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谋甜妻》 第1章 【序言 以爱为名】 前年公视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一播出就引起广泛注意及讨论,小编是直到前一阵子才偶然看到其中〈茉莉的最后一天〉的片段,那冲击的剧情立刻抓住小编的心,马上去看了这个故事,看完之后其实说真的心情不是很好,感觉很沉重又压抑,可是不得不说编剧很厉害,看完之后心中是会有很多共鸣与反思的。 这个故事简单来说就是家长以爱为名,将自己的梦想与希望加诸在孩子身上,最后孩子受不了可怕的压力而自杀,茉莉的母亲直到女儿死后探寻她自杀的原因,才发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虽然不是一个欢乐的故事,可真的强力推荐大家也去看看,看完之后再来看千寻老师的《蜜谋甜妻》,会被国公府一家的温暖亲情治愈唷! 《蜜谋甜妻》的女主角以芳是国公府唯一的千金,母亲是相爷之女,才华出众,她很希望自己的女儿做个大家闺秀,才能嫁到好人家幸福过一生,所以尽管女儿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只想跟着哥哥们习武,她仍强迫她在外人面前伪装淑女,不可露出自己一身怪力又食量奇大的本性。 以芳是很听话的孩子,知道母亲是真心为她好,所以一直努力遵从母亲的指示,直到母亲的期望与她想要的爱情有了冲突,她才第一次与家人抗争,说出心里的话,让母亲知道她以爱为名的要求根本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所幸国公夫人有大智慧,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没有造成像茉莉一样的悲剧。 《蜜谋甜妻》因为剧情安排很有巧思,如果小编说多了就会破梗,所以对于男女主角们感情的部分就请大家自己看书慢慢品味了。 此外亲情的部分也是本文一大看点,无论是以芳与母亲的相处之道,还是父亲、哥哥与弟弟对她的无条件宠爱,都是让人觉得感动又温馨的。 如果你已经看过茉莉的故事,请不要忘记莫要以爱为名伤害身边的人;如果你还没看过,那就先从千寻老师的《蜜谋甜妻》里学习与家人相处的正确态度,希望大家都能在爱里找到幸福。 【楔子 郑家小七出生】 夜深,风刮得厉害,漫天落叶被风卷起,几句乌鸦啼鸣令人压抑。 啊……尖锐叫声从屋里传出,一声声敲上人心,守在屋外的大大小小皱起眉头。 没道理,都第七胎了怎还疼得这么厉害,莫非生产不顺? 郑国公府的主子们全来了,但老夫人没到,她不喜欢这个媳妇,打她进门那天就厌弃,可再讨厌,媳妇把家掌管得好,儿女一年一个生得顺畅,有这种媳妇还到外头抱怨,只会落得一个刻薄名声,老夫人只能把自己关在佛堂里面,谁也不见,呕气似的。 老郑国公和妻子不同,起初他也气呐,自家儿子一个大老粗,怎地看上文官女儿,文官除满腹酸水之外,还有啥东西?但媳妇进门后用心讨好,慢慢软化他的固执,尤其是在生孩子这方面,倘若媳妇是京城第二,肯定没人敢自称第一。 从八到四岁五个孙儿,一路看到三岁的小孙女,老郑国公满脸骄傲,可别说他家孙子多了就是重量不重质,不是他夸口啊,郑家孙子各个都好,聪明伶俐又都是练武的好根苗,拿出去摆着,一个可抵别人家三个。 可是……呼,喘口大气,他的怒火无处发泄,大步往前跨,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朝儿子后脑打下去。 「爹?」郑国公惊讶地看着老当益壮还壮得赛过老虎的亲爹,抗议声含在嘴里……他的英雄气概、对敌时的杀伐刚毅,在亲爹面前使不出来。 见爹挨爷爷巴掌,小孙女以芳吓着,她朝大哥伸手,以帼忙把小妹抱起来,低声安抚。「没事,爷爷不是真想打爹爹,他只是……」 只是后面,以帼没接话,但以岷、以复……几个弟弟默默低头,心底接了——爷爷在迁怒呐。 打娘确定又怀上孩子那天,爷爷三不五时就对爹爹拳打脚踢,也莫怪爷爷,实在是娘亲太会持家,又得一手好厨艺,有这么个媳妇,爷爷嘴老早被养得刁钻无比。 可娘怀上这胎后,变得娇气,每每靠近厨房就吐得七荤八素,爷爷已经馋上好几个月,你能要求一个欲求不满的老人平心静气? 心底小话没想完,就见老郑国公气呼呼道:「都说悠着点,媳妇不能这么用,你当操兵吗?我先把丑话给撂在前头,媳妇,我只认这一个,你别想把媳妇给操死,还可以换新的。」 男人生平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再加上中年丧妻迎新美,三件事全齐了,男人一生便也足啦。 郑国公愁眉苦脸满腹冤枉,他哪有换新媳妇的念头?虽然他是个粗人,不会吟诗作对,嘴巴说不出那些个一生一世的恶心话,可成亲十年,他守身如玉,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这还不够表明他对媳妇的心比石坚情比海深?就算真过度……操劳,那也是您家媳妇热衷此道…… 郑启山有苦无处发,视线从以帼、以复、以岷、以铵、以泗、以芳身上滑去,最后只能委屈地接过小女儿,把头埋进她肩膀,像解释似的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 第2章 吕相爷的脸色更不好,只是他没立场骂女婿。 要怪就要怪自家女儿既霸道又妒嫉,没有半点贤妻风范,早跟她说过,郑启山是个武夫,从小练武长大的,身子比牛还壮实,没几个正常女人挨得住,让她往陪嫁里挑几个本分的,开脸给女婿疏解疏解,没想她非要一个人独霸丈夫。 这不,一年一个,年年不落下,五子陆续出生时,人人都道吕家女儿好生养,让族里的姊妹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可他们夫妻担心呐,别以为换了个字他们就不晓得外孙的名字暗指「国富民安、四方升平」,已经生下前头五个,会不会连后面三个也给凑齐? 妻子到处寻医觅方,免得郑家子孙成患,可不知是女婿龙虎精神,还是女儿田良种好,隔年小丫头又冒出来,幸好是女儿,物以稀为贵,要不前头有这么多哥哥,肯定爹不疼娘不爱,当时他们还想着,生完女儿,儿女双全,郑启山总可以消停了吧,没想到现在又来一个…… 吕相爷满脸无奈地望向女婿,才二十几岁,那事儿正生猛的年纪……如果请个教养嬷嬷,好好跟女儿讲解女诫妇德,还能不能亡羊补牢? 老郑国公颤巍巍地朝吕相爷走近,一脸痛不欲生道:「亲家公,是我对不住你啊!」 以帼皱眉,爷爷这一幕演得……太矫情。武官本就不擅长此道,他何必非跟外公学?外公能把文官当到头儿,那可是天生的、骨血里带来的奸诈啊,他不忍心地别开头,假装没看见。 果然,吕相爷脸皮似颤非颤地,一脸宿便未清的样子。 这时,一声拔尖叫喊,郑启山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口,拉长脖子往产房猛看,恨不得能把墙看出个洞儿。 不久,婴儿宏亮哭声响起,产房门被打开,他抱着女儿快步奔上前,急问:「我媳妇呢?她还好吗?」 回答郑启山的不是稳婆而是产妇,她虚弱道:「相公,我没事,这孩子我喜欢。」 她很清楚,若不尽快表达立场,小儿子肯定得承受众怒,实在是这胎生得太久,一家子上下心里都憋着呢。 同床共枕无数晨昏,郑启山怎不懂媳妇所想,为让媳妇安心,连忙冲着里头喊。「媳妇喜欢,我便也喜欢,这可是咱们的小以笙啊,等小以平……」 话未说完,巴掌落下,后脑又挨上一记,打得他耳朵轰轰作响,老郑国公恨恨瞪他两眼,谁允许他再弄出个小以平? 挨了打,这会儿郑启山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转头看向两眼发绿光的老爹,以及嘴角抖个不停的岳父,他怂…… 周擎竹是相信轮回的,在癌症折磨自己到最后一刻时,他一面想着,这辈子柔柔肯定能够长命百岁了,同时也想着下辈子要投个好胎,健健康康、顺顺利利活到八十岁才去见老祖宗。 因此当屁股一阵疼痛,周擎竹张大眼睛、发现自己成为光溜溜婴儿时,他认定是自己做太多好事,才不必在地狱大排长龙,等几十年才得重获新生。 更让他感到愉快的是,老天爷没让他过生死桥、喝孟婆汤,让他带着前世记忆来到此生。 周擎竹擅长分析推理,于是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分析出原因——器官捐赠卡。 是的,他在死前签下器官捐赠卡,肯定是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让自己拿到地府的投胎优惠方案,也许阎王想鼓励这种风气,让更多命不该绝的人延续生命。 只是……什么鬼啊,他以为未来世纪中,就算医学环境没有大跃进,至少不会倒退,看看那床、那桌、那椅……全是木头做的,非钢铁更非新合金。 不该啊,热带雨林的树都快砍光,地球温室效应越来越严重,为什么还能用木头做家具?还有,屋顶那根应该称做梁的东西,也是实木? 他只哭三声,并非稳婆手下留情,而是哭泣这行为太损自尊心,便是在癌末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没掉半滴眼泪,屈屈两巴掌,怎能让他牺牲自尊。 「夫人,是个沉稳的小公子呢。」 刚出生的婴儿就看得出沉稳?睁眼说瞎话……猛地,他被芦苇割过似的小眼睛睁得老大,天啊天啊,她说什么?她说「夫人」、「公子」?还有她身上穿的是什么鬼?头上弄的是什么鬼发型? 周擎竹呼吸转为急促,莫非不是轮回,而是穿越? 尚不确定怎么回事,他就被抱到一个女人跟前,她脸色有些惨白,神情带着虚弱,但她的眼神很温柔,甜甜的笑容像他爱极了的珍珠奶茶。 重点是她很美,眼鼻唇耳每处都美得让人心动,如果新生儿发出狼号声,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魔鬼,直接送入火葬场? 「娘的小以笙,要努力读书、好好长大哦。」夫人柔声道。 这是她最大的心愿,她出生名门世家,从小被琴棋书画给养大,家里给她寻了好几门亲事,都是学识丰富的清贵名流世家,姊妹们都说她能诗善词,必能为丈夫红袖添香,夫妻举案齐眉。 第3章 可她不想啊,她想嫁给郑启山,为此还闹上好大一场。 为何非君不嫁?因她图他模样俊美,图他想笑便笑、想怒便怒,不屑心机手段的直率,只图嫁给他,可以尽抛从小到大捆在身上的绳索。 即使她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只会对「衣宽红楼重新做,多吃鸡腿不憔悴」,即使她为他抚琴,不过片刻他便睡得直打呼噜,但成亲多年,她不曾后悔过,比起闺中密友,她的生活简直是泡在蜜罐里。 可谁想得到,丈夫的遗传太强大,每个孩子都肖极了他,一个个聪明睿智却不爱读书,每回念书都得她拿着棍子在后头坐镇,成天舞棍弄棒、梦想游历江湖,那可是出生在郑国公府呐,若是生在别人家,只能当街头混混了。 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以为承袭有望,回想自己两岁认字、三岁背诗、五岁能成文,她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呐,可是她的女儿……唉,她只能叹三声无奈,如今只能指望她的小以笙了。 周擎竹咯咯笑开,读书?呵呵,他可是学霸;好好长大?正合吾愿,最好的是他的娘啊,和梦想中一模一样,美丽漂亮温柔高贵……是那种到学校送便当就会让孩子抬头挺胸、感到骄傲优越的那种娘。 他的笑让母亲一愣,问:「小以笙能听懂娘的话吗?」 周擎竹几次张嘴,想调动口腔肌肉,却都发不出「对」这个音,只好用力点头,但他已经使尽全力,颈椎却不肯合作。 幸好,当娘的硬是看懂他的意思。「真的呢,我的宝贝听懂娘说话。」她亲亲儿子,忙对稳婆道:「抱出去给他的爷爷、外公、爹爹和哥哥姊姊们看看。」 稳婆应下,将以笙往外抱。 这个大胡子是……他的爹?虽然红光满面,看起来壮得像头牛,可好歹有四、五十岁吧,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娘命苦呐,怎地外祖父眼光奇差无比,给娘挑了个强盗嫁? 在小以笙对老郑国公满脸嫌弃同时,郑启山瞄儿子一眼,见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哪像个初生儿?肯定是这身横肉害得媳妇受苦。 郑国公满脸为难,儿子让媳妇受苦,他怎疼得下去?只是答应过媳妇…… 吕相爷从老郑国公手里接过以笙,太好了,终于有个像女儿的了,瞧小外孙满脸的聪明,越看越心喜。「以后跟着外公读书,好吧?」 吕相爷虽然四十几岁了,但保养得当,看起来斯文儒雅、风流倜傥,以笙一眼就喜欢上,这么好的外公,怎么就眼瞎,竟替娘寻了个土匪做丈夫? 不过跟着这么帅的外公读书,好啊、好啊,他最爱读书,天底下最有力量、最美好的东西就是知识,若非前世早夭,说不定天资优异的他能进美国太空总署。 心里想着,以笙再点一次头,没想到这回颈椎居然如此合作,真让他给办到? 以笙诧异,吕相爷震惊。 这么小的孩子会点头?瞬间,吕相爷的笑容到后脑杓,天降奇才、文曲星下凡呀,他忍不住抱紧他,说道:「吕家后继有望!」 啥?吕家后继有望?吕家那么多孙子,哪就要他儿子了? 原本对小儿子不屑的郑启山焦虑了,不行,娘子说她喜欢以笙,就算儿子多到为患,以笙也得是郑家的。 他将怀中女儿交给以帼,接过小儿子,像狗狗洒尿占地盘似的说:「小以笙,我是你爹,以后爹会疼你照顾你,你得好好跟爹学习。 」 吕相爷哪听不出这么粗陋的暗示,横眉,暗骂一声小心眼。 以笙恍然大悟,他才是爹啊,幸好,要是天天见鲜花得附赠牛粪,心情得有多闷呐。 看完爹爹,他把头转开。都说刚出生的婴儿视力不佳,以笙不懂自己的眼睛怎就这么厉害,看得清楚分明。 几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朝他聚拢,都是小正太,颜值爆表,看过一圈以笙没找到拐瓜劣枣,代表爹娘的染色体不差,他能对自己的外貌多几分信心。 这时,被抱在以帼怀里的以芳转过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直视以笙。「弟弟?」 大哥耐心道:「对,以芳有弟弟了,高不高兴?」 瞬间,以笙双眼发直,看着她的眉眼、她的鼻唇,看见她笑时右嘴角边深深的小梨窝……她是他的……柔柔?是他前世暗恋的对象? 姊姊,这辈子她成为他的姊姊? 磅——砰!倏地,心脏碎出一堆玻璃山,暗恋对象变姊姊,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悲摧的事? 他不要啦! 这时以芳正把手指触上以笙的小脸蛋,以笙猛地放声大哭,他哭得声嘶力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悲愤、怨怼,痛恨老天对他不慈不仁。 以芳被吓到,连忙松手,她没有用力啊……以芳慌了,无法为自己辩驳,以笙的哭声让她变成众矢之的,眼看着越哭越疯狂的以笙,眼泪在她眼眶里滚动,下一刻也放声大哭,冤枉啊…… 第4章 以笙哪有心情管她冤不冤,他只觉得自己冤死了,听说在古代,乱伦会被浸猪笼,听说姊弟恋会死人……呜,前世无缘、今生无分,他是招谁惹谁? 他拼命哭,使尽力气哭,他想把自己哭回地府,重来一次,但是很遗憾地,他没有哭成目的,只哭出疝气…… 【第一章 敛财双人组】 梁府老夫人生辰,宾客云集,倒不是梁府权高位重、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因为梁尚书做人八面玲珑,素有梁大善人之名,因此老夫人生辰才有这么多贵客上门。 当然,另外还有个重要原因——梁府新修建了院子。 新院子不但请白云寺住持看过风水,还花大把银子聘请林园大师、薛汤师父,耗三年心血方修筑完成,这在京城里可是头一份,因而收到帖子时,就算与梁府没有太深交情,也都乐意来开开眼界。 这不,连大皇子、二皇子和玉珍公主都上门了。 园子隔成两区,分别招待男客女客,男客投壶、射剑、击剑、钓鱼……玩得不亦乐乎。 另一边,名门淑媛或立于百花丛中,或静坐花湖之畔,一颦一笑,静如皎月,灿如星辰,有那擅画的,提起笔画出眼前好风景;有那擅琴的,一曲婉转乐音令人心情飞扬。 亭子里坐着两名女子,脸庞带着淡淡笑意,皓腕微提,只待落下一子。 她们是郑国公府的小姐郑以芳,一个是承恩侯府的二小姐杨婉瑄,杨姑娘是个棋痴,听说连吃饭都要边看着棋谱下饭。 至于郑姑娘会的可多了,她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几年前便以晴川公子这名号卖字画,听说一幅画能卖出数千两,至于她的琴艺出名得更早,每回她练琴时,都有不少人聚在围墙外偷听。 郑以芳才艺双全,容貌绝佳,通身的气度礼仪更是无人能出其右,谁想得到郑国公府这武官世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要不要赌,我猜郑姑娘会赢。」承恩侯府三姑娘对着身旁的姊妹说。 「哼!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人,干么一个个把她捧上天?」玉珍公主突然插进话。 围成圈圈的小姑娘发现是她,立刻噤声,无人敢反驳。 见无人附和她,玉珍公主又道:「我告诉你们,郑以芳就是个做作鬼。」 「公主说得是。」小姑娘应了一句,表情满是勉强。 郑姑娘是大家心目中的典范,哪是公主几句话就能抹黑的。 玉珍公主哪会看不出来,气道:「我是说真的,她哪有什么才艺,不过力气倒是有一大把,心情不好,大脚一踩就能把树给踩断。」 这话… …太夸张了,在场的又不是傻子,谁会相信这种鬼话? 「她脾气大、性格坏,是个十足十的小人,谁碰着谁倒楣。」 这话……似乎更像在形容玉珍公主吧? 虽然大家心里都有这个共识,却没人当面说出口,小姑娘们硬憋住笑,瞠大眼睛猛点头,表达自己完完全全、绝绝对对的认同,谁让人家是皇帝唯一的女儿。 从小玉珍公主就看郑以芳不顺眼,每回见面都得挑点事儿,也莫怪她,实在是除身分之外,不管才艺、规矩、脾气、容貌……公主半点都比不上郑以芳,若不是郑以芳处处退让,不晓得都上演多少出好戏了。 「你们给我听清楚了,以后不许在背后说那个丑八怪的好话。」 丑八怪?指的是谁啊?郑姑娘吗?她是眼瞎,还是睁眼说瞎话?不过这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只是众家小姐不敢反弹,只能低头声应道:「是,公主。」 见众人唯唯诺诺,玉珍公主轻哼一声,取出千两银票往桌上一拍,道:「我赌杨婉瑄赢!」 什么?她们不过口头说说,哪有真要论输赢,只是公主把银票都掏出来了,谁敢反对? 不满噎在胸口,大伙儿再不愿也是有钱掏钱、没钱拔首饰,一面倒地……押杨婉瑄赢。 这时,一张银票重重地被拍在桌面上。「我押郑以芳赢。」 是谁那么大胆子敢跟公主叫板? 抬眼,发现是国公府的小公子郑以笙,瞬间许多姑娘羞红双颊。 他头上戴貂鼠帽子,足下踩青缎皮靴,人才如玉、气质翩翩,身着簇新长袍,腰束锦带,显得十分精神。 人家才十二岁就成了探花郎,日后前程远大着呐! 「你来这里做什么?」玉珍公主口气没有之前嚣张。 她讨厌郑以芳,但对郑以笙感觉还不差,谁让他长了一副好皮相,谁让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没事,就是来凑个趣,公主不欢迎吗?」他扬眉一笑,分明还是个小少年,可不知是个子够高还是那双眼睛沉稳得不像个少年,硬是让围成圈的姑娘们羞红了脸。 第5章 啥?她们年纪更大些? 没听过女大三、抱金砖,大个几岁算什么?重点是他家世好,有才又有貌,气质风度样样皆上乘。 「随便你,你要押就押吧,要是输了,可别跟皇奶奶告状。」 以笙冲着公主笑得满脸桃花,害玉珍公主胸口一跳一跳,没法子呀,她就是会对好看的男子痴迷。 「杨姑娘承让了。」 以芳一句话宣布了结局,以笙身旁的丫头上前,喜孜孜地将桌上的「赌资」全收进帕子,就知道有这种事会发生,幸好她带了条大帕子。 以芳走出凉亭,对着公主屈膝行礼,婉顺温柔、谦恭和善,那动作、那角度,完美到宫中的礼仪嬷嬷也挑不出毛病。 玉珍公主挑衅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赢棋?」 手段?以芳微蹙双眉,却半句话都没说,只是轻浅笑着。 在旁人眼里,这叫给台阶下,可玉珍公主看在眼里,却觉得自己被狠狠轻蔑,一股气蹭地冒上头顶,温度快升十度。「我最看不惯你这德性,有什么事就直说,别笑得不阴不阳的,恶心。」 她轻吐气,问:「不知公主希望我说什么?」 「就说说你为了下我的面子,用什么手段赢棋?是趁人不备偷换棋,还是有什么更肮脏下流的手法?」 这话……真过分,人家棋下得好好,谁晓得你会突然出现,会莫名其妙下赌注?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围观者敢怒不敢言,而以芳叹口几不可辨的气,轻抿双唇、强行忍耐,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为她抱不平,就在有人打算帮以芳说上两句时,输棋的杨婉瑄看不过眼,抢先开口。 「回公主,民女自幼师承默竹先生,学了八年棋艺,想是没人能在眼前使手段却不教我看穿,杨姑娘的棋艺胜我何止一筹,民女甘拜下风。」 「狗咬吕洞宾,我在帮你说话!」玉珍公主气恨地看着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抬手就想扇人。 情急间,以芳一把抱住杨婉瑄,玉珍公主的巴掌狠狠落在以芳后背,砰地一声,疼得她蛾眉紧蹙。 以笙见状,连忙上前扶起以芳,道:「倘若公主输不起,东西还给公主便是,何必动手?」 她是谁啊?她会输不起!玉珍公主猛地抬头,却发现大家看她的眼光都不对了……该死,她又着了郑以芳的道,恨恨一跺脚,带着婢女离开。 以芳对杨婉瑄道:「杨姑娘,失礼了,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回府。」 见以芳声音柔弱,众人心想,听说玉珍公主常跟着宫卫学武功,那一掌许是内伤了。 杨婉瑄感动地握住以芳的手,诚恳道:「今日是杨府招待不周,他日再送帖子请郑姑娘过府一聚。」 「是。」她勉强挤出笑脸,苍白的小脸渗出一层薄汗,被以笙搀着离开。 看着两人背影,有人道:「唉,木秀于林,怎能不招人嫉。」 「也是郑姑娘好性子,否则谁忍得了那刁钻货。」 「小声点,那可是公主。 」 「长那个样子还公主呢,日后和亲,也不晓得哪国君主要吃亏了。」 在大伙儿的批判声中,以芳和以笙上了国公府马车。 车帘刚落下,以芳忙坐直身问:「这次公主押几两银子?」 「两千两。」 「哈哈,又赚上一套铺面,我真是爱死了公主的大方。」以芳搞不懂,她怎就那么赌性坚强,输过一回又一回,还是无比慷慨。 「别乐,那巴掌……很痛吗?」 「哼哼!」她轻蔑地笑两声。「什么巴掌,那叫挠痒痒。太好了,这下子我又可以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伤,不必出门应酬。」 应酬真是憋死人的活动!她一乐,全无形象地往软枕上躺去。 苏木施展轻功,飞快在林间奔跑。 咻咻咻……无数箭矢朝他的背部射去,嘴角衔起笑意,一个窜身,转眼,执弓者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树下,七、八名刺客举弓围成一圈,目光向四方望去,不久后他们决定朝前方追击。 站在树梢头,苏木浓浓的眉毛微微挑起,他长得很高,颀长的身量配上俊朗五官,让他的回头率比常人多上几倍,只不过他的额头有块红色叶形胎记,破坏了几分完美。 看着远去的刺客,他眉目间没有愤怒惊惧,只有不显山不露水的骄傲。 他不知道理由,但从小到大,每回他和师父要离开住处时,就会演上这么一场戏——每次都会将黑衣人引来,每次他们都欲置他于死地,并且每次他都狼狈却成功地逃脱。 对于这出每隔一两年就要演出的戏……年幼时他曾问过师父,得到的答案是—— 「你没有足够的能力知道答案。」 第6章 他虽没有否认,却打心底认为是师父小看自己。 那是处植满药草的山谷,终年恒温二十度,能养出绝佳的药材。 他们已经在这里住满三年,他们很少在同一个地方住这么久,大概是这里最符合师父的喜好吧。 他是在原主两岁时穿越进驻,在这十几年当中,他跟着师父学习医理以及武功。 不管搬到哪里,师父都有一间屋子,里面有大量藏书,五花八门的书册,有医经、武功秘笈、农事水利、经世治国、工匠手艺……内容包罗万象,师父从不告诉他该读哪些,但岁月漫长闲着也是闲着,他便逐一读过。 有意思的是,只要发现他对哪方面感兴趣,过几天那方面的书就会陡然倍增。 换言之,师父虽不干涉他学习,却把他的一举一动全放在心底。 前世念医学院时他是高材生,学习之于他跟喝水呼吸一样自然,许是发现他的与众不同,四岁还是五岁时……苏木不记得了,只记得师父先是试探他是真读或假读,紧接着书越塞越多,发现他还真的把内容给融会贯通,再然后……身边来了许多师父旧友,他们一个个成为苏木的短期师父。 三个月、五个月,还有人一待就是一整年,他们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不会比师父少。 苏木不认为自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孩子,值得那么多有识之士悉心教导,针对这点他也问过,师父说:「他们欠我一条命。」 该不该信?他不确定师父给的答案有几分真实性,但只要师父给出答案,他就不再追问。 原因一:他是个寡言的家伙;原因二:不管师父的话准确度高不高,说出口就代表他的态度,既是如此,何必浪费口水追根究底? 因此分明察觉师父在放屁,他也只是耸耸肩就当过去了。 走进月亮门,见师父一手捧着酒杯,一手拿着葡萄,吃得正起劲儿,他的腰带没系紧,衣襟处松垮垮的,露出半个胸膛,很难相信,他竟是百姓口耳相传的医圣。 当医圣的不都该留白胡子,一脸的道貌岸然,就算没有,总该晓得酒多伤肝,能不碰就别碰,对吧? 对于这点,他一样问过师父,知道师父怎么回答吗? 他说:「身为医圣就算不能学神农氏尝尽百草,至少得舍身试药,为师若是不伤点肝,怎制得出天下百姓人人吹捧的保肝丸?」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能说服得了早慧的苏木?当然不能!就算他说的是真理,但保肝丸已现于世,肝脏总不必再继续往下伤。 他回答,「喔。」 没想,只收到一声喔的师父不满了。 苏木认为这是尊重隐私,师父却认定他性格冷漠,不懂关心别人,看吧看吧,做人多难。 于是他问:「那这回师父伤肝,又想制什么更厉害的护肝圣品?」 他这叫虚心求教,可师父被噎住了,竟说道:「你这是在反驳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坏家伙!」 瞧瞧,不问叫冷漠,问了叫反驳,当医圣的徒弟非常人所能呐,若非确定师父是男性,苏木肯定要认定他经期不顺,可惜这里没有大豆异黄酮或荷尔蒙可以做补充。 「回来了。」苏叶仰头,一颗葡萄加上一口酒,品尝葡萄与酒在唇舌间混和的甜美滋味。 「是,什么时候动身?」 「两个时辰以后,老张会来接我们。」 苏木当了他两年学生,直到最近才晓得老张是致仕阁老,家族里大大小小在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人,算得上大号人物。 两个时辰?不必打包吗?还在喝酒?他看一眼师父却没多话,径自往房里走。 他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天蓝色瓷瓶,坐到镜前,拿起棉布沾上瓷瓶里的液体,对着镜子把额头的胎记盖住。 盖住胎记后,他寻块布将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全收进去,那些奇奇怪怪的用药,有的是师父教导调制,有些是自己瞎折腾出来的玩意儿,至于其他…… 想带的东西很少,他只简略收妥两套衣服,顺手将床头的书收进去,这书是前朝工匠李戚手稿编辑而成,师父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到的。 他是个能人巧匠,对于机关设计相当厉害,首阅时,苏木联想到达文西,他不清楚前朝覆灭后李戚流落到哪里,若他能被重视、发扬光大,说不定中国也会有个达文西,可惜这书冷僻,他曾在各处的书肆里寻觅,都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收妥书册,苏木往书房走去,若让师徒各自选择非要带走的东西,不必怀疑,师父肯定要带走药草,而他肯定是书房里的藏书。 前脚踏进,苏木便发现里头有好几个陌生人,看穿着打扮是下人,但气质像文人,他们正在给书册打包收箱,师父真了解自己,不过他们从哪儿来的?莫非也都欠师父一条命? 第7章 耸耸肩,他没打算问,若是该他知道的,师父自然会说,不该晓得的,问了也是白问。 既然搬家琐事有人处理,苏木走到师父身边,拿起盘子里的葡萄张口就吃。 平心而论,这里的农业技术远远不及未来,产出的水果不管是外观或甜度都相差甚多,幸好人的舌头只有三个月记忆,也幸好早在自己之前,这个身子便已习惯这里的饮食,因此穿越后,他并没有不适应的问题。 且师父是人人口中称颂的医圣,看一趟病能赚上十金百金,对于有钱人来说,钱再多都没有命重要,所以他们从不缺钱,日子算得上趁心惬意。 「不问问咱们去哪里?」苏叶放下酒杯,坐直身子。 「不问。」他吞下葡萄。 「为啥不问?不好奇吗?」 「若师父不想让我知道,会说:去该去的地方;若师父想让我知道,自会实话相告。」 简单来讲就是——会说就会说,不会说问了也是白搭 苏叶翻白眼,这孩子怎地越长越无趣?没意思极了! 再盛一杯酒,他索性敞白了说,「咱们要去京城。」 苏木微哂,没猜错啊,难怪动静弄得这么大,连张阁老都出面了。 扬扬眉头,苏叶等着徒弟问「去京城做啥」。 但苏木半句不问,只是拔下葡萄,一颗颗往嘴里丢。 闷!这败家子,葡萄多贵啊,这吃法有几家人养得起?要不是他这个师父的本领太高、人缘太好,他啊……吃土去吧。 徒弟不问,师父只好继续解答,「皇太后病了,招为师治病,你随我一起进宫。」 「是。」 「届时我会留你在宫里,陪皇太后说说话,解解忧郁。」 陪说话?咳、咳,他被葡萄子给呛到。 要他开刀,行!要他开药,没问题!要他这种冷心冷肺的冷清家伙陪聊天,砍了他吧!他不解地望向师父。 见徒弟被自己为难到,胸腹间那口闷气终算发泄,苏叶板起脸,摆出师父姿态道:「别想讨价还价,师父怎么说,你乖乖照做便是。」 他想了想后犹豫问:「皇太后与师父有旧?」 这话问得隐晦,但谁听不明白,意思是——皇太后是您无缘的旧情人? 脚一伸一缩,速度之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医圣而是武林盟主咧,幸好苏木在被攻击训练十几年后,闪躲的功力也不赖。 他狠狠刨苏木一眼道:「别胡扯,皇太后比你家师父大十几岁,为师这棵嫩草不是随便能啃的。」 苏木轻哂,「倘若保养得宜,相差十几岁又如何,年纪不是问题、身分不是距离,但凡是真爱便可以。」 「胡扯!」 一串矜贵的葡萄倏地往苏木脸上砸去,也没见他身体移动,葡萄已被他稳稳地抓在掌心。 「师父,家不能这么败的,虽然咱们赚钱还算轻松。」 「谁说咱们,钱是我赚的。」 「这两年病人是我看的、药方我开的。」 「呿!人家是看我这块医圣招牌,才肯花那么多钱。」 苏木浅浅一笑,道:「师父,实话实说吧,除了侍疾外还要我做什么?」 闻言,苏叶眉心一紧,这家伙心眼怎就这么多?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一堵高墙,六、七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少年公子贴墙站立,有人拿扇子扇风、有人低声交谈,当中还穿插几个穿着蓝色粗布衣的平头百姓。 远远地,又有两名男子走近,他们挑选好位置,给上一块银子,那平头百姓便把贴墙的位子交给他们,并递上一小束鲜花。 「还有多久?」刚来的紫衫男子问。 「快了,那头琴已经摆上。」 「不知道郑姑娘今日会不会吟上一首诗?」 「可遇不可求,我已经来这里蹲两个月,也就听得那么一首。」 「这郑家姑娘莫非是天女下凡?貌美才高又如此温柔可亲?」 「你见过?」 「见过一面,那气韵浑然天成,便是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苏木行经众人时,听了那么一耳朵,心道:谁啊,评价这么高? 带着好奇,他走开几步,直到无人的地方,轻轻往墙头一跃,几个窜身飞往树梢头,远远窥视。 亭子里已摆好香炉和古琴,桌面上吃食摆满一桌,盘盘精致,据说这郑国公府里的吃食丝毫不逊于宫里。 水沸,芊芊一双素白小手从七、八种茶叶中做挑选,热水才冲下,就见小姐朝亭子奔来,身后六少爷也飞快跟着。 这国公府里儿子生太多,得知又是个儿子时,家人脸上不见喜色,若非母亲偏心,小公子大概会过得比庶子都不如。 第8章 说也奇怪,女子本该温文柔雅,生在这大家族更该琴棋书画样样学的,可偏偏以芳得用棍子压着才勉强肯坐在书桌前,分明比弟弟大,认的字却没有弟弟多,非要寻出几个优点来说,大概就是心大吧,成天乐呵呵的也不晓得在高兴什么,好像从来不曾见她生气。 当然,她的演技也是一流的,在外头温良婉顺、规矩十足,一回到家里立马成了个女流氓,这么反差的角色,也亏得她不会精神错乱。 另外她的力气也非凡人能及,嗯……往右边看过去,对对对,就是那片梅林,有没有注意靠路边的第七棵?就是拦腰折断的那棵。 去年春雷厉害,国公夫人从树下走过,雷打下来,轰地树头自燃,吓得跌坐在地,以芳心疼娘亲,脚板一踹,种了七、八年的梅树拦腰折断,直到现在也没见长出新枝叶。 这力气,够呛人吧! 再说说这府里的六少爷,那可是个神童呐,两岁能认字,三岁作了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吕相爷听见,一把将他抱起来,高高举起,直说他是天上星宿下凡尘。 这话够呕人的,前头几个少爷,年纪轻轻上战场,一口气砍下几百颗脑袋,为朝廷立下大功,吕相爷没夸奖,女婿从三品将军飞升到一品大将,他没夸奖,一首不到二十个字的诗,就让小少爷和天上星星作了联结,这是明明白白的偏心呐! 但以笙确实不简单,十岁通过院试,成为当届最年轻的秀才,然后一路乡试会试殿试下来,十二岁的他在今春骑上大白马,是进士游街队伍中最耀目的探花郎。 至于兄弟姊妹之间的相处…… 姊弟首度见面,以芳心里留下阴影,对这弟弟有多远躲多远,免得把疝气之疾算在她头上。 而弟弟见到姊姊哭、见不到姊姊也哭,哭到让娘亲焦头烂额手足无措,也不知是谁出了馊主意,去请来道婆,那道婆旁的不会,骗人的话信手拈来,她说:「这小公子非凡人,他来自天庭,眼睛太干净,见不得半点污秽……」 合着以芳就是污秽是吧?这么一搞,疼爱妹妹的五个哥哥不满了,联合起来排挤这个弟弟。 于是在母亲、外祖眼里的宝贝,成了兄姊眼中的小石子。 照理说这种情况应该会持续发展下去的,但自以笙能走路,成天到晚在以芳面前极尽巴结之能后;在小时候以芳控制不住力气,往往手一伸、腿一横,弟弟就摔得四脚朝天,身上老是出现不明瘀痕,娘问起时,口齿伶俐的以笙立马编出一套套不同说词,把情况给糊弄过去之后;在每每闯祸,弟弟总抢在前头收拾之后…… 就算以芳的心再硬,也被焐暖了,这不,随着年纪增长,她习惯弟弟鞍前马后的伺候,对他的不喜渐渐变成依赖。 看见两姊弟一前一后走进凉亭,芊芊忙把茶奉上,朝墙那边喊一嗓子,「小姐来了,要弹琴吗?」 「嗯。」掐着喉头,以芳靠着墙缘、娇娇嫩嫩回答一声。 围墙外的男子连忙停下交谈、站直身子,一个个拉长脖子。 以芳回答后,往软椅上一躺。 「小姐,六少爷新买的话本。」芊芊双手奉上,六少爷交代得很清楚,她的重点工作是奉承大小姐。 「小姐,想吃苹果还是梨子?」拾拾问。 「苹果。」 「是。」拾拾拿起苹果削皮。六少爷说,她的重点工作是喂饱大小姐。 「我给小姐捏腿。」佰佰坐到椅子旁,六少爷说她得让大小姐通体舒畅。 有几个丫头伺候,以芳张开两条腿,满足地吁了口气,丢掉礼仪、丢掉规矩,这才是人生啊。 她被宠坏了,但以笙很满意,对她就该宠、用力的宠、死命的宠,最好宠到嫁不出去,留在府里一辈子才好。 想到前世的暗恋女子此生成了亲姊姊,泪腺里面的液体又蠢蠢欲动。吸吸鼻子,以笙连忙咽下胸口酸涩,坐在琴前,闭眼、再睁眼……一串乐音从指下滑出。 那真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听得墙里墙外一片如痴如醉。 接过拾拾削好的苹果,咬一口,听着叮叮咚咚的音乐,她却大叹气,漂亮的两道眉毛下意识皱起,这几天心情有点糟,总觉得莫名的不安。 「小姐不开心吗?」佰佰捏着小姐小腿柔声问。 「小姐肯定是想五味斋的卤味了,我去给小姐买些回来?」拾拾道。 「还是话本写得不优?」芊芊问。 是这样的吗?只是因为话本不优、吃不到心心念念的卤味,心情才会低落?不知道,她就是觉得莫名不安,连着几天都睡不好。 「小姐开心点吧,六少爷说待会儿要陪小姐上街。」佰佰道。 第9章 夫人规定了,不管扮男装或女装,小姐都得让少爷陪着才能出门,过去几个少爷在家,可以轮番带,可现在只有六少爷能带,小姐自然是闷了。 她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强勾起笑脸,把胸口那层不豫给丢开,专心看起话本。 那头,以笙一曲既罢,墙外的讨论声纷纷响起。 「小小姑娘竟有如此琴艺,着实难得。」 「国公夫人可是吕相千金,想当年那手琴艺举世无双呐!」 「有这样的娘亲教导,自然与众不同。」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 「绕梁三日……」 从以芳对着墙外应上一声开始,苏木的笑容就没停过。 以芳背对苏木,他并未看清她的容貌,倒是对弹琴的以笙有几分欣赏,年纪轻轻有这手琴艺,确实不简单。 曲罢,他跳下高墙,听见墙外无数赞叹声,他抿唇轻笑,道了声小骗子。 不知道师父和小骗子一家有啥关系,摸摸怀里的拜帖,他运起轻功,飞快离去。 墙外的少年们确定不会再有第二首曲子之后,众人纷纷将花束往墙里抛,之后慢慢散去,以笙身边的小厮见状,忙越墙收钱去。 「小爷,这是今儿个的五成银子,一共十二两。」 领头的奉上银子,自从小爷给了他们这门赚钱营生,几个月下来,大家都攒足了银子,想回乡给爹娘盖新房。 「把风声透出去,明儿个小姐要与好友斗诗。」小厮道。 「斗诗?」太好了!这下子一个位置至少可以拿十两银子,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丢下话,小厮往墙上一窜,又回到墙内,将银子交给主子。 以笙接过钱,忍不扬眉笑开,这一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该死的,才十二岁就这副德性,等长到十五、二十五……京城女子得有多少颗芳心落在他身上? 不是他爱钱,实在是他得养小姊姊呐,为当一台合格的人肉提款机,他必须生财、敛财、聚财。 细细数过银子,连同上回卖掉的画和各家铺子营收,兜里又存了近千两,这笔钱可以再开什么铺子? 不管什么铺子,都得日进斗金才行。 想到斗金,他越笑越开心、越得意,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咻,话本像血滴子似的朝他射过来,眼看它就要砸上额头,只见小厮不慌不忙、熟门熟路地伸手拦下。 以笙没生气,以芳不意外,两人都清楚,打不到的啦。 「怎么了?」以笙小心翼翼走来,陪着笑,十足十的哈巴狗。 她知道自己心情不稳定,也知道自己在迁怒,是非对错、黑白分明的她飞快认错,「对不住,是我心情不好,你别笑。」 说完,一个用力不当,苹果转眼… …出了汁。 以笙的小心肝抖了两下后,道:「我不是在笑你,我是在想,存的钱可以再开一间铺子了,这次要开什么才能赚更多钱?往后不小心在外头闯祸,能不必经过娘那关,咱们自己拿钱摆平。」 郑以芳是京城最有名的名媛闺秀,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世间女子的典范,可那是被娘压迫出来的,其实她比牛都野,因此以笙替她创造了另一个身分——郑国公府表少爷,方震。 这身分能让她充分发挥本性,虽然招惹的祸事不多,但每回被告到府里,娘亲都会严格教训得让她想哭。 以笙的说法让她暂且忘记坏心情,忙问:「开什么铺子?」 「我本想开一间钱庄,广告词上头写:当你有困难的时候,能借你五文的是邻居,借你五两的是朋友,借你五十两的是家人,能借你五百两的是『我们』。当你还不出钱时,会对你生气的是邻居,会与你绝交的是朋友,会谅解你的是家人,会打断你手脚的只有『我们』,恶质钱庄友善提醒。」 以芳笑了,她明白弟弟这是变着法儿逗她开心,他老爱说一堆怪言怪语,哄她开心。 「开钱庄,银子够吗?」以芳问。 「是有点不足,要不开一家首饰铺子,广告词上写着:带外室来打九折,带妻子来打八折,两个一起带来不用钱。」 「两个一起带来,会打起来吧。」 「说不定还会出人命。」以笙说完,两人笑成一团。 看着以笙那副小狗样,小厮心在滴血,主子啊……您这图的是什么? 「你不生气了,我给你弹曲子?」 「行,可我不听那种叮叮咚咚的烂曲子。」 烂……曲……子?多少人在吹捧这「烂曲子」?小厮在一旁捶胸顿足,拿头撞树干。 「知道,不弹烂曲子,弹你爱听的。」 以芳说烂,那就肯定是百分百烂、千分千烂,从头到尾的烂。 第10章 以笙坐到琴前,深吸一口气,指落音起—— 丢掉手表丢外套,丢掉背包再丢唠叨,丢掉电视丢电脑,丢掉大脑再丢烦恼,野心大胆子小,跳舞还要靠别人教,恨的多爱得少,只想越跳越疯,越跳越高,把地球甩掉……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一瞬间烦恼烦恼烦恼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一秒…… 从前奏一下,脚板就跟着打拍子,然后头左右晃、肩膀前后、身子扭动,再然后唱到高昂处,她跳下地,折一根树枝开始跳起舞,左劈右刺、前挑后撞,跳得一整个淋漓尽致。 若五月天看到自己的歌被这么搞,不知道心里是怎番滋味? 但以笙才不管五月天,他只管眼前看的到的春天、夏天…… 「小姐,夫人领着忠勇侯夫人马上要过来了。」婢女飞快跑来通风报信。 闻言,以芳立刻坐正,拾拾上前给姑娘收拾衣服头发,佰佰将桌面拾掇好,摆上棋盘,布好脑袋里背过千百回的棋局。 当两位夫人走过来时,只看见两个天仙似的姊弟凝神专注地下着棋,风吹过来,岁月静好…… 第二章 一见钟情 望着脸色蜡黄的皇后,苏叶皱眉,走到桌前,苏木在旁研墨伺候,他细看师父开的方子,又是肝郁?他下意识转头,目光恰恰对上皇后娘娘,两人就这样对上视线,谁也没有避开。 鹅蛋脸,一双浓眉,黑白分明的杏眼,姣美的五官妩媚中带着三分英气,这样的人应是爽朗大方的,很难想像会因抑郁而生病,是……这四堵金壁辉煌的高墙,堵住女人的想望? 宫里女人好像都有这么一个毛病,皇太后有、皇后有,随便指个嫔妃过来,大概都跑不掉。 也难怪,皇帝就一个,娘娘妃子千百个,为争宠多思多虑,夜里睡不着,白天精神哪会好,精神不好什么毛病都来叨扰,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紧接着就没胃口。 心情不好、身体不好已经够苦,太医再一天三碗药伺候,一天天下去,脸色不蜡黄都得蜡黄。 皇宫?是五星级女子监狱吧。 既然非把人给拘禁此地,何不开上百十亩地,让娘娘和宫女们一个个挽起袖子下地种粮,劳动筋骨、晒晒阳光,至少有足够的维他命d,不至于骨质疏松,至少累了饿了能吃多睡好,不至于营养缺乏,不会自律神经失调。 以皇后娘娘的条件还肝郁,那其他嫔妃还活不活?至少她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已是人生胜利组。 皇后有个亲儿子,排行老二,虽未封太子,但唯一的嫡子,不封他封谁? 啥?心不安,因为有大皇子在旁虎视眈眈?不会不会,别瞎操心,大皇子虽非皇后所出,但大皇子出生不久生母便离世,据说皇后待他如己出,母子俩感情深厚。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皇后患有先天性忧郁症? 「皇后娘娘请遵医嘱,好生用药才是。」苏叶把方子交给宫女。 「多谢苏大夫。」皇后看着苏叶的目光中带着亲切,仿佛两人是相知相交多年的老朋友,而苏叶待皇后也未如其他太医那般恭谨。 「该做的。」 「去看过舒娘了吗?」 「阿木帮我递过拜帖,出京前会去见见。」 「你还要出京,不是说好—— 」 话未竟,苏叶截下。 「我去寻一味药草,离京不远,宫里有阿木伺候。」苏叶把苏木往前一推,道:「非我夸口,太医院里的太医,怕是寻不到几人医术能及得过他的。」 皇后倾身向前,上下打量苏木,两道剑眉,一双深邃大眼,人才如玉、气质翩翩,是个极俊俏的小伙子。 看过一眼又一眼,她只觉这孩子不但长得好、气度更好,难得的是年纪不大,却稳重得教人心安,从他进屋,强大的存在感就让皇后目光频频落在他身上,她相信,这孩子日后必要飞黄腾达的。 「苏大夫真决定这辈子就这样过?」从见到苏叶就想问的话,直到现在才说。 「我过得很好。」 「终是教人挂心。」言谈间,皇后目光落在墙头画上。 顺着皇后的视线,苏叶转头,一眼认出是谁的墨迹,心脏重重撞了两下,面上却半分不显。他转开话题道:「跟着我一个大男人,日子过得沉闷,把阿木性子都养腐了,娘娘有事无事传他来说说话,看能不能让他改改性。」 不愿谈?皇后只能顺着他的话说:「男子性子稳点好,多言显得轻佻,我看苏大夫把他教养得很好。」 老王卖瓜,见自家瓜被别人夸,他忍不住骄傲。「是这孩子资质好,要是换了株歪苗子,怎么也养不正。」 歪苗子?没错,若是个歪苗子,再掰也掰不正那份心思。皇后下意识皱起浓眉。 第11章 苏叶道:「阿木,你好生伺候着,为师恐怕得十天半个月才回得来,若太后或皇后娘娘病情反覆,你斟琢着用药。」 「是。」 送走师父,苏木随着敏姑姑回到皇后寝宫,这时皇后已下床坐到桌边,眼神示意,敏姑姑将他领到桌前坐下。 苏木安静地坐着,眼不动、眉不动,像个木人似的,看得皇后想笑,是人如其名、苏叶刻意教导,还是天性如此? 这让她想起当年的皇帝,他也是个少年老成的,在后宫长大的凤子龙孙没有天真的权利,从小一路竞争着长大,心里的权衡比谁都多,便是因为如此……才教他们夫妻渐行渐远? 宫女送来茶水,皇后把点心往他跟前送。「你可知我与你师父是旧识?」 换言之,师父的老情人不是皇太后,而是皇后?带着对八卦的好奇,他挑眉。 喜欢这个话题?皇后娘娘从他微小的表情里读出信息,莫名地因为他的喜欢而欢喜,拿起糕饼递到他身前盘子,示意他吃。 像回忆似的,皇后道:「那年云英未嫁,我与舒娘交好,两人时常往来,也常在彼此家里住下,年轻岁月有太多可说可玩的事儿。 「苏叶是舒娘的表哥,她弹得一手好琴,而我擅棋,那时我经常与苏叶对弈,舒娘在一旁抚琴,午后微暖阳光洒在身上,春风徐徐拂过脸庞,岁月静好,本以为可以这样一生一世的,谁知长大并非是件好事。」停下话,她发现苏木皱眉,看着手中糕点。 她瞄宫女一眼,宫女上前回话。「是松子糕。」 「不喜欢松子?」 苏木点点头,把糕点放回盘子里。 皇后失笑,他也不喜欢松子糕,可当时两人浓情密意,她偏爱使小性子,非要看着他一口口把糕点吃完,才绽露笑颜。 「不喜欢就别吃。」她把自己的盘子往前推,给苏木换了新糕点。 「舒娘以为苏叶喜欢我,刻意制造机会拉拢,殊不知你师父心上那个人不是我,就这样阴错阳差地,闹一场笑话,都尴尬上了,有好长一段时日,我们下意识避开彼此。」 皇后说着说着,眼神远飘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同苏木诉说往事,是深宫寂寥、人人戴着面具,心事无处可说?不管怎样,有人愿意倾听,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婚姻之事、媒妁之言,舒娘比我幸运,有对疼爱她的父母亲,依着她的心意,将她嫁与心上人,至今成亲二十余载,夫妻鹣鲽情深、和乐圆满。 「而我一纸皇令嫁与帝王家,原是无情无意的,但处着处着也处出感情,总觉得人生嘛,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的,义务责任才是重要。」 可最终还是爱上了,她想过倘若没有爱上,是否就不会伤得那样深刻。 「我是这么认为的,可眼看你师父竟然一年年、一天天坚持着无谓的坚持,许是女子活得不易,更容易向这世间妥协吧,苏叶把所有精力全用在医术上了,舒娘为表哥担心,让我想办法牵姻缘线,可知,你师父怎地反应?」 皇后娘娘看着他的眉眼,凝视他的表情,她想,有一点点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何选择向他吐露心事。是因为安心吧,因为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他跑来警告我,我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啊,他居然一掌拍上桌面、撂下狠话,让我别多管闲事,他说自己不只是医者,也挺擅长用毒。 「是活生生的恐吓,如果我性子坏上几分,肯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但我没有,因为……感动,感动他对感情的执着,天底下三妻四妾的男子多得是,有几个人像他那样,坚持着一份不可能的坚持……」 苏木很难想像,师父曾经是个风流倜傥、斯文温柔的男子,想起他的酒肚和红鼻子,唉……肝郁啊,他得试试把药方制成丸,哄着师父吞下去。 胡思乱想间,下人来报,说大皇子、二皇子来请安。 苏木直觉站到皇后娘娘身后,不久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进来。 走在前头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燕瑀,五官普普,身材圆润,一双眼睛带着暴戾邪气,他一进门便对上苏木,打量过几眼后不屑地撇开目光。 走在后头的是大皇子燕帧,比燕瑀大一岁,略高,方头大耳,抿唇绷脸,看起来有些严肃,但见到皇后那刻,眼底不自禁地流露出孺慕之情。 「给母后请安。」两人异口同声。 燕帧上前,细细观察皇后脸色。「听闻宫人道,母后今晨不舒服?」 燕瑀眉心拢起,不屑轻哼,要他来讨好?小人!搞不清楚谁才是母后所出? 「老毛病了。今儿个太傅没生气吧?」她拉起燕帧的手,脸上有些担心。 昨日燕瑀拉燕帧逃课,太傅上告皇帝,燕瑀把事全往燕帧头上推,燕帧吃足闷亏却一语不发,任由皇上发落。 第12章 皇后担心太傅斥责,昨儿个悄悄地命敏姑姑送礼到太傅那里,没想关太傅性情耿直,把礼退回来,还让人传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太傅罚了,让儿臣抄书三十遍,没事,熬两宿就能写完。」燕帧磊落,丝毫不见委屈。 燕瑀却大翻白眼,装啥好人,成天卖乖,难怪母后偏心到他身上。 见燕瑀不以为然,皇后连斥责他的心思都没有,她心知肚明要是再多说上两句,暗地里他必定从帧儿身上找补,一句嫡庶之别就让帧儿受尽委屈。 「别熬得太晚,我让人做夜宵给你送去。」皇后道。 燕帧一听,笑弯眉眼,严肃的脸庞瞬间柔和。 他最喜欢母后了,小时候母后常把他抱在膝上,逐字逐句给他念书,还摸着他的头,慢慢教导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生母身分低贱,他在后宫备受冷落,直到五岁生母病逝,他被送到母后膝前,母后待他极好,她的疼惜不掺半点虚假,这样的母后成了支撑他的最大力量。 小时候他常因为弟弟受尽委屈,一回燕瑀将宫女推入湖中,捞上来时已剩半条命,燕瑀不敢承认,就把事赖到他身上,父皇大怒,命他跪在雪地里。 他不服、他愤恨,他指天为誓,道:「倘若是我推人入湖,必教我……」 母后来了,及时掩住他的嘴巴,捧起他的脸,抹掉脸上结成冰珠子的眼泪,然后说:「心意若诚什么都不必说,心意虚伪才需要发誓,不是你做的,便是脏水泼你一身也污不了你的心。」 母后没向父皇说情,却静静地陪着跪在他身旁,母后把他的手裹在掌心,让自己靠在她怀里,他永远记得那天,母后的手很冰却很柔软,记得母后身上传来淡淡馨香,一点一滴将他满腹愤然融化。 太监进殿里禀告,父皇虽生气,却让他们起来。 敏姑姑抱他回宫,母后一路牵着他的手,在敏姑姑后背,他看见雪地里映上两排脚印,每个印子都在告诉他,必须用一辈子的孝顺来回报母后。 从那之后,背黑锅于他不再难受,因为他知道母后信任自己,旁人如何他不管,只要母后知道,他便不伤心。 「儿臣书抄好后,先请母后过目。」 「好,关太傅性子挑剔,你别敷衍了事。」 「我明白。」 皇后把苏木往前推,对两个儿子道:「他是苏大夫的徒弟苏木,年纪和瑀儿一样大,这些天会留在宫里,你们要好好相处。」 燕瑀仰高下巴,满脸不屑,让他与平头百姓好好相处,母后脑子进水了? 他没接话,燕帧却拱起手自来熟道:「我对医术感兴趣,常自己寻医书来读,有些不解之处,能否请教阿木?」 「大皇子客气了。」 皇后有些疲惫,道:「你们下去吧。」说完又对苏木道:「皇太后那边你要多费心。」 「是。」 三个少年刚走出皇后宫殿不久,燕瑀想到皇太后那张刻板脸孔,正想找个借口离开时,一个女孩没头没脑地往前冲,速度飞快,眼看就要撞上燕瑀,急切间苏木拉他一把,同时间,女孩撞进他胸口。 呃……像被车给撞了,痛!幸好苏木武功不差,幸好他身强体健,若真撞上燕瑀,说不定会呕出一口老血。 以芳抬头,发现自己撞错人了,懊恼自眼底一闪而逝,只是他竟没摔得四脚朝天?不自觉的敬佩之情微微露出。 她是故意的,故意快跑,加速度往燕瑀身上撞,却没想……可惜……他是谁啊?长得真好看呢,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唇好看…… 习文不成,被逼念了几年书,能用来形容人的词汇很多,可是看见他,脑子乱了,翻来覆去只有「好看」两个字最贴切,虽然他们家的小阿笙也好看,可是看见他,心脏不会像现在这样,怦怦怦造反得厉害。 以芳望着苏木好看的脸,笑得傻兮兮,恨不得一直贴在人家胸口,永远别脱身。 苏木被她看、也看她看得……傻气,这是相当难得的状态,他聪颖慧诘,脑袋清晰,曾经他被号称「不当机电脑」,但这一刻,当机了,他没喝粥,可脑袋糊成一锅粥。 傻傻地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细致的五官,呼吸顿时窘迫。 不是她!这是浮上心头的第一句话。 「她」很瘦弱,「她」的脸色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她」的情绪内敛、常常带着一股隐忍,而她健康、精神奕奕,脸上的笑容像容器装满似的,不断往外溢。 他否决两人相像的同时却无法否决自己的发傻,他沦陷在她娇憨呆傻的笑脸中、一瞬不瞬,若干早已模糊的过往,再度在脑海中鲜明。 燕瑀见状,一肚子火气,谁要苏木多事,如果郑以芳就那么撞上来,温香暖玉在怀,他……还能放手? 第13章 燕帧发现燕瑀的怒气,忙道:「怎不小心点儿,要是受伤怎么办?」 苏木想笑,她那身力气,像只小牛犊似的,只会让别人受伤吧。 回过神,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宫里,连忙捡起规矩,微屈膝向两位皇子见礼。「多谢大皇子关心,我没事。」 柔弱娇嫩、大家闺秀到极点的模样,看得燕瑀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身子某处蠢蠢欲动,如果她不是国公府的娇娇女,如果她不是名满京城,如果不是母后一意阻拦,她早该躺在他的身下……越想,他口干得越厉害。 「以芳没事就好。」燕瑀上前,想扶起她。 以芳淡淡一笑,轻巧避开,心底暗道一声可惜,倘若撞上,今后有得他哭了。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掐起喉咙、细声细气道,一双眼睛直视苏木衣襟。 苏木双眉微挑,有趣,才进宫就碰上这桩。不是故意才怪,别说那一把力气,她还使上巧劲儿了,若他没有武功,肯定会摔得鼻青脸肿,以及……瞄一眼胸前被贴上的小物,她和燕瑀有仇?「没关系,小心点便好。」 以芳浅浅笑着,不露齿、带着名门淑媛该有的疏离与礼貌,她拿起帕子道:「对不住,把公子衣服弄脏了。」 话出同时,她企图用帕子将小黑点抹去。 良心不安了?苏木侧过身避开,任由小黑点在衣襟上渐渐渗入、隐没。「没事。」 见没能擦掉,以芳心急不已,完蛋,又闯祸了,要是不弄掉…… 「还请公子留下姓名,倘若有所损伤,郑国公府必会负责到底。」她咬唇轻道。 损伤?看来那东西比想像中的更严重几分。不苟言笑的苏木忍不住笑开,因为她的眼睛很亮,因为她很亮的眼底带着不安与歉意。 「在下苏木。」他回道。 「如沐春风的沐?牧民的牧?或者……」 「木头的木。」苏木回答。 木头?他爹娘取名字会不会太随便?但她露出合宜笑容。「是个好名字。」 木头的木是好名字?燕帧笑问:「好在哪里?」 废话,除了好写,还能找出好的?可她温柔道:「木秀山林,饮尽天地灵气,苏公子人如其名。」 这样夸人……还真矫情,不过苏木直接笑弯眉眼,他真想掐掐她的脸。 不对,他想掐的是「她」,可「她」瘦得无从下手。 他常说:「多吃点吧,瘦成这样会嫁不出去。」 「她」苦恼道:「是啊,我好担心不能嫁给你。」 她总是直来直往,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可……终究遗憾。 「以芳要去见母后吗?我陪你。」燕瑀不满被忽略,企图再度引起注意,他上前插话,下意识往那双柔荑摸去。 以芳咬牙,要是可以……要是可以,她想把那双猪蹄子给砍下。 苏木没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身形转过,挡在两人中间,道:「姑娘要见皇后娘娘吗?可她方才喝过药,歇下了。」 燕帧把燕瑀的欲望看得分明,忙道:「我们要去给皇奶奶请安,以芳要不要一起去?」 「好的。」 她方说完,燕帧、苏木便一左一右护着她往前走。 去皇奶奶那里?那还有戏唱?燕瑀想到皇奶奶就怂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转身跑掉。 见燕瑀离开,燕帧松口气道:「以芳没和国公夫人一起进宫?」 「有,弟弟也来了,他们在皇奶奶那里,我只是急着见皇后娘娘,想私底下问问父兄的消息。」哥哥们随父亲上战场,已经年余没见,而这两天不安的感觉越发严重。 燕帧一笑,道:「这我知道,昨天军报返京,你哥哥爹爹打了大胜仗,很快就要班师回朝。父皇已经下令,待郑家军返京,要我与二皇弟率百官到城门口相迎,这回论功行赏,你父兄必定要升官了。」 此次出征,郑国公把五个儿子全带出门,一走年余,这对吕氏和以芳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但对朝廷而言却是时日甚短,当初殿前沙盘推演,郑国公估计得两年才能将敌国打退,没想到父子齐心、其利断金,他们竟一年多就将蛮夷打回大草原,这回敌方元气大伤,至少得花上一、二十年休养生息,令皇帝龙心大悦。 「真的?」一惊,她嗓音提高八度,发现不对后立马恢复温柔,压低嗓音,透出几分娇羞。「真的吗?太好了。」 她小小地拍了拍手,做作到连自己都无比厌弃。 听着两人对话,苏木这才明白她是郑国公府的姑娘,突地想起初返京时围墙外的少年,以及围墙内弹琴的「姑娘」……名不符实啊。 「这下以芳不担心了吧?」 「是,多谢大皇子。」 第14章 「我们一起去长晖宫,阿木也得给皇奶奶请平安脉。」说完,燕帧向苏木解释。「以芳的母亲是吕相女儿,皇奶奶是吕相的妹妹,从小以芳也称呼太后为皇奶奶,我们是东拐西弯绕上几圈的表兄妹。」 苏木知道吕相,在孙师父口中,他虽圆融,却是个正直的老好人,皇帝会重用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孙师父也说,入京后,若有机会与吕相打好关系,对日后行事必会有所助益。 他其实并不清楚,为什么几个师父都想将他塞进宫,要求他与被点名的文武官员打交道,但他信任师父们,他们的期待、他从未让他们失望过。 「阿木,你知道郑国公府吗?」 「知道。」 「有空我们去国公府走走吧,郑夫人把几处院子布置得美轮美奂,父皇常说,郑国公为儿子们建的练武场,半点不输军营。」 燕帧喜欢去郑国公府,在那里他不是皇子,而是一个平凡的子侄,郑家的公子们没拿他的身分当回事儿,只认他是兄弟。 从小到大,他在燕瑀身上得不到的兄弟感情,在郑国公府得到满足。 「恐怕大皇子心之所向,并非练武场。」以芳笑道。 「以芳懂我。」燕帧对苏木道:「国公府有个小少爷,天生早慧聪颖,是京城里众人知晓的神童,今年春闱考上探花郎时年仅十二。为教育他,国公府里搜罗不少书册,建起一座藏书楼,里头有许多孤本……」 以芳提了句,刻意让燕帧接下去,目的不是炫耀,而是想吸引苏木靠近。 吸引这种事……如果是蜂,当然要给花蜜,如果是鸟,当然要给小米,她不知苏木喜欢什么,只好倾尽所有,让他向她靠近。 为什么?因为话本里写的一见钟情? 是吗?是吧!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爱情,但她确定自己对他有不同于旁人的喜欢,她就是直觉希望……希望他靠近自己。 倘若依个性,她更想直来直往道:「苏木,我挺喜欢你的,你可不可以也试着喜欢我一下下,说不定一路喜欢下去,咱们有机会水到渠成。」 但大家闺秀不能这么做,大家闺秀必须迂回、婉转,必须一点点的透露、一点点的示意,然后等待对方的理解,并且主动。 唉……第一次觉得,演戏这回事,挺累。 以笙讨厌苏木,非常讨厌。 他身体里内建一个搜寻雷达,专门搜寻对以芳有好感的男人,并且尝试一举歼灭,过去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消灭的男子不知凡几,当然,能这么顺利的主要原因是以芳对他们不感兴趣。 但这个新对象让他出现危机感——他盯死正为皇太后请脉的苏木。 为啥?因为以芳的目光经常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滑过,因为她出现恋爱女子的傻笑模式,因为她始终缺少的那根神经,好像突然长出来,且长得茂盛强壮,让他感觉很糟,像是……抓奸在床,小三还在正宫面前嚣张。 「皇奶奶,他是谁啊?」他故作天真,这对他是相当困难的事,活了两辈子啊,不容易。 「你该喊一声苏哥哥,多亏他,皇奶奶身子才好上许多。」 不光皇后,皇太后也喜欢这个后生,进宫数日,她常爱找话题同他聊,这一聊发现这苏木不仅懂医,还博览群书,学问渊博到教人佩服。 问他:「你怎不科考,进入仕途?依你之能,考个一甲进士并非难事。」他淡淡笑答,「仕途非我所愿。」 她想,苏木更喜欢在泡在太医院,和药材为伍,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块栋梁之材。皇太后出身吕家,吕氏以书香传家,不只男子便是女子也在书香中长大,他们对知识学问怀着崇高的敬畏,即使已经离家数十年,她也秉持家训,不曾一天落下书本。 可惜后宫女子,聊天聊地说首饰衣服、聊争宠说斗争,这类话题才能引起共鸣,便是认得几个字的也对做学问不感兴趣,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投她脾味的,她恨不得天天招到膝前说话。 她喜欢这孩子,就没见过这么合眼缘的,他温和沉稳、饱含智慧,不知苏叶是怎么办到的,竟能教养出这样一个孩子,他做得很对,留下苏木,他确实比药方更能疏郁解忧。 「李太医不好吗?他年纪那么轻,只怕……」以笙暗示。 屁!天下哪有那么多神童?他是带着穿越优势才能处处得利,难不成苏木也穿越了?如果是,他得发问卷调查,查查这时代有几成的人来自二十一世纪。 「他的医术传自苏神医,太医都甘拜下风呢。」 苏木号完脉后退开,下意识站到以芳身边,两人没交谈,却是你偷看我一眼、我偷瞄你一眼,在角落做着无声交流。 以芳心跳得飞快,这种莫名、崭新的经验,让她愉快无比,旁的声音再也入不了她耳朵。 第15章 但苏木不同,他半句不漏地全听见了,看来以芳那个「天生早慧聪颖」的「神童探花郎」弟弟很不喜欢自己。 可苏木在乎吗?当然不! 他天生自带一种不合逻辑的骄傲,师父说他冷漠、对世情不屑,说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得改。 可,改啥呢?他冷漠是因为没有什么事、什么人值得他热情,是因为他从不真正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然而……瞄见以芳白里透红的脸庞,笑起来时脸颊上的窝窝儿忽隐忽现,他的冷漠消失、热情现世。 是的,他没碰到值得自己热情的人事物,没遇见让他想融入这个时代的动力。 他喜欢健康的以芳,也许是为了向以笙的「不喜」挑衅,也许是恍惚间他把以芳错当成「她」,下意识地,他抓起以芳粉嫩嫩的手腕…… 苏木碰她?怦怦怦,三个连撞音,以芳的心脏飞到云端,绕圈圈。 她乐得心头开出一朵艳红的凤凰花,没有飞上枝头,被他轻轻一碰,她觉得自己变成凤凰。 他在为她把脉,把完左手换右手,她的脉象强健有力,没有心脏方面的问题,非常好,她很健康,虽无习武内力,气却绵长,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活到八、九十岁。 在花痴症发作片刻,在他换手号脉后,以芳这才理解他的动作,唉……想太多,他只是习惯性专业,习惯性为人们的健康把关。 一时间,她有几分沮丧,等他松开后,她闷声道:「我身子很好。」 「是。」比他想像中更好,只是寒物用多,脾胃略伤,是吃出来的毛病。 突地以芳想起,彷佛,似乎、好像是……男人更喜欢捧心西施?她这样会不会不够娇气?不够楚楚可怜?如果现在改口说自己经常头晕、喘不过气,会不会更好一点? 后悔啊,她这个大家闺秀做得不道地。 苏木见她一脸懊恼,不解。 「听说就算身体很好,若辅以中药,会更好对不?」 她在自讨苦吃?不过正中下怀,她在吃的习惯上头确实需要改善。 「对,若能辅以健胃整脾药丸,确实会更好些。」他顺着她的话说。 燕帧听见她在讨药吃?怪!听说以芳受寒时,宁可把自己捣成一只鳖也不肯吃药,这会儿是怎么了? 「苏大夫医术高明,不知对毒物可有涉猎?」她担心啊,担心那个已经渗入肌肤里的「小黑点」。 「略懂,比方浮生散、醉人丸、倒松贴……都了『解』几分。」他加强「解」字,见过燕瑀那副急色相,苏木理解以芳的做法。 听到「倒松贴」时,以芳松口大气,他懂、他会解……太好了。 燕瑀好色,每回见着面总是有意无意的调戏、揩油,她气急败坏,可人家是皇子,能拿他怎么样? 好不容易寻来倒松贴,听说只要黏在衣服上头,待人体温度将之融化、渗入肌肤,日后再美的姑娘在眼前艳歌艳舞,也无法让倒了的松树恢复正直,而药效至少持续半年以上,想到能让燕瑀坐立不安长达半年,她就忍不住手舞足蹈,谁知意外发生…… 「今天是我对不住苏大夫。」 「无事,倒松贴易被察觉,下回给姑娘寻点更有趣的。」 「更有趣的?」她兴奋得都快发抖了。 「对,更有趣的。」 见两人低声窃语,还说得笑容满面,以笙气到头顶冒火。 你看那个死不要脸的,摸完左手摸右手,接下来咧,要不要摸脸?同居十二载,他只能在她熟睡时偷摸两下,他居然光明正大就摸了。 剁手!剁脚!这个淫徒,也不想想以芳才十五岁,亲観国家未来主人翁,这种下流事,他怎下得了手。 以笙咬牙切齿、快步走来,手肘一撞,硬挤进苏木和以芳中间,顺带两道淬过断肠散的目光射到苏木脸上。 以芳发现弟弟的莫名恶意,皱皱眉心,视线掠过他落在苏木身上。「苏大夫初来乍到,对宫里不熟,要不要陪你四处走走?」 「麻烦姑娘了。」 以芳引着他到皇太后跟前道:「皇奶奶,我们想出去逛逛。」 两人并肩而立,一个俊朗飘逸,一个娇憨可爱,站在一块儿极登对。 吕氏看着苏木,笑意流泄,表哥养出来的徒弟果真是人中龙凤,打三人进屋,她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再听姑母对他赞声不断,她更满意了。 至于自家女儿……用不学无术来形容,都有些侮辱这四个字。 虽说女儿在外头名声响亮,可真货假货,相处时日一久早晚会露馅,这也是他们不敢随意给女儿定下亲事的原因,她烦恼得睡不着,若非相公总是信心满满道:「放心,咱国公府的姑娘不愁嫁。」她那颗心呐…… 第16章 她从没想过让女儿高嫁,只盼着寻个家世普通、自家能压得住的亲家,让女儿能够平平顺顺、夫妻和和美美过完一生便罢,苏木这孩子倒是适合。 「我也去。」以笙抬头挺胸说。 「难得这泼皮猴子今日不吵不闹,乖乖在这里待这么久。」皇太后道。 宫女凑趣,「可不是吗?我一听到笙少爷要来,立马把架子上的古董全给收进库房,就怕明儿个宫里得再进一批官窑瓷器。」 另一名宫女也说道:「苏小神医可得把笙少爷看好,别让他踩断皇上最喜欢的龙爪槐。」 皇太后大笑,吕舒娘却笑得满脸尴尬,泼皮猴子哪是以笙?分明就是帮姊姊背的黑锅。 她担心死了,幸好儿子机灵,每碰到这种事,立马跳出来顶缸。 而宠姊成魔的以笙非但不介意顶缸,竟还说:「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有这身旁人没有的力气,是老天爷给的恩典,姊姊若是可以练上几年,脚一跺能在地上踩出个窟窿,才叫大成。」 过去,让弟弟顶缸顶得很习惯的以芳,这回竟感到羞愧,低头道:「苏大夫别吓坏,那不是以笙的错,是二皇子太招人厌,以笙憋坏才会失手。」 以笙很想翻白眼,这是在为黑锅开解? 一个白眼弟再加上一个羞愧姊,苏木一看便明白。「我没吓着。」 「真没?」以芳勾起笑眼。 「真没,不管女子或男子,力气大都是好事。」他郑重回答。 不管女子或男子吗?所以他不讨厌女子力气大?以芳与他对上眼,笑得满脸甜。 以笙的怒气更上层楼,那分明是深情款款、情不自禁,分明是男有情、女有意,从此天涯不分离,怎么可以笑得这么暧昧?那种表情是偶像剧里面播放主题曲的专用场景啊,凭什么?他们不过初识,搞什么一见钟情我爱你? 不可以!不允许!以笙咬牙,额头暴出青筋,但是他握紧的拳头很弱。 他还在无声抗议,苏木和以芳已经走出去,以笙见状连忙追赶。 皇太后道:「这小子还是那么黏姊姊?」 「可不是,他爹爹气坏了,常骂他没男子气概。」 皇太后轻嗤,「不是只有武夫才有男子气概,依我看,以笙这样才好,郑国公府里总算有个像咱们吕家的。」 「那孩子确实聪明。」讲到以笙,吕氏有说不出的得意。 皇太后自然也开心,吕家子嗣不丰,哥哥就一子一女,长子也只有一子一女,那两个孩子她都见过,远不如郑家的。 「派令出来了吗?」皇太后问。 原则上,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都会进翰林院,但以笙缠着皇帝,说不想做那么无聊的事。 可是不进翰林院,难不成要外放,他才十二岁,再能耐也镇压不了地方上的老油条,别说郑国公府不允许他外放,便是皇太后也不乐意,因此他的派令迟迟没有下来。 确实,十二岁是个挺尴尬的年纪。 「皇上有意让他到刑部跟着岑大人学推官判案,他自己也有那个意思,许是过几天就会上任。」吕氏回答。 「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看着挺好,别急着升官,多看多学才是正道。」 「公公也是这么说。」 「先把话说在前头,那孩子是我中意的,日后婚配得等我发话。」 「是。」 「去见见皇后吧,你们一向交好,好生劝解,让她别再强着性子、生生坏了感情,便是寻常夫妻也会磕磕绊绊,何况是后宫,皇帝不容易啊。」皇太后意有所指。 吕氏明白,可是问题征结……她心头也难受呀,怎地一晃眼,如胶似漆的情分就断了,这些年她何尝没劝过,算了……再试试吧。 第三章 展现真性情 又来……以芳大翻白眼,真想把身后的男人拖到暗巷里面暴打一顿,打得他们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以后看到女人就会心底产生阴影。 可是不行,娘下过死令,她要是敢糟蹋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名声,就要打断她的腿。 她从来不敢怀疑娘的话,别看娘亲温婉柔顺,性子像棉花似的,可那是在外人面前,在女儿跟前……双面人呐! 唉,她自己当了一辈子双面人,也非要把女儿训练成双面人才罢休。 闷,她长得没有弟弟妖娆美艳,可打十三岁后身形初现,就经常引得乱七八糟的男人尾随,偏偏今日回得晚了,她不得不钻小路往家里赶,这才…… 是,她非常后悔,就不该同林侍郎家的姑娘较劲,反正自己的名声已经好到惊人,就算棋艺输林绮娇一头也没关系,干么非要论个输赢,以至于一盘棋从下午下到入夜方毕。 第17章 她低头越走越快,一面走一面忖度着,那人是否认得自己?如果认得,她能不能动手?如果动手,会不会恶名外露?到时需不需要杀人灭口?烦呐烦呐…… 穿着夜行衣在屋顶四处乱窜的苏木有些意外,这个时辰以芳还在外头? 他认得尾随在以芳身后的男子,他叫张财宝,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成天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正经事半点不做,他家里是开粮铺的,几代经营,有些家底。 张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身边女人无数,但几年下来,别说孙子,就是一颗蛋也没看见影子,前几日砸下重金求到师父跟前,希望能医治他的不孕。 师父不耐烦,让他出手。 不难治,就是肾虚了点儿,可既然是神医,自然要有神医价位,于是一瓶金匮肾虚丸要走他五百两银子。 不过吃个三、两日,他便觉得精力无穷,能夜御数女,立马介绍那票狐群狗友来买药。 苏木看不过眼,多嘱咐了两句,让他节气保身,至于他有没有听进去……看这样子,恐怕是没有。 苏木跟在两人身后,没急着出手,因为脚步虚浮的张财宝vs.力气惊人的郑以芳,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自找死路的人不必路标,都清楚奈何桥该往哪个方向走。 但苏木好奇,在外头再规矩不过的以芳会怎么对付淫男?想着想着脸上扬起两分恶趣味。 以芳越走越烦,再走下去就要到家门口了,她没打算曝露身分——假设他不认得她的话。 这机率应该不低,因为与女装的自己打交道的通常是后院女子,而男人数量稀少。 深吸气,她走进无人巷里,天色很暗,只有大户人家门外挂的两盏灯笼随风摇曳,她停下脚步,转身对上身后男子,弯眉一笑…… 真是美丽呐,她美得清晰,美得亮丽,美得有气质,这辈子御女无数的张财宝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比万花楼、倾笑阁的姑娘更令人心动。 以芳这个笑靥,让张财宝的心瞬间化成一滩柔水。 「姑娘,小生姓张,名财宝,是京城人氏,旺家粮铺是家里开的。」他出口就将身家全抖出来。 商户?很好,这会儿可以确定他不认识自己。 「公子为何一路尾随小女子?」 「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盼得姑娘回眸相顾。」一双贼兮兮的眼珠子直盯着她胸前丰满,嘴角出现微微的湿润,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它们有意识地朝她伸去。 以芳愠怒,退开两步,可他并不打算收手,张财宝仗着身高优势把她逼到角落,试图一亲芳泽。 赤裸裸的欲望令人恼怒,但她强压怒眉,扬声轻笑。「这样啊,要不我出道题,若公子能答得上来,我便随公子同去,如何?」 同去?意思是想怎样都随他?意思是闹到天昏地暗也无妨?他急道:「只要答得上来就行?」 「是。」 「姑娘快问吧,虽然在下不才,没能考上举人,却也读过几年书,是个有功名的秀才郎。」 他痴痴地看着以芳,心道:不过是个小女子,学识有限、见识有限,能问出多难的题目?他自信地挺挺胸口,脑海里早已勾勒出被翻红浪的绮丽场面。 秀才也算功名?以芳忍住笑,用崇拜眼神望向他。「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必能为奴家解惑。」 「是是是,姑娘尽管提问。」他搓搓两手,笑得口水直流。 她拉下笑脸,阴沉地看向张财宝,声音阴森森问:「请问公子,我是什么时候死的?」话问完,眼睛上吊,黑瞳不见,只剩白眼球。 倏地,一股麻冷从他的背脊直往脑门窜上,手脚瞬间失去力气,牙关不断颤栗,张财宝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勉强自己转身,想跑但两腿虚浮得厉害,一步、两步……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昏了过去。 看着他瘫软的身子,以芳嫣然一笑,胆子这么小,还敢为恶?这种一咬很甜,却越咬越渣的甘蔗男,不知道祸害过多少良家妇女? 走到跟前,以芳犹豫地看看左右,确定没有人,这才提脚「轻轻地」往他的重点部位踹下,剧烈疼痛让他惊叫一声、清醒过来,眼睛暴瞠望向以芳,这时远方一颗小石子射过来,准确无误地射上他的穴道,下一瞬他再度进入昏迷。 以芳没发现石子,只是舒口气,感激他……昏得好。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得飞快,渐渐地小跑步起来。 只不过……身后那是……脚步声?张财宝醒了?他又跟过来?是没吓够还是那脚踩得太轻? 这……这这分明是在逼她使用终极暴力啊,于是她握紧拳头、蓄势待发,然后猛一转身,挥拳朝来人捶去。 砰!接住了! 第18章 苏木暗道一声侥幸,幸好运起内力,幸好没小看她的拳头,要是去景阳岗的人是她,现在「武松打虎」要改成「郑巾帼打虎」了。 「是你?」 发现苏木,以芳声音中有掩不住的喜悦,而他回望她的目光里带着满满的欣赏。 她很聪明啊,居然用那招对付张财宝,当然他更满意的是后面那一脚,那脚至少能让自己再赚进八、九千或上万两银子,娶妻娶贤,要是娶到这种能让丈夫发家致富的似乎也不错。 这辈子他没想过成家,但念头兴起,他竟然没有排斥?真怪……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 她没发现,他也没发觉,他依旧握住她的手腕,只是两人的手不再停留半空中。 「甭提了,是我过度自信,怨不得旁人。」对于反省这种事,她一向做得很彻底,想从娘亲棒子底下逃生,必须具备这种基本能力。 「怎么说?」 「今儿林家姑娘邀我下棋,邀请是明面上的说法,事实上是下战帖。京里人都传国公府家的姑娘琴棋书画皆上乘,所有常有不服气的想与我比拼。」 「所以……」 「怪我目中无人,认定要赢个傻姑娘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为争取完胜后有时间在外头逛逛,便让丫头随府里的马车先回去。」以芳道。 「逛逛」是为着见苏木,听说苏木离开皇宫,而苏氏医馆开张,她便想着去寻人。因为以笙对苏木有无解的敌意,他绝不会同意陪自己出门;因为日前宫中一晤,她就老想他,醒着想、睡着想,连吃饭这么重要的事也想,情况太严重,严重到她怀疑自己得病,所以非见他一面不可。 她喜欢遇宝阁那把弓,可再喜欢也没有日思夜想,她也喜欢留君楼的香香姑娘,但她心大,再喜欢的东西,得了便得,不得便算了,往往转身就忘得一乾二净,独独对他不一样……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真的是一见钟情了。 「然后呢?」苏木问。 「没想林绮娇有备而来,为今日一战,特意拜在棋圣门下,勤习棋艺三年,默背棋谱无数,她专攻我的弱点。」 「她知道你的弱点?之前曾经较量过?」 「对,在三年前,没想她对输赢如此计较,日夜想寻我再次较量,于是这盘棋从下午下到入夜。」说到这里,她展眉一笑。「我赢了。」 「你说她对输赢如此计较,为什么不让让对方,免除后患?」 「哪有那么容易。」她长叹。 「本来就不难。」 「你不懂,万一我输了棋,日后肯定会有更多人上门找我挑战,书画就罢了,反正外头有许多署名晴川公子的画作……」 「晴川公子是你?」苏木讶异,她如此才华洋溢。 抬眉对上他的目光,要是过去,她肯定直接点头认下,可……那是苏木,她皱眉,不想对他说谎也不想在他面前演戏。 原因?不明。理由?说不清。 见她不语,他笑问:「不好说?」 吐气,再吐气,以芳撇撇嘴。「没什么不好说的,晴川公子是以笙,不是我。他从小学什么都快,九岁时他的字画就能卖得高价,那回我同他出门,半路上我们在帰文斋停下马车,他拿字画下去卖。 「有人认出是国公府的马车,那时以笙年纪太小,而哥哥们习武,不擅字画人尽皆知,所有人便认定晴川公子是我,从此以讹传讹、将错就错,因为以我的名义字画能卖得更高价。」 自古女子能成大家者少,物以稀为贵。 苏木一笑,点头表示理解,以芳细细审视,发现他眼底并没有鄙夷不屑,见他如此,她松口大气。 以芳豁出去了,决定实话实说。「我担心这回输了,下次要是有人挑战我的琴艺怎么办?总不能让以笙男扮女装代我出战,所以我坚持打败林绮娇,维持我完美不败的形象,没想这一拖延,天色就晚了。」 因为担心有人跟她比试琴艺,她早放话不在棋艺上打败她她是不会跟人比试琴艺的。 她连琴艺也是浪得虚名一并交代,然后等待他的惊讶或难以置信,但他表现得自然而然,这让她再度松口大气。 「林府没派马车送你回府?」 「林绮娇不甘吞下败仗,一怒之下赶我离开,不让府里马车送我回家,所以……」 三度试探,她耸耸肩、摊摊手、大翻白眼,做足不规矩、缺礼仪、强烈违反大家闺秀原则的不雅动作,用原形等待他的反应。 但……还是一样欵,没有不屑,没有吃惊,彷佛在他眼里,她本来就是这副德性,天晓得她有多感激与感动。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没说破,拉起她的手,说:「太晚了,姑娘家独自在大街上行走危险,我送你回去。」 第19章 「多谢苏公子。」她太高兴了,下意识恢复温柔文雅,还做了个满分的屈膝礼。 这会儿苏木的「自然而然」消失,在微微的惊诧之后,他掩唇失笑。 如果没有方才欲置人于重伤害的动作,如果没看见她如何对付张财宝,这副柔弱模样确实能把人给唬过去,可惜……苏木摇头。「何必违背天性,演一个不是自己的郑以芳?」 这句话,将她最后一分怀疑剔除,她笑开怀,反手握住他的。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话,她没有向人交代自己的习惯,可是她把自己全向他交代了。分明话题没有引到那里,可他硬是知道,破坏力强大的泼皮猴子不是以笙而是自己,硬是知道自己阮囊羞涩,一堵墙、几首曲子,替他们姊弟挣得多少银子…… 事后以芳想起今晚,便会联想到以笙的床边故事——国王的驴耳朵。 他是她的宣泄口,于是她在一个晚上,把该说不该说的事全说透了。 只是这么想的同时,以芳却没怀疑过,为什么在过去的十五年里,她从没感觉秘密憋不住,而在遇见他的第二回合,秘密就让她难受到必须找人倾吐。 这一条路并不长,但走得再慢也终究会走到家门口。 她舍不得分开,觉得话未说尽、心未满足,但也知道时间不早,说不定娘亲已经在里头跳脚。 看见她的依依不舍,苏木有几分窃喜,撩起她额间被风吹散的碎发,弯下腰,在她耳边道:「每逢五、十、十五……三十日,我都会在辰时进宫为贵人请平安脉,其他时间若有事可以到苏氏医馆寻我。」 这是在交代自己的行程?以芳笑了,甜甜的笑、满满的欢愉,她突然感激起林绮娇。 「好,我会去找你。」 他给了交代,她给了承诺,他们在第二回见面便给了对方真诚与信任。 苏木在月下看着她敲开国公府大门,看着她再三顾盼,窃喜的感觉越来越甚。 隐忧成真,以芳看着虚弱的父亲,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郑国公在战役中受了重伤,为安定军心,密而不发。 几个儿子大怒,接手军务、谋定战策,一口气打得蛮人退避三千里,他们杀红了眼,狠狠灭掉敌军数万人,经此一役,蛮人只要听到郑家军三个字就吓破胆。 以帼、以复、以岷领军回朝,大军行进速度缓慢,至今尚未进京。 以铵、以泗悄悄送父亲回府,他失血过多,身前身后数道伤口,严重化脓,一路高烧不断,最近两日甚至出现幻觉呓语。 眼看着太医们走出房里,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愁眉皱眼,以芳随手扯住一名太医衣袖,用力过猛,江太医的衣袖被整个扯下来,手臂一凉,心更凉,这姑娘好生激动…… 「太医,我爹情况怎样?」 江太医把被扯下的衣袖套回去,一手压在肩膀上。「老夫已经尽力,只是……」 以笙上前一步问:「只是无力可使?」 江太医看着身前的小少年,那气势让他一时间应不了话,这郑国公府的少爷姑娘都非凡人。 来不及等他回应,以芳用力抹掉眼泪,二话不说往外冲。 以笙见状,连忙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去找苏神医救父亲。」 「苏神医不在京城,你别白跑。」 「那怎么办?太医说爹没救了。」 她不要啊,爹爹说等他回来,要送她一柄镶满宝石的弯刀,爹爹说等他回来,要给她带一匹神气的大马,爹爹说等他回来,要带她去明月楼看看卖艺不卖身的妓子长什么模样……他们约好了要做很多很多的事。 「不会的,你别担心,让我想想办法。」以笙焦头烂额。 「等不及你想,爹爹等不及,我也等不及。」 一甩手,以笙被她甩得连转两圈,幸好下人及时将他扶住,否则肯定要撞墙,以芳没多看弟弟半眼,转身往外跑。 仗着力气大,一甩一个、一踹一串,小小的以芳把宫廷侍卫一个个打飞。 不是她手下不留情,也不是她不顾虑形象,是情况太危急,她顾不得演戏。她一面哭一面跑,最后被十几个宫卫将她拦阻在御花园里。 可是围着之后呢,谁敢拿刀子往她身上招呼?她可是郑国公府的姑娘,郑国公和几个儿子刚打了胜仗、立下大功劳,皇上乐得很,成日笑呵呵的,谁敢在这当头碰郑国公府姑娘一根汗毛? 以芳哭得很大声,一面哭一面含糊不清道:「我要找苏木,你们别拦我行不?」 一张精致的小脸哭成这样,谁看见谁的心都会碎,可偏偏她动作粗鲁,一出手就有人倒下,强烈的违和感让人无法形容。 怪了,只听说郑家六少爷天生神力,一脚就能将树给踹断,没听说郑家小姐也有这等本事?莫非郑家儿女,一个个都如此与众不同? 第20章 「要不,郑姑娘在这里等着,属下去禀报皇后娘娘?」 「不行啊……」一来一往的要耽误多少时间,爹爹都出气多入气少了,要是再晚一点回去,见不着爹爹怎么办。 不行?可宫里自有规矩,她这样子……宫卫们苦恼了。 连个小姑娘都拦不住,宫里养你们这群人不必花米粮的吗? 御史大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票人就像饿狼,见着谁都要扑上去咬一口的,平日里没事都要招惹出几件事儿,免得闲到脱裤子放屁还嫌裤子系得不够紧,如今这么大一桩事……头痛呐! 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苏木在永春殿前面看见这名青衣女子。 永春殿是娴贵妃的宫殿,她虽膝下无子,但看在娘家当年的从龙之功,皇帝给了她贵妃之位。大约是明白自己不再年轻,很难再有孕,因此她对燕瑀极其讨好,而燕瑀对她的女儿玉珍公主也分外照看。 身为一个母亲,这般替女儿打算无疑是聪明的,因此即使是皇帝也不阻止燕瑀与娴贵妃走近。 苏木悄悄地跟在青衣女子身后,见她穿墙,走进明喜宫。 犹豫片刻后,苏木看看左右,从腰包里寻出一根铁线插进早已钥蚀的大锁中,翻搅几下,喀地一声大锁弹开,他拉开铁链,推开大门跨进明喜宫里。 明喜宫一片荒芜,杂草都快比人高了,远远地他看见青衣女子……不,是青衣女鬼在一棵桃树下徘徊不去。 几经考量后,他走上前,不避不闪,目光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她似乎被吓到了,瞠大的双眼中一片茫然灰白。 「你是谁?」苏木问。 「你看得见我?」她回看苏木,越看眉心搂得越紧,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似的,松开眉头,透出一丝笑意。 苏木没回答,却将目光转向树根处。 女鬼不介意,随着风飘上树,两条纸片似的小腿在树梢晃来晃去,莫名其妙地轻笑起来。 「为什么不离开?早点离开能早点进入轮回。」 她拨了拨树上的绿色桃子轻道:「心愿未了。」 苏木不喜多事,他清楚后宫中生生死死,冤枉的女人多了去,但是对她却有股难以控制的感觉在胸口沉重。「我能帮你吗?」 听他这么说,她一跃下树,再次认真地与他对望,她绕着苏木,转过两圈、三圈、四圈,像跳舞似的,但苏木并不晓得,她的目光数度在他耳后停留。 「你在做什么?」 她没回答,只是笑得眉更弯、眼更眯。 她莫名其妙的快乐,对上他莫名其妙的沉重,无解的情绪在两人身前蔓延开来。渐渐地,她的身影变得模糊,她笑着朝苏木挥挥手,慢慢消失。 舒口气,他离开明喜宫,只是每走一步便带起两分迟疑,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就这么离开。 正准备推开早已斑驳的朱红色大门,这时一队宫卫朝这里巡来,他直觉闪进空间里,耐心等待宫卫离开。 苏木看一眼身处的空间,这是个手术室,伴随着自己穿越而来,各种药物、手术工具都很完备,可惜的是他无法将里面的东西带出去,也无法带任何人进来,东西倒是可以带进来,所以这些年,他陆陆续续往里头堆进不少东西。 苏木不理解,老天爷让他带一个没有作用的手术室过来,目的何在? 宫卫离开后,他闪身走出空间,不久遇见慈慎宫的宫女紫衫朝他走来,苏木见过她几次,合理猜测她是敏姑姑培养的接班人,两人之间有没有特殊关系,他并不确定,但敏姑姑确实待她不同。 通常这种「储备干部」有资格骄傲,但紫衫并不,相反地,她谨慎细心,行事低调,低调到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苏公子,皇后想召您说话。」紫衫道。 「好。」苏木点点头随她前行。 师父出宫前再三叮嗫,让他与后宫贵人建立关系,对这种讨好上司的事,他一向不屑,但这回不同,与皇太后、皇后娘娘谈话,并不让他感到厌烦。 因为不管是皇后的温良慈爱、皇太后的亲切和蔼,或者皇帝的宽厚睿智,都让两世失怙的他感受到温情。 苏木没刻意与紫衫说话,却能知道她在暗中观察自己,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带着七巧玲珑心,他不介意自己被观察,泰若自然地往前走,然而下一个转弯,他遇见燕瑀。 他认为燕瑀是刻意等在这里的,每次进宫,这时分,苏木总会经过这条路,看着燕瑀勾起眉角、暗自得意的表情,今天……有戏? 燕瑀掩饰不了憎恨,他讨厌苏木、讨厌所有比自己更亮眼的男子。 苏木不过在宫里住上几日,又进宫数回,就让母后和皇奶奶开口闭口都是他,连父皇也常召见他,燕瑀硬给刘公公塞银子,刘公公这才透露一句「皇上与苏小神医相谈甚欢」。 第21章 相谈甚欢?凭什么?父皇每次见到自己,不是训话就是责骂,搞清楚,他才是父皇的嫡子,即使是燕帧也得靠边站。 宫女们更不像话,只要聚在一起就在讨论苏木,说他好看、本领高,说他性格令人激赏。 激赏个屁,不就是个几两银子便能打发的大夫,他算哪根葱? 燕瑀笔直朝苏木走去,挑衅似的,苏木往左、他往左,苏木往右、他往右,就是不让他走过。 苏木眼底凝上冷酷,嘴角却挂出笑意,往旁边一站,等燕瑀先离开。 他偏不,往苏木跟前一杵,抬高脖子与他对视。该死的!他们不是同年?为什么他高自己一颗头,让他失了气势。 身高上的落差让燕瑀心头火更旺,他冷笑道:「听说你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要不要说说,巴结了谁?」 苏木瞄一眼紫衫,她缩起脖子,低头看地,这态度……摆明不想出头? 只是眼下不出头,背后会不会说几句公道话可就难讲了。 实话说来,当主子的可不容易,倘若不得人心,奴才在私底下随便弄点小事,就能害主子运气背到底,要不,皇太后怎会不待见燕瑀?皇上怎会知道他的一言一行? 苏木没回话,只是淡笑着。燕瑀蠢,却没太大的心机,他喜怒形于色,从不隐藏自己,说好听是潇洒恣意,说难听便是愚昧至极,若非惹恼群臣百官,否则嫡子身分摆在那里,皇上怎会迟迟不立太子? 这种人能在后宫顺风顺水活到十九岁,只能说是皇上子嗣稀少,而他唯一的对手仁德宽厚,否则早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没事到处逛是想做什么?招蜂引蝶?」 他这是在暗指皇帝的妻妾不守妇道?这话要是传出去……苏木眼珠子一转,果然,紫衫的嘴角往上微勾。 「二皇子慎言。」 「你这当奴才的不必慎言,反倒是我这个主子得慎言?哪来的规矩。」暴戾在眼底成形,他满脸的得意。 苏木没接话,但视线转到他用宽袖掩住的右手……这人连作戏都做得很糟啊。再次确定,他能顺风顺水活到现在,真的是上天庇佑。 见苏木不接话,燕瑀又道:「听说你很会把脉?」 「作为大夫,这是基本功。」 「给本皇子把脉!」燕瑀摊出左手,下垂的右手微握拳,长长的银针从掌中露出寸许,他带着期待等苏木朝自己伸手。 苏木没上前,反而退后两步,手背在身后,一样用宽袖掩住正在作怪的右手。「何须把脉,观看面相便可窥知二皇子病征。」 「你说我有病!」他陡然拉高嗓子,眼中喷出两道火。 苏木不疾不徐道:「眼袋是胃经起始点,二皇子眼下墨黑,代表气血浑浊,而您头发微红,鼻头肿大,应是有脾热之症,平日里应该会经常觉得头痛、心烦,对吗?」 啥?还以为是课业繁重、父皇期许过高,才会让他经常头痛心烦,没想竟是……燕瑀忘记计划,急转身,想往太医院寻人看病,没想他才旋身,一个银角子朝他后膝处飞撞。 燕瑀反应不不及,双膝一软跪落地,急切间双手挥舞,也不知怎地,那根抓在掌心的银针竟透过衣服、皮肤、皮下组织插进心包处,要是再多上一寸便会刺破心室,形成心脏填塞致死。 此刻,燕瑀还不知道自己做了多蠢的事,只觉得在一阵刺痛感传来后,胸口痛得要爆开似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苏木弯腰去扶,迅速将他胸口银针拔出,往旁一抛,五指挥过,一阵无色无味粉末冲进燕瑀鼻息。 苏木道:「二皇子别担心,你所患非急症,慢慢调养便是。」 燕瑀没被他的话安慰到,因为转眼从「心烦」变成「心绞痛」,这是多大的病征啊,若非急症,岂会演变得这么快? 他用力推开苏木,命内侍扶起自己,满头大汗、全身虚寒,一拐一拐地离开。 苏木看着燕瑀的背影,没笑但眉眼间全是笑意。 因为他狠狠帮了以芳一把,他送出去的药粉比「倒松贴」更好用,从现在起,他的亢奋只能维持三到五息,随着房事越频繁、时间越短,终至……无法行事。 重点是,天底下能察觉病因的大夫,除了自己,只有师父,顶多再加上一个早已失踪的赵文。 能不能医?能,但这竹杠……敲起来肯定无比响亮。 燕瑀离开后,苏木加快脚步往慈慎宫走,只是前方一阵嘈杂声阻止了他。 宫里是个重规矩的地方,平日里,宫女内侍走路都小心翼翼、深怕弄出太大动静惊扰贵人,怎有人敢在此生事? 「我要见苏木……」是以芳?苏木心头一紧。 发现苏木,宫卫们松口气,连忙让出一条路。 第22章 以芳也发现苏木,她想也不想飞奔上前,苏木直觉运起内力、展臂相迎。 砰! 那力道……宫卫们目不忍睹,这么个文弱小生被郑姑娘一撞,怕是要飞出三丈。 众人下意识闭起眼睛,再张开……咦?居然没事?苏小神医是运气太好,还是也天生神力? 苏木是对的,迎接她的热情之前就该蓄足内力。 他捧起她泪眼模糊的小脸,心扭成一团,分明告诉过自己数十次,以芳不是「她」,可是泪水满面的以芳还是让他有了联想,想起那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投进他怀里,紧紧扯住他的衣襟,一次两次三次反覆问:「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他这么年轻会死去?」 他没有答案,因为他也想问老天同样的问题。 轻轻为她拭去泪水,苏木问:「怎么了?」 「苏木,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爹快死了。」 宫卫们睁大双眼。胡扯啥啊,郑国公好好的,正带着大军班师回朝呢,皇帝都下了圣旨,返京当日要大皇子、二皇子亲率朝臣百官到城门口相迎。 散播不实谣言、动摇军心是要砍头的,但是……谁会诅咒自己的父亲? 第四章 医治郑国公 郑国公的伤口化脓严重,一条腿肿成两条粗,更别说身上东一道、西一道的伤,有的结痂、有的化脓、有的皮肉翻开,药布一撕,喷出新血。 场面可怖,但她皱眉、为父不舍,却半点都不担心,好像在投入他怀抱那刻,她就知道安全了、没事了,她的恐惧迎刃而解。 哪里来的自信?不,才不是自信,而是信任,她相信苏木,认真相信他能救回父亲。是蜂窝性组织炎,便是在现代也会夺人性命,郑国公能支持到现在,不得不说他的韧性异于常人,只是这样的伤口,以现在的医疗水准,再加上他的贵重身分,必定会有军医随侍在侧,没道理会发生如此严重的炎症,严重到出现器官衰竭现象。 他想不透这点,检视过伤口后,他先开药方让人下去备药,再将化脓的伤口割开,去掉腐肉,引出脓汁,经过一次次的重复消毒后缝合,敷上厚厚一层草药,盖上棉布。 见苏木歇手,她才问:「我爹他……」 他道:「别担心,郑国公的求生意志强,他能熬得过来。」 以芳松开紧绷的神经,就说爹爹不会死吧,他们还约好要做许多事,爹爹最重承诺,从不失约。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她像跟屁虫似的追在苏木身后,明明相信他,却还是忍不住想多问几声,好像苏木讲一次别担心,爹爹的伤口就会好两分。 「你不信我,至少得相信郑国公。」 「我信你,也信爹爹。」 走到水盆边,见苏木洗手,她连忙给他递皂角,看着他修长好看的十根指头,小心肝颤得厉害,她太高兴、太欢喜,也太崇拜他,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啊? 见他洗好手,以芳忙打开帕子,轻轻地将他手上的清水一点一点吸乾,她力气很大、动作粗鲁,但在为他擦拭双手时,像呵护珍宝似的小心翼翼。 只是很小的动作,但她的专注认真、她的仔细,暖了他冷清的心。 走出内屋,吕氏和以铵、以泗、以笙连忙迎上前,急问:「情况如何?」 「伤口重新处理过,药一日三回,只要高烧退除、炎症减轻,就无大碍。」 「国公爷什么时候能醒?」吕氏问。 「先把药吃了再看看状况。」 他没有把话说死,但比起光会摇头、让他们早作准备的太医,他的话已经让他们得到太多安慰。 「多谢苏大夫。以芳,你安排苏大夫休息。」吕氏交代过后,也让两个风尘仆仆的儿子回屋子洗漱。 几人应声后一起走出院子,以铵,以泗又嘱咐一回,让以芳好生招待苏木,这才离开。 以芳没多想,直接领苏木回自己屋里,越走以笙越觉得不对,女子闺房怎能让外男进出。 他忙道:「姊,我那院子还有几间空屋,不如让苏大夫住过去?」 以芳想以笙院子就在隔壁,往来近得很。「也行,你先回去让下人把屋子打理好再过来领人。」 丢下话,她继续拉着苏木往回走,以笙看得满面忿然,苏木心知肚明却视若无睹。两人回到芳园,以芳忙让拾拾、佰佰去准备吃的。 「累吗?」以芳问。 「有一点。」苏木回答。 她忙把他拉进椅子里,给他捶肩捏背,但是,呃……感恩他没罹患骨质疏松症,否则骨架子得散了,这么个神力女超人,他郑重怀疑,要营造那些个温柔、柔弱的评语,得花多少心血。 以芳恍若未觉,一张小嘴开开合合不停说话,从府里的院落格局说到哪处景色特好、哪处凉快、厨子的手艺如何……比出国行前说明会要仔细得多。 第23章 她说得口乾舌燥,这才想起来没茶,又问:「渴吗?」 他回答:「渴。」 她忙跑到耳房沏茶,只是那茶热得能将舌头给烫熟,他怀疑地看向她的手,没烫坏吗?但双肩不必再受荼毒,他满足地捧起雨前龙井。 以芳搬来椅子,坐到他对面,捧着脸,笑眼眯眯。「我本以为皇奶奶喜欢你,大家才顺着风把你的医术捧上天,没想你真的很厉害。」 认识苏木后,她每隔几天就往宫里去,次数多到皇奶奶被她的孝心给惊吓,老问以芳是不是对皇奶奶有所求。 其实她很讨厌进宫,宫里处处规矩、得时时谨慎,手脚像被缅绑似的不得自在,若是碰到玉珍公主和二皇子,那就更……天怒人怨了,得装死,得把气一口一口往肚里吞,若非皇奶奶和皇后做人太好,赏赐又大方,打死她都不愿进宫。 最可怕的是,皇上竟玩笑似的问:「以芳想不想嫁给燕瑀?」 当时真是一阵恶寒窜上心窝,要不是娘在旁虎视眈眈,她肯定会当场跳起来,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之后再暴打燕瑀一顿,最好把他给活活打死,她深信嫁给牌位会比嫁给本人好几倍。 「我本来就不差。」苏木瞄一眼匆匆赶来的以笙,他正用不友善的目光对着自己,他的恶意明目张胆。 换了别人,他肯定甩都不甩,但以笙……一个毛没长齐却能考上状元的郑家小子,他还是有些高看的。 「也对,明师出高徒,你师父可是医圣。」 外人都道「医圣」的医术深不可测,但苏木认为,师父的武功才更不可测。「这是赞美吗?多谢。」 「这不是赞美,而是实话。找时间让你师父和阿笙聊聊,我们家阿笙脑子好使,医圣的医术加上阿笙的脑子,肯定能赚个钵满盆溢。」 听见以芳的赞美,以笙抬起骄傲的脖子,手背在身后往屋里走来,像只孔雀似的,大摇大摆地坐进两人中间。 「进刑部报到之前,我还有点时间可以帮忙筹划,只不过分红的部分得讨论清楚,白纸黑字写分明,往后才不会有纷争。」 啪地一声,那手劲儿……以笙的额头直接撞上桌面。 苏木怀疑他会脑震荡,但以笙无事人似的抬起头对姊姊微笑。 当然无事,从小训练到大,旁的武功不成,他的铁头功练得可好啦。 「分什么红?他是咱爹的救命恩人。」以芳道。 「对,不分红,咱不分救命恩人的红。」以笙没节操地附和姊姊。 看着以笙,苏木彷佛看见吐着舌头的西施犬,待会儿他会不会追起自己的尾巴转圈圈? 「你快说说,开医馆有啥好点子?」以芳问。 以笙撇撇嘴,不满地觑苏木一眼,但看见姊姊正盯着自己,他立马让笑容漾满整张脸。 「开幕前几日可以办义诊,先将名气打开,若苏神医手上有什么厉害药丸,也可以趁机推出买一送一,如果要送点家庭常备用药也行,总之医馆开设的第一个月目标不是赚钱,而是打开知名度。 「京城有许多家传承两、三代的医馆,要同他们竞争,不花点血本是不行的,若苏神医名气够大,就算不做优惠也能引得顾客上门,那就限制每日或每月看诊人数,这世间人人都相信越难得到的才越好……」 苏木听着以笙一套一套、滔滔不绝说着,眉心微黯,心道:这孩子是博览群书、天生资优还是…… 眼神深了,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以笙听见轻敲桌面的声音,意味不明的视线顺着苏木的脸、手臂停在他的指节上,有几分恍神,嘴上的话慢下速度。 以芳以为他说完了,问苏木,「你觉得怎样?」 「阿笙的法子确实不错。」苏木承认,只是……饥饿行销?古代就有这等概念?沉沉的目光对上以笙,想从他身上看到什么似的。 「你要照做吗?」 「不。」 「为什么不?你说阿笙的法子不错的呀。」 「开医馆只是个名目,赚不赚钱无妨,师父并不打算花太多时间在看诊上。」至于进京的目的,至今他仍一无所知。 「哦。」以芳有点失望却也能理解,他们随便医个贵人都能吃上大半年,何必那么辛苦?何况苏神医是照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大夫,哪是普通人想请就能请得动。 说话间,餐食送上来,是芳园的小厨房做的。 自家人哪会不知自家姑娘食量?因此大鱼大肉再加上一大盆的白米饭以及二十个各种口味的饼子,满满放了一大桌。 「我们家拾拾手艺很好,你试试。」 见菜肴川流不息地被送上来,看她大口吃肉、大口吃菜,好不畅快。 第24章 苏木眉头皱起,这等吃法早晚会把脾胃弄坏,说不定三高还会提早报到,得想办法给她调理。 把荷术汤做成药丸吧,让她随身携带,想到便吞上几颗,再抓几帖黄耆决明茶,让下人给她泡茶喝,调理好脾胃,再戒掉冰食,建立良好的饮食习惯,才能保身体长健。 她热心地帮苏木夹菜,当然自己也没在客气的,夹起一块又肥又嫩的五花肉往嘴里一摆,嚼啊嚼啊,嚼出满口芬芳,太棒了,吃饭是天大的享乐。 看着以芳胡吃海吃,若是在外头,以笙肯定会提醒几句,但当苏木的眉头越皱越深,以笙偷乐着,心道:嘿嘿,知道自己的分量了吧,一个小小大夫,挣的钱能喂饱他家姊姊吗?早点知难而退吧! 当添第三碗饭时,以芳好意地想问问苏木要不要再来一碗,但他眉心的褶子……完蛋,郑以芳,你在做什么啦,想用食量吓死他吗? 她及时放下饭勺,损起小嘴矫情道:「爹伤势无碍,我太高兴,一不仔细用多了。」 她的欲盖弥彰让苏木想笑,可爱啊,可爱得……明知进食过量有碍健康,他还是夹一块肉放进她的碗里,并帮她圆谎。「郑国公的伤势肯定让你吃睡不香,好不容易开了胃口,多吃点吧。」 他喜欢她开心,喜欢她笑容满面,舍不得她欲求不满。他对她……熟悉来得太快,喜欢来得太猛,可他无意阻止自己的熟悉与欢喜。 苏木的话像道圣旨,瞬间令她眉开眼笑,夹起肉就往嘴里放。 见她吃得欢快,他道:「别光吃肉,多吃点蔬菜。」说完,又往她碗里夹一筷子白菜。 「好。」她痛恨青菜,但白菜入口……好甜,因为是他夹的,脸上红扑扑地,三分羞涩、五分甜蜜,她把碗往他跟前递去,他又给她夹了蔬菜。 就这样,不碰蔬菜的她把整盘青菜都给送进肚子。 他说:「多吃青菜,皮肤会变得白皙。」 她就说:「那以后吃一点点肉,吃很多很多青菜。」 他说:「要细嚼慢咽,饮食要均衡。」 她说:「嗯,以后每一口都嚼五十下才往下吞。」 他说:「我给你做点药丸,有空就吃一点,味道不好,忍耐些。」 她说:「你做的药丸肯定又香又甜。」 总之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当皇令遵从,他接受她的优点缺点,他不需要她的矫情虚伪。 在他面前,她有权把规矩礼仪抛远远,在他面前,她愿意听取他所有意见。 男女之间,感觉重要、爱情重要,但彼此的包容接纳一样很重要。 吃过饭,苏木拉以芳到外头消食。 她欢快地牵起苏木的手,在出院子时猛地转身,指着以笙、压低声音警告,「不许跟过来。」当她再转身对上苏木时迅速恢复笑容。「以笙不能陪我们,他得读书,外公布置很多功课给他呢。」 苏木想笑,说谎不打草搞,都考上探花郎了还读什么书?但他没拆穿,因为他也想与她独处,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郑国公府里的花花草草不多,但树多,她一路走一路介绍,「我喜欢吃果子,爹爹便命人种很多果树,这排是桃子,那几棵是梨,后面还有一片葡萄园,我一口气可以吃上三斤葡萄。」 话说完,以芳捣起嘴巴,暗骂一声糟糕,怎能炫耀这种事呢,没有男人会喜欢大胃婆的呀。 苏木的笑眼对上以芳,她是个被娇宠长大的孩子,「她」也是,「她」像公主似的被娇养着,「她」常说:「如果我不能长命百岁,就太对不起家人。」 「她」努力地活着,常拉住他的手说:「帮我,我想活下去,不想爸妈伤心。」 但最终,他没能帮得了她。 深吸气,不再想了,不再拿以芳和「她」做联想。 苏木一再告诉自己,以芳不是「她」,他不能拿以芳当成影子来交往,这对以芳并不公平,她是个好女孩,是会让自己开心喜悦的女孩,是让他觉得穿越并不完全糟糕的女孩,这样的她,值得自己付出真心。 握住她的肩膀,苏木认真道:「我知道你力气大,知道你很会吃,知道琴棋书画、多才多艺的声名与你名不符实,所以在我面前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使力气也不必憋着。我管你吃东西,是担心你弄坏身体,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其余都无所谓。」 「你不觉得这样的女子讨厌?你不更喜欢柔弱、楚楚可怜的大家闺秀?」她把话敞开了说。 「我并不喜欢柔弱的女子,也不讨厌真性情的你,相反地,我欣赏与众不同的你,欣赏可爱的、善良的、没有心机的你。」 他、他、他……他有说「喜欢」两个字,对吧?以芳笑了、傻了,徐徐凉风吹过,吹化她的心。 第25章 她也喜欢他啊,在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心跳得莫名,她喜欢他啊二昌欢到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见钟情,她喜欢他啊,喜欢到愿意相信、喜欢到……在他身边便感到安心。 郑国公清醒了,可是精神不太好。 不过他一醒来食欲就大得惊人,有足够的蛋白质对伤势是很有益处的,在见过郑国公的好胃口后,苏木充分理解以芳遗传自谁。 苏木持续施针用药,十来天功夫,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大军已经抵达京城近郊,昨夜以铵、以泗出城与哥哥们碰头,今晨燕帧、燕瑀率百官到城门相迎。 五个兄弟、五套白色盔甲,高高地坐在马背上,丰神俊朗、英姿飒爽,进城的路上,百姓夹道欢迎,人人都道少年英雄,郑家后继有人。 安置好军队,郑家五兄弟领着数名将官进宫面圣,皇帝高兴极了,对郑国公府一番赏赐,之后郑国公府门庭若市,人人都想与郑家儿郎结亲,此为后话。 出宫后,以帼兄弟快马加鞭返回家门。 几个人跪在爹爹床边,向父亲禀告最后一场战役过程,知道儿子们打得轰轰烈烈、大获全胜,乐得大笑不止,让在旁下针的苏木不得不更加谨慎,免得扎错穴位。 趁这回,反正人躺着不能下床,他乾脆顺手将郑国公的老伤也给治治,说不得治好了,郑国公府明年又能添丁,只……他总觉哪里不对劲,也许等师父过来便能寻出问题所在。 「儿子遵照父亲命令,将兵符归还,皇上大悦,赏赐许多东西,圣旨很快就会到府,皇上给儿子们都升了官,连以泗都成了四品将军……」 听着以帼的话,苏木嘴角上扬、浓眉微弯,郑家儿郎聪明呐。 当今皇上圣明,却性格强势,事事掌控,他乐于将大权揽在手中,便是御史大夫想挑毛病,都得先掂掂自己的项上人头牢不牢。 郑国公打了大胜仗,分明是邀功、巩权的大好时机,他却将兵符往上缴,这一来皇帝能不大喜?能不把郑家当成心腹? 难怪当年随皇上打江山的老将,一个个都被杯酒释了兵权,唯有郑国公屹立不摇,始终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说够没?一个个又脏又臭的,快去洗洗,免得熏坏你们爹。」吕氏道。 性子跳脱的以岷笑道:「我们这程度哪能熏得着爹爹,娘不知道,爹爹打完仗,胡子上沾满血块,卸了甲不洗澡,看见床立马躺下,先呼呼大睡三天三夜再说。」 儿子的话让吕氏心疼起丈夫,他为这个家多拼命呐,握住丈夫的手,轻声道:「辛苦你了,以后……」 妻子的心疼让郑国公酸了鼻子,一个大老粗突然有想哭的欲望。 「没有以后了,这场仗打下来,北方至少能稳上十几年,西边有卫将军、南方有陈将军,就算朝廷临时调派,还有咱们几个厉害儿子呢,往后我就在家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他肯留在京城养老,皇帝那颗龙心方能安定。 「阿木说了,趁这回帮你把旧伤给治好,日后见风见雨不发疼,咱们好生过日子。」吕氏温情喊话。 「都听你的。」郑国公的大嗓门这会儿柔得化成水。 拔掉银针,苏木拿来熬好的汤药,以帼接手亲自喂父亲。 不久郑国公睡着,吕氏在旁陪着,苏木同郑家五位公子一起离开。 守在门外的以芳、以笙连忙迎上前,以笙轻喊一声哥哥,大家对他点过头后,视线全落在以芳身上,以帼一把将妹妹抱起来,她圈紧大哥的脖子,不嫌弃他满身尘沙。 以帼抱完以复抱,以复抱完以岷接手,五个哥哥全轮过一回后,以笙巴巴地展开双臂,等着哥哥疼。 没想,以复喊一嗓子,「你是男子汉还是娘儿们?」 以岷毫不犹豫往他后脑巴去。 以帼道:「都要当官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孩子?」 十二岁不是孩子,难不成是老头?委屈啊,这辈子哥哥一大堆,却比前世更可怜。 「有没有好好读书?」以帼拉着以芳问。 「有啊。」以芳睁眼说瞎话。 「话本子可不算。」以岷笑道,眼里满是溺爱。 「话本子不算,我还能读啥?我可是天生纨裤呐。」 以芳开口,所有人全笑了。 「不在乎名声了?」以泗问。 「名声名声,多恼人的东西,要不是娘的造神运动太过,我会到现在都还乏人问津?」 姑娘及笄后都能出嫁了,偏她这国公府嫡女没有半点消息,还不是爹娘担心,成亲后西洋镜拆穿,夫家闹着退货。 「造神运动?你别学以笙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以铵笑道。 众人轻松大笑的同时,以帼却注意到有外人在呢,通常有外人以芳会努力把规矩摆上、礼仪供上,这会儿却不是如此,莫非……苏木之于她是不同的? 第26章 「你好歹练练琴、写写字,就不必拿阿笙的字画出门装神弄鬼。」 「字画的事与我无关,是别人要误会,不是我去散播谣言。」 「你也没澄清。」以复白她一眼,当他们傻啊。 「澄清多累,名门闺秀说话不能直来直往,得迂回着说,真要把这事解释清楚,得费多少口水。」费了还不见得有效,搞不好郑家千金太过谦逊的名声又要传出百里。 总之,现在国公府的小姐是神仙,不是人。 「别怪娘,娘也是为你好。」 当年娘一心一意嫁给爹,可嫁了武官之后才晓得每回丈夫出门都得把心吊着,得随时做好守寡的准备,那苦,唯有自己心知。 当娘的都是这样,自己受过的苦便不愿让女儿受,于是一门心思想把女儿嫁入文官家庭,只是那些念酸文的,谁能接受一个孔武有力、爱玩爱闹的媳妇? 「依我看,咱们以芳就该好好习武,跟咱们上战场立功才是。」以泗道。 「五哥说得对。」以芳百分百同意。 「还对呢,你啊,一旦被打出原形,看看京城名媛谁肯跟你当朋友。」 「她们不想,我还不乐意呢,每回跟她们说话,心里憋得紧,我就觉得奇怪,好好说话不成吗?非得酸言酸语、怪声怪调。」 以芳的话惹得哥哥们哈哈大笑,他们掐掐她的脸、揉揉她的发、摸摸她的耳朵,好像藉由这捏捏摸摸,就能弭平思念似的。 反观被冷落在旁的以笙,就显得可怜啦。 苏木性子虽清冷却有几分同情心,他好意地走到以笙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女子与男子不同,就该娇养着,别吃味。」 以笙骄傲的挺直背脊,把他的手推开。「谁说我吃味,大家都宠着姊姊才好。」苏木一笑,将手收回。 院里堆满箱子,全是战利品,所以做什么赚钱最快?当然是打仗了,不过前提是得打胜仗。 郑国公在前方赚了,转手交给妻子,吕氏不只会琴棋书画、风花水月,她中馈管得好, 经营生意也令人刮目相看,再加上小儿子的帮衬,郑国公府富得流油,却没有太多人知道。 「还不走?满身尘土,快回屋子打理好再过来吃饭。」吕氏出门撞人,她深知小子们回来,不抓着女儿说上半天话定不会放手。 家里就这么个女儿,一个个宠得像眼珠子似的,离家数月不想娘、不想弟弟和爷爷,一颗心全扑在小妹妹身上。 「是,娘。」五人齐声道。 放下以芳,以岷走到几十个箱笼旁边,从当中搬出两个楠木箱子,道:「以芳,这两箱礼物是你的。」 「谢谢哥哥。」以芳蹦到箱笼边打开,里头的宝石珠玉闪花她的眼。 「小孩子家家,要这么多珠宝做啥?」吕氏不满地看了眼儿子们,心中嘀咕着,只晓得给妹妹带礼物,就没想过还有个弟弟。 「攒起来当嫁妆。」以泗道。 「她要出嫁,爹娘能不备着吗,还需要她自己攒?」 「就当哥哥们的心意了。」以铵笑道。 宠人是会宠出习惯的,你说说,这年余没见着,能不想着念着?唯有靠给妹妹攒嫁妆压着思念,才能撑得过来。 以笙眼里看着、心底想着,没有被忽略的妒嫉,只是想……哥哥们这么会挣钱,他那几个小铺子,几十、几百两慢慢凑起的银子,算什么事儿?不行,得多动动脑筋,才能与哥哥们一较高下。 看着一家人的相处,苏木觉得有意思,这是个让人舒服的家庭。 他正准备离去,以芳却拉住他的手,笑咪咪道:「去我院子里挑礼物吧。」以芳这一说,哥哥们的目光化成羽箭,咻地全往苏木身上射,一个个脸上带着戒备,这家伙跟以芳是啥关系? 见苏木撞上哥哥们的刀尖,以笙乐啦,连日来的郁气瞬间散开,阴霾尽除、阳光再现。 苏木尚未回话,以芳护犊子似的站在他身前,两手张开开,道:「我最喜欢阿木了,哥哥不可以欺负他。」 啥?她有了「最喜欢」的人?那他们算什么?要往后靠了? 都是手上有几百条性命的人,他们的眼光可不是普通级的锐利,被他们盯着,正常人要不是鸡皮疙瘩掉满地,要不就是头皮发麻,但苏木既不紧张也不发麻,他微笑以对,脸庞不见丝毫紧张。 能在他们的目光群攻之下却不畏怯,这个苏木……不简单啊! 牵着苏木,两人把郑国公府都走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郑国公身子恢复,苏木就得离开,苏叶亲自进府接人,想到再不能日日相见,以芳心情坏透,这不,府里东边那丛竹子遭了殃,还有两棵果树拦腰折断,那可是国公夫人亲手栽下的。 第27章 「你可以到医馆找我。」 「要不要让爹把隔壁房子买下来、送给你师父,就当……诊金?往后我爬个墙就能见到你,好不?」以笙黏以芳黏得厉害,以芳却黏苏木黏得厉害,她恨不得片刻都别离了他。 「恐怕不行。」 苏木终于弄清楚师父和郑国公府的关系,师父那位「不可能的坚持」正是国公夫人吕舒娘,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愿意和情敌隔墙而居? 是不行啊,这个点子早就被爹爹否决了,爹很少拒绝她的,可这回就算她把「救命恩人大于天」、「涌泉相报」的道理全说过一遍,爹也没松口。她本还打算再闹个几回,但连苏木都说不行……那么肯定是真的不行了。 以芳长叹,她都不晓得叹过几百口气了,抱住他的腰,把头往他胸口埋进去。 是他说的,在他面前,她可以恣意任性,所以她喜欢抱他便抱了,她喜欢赖着他便赖了,不管他乐不乐意,她都要养成这个好习惯。 其实他也喜欢的,喜欢被她信任依赖,喜欢她找到机会就窝进自己怀里。 拍她的背,他轻声道:「我给你的药丸得天天吃,吃完我再给你送来。」 「好。」那药丸甜甜酸酸,味道不坏,只是吃过之后胃口锐减,大鱼大肉对她不再具备强烈吸引。 「你娘没说错,没事别总看话本子,旁的东西也得学学。」 「好。」举凡他说的,她全应下,要不这几天的大字是练假的?从小到大,第一次她想当个有脑袋的女人。 「往后进宫,离二皇子远一点。」虽然短期内燕瑀无法对她做什么,但还是小心为上。 以芳笑开,乐得把头又往他怀里多钻两下,就说苏木很好吧,谁能无声无息地就帮自己报了仇。 「我看见那张猥亵的脸孔就想吐。」偏偏大家闺秀还不能乱吐,被轻薄调戏了,只能红着脸、假装不懂对方意图,慌张离开。 天晓得她花多少脑筋、筹谋多少日子,才弄出「倒松贴」那招,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没,她没死,却撞上一份熟悉、一份安心。 「你父兄打胜仗,成了皇帝跟前红人,我猜二皇子近日不敢随意挑衅。」 「嗯,我会躲着他。」 正当苏木边唠叨的同时,一阵阴凉的风吹来,带起两人发丝飞扬,直觉地,他将以芳护在身后。 苏木的肌肉紧绷,整个人处于警戒状态,以芳不解,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前方湖水,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他握住她的手心紧了。 苏木看见她看不见的东西。 一个桃红色身影从池塘里缓缓升起,像个傻子似的从湖里飘上来、走到小径上,飘到东边,感觉不对又往西边飘去,来来回回飘了数趟后,坐在湖边看着湖水发呆,片刻后她往湖水中央走去。 苏木朝她跑去,大喊,「等等。」 女鬼转身,望着苏木的眼底满是诧异,她已经在这里很久,从来没有人能看见自己…… 他在跟谁说话?以芳瞠大眼睛四处望,只见苏木在和人对话似的,一句接着一句,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对话结束,苏木转身看着满头雾水的以芳,问:「怕吗?」 「怕什么?」 「怕我。」正常人肯定要害怕的,过去他用这种方式吓退不少对他心存观観之人,效果相当好。 以芳还是不懂,一来她孔武有力,碰到害怕的东西,一拳过去弄碎了,就知道没啥好怕的,二来她怕什么也不会怕苏木啊。 她摇头,拉起他手臂,把自己的小手重新裹回他掌心里。 怕她没听懂似的,苏木又道:「我在跟你看不到的东西说话。」 「所以是真的有东西,只是我看不到?」 以芳的反应很奇怪,有惊讶、有好奇,独独没有恐惧,苏木失笑,真是个胆大姑娘。 「对。」 「那东西的名字是不是叫……鬼?」问到最后,眼底满是好奇。 「对。」 「真的?你怎么练的,为什么能看见,有没有办法教教我。」 还真的是不害怕呀。「没办法。」 「真可惜,幸好你看得见,能够说给我听。」 苏木很高兴她的反应,高兴她和旁人不同。 缘分就是这么回事,有的人说破嘴也无法取得别人的同意,有人一个眼神就能教人全心信任,苏木之于以芳,就是后者那样的存在。 第五章 中毒的真相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表哥该替自己想想。」吕氏语重心长。 当时年纪小,以为做哥哥的就该这般宠爱妹妹,对他从无多余想法。 可不是吗?亲哥哥虽不着调,却也是处处紧着自己,把她捧在手掌心。 第28章 直到她爱上郑启山,直到表哥藉酒壮胆,方才明白原来表哥待她的心思,不是自己理解的那般,可心已交付出去,她再无法回应表哥一片真心。 多年过去,她始终记得回门那天,表哥对相公说:「我会一直等着表妹,但凡你待她有一分不好,我便带她离开。」 相公气得满脸通红,怒道:「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表哥冷笑,「那我便等你死在战场上,接手表妹和你的孩子。」 那是明明白白的挑衅,可偏偏就是这句挑衅,让相公在出征前反覆对她说:「我不给苏叶机会,我会平安回来,我的妻子、孩儿不需要别人照顾。」 很赌气的话,但也是这句话一次次安抚了她的焦虑。 二十几年了,相公履行自己的誓言,而表哥也履行了,可是表哥的履行让她压力好大,她不愿意耽误他的一生。 「你明知道我不会把这种话听进耳里。」苏叶笑道。 光阴是帖好药方,能弭平人的不安与创伤,他想过,当时间走得够久,许多坚持将会变得淡了、变得没有意思,最终放下…… 早该放下的,表妹脸上并未刻下太多岁月痕迹,足见她在郑国公府的日子过得滋润,人人都说郑国公宠妻,且他的后院乾净得传出惧内名声。 苏叶记得以复出生那年,郑启山打了场仗,却也把吐番国公主的一颗芳心给打下来,对方派人和谈,当中提出让公主下嫁和亲。 使者刚说出口,皇帝还没允呢,身穿盔甲的郑启山当场跪下,对皇帝道:「臣愿亲自领军,三个月内消灭吐番。」 明明白白表达出「你敢嫁公主,我就敢灭你」。 吐番公主可是个年轻妖娆、男人见着都会流口水的尤物啊。 公主受辱,直接问他,「我自愿为妾,将军为何不愿?」 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居然回答,「因为你丑,我怕我家夫人被你吓到。」 即使苏叶再喜欢表妹,也无法违心说公主容貌输表妹,可郑启山连想都不想就这样说出口了。 从那之后,郑启山的名声由惧妻转为宠妻,他宠得表妹走到哪里都要受上一顿嫉妒目这种情况,他还有什么无法放手的?只是感情这种事,太难。 「难道表哥打算孤伶伶过一辈子?」 「谁说我孤伶伶?我有个徒弟,你见过的,称得上人中龙凤吧。」 「身边总要有个知冷暖的人才好。」吕氏劝道。 「放心,冷暖我自知,该穿衣不会脱衣,该掳扇子不会点火炉。」 「你固执得让人着恼。」 「表妹别恼我,也许姻缘天定,哪日碰上喜欢的就定下了。」 吕氏瞪苏叶一眼,这话是敷衍,师兄都快四十了,要是愿意定下早就定下了。「表哥……」 郑启山看着两人,他清楚,虽然苏叶很讨厌,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许是因为信任,许是因为夫妻情深,他知道苏叶的心思,却从未怀疑过他与妻子。 「行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们,阿木发现情况有异,依伤口的长度、深度,郑启山不至于严重至此,且伤势痊癒后脉象也不太对劲,让我过来看看。」 「是吗?」郑启山斜眼看他,一脸不信。 「不愿意?行,身子是你的,不是我的,你早点玩完,我才好接手,我挺喜欢你家闺女的,要是能让她喊一声爹,光想就通体舒畅。」苏叶吊儿郎当。 听听,这话多气人,气得郑启山血管爆炸,就要赶人。 吕氏一跺脚,怒道:「都几岁了,还像孩子似的斗个不停,你们不累我都累了。相公,你给不给表哥把脉?」 「不必。」郑启山硬声道,全天下又不只苏叶一个大夫。 「那好,表哥,我家不只闺女可爱,儿子也能耐,赶明儿个起,我就让他们喊你一声……」乾爹。 「好好好,我看还不行吗!」他扯高衣袖,把手伸到苏叶跟前。 苏叶看着这一幕,心底轻叹,他们之间哪有他插手的分。抓起郑启山的手,他细细把起脉,皱起眉心,脸绷紧了,「你中过毒?」 「我没有。」郑启山直觉回答。 「一定有,只是年代久远,你认真想想。」苏叶笃定。 吕氏也觉得不可能,公公只有相公一个独子,不会因争爵位而发生龌龊事,而朝中文官多于武将,这些年南征北讨武将都不够用了,在皇上眼里,一个武将可抵得过三个文官,只有处处护着的分,所以谁会做这种事? 「你们都想不起来吗?郑启山从来不曾中过毒?」 年代久远吗?搂起双眉,吕氏缓声道:「曾经有过一回,但那是春药,应该不算毒。」 「春药?怎么回事?」 第29章 「婆婆对我向来不满意。」 听到「不满意」三个字,苏叶差点儿跳起来,有啥不满意的?舅父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堂堂的宰相,表妹嫁进粗野没文化的郑家已是委屈至极,她凭什么不满意!吕氏倒杯茶递给他,忙解释道:「别气,那只是婆婆的私心,启山和公公待我极好,为此公公与婆婆多次争执,害得婆婆心冷,把自己关进小佛堂里,多年都不肯出来。」 这始终是她心底遗憾,丈夫孝顺,却在这件事上顺不了婆婆的意。 「到底怎么回事?」 「成亲之前,婆婆希望自己的外甥女李琴嫁给启山,可启山对她无意,李琴父母早逝,从小养在婆婆膝下,婆婆早拿她当媳妇看待,但启山坚持娶我为妻,婚后婆婆数度暗示,让他纳琴表妹为平妻,但启山为了我坚拒。 「李琴不知怎么想的,竟对启山下药,企图生米煮成熟饭,逼得我不得不让她进门,但启山警觉,发现自己中招,一掌将她打伤,奔回房里寻我……」吕氏红了脸,那回她以己身为解药,狠狠为他解了三日三夜的毒,「东窗事发,李琴无颜见人,投湖自尽,此事成了婆婆的心病,她认为我嫉妒、不容人,启山却坚持将事扛在身上,说是他看不上李琴,总之……就这样了。」 听到这里,苏叶想也不想,拉起吕氏的手把脉。 「该死!」不多久,苏叶丢下一句话。 这时门打开,苏木和以芳进来,苏叶半句话不说,拉起以芳的手。 「我号过了,她没有中毒。」苏木道。师徒互望一眼,他问:「师父知道了?」 「对,是璇机。你也猜出来了?」 「并非猜测,但的确是璇机无误。」苏木道。 他看见李琴,知道一段陈年往事。整个故事当中,引发苏木关注的是李琴提到的璇机这种毒,大夫常会错解为春药,往往错过治疗的最佳时机。 「到底怎么回事,可不可以说清楚?」吕氏问。 苏木道:「这件事必须从国公爷的伤说起。」 「你说。」郑启山不喜欢苏叶,却对苏木这后辈很客气。 「为国公爷治伤时,在下发现国公爷的伤并不深,且军医的缝合技术相当好,同时我也看过军医开的药都对症,在这种情况下,国公爷的心脏与肺脏没道理会衰弱得那么厉害,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天晓得国公爷中了璇机之毒,方才明白。」 「璇机?」 「是。」璇机是前朝宰相赵文所制,有人说他出身医药世家,若非出仕为官,应会成为一代名医。此种毒物的特性在于很容易被误解为春药,因为服下后会让人产生控制不住的欲望,但行过房事之后病征便会解除,这样的错误判断往往让中毒者以为事过境迁。 「但那毒会隐身在骨髓里,在日后,可能是一场风寒、一点小伤便会导至死亡,死因是器官衰竭,届时便是神医也束手无策,因为这毒并未被大量使用,且死亡往往发生在中毒后数月甚至数年,以致于多数大夫不认得璇机。」 「照你这么说,我中毒至今已经十几年,这当中我上过战场、打过无数仗,为什么能一路安然无恙?」 「若国公爷细心一点,应该会发觉每回受伤,心肺处都会出现莫名巨痛,至于为什么能平安度过,国公爷应该感激李琴,她胆小,不敢对您下重手,当时她只在茶水里放进两成的药量,再加上国公爷反应够快,只喝一口便发现有异。 「方才师父想为以芳号脉,定是发现夫人为国公爷解毒同时将璇机引至己身,师父担心透过生产,夫人将毒过给孩子。请放心,以芳并没有中毒,想来是夫人身上的毒很轻。 「既然知道是璇机就不必担心了,对症下药,国公爷和夫人的身体很快就能康复,另外寻个时间,让在下为几位少爷号脉,以防万一。」 「多谢。」郑国公神色凝肃。 「这是其一,接下来我要谈李琴。」 「人已死,我不想计较。」郑启山道。直到今天她仍是母亲心上的结,李琴与母亲感情深厚,宛若母女,为此,母亲始终不愿谅解妻子,他不想重提旧事,让妻子与母亲之间更难相处。 「李琴并非自尽,而是遭人溺毙。」 「什么?」郑启山和妻子异口同声。「你怎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是李琴亲口说的。」 不可能,苏木十九岁,李琴已经死去近二十年。夫妻怀疑地望向苏木。 他们的态度让苏叶不满,怒道:「什么眼光啊,怀疑我的徒弟说谎?他没必要!」 苏木失笑,这种解释比不解释还糟糕。「从小,我便能见鬼。」 「什么?」吕氏惊呼。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他在湖边和鬼对话。」以芳挺身帮苏木作证。 第30章 苏木没理会郑启山和吕氏的怀疑,自顾自往下说:「李琴的母亲是老夫人的亲妹妹,身处乱世,眼看姊夫帮着先帝打下江山,日后事成必能跃居高位,她却嫁个体弱丈夫,家里的钱全用来看病了,她妒嫉、怨恨,却无法改变自身遭遇,后来一场瘟疫夺走夫妻俩性命,死前她叮嘱女儿,一定要去投奔老夫人。 「李琴长得不美,却胜在性情温婉,很得老夫人疼爱,老夫人希望她能与儿子结成夫妻,可惜天不从人愿,表哥喜欢上别人。表哥成亲当天,亲朋好友全上国公府祝贺,她很伤心,躲着不愿意出来见客,但老夫人向李琴保证,待婚礼过后会让儿子娶她为平妻,她才出来帮忙招待客人。」 这下郑启山和吕氏无法不相信了,若非李琴本人,怎能知道的如此详细?所以真的是她? 就在那天,她遇见表哥周望,那是李琴姑姑的儿子,据说他是全村最聪明的,李琴姑姑全家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他也长进,年纪轻轻就考到进士做了官,可惜改朝换代后他的官位没了。 「之后两人鱼雁往返,周望的亲切安慰让李琴将心事全告诉他,周望为李琴出谋划策,并将璇机给她,他说只要郑启山碰过她,就必须娶她为妻。 「没想到国公爷以意志力克服药性,见事迹败露,李琴吓坏了,她害怕自己被赶出国公府,到时她就无处可去。她给周望寄了信,请他帮忙拿主意,周望上门拜访,告诉老夫人想迎娶李琴为妻。 「事已至此,老夫人清楚无论如何儿子都不会娶李琴了,只是周望已年近四十,老夫人不肯同意这门亲事,周望再三劝说,老夫人只能敷衍,因周望远道而来,老夫人留他住下。 「当晚周望与李琴相约湖边,李琴告诉他自己很害怕,想向老夫人认罪,周望怕事情牵扯到自己身上,一个冲动将她推进湖里,捞起来的时候李琴身子已经泡肿,脸被鱼给啃得面目全非。 「然而府里下人传言,李琴对国公爷情深意重、不愿嫁给周望,这才投湖自尽,为此老夫人恨极夫人,从此自囚于佛堂中,不愿见夫人一面。」 「李琴竟是被周望所害?」 郑启山知道周望,虽与自己同辈,却整整大他十七、八岁,他相当有本事,少年就考上二甲进士,因足智多谋而受前朝皇帝重用。 「李琴留了个木盒,收着记录下药始末的册子以及周望写给她的信,她将那本册子藏在她房间墙与床之间的缝隙中。」 吕氏起身,道:「我去寻木盒,将事情禀告爹娘。」 「我们一起去。」郑启山道。 苏木道:「还有一件事,李琴自觉愧对老夫人,于是在府里徘徊不去,她想托我带给老夫人几句话。」 「什么话?」 「姨母可还记得建和元年中秋,我亲手做了月饼,娘俩儿约定,当不成婆媳便做母女,下辈子我会寻着姨母,再续母女情缘。」 这事只有老夫人和李琴知道,有这句话,她会相信的。 郑启山对苏木一点头,感激道:「多谢。」走出院子,以芳望着苏木,一瞬不瞬。 「怎么了?」苏木揉揉她的头发。 「我好像更崇拜你了。」 这话不说,他也能从她的表情读出来。「崇拜我什么?」 「崇拜你像神仙,救了爹性命,又打破了娘和祖母的困局。」她满足地深吸一口气,缠住他的手臂,把头往上面蹭了蹭,低声说:「我真希望自己和你一样厉害。」 这么明目张胆的崇拜,让苏木的尾巴翘起来,让他的快意藏不住,内敛的他,有了外显的骄傲。 以笙进了刑部,他有强烈表现欲,因此忙得脚不沾地。 另一方面,他没忘记要赚银子给姊姊挥霍,所以还得照看铺子,于是能黏在姊姊身边的时间不多。 而郑国公身上的毒解除,几日功夫又是生龙活虎,便带着妻子到处玩。 基于上述理由,以芳意外地得到许多自由。 而吕氏与老夫人之间的心结打开,老夫人的罪恶感不再,她走出小佛堂,愿意让媳妇小辈承欢膝下,这让国公府的气氛更为融洽。 郑启山派人回老家寻周望,他想弄清楚,一个不在朝堂上为官的文人,为何要对自己下毒手? 如今哥哥弟弟各有差事,爹有娘陪伴,祖母有祖父照应,府里只剩下以芳没人理,要知道做坏事也得有伴,才能轰动热闹,而今……没事可干,她跑到哥哥们的练武场抓起沙包胡揍一通。 砰砰砰——一阵胡揍乱踢,刷地,沙包破了,里头的沙子掉出来。 佰佰看见,惊得一双美目圆瞠,小姐的功力又见增长,这日后姑爷若是违逆小姐意愿,会不会被揍成猪头? 突地,佰佰为素未谋面的姑爷感到深深的哀愁。 第31章 以芳看着满地沙子,叹气道:「我真该练武的,白白浪费一株好苗子。」 她想要什么,爹往往二话不说就给,唯独习武一事,爹娘打死不松口,连祖父也坚持,她搞不懂为什么,只好天天吵、日日闹。 有一回爹被她逼急了,把她扛在肩上说:「乖女儿,将来会成为你对手的只有未来的相公,以你这身力气不会输的,要是再习武艺,爹担心呐……」 担心一个不仔细,女儿会变成寡妇,当一回寡妇不怕,就怕女儿下手没个轻重,要是接二连三当寡妇,她有一身惊人力气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她其实觉得干么非得瞒?长辈的顾虑太奇怪,倘若日后真因此嫁不出去,寻个上门夫婿不就得了。 但阿笙说得好,这叫「代沟」,一代与一代之间的沟深到……只能孝顺附和、无法沟通,所以她得勤学礼仪、谨守规矩,她得演好世人眼中的好姑娘。 唉,真累!幸好啊,幸好她碰到一个不介意自己真性情的苏木。 想起苏木,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他真的很好,好看、好性子、好能耐,全身上下就找不到一处不好的。 她不想克制自己的喜欢,她不介意脑海中的思念泛滥,她想时刻待在他身边,想看他、听他、时时呼唤他…… 「小姐小姐。」芊芊快步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可见得跑急了。 拾拾、佰佰、芊芊都是阿笙给她找来的丫头,一个个对她忠心耿耿。 当然,这是她自认为的,其实她们对以笙更忠心,这会儿她身边发生的事儿,下一刻以笙就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扬起笑脸。「怎样?」 「苏公子不在医馆,他进宫了,听说皇上龙体违和。」芊芊一面喘一面禀告。 医馆的位置并不好,但苏神医的名头摆在那儿呢,压根不需要以笙的点子,短短几天时间就被宣扬得沸沸扬扬、门庭若市,搞得苏叶不堪其扰,决定多聘几个大夫来坐堂。 「了解。」以芳转身往外跑。 佰佰追在身后,急问:「小姐,你要去哪儿?」 「去逗皇奶奶开心啊。」 又进宫?司马昭之心呐! 佰佰跟着迈开腿追上。「那也得打扮打扮啊,小姐别跑这么快……」 还打扮啥,阿木哥哥可喜欢原汁原味的她了! 苏木的话像把剪刀,剪掉她身上的绳索,于是她说学逗唱,让皇太后笑得前俯后仰、毫无形象。 皇太后不知道这孩子是哪里不对劲,过去进宫总是中规中矩、不出半点错,现在却活泼不少。 也好,这样更见真性情,后宫里什么女子都有,就是没有这番模样的。 身为吕家姑娘,从小就被要求礼仪教养,一言一行都得谨守分寸,当初她不懂舒娘为何坚持嫁给郑启山,她本想为皇帝聘自家侄女为妻的。 舒娘说:「跟在郑启山身边,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没那么多的规矩压着,连呼吸都感觉自在。」 都说女人矛盾,痛恨规矩却又要求规矩,舒娘想要自在,却逼着女儿不自在。皇太后问过舒娘,会不会觉得对女儿不公平? 舒娘愣了愣后回答,「不知道她的命运会落在哪里,倘若她运气够好,成亲后自然能将规矩置之脑后,若是运气差呢?有规矩绑着,至少能教她不行差踏错,不会造就无法挽回的后果。」 说得好,女人命好命坏,得在成亲后方能论定。 「人人都说郑家姑娘弹一手好琴,真不晓得这谣言打哪儿来的,不过也好,有这么个谣言存在,想表演琴艺的姑娘就不会自不量力,逼我上台。」 皇太后笑得不能自抑。「你把底儿都给透了,你娘不得捶你。」 可怜当娘的,想尽办法给女儿打造好名声,她却给自家娘亲拆台。 「我也只能说给皇奶奶听了,在外头,我还得当个温良恭俭、多才多艺的好姑娘。」 她垂头丧气,一双浓眉憋得紧,这副小模样又招惹出皇太后一阵大笑。 皇太后轻咳两声,装模作样道:「可都听清楚了,咱们表姑娘的底万万不能透出去,她在外头还得温良恭俭、多才多艺呢。」 敏姑姑及宫女们憋住笑,屈膝道:「是,这秘密顶顶要紧,奴婢们绝不说出去。」 「敏姑姑,这很重要,若是传扬出去,我娘定会拿斧子把我给劈成两半。」 「自个儿不成样,还编派你娘,她那细手细腕的,能举得起斧子?」 「我娘啊,表面重规矩,骨子可叛逆着呢,在外头我爹说啥她都挂起笑脸,柔声道:『相公说得是』,谁不夸她一句贤慧端庄?可回到家里……偷偷告诉皇奶奶,是我爹给娘捏肩捶背、捧洗脚水。我娘自然拿不起斧子,可她一声令下,爹敢不乖乖从命?」 第32章 皇太后失笑,这孩子心底再敞亮不过。 没错,舒娘表面上比谁都重规矩,可骨子叛逆得很,要不一个在清贵世家教养长大的女子,怎能豁出一切,以性命相搏,非嫁给郑启山不可? 当年新朝刚立,先帝怕文官武官联手,结党营私,这样一门亲事能不引起皇帝疑心,也是老郑国公拿得起放得下,愿交还兵权,顺从儿子心意,否则这门婚事哪能成。 「回过头来说,国公府有穷到这等地步?得让阿笙去挣银子,让你吃上一顿闻香楼?」 「娘说越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越要戒骄奢,一个月只给我们二两月银,去一趟闻香楼得花上十几两呢,皇奶奶说说,我娘箍不箍门?」 「才二两?」 「可不是吗,那回我见着一盆茶花可厉害了,白色花瓣里有一抹晕绿、一条红丝,名字更有意思,叫做抓破美人脸,我想着皇奶奶喜欢茶花,就问了价钱,没想老板一开口就要五百两,那得不吃不喝存上几年才买得起呢。」 「可你不是买了吗?」花养在花房里,养得挺好的,都能分株了。 「是阿笙卖了两幅画才凑齐银子的。」 皇奶奶哭笑不得,文人最重墨宝,何况以笙的画工,日后必要大成,没想竟为那盆花将画贱卖,莫怪她偏心以笙啊。 谈笑间,苏木过来请平安脉,看见他,以芳整个人散发出光芒,眼神追逐起他的身影,而苏木虽然没笑,但眼角眉梢已浮现几分温柔。 见状,皇太后抿唇浅笑,看来两人有谱,若真能成,舒娘的心事可了。 请过平安脉后,皇太后疼人,道:「这儿没事了,听说御花园的大理花开得正好,以芳带阿木出去逛逛。」 「是。」以芳乐得一屈膝,拉起苏木就往外走。 出了长晖宫,勾住他的小指,她笑逐颜开,轻问:「皇上龙体欠安?」 「对,胃火上升,太医可以处理的,但是……」 「非要你看过,才能放心?」以芳接话。 苏木笑着点头,他把郑国公从阎王殿前拉回来,这事已经传遍京城,如今苏医圣有名,苏小神医名气也不差,但进宫不光为皇上号脉,皇上还拉着他说了一回最近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的节度使设置。 他想起历史上安史之乱,便细细分析起优缺点。他提醒皇上,要慎防外地将领是否会拥兵自重,当藩镇在军事、财政、人事上头不受中央控制时,很容易引发藩镇割据、国内兵变。 如今外敌方平,国内正需休养生息,若是有那怀着野心的武官想趁此事盘踞一方、就地称王,就担心国内又将乱起来。 皇帝本就不同意此事,他喜欢的是那等知进退的,比方打完仗便立刻上缴兵符的郑国公之类的臣子,但是文官频频上奏,尤其以梁尚书为首的官员,大力鼓吹设置节度使的好处,一时间皇帝寻不出话来反驳,才找来苏木。 一番谈话,让皇帝对此事有了更深刻了解,以及有足够说词驳退梁尚书。 「就地称王」呢,皇上只要不阴不阳问上一句「不知梁尚书此举是想为谁说项」,梁尚书能不偃旗息鼓,跪地求饶? 「被皇上倚重是好事,但也得慎防。」以芳语重心长。这皇家事啊,能不沾就别碰,无数只眼睛看着呢。 苏木微诧,一直以为她心大,万事皆不放心上,原来她竟然看得透澈只是不想说。 「我有分寸的。」苏木摸摸她的头。 一笑,揭过这话题,以芳与他往皇后娘娘的慈慎宫走,进宫一趟,不先把三位主子伺候好了,哪有心情赏花? 「医馆很忙?」 「我进宫,师父肯定忙坏了。」 「那你得尽快回去?」 「这倒不必,我家师父很任性的,若是忙不过来,肯定会把医馆给关了。」 师父不看重金钱,这些年赚多少花多少,从没想过兜里还剩多少,有一回真把银子给花光光,冬天冷,炭用完了又没人上门求医,师父竟烧书取暖,那行径真教人头痛又肉痛。 从那之后,他强势接管家里的经济支出,不允许师父过度任性。 「那好,给皇后娘娘请完脉,我带你去逛逛,京城里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你还没见识过呢。」 「好。」 见苏木应下,以芳看看四周,贼眉贼眼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声道:「偷偷告诉你一个大发现。」 她喷出温温热热的气体,吹拂上他的脸颊,激起他耳廓一片嫣红。「什么发现?」 「我知道我的力气传自谁了。」 「你爹?」 「不是,我爹和哥哥们力气大不假,但他们可没有一脚踹断树干的本事。」 「所以……」 第33章 「是我祖母。」 「老夫人?」 以芳兴奋得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对,我家祖母重出江湖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家里有个柳姨娘?」 「知道。」 老郑国公膝下空虚,与妻子结福多载只得一子,为开枝散叶,老夫人替丈夫娶回两个小妾,可力气使尽,连只嶂螂也没生出来。 两人中的王姨娘十几年前没了,而老夫人进佛堂之后万事不理,老郑国公身边只有柳姨娘服侍,多年下来,她俨然以主子自居,除了不敢在主子们跟前拿翘外,养德堂的下人们谁敢不听她号令? 而今老夫人出了佛堂,柳姨娘没搞清楚自己身分,还以为多年殷勤,已经在老郑国公跟前站稳了脚跟,经常试探性地在暗处踩老夫人几脚,观其反应,老夫人不与之计较,竟让她误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忘记身分。 养德堂有小厨房,前天祖母命人炖燕窝,那血燕可是我娘特地命人寻来孝敬祖母的,祖母不见得多喜欢吃燕窝,可这举动等同对母亲释放善意,这一来一往的,婆媳之间的隔阂就能慢慢弥补起来。 「谁知柳姨娘的贴身丫头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敢抢走燕窝给柳姨娘送去,祖母一气之下走到柳姨娘屋前,提脚『轻轻』一踹,咻……把整扇门给踹飞了。柳姨娘哭到祖父跟前,求祖父替她主持公道,可她真是傻了,正头夫人和姨娘是天生的不平等,哪有公道可言?」以芳强调「轻轻」两个字,说到门踹飞那段,整个人雀跃无比。 「然后?」 「我娘到得及时,她对祖父说,后宅事爷儿们还是别掺和才好,祖父松口大气,提起衣翟转眼走得不见人影,然后我娘给祖母行过礼,再以美妾为婢之理说出一通谁也驳不来的规矩,之后把柳姨娘给送到庄子上。 「祖母很满意母亲的处理,领着母亲回房,送给母亲一对玉蠲,说是传媳不传女的传家宝。我娘高兴得掉起金豆子,成亲多年,祖母总算认下她这个媳妇。」以芳甜甜一笑,勾起他的手臂轻道:「都是你的功劳。」 苏木轻轻笑开,本想谦逊两句,倏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问:「你祖母姓什么?」 「姓霍。」以芳想也不想,直觉回答。 所以没猜错?若果真如此,他就能明白了,明白身为武官千金,一身力气为何要藏着掖着,明白每每打完胜仗,郑家都迫不及待将兵权上缴的原因。 看着他拢起的眉心,手指划上他两眉中间,以芳敏感问道:「有什么不对?」 「没。」首先他并不完全确定,再则就算事实,也该由郑家人亲口告之,他无权越俎代庖,握住她的手指拉下,他笑道:「你喜欢闻香楼的菜?」 「何止喜欢,简直是爱死了,尤其是他们的酱肘子,别家都做不出那味道。」 「出宫后我请你。」 「你有钱?」 「我可是苏小神医。」出一次诊,没有千两几百两也是有的,当神医最大的好处是看病不必开价,人家会自动倾囊相赠,更别说他还是在皇上跟前挂上号的神医。 「意思是,跟着你有肉吃?」 「吃香喝辣全随意。」 「哈,那我可得跟牢了。」 「聪明选择。」 两手交握,继续往前行,远远地,苏木看见怒气冲冲的燕瑀朝这方向走来,他想也不想拉起以芳一个旋身躲到大树后,好巧不巧恰恰躲到皇上最喜欢的那几棵龙爪槐后。 第六章 皇家那浑水 「二爷,等等……」燕瑀走得飞快,追在后头的小太监一边跑一边喊人。 终于,燕瑀在龙爪槐前停下脚步,他扶着树干弯下腰,大口大口吸气。小太监追赶上来,他顾不得喘息,连忙安抚。「二爷,您别把话放在心里,皇后娘娘不是故意的。」 「哼,不是故意?她分明故意在燕帧跟前让我没脸。搞不懂,我才是嫡子,为什么她只看重燕帧、只待他好,却拿我当个屁。」 「不会的,皇后娘娘对二爷是、是……」小太监想半天,才挤出一句,「爱之深责之切。」 「胡扯,这话拿去骗旁人,别想糊弄我。」 他恨恨地踹树身一下,树后的苏木直觉揽住以芳,悄悄地往后退两步。 被抱进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淡淡药香,以芳笑得灿烂无边,他的身子不像哥哥们那样壮硕,可宽宽硬硬的胸口,让人窝进去便再不想离开。 「二爷——」 小太监刚开口,燕瑀立刻打断,问:「你相信传言吗?」 「传言?二爷指的是……」声音微抖,他其实知道二爷指的是什么,可他一个位卑命贱的小太监,能说?敢说? 「当年母后和娴贵妃同时产子,母后亲子一落地便死了,当时父皇急需一个嫡子稳固朝堂,便将娴贵妃所出的儿子抱走,谎称是母后所出。」 第34章 这话小太监哪敢回应,但苏木和以芳心底同时回应了。 有可能!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皇后娘娘那样的人品怎会生出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若传言为真,许多事就能说得通。 为何皇后对燕瑀总是淡淡的,不如对燕帧来得看重与亲热?为何皇上对皇后优待敬重,而皇后对皇上却是不远不近,冷淡得不像夫妻? 身为皇后,她只尽责将后宫管理好,却对皇上的宠爱不上心,连旁人多提皇上两声她都不乐意。 知道皇后喜欢苏木,皇上便经常召苏木到跟前说话,起初的话题是皇后娘娘凤体如何,之后探问皇后与苏木的闲谈内容,这部分属于隐私,苏木能说的不多,他只好将话题引到朝政上。 谁知一谈二谈,苏木竟与皇帝相谈甚欢,最近隐隐地皇上与他有成为忘年之交的fu,若非如此,燕瑀怎会疯狂嫉妒到想出一个蠢计划,试图暗害苏木不成却反受其害。 见小太监不答,燕瑀自顾自接话。「我相信,从小娴贵妃待我就不同,有好吃好玩好东西,都会留给我,她嘘寒问暖,待我比母后待我更亲厚,对了,你觉不觉得爷和娴贵妃的亲弟弟长得很像?」 小太监苦笑,哪儿像啊,不就是两人都矮了点,胖了点、蠢了点以及丑了点,但这话他半句都不敢说。 「二爷,咱不说这话好不?不管怎样,二爷都是皇后娘娘所出嫡子,是皇上最看重的儿子。」小太监把话咬死,半句不肯出差错。 「父皇看重我?哼!他宁可同苏木那个贱民说话,也不肯多看我两眼。」 这话让以芳不满,她大翻白眼,翻到脑仁儿都痛了。 皇上喜欢和苏木说话是因为他学富五车、满腹才华,皇上多么聪明睿智呀,和燕瑀这等蠢材哪有话可说? 她超想跳出去抓起燕瑀的衣襟问: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做旗鼓相当?什么叫棋逢对手?别说皇上,便是她这个程度的笨蛋,同他多讲两句也会被他的愚蠢给弄得发火。 过去装淑女,有怒只能往肚子里咽,如今她还怕谁? 「有的有的,昨天皇上不是请二爷过去说了好半天的话。」 说话?是训斥才对吧!燕瑀咬牙切齿,那是太傅告状,说他不解经义、上课打混,课业远远不及燕帧,想让两人分开上课。 他不懂,背那些死物有啥用?将来他可是要继承大统的,如若父皇真心待他好,就该让他进内阁听政。 结果那天父亲训斥几句后让他在旁面壁自省,为顾及面子,父皇命人将御书房的门给关上,大家都以为父皇是要亲自教导,哪晓得……他越想满肚子火气越旺。 「算了,不说了!」燕瑀烦躁地把头摇成波浪鼓。 「对,咱不说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二爷别往心里去,也别到处讲。」 燕瑀瞪小太监一眼,他又不是傻子,现在自己可是好处占尽,藏着都来不及,还能到处讲,倘若外头知道他和燕帧都是庶子,两人再无嫡庶之分,说不定拥戴燕帧的人会远胜自己。「走了。」 「二爷要去哪儿?」 「去留君楼。」他最近不知怎地,越发觉得力不从心,连想起以芳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蛋也兴奋不起来,会不会是身边的女子伺候不好?算了,到外头寻刺激去。 小太监眉头打了结,留君楼可不是好地方,只是再不好总好过主子爷满口胡言。叹口气,他连忙追上燕瑀的脚步。 人走远了,苏木拉着以芳走出来,双眉轻蹙,目光远眺。 「你也在猜想谣言是真是假?」以芳问。 一笑,苏木回答,「不管真假都与我们无关,别多想。」 「爹爹也是这么说的,无法改变的事就别多想,想多了只会脑仁儿疼,于事无补。」 苏木失笑,便是郑国公那样的性子才能养出心大的女儿。也是,不然敏锐又敏感的她,很容易钻牛角尖的,就像……「她」。 他摸摸她的头发,想夸她两句,不料她蹦出一句话。 「就是觉得皇后娘娘太冤,死了儿子还得帮人家养儿子,若养到好的还没话说,偏偏养到这么个……」 以芳想说「废物」,但她再没脑,多年来母亲的「辛勤教养」以及「热情雕琢」,她也懂得嘴巴该适时带上门把。 「觉得皇后娘娘冤枉,有空就多进宫陪她说话。」 苏木看得出来,皇后喜欢以芳,过去她虽被逼出一副知礼守礼的好模样,可天真烂漫是事实、心地纯善是事实,她再会演也演不来心机深沉。 后宫浸淫多年的女子,早已失去这种特质,却又往往被这特质吸引,也许天真的以芳会让她们怀念当年青春年少的自己,感慨被岁月辗压的如今。 「行,往后你要进宫,通知一声,你来我便来。」 第35章 苏木应下。 说完,两人继续走着,半路上遇见愁眉深锁的燕帧,看见他们,燕帧勉强挤出笑脸。 「见过大皇子。」苏木低头,以芳屈膝为礼。 「你们要去见母后吗?」他试着平复情绪,但紧握的拳头还是泄露了他的激动。 「是,该给娘娘请平安脉了。」 燕帧犹豫片刻后咬牙说:「方才二皇弟……母后心气不顺,你们好生劝几句吧。」 以芳与苏木对望一眼,猜测刚刚燕瑀在皇后那里闹得很凶? 撇撇嘴,她觉得皇后不仅仅冤枉,还倒楣彻底,捡了个这等货色回来养,简直是不能再更倒楣了。 「是。」苏木回应。 燕帧点点头后走开,只是才走上几步又转回身,一把拉住苏木手臂,欲言又止。 「大皇子还有事?」 「我知道你能与母后说得上话,母后心思重,你多开解她吧。」 燕帧很想直话直说,说母后尽责尽分,想将皇弟教好,可他总令母后失望,他想说自己没有与皇弟争位的心思,之所以勤奋上进只是为了让母后开心,他想说他会蓄存实力,日后辅佐皇弟,解母后心头烦忧,可是皇弟总是妒嫉、总是愤怒、总是处处提防自己。 他想过的,想与母后疏离,不愿成为母后与皇弟的争端。 可是他……做不到,母后是他的明灯,他必须在她的照耀下才能稳稳地走好每一步。从小到大,这个对他不友善的皇宫,只有母后愿意厚待他,他已经离不了母后,孝顺母后是他最想做的事,现在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即使燕帧没有明说,但光是这几句也已经交浅言深。 苏木不过一介小小郎中,哪有资格开解皇后?但苏木不责怪,因为深知燕帧对皇后纯孝,一心盼她顺心遂意,若非别无他法,他不会如此失态。 以芳看着满肚子话却不能敞开说的两人,一笑,接口道:「大皇子放心,有我在呢,旁的不会,逗人的本事我可能耐的很。晚点你再进慈慎宫,必会看见一位心花怒放的皇后娘娘。」 以芳的话让燕帧松开眉心,笑道:「多谢以芳。」 周望失踪了! 没死,是失踪,他的亲属还在,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儿女养在父母膝下,女儿出嫁时他也没回去筹办婚事。 听说周望失踪那天起了个大早,说要与几个旧友叙叙,想寻点门路,看能不能在新朝谋个一官半职。 他的爹娘劝他道:「别去,平安就是福,想想你们那群受前朝重用的人,哪个得了好下场?你运气好,脱身得早,方才留下一条性命,好不容易渐渐被遗忘,这会儿若是再冒出头,万一被皇上记恨,岂非自找死路。」 父母一通劝没劝动周望,他对仕途有强烈野心,时局虽然给了他重重一击,他依旧不肯放弃,最终他还是进城了。 可自那之后,周望再没有出现过,一年年过去,他的亲人都已放弃寻找,只当他死在外头了。 郑启山听完派出去的人回禀周望的事,他明白查不了了。「下去歇着吧。」 「是。」侍卫拱手为礼,退下。 听完这事,以芳坐不住了,人在心已不在,她吐吐舌头说:「爹娘肯定有事要忙,我先出去。」话才刚说,前脚已经跨到门槛边。 「等等!」郑国公一喊,把她将伸未伸的右脚给拉回来。 「爹有事?」 「要去哪?」郑启山臭着一张脸。还当他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妻子默许,他早拿刀去恐吓人了。 「没啊,就、就出去逛逛。」她耸耸肩,想到苏木,笑得满面娇艳。 「当你爹眼瞎啊。」 「怎么可能眼瞎?爹的眼睛炯亮有神,目光一扫,扫尽千军万马,谁敢不服?谁不低头?」拍马屁的话说上一通,往常爹爹这会儿就该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了,可今天气氛不对…… 「别转移话题,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苏氏医馆混。」老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老婆偶尔去一趟,他那颗心就火烧火燎的了,没想女儿全然不顾老子心情,天天都往那儿跑,那儿是有黄金还是珠宝啊,值得娘俩儿喜欢成这副模样? 「什么混?爹这话说得忒难听了,女儿不过是年纪渐长,突然发现自己一事无成、虚度时光,深怕日后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又恰恰发觉自己对医药好像有那么点儿天分,这才上苏氏医馆学艺。爹娘放心,我在外头都着男装,没人知道我是国公府小姐。」 演戏的事儿,虽然不耐烦也不必要了,但看娘亲在意,她便也没放松。 「真想学医术?」郑启山问。 「是啊,我想学武,爹娘不允,我不爱习文,爹娘偏压着我练字,活到十五岁,好不容易发现自己有医术天分,爹娘就允了我吧。」 第36章 「那行,我与沈太医有旧,过几日我让他收个新徒弟,往后你就到太医院学习。」郑国公一双铜玲大眼瞪向女儿。装!看你怎么装? 啥,沈太医?呵呵,以芳乾笑两声,憋半天才憋出一句,「要学医,当然要找最厉害的,苏神医名满天下,他愿意教,我干么屈就旁人?何况苏神医还是我表舅呢,自己人教才会尽心尽力。」 「你让关太傅教你三字经试试,他不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杀鸡焉用牛刀,爹允诺,等你有了沈太医本事,届时,我必三顾茅庐请苏叶上门教你医术。」 呵呵、呵呵……等她有沈太医的本事,恐怕苏神医坟前的草都齐腰了。 「爹常说身为女子注定辛苦,能快活也就成亲前这段日子,你忍心剥夺女儿为数稀少的快乐?」 见爹不看自己,以芳转头跟母亲讨拍。「娘,我是真的乖啊,你让我怎么做我都乖乖照做,不信你去外头问问,大家是不是都夸国公府大小姐温柔端庄、家教良好?努力的人总要有点回报,对吧?」 母亲失笑,女子本该有的行为举止,在她眼里竟然成了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可怎么办呢?这是亲生的,就算是生坏了,错也在自己身上。「让她去吧,别太晚回来便是。」 见娘出声,以芳像蚱猛似的一蹦,跳起来。「是,我一定晚出早归。」 丢下话,她不理会爹爹冒烟的头顶,飞快往外窜。 郑启山不满了。「你这是做什么?是你自己说的,女子得端庄矜持,得才名远播,得时时注意言行举止,博得好名声,才能争取更多选择。」 他可是把妻子说过的每句话都牢牢记在脑袋里。 「这话没错。」 「既然如此,医馆里全是男子,你让以芳过去,岂不危险?偏偏她那身力气不能轻易现于人前,要是吃了亏,可怎么办才好。」 见丈夫满脸纠结,吕氏能不知道他乱想什么?真幼稚,都斗多少年了还不累。 「我看上苏木了。」她实话实说。 「啥?」 「那孩子稳重、有本事……」她才说一半,就让丈夫给顶了。 「不行,他姓苏,咱家不能与姓苏的结亲。」 「就为这个?」 「不然呢?」一个虎视眈眈的苏叶就够惹人嫌了,再来一个虎视眈眈的苏木,还让不让人活啊! 「你有没有想过,苏木无父无母,表哥又喜欢四处行医、居无定所,倘若两人成亲,我们就能让他们住进国公府,届时你可以天天看见女儿,不必担心她被欺负。」 啥?这、这、这……挺让人动心的,只是终归和苏木牵扯上关系,会不会一句尊师如父,女儿得喊苏叶一声爹?郑启山看着妻子,心底百转千回。 「就算日后儿孙多,府里住不下,咱们可以把隔壁宅子买下来,两边打个门,往后你想看女儿、外孙,开了门就能见着,这样不好?」 「好是好,可是那个苏木长得太好,好看的男子通常都不专情……」 「谁说的,我家相公长得那么好,不也是只对我专情。」 这话说得多动听呐,他家老婆就是知道顺着他的毛摸。「可是苏木那身板不行,看起来有点弱,不知道能不能禁得起咱们女儿一棒锤。」 「所以你想替女儿找个孔武有力,心情不好、喝了酒就拿女儿当沙包打的女婿?」 「不是这么说,可男人就得有男人样儿,苏木长得太娘,何况国公府嫡女嫁个没有品级的大夫,着实委屈了。」 「当初我爹娘也认为我嫁个不会写诗填词的武夫是委屈了,可瞧瞧我现在过得多好啊,当年那些姊妹们没有人能比得上我。」 吕氏猛往丈夫脸上贴金,没想郑启山还是不乐意。「可我不想委屈女儿,她还小,有的是时间,咱们再慢慢找,总会找到好的……」 吕氏烦了,该摸的毛摸过、该顺的顺过,他还是这副德性? 说穿啦,他最不满的就是苏木的师父叫做苏叶,如果改成沈叶、王叶、李叶的,这会儿他肯定点头如捣蒜。 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摆,她说:「女儿的亲事我不管了,你想怎么做全随你。」 见妻子不坚持,他立马弯下两道浓密粗厚的大眉毛。「娘子放心,为夫一定会精挑细选,给女儿寻个方方面面都好的夫婿。」 「你最好动作快一点,否则到时哭都来不及。」 「什么意思?」国公府的女儿不愁嫁,且女儿才名远播、抢手得很,怎么会哭? 「你立下大功劳,皇上有意与咱们家攀亲,只不过皇上属意二皇子,皇后却想撮合以芳和大皇子,届时圣旨下达,不管你乐不乐意,都得把女儿送进那堵高墙里。」丢下话,吕氏转身往内室走去。 第37章 这话让郑启山不淡定了,后宫是吃人的地方,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位置身分摆在那儿,亲生儿子不也说没就没了,至今尚未查出是谁下的毒手。 再想想他家女儿,那么多的规矩……三不五时演演戏还行,经年累月被规矩绑手缅脚,就算不被害死也会被困死。 他心急了,追着媳妇跑进屋里,他想告诉妻子:再跟我谈谈苏木的性情、再说说苏木的好处、再…… 他没想到媳妇正在更衣,外衣方除,上身只剩下一件葱绿色的肚兜。 打了年余的仗,回来又身受重伤,好不容易伤养好,妻子又以养生为重不让他近身,这会儿妻子窈窕的身子在跟前,吼……他成了扑羊恶虎。 他一把抱住妻子,窜身横飞,双双倒在厚厚的棉被上。 被他这一弄,吕氏红了脸,捶他几下。「你做啥,我还得去给母亲请安。」 「请安的事先缓缓,咱们得先谈谈……」他一面说,大手已经顺着肚兜下缘溜进里头,轻握起日思夜想的丰盈。 「谈什么?」这种情况之下能好好说话都难,还谈呢。 「谈谈小以平的事儿。」国富民安、四方昇平,只差最后一个。话说完,他一个翻身,压在妻子身上…… 风吹入,女孩坐在窗边,风撩起她的长发,淡淡的笑、淡淡的迷醉。 这里是医院,她穿着病人服却不像个病人,她乾净、透亮,像迷失在大都会里的精灵。 她病了,应该说打一出生她就生病,老天爷给了她一副姣好的容貌,却忘记给她一颗健康的心脏,所以她没办法承受太多的情绪起伏。 喜怒哀乐在别人身上叫做享受人生,在她身上却成了致命杀手。 从小到大,她都在做一件事——等待一颗健康的心脏。 她其实……很寂寞。 直到她认识他,他很帅、很斯文,微卷的头发常常垂到额前,让他增添几分优雅浪漫,这样的男人自然会被很多女人喜欢,她也不例外。 她爱慕他、暗恋他,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能够健康,因为对未来,她有了憧憬与幻想。 然后他长大,然后他考上医学院,然后他成为她的主治医师。 敲两下门,周医师来巡房了,他身边带着一个护士,她认得的,护士姓章,有几次她听见章护士和几个同事在背地里讨论周医师,她们还打赌谁能先追上周医师,赌资是婚纱摄影的费用。 听见她们打赌时,她真希望自己也有资格加入赌局。 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弓着脚、把下巴靠在膝盖上,风吹进病房,带起她的发丝,美得像一幅画。 医院里有空调,是不许开窗的,可她总趁着没人的时候打开窗户。 章护士看见了,不满地走到窗边,砰地一声把窗户关上。「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 章护士才刚开口,她立刻浮上抱歉的笑容。「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周医师莞尔,她一向这样,认错飞快却打死不改。他走上前,抽出口袋里的玫瑰花递给她,那是从花园里剪下来的,他们家院子里种满玫瑰。 「谢谢。」她把玫瑰凑近鼻间,深吸一口香气。 「今天感觉怎样?」 「感觉……充满希望。」这话旁人不易理解,但周医师却明白,她是指对于等待新心脏这件事充满希望。 这样很好,对于一个病人而言。 「下午,我不进开刀房。」他说。 闻言,她充满希望的脸庞加入期待。「所以……」 「我来接你。」 简单的四个字,她也明白了,他要给她请假,要带她出去玩,想起上回、上上回,她高兴得想要尖叫。 对于心脏病的病人,过度兴奋是不被允许的,但如果她始终等不来心脏……她愿意的,愿意用仅存不多的寿命,换取和他在一起的快乐光阴。 于是她笑了,只是笑容初绽,立刻习惯性地敛起嘴角。 他皱眉,眼底满满的同情,一个连快乐都不被允许的女孩…… 「我想喝优酪乳。」为了保护心脏,爸妈将她养在防护罩里,这个不行、那个不许,长这么大,她半点冰的东西都没尝过。 直到那次他带她上医院顶楼,她大起胆子,抢走他的优酪乳喝一口,她才晓得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 「草莓口味的。」 「可以。」 「要喝很多口。」 「没问题。」 她想,她爱上他,是从他口口声声的「好」、「可以」、「没问题」开始的。 爸妈爱她,却从不纵容她,而他……她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自己,却总是纵容她的任性,被纵容是件幸福的事情,直到她被纵容过了方才明白。 第38章 弯下腰,他用听诊器听听她的心跳声,量过血压脉博,然后摸摸她的头说:「好好吃中饭,睡一觉,下午两点我来接你。」 「一言为定。」 他走了,去巡视其他病房,而她情不自禁地跳上床,手脚在半空中挥舞,快乐到无法言喻,直到发现心脏跳出异常速度,她立刻深吸气、缓吐气,试图安抚生病的心。 走出病房,身上的玫瑰香还在,周医师弯起浓眉,轻浅一笑。 没有人知道,满院子的玫瑰花是为她栽的。 章护士看见他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试探的问:「周医师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好?」 这是客气话,正常人不是回答「是」,要不就点点头,不作答,可是他却停下脚步,转头认真回答章护士的问题。 「不是,我对她好,是因为我喜欢她。」讲完,他的笑容更清晰了,因为他很高兴,护士给了他一个机会,明明白白说出自己不敢透露的心情。 转身,他继续工作,留下错愕的章护士,她定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醒了,嘴角的笑意还在,若有似无的玫瑰香彷佛也在,但「她」已经不在。 苏木下床,盥洗过后,走到后院打拳。 这间新宅不大,只有两进,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七、八间房,扣掉厅堂、灶间、浴间、书房、药室,也就剩下两间寝房,他和师父一人一间恰恰好。 不过房子少院子便大了,后院有井、有棵大树,可以供师徒练武,至于前院……光秃秃的,啥都没有,会买下这幢宅子是因它连着前头的医馆,往来很方便。 今天打拳,他不是太专心,因为突然想起来如果在前院种满玫瑰呢?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笑开。 玫瑰开花送给谁?以芳会不会一个拳头捏成玫瑰泥? 真怪,理智上很清楚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可他总是下意识地把两人叠合在一起,想把给「她」的全送到以芳面前。 这样不对,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是想对以芳好、再好、更好,他摸不透自己的心态,只能任由情感控制自己的举动。 打完两套拳,他进浴间沐浴,雇来的张婶已经将早膳备下,他添了碗细粥,就着几道菜吃过后回到屋里,寻了本书坐到书案前,翻开前不由自主地想着,今天她会过来,对吧?摇头,他凝神聚思,把心力投注在书本中。 后院与医馆间的门被敲得砰砰响,苏木放下书册上前开门,伙计看见他,满脸紧张。 「怎么了?有急症患者?」 「是,来了个年轻病人,受了刀伤,王大夫、李大夫都能处理的,但随他来的小姑娘嚷着非要苏神医亲自看诊。我们同她解释老爷不坐堂,公子只有初二、十六才看诊,可她不依,发起火来到处挥鞭子,现在前头一团混乱,还有几个来看诊的病人闪避不及被打伤了。」伙计气得直跳脚,长眼睛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姑娘,亏她长相不差、一身贵气,可那脾气却教人不敢恭维。 「知道了。」苏木关上门,打开医馆后门往前方铺面走去。 那是条能容三人并行的小径,小径两边各有一幢两层楼房,左边楼下用来储存药材,右边楼下辟了间开刀房以及四间起居室,专供离家的大夫和伙计住宿,而楼上的房间全用来当病房。 医馆生意蒸蒸日上,虽不到一房难求的盛况但住房率也达到八成,这是医馆刚开时他与师父始料未及的。 唉,真的不是矫情,他们只是想为留在京城这件事找到合理藉口,没打算把医馆做大。 走到医馆前方,那里乱成一团,药材散落满地,受伤的病人缩在角落,无端招祸,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偷着空儿朝始作俑者瞪上几眼。 从苏木走进医馆那刻,玉珍公主的眼珠子就黏在他身上拔不下来了,他就是人人都在讨论的苏小神医? 还以为是宫人们胡说,世上哪有什么出尘绝伦、天神下凡?不过是溢美之词罢了。她更相信二皇兄说的,他说苏木哪有什么好,还不是惯会讨好巴结皇后和皇太后,大家这才一窝蜂的把话往好里说。 就像她,多少人说她是蓬莱仙子、月宫嫦娥,还有人说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呢,可宫里比她长得好的女人多的是,大家怎不拿同样的话去讲她们?还不是因为她们身后没有一个叫做皇帝的亲爹。 打小她便与二皇兄感情深厚,二皇兄说啥她便信啥,二皇兄说苏木是个千真万确的小人,她便看也不想看他一眼,即使苏木经常往宫里去,她也从未见过他,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芝兰玉树、风流倜傥的男子,教人一观便为之心动。 她终于明白那不是谣言,他的卓尔不凡、鹤立鸡群是千真万确。她下意识地松手,鞭子落地,失神地望向苏木,一瞬不瞬。 眼光扫过燕瑀和玉珍公主,苏木嘴角勾起冷冷笑意。 第39章 玉珍公主刚甩过鞭子,脸上透出两坨绯红,而燕瑀不知招惹上哪号霸王,脸上数块瘀青,手上被划出长长的刀痕,左腿一拐一拐的。 他不解,龙子凤女出宫,身后怎没跟上几个侍卫?怎会让那没长眼的揍成猪头? 看向苏木,燕瑀发出两句呻吟,道:「苏木,快帮……本公子看看。」 这话本该玉珍公主来说,可她被苏木迷得乱七八糟,哪还有心思说话,直到燕瑀开口,她方回过神。 「苏公子,我哥哥伤势深重,请你帮他看看。」她娇声践气说着,整个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旁观者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 伤势深重?还好吧。苏木把重点放在「本公子」上头,所以燕瑀并不想曝露身分? 他没回答,只是目光朝四周缓缓转过一圈。 玉珍公主会意,忙道:「这里所有损失,我会负责赔偿。」 苏木仍然不开口,只是笑得越发灿烂。 他的意思是……玉珍公主从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递给苏木,可他没伸手。 掌柜见状忙上前接过,数了数后,在苏木耳边道:「东家,有三百七十两。」 「才三百七十两?」 心脏狠狠一缩,玉珍公主微张嘴,口水悄悄往下延伸。他、他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好听?比宫中乐师的琴声更吸引她,他真的是神仙公子,宫人们没有夸张……她没喝酒,却像在酒缸里泡过似的,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直想往他胸口倒去。 「不够吗?」她指指地上道:「是啊,药材都不能用了,可我身上只有这些,要不……」她褪下手上的玉蠲,害羞地递到他跟前,这样……玉蠲算不算是定情信物?「这是羊脂白玉,值两、三千两,应该够吧。」 她越说越小声,嚣张跋扈的玉珍公主变成小媳妇,让吃瓜群众惊叹连连,这还是刚才拿着鞭子乱挥的疯婆子? 苏木轻点头,依然没伸手,倒是极有眼色的伙计上前接了。 他正准备让人把燕瑀送进开刀房,以芳却在这时走进医馆,她正急着呢,急着把周望的事告诉苏木。 「方公子来了。」掌柜轻喊。 他是……玉珍瞠大眼睛瞧仔细,怎么有点像……端庄大方、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样样通的郑以芳? 她痛恨郑以芳,她可是父皇唯一的女儿,凭什么就因为郑以芳能写几首破诗、弹几曲破琴便名扬京城,哼,青楼妓子不也擅长此道? 可惜每回两人对上,郑以芳总是退让、宽容大方,两相比较后,她更是臭名远播,而郑以芳却声名鹊起,她再是身分尊贵也被郑以芳压得抬不起头。 玉珍公主不喜欢以芳,同样的以芳也对她没啥好感。 撇去每回见面玉珍公主总要生事挑衅不说,吴家势大,以娴贵妃的父亲为首的皇亲贵胄—— 也经常在朝堂上与世家清贵的头头吕相爷对上,可人家的女儿在宫里当贵妃呢,一开口底气十足,吕相爷常常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可惜吴家的子孙辈有祖荫,不需上进便可享尽富贵,于是养出一票纨裤,当中不乏偷鸡摸狗之辈,远远不及吕家人,吕家子孙辈虽然不算多出色,至少中规中矩、不教人垢病。再和郑国公府比?那就更别说了,吴家整票子孙加起来也比不过郑家儿郎一根指头。 想确定似的,玉珍公主一把抓住她,似笑非笑地喊出她的名字。「郑以芳。」 「姑娘请自重。」她吃过苏木给的变声药丸,声音低沉得像男子。 这会儿玉珍公主不确定了,但是……她直觉朝郑以芳胸口摸去。 以芳发觉她的意图,二话不说,手一甩就把她甩得原地转三圈,差点撞上墙壁,幸好伙计年轻、反应快,一把扶住玉珍公主,否则明儿个说书的,能讲一篇「公主吃屎记」了。 玉珍公主怔愣,那把力气……别说女子,便是男人也少有。 她曾挑衅过郑以芳,不过用三成力道就将她推得倒地不起,为此郑以笙还使坏,害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所以她认错了,他不是郑以芳? 「姑娘年纪轻轻,眼力就差到连男女都分辨不出,得治治。苏大哥这里可有明目之药?」 旁人闻言不禁捧腹大笑,她确实眼力不好,否则怎会误伤那么多人? 苏木见好就收,问:「不知道公子的伤还治不治?再拖下去,倘若血尽身亡,可千万别怪到苏氏医馆头上。」 血尽身亡?这么严重? 「当然要治!」玉珍公主大声道。 「把人抬进开刀房。」苏木下令。 两名伙计上前把人抬起。 第七章 灭门血案 以芳跟过几次刀,与苏木有了基础默契。 第40章 病人躺上手术台,他们消毒过双手后,剪开燕瑀衣袖和裤脚,他的手臂有一道很长的伤口,小腿处有一块青紫,但骨头没断。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对皇子动手?但愿这件事不会引起轩然大波,而府衙不会为了向皇家交代,随意挑几个无辜百姓顶罪。 玉珍公主也跟进来了,一进屋就直接站到苏木身旁,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给贴上去。 这是发花痴的时候吗,她家哥哥还躺在上头呢。以芳满肚子不爽,喃喃自语。「美女带刺是玫瑰,丑女带刺是榴樋,臭啊、熏啊,喘不过气。」 她的声音很小,燕家兄妹没听见,但苏木听得一清二楚。 她怎么知道榴槌?是宫里赏给国公府的贡品?苏木低声接话。「怕臭还不快动手?」 啥?以芳讶异,他听见了?认同了?也觉得花痴公主又臭又丑? 扬眉,她快乐!因为快乐,她……恶意地往燕瑀伤处压下去。 「啊……痛……」 燕瑀凄厉的叫声让正在欣赏帅哥的玉珍公主猛然回头。 以芳笑问:「不知公主想让二皇子用无痛开刀法、还是疼痛开刀法,前者需要使用麻沸散,那药矜贵,得先付百两。」 「哪有这么贵的药,你讹我?」玉珍公主怒道。 「明白了。」以芳轻轻抛出三个字,将酒精直接倒在伤口上。 剧烈疼痛让燕瑀弹身坐起,凄厉大喊,声音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刑部逼供也没有这么惨烈。 苏木抿唇,心道:这丫头真狠。 眼看着她高高举起酒精,又要往下倒,燕瑀连忙喊,「我付。」 「早说不就好了。」以芳轻嗤一声。 他颤巍巍地扯下腰间荷包,却是再没有力气打开,玉珍公主连忙接手,从里面抽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桌上。 「我说这治伤的事儿,还是得听听当事人的意见,毕竟受苦的不是公主,无法感同身受。」说完,她用锚子夹起一根羊肠线以及一条用来绑药袋的粗棉线。「二皇子请选择,是要用羊肠线缝合伤口,还是用棉线,棉线一条只要五两,羊肠线制作繁复,一条得五十两,以二皇子的伤口看来,至少得用上十条。」 燕瑀痛到冷汗直流,在看到粗棉线时倒抽气,用那种东西缝……光想就心肝儿疼。「羊肠线,我要羊肠线。」 「正确的选择。」以芳嘉奖他一个微笑。 见以芳玩得那么开心,苏木竟舍不得阻止她,浅浅一笑,眼角开出两朵大桃花。 她又夹起缝针,道:「有两种针可以选择,一号针每缝一针二两、二号针三两,这伤口估计得缝上百针……」 这会儿燕瑀好想哭,他哀求道:「够了!用最好的、最贵的,多少钱我都付。」 「爽快!」郑以芳飞快念出一串。「麻沸散一百两,羊肠线五百两,缝合三百两,手术两百两,药材一百两,汤药费五百两、看护费……总共两千六百两,麻烦前面柜台结帐。」 玉珍公主傻眼,这是……抢劫? 一时间她停下动作,燕瑀再也忍不住,他放声大叫。「还不去!愣在这里做什么?你想痛死我吗!」 玉珍公主点点头,飞快往外跑。 人走了,苏木身边空了,没有榴权侵袭,连空气都变得清新,郑以芳耸耸肩,将一块写着「手术中,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上,再将门给锁了。 麻沸散喝下肚,不过片刻功夫,燕瑀陷入昏迷。 「我都不知道当大夫这么好赚。」苏木一面缝一面说,这是暴利啊! 「当然,你是神医、我是神护士,神级的人,自然有神级的价码。」 「你知不知道,在铺子里我就敲了她几千两?」 「敲了公主不敲皇子忒不公平,说不过去。」以芳嘻皮笑脸。「何况咱们这是替天行道。」 这两个嚣张跋扈的贵人,早该被修理。 行!以芳开心就好,反正这事儿是他们自找的,这么浅的伤口,随便一个大夫都能缝合,偏生要闹上这一出,也不知道谁倒楣。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苏木问。 「周望的事查不下去了……」以芳将查到的线索一一告知。「但是我觉得他没死。」 苏木点头,他也这么认为,他与师父之所以能解此毒,纯粹是运气好。 师父曾经遇上一名中毒者,试过各种药方,花去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治疗,一回病患罹患肺炎,苏木以板蓝根为药,本意是治肺炎,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把人给治好。 那名中毒者叫做陈焕,也是一名武将,如今驻守南方,当年他和郑启山一起杀进皇宫,结束旧朝,这样的两个人中了同样的毒,让他无法不多作联想,何况周望曾经那么接近权力中心……得再查查。 第41章 「你觉不觉得,今天这件事很奇怪?」以芳说。 她也看出来了?苏木欣赏地望了她一眼,她常说自己笨、说自己是纨裤,也总认为自己 远远比不上以笙,可哪里是了,她分明就是聪颖敏锐。「你觉得哪里奇怪?」 「燕瑀好大喜功、性情招摇,每回出宫身后都要跟一大群人,搞得好像皇帝出巡,今天为什么只身出门,还受了伤。」 「没错。」 「而玉珍公主……」 「她怎样?」 「如果他们一起遇难,为什么她毫发无伤,全身整整齐齐、乾乾净净?」 一抹欣赏自苏木眼底滑过。「不错,观察得很仔细。」 「这代表玉珍公主没有参与事件,但如果她是在事后遇见燕瑀,依她的个性应该会大嚷大叫,这里可是京城,一块招牌打下来都会砸到三个当官的,谁不想奉承凤子龙孙?要是碰上个当官的,燕瑀一定会轰轰烈烈地被送回宫里。可是玉珍公主没有,为什么?」 「燕瑀要求的。」苏木淡声道,所以燕瑀不愿意透露身分。 「为什么?怕受皇上惩罚?」 「伤成这样,皇上还会对他下重手?」皇子子嗣不多,不管燕瑀是真嫡子还是假嫡子,好歹是挂在皇后名下,宝贵得很。 「你的意思是……燕瑀不是怕被罚,而是不想被知道?」 燕瑀怕死又不愿声张,于是找上知根知底的苏神医,事后一阵恐吓威胁,再许以若干好处,他相信自己有本事让医馆上下闭嘴。 当然,如果不肯乖乖照做,以他的皇子身分,弄死几个大夫、弄倒一间医馆算什么。 「他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我也想知道。」 「这件事要禀告皇上吗?」想到燕瑀倒楣,以芳忍不住心情雀跃,可不是吗?成事难,坏事还不简单。 苏木失笑。「才拗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就良心一回吧。」 「好吧,就良心一回。」 他纵容一笑,问:「我要剪开他的衣服,你敢看吗?」 「连鬼我都想看了,不过是一个胖子的肚皮,有什么不敢的?」 苏木失笑,这样跳脱的性子呐,让她在人前处处守规矩,真是辛苦她了。 剪开衣服、露出肚皮,除了伤口之外,白花花的肚皮上还有一个紫红色手印,以芳吃惊抬头。「他招惹的不是普通混混,而是武林高手?」 「是不是高手还不确定,但对方确实有武功。」苏木抓起他的手把脉。 「他受内伤了吗?」 「有,不重。」喝两帖药就行。 「真幸运。」 苏木突地笑出声。 「怎么了?不是吗?」 「与幸运无关,多亏他腹间油脂丰厚。」 苏木说完,以芳意会,两人失笑不已。 手术很快完成,燕瑀被送进病房,有专门看护照顾,他们一起回到后头宅子。 苏叶不在,不知道去了那里,苏木泡一壶茶,两人一起进书房。 通常进了屋都是他看书、她有一搭没一搭乱聊,最厉害的是——书他看进去了,话也聊上了。 能一心二用到这等程度,苏木不是普通简单。 以芳趴在桌上,看着他的侧脸。 她能够理解玉珍公主的花痴,因为……她也一样,看过千遍还想再看上万遍,他待人淡淡的,却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他不太爱说话,却让人想一直一直说给他听。是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人只要靠近他便觉得安全、安稳、安心? 「怎不说话了?」苏木放下书,帮她倒一杯茶水。 「能说的话全说完了。」 「说说家人吧!」 又让她说家人?没有家人的他是有多寂寞啊,怎么总爱听她说家长里短?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强大优秀的男子心疼了。 「我娘把聪明才智全生给哥哥弟弟了,他们习文习武、习兵法,年纪轻轻就考上文举武举,娘常说,愚昧者才会仰仗祖荫,有能耐的人得靠自己的双手开创新局。」她咯咯笑两声,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看向苏木。 「怎么了?郑夫人的话很正确啊。」 「我就是那个只能仰仗祖荫的,五岁还认不得字,八岁抚琴,轻勾两下就把弦全给挑断,十岁时爹不知哪来的奇思妙想,竟想让我学打鼓,五天内我敲破八面鼓、敲断四副鼓棒,我是个只会吃饭和惹事的笨蛋。」 「不对,你很聪明。」他反对她的话。 他这一说,她笑眯了眼睛,全天下只有他会这么认为吧。 「你人真好。」她实心实意、百分百诚恳地说出这句。 他揉揉她的头发,温声道:「你也很好。」 「娘不敢请教养嬷嬷,只让几个哥哥连夜削了上百根竹棒,亲自教导我规矩……呃,更正确的说法是演戏。她心知肚明,我的天性摆在这儿,要求我变成大家闺秀,不如拿把刀把我给砍了还容易些。 第42章 「所以娘不求我全然改变,只要求我在外人跟前演好名门淑媛,我的表现应该还算不错,至少这么多年来假面具没被人拆穿,阿笙说我这种人天生应该拿奥斯卡金像奖……」 「你说奥……」苏木一惊,忙问。 「奥斯卡金像奖?听不懂对吧?别在意,阿笙经常说些莫名其妙却很有意思的话,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好。」 「阿笙整整比我小三岁,却比我聪明、比我能干,大家都知道,他十二岁就考上进士,是大燕朝最年轻的探花郎,他从小学什么都快,他可是外祖父心目中最大的骄傲。 「他是我弟弟,却更像我哥哥,小时候他常给我讲床边故事,《倚天屠龙记》、《神雕侠侣》,当中我更喜欢《浮摩斯》、《亚森罗苹》,我们最常玩的游戏是他想像一个案子,然后由我抽丝剥茧,找到真正的犯人……」 她一句句慢慢说着,苏木心中凛然。不会错了,以笙和自己一样都是穿越者,都带着前世的优势而来,因此他们早慧且与众不同。 苏木再度来到明喜宫。 从小到大见过的鬼魂不在少数,能帮的帮了,不能帮的、擦身而过也无妨,而明喜宫里的魂魄本应被他归类于后者,他可以不理会的,但不明所以地,她时不时在他心里出现。 像上次那样,他推开厚重的宫门,里头荒草蔓蔓、一片凄凉。 日头正好,一路走来身上有些薄汗,但进到明喜宫里,不自觉地一阵寒颤升起。 苏木走到桃树下,抬起头,她在! 她还是晃着两条腿,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不知道在开心什么,她是他见过表情最丰富的鬼。 看见苏木,她嘻嘻一笑,飘下树。 苏木对上她的眉眼,再度重申。「我能帮助你。」 「帮我什么?报仇吗?不……」她摇摇头,笃定说:「你不行。」 「为什么?」 她没回答,只是摇摇头,频频道:「不行、不行……」 「世间有正义,就算凶手权位再高,也逃不过天理昭彰。」 「倘若世间有正义公理,何须报应,我只想等着报应到来那天。」 「那人是谁?」 「知道这么多做什么,不怕招惹麻烦?年轻人别那么气盛。」 「你不敢说?你担心真相揭露,会伤害你的亲人?」 嗤地一声后,她捧腹大笑。「我哪还有亲人,谁当我是真正的亲人?」 「既然如此,你担心什么?」 她扬眉道:「担心害到你啊,你是个好人,是个……」跟她一样的好人。「若你真的想帮忙,那么把桃树下的东西挖出来,帮我交给皇后娘娘。」 「皇后?」 「是的。」说完她又笑了,嘴角那点殷红的痣轻轻跳着。「皇后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苏木习惯进宫后先给贵人们请过平安脉再到处晃,因此当苏木二度来到慈慎宫时,宫女们无不觉得讶异。 「苏木请见皇后娘娘。」 「苏大夫稍待片刻。」 宫女飞快进去禀报,大家都知道娘娘有多喜欢这个少年,每回他该进宫的日子,娘娘心情都特别愉快。 皇后没有让苏木等太久就让人传他进去。 自从有他的照料后,皇后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也许后宫真是个容易令人窒息的地方,何况……倘若谣言为真,那么膝下无子,对未来失去盼望的娘娘,确实无比抑郁。 坐定后,他看一眼身旁宫女,皇后会意,让敏姑姑领人到外头候着。 等屋里没人了,苏木才缓声问:「娘娘可还记得明喜宫里住着谁?」 「明喜宫?你怎么会问这个?」 苏木沉吟片刻后道:「我今日去过了。」 「那里被封起来,你怎会……」 「我追着一个身量不高、身材纤细,脸圆、右颊有深窝,嘴角处有红痣的魂魄过去的。」 闻言,皇后惊呆,她一瞬不瞬望着苏木,半晌无法言语。 「她说皇后是个很好的人,说她犯了过错,皇上大怒,要将她贬入冷宫,是皇后娘娘挡在前面道:「后宫大小事该由本宫主持,皇上不该越俎代庖。」 「两句话救下她的命,虽自此再无恩宠,但她很感激娘娘让她能活下来。她说不再承宠的嫔妃,处境比太监宫女都不如,皇后为此惩戒几个捧高踩低的奴才,让她又能吃上一顿热饭,她说这辈子再没有人比皇后待她更好,她说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 尘封往事在苏木口中娓娓道来,不需过多的解释,皇后已经相信苏木的特殊。「所以喜嫔还没离开?她还留在后宫?」 第43章 「是,我问她为什么不走,她告诉我心愿未了,我说能帮她申冤,她却不告诉我凶手是谁,只频频说不行,说担心害到我。娘娘知道是谁害了她?」 皇后娘苦笑。「她不说是对的,就算知道你也无能为力,只会惹祸上身。」 苏木皱眉,怎么所有人都当他是只会冲动的傻子?沉吟片刻后,他再赌一回。「我曾见她在永春殿前徘徊。」 永春殿……娴贵妃,他猜到了?只是……皇后垂眸,沉默不语。 苏木细细审视皇后的表情,所以是比娴贵妃更位尊权重的人?明白了,这事果真不是他能够追究。 打开医箱,他将从桃树下挖到的小木盒放到桌面上,道:「这是她让我转交给娘娘的。」 眼带疑惑,皇后将木盒挪到手边,打开盒盖,当她看见里头的珊瑚珠链时,眼睛瞬间浮上一层薄光。 她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双手颤抖,咬住牙关将珠链取出,打开铺在珠链下方的纸条,上面写着生辰八字和一行小字:松羽山白云寺。 倏地,心脏狂跳不止,不受控的眼泪盈眶,这是不是代表……代表她可以心存希冀?代表她有权利幻想? 紧紧握住拳头、死命咬住嘴唇,她用尽全力控制情绪、压抑伤心,她不断吸气吐气,努力维持平静,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能失控、不能过度反应,宫里有太多只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必须收回眼泪,必须不断换气,藉以平息心中狂喜。 将杯中茶水饮尽,吞下喉间哽咽后,她对苏木道:「多谢你,如果你再遇见喜嫔,请帮我转告一声我的感激。」 苏木转头,看向窗边那抹身影,她在微笑,她在说话,唇边的红痣又不安分起来。 他为她转达,「她知道的,她知道娘娘仁厚宽慈,她说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好人必得好报,娘娘一定会得到圆满结局。」 皇后紧紧咬住牙关,胸口已经被太多的激动占据。 送走苏木,皇后再三抚摸那条珊瑚珠链,泪湿成行,所以……没死对吗?他没死对吧! 好半晌,在平抚情绪后,她低声喊,「紫衫。」 一道黑影闪入,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皇后道:「传令下去,把我们的人集合起来。」 「是,娘娘。」 京城发生大命案!梁尚书全家六十七口无一幸免,若非朝中同僚接连几次上门都无人回应,觉得事情不对才破门而入,还没人发现这件事。 怎么会这样?不久前梁尚书才为母亲举办生辰宴,当时多数京官都到场,让薛汤师父耗时三年建成的园子狠狠红了一把。 实在是想不出来梁家会与谁结仇?梁尚书是个与人为善的老好人,从不与人交恶的他怎会摊上这种事? 刑部官员到场,以笙自然也跟上,而这么厉害的事,擅长讨好姊姊的他肯定要带以芳一道来的,因此她打扮成衙役跟在刑部官员身后。 一进门就闻到食物的腐臭味,却没有令人作呕的屍臭味,不过以笙和以芳还是往嘴里放了两片生姜,戴上口罩和皮制手套才往里走,刑部的官员看两个小子啥都不怕,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 以芳拿着炭笔,飞快将以笙说的话记录下来。 「堂屋里有三具屍体,年龄约在六十岁上下,穿着盛重,并非常服……」 他们观察得很仔细,桌上有几道菜,地上也掉落一些,三具屍体,一个仰面倒地,一个趴在桌上,一个俯躺在倒下的椅子上。 既然穿着盛重,代表这三人当中有主有客,或者他们正在接待客人。 「都是一刀毙命,伤口在同样的位置。」 以笙蹲下身指指他们的脖子,那不是横刀,而是直刀,从喉咙正中央直接刺下,伤口不大,因此只有少量血迹,只是每个人、每个伤口都精准到一刀毙命…… 两姊弟互望一眼,心底浮上同样的疑问。 那得是多厉害的武林高手才能办到,中原一点红吗?如若不是,这些死者难道都不挣扎闪躲,任由人将刀剑往喉咙戳? 「这是梁尚书。」刑部尚书岑开文指指仰倒在地的老先生,他身形偏瘦、胡子花白,手里似是抓着什么。 「郑推官,你看。」以芳指着梁尚书的手。 以笙翻过他僵硬的手臂,看见他掌心拽着一张纸,轻轻抽出后,发现那张纸被人撕去一半,他四下张望,却找不到被撕掉的部分。 打开纸张,上头写着几个人名,两姊弟逐一看去,意外地在上头看见「周望」两个字。周望?他果真没死?他的名字为什么在上头?是不是代表这些年他隐身在梁尚书府里?或是……代表梁尚书也在找他? 一桩灭门血案,牵扯到父母亲身上的璇矶之毒? 第44章 「这三人当中,还有岑大人认识的吗?」以芳急问。 岑开文逐一看过后,指向趴在桌面上那个,道:「其他两位不是朝廷命官,但我认得他,他是梁尚书的幕僚,很得梁尚书看重。」 以芳数着散落的碗筷,有四副,换言之当时这张桌子上有四个人。 想来梁尚书盛装不是因为这两位幕僚,而当时用餐的第四个人,那么那第四位客人呢? 他死了吗?如果死了屍体在哪里?如果没死,为什么他能逃过夺命奇案?或者说……他就是凶手? 以笙拿出自备炭笔,沿着屍身的位置画下身形。 他们走过一间间屋子,每间屋子或多或少都有几具屍体,根据现场状况看来,他们都是在用餐期间死亡,而不管男女老幼,不管是躺着、趴着,都是被一刀刺入喉咙、切开喉管。 「死亡时间约五、六天,只是……」 很奇怪啊,通常死亡五、六天之后,细菌分解会生成气体,屍体腹部会涨得很大,并且皮肤开始出现水泡,所有屍体都有这种现象,所以死亡时间五、六天是理推估。 但死后五、六天,未经过任何处理,屍体会因为腐烂而产生严重屍臭,问题是这里一点味道都没有,没有苍蝇齐聚、没有蛆虫覆盖,这太不寻常。 不断有人进来,将检查过的屍体送至义庄,岑开文领着以笙和以芳行至后院,直到看见那里的景象后,两人才松开眉心。 以笙指向前方。 以芳顺着他手指望去,轻道:「不一样。」 是不一样了,这次不再是一剑封喉,地上有很多的血迹,那血迹一路往后门方向滴去,这代表凶手碰到死者,两人对招,凶手受伤了。 他们推开后门往外跑去,门后是条仅容一人经过的小巷子,他们顺着血迹走过约莫百尺,就再也找不到血迹。 以笙缓声道:「有几种可能的状况,一、接应凶手的人来了,将他带走。二、凶手受伤不重,流血量不多。」 以芳以手掌宽度测量两滴血之间的距离后,道:「每滴血的间隔越来越宽,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以笙点头道:「这条巷子很长,弯弯曲曲的,左右都是住户的后门,也许会有人听见或看见什么。」 岑开文闻言,下令让衙役逐户敲门询问。 他们再度回到后院,后院有四具屍体,每具皆是身形硕壮、肌肉突出,如无意外应是练武之人,他们检视过每具屍体后,以笙指着一名则髯汉子道:「凶手应是被他所伤。」 「你怎么知道?」岑大人问。 以芳替他回答,「因为其他三人的喉咙有和前头屍体相同的伤口,只有他……大人您仔细看,他的喉咙也有伤,却是横划过去的,入肤并不深,由此我们可以做出两种推论。」 「第一,凶手武功高强,而这个死者武功也不弱,因此在危急时他侥幸闪过致命一招。第二,我们高估凶手的本领,其实他是等死者死亡或者昏迷,总之等他们无法动弹之后才补上这一刀。」 这样便能够解释,为什么每刀的位置都如此精准,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刀入刀出,血流量会这么少。 「如果在动手之前这些人就死去,凶手为何要多此一举?」岑开文问。 「为了隐瞒真正的死因。」以笙和以芳异口同声道。 瞬间,两姊弟眼睛越发的亮。 以笙问:「假设是下毒,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满府的人一起中毒,却没被发现?」 不可能是薰香,有人死于室外,不会是餐食,因为有人没有用膳,所以…… 「水!」以芳道。 「没错。」 他们飞快跑去厨房,从水缸中取出用剩的水,并且带走各个房间的水壶,也从水井里打了半桶水带走。 当他们走出尚书府时,那股诡异阴森的死亡气息淡了。 「我要去义庄和件作一起验屍,你要去吗?」以笙打算采集伤口上的组织。 「我不去,等你回来再告诉我结果。」 「好。」姊弟俩在此作别,但以芳并没有回国公府,而是往苏氏医馆走去。 听了以芳的叙述,沉吟片刻,苏木问:「你想告诉我,梁尚书的灭门血案与燕瑀有关? 你为什么这样想?」 「直觉。」 「判案不能光靠直觉。」 「我知道,但依屍体腐烂程度,尚书府满门上下死亡的日期约莫五、六日,六天前燕瑀受伤,却不敢回宫请太医诊治,非得在医馆里赖上三天,离开时又是好一阵敲打,不能让人知道他受过伤。再则依地上血迹看来,凶手受伤并不重,时间吻合,伤口也吻合。」 「但动机不合,你知不知道燕瑀正大力笼络梁尚书?这个月里,他一得空就往梁尚书府里跑,而梁尚书在朝堂上已经不止一次提议请皇上立燕瑀为太子。」苏木做的是政治上的判断。 第45章 所以在燕瑀尚未入主东宫之前,他必须依靠梁尚书的支持?就算他真的对梁尚书有怨,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对他动手? 沉吟须臾,以芳道:「阿笙说,梁尚书为人低调,与朝堂百官关系良好,平时不轻易得罪人,阿笙刚进刑部时他还送上礼物,说自己与岑大人交情不差,让阿笙有困难尽管去找他,这样的人不至于有仇怨太深的敌人。」 「你方才提到,已经腐烂的屍体却不见苍蝇蛆虫?」苏木问。 「也没有屍臭味,我们猜测不是刀刃致命,而是毒物夺命……」 毒?屍无味?苏木凝思片刻后道:「我们过去看看。」 「好。」一声应下,以芳脸上的喜悦藏不住,快步往外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木失笑,女孩子家家碰到这种事,不该吓得心肝乱颤、楚楚可怜吗,但她……在他面前,她还真的啥都不装了? 以芳发现他没跟上,立刻往回跑,拉起他的手,郑重对他说:「你在我后面好好跟着,我力气大,要是发生什么事,我可以保护你。」 保护他?心底的笑荡上嘴角,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自己。 不管前世或今生,他都在年少时期失去父母庇护,他早已习惯挺直背脊,独自迎向风雨,不管再多的挫折艰辛,他只有一个选择——闯过去。 从来不指望旁人帮忙、理解或者关心,可是以芳……她竟然要保护他? 心被煨暖了,握住她的手缩紧,裹住她小小的掌心,他很快乐。 他沦陷了、喜欢上了,他再也无法承担失去她的风险,他想要与她一路一直走下去,永远不分离…… 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苏木在她身后走着,看她一身是劲,连脚步都带着喜悦,让他想起硷性电池的兔子广告。 因为他是她的电源吗?她是因为与他两手交握、因为他的存在才这么快乐吗?她也沦陷了、也喜欢上、也想同自己一路一直走下去? 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扩张,晕染上他的脸颊、他的心。 第八章 一盘棋赢回一个姊夫 梁府外头有衙役守着,以芳领着苏木到侧墙,之前没发觉,现在才觉得麻烦。梁府没事把墙筑这么高做啥?想想不久前说的大话,她真想撞墙去。 撞墙?她把头抬起、放下,放下再抬起,深吸气后,做出重大决定,她握紧拳头对他说:「我力气大。」 「所以要把墙撞出一个洞,让我进去?」 「对。」 「不行,会惊扰看守的衙役。」 没错……她垂了眉,但很快又抬起眼。「你踩在我肩膀上,我顶着你,把你送过去。」 噗嗤,苏木忍不住捧腹,笑过一阵,勉力止住后,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苏木说:「踩在小姑娘肩膀上爬墙?道德良知不允许我做这种事。」 「那就不进去了吗?」她真没想到岑开文会派人看守啊。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抱紧我。」 话音刚落,他一手勾住她的腰际,身子窜起……风在耳边咻咻吹过,转眼两人已经进入墙里。 以芳傻了。他,他……「你会武功?」 「对。」 他的回答让以芳垂头丧气,这样的苏木哪还需要她保护? 「我会武功不好吗?」看着蔫了的以芳,他笑着勾起她的下巴。 「你会行医,你有学识,你懂朝堂大事,你本领强,你长得风流倜傥、无人能及,现在连武功都会,我怎么配得上你?」她说得有气无力。 他弯眉,捏上她的颊说:「你可是郑国公府的嫡女,就是皇子也配得上。」 「光是出身好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会投胎可是不得了的本事。」 「这也算本事?」 「当然算。」 「所以我们两个很相配?」 「对,很相配。」 「那我回去后,让娘上医馆同叶神医提亲。」话刚说完,小脸翻红,唉、唉、唉……本性啊,本性露个五成也就足够,怎么连底都全给透了? 她的性格非常矛盾,出生在武官世家,家风本就不拘小节,让她装白莲花简直是要她的命,更别说以笙的床边故事更有意无意将自己的价值观带给她,那是与这个世代截然不同的东西。 可偏偏出生诗书世家、擅长未雨绸缪的娘亲,成天教导她规矩、规矩再加上规矩,十年如一日,从不放弃对她的「教养」,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在她心底冲撞,她也曾经抑郁自问,是不是非得这样过一生? 是不是在未来丈夫面前,连吃饭都得憋着?这样的人生,光想像都教人心惊。演一个月戏,或许让人成就,演一年戏就该感到疲惫了,万一非要演上一辈子…… 第46章 所以,她从来不敢想像成亲。 如今出现一个告诉她可以「做自己」的男人,她能不义无反顾吗? 捧起她红透的小脸,他说:「我知道你很能干,但提亲这种事,能不能让男方来做?」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橘射进厨房里,水缸经过几日沉淀,底部有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苏木拉高袖子,在尽量不搅动水的情况下挽起袖子将手伸进去,捻起些许细沙状的粉末,靠近鼻间嗅闻后,从油钵中取出一滴油滴在上头,瞬间油粉相融,凝结成粉红色的小珠子。 他再靠近细闻……没猜错,是毒,加在水里的毒。 「我们没猜错?」 「对,此毒名叫茉莉,你闻闻。」他把手指靠近她鼻间。 「是茉莉的甜香。」 「茉莉混入水中、无色无味,入口不到半炷香时间,心脏便会停止跳动,死得无声无息,常会被人误以为是睡着,倘若在三天前,水有毒却清澈无味,难以被发现,但经过三天时间,茉莉毒性消除、沉淀于缸底,现出粉红色粉末,遇油瞬间融合,只是就算发现,这时候再验也验不出毒性。」 所以那些水阿笙白带了? 「你怎么知道这种毒?」 「记不记得我提过的赵文?」 「记得,前朝宰相,出生医药世家,制出璇矶之毒,茉莉也与赵文有关?」璇机下在爹爹身上,她怎么能忘记? 「师父年少时便知道赵文此人,他很崇拜对方,若非赵文居高位、身分特殊,说不定师父会上门拜师。赵文毕竟出身医药世家,医者救人、毒药害人,他对制毒多少感到罪恶,因此他从不将毒药的制程写下。 「前朝覆灭之际,师父潜入相府,将赵文来不及带走的毒药搜刮一空,他潜心研究,多年下来,能够复制出的不到一半,而能解除其毒性的更是连四成都不到。」话到此,眉心笼上散不去的隐忧。 以芳发现了。「你在担心?」 苏木点头,对于她的敏锐感到佩服。 以芳又道:「既然赵文没有记下毒药制程,而当年来不及带走的毒药又被苏神医拿走,多年来潜心研究,便是医术高明的苏神医也复制不到五成……那我可不可以大胆推论,赵文没死?」 「如果他没死,如果是他指挥周望等人毒害郑国公和陈焕两位大燕名将,他的目的是什么?恢复前朝吗?」 简短的几个字却教人惊心动魄,两人低头,有说不出口的抑郁。 苏木长叹道:「走吧,我们到处看看。」 以芳来过,她熟门熟路地带苏木巡过一间间有屍体的房间。 案情已然明显,为何满府上下死得平静且乾净,因为是用膳时间,所有的饭菜是用灶房缸里的水煮出来的,所以无一悻免,并且凶手没有高深武功,他是在人死后才在喉管切下那一刀,目的是掩饰死因,掩饰赵文存在的痕迹。 凶手沿着屋子一个个割完喉管后,却在后院遇上未死透的府卫,也许他武功高强,曾试图以内力逼出毒药,也许他反应灵敏,入口毒药分量不足以致命,总之他在凶手近身时出手反抗了,他砍伤凶手,最终仍不敌对手而亡。 突然间砰地一声,以芳吓一大跳,抬眼……她拍拍胸口,是风啊,风把半开的门给吹上。 但苏木知道那不是风,苏木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 「怎么了?」她发问,却发现苏木紧盯着前方屋子。 他……又看见鬼魂了?以芳好奇地睁开眼睛用力看,却什么都瞧不见。 苏木朝前走去,以芳连忙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齐行,她打定主意,就算不能保护他,也要与他同舟共济。 走得近了,他看清楚了,那是梁尚书,他垂头丧气,眉宇间有浓得散不开的阴郁,像是遗憾、像是悔恨,他是苏木见过最颓丧的鬼。 见他飘进书房里,苏木带着以芳一起进入,他看见两人,却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做着事。 他的手穿过柜子,好像要往里头拿什么似的,不久后他的手伸出来,手上没有任何东西,但他却捧着「东西」缓缓走到桌边打开,仔细地研究,片刻后,他把「东西」收起来,收进柜子里。 做完这些事后,苏木考虑片刻,走到他跟前,问:「告诉我,凶手是谁?」 听见苏木的声音,他茫然抬头,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苏木想起他的喉管被切开,忙道:「无法开口吗?无妨,你在空中写出凶手姓名。」 他与苏木对望,半晌后举起手,只是手指在半空停了片刻后垂下,没写半个字,他摇摇头,飘出书房,只是在经过苏木时指指方才那个大木柜。 苏木追着他的背影出屋,看见他飘到庭院里,仰头望着西边彩霞,在阳光的照耀下,他渐渐淡去身影。 第47章 他走了?他无意为灭门之恨报仇?他与凶手之间是什么关系? 从头到尾以芳什么都没看见,但她可以感觉到周遭空气变冷了,感觉一阵阵凉风从耳畔吹过,直到苏木叹气,她才问:「他走了吗?你看见谁?」 「是梁尚书……」他把方才所见讲过一遍后,带着以芳走到木柜前,抽出插在靴子旁的匕首,将上头的铜锁撬开。 木柜里面只有几本书,可是方才梁尚书捧出来的东西不像书,他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以芳接过放在桌上,当里头的东西清空后,这才发现柜子从外面看起来挺大的,但里面空间似乎有点小,两人相视一眼。 「我来!」以芳伸手朝柜子后方木板捶去,她并没有用太大力气,木板就被捶出一个洞,果然里面有夹层。 以芳再出两回拳头,夹层里的东西就看得清楚了。 是一卷羊皮和一个长木盒,还有整叠银票及一本青皮册子,他们将东西一一搬到书桌上。 此刻太阳下山,暮色游入,他用打火石点燃蜡烛。 他们先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支大到离谱的钥匙,用白玉制成,苏木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梯形钥匙,上头的凹洞很多。 将木盒盖上,他们打开羊皮卷。 「这是地图。」苏木道。 「路在这里断了,河也断了,还有山……这是半卷?」 「没错。」上头有明显被切断的痕迹。 「你看得出在哪里吗?」 他指指写在山河上头的字,道:「是岭南,前朝发迹的地方。」 「看,这里有刻一个……名字?」以芳指向羊皮卷下方。 「青薯,这是前朝开国皇帝的名字。」 「是前朝遗物?梁尚书怎么会有这个?莫非……」 周望、赵文、梁学坤……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两人对望,半晌无言。 以芳是个胆大的,这会儿也觉得呼吸困难。 「传言,前朝皇帝曾经运送一批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离京回岭南,并告诫子孙,倘若无法在中原立足便回岭南,靠着这笔财宝从头来过,有没有可能这是藏宝图?」 「也许。」 「要不要将图呈给皇上?」 「假若梁尚书是埋在朝廷的前朝旧臣,那么朝堂里还有几个跟梁尚书一样的人?皇帝身边有没有人潜伏?本朝立国二十载,皇帝治国有方众所周知,这些前朝旧臣为什么还非要恢复旧朝?推翻皇帝之后,他们打算把谁推上皇位?难道前朝帝王有遗孤?如果此刻把图呈上去,会不会打草惊蛇?」苏木一口气丢出一串问号。 「那、那怎么办?」以芳慌了。 这事还是得让皇上知道,只是……苏木思索片刻后道:「明日是我进宫为贵人请平安脉的日子。」 两人分工合作,以芳寻来一块棉布,将夹层里的东西全收进去,苏木细心地将被破坏的木板一块块拆下,送进柴房里,用木柴掩住,再把原本放在柜子里的东西放进去。 他尽力将书房恢复原状,临去前看看周围,心想,有时候守株待兔是个不错的办法。 隔日,夜黑风高,几道黑色身影进了尚书府,然后在天色未明之际,天牢里多了几个身受重伤的犯人。 风起裙扬,辙馔上的女孩笑得欢畅无比。 「再高点、再高点。」 以芳喊两声,苏木再施以几分力气,锹勰荡得越高,银铃笑声占满他心底。 「她」曾说:「我好想试试荡瞅辘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每个人坐上去都笑得那样开怀。」 他乐意宠「她」、纵容「她」,唯独这件事情上头,他无法满足「她」,因为「她」的心脏承受不起。 喜欢「她」很多年,很多年的时间让他理解「她」父母亲的矛盾,他们都希望「她」快乐,却又不敢让「她」太开心,他们想把世界上最好的全送到「她」面前,却又怕「她」过度兴奋,离开他们的世界,所以常常在给与不给当中犹豫。 于是,给不起「她」的秋千,苏木给了以芳。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弥补心底空缺的那块,理智上他告诉自己这是不对、不好的行为,但行为上他无法阻止自己的矛盾。 「再高点!」以芳大喊。 她咯咯笑不停,风灌进嘴巴里,凉凉的、甜甜的,连花香都一起灌进去,短短数日,苏木在院子里种满玫瑰,以前她不知道自己喜欢玫瑰花,可现在发现,原来她爱极了玫瑰花。为什么?不知……约莫和对苏木一样,都是一见钟情吧。 苏木又将秋千荡高两分,他很高兴,可以无限制宠溺她、纵容她,不必在可以与不可以当中犹豫。 苏叶拿着把蒲扇,一面揭着一面看着徒弟和以芳。整整养他十九年,还以为他脸上少了几条神经,导至面瘫、无法做出「笑」这号表情,却原来只是没碰到让他乐意笑的人。 第48章 怎么就和郑家丫头看对眼了?想不透啊,他一直以为徒弟这号人物,应该喜欢冰山美人,两块冰才能相融相合,一盆火加上一块冰,不是火熄就是冰灭,怎么看都不相配。 但是……相配?算了,想当年,怎么看他和表妹才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两个人,舅母喜欢他、舅父看重他,所有人都认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不料被郑启山横插一脚。 谁想得到,名满京城的才女会看上一个粗莽武夫?两人成亲之际,多少人等着看他们笑话,没想到……相不相配不重要,心悦才重要。 秋千荡得过高,以芳一个没注意竟松了手,整个人从上面掉下来。 苏木不慌张,以芳没惊吓,她认为他一定能把自己接稳,而他相信自己能牢牢将她接住,果然几个脚步挪移,他轻轻松松将人给抱个满怀。 接人的开心,被接的也咯咯笑不停,整场意外当中没有人被吓到。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得眯成两条线的眼睛,苏木问:「不怕吗?」 她环着他的脖子,用力摇头、用力回答,「不怕。」 「会摔坏的。」 「可你不会让我摔着呀。」 「万一我没接好——」 「你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呢,她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把所有的臆测全给扼杀。 她张开大眼睛,眼睛里满满装的是无条件的信任,曾经「她」也是这样看他、这样对他说。 他说:「让黄医师执刀吧,万一……」他太年轻、经验不足,并且所有的手术都有意外,何况是换心这么重大的手术。 她说:「你不会!」毫无道理的斩钉截铁,毫无道理的纯然信任。 可是意外发生了,她死在手术台上,而他失去全世界。 「不要这么相信我,或许我并不值得。」苏木黯然道。 以芳想也不想的回答,「如果连你都不值得相信,世上还有谁值得?」 又是一句斩钉截铁,苏木看着她的眉眼,恍然间,竟分不清眼前的女孩是谁……怎么办,他总是告诫自己以芳不是柔柔,总是提醒自己这样对以芳不公平,却又一次次将两人混在一起,一次次让自己陷入混沌痴迷。 见他不语,以芳担心。「怎么了?不开心吗?是不是我太重?」这么想着,她立刻挣扎着想要下来。 苏木回过神,道:「没事。」却牢牢抱住她,不肯将她放下。 「真没事?」 「真没事。」 「那……可不可再玩一会儿?」 「这么喜欢玩瞅橇?」 「是啊,爱极、爱惨了,可哥哥和爹爹都不让我玩,我求过好多次,家里打死都不肯架个秋千。 「为什么?」他亲眼见证郑家人是怎么宠她的呀。 「哥哥和爹爹担心,我力气太大,要是一个不仔细把绳子拽断,会摔笨。」她的笨是经过全家认证的,不只笨,她还不学无术、且热爱当纨裤,娘被她气炸了,幸好以笙言之凿凿道:「气质天生,过度压抑会造成精神病征,规矩虽然重要,娘也得让姊姊适度发泄。」 许是娘想到自己曾经的苦闷,于是她有了男扮女装、到处玩耍的机会。 苏木失笑,哪有这么夸张? 「小丫头别玩啦,过来陪我下盘棋。」苏叶朝两人走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徒弟,这家伙要吃小姑娘多久的豆腐才肯放手? 苏木将师父眼底的调侃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丝毫亏心羞赧,他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把以芳放下。 「好啊,琴棋书画当中,我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下棋。」 「你娘手把手教你的?」苏叶坐到石桌旁,将棋盘摆好。 就说嫁人很重要,挑个莽夫,只能生出一群光会打打杀杀的呆儿子,浪费表妹骨子里的学识涵养。看着以芳,数不清第几次打量了,他忍不住一叹再叹,幸好容貌长得不差劲,否则他家徒弟真是太亏了。 「不,是爹教的,我娘还下输我呢。」以芳一面说一面坐到他面前。 「别讲大话。」哼,他不信郑启山是个有脑子的莽夫。 「不是大话,娘说爹行兵布阵、思想缜密,下棋格局大、目光远,世间能赢他的没几人。」她笑逐颜开地望着苏叶,她同他够熟的,不必客气。「我让师父三子。」 看!多夸口、多骄傲,那神情跟她家老爹一样讨人厌。 捻起一枚棋子,他似笑非笑问:「小丫头成天没事干,老往我们家里跑,说说,是不是瞧上我家的傻徒儿?」 有人问这么直接的吗?以芳一愣,思考着要不要娇羞两下,矜持一分?垂下眉头,她正想要做出「正确」反应的同时,已经被拆穿了。 第49章 「别演了,你骨子里是什么模样,老夫看得一清二楚。」 想起表妹通身的气度与规矩,他忍不住一叹再叹,幸好郑家还有个以笙,否则表妹该有多憋屈? 「好,不演了,我直接让五子,如果师父输了,就麻烦你上我家提亲,行不?」她记得的,苏木说过,提亲这种事要让男方来做。 啥?他直接,这丫头比他更直接,可是……让五子?会不会太藐视人?「行,就这么定了。」 师父一盘棋局就把他给卖掉?好端端的一个人竟成了人家的赌注,苏木无奈又想笑,却不反对两人的赌注。 如果是她,他愿意陪她护她、照顾她一辈子,愿意宠溺她、纵容她一生一世,不管她是柔柔或以芳。 以芳紧了紧拳头,收拾起平日的随意,卯足劲和苏叶对弈,她手法激烈,步步进逼,像狂风扫落叶似的,企图把他的棋子杀个片甲不留。 「年轻人,悠着点,这么冲动会害死自己。」 「别担心,我在棋局的掌握度上冲动比深思熟虑更好一点。」 因为她不假思索、突破传统的下法,常让对手乱了脚步,再加上飞快的落子速度,会带给对手很大的压力,因此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她已经把苏叶逼到角落,苟延残喘。 这时,后院的门又被敲得砰砰作响。 苏木打开门,伙计苦着脸道:「东家,那个骄蛮女又来了。」 燕瑀受伤的事到底是隐瞒过去了,京中没人谈论这件事,不过从那之后,玉珍公主倒是经常出现在苏氏医馆里,吵吵嚷嚷的非要苏木出来见她。 身为公主,许是因为她的母妃受宠,也可能是她外祖势大,因此她这个公主当得无比恣意,亏以芳还是郑国公府的唯一女儿,出入若非乔装打扮,就得有哥哥弟弟相伴,无法像玉珍公主那般肆意而为。 苏木被玉珍公主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但人家是公主,他又能奈她何? 以芳对他充满同情,却也提醒,「玉珍公主性格特殊,你不能和她逆着来,否则她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你好过。」 闻言,苏木低眉浅笑,想玉石俱焚?玉珍公主还没这等本事,但是担心她一个脑壳发热,直接求皇帝赐婚,到时就无从挽回了。 苏木这会儿满心盼望以芳能快点把棋局给赢了,免得皇帝乱点鸳鸳谱。 「我去前面看看,很快就回来。」苏木同以芳说道。 很快?才怪,玉珍公主的花痴没发够,哪肯轻易放过他,想到情敌,以芳满身不爽,拿起两枚棋子对苏叶说:「你应该会下在这里,那我会下在这里,你下这里,我下这里,然后你就没救了,得寻人上我家提亲。」 苏叶不满。「谁说我会照你指的下?」 「你别无选择呀,好吧好吧,那你慢慢想,反正我接下来的两步棋是这个,我待会儿再回来,看看你有没有破解方法。」丢下话,她飞快追着苏木背影跑去。 苏木躲进诊间,让病人进来看诊,他假装忙碌,可玉珍公主还是追进来了,若不是有病人在场,说不定她会整个人贴上来。 「我帮你磨墨。」她提起墨条,可她哪做过伺候人的活儿,墨条刚提起就滑入砚池,激起墨花,咻地!苏木衣袖染上点点墨黑。「啊……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 这么柔、这么软、这么娇甜的嗓音?站在诊间外的以芳肌肤上迅速冒出一片鸡皮疙瘩,认识玉珍公主十几年,怎么都想不到,真骄蛮、假高尚的玉珍公主会有这等表现,万花楼的姑娘都得甘拜下风。 同伙计交代两声后,以芳进入诊间,就见玉珍公主拿起帕子要往苏木身上扑,幸好哥哥是练过的,一提脚、一旋身,苏木迅速转到病人身后,躲开她的纠缠。 「苏哥哥生气了吗?人家不是故意的。」 「公主几时到的,正想问问您,二皇子的伤势怎么了?」「方公子」上前搭话。 「你不要胡说八道,二皇兄几时受伤了?他好得很,还打算带我去狩猎呢!」 玉珍公主急着反驳,她的表现让苏木、以芳下意识对视一眼。 都睁眼说瞎话了?为啥瞒得这么紧?燕瑀那人再娇气不过,一分疼都得搞出五分事,哪回生个小病,不闹腾得皇后人仰马翻不罢休,这么会闹腾的人,为什么把受伤之事藏得这么紧。 以芳连忙改口。「是我记错了。不知道这几天二皇子去哪儿了,苏大夫进宫几回都没碰到他。」 「二皇兄最近可忙着呢,他想进礼部当差,得经常到礼部侍郎家中请益。」 「哪位侍郎?」 难得地,苏木同她搭上话,惹得玉珍公主又羞又喜。「我不懂得朝堂上的事,怎知道是谁,不过听说那位侍郎好像姓简?」 第50章 简正堂?苏木眉心微蹙,那人在朝中与梁尚书是一脉的,两人虽然不在同一个部门,但是子女联姻。 「二皇子一心为百姓,令人佩服。」以芳拱手道。 「可不是吗,我二皇兄厉害着呐。」玉珍公主满面得意,母妃可悄悄同她说了,二皇兄是她的同母哥哥,日后入主东宫、登基为帝指日可待,届时有二皇兄撑腰,谁敢不敬她三分? 「是,二皇子与公主一样,都是卓尔不凡、人中龙凤。」 这马屁拍得她通体舒畅,玉珍公主骄傲地抬高脖子,笑容满面。 见玉珍公主开心了,以芳轻咳两声、清清嗓子,在外候着的伙计掀起诊间布帘,对苏木道—— 「东家,长公主请你过去为驸马看诊。」 「长公主吗?好,我马上过去。」 听见长公主三个字,玉珍缩缩脖子,姑母再苛刻不过,每次见着自己,总是将她从头挑剔到脚,好像她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她哪有那么糟糕? 某次她被气哭,母妃才安慰她道:「那个老虔婆是在替皇后出气呢,她们从年轻就交好,为着皇上宠我,她便时不时敲打我,你是被母妃拖累了。」 苏木开好药方将病人送出去,转头收拾好药箱,问:「在下要出诊,不知公主……」 「你忙,我有空再来寻你。」说完,玉珍公主飞也似的跑掉。 药箱放下,苏木松口气,再让她多缠几天他可受不了,他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在她身上弄点病出来。 见他如释重负,以芳无奈说:「难为你了,可玉珍公主真不能得罪。」 要不女装时她何必处处装弱扮委屈?当一朵连自己都恶心的白莲花。 「有恶例在前?」 「嗯。」她鼓起腮帮子说:「之前她喜欢林御史的长子林清风,可那人性子和他爹一样耿直,一番请玉珍公主自重自爱的劝说扫了她的面子,不过两天,林清风莫名其妙被恶人堵了路,断一条腿,一张脸被划花,身有残疾,他这辈子都别想走仕途了。」 以芳长叹,果然会投好胎就是最大的本事。 「有证据证明是玉珍公主动的手?」 「没有人证物证,但她去探病时对林清风说:『后悔了吧,本公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有福气不肯接着,只好走楣运罗。』话里话外全在透露这事就是她的做,但林家人又能拿她怎么样?」 苏木摇头,这时候他分外想念民主生活。「你赢我师父了吗?」 「应该是赢了吧,没意外的话。」她不认为有人能解那棋局。 「那好,让师父尽快去国公府提亲。」 听他这么说,以芳笑得合不拢嘴,朝他靠近,低声问:「你真答应啊?」 「你不是已经把我赢走了?我还能不答应?」他喜欢她的靠近。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作数的。」这话,她咬着牙才勉强挤出口,可见有多不甘心。 「真的可以不作数?」 以芳垂下肩,原来他并不想作数,正想再勉强自己一回时,就听他徐徐道—— 「害我白高兴一场,还以为能把你娶回家。」 他想要!以芳猛地抱住他的腰说:「你没有白高兴,你可以把我娶——」 话到这里,温热的怀抱罩上,她傻了…… 「你确定?」以芳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双眼珠子瞬间放亮。 「只是很像,目击者不敢确定是二皇子。」以笙道。 他们派出去挨家挨户探问的人回来了,有人看见一个身着紫色锦服的矮胖男子从后巷离开,他受伤了,左腿一腐一疠的,右手捧着左手,飞快离开。 紫色锦服、受伤的手和左腿、矮胖,所有的特征都和燕瑀相似,燕瑀很难不被怀疑啊,京城就这么大……只是动机呢?苏木没说错,梁尚书是要拱他入主东宫的大臣,只有捧着哄着的分,哪有杀了的理? 她抓抓头发,想得头都快破了,也想不到当中的可能性。 「阿笙,你说我是不是太笨啊,为什么想不出燕瑀的行凶动机?连下的毒、行凶手法都知道了,却……」 「等等,你知道凶嫌用什么毒?」以笙抓住她的话。 不可能啊,那天带回去的水和菜肴太医都验过,里面没有毒物成分,用那些水和菜喂猪,直到现在那只猪还活蹦乱跳。 「呃……」这会儿以芳确定了,确定自己真的很笨,苏木叮嘱过,别把那天的事说出去的。她苦恼地损紧嘴巴,猛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你这样子,以后有好玩的刑案我都不带上你了。」 以芳左右为难,抓起桌上的苹果,没想到一个心急、太过用力,苹果变成苹果汁and苹果泥。「好啦,我告诉你,但你得发誓,绝对不能为了争功把这件事跟你的上司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必须死守。」 第51章 死守?有这么严重?以笙允下。 以芳将那天她与苏木进尚书府的经过细细说了。 半幅藏宝图?前朝余孽?事情竟然这么严重,不单单是命案? 在以笙试着厘清整件事的时候,佰佰快步跑来。「小姐,苏公子进府了。」 以芳闻言,满脸掩不住的春风得意,以笙诧异,他才进刑部几天,什么时候她和苏木感情这么好了? 就在以芳准备去迎人时,以笙一把抓住以芳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最擅长欺骗女人感情?」 以芳不解,他干么讲这个?「有啊,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的。」 啥?以前跟她说时,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了,现在竟然会顶嘴欵,她居然反对他?「我有没有告诉你,身为女子要矜持,不要轻信男人的嘴。」 「我没有轻信谁啊?」以芳莫名其妙。 「苏木。」 「他啊……我没轻信,我是认真相信呀。」她得意地凑近以笙,小声道:「知不知道你姊有多厉害?」 「多厉害?」 「我用一盘棋局,给你赢回来一个姊夫。」 她乐惨了,转身飞快跑开,留下以笙愣在当场。啥?姊夫?不要啊……他不要姊夫,他要身兼弟弟和姊夫啦! 第九章 婚事被拒 大厅里,下人站在外头等着伺候主子,苏叶和郑启山、吕氏对坐。 已经愁上大半个月的郑启山,这会儿终于松开眉心。 之前他心里苦呐,明知道苏木是个好孩子,明知道自家女儿一颗心早已经双手奉上,也知道自己再迟迟不做决定,女儿很可能被送进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和一群女人天天上演夺夫大戏,可知道归知道,要他低头去跟苏叶提亲……难启齿啊。 没想到好样儿的,就说他生的孩子各个上乘,便是女儿也没在怂的,一盘棋就迫得苏叶到自己跟前低眉求亲。 手指轻点桌面,郑启山一副要应不应、骄傲到要死的表情,看得吕氏皱眉,做这模样干啥呢,都要当亲家了,这不是让孩子为难? 她在桌面下轻轻踢了丈夫,像猫儿挠痒痒似的,郑启山更舒爽了。 「苏大夫,咱们是不是可以谈谈,成亲后是苏木住到郑国公府,还是以芳住到你们那个小医馆?先说罗,我们家以芳从小吃香喝辣、娇生惯养,如果住的地方太小,怕是会不习惯的。」 苏叶大翻白眼,这是拿翘?他想嫁女儿还是寻个倒插门的? 「孩子们想住哪儿就住哪儿,他们会自己商量,与咱们这帮老人家没关系。」 「行,待会我问问两个孩子的意见,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拿公公的款儿欺负我们家女儿啊,以芳这辈子还没伺候过人,如果你缺人伺候,我倒是可以让以芳陪嫁几个丫头过去。」 他会挑一票青春美貌、身段窈窕、千中选一的女人陪嫁,到时红男绿女、红花绿叶,让他天天风流、夜夜快活,心底就别再惦记着他家老婆了吧。 「老夫手脚还伶俐得很,不需要人伺候。」 吕氏听不下去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摆,道:「我知道相公舍不得女儿,算啦,苏木这孩子好归好,终究没有个功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配不上以芳,要不推了吧,上次进宫皇后娘娘有意为大皇子求——」 没等妻子把话说完,郑启山急道:「就这么定了,合过八字后立马挑选婚期,到时劳烦娘子进宫给娘娘们报个喜。」 苏叶见两夫妻这番模样,将拳头掩在嘴边、轻咳两下,道:「在这之前有件事,我得同你们先说清楚。」他起身把两扇门关起来。 见苏叶态度严肃,郑启山和吕氏神情也凝重起来。 苏叶再度入座后,道:「我说谎了。」 「什么谎?」吕氏问。 「我说阿木是我远房表亲的儿子,其实并不是。」 「所以他是……」 「那些年我虽然云游四方,但母亲健在,我还是经常回京城住。」 「是。」吕氏很清楚他为什么要云游四方,说好听是修习医术,事实上是想离开京城、远远离开自己。 「十九年前,我再次从京城出发,听人说京郊白云寺后山有月满草,月满草难寻,因为它和杂草很像,往往被误认,但每到夜深,在月光照耀下,月满草会散发银色光芒,为此我趁夜上了白云寺。 没想到那个晚上,我碰到一个小和尚抱着奶娃儿在山路上走着,小和尚抱娃儿已经够奇怪,还在深夜里往深山走去,这行径更奇怪,于是我跟踪他,看着他把孩子抱到河边,几次伸手想把娃儿掐死,但或许是不忍心、或许是不敢,最后他眼一闭把孩子抛进河里,他离开后,我马上把孩子给捞起来,幸好河水不深,孩子没伤着,只是襁褓全湿了,此后我把他带在身旁,许是知道自己处境,那孩子竟乖觉得很,不哭不闹,有得吃便吃,没得吃便睡,非常听话。 第52章 「两年后我回京,母亲病逝,家里忙着办丧事,没时间照看他,我让府里管事抱他上街,却没想到惹来刺客追杀,幸好管事机敏,对京城各处巷弄很熟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 终于把人甩开,但苏木也受到重伤,差点儿没救回来。」 「那个管事是阿保叔叔?」吕氏问。阿保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如今的苏府若是没有他撑着,早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了。 「对,之后管事在京城到处晃荡,他告诉我有人到处在寻找一个额头有叶形胎记的两岁幼童,那是阿木身上很明显的特征,可见得那些人就是在找他。他说,来人武功高强、并非普通人。 「阿木已经被丢弃两年,还有人派出高手持续寻找,可见得阿木身分非同小可,为保护他的安全,我调制药水将阿木额头的胎记盖住,但我也清楚,阿木的身世之谜必须从刺客身上寻得答案,因此这条线万万不可以切断,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在决定搬离原住处后,我就让阿木露出胎记,让他出去招摇几天,引来杀手。」 关于这件事,苏木问过自己数遍,他每次都回答,「你没有足够的能力知道答案。」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答案,就是不知道才得把线索给吊着。 「十二年前我抓到一名刺客,我使出浑身解数试图逼供,手法之残忍连我自己都不忍心,却无法从刺客身上逼出更多信息,但越是这样越证明阿木来历不凡,所以我才决定回京城开医馆。」 他没有证据,但隐约有几分猜测,为此他到处讨人情,求得当代大儒来教导阿木,然后将他送进宫里,他当然想为阿木做得更多,只是力有未逮。 在听到额头的叶形胎记时,吕氏心口狠狠收缩了一下,急问:「表哥可还记得,你去找月满草那天是几年几月?」 苏叶浓眉挑起,表妹问这个……她和自己想到同一处了?吐气,他沉声回答,「建和元年六月十三。」 建和元年六月十三……吕氏抿紧下唇,握起拳头。 郑启山注意到妻子态度不对,忙问:「怎么了?」 吕氏摇头,却与苏叶对视一眼,两人没对话,却心思相通。 「如果阿木再露出胎记,还能再引得刺客出现吗?」吕氏问。 「能,这些年他们没放弃过追杀阿木。」 吕氏眉心凝上郁色道:「表哥,这桩亲事,咱们暂且不谈。」 望一眼表妹后敛起眉目,苏叶能够理解。 连续数日,此事在心底翻腾,他心疼徒儿,想过先斩后奏,反正真相尚不明朗,只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欺骗表妹,可这样一来,他对徒儿深感抱歉。 另一边,以芳跑得飞快,在花园里远远看见苏木那刻,她一口气奔到他跟前,直接投入他怀里,洋洋得意地抬头望他。 「苏神医说话算话,把我的战利品送上门了。」她的口气无比骄傲。 苏木微哂,喜欢她的骄傲,不过他往她额头弹个栗爆。 她捞住他的手,把他的大手裹在自己掌心,他的手热热的、乾燥舒爽,小脸贴上他的胸口,他身上有药香,明明没酒香却让她醉了。 「开心?」苏木问。 「嗯,开心极了、开心爆了,我还会一直一直开心下去。」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却问:「成亲后,你会不会让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他宠爱地睇着她,心道:小傻瓜,怎没发现,服用过他的荷术汤和黄耆决明茶之后,她的食量已经小上许多。 但是他回答,「会。」 「如果我不小心徒手把树给劈断,你会不会骂我?」 「不会。」 「如果我表现得不够温柔婉顺,你会不会气我?」 「不会。」 「瞧,有这么好的事,我怎能不开心?」 「这么简单就开心?」 「这不简单,娘说过,天下没有男人喜欢粗鲁野蛮的大饭桶,可你喜欢了,是真爱对吧?」 真爱?是以笙教她的吧?被母亲与弟弟截然不同观念养大的她,心中有多少矛盾与压抑?突如其来的心疼、突如其来的冲动,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红红的嘴唇。 这是个无比甜蜜的动作,她却重重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怎么办?」她急得跳脚,眼眶瞬间泛红。 「什么怎么办?」他不解。 「你亲我了!」她的嗓子出现颤音。 不行吗?他想过半天后恍然大悟,她该不会以为亲两下就会怀孕?不过就算会怀孕有什么关系呢?笑弯眉毛,苏木道:「别怕,今日与师父上门就是为了向国公爷提亲。」往后想怎么亲便怎么亲,不必担心不必怕。 第53章 「不是啦……」她用力挤脸,快挤出一杯苦瓜汁了,拉起他的手,她忙道:「你快给自己把把脉。」 苏木满头雾水,亲她和把脉之间有什么关联? 这时随后而至的以笙走近,以芳连忙上前拉他,急问:「不会的对不对?男子亲了我,我不会害他死亡对不对?」 苏木瞠目结舌,这小子居然这样诓自己的姊姊?晕…… 闻言,以笙更晕,苏木竟然敢亲以芳!怎么可以,谁允许他们发展得这么快?这年代分明不时兴一夜情啊! 恨恨瞪住苏木,他咬牙切齿说:「相信我,谁敢亲你,他会死得很难看。」 苏木轻笑,勾起两分挑衅,将以芳拉回身边,恶意地当他的面环住她的腰道:「放心,以笙在同你说笑,我是大夫,确定亲两下不会有事的。」 想让他死得很难看?苏木打量以笙的细腿细胳臂,如果这话让她的哥哥们来讲还勉强有几分说服力,至于这只弱鸡……他轻摇头,真的不行。 他摇头?他瞧不起他?太过分了!太轻视、鄙夷人了! 以笙不与苏木对话,拉起以芳,口气凶恶。「别靠他那么近,身为女子应该矜持,娘教你的事全忘了吗?」 以笙从没这么凶过,以芳难以适应,她小小声反击,「你不是说,娘满口妇德女诫不必太认真,当参考就好。」 搬石头砸脚了?苏木抿唇轻笑,决定再添把火,治治他的恋姊情结。 「有话好好说,别吓到以芳。」他的口气像三月春风。 与以笙的凶狠相比,苏木温柔得可以掐得出水。而趋吉避凶是人类本能,于是她向「安全感」更靠近两分,这一靠,以笙眼底喷出三昧真火。 苏木嘴角上扬两分,十二岁的小毛头想与他斗?再修练几年吧! 「你不能喜欢他!」以笙怒喊。 「为什么不?」 「因为他是槟榔男,外表好看、咬起来微甜,容易让人上瘾,但咬一咬之后会变成渣而且还有毒。」以笙怒指苏木的鼻子。 「不对,他是苹果男,外表好看、咬起来又香又甜,确实容易让人上瘾惦记,还有益健康。」以芳强力反驳。 「喜欢他有什么好的?你又不需要他帮你付帐、不需要他多金、不需要他接送、不需要他的礼物……你根本不需要他!」以笙委屈了,过去十几年,她只需要他这个人肉提款机。 「可我需要他的帅、需要他的温柔、需要他在身边,我就会很快乐。」她现在胃口养大了,除人肉提款机,还需要爱情。 为奖励以芳勇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苏木揉揉她的头发,环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以笙想吐血,想怨恨上苍不仁……没救了,蝴蝶掉进蜘蛛网,只有被生吞活剥的分,他再拼命也无法拯救自投罗网的傻蝶。 正当他呜呼哀哉同时,被派到前厅窃听消息的小厮回来,他看一眼小主子和大姑娘,凑到以笙身边道:「主子,夫人没答应苏神医的提亲。」 啥!轰……轰轰轰……晴天打下大霹雳,怎么可能? 苏木和以芳惊诧又无法置信,然而一朵美到近乎妖艳的笑容在以笙嘴角悄悄绽放。 这次再吵再闹都没用,这次讨好求饶、装乖巧也没用,当所有方法都过不了关后,以芳心情沉入谷底。 她问过几十次为什么?郑国公无法给她答案,因为他也纳闷不已,前一刻妻子还拿以芳可能被嫁给皇子的事说嘴,恐吓他非点头不可,没想到转眼就变了态度。 于是以芳有了人生的初体验——食不下咽。 她居然不想吃东西!太吓人了,这是世界末日才会发生的状况。 哥哥们急得搬来沙包吊在房里,任由她发泄,但她没心情,只淡淡瞄一眼,又趴回床里,像只乌龟似的裹在棉被中间,不言不语,毫无情绪波动。 她这模样太吓人,以帼二话不说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抱进怀里,以复端着她最爱的胡麻饼,企图用香气诱发出她的精神奕奕,但精神没被诱发出来,却诱出她接二连三的叹息。 以岷问:「起来,换身衣服,三哥带你去看戏。」 「悲剧,我自己演就行,他们演得没我精彩。」她把头埋进大哥胸口。 哪有这么严重?不过是亲事没说成,她才几岁啊,何况光是「国公府」三个字,天底下的好男儿就会前仆后继、排队任她挑选。 以铵摸摸她的头说:「起来,别像个娘儿们似的,不是想学轻功吗?四哥教你。」 以芳哀怨。「娘老要我记得自己是个娘儿们,哥哥却让我别像个娘儿们?」 在标准混乱的矛盾家庭中长大,她没得疯症已是心理素质强大,现在又狠狠踹她一脚,她容易吗? 第54章 她的话堵住以铵,站在门边的以泗啥话也不说,就是满眼的心疼,他和妹妹年龄相差最少,最懂妹妹心思,也最明白她装憨装傻装心宽,不过是为了不让大人烦恼。 男孩女孩天生不同,她对人事和感情比起哥哥弟弟更敏锐,这回会闹成这样,肯定是太伤心。 真真舍不得,以泗蹲到床边,握住妹妹的手,无声安慰。 「不就是一个男人。」以笙没辙了。 乍闻娘拒绝苏木求婚时的喜悦逐渐被烦躁取代,他们才认识多久,怎就搞到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哪有这样的啦! 现在他唯有的安慰是哥哥们站在自己这边,齐心反对苏木那个外人。 「他不只是一个男人。」她吐气,那口气大到让唇瓣震颤、浏海翻飞。 「不然呢?」还是一条在天飞龙、一只独角兽?以笙没好气问。 「是我很喜欢、很爱、很想跟他在一起的男人。」以芳有气无力回答。 她、她、她……就这样说出来了?啊矜持咧、啊淑女风范咧?郑以芳可是京城才女之首啊,怎能拿女诫妇德当厕纸? 「喜欢、爱都是一时欲望,你别被欲望冲昏头,人要当欲望的主人,别当欲望的奴隶。」以笙激动劝说。 「别跟我谈主人奴隶,我听不进去,我死了、死透了,有事寻我请烧三炷清香。」他的激动惹恼以芳,她抓起棉被把头蒙上。 唉,女大不中留……哥哥们互视对方,在彼此脸上看到无奈。 他们不希望妹妹早嫁,他们但愿自己是妹妹最重要的男人,知道有苏木这号人物时,不约而同拿他当敌人,然而他们才拟定计划,准备好好整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时,就发生这种事,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以芳,你老实告诉大哥,是你喜欢苏木多,还是苏木喜欢你多?」以帼把棉被给扯下来,认真问。 「喜欢多少要用什么量?斗吗?尺吗?」她有气无力问。 以岷问:「是你想见他多,还是他想见你多?」 好像每次都是自己跑去找他,所以……「我想见他多。」 「是你先看上他的?是你喜欢他更多?」暴躁的以复问。 「是吧,他是我跟苏神医用一盘棋赢来的。」以芳一叹二叹三声无奈。 「不是苏木主动开口求娶?」 以铵愁了眉目,就晓得啦,妹妹从不在苏木面前遮掩,知根知底的男人,知道妹妹一身蛮力,哪还敢看得上眼?连他们几个孔武有力的兄弟也想那娶温柔多情的女子啊,他们早做好养妹妹一辈子的打算,要是她脑袋不开窍正好,没想到她不开窍则已,一开窍便闹这么大。 「当然不是。」以芳回答。 「果然……」以岷叹,果然是妹妹霸王硬上弓,非要人家当压寨老公。 这时,保持沉默的以泗霸气开口了。「谁先谁后重要吗?重点是我们家妹妹喜欢,她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凭咱们国公府六、七个将军,难道无法逼得苏木折腰?」 听老五这么说,以复脑袋转弯了。「说得好,苏木喜欢的不够多,咱们就逼到够多,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替自己赢回男人,只有我们国公府的千金才有这等本事。」 以铵想想,有道理啊,干么自贬身价?以芳是谁啊,郑家的宝贝呢!「苏木不过是个大夫,连太医都称不上,医术再神……有没有听过民不与官斗?就不信他敢不疼不爱、不把我们家以芳放在手掌心。」 这话说得有道理,几个霸气将军同时点头,同时换了立场。 「不对,苏木不是重点,重点是娘反对。」见他们立场更改,以笙急了。 「没错,娘才是重点。」以帼同意道。 听大哥这么说,以笙拍拍胸口、松口气,没想到他下一句又道—— 「别担心,我出面去找娘谈谈。」 啥米?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不是该说服以芳的吗? 「苏木那边,我和三哥去说。」以跛道,他和三哥是谈判高手。 「如果苏木说不通,我去『谈谈』。」以复道。只不过他从来不用嘴谈,他更喜欢用「拳头谈判法」。 以泗摸摸以芳的头,口气无比笃定。「有哥哥在呢,你的亲事包在哥哥们身上,保证你能够如愿做苏夫人。」 目光从哥哥们身上逐一扫过,他们一个个对她微笑、点头,瞬间人生重新充满希望,她抱紧大哥脖子,用力亲一下,她说:「哥,我饿了。」 「快起来吃东西,等一下换上男装,哥哥带你去骑马打猎。」以复道。 「晚上给你烤肉吃。」以岷说。 「带点磨菇,给以芳炖鸡汤喝。」以泗说。 「好,我要吃、我要吃!」她又成了一尾活龙。 第55章 他们一人接一句,紧接着一个个走掉,最后房里只留下傻乎乎的以笙。 哪有这样子的啦,情势会不会翻转太快?哥哥们不是立场和他相同?他们不是约好要养以芳一辈子? 抬头望天,他祈求老天爷:您千万要让娘撑住啊! 夜半,礼部侍郎简正堂家里起了一把邪火,烧死满门九十七个人。 事情发生,满朝官员人人自危。 怎会这样?几天前梁尚书家才被灭门,如今简侍郎满府又死光死透,是谁与大燕官员有仇?接下来会轮到谁? 耳语纷纷、人心惶惶,刑部尚书岑开文又领着手下和以笙、以芳进简府。 这次情况比上次惨烈,屋宅烧掉七、八成,只剩下园子和几间房、几扇门是完好的,空气里充斥着烤肉的焦味,这下子以芳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吃烤肉了。 屍首几乎全烤成黑炭,分不清谁是谁,这回连验屍都不必了,但优点是——火灾一起、动静太大,因此事情刚发生就被发现。 以笙想起以芳提过茉莉的特性,连忙取了井水以及灶房里被烧破、残留在破陶片里的水,送进宫里让太医化验。 收获不多,只找到起火点,确定不是意外失火,而是人为纵火。 在整群人准备离开时,以芳感觉有人扯上自己的衣袖,猛转头,看见苏木对她眨眼,只是一转眼人又不见了。 是轻功吗?以芳暗自骄傲着,她家苏木真了不起……用力抿起双唇,她把得意给抿回去。 以笙问:「你要跟我走还是回家?」 以芳说:「回家,但我想先去买只烧鸭。」 「我陪你?」 「这么近,不必啦,你先去忙你的,早点回家,我想知道太医有没有从水里验出什么。」 「好吧,你别在外头晃太久。」 「我知道。」 两姊弟互相叮摩几句后便分道扬鎌,直到以笙走远,她才转身往简侍郎府里走。 刚走到大门不远处,她看见苏木对自己招手,这种事不必经过大脑、无须思考,她直接展开双臂,乳燕归林般投入他的怀抱。 以芳越发大胆了,紧贴着他的身子,紧抱住他,用力地、用力吸取他的味道。 她的大胆热情,让苏木连日来压在胸口的郁气散尽,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他无法从师父口中得知吕氏改变态度的理由,但他确定,不管郑家态度如何,他都会想尽办法让以芳走到自己身旁。 「哥哥问我,是你喜欢我比较多,还是我喜欢你比较多。」以芳说。 「你怎么回答?」 「是我常跑医馆、是我踩着点儿进宫见你、是我下棋赢得你,自然是我喜欢你比较多。」 「不对。」苏木捧起她的脸,让她迎上自己的视线,认真说:「你弄错了,是我喜欢你比较多。」 「为什么?」 「因为我天性孤僻清冷,如果我的喜欢没有很多、很热烈、很狂炽,我不会允许你靠近我、触碰我,我不会跟你说话,连目光都不会与你相接,我麻烦、难搞,除非『喜欢』的机关被触动,否则我连你的五官都认不得。」 「真假?那你也认不得玉珍公主?不可能啊,她明明……」 「真的,我只认得她聒噪的声音,和那条刺目的红鞭。」 她突然间得意了。「所以,京城上下美女无数,你只认得我?」问到最后一个字,尾音往上飘,心跟着飞扬。 「当然。」他在看她第一眼时就牢牢记住了。 毫不犹豫的两个字让她无比满足。「这下子我可以在哥哥们跟前骄傲了,他们还想把你抢回来给我当压寨夫君呢。」 「不必抢,我会自动到你身旁。」他揉揉她的头发,然后再收获一个热情拥抱,只不过……呃,太热情了,肋骨有点痛……没事,运行一点内功就行。 在命案现场亲热有点过了,幸好他们都不是一般人,他让她抱到满足才松手。 「你什时候过来的,为什么我没注意到你?」 「我很早就来了,躲在隐密处,没让人看见。」 火灾动静大,火才刚灭、刑部的人尚未过来他就进来了,勘查近一个时辰后,苏木听见脚步声,二话不说闪身进入空间,却拉长耳朵细听外头动静。 「你里里外外看过一遍了?」 「对。」 「杀人手法和上次一样?」 「没错,这回时间很短,刑部肯定能够验出水里有毒。」 「还是茉莉?」 「我没猜错的话。」 「你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他一笑,朝她摊开掌心,她想也不想,将自己的手叠上去。 第56章 他领着她走到后院,后院的树木烧掉一部分,假山还在,远处的池塘也未损害半分,他一面走一面说:「这里用树木及假山布下阵法,若非树被烧掉几棵、破了阵,恐怕我也无法发现当中机关……」 他循着特定的方向弯弯绕绕地走着,明明不大的院子,不知道为什么,才走过几十步,竟发现里头大到惊人,他们走了将近一炷香时间才来到一处假山。 两人走入山石中空处,苏木摸索好一阵,终于摸到叩环,他拉下叩环,不久卡卡卡……眼前的山石竟一分为二,向两边推开。 以芳无比惊讶,这里不会又有藏宝图? 话没来得及问,苏木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朝她一点头。是的,他也是这么想的。从玉珍公主口中知道燕瑀常到简府向简侍郎请益后,他便命人盯住这里。 昨天中午燕瑀来过,深夜来了另一批人,他们离开后不久,简府燃起熊熊大火,突如其来的火势不会是天乾物燥、火烛为灾,必定是人祸。 苏木的人跟了过去,寻到纵火者后,苏木往他们身上添点东西,让他们昏昏沉沉,被绑住丢进地窖,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收拾完恶人,简府的火势也扑灭了,苏木趁着天未亮便进入简府。 「走吧!」苏木说。 她不慌不忙,紧跟在他身后。 走入山洞,苏木拉起另一边的铁环,门缓缓关上,里头变得一片黑暗。 苏木在黑暗中能够视物,他牵着她,细心提醒她留心脚下,两人走过长长的甬道,只觉得一路往下,越走越深,空气越来越潮湿冰冷,直到发觉路被阻隔。 矗立在他们跟前的是一片铁门,苏木摸索半天没有找到机关,只摸到一处钥匙孔。 「没有钥匙无法打开。」 以芳想了想,说:「你退后一点,我试试!」 他依言退开几步,只见以芳抬起右腿往门上一踹,砰!两扇门强烈震动起来,门板出现一个凹洞。 以芳摸了摸凹洞处,微微一笑,这门……不太厚。 举起脚连踹三回,就在她四度抬过脚后,轰然一声,门破了,前方有密室、光线从密室里透过来。 眼看着以芳的「勇猛」,苏木心脏狠狠一阵跳动,他现在相信了,相信她只用百分之一的力量拥抱自己,相信踢断树干纯粹是不小心、不经意,并且同意郑国公夫妻对于她的婚事再三迟疑。 实在是不谨慎些,女儿真的很容易变成寡妇啊! 以芳骄傲转头。「行啦,你看!」 苏木点点头,连忙收拾会伤人的讶异表情,拉起以芳走进密室。 密室很亮,当中三面是用水晶打造的,因此光线能透进来,密室外头有鱼虾、水草,没猜错的话,上方应该是简府的池塘。 能想到将密室盖在池塘底下,心思何其绩密。 一进屋,苏木就看见简侍郎的鬼魂,他像是没发现两人似的坐在书案前翻着书简。 密室里有许多柜子,苏木正想着要从哪里搜查时,就看见简侍郎走到铁铸成的墙边,墙上有十个巴掌大的按钮,每个钮上标着甲乙丙丁等天干,他依丙甲、乙辛、庚甲的顺序一一按去。 正当苏木专注在简侍郎身上的同时,以芳已经打开几个柜子,里面多数是前朝文件,也藏了不少金银元宝和银票。 以芳赞叹一声,看不出来啊,都道简侍郎为官清廉,没想到还是挺会敛财的。 苏木记住按钮顺序,待简侍郎飘开后便照着方才的顺序,丙甲、乙辛、庚甲一个个压下去。 按到最后一个甲时,铁门缓缓向两旁滑去,露出后面的柜子。 拉开柜子抽屉,他们顺利找到另一半的藏宝图,以及另一把玉石雕刻的钥匙,形状与之前那把不同,但质地一样。 除藏宝图外,他们还找到十几张羊皮卷,上头画着人像、写下姓名,并注明他们在前朝的官位以及现在在朝堂上的名字与职位。 逐一读过,苏木、以芳读得胆颤心惊,因为里头有好几个熟面孔。简侍郎、梁尚书……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前朝皇帝的画像,他的眉眼耳鼻、身材身形,竟和燕瑀有九成像?天……他们窥破了什么机密? 「倘若你是燕瑀,倘若你知道自己是前朝皇子,且有若干前朝重臣广布朝中,他们想帮你入主东宫、登基为帝,你会怎样?」苏木问。 「开心欢畅、自鸣得意。」以芳顺着他的思绪回答。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杀他们?」苏木问。 「因为……他们要逼我篡位、逼我光复前朝?」 「你不想要?」 「我为什么要?不管是真嫡子或假嫡子,我都是记在皇后膝下的皇子,是最有可能登上帝位之人,只要耐心等待,那把龙椅早晚是我的,我为何要冒生命危险去做傻事。」 第57章 苏木点头,当今皇上睿智,心头敞亮,所有手段在他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无聊笑话。 「你怎么能不要?这块土地是你的祖先拼搏数百年传承下来的,你不但要守住,还要恢复昔日荣光。」苏木以老臣的想法对以芳说话。 「叫祖先们安息吧,若干年后这片土地自会传回我手中。」她吊儿郎当的回答。 「可我们老了,等不到那么久,我们想在入棺以前完成先皇嘱托。」 「少罗唆,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们等不到关我什么事,我等不等得到才重要。」 「若你不立刻、马上去做,我就揭穿你的真实身分!」苏木语带威胁。 「你敢?」 「老臣若无法完成先皇嘱托,九泉之下无颜见先皇。」他口气坚定。 「敢威胁我?上一个威胁我的人都已经在地狱炸过几百次油锅了,只有我威胁人的分,还没见过人敢威胁我。事到如今,不是我想对不起你们,而是你们对不起我,所以……杀!」她依着燕瑀的性子猜测其想法,最后咬紧牙关,吐出令人胆颤的字句。 苏木同意,这确实是燕瑀的思路。他问:「难道你不想要前朝留下的宝藏。」 「可能我不知道宝藏的事,他们没告诉我,也许要等我上位他们才肯说,也许他们藏着私心,想独吞那笔宝藏。 「可能我知道宝藏的事,但无所谓,等我当上皇帝,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我有差那一点东西?又或者等我当上皇帝,我再逼逼那些没死的人替我去寻宝,总之我要安稳、不要躁进,并且我不允许任何人控制我。」 说完最后一句,两人彷佛追到答案似的互相看着对方,他们都认为自己的猜测接近真相。 片刻后苏木道:「我们进宫一趟吧!」 第十章 苏木的身世 苏木、以芳带着宝物到皇帝跟前上奏的同时,吕氏来到慈慎宫,她屏退宫女、关上门,低声将苏叶在十九年前的奇遇对皇后娓娓道来。 在听见松羽山、白云寺时,皇后就激动了,再听见苏木身上的胎记,她的激动已无法自抑,抓住吕氏的手,她满面急切。 「你的意思是……苏木那孩子……」皇后哽咽。 难怪一见到他就倍感亲切,难怪不欲对人说的事,她却毫无负担地对他侃侃而谈,难怪只要见到他,她便觉得心平心定,难怪……那是她的孩子啊。 吕氏回握皇后娘娘,轻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她们是闺中密友,她知道皇后心底不平,也知道皇子身上的胎记,只是当时皇后的话除吕氏之外无人肯信,所有人都说她魔怔了,一碗碗药汤灌下去后,她的行动变得缓慢,思绪常常接不上线。 身为密友,见她如此,她抱住皇后放声痛哭,狠狠大骂,「你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后来,在吕氏的陪伴下,皇后渐渐恢复过来,只是与皇帝之间的心结再也解不开。 「你仔细想想,那孩子除额头的叶形胎记之外,还有其他特征吗?」 「他腰间也有一块狭长的柳叶状胎记,另外右耳后有一颗红痣。」 「你确定?」 「确定,当时生产顺利,我的精神不错,稳婆把孩子抱给我时,我从头到脚把他看得一清二楚,我还给他戴上我小时候戴过的红色珊瑚手钏。 可我才睡一觉,他们就告诉我孩子死了,我冲过去抱住屍体那刻,就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儿子多漂亮啊,他才不是长那样,我哭号大闹,所有人都说我得了失心疯。失心?是啊,我是失了心,我的心随着儿子的失踪,再也找不回来。 「不久皇上抱来娴贵妃的儿子,他告诉我:『我需要一个嫡子,这孩子就是你生下的。』那刻我恍然大悟,娴贵妃母家位高权重,新朝刚刚建立,皇上需要他们鼎力支持,于是我的儿子被牺牲了。」 就是这个心结,多年来皇后操持后宫、尽心尽责,她让整个后宫平静安宁,可她再也不愿意伺候皇上,宫中大小庆典,但凡皇后该出现的场合她都托病让娴贵妃陪着皇上出现。 许多朝臣不认得或已忘记皇后长什么样,甚至传言皇后早被打入冷宫。 皇后不在乎传言,她对吕氏说:「今生我不负他,是他负我良多。」 「若苏木真的是三皇子,这些年来追杀他的会是谁的人?」 「不知道,当年朝堂未定,皇帝此般做法是盼望寻得强力支持、稳固朝廷,可虎毒不食子,我始终不相信皇上会杀害亲子,我以为皇上只是将他交给皇亲朝臣或平头百姓养大,但不管交给谁,他都不会派杀手。」 吕氏明白,皇后常暗中派人到各朝臣家中探查,想找到一个额头有叶形胎记的孩子,只是多年过去,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第5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皇后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猛地心口一阵无法言喻的疼痛闪过,像一根绷了多年的弦瞬间断裂。「会不会是……」 「是什么?」 「是我不放弃、是我始终在寻找,所以那些人才一直追杀阿木?」 「那些人?娴贵妃?吴家人?」吕氏迟疑。 「不知道,我也怀疑过娴贵妃,但我试探过数次都没有结果,而我也在吴府放了很多眼线,至今仍一无所获。」 那么,追杀苏木和表哥的究竟是谁?皇后娘娘问:「你知道阿木能看见鬼魂吗?」 「知道……」刚说完,吕氏又补上一句。「也相信。」 若非他传达李琴的死亡真相,至今婆婆仍然认定她的死自己与相公难辞其咎。 皇后同意,她打开荷包,从里头取出一条珊瑚手钏。 「他见过喜嫔,这是喜嫔让他挖出来交给我的,里头还附上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松羽山、白云寺,不会错了,阿木就是我的皇儿。」 多年以来,不能想、不敢想的事来到眼前,她竟不知如何形容,她激动狂喜,她紧拽住吕氏,手心微颤。 吕氏深吸气,沉声道:「倘若娘娘所想无误,当年皇上需要吴家,可如今的吴家已然式微,咱们能否拨乱反正,让苏木认祖归宗?」 本该如此,儿子在外流落多年,吃过数不清的苦头,如今老天垂怜,终教他们母子再得相见,该是他的,谁也别想夺走! 「是,本宫要将欠他的,一一弥补起来。」皇后扬声道:「来人,去问问皇上在哪儿。」 娘娘想见皇上?娘娘想开了?屋外待命的宫女又惊又喜,忙跑进殿内,应过声后又飞快往外跑,转眼便不见人影。 进了御书房,苏木和以芳没想到刑部尚书岑开文和以笙也在。 以笙虽初出茅芦,但办案本事高强,旁人看不出的线索,往往他走一趟案发现场就能找出若干蛛丝马迹,因此他进刑部不久已得岑开文看重,不管走到哪儿都将他带上。 看见以芳进门,以笙吓一大跳,她怎么又和苏木凑在一起了? 视线落在他们手上,以笙眼皮子一跳,不会吧,他们去过简府?又被他们找出什么? 皇上看见苏木手上似曾相似识木盒,微蹙的眉心瞬间舒展,这是找到另外半张藏宝图了? 他按捺住性子,让太监给苏木、以芳送上椅子后,继续对岑开文道:「你说简府的后院有问题,什么问题?」 岑开文道:「从边缘处看那座院子占地并不大,但走进去就会迷失方向,臣与郑推官进出两回,都没办法从头尾走过一遍。」 「意思是?」 岑开文看一眼以笙,让他接话。 以笙上前拱手道:「禀圣上,臣怀疑那个院子里有人布下阵法,臣并不擅长此道,只好暂且退出,想寻找能人再探一回。」 若非藏有重要东西,何必布下阵法?可见简正堂也不是个简单的。 皇上想起从梁尚书房里寻出来的物品,可以确定梁尚书与前朝脱不了关系,那么简侍郎也是? 眉心皱起,怒气升腾,皇帝心道:朕的朝堂中到底还有多少前朝余孽? 目光一转,皇上对上苏木,问:「你去过简府?」 「回皇上,是。」 「你手上之物,是在简府后院找到的?」 「是。」 皇帝脸色铁青。真是太好了,新朝建立二十几年,想他刻苦勤勉、倾全力当个明君,他努力想让国富民安,没想到还是有人不满意他的治理,心心念念要恢复那个百官贪污、内乱不断的前朝。 而以笙满脸震惊,苏木竟有能耐解开阵法? 苏木自然不是自己解开,而是跟在简侍郎身后走过几回,牢牢记住的。 皇上望向苏木。「说吧,把你看到、听到、找到的全说一遍。」 苏木看一眼岑开文,他是皇上信赖之人? 皇帝看见他的顾虑,欣赏自眼底闪过,这孩子不但行事沉稳,心性还如此谨慎。 岑开文倒也知趣,接收到苏木的眼光后起身就要告退。 「不必!苏木,岑爱卿是一路随朕打天下的,朕会防所有人,独独不会防备于他。」 「是。」苏木一拱手。 以芳忙将手上的东西呈上御案。 皇帝一面听苏木叙述经过,一面打开木盒子,取出当中的钥匙。 随着苏木的讲说,岑开文与以笙惊讶不已,简侍郎竟将密室盖在池塘底下,只是越听到后来,两人越发坐不住了,本以为只是灭门血案,没想竟会牵扯到前朝? 这是敏感话题,以笙看着傻傻跟在苏木身旁的以芳,她半点不慌,一双妙目望着苏木,一瞬不瞬,听得无比专注,以笙更闷了,那么有趣吗?又不是说书。 第59章 说到后头,皇帝打开羊皮卷,当里头的人像逐一出现,便是见多识广的岑开文也惊呆了,竟然有那么多前朝余孽在朝堂身居要位,他们这是想做什么?推翻朝廷? 然而当前朝皇帝的画像打开,连皇帝都忍不住惊呼出声,燕瑀怎会出现在羊皮纸上?若非年代久远,他肯定要以为是自己的儿子。 皇上心头惊疑不定,端起茶盏、手指微微抖着,他喝一口茶,茶已经冷掉,但他没让人换上,继续把冷茶喝光,稳住心中惶然。 是他护了近二十年的儿子,是他资质鲁钝、心思浅显、脑袋蒙昧的二子,他从没放弃过燕瑀,明知道是扶不起的阿斗,依旧悉心教养,没想到他的心力竟然是个笑话。 连连咽下几口口水后,皇帝将钥匙与地图往前推,缓声解释。「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苏木和郑丫头在半个月前,已经在梁府找到,隔天便交到朕手上,朕令隐卫藏身梁府,当晚抓到数名潜入梁府的黑衣人,朕亲自审讯,但他们知道的并不多,只问出他们想恢复旧朝荣光。」 苏木眉头深锁,那个旧朝哪来的荣光?只有千疮百孔。 「朕百思不得其解,旧朝帝王已死,他们还能拱谁为帝,如今看来……」这步棋子,早在十九年前已经埋下。 以笙上前道:「皇上,在梁府灭门案发前五、六日,附近住户曾看见一名身形与二皇子相似的受伤男子从梁府后门出来。」 以芳跟着说:「民女与弟弟合计过,那日恰恰玉珍公主送二皇子至苏氏医馆,请求苏大夫诊治,二皇子手臂上有长达十到十二寸的刀伤,就算伤口已经密合,但疤痕还在,皇上可着人验看。」 皇上望向苏木。 他点头道:「当日玉珍公主送二皇子过来时,嘱咐此事不能外传,这是病人的隐私,之前草民并未做出过多联想,后来梁府灭门案发生,时间上的巧合让草民不由多存了两分心思,又从公主口中得知,二皇子近日经常出入简府之后,便命人在暗中盯着,昨日二皇子与简侍郎回府,当晚有一群人进入简府泼油,紧接着火灾一发不可收拾。 「草民的人怕打草惊蛇,不敢与他们正面相对,只能暗中尾随,昨晚草民给他们喝了点蒙汗药,已将人绑起,藏在医馆地窖中。」 闻言,皇上看岑开文一眼。 他立即起身道:「臣立刻将人带回来。」 岑开文离开后,苏木又将两人对燕瑀所行所为的推论说过一回,不过他们再三言明,这只是猜测,并无根据。 皇帝沉吟片刻后问:「苏木,你可愿意为朕将前朝宝物寻回?」 没了钱,他倒要看看那些个余孽还能怎么蹦薙。 苏木还没开口,就见以芳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浅浅一笑点头,算是应下了。 以芳吐吐舌头,他愿意带她一起呢,想到数十日的同处同居,腼腆的笑容里藏着几分害羞。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以笙满肚子不舒服,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跟上! 苏木拱手道:「草民领命。」 与此同时,门外的太监拉起公鸭嗓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到。」 皇后?雪儿终于愿意见他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控制不住的笑意浮上眼,皇上站起身。「快请。」 皇后与吕氏一起进御书房。 知道苏木也在御书房时皇后就无法慢下脚步,她承认自己失了宫仪,可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从出生至今,他们已经整整十九个年头不曾见面,她怎能不狂喜、不失仪? 走进御书房,皇后没向皇上请安,却直接走到苏木跟前,握住他的衣袖潸然泪下,她知道身为皇后不该如此,但是她做不到啊…… 下一刻,她抱住苏木,哭得不能抑遏。 苏木看见她的悲恸,他不理解怎么回事,但一阵阵酸楚袭心。 他喜欢皇后娘娘,从见第一面时就喜欢,但他不懂,为什么她的情绪可以影响自己?他站得笔直,没做出任何动作,但胸口的湿意让他愁了眉心。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投入别的男人怀中,皇帝同样不理解,却对这幕起不了反感。吕氏向自己的一对小儿女说:「你们先出去。」 以芳不想出去,她隐隐的有些不安,下意识朝苏木身边挪去。 「出去。」吕氏压低声音,但口气严厉。 娘从不曾如此,以笙明白事态严重,他拉起以芳,硬将她往外带。 赶走两人后,吕氏关起门,重新回到皇帝跟前,双膝跪地。 「禀皇上……」她将苏叶所讲的陈年往事一一说予皇上听。 这时皇后收起眼泪,道:「当年我说过,那个死婴不是我儿子,皇上不肯相信,可我很清楚,儿子额头有个叶形胎记,腰间有一片狭长的柳叶状胎记,右耳后还有一颗红痣。我理解皇上需要娴贵妃的娘家支持,这才牺牲我的儿子……」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