。”草鞋散人猛地停下,段红潮一阵疾跑,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只见草鞋紧紧地盯着段红潮的眼睛,郑重无比地说道,“想我等先祖,历天灾、战蛮兽,百折而不挠,薪火承传,苦心孤诣,率领最弱小的人族强大起来,终成蛮荒霸主。这要的,不就是一颗摧不破、锤不烂、凿不穿、拍不扁、捏不碎的战斗之心吗?” “好徒儿,你若也能有先祖之心,那么再艰难之境,你也能逢凶化吉。再不可能之事,你也能最终完成。徒儿,为师现在问你,你有这一颗屠天地、灭苍生的雄心吗?” 草鞋散人状如饿虎,绿睛如铃,声色俱厉地瞪着自己。 段红潮直觉一柄巨锤狠狠砸在自己胸膛,砸势如连绵涛澜,一浪胜过一浪。 段红潮的面庞先是胀红,继而便苍白,好似全身血气皆被巨锤砸烂了一般。 草鞋散人冷冷看着,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这徒儿有杀性,也能绝情,只是最重要的决心和毅力却还不够啊! 想到这儿,便忍不住摇头。 段红潮见到草鞋摇头,心中突然涌出了无可计数的憋屈。 我段红潮自视比天高,难道被师父一吓,竟然还不敢喊出壮烈的宣言吗? 苍生又如何?若阻我,便淋漓酣畅地杀之。 天地又如何?若拦我,我便搅他个天翻地覆。 想到此,他的面庞便又重新胀红起来。 双眼放出万丈毫光,直刺得草鞋散人都快忍不住闭眼。 草鞋散人却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激动得心脏都快蹦出来。 “好好好,果然不愧是我草鞋选中的继承人,我说我草鞋如此天资,怎么可能选一个扶不上墙地烂泥呢?” 段红潮不由无语。 心想师父你这样臭屁,这样自恋,真的好吗? 第九章 天地 http://.biquxs.info/

“想明白了‘地’是什么了吗?”离草鞋散人第一次发问过去了已有一个时辰,隐于翠瘴中的绝巅已遥遥在望。 “地,是承载之所。” “哦?”草鞋散人不动声色,问道,“为何是承载之所?” “人之生,居于地。物之生,居于地。哪怕就算是云朵之生,也从地气而来。月亮高悬,也未曾摆脱地之缚。” 听到段红潮这番解释,草鞋散人眼中忍不住绽出微光。 “那既然地是生缚之地,承载之所。摆脱生缚与承载之身法,又将如何而来?” 段红潮笑了,“只要有一颗不拘、不困、不羁之心,身法自来。” “好!!”草鞋散人至此终于忍不住击节赞赏。 “你已得身法真意,为师便教你身法真形,让你形意相通,真个儿挣脱地之承载生缚。” 说着,只见他身形顿住,然后缓缓迈开左脚,这脚迈得极慢,若是蜗牛、乌龟与之相比,恐怕也要快得多。 段红潮仔细看着,眼珠子瞪圆,眨都不敢眨一下。 草鞋散人身形剧烈地抖动了八次,然后蓦地一脚落地,却已到了数丈之外。 “看清楚了吗?”草鞋散人转过身,瞪着段红潮问道。 段红潮仔细回忆草鞋散人之前的步伐,蓦然一声炸雷在脑中轰响。 “那竟不是一步,而是……八…八步……” 草鞋散人大笑,欣慰不已地道,“不错,确实是八步。你道为师走一步,实则为师走八步,一步至多不过八尺,八步却有六丈四。你若将来能融十步、百步于一步,这八千丈舍峰,又何须两个时辰?” “只是我怎么样才能融那么多步于一步呢?”之前段红潮运灵元于眼,确实看见了草鞋走了八步。 可八步谁都能走,可如何融而唯一却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草鞋又是大笑,好徒儿,快将脑袋伸个过来。 段红潮虽不解为何要伸脑袋,但既然草鞋吩咐了,他便也伸了过去。 却不料刚伸到草鞋身前,就见草鞋屈起两根手指狠狠地给了他一脑崩,打得段红潮是眼冒金星。 “师父,你这是作甚?” “哈哈哈……往日见人家师父打徒儿,为师甚是艳羡,却苦于无处施展。如今我终于有了你这个徒弟,之后这脑崩儿你就当饭吃吧。” 师父,你是虐待体质的吗?? 这样欺负自己的徒弟真的好吗?? 草鞋见段红潮满眼幽怨之情,不由觉得更是有趣,于是又忍不住弹了数个,直弹得段红潮晕晕乎乎,如同宿醉一般。 只是奇怪的是,按理如此钝重的脑镚儿必然打的额头青紫,而段红潮的脑门却依旧清亮,不仅未曾青紫,反而更加铮亮。 “徒儿,刚刚那八个脑镚儿如何?”草鞋散人偷笑道。 段红潮却着实是个天资聪颖的。 八个? 为何偏偏打我八个呢? 他仔细回忆感受脑镚儿的触感,脑中又是数道闪电划过。 “这八记脑瓜蹦儿个个力度不同。” “哦?如何个不同法?” 如何个不同法? 段红潮手痒难耐,望着草鞋散人黑黄的额头,直欲当即就敲下八个。 草鞋散人却还不知段红潮已有“逆师”念想,兀自说道,“你可将这八记不同力度的脑瓜蹦儿,尽数以脚施展于大地之上,为师倒要看看你天赋几何,究竟能不能一蹴而就。” 段红潮也想看看自己天赋几何。 因此草鞋一说,他便跃跃欲试。 仔细回忆着方才草鞋走路之势,段红潮依样画葫芦,缓缓抬起右脚,然后浑身筛糠般抖动数下,一脚落下时,却已一丈有余。 段红潮见了,不由怅然。心想原来自己天赋并不如何,亏自己还每日一副自信得天老大地老二的样子。 他却不知,此刻面似平静的草鞋散人心中早已涌起惊涛骇浪。 初初习练此身法,竟然就能融二为一。 他想起自己初练时,别说融二为一了,差点都摔了个狗啃屎。 原料想自己这乖徒儿只要能稳稳站住,那便是天资聪颖了,却没想到竟如此出乎意料。 虽则心中已然欣喜至极,却不知是为了磨砺段红潮的性子,还是为了维护师道尊严,只是淡淡地说道,“天赋还算不差,但也算不得绝佳,往后当勤以补拙,时练不辍才行。” 段红潮讷讷点头,心情抑郁。 当下里,段红潮便踏着这身法,一步作两步地跟着草鞋散人向巅顶而去。 就这般又走了半刻,巅顶还未到达,却突见无数尸首如星罗一般遍布山巅的必经之路。段红潮蹲下身仔细探查,却见每个尸首看似完整,实则只是空余皮囊,内里五脏六腑竟然踪迹全无。 再看服饰,却是风鸣堂弟子居多,姬家弟子竟然只有寥寥数人。 段红潮望向凝眉思忖的草鞋散人。 草鞋散人嘴巴开闭,好似正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奇异的是,以段红潮之敏锐灵觉,竟然听不到一丝言语。 渐渐地,草鞋散人的嘴巴开张得幅度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 只见阵阵旋风从草鞋散人身上扩散,吹的翠瘴鼓荡,金黄色的橩树叶子簌簌离开枝梢,在空中汇聚盘旋。 段红潮黑衣飘飘,一头散乱青丝如蒲扇一般扩散,那系在发尾的布带已然断裂。 但段红潮已顾不得布带,他正怔忡骇然地望着落叶重新飞上空中后袒露出来的巨大蜈蚣,仅以目测,恐怕就能有上千丈长短。 蜈蚣赤背紫纹,肢脚无算,却个个冷芒毕露。最奇的是一张脸,却并非蜈蚣脸,竟是一虬结怪异的人脸。 人脸上有耳有鼻,却是四颗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张嘴尤其硕大,沉闷低吼时,恐有数个水缸大小。 此刻这怪异蜈蚣正冷冷看着草鞋散人,眼中幽芒四射,声势渗人。 草鞋散人却浑然不惧的模样,飒然笑道,“早想到是头虫子作祟,却没想到是头如此巨大的蜈蚣。也好也好,大一点,给我好徒儿熬的浴汤也能多一点。” 好似明白草鞋散人的害心似的,巨大蜈蚣出奇地愤怒起来。 它猛得向草鞋冲去,宛如山岳崩塌一般,势要将渺小的草鞋掩埋。 草鞋散人见了它的攻势,却浑然不惧,一只鹰爪手轻轻地向它拍去。 这鹰爪轻盈、缓慢,比起蜈蚣的攻势来要无力得太多太多。 偏偏草鞋还极悠闲,就好像早已胜券在握一般。 蜈蚣笨重而硕大的头颅狠狠地撞在了鹰爪之上,“轰”一声炸响,翠瘴好似被巨力猛地推开,数人合抱的橩木兀得摧折,断成了数节,洒满了方圆数十丈。 草鞋散人也不由退后三步,一步一个沉重的脚印,每一步,都踩进黑土中没了大半个膝盖。 而与草鞋对敌的巨大蜈蚣,却蓦然“嗷——”得惨叫起来 段红潮看得清晰,它那丑陋至极的脸庞中央,正印了个黑咕隆咚的爪印。 五个血洞出现在脸庞上,汩汩流着酱紫色的汁水。 这汁水,大概便是蜈蚣的血液了。 草鞋散人负手而已,显得极轻松惬意。 段红潮却既撇嘴又担心,他可见到了草鞋散人背在身后的手不停地颤抖,一股细不可见的黑线正从他的中指指端开始,向着手腕处延伸。 巨大蜈蚣狂叫着,飞速地围绕着草鞋散人和段红潮爬行起来,数万根肢脚动起来,宛如无数的标枪,将大地打出无数个圆滚滚的洞。 斑驳的岩石从土下显露出来,也被钻出了个细长的孔。 段红潮还不知巨大蜈蚣所做为何时,草鞋散人忽然猛地将段红潮一把推开。 踉跄后退的段红潮正看见数十根锋利的肢脚闪着冷光从方才所在处破空划过。 草鞋散人厉喝一声,不顾伤势,又是一爪抓向蜈蚣的面庞。 却不想蜈蚣猛地将头钻进了泥土之下,只用万只肢脚如镰刀一般向草鞋割去。 草鞋闷哼一声,手掌已被切了个不大不小的伤口。 蜈蚣将脑袋从泥土里拔出来,四颗眼珠子瞪着草鞋散人,满是讥嘲。 草鞋散人却并不怒,缓缓向前踏了一步,还没待巨大蜈蚣反应过来,便又是一爪抓在了它的脸上。 蜈蚣的四颗眼珠子瞎掉了三颗。 “就你这头蠢虫,也配笑话我?” 草鞋散人冷哼道。 蜈蚣坏了三颗眼珠,疼痛难忍,发狂一般猛地向草鞋散人冲去。 这次它却不再用头撞了,而是如同巨蟒一般,箍向草鞋。 只是与巨蟒不同的是,他有无数锋利的肢脚,这下要是箍紧了,草鞋非得变成碎泥不成。 显然草鞋也知此招的厉害,当下双掌齐出,狠狠地拍向巨大蜈蚣的脊背。 其掌势绵延不断,宛如滔滔浪潮。 而蜈蚣的紫纹赤背便好像堤岸一般,承受着巨浪的轰击。 “咚咚咚”,又恰似阵阵迅疾而激烈的急鼓,段红潮只觉胸膛中气血翻滚,差一点就要受了内伤。 这是堤岸与浪潮的决斗。 到底是堤岸阻住浪潮,还是浪潮破开堤岸,只能有一方胜利。 这震得大地颤抖的鼓声一直持续了整整半刻钟,激荡得烟尘漫天,黑色的烟尘与翠瘴混合,形成一种极诡异的颜色,处处透着不详。 段红潮将更多的灵元汇聚于眼,只见巨大蜈蚣的脊背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但草鞋散人却蓦然不见了踪影。 段红潮担忧非常,运转刚学会的身法,瞬间便站到了大洞之前。 探头向洞内看去,果见草鞋散人正卧在其中。 只是令段红潮不安的是,草鞋散人浑身漆黑,一双鹰爪连绵不断地涌出黑色的血液。 “师父,你没事吧?” 段红潮一边喊着,一边将草鞋从大洞中抱出来。 第十章 觊觎 http://.biquxs.info/

草鞋散人躺在地上,紧闭双目,面无人色。段红潮芥纳袋中灵药甚多,却无法拿出,不由急得团团转。 就在段红潮以为草鞋散人就真是跟巨大蜈蚣同归于尽时,草鞋却突然剧烈得抖动起来。 只见他每动一下,全身的黑色便褪去一分。待到抖了成百上千下时,黑色竟如跳蚤一般,被抖了一地。 黑土变得更加漆黑,宛如最深沉的黑暗。 草鞋散人缓缓睁开双目,嬉皮笑脸,“乖徒儿,好徒儿,是不是以为为师刚刚差点死了?” 段红潮直气得欲狠狠揍他一顿。 师父,你这样耍你的弟子,真的有意思吗? 草鞋散人望见段红潮气愤的模样,笑得更开怀了。 “不错不错,现在越气,说明方才越忧心。果然不愧是我的宝贝徒儿,知道疼师父。” 疼你个鬼啊! 疼死你算了!! 这要是在镜外,段红潮都能直接一剑将草鞋给劈了。 咦,如何是在镜外,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草鞋呢?? 段红潮皱眉深思,一点点分析双方的身法和技法,直觉得自己恐怕还要差上一线。 这就说明,如果是在镜外,那么草鞋散人的修为妥妥的阿赖耶境。 就是不知,他是阿赖耶几重。 是刚刚六十四缸水,还是已经接近临天一脚的九九八十一缸。 草鞋散人见段红潮久久不说话,还以为他生气了,不由讪笑道,“乖徒儿,好徒儿,为师煞费苦心为你筹集提升蛮力的材料,你怎的非但不感谢为师,还要凝眉作甚?” 草鞋散人的言语将段红潮从思绪中扯了出来。 “师父,你与这蜈蚣相斗,是为了给我筹集材料提升蛮力吗?” “那还能有假?” 说着,草鞋散人便眼冒金光,道,“这蜈蚣可不得了,乃是‘人面蜈’的变种,瞧这上千丈的个头,起码千年的修为,要是用这蜈蚣尸骸做了浴汤,保管将你的一身蛮力再提升个五六成。” “可是…”段红潮忍不住皱眉,“这么大的家伙,也运不回去啊!” “要运回去干嘛?”草鞋散人哈哈大笑,“不用运,咱们现在就筑坛烧火。” 说着,草鞋散人便走到空旷处,然后猛地跺脚,一条条裂缝便向蛛网一样往四面延伸开来。 段红潮只觉得脚下的地面蓦然震动,震得落叶纷纷扬扬飞上了数丈的空中。 还未等飘散的树叶落下,草鞋散人再次奋力一跺。 一个百丈方圆的碗状大洞便出现了。 草鞋散人抓着人面蜈巨大的嘴,便将千丈长的蜈骸拖到碗边。然后猛地一声低喝,人面蜈的小半截身子就进了碗里。 再之后,草鞋散人便像卷被单一样将人面蜈留在碗外的尸骸卷成了百丈高的巨团,直接塞进了碗中。 再之后,一个小口袋被他从怀中摸出,数斤的漆黑粉末被他倒进了碗里。他又沿着碗的边缘掏出了一个环形的槽道,满地洒落的橩树枝干被他扔进了槽道之中。 淡绿色火焰的缓缓升腾,段红潮看到,碗中的人面蜈的尸骸竟然开始渐渐熔化,就好像铁水一般,冒着一个个巨大的泡泡。 只是这些泡泡却不是赤红的,而是个个漆黑如墨。 段红潮有过提升蛮力的经验,知道现在是自己跳进碗里的时候了。 正当他一步就要跨过着满火的凹槽时,草鞋散人突然说道,“慢!” 段红潮诧异地望着草鞋散人,“师父,还有什么配料没放进去吗?” 草鞋摇头,“该放的都放了,再放就是多余。我之所以唤住你,是因为你还有一件事没做。” 段红潮缓缓脱下全身衣物,包括芥纳袋和背上的青鸢剑,浑身赤裸,光洁溜溜。 草鞋散人眉头止不住一颤,压抑怒火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不是?”段红潮恍惚了,挠头不已。 草鞋散人恨铁不成钢道,“笨蛋,是祷词。你在部落里难道没人教过你浴汤之前要祷词吗?” “浴汤之前还要祈祷?”段红潮的心中,有想暴打狼弢一顿的冲动。 “你这不废话?!”草鞋散人蓦地满脸诧异,“你们部落里真没人教过你浴汤之前要祷词?” 段红潮果断点头。 实际上,我压根就没部落。 草鞋散人怜惜地拍了拍段红潮的肩膀,道,“难为你了。” 呃…师父,你能告诉我,你都脑补了哪些我的悲惨经历吗? “随我念——” “往生无地,彼绽幽冥,血肉祭食,焚我膏疾。独我于行,炼我金蒂,神通神力,赐之蛮夷。” 段红潮跟着念,“往生无地……” 这段祷词实在很短,而且念了之后,段红潮也没觉得与之前有任何变化,好似念不念都一样。 段红潮怯怯地望了草鞋散人一眼,草鞋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快点快点,还不跳进碗里,愣着干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炫耀自己的本钱很让为师自卑吗? 段红潮一步迈过火焰熊熊的槽道。 这淡绿色的火焰温度极高,恐怕有寻常火焰的数倍,段红潮迈过时将一部分灵元铺满下肢,这才使他能忍受剧烈的灼痛。 但草鞋散人不知段红潮有灵元护体,只看见他眉头都没皱,便悠悠然如闲庭信步般趟过了火焰,走到了碗边。 不由心中激赏。 心想,我这徒儿的毅力实在绝佳。 于是他忍不住宽慰地笑了起来,叮嘱段红潮道,“好徒儿,乖徒儿,沐浴时务必放下一切防守,全身心地感受人面蜈的尸骸之力进入你的全身。” 这样效果最好。 只是很疼痛。 但是在草鞋散人的眼中,段红潮肯定具有忍耐如此疼痛的心性。 这就使段红潮欲哭无泪了。 段红潮一个“噗通”跳进碗中,深达百丈的黑色熔浆霎那间就将他淹没。眼耳口鼻全被熔浆塞满,段红潮只觉得亿万刮骨钢刀临身,痛得欲吼,又被熔浆灌了满嘴。 熔浆顺着七窍进入他的五脏六腑,段红潮只觉得无数蚂蚁钻进体内啃食一般,比之之前在狼部那次要痛上无数倍。 段红潮的灵元飞速得运转,抵挡着这股永无止息的烧灼。 就在这时,草鞋散人的厉喝透过百丈熔浆钻进了他的脑海。 “卸下防备,放松!” 能放松吗?? 不放松就已经相当于凌迟了,再放松还不瞬间就死了? 疼也是能疼死人的。 段红潮打定主意用灵元护体。 站在碗外的草鞋散人忍不住摇头叹息。 叹息声传入碗底,又来到了段红潮的耳中。 段红潮感到了一种失望和瞧不起。 这是草鞋此刻的真切感受,这感受原原本本一毫不落的传递给了段红潮。 段红潮只觉得面皮滚烫。 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别人可以打他,骂他,就是不能瞧不起他。 当下段红潮便决定,撤掉灵元。 我可不信我就那么容易死! 何况就算死了又如何? 死也不能让人瞧不起。 尤其是让自己在乎的人瞧不起。 自尊心使得他毫不犹豫地将莹莹流转的洁白灵元重新迫回了丹田,霎那间,滚烫的黑色岩浆涌进他全身八万四千毛孔。 他觉得,他这不是放在开水里煮。 开水的温度哪里比的上这里的温度。 他只觉得浑身都要熔化了,熔化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化为虚无。 虚无使他不由自主得升起了些许恐惧。 同样是因为自尊心,这些恐惧也被他死死地摁灭。 他任由黑色熔浆挤进自己的身体。 一些别的东西别黑色熔浆挤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力量感, 这些力量将他灌满,以至于有爆裂的危险。 站在碗边上的草鞋散人面容凝重,微微颤抖的手掌暗示着他的忧心。 他有些不忍,想要下去将段红潮捞出来。 但理智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双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宝贝徒儿的身体胀大得如同一个气球,好似下一刻血肉就要从他的身体中迸溅出来。 他将全部的信心给予了段红潮。 他期盼也信任段红潮能够将人面蜈的全部尸骸力量吸收,而不是废在半途。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淡青色的火焰使他的面容显得沉肃异常。 没有任何蛇虫鼠蚁胆敢靠近, 使它们不敢靠近的,不是火焰灼热的气息,而是草鞋冰冷的眼眸。 一只两丈长的耗子试图越过槽道,槽道里面的浓重血肉芳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但当它的爪子伸到淡青色的火焰之前不足三寸时,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使它退却了。 它依依不舍,在槽道在逡巡,两颗铜铃大的褐色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槽道之内。 它不是唯一的觊觎者,方圆五里的蛇虫鼠蚁都围在了槽道外边。 它们既不进去,也不离去。 它们都是被欲望和畏惧控制的生灵。 第十一章 识海 http://.biquxs.info/

段红潮的意识已经渐渐消散,唯一的一点意种埋在了识海的万丈深渊之下。 一切存在对于段红潮来说都不再具有意义,因为一切实体他都不再感受得到,包括他自己在内,也都化为乌有了。 疼痛已从他的触感中离去,因为他已没有触感。 恐惧也从他的心灵中消失,因为他已没有心灵。 时间也不再具有意义,他已感受不到时间。 空间自然更是无存,他已看不到空间。 眼耳口鼻身意,色身香味触法都已没有。 他已陷入一种窈冥中,连概念都已不存在。 就这样,也不知度过了多少光阴,浓稠的黑暗中突然破开了一个小孔,一点光亮透过小孔,落在了这处混沌之中。 那点光是那样的吸引他,以至于他拼命地向着那点光靠近。 他每靠近一点,便觉得自己存在一点。 当他站到光的正下方时,他的躯体已完完全全暴露在光下。 瞬间,无边的喜悦充斥满了天地。 他向着那个小孔伸出了手。 下一刻,一双毫不掩饰担忧的眼睛就摆在他的双眼之前。 他缓缓勾起嘴角,说道, “师父,我成功了。” 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变成了喜悦的眼睛。 却又蓦然从喜悦变得沉静。 草鞋散人将段红潮的衣物扔给他,道,“赶紧把衣服穿起来吧,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师父,穿着随意如您也知道体统二字吗?? 您先将您的花哨眉结散开好不好?? 这些质问段红潮自然不敢说出口,但是,他却也不急着将衣服穿起来。 他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躯体。 他发现,自己更美了。 这不是自恋,他相信,任何人看到他的裸体,都会产生“好美”的感慨。 这样的美是超越性别的,哪怕是男的,也会被他的躯体吸引。 他整个就如同一块最最完美的羊脂玉,温润洁白,又质重厚实。 原本的八块腹肌早已不见了,只剩下一整块平坦的小腹。 强壮的胸肌也没有了,只剩下正常人的胸肌。 按理来说他应该变得丑了。 但结果并不是。 恰恰是这样瘦弱的身躯,给人的感觉美妙绝伦。 他自己都忍不住爱上自己了。 他这样的顾己自怜,使得在一旁的草鞋散人满腔怒火。 这怒火绝大多数是嫉妒。 天下人无论男女,都有爱美之心。 但,草鞋不能承认。 他暴躁地将黑衫套到段红潮的身上,说道,“别磨磨蹭蹭,先赶紧熟悉一下身体力量。” 段红潮闻言不由一肃。 美,固然很好。强,却更加重要。 力量,是所有生灵在任何世代唯一能够仰仗的根本物什。 任何生灵都不能忽略力量,轻视力量,或者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力量赠给他人,使自己丧失力量。 而拥有了力量,首先,得先测定你的力量。 测定力量的最好方法就是摧毁。 摧毁的东西越多,你的力量越大。 摧毁的东西越强,你的力量越大。 段红潮看着槽道外留恋不去的密密麻麻虫类,感到由衷的高兴。 在他看来,它们,就是测定自己力量的最好物体。 从这种角度看,那些虫类可真是懂得奉献呐! 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他。 毫不抱怨! 他,不能辜负它们的美意。 所以,他走近了它们。 用自己的手,脚,肩膀,膝盖,乃至牙齿、头发,将它们一点点从世界抹除,就像用抹布擦干净桌子似的。 一条可以直接刺穿半径一丈橩树的紫电蛇被他扯断了最锋利的尖牙,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一头看似可爱如松鼠、实则暴躁时能将岩石钻出了碗大的孔的钻山蚁被他轻轻一脚踩爆了脑袋。 一个浑身发着幽光的蝎子将最毒的蝎尾向他的脚趾刺去,却连皮肤都没破开。 一个嘴巴张得比整个身子还大的青色蛤蟆伸出数十丈长的猩红舌头,却连他的衣衫都没触到。 一头个头如小山似的褐色蜘蛛直接将他吞进了腹中,可转瞬他就从他的腹部走了出来。 一条满是蓝色斑点的蚯蚓…… 一头长着羊角的七星瓢虫…… 一头两丈长的老鼠,如愿以偿地进了槽道之内,还得等它开心地“吱吱”叫,身体便裂开了两瓣。 满地虫尸,遍布红橙黄绿青蓝紫黑的血液,腥臭味浓烈得像老太太的裹脚布。 段红潮像完成一个重大仪式般,将因为刚才的屠戮而催折的橩树枝干均匀地洒在了尸体中间,然后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的方式,将所有尸体焚烧。 五颜六色的浓烟冲破了翠瘴的围追堵截,升上了天空。 在浓烟冲破翠瘴的瞬间,他看到了峰外更加血腥的红雾。 一个惨白的手掌在红雾不住地招手,好似对自己的呼唤。 这是第二次了,绝没有眼花的可能。 段红潮这样对自己说道。 他不知道那只手为何要呼唤自己。 他也不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谁? 它不想响应这样的呼唤,他本能得想要离那只远一点。 越远越好。 草鞋散人显然没有看见那根手臂,他充满笑意地看着段红潮。 好似段红潮就是一件自己生产的完美产品一般。 他沉浸在这种美好中,想起了许多过去的光阴。 过去的光阴是那样的美好和热血。 他在段红潮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骨子里的不服输,对自己比对敌人更狠辣,还有,自恋。 这些才是他选择段红潮最根本原因。 谁不喜欢打造又一个自己呢? 他沉浸在巨大的欣喜里,如果不出意外,他还会欣喜很久,以致完全忘记进入这座八千丈山峰的最初目的。 但这样的欣喜注定难以永久的回味,总有许多突兀的事件毫不客气地打断它。 比如,剧烈倒塌的橩树。 比如,团团飞舞的落叶。 比如,簌簌滚落的碎石。 比如,造成这一切的地震。 “地震了?”草鞋散人讶然。 段红潮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裸露的岩石上。 “听到了什么?”草鞋散人问道。 段红潮皱着眉,狐疑道,“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这怎么可能。地震都有震波的。” 段红潮没有工夫想草鞋散人如何知道“震波”这个词。 他的耳朵还贴在岩石上,确实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草鞋散人看了看远处峰顶模糊不清的轮廓,说道,“不管地震了,我们赶紧向峰顶去吧。” 段红潮也有此意。 于是,他们便往山顶而去。 草鞋散人依旧是那副悠闲散淡的模样。 段红潮依旧一路疾跑。 很显然,人面蜈尸骸的力量对身法是一点促进作用也没有。 一路上山,绝巅始终遥遥在望,段红潮却注意起身边的景色。 一片紫色的花林出现在眼前,花蕊粗大,好似颗苹果。花瓣却极细长,又微微翘起,宛如钓鱼用的鱼钩。 这样的花朵开满了视线所及之处。 一种牛乳的芳香在四周弥漫着。 段红潮嗅到肚子里,竟觉得精神更加饱满。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墨的树屋中翻过的《上古草药志》,那上面臇花的图谱和记载与这种紫色的花朵极其得相似。 只是那本《上古草药志》已明确记载臇花早已在上古末期就已濒临灭绝,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世间呢? 段红潮采下一朵臇花,收进了囊中。 这个囊袋并不大,是用那头冲进槽道之内的大老鼠的一部分皮做的。芥纳袋的失灵,使得他迫不得已用上了最原始的储物手段。 将一朵臇花放好。 然后,他便踩着花朵之上,继续走。 这片臇花林使他走了很久,即使以他焕然一新的躯体也感到有些累。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之前灭蛇虫鼠蚁灭得脱力了,直到现在才滞后般得反应过来。 他穿过紫色的林海,又趟过一条潺潺往山下而去的溪流,又走过许多地方,走了许多路。 突然,眼前出现了无数稀奇古怪的嶙峋石头。 这些石头大的能有百丈方圆,小的只有他的一根手指头。 却个个竖立在泥土中。 且每个石头的正中央都有一个光洁无比的孔洞。 他走在这片石林中,不知为何,六识比正常情况下缩小了数倍,只能覆盖身周不足百丈。 好似有一个巨大的磁场在扰乱自己的六识一般。 段红潮的头开始打晕,脚步滞重了许多。 “这里不应该有禳石。”草鞋散人冷冷道。 “这些石头叫禳石吗?” 草鞋散人点头。“禳石是先民向天神祈禳的祭品,汇聚生灵愿力,是天神用来建造行宫的石材。” 段红潮不问为何先民不祭祀牛羊肉,而祭祀这些古怪的石头,他只问,“不是天神进了禳石阵会如何?” 草鞋散人没有回答。 段红潮见草鞋不说话,只得继续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