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之剑》 第一章 新娘遇害 “……啊~不好了,赵铁憨家死人了。” “怎……怎么回事,谁家死人了?” “东……平巷……东平巷,赵铁憨新娶的媳……媳妇……” “啊?铁憨媳妇!那还等什么?快去报官啊!” “等……等一下,让我……喘口气……”“哈~呼……哈~呼……” “哎呀!你这娃,劲头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算了,你在这给我看着点摊子,我去报官……” …… 北盛王朝,金溪县,青年代理知县方鸣坐于后衙与师爷对弈。周围六七名衙役分成两帮,围成一圈探头观看。 他们此时还未收到命案的举报,所以生活还略显闲适。 知县方鸣左手持书卷,卷上写有“仲永诗集”四个大字;右手持子,一手白棋落下,急的对面的师爷直挠腮。 “快看、快看!又滴了一滴。七滴了啊!七滴了。”看到一滴汗水从师爷的脸颊滴落,七名衙役里年纪最小的小七——郑七,嘿嘿笑道。 年龄较大的赵大、钱二、孙三、李四闻后脸色霎时不悦。 赵大率先反驳:“才七滴,你们激动个啥?” 钱二、孙三、李四纷纷出声附和:“对对!”“这才七滴!”“早着呢!” “七滴,激动个啥?你们说的简单。”郑七扯着嗓子喊:“七滴可是单数,单数哥儿几个可就得付我们银子。” 周五、吴六也接着郑七的话吆喝:“对对对!双数是你们赢银子,单数就是我们赢银子了。”“喝酒吃肉,使起来岂不痛快?” 钱二又反驳:“着!着……着什么急!你看师爷这一脑门子汗,都成双成对的,要痛快也是我们双数的痛快。” “对!我们双数痛快。” 郑七想了片刻,失声笑道:“哈哈!你们是不是傻!成双成对加上这七滴,那也是单数,照样是我们赢!” 周五、吴六听见郑七挑字眼的反驳,笑的捂着肚子,帽子掉在地上都没法俯身去捡。 师爷朱立听的七个衙役吵的火热,忍不住撇了一眼,示意他们看热闹的时候小声些。而脑门上的汗珠随之多了几粒。 众衙役见自己给往日里不苟言笑的朱师爷添了麻烦,笑的更是欢快。只不过兴奋归兴奋,这面子还是要给的。 “嘘!哥几个都小声点。”郑七制止道。 余人大笑:“哈哈……对对对,哥几个都安静些,别搅了鸣爷、立爷的雅兴。” 郑七侧着脑袋,打手势让他们安静。“不是,你们听……” 听到郑七的提醒,众人这才停止嬉笑…… “咚…咚…咚……”随着众人的安静,一阵若有若无的鼓声悠然传来,众人皆是一惊。 “……是府前的鸣冤鼓,快!准备升堂问案。”郑七大喊。 郑七年纪小,身材消瘦,人也机灵,他在人群中喊完之后便跑了出去,其余六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纷纷跟上。 师爷朱立看着几人逐一消失的背影,无奈的撇了眼围棋,不舍道:“这棋……” 方鸣会心一笑。“朱叔放心,先去看看敲鼓的是何人,回来陪你下个够。” “嘿!那可就说好了啊。”朱立闻言大悦。“哈哈,方鸣侄儿~回头让我三子如何……” “呃……这个好说!”方鸣说罢,推着朱立走向前衙。 …… 来到前衙,七人早已整理好着装列队迎候。 除此之外,还有本就在前衙的王八、冯九、陈十。 王八与七人手持仗棍站在一起,左右各四分列堂前。冯九、陈十则腰间别刀守着大门。 几人样貌算不得英俊,被这股板劲一衬托,更显凶煞。 可熟悉的人却知道,就是这么一群黑不溜秋的汉子,无形中担负起了保护整个镇子的重任。 也就是这群汉子,组成了整个金溪县为数不多的军备力量。 剿匪之铁,岂镀脸乎? 待到师爷与方鸣坐定,陈十已经从门外跑了过来。 “陈十哥,是什么人在击鼓?”没拍惊堂木,没有传唤,方鸣就这么如话家常的问。 “是东平巷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赵铁憨今年刚娶的媳妇,凶案现场就在东平巷赵铁憨的家中。” “什么!又是一起命案。”方鸣眉头一皱,起身走下案台。“报案的是谁?可还在外面?” “报案人是东平巷角的何老丈,人现在就在门外。但据他说,他也没有亲眼看见案发现场。” “那第一目击者是……算了,路上说。”方鸣说罢,环视一圈吩咐道:“还请赵、钱、孙、李四位大哥留守县衙,其余的随我一同去东平巷。” “遵命!”赵大、钱二、孙三、李四一齐喊道。 就这样,方鸣一行人在报案人何老丈的带领下,气势汹汹朝东平巷杀去。 ……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官爷?” “这肯定是发生大案子了。看见没,在前面带路的那个是东平街的何老头。” “就是东平街卖早餐的何老头?那那个领头的少年是谁?是何老头的孙子吗?” “什么何老头的孙子,那位可是咱们的代理知县,据说是朝廷从神山上请来的。” “对对对,神山的大弟子,好像姓方,听说还是咱们县里的人呢。” “方……莫不是方老太爷的孙子?” “……就是诗仙转世的方老太爷——方仲永?” “只怕除此之外,金溪县方氏一族,再无敢称老太爷的了。” …… 东平巷内,层峦叠嶂的人流把整条街堵了大半。他们全都涌在一户人家门外,耳语着、眺望着。而方鸣一行的到来,让这本就不算宽敞的巷子,更加拥挤。 “方知县到~”周五见得人群团簇,老远便喊。 听到“方知县”三个字,人群里瞬间嘈杂起来。 “咦~方知县来了……” “啊!少年知县啊……” “好年轻啊!来,大家伙儿,快给大人让路……” …… 慢慢的,人群里开辟出一条小路,路虽不算宽,但也足够众人通过。 何老丈走上前,指着人群里那座张灯结彩的宅院道:“各位官老爷,这便是赵铁憨的家了。” “麻烦老丈了。晚辈记得何老丈说自己不是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人,劳烦何老丈看一下,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那人可在这里。”方鸣表情恭敬的问。 “燕小六!对呀!燕小六呢?这小子说好了给我看着摊子……他这……”何老丈先是惊慌的寻了眼自己的摊位,而后又在人群里来回扫视了一番,找寻无果后皱眉道:“大人,那燕小六许是偷懒跑回家了,并未在这里。大人可是要寻他?他就住在赵铁憨家隔壁,您看——那家开着门的宅子便是。” 方鸣朝着何老丈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赵铁憨家隔壁还真就有一户人家。只不过并非像何老丈说的开着门,而是大门紧闭。 方鸣心想“许是何老丈个头不够高,被这人群一挡,没看清。”所以就没有在意。 可是郑七就没有这么好打发了,他开玩笑似的大喊:“何老头你怎么睁眼说瞎话,那门关的可是比县衙的大门还严实,哪开着了?” 就在方鸣打算进到赵铁憨家里的时候,何老丈随意嘟囔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二章 无名女尸 何老丈先是踮脚确认了眼那紧闭的院门,而后小声嘟囔道:“这燕小六,平日白天从不关门,今儿做了好事,怎么反倒大门一关躲起来了,真是怪事。” 方鸣闻言收回迈进院子的右腿,退回到院外。这临时的变动虽然迫切,但似乎并不怎么明智,直接导致跟在后面的周五、吴六来不及反应,径直撞了上去。 “哎哟!大人。您怎么停下来了?” “没事吧五哥,没事吧大人?” “没事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何老丈一把年纪,今日报官不辞辛劳,理应犒赏。”方鸣说着,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方鸣带的不多,就五两,还望何老丈不要嫌弃。” 方鸣刚说完,沉寂了片刻的人群瞬间鼎沸起来。 “啊!五两银子啊……” “五两银子,那可够我半年花销了……” “你说我咋就没这好运气呢?” “嘿!你没这运气?你那是没看见何老起早贪卖早点的辛苦……” “嗨!是这么个理儿~你想要这银子,那你也得起得来啊!这整个金溪县能比何老起得早的没几个……” “那为什么是燕小六第一个发现的案发现场……” “这……” …… 听见人群里此起彼伏的羡慕声,何老丈很不受用,他颤抖着双手,婉拒道:“不可啊!大人。这案犯现场可不是老头子最先发现的,报官也只是出于邻里乡亲的本分,老头子可不能无功受禄啊……” 可不等何老丈说完,方鸣就迎上去,他攥着何老的手道:“金钱说是钱,但比起正义,它一文不值。今日这五两银子,取得是‘无量仁义’的意思,何老您请务必收下。” “无量仁义……那老头我可不能拒绝……” 方鸣把银子递给冯九,叮嘱道:“冯九、陈十,过会儿你们陪何老去趟钱庄,把银子存到何老的票号下。好人好事应得好赏,但也不能让贼人惦记,不然岂不是害了何老丈。” 冯九笑呵呵的接过银子,满脸的憨厚:“嘿!得嘞,还是我们家方大人想的周到!” 人群里也跟着传出几道呐喊。 “嘿!到底是清官大老爷,想的就是周到。” “何老威武,大人威武!” …… “乡亲过奖了,方鸣虽然只是奉师门之命下山暂代知县之位。但无论如何请各位放心,晚辈定不辱使命:尽快查明绍知县的死因,查清铁憨媳妇的死因。还各位一个公道,还金溪一个公道!” “我们相信你!大人。” “我们信朝廷,信神山。大人你就放心查吧!乡亲们都支持你。” …… 一番寒暄之后,方鸣走进院子。随后也下达了入院前的第一道命令。“郑七、王八,还请两位守住大门。” 方鸣态度由和蔼到严肃的转变,使得众人一下便过渡到这案子里来。 “郑七、王八,领命!”两人说完,便守在大门两侧。像一张写有“立入禁止”的封条贴在门上,把一切闲杂人等拦截在外。 随着方鸣等人走入院内,院内素雅华丽的装饰着实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这横竖十步见方的院落,在整个金溪县连中游都排不上,实在算不上宽敞。可院中装饰之梦幻,绝对是金溪县数一数二的。 横在院子正中央的是一条小湖,几棵睡莲漂浮其中,宛若一条飘带,把整个院子分成南北两块。 南面栽满各色花卉,适逢夏初阳光明媚的日子,朵朵娇艳欲滴,衬托的院落甚是美艳。 北面地上覆盖着清一色苔藓,一座凉亭坐落在娇嫩的苔藓地上,亭子由白石整雕而成,亭内粉纱张挂,宛如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高贵冷艳。 而连接这南北两片区域的,是坐落在湖上的石桥。石桥的质地和石亭一样,白的诱人。也许是出于对馒头的喜爱,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众人把这院子的美景里里外外赏了个透彻,心灵在仙宫与地府之间几经磨砺,眼神才逐渐归于清明。 很快,方鸣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周五、吴六,劳烦两位仔细检查下院子和院墙,尤其是新鲜脚印和划痕……” “周五、吴六,遵命!”两人说完,便逐一清查起来。 …… 最后,只剩方鸣和朱立走向正屋。随着两人的靠近,一股怪异的脂粉味从屋内飘出。 “这是……”朱立下意识嘀咕一句。 方鸣皱眉,仔细嗅了嗅空气。“是桃花味的胭脂、栗花味的精浆、中年男人的汗臭……” “还有……少女的汗味,很轻微的味道。”比起勘查案情,师爷朱立着实强了不止一点。他就像一位老师,悉心纠正着方鸣犯下的错误。 “嘿嘿,谢谢朱叔。”方鸣回头露出一抹微笑,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径直走入屋内。 屋子的门没有关,刚进来时有些昏暗,但眨眼就能适应。 俩人环视一周,都察觉屋子有些怪异。因为整个房间的装修很是老气,从整体的色调到每一件家具,都像是六十岁老头子在住,可是偏偏后期的装饰又太过粉嫩、素雅。 淡粉色的窗帘、梁帘、床饰;白底梅花的大花瓶、小花瓶、茶具;画着出墙红杏的屏风;以及放在桌上绣了半截的桃花刺绣,无不透露着家主的小女人心性。 方鸣往里面走了两步,环视一圈,赫然瞥见,在房间的东北角,那粉红的花床上,一个脸色泛白、衣不蔽体的女人横躺在上面。 床边的地面还散落着一件粉色亵衣,和一件撕破了的轻纱罗裙。 方鸣上前,查看起死者死因。朱立则站在一旁,负责监察记录。 “死者是一名女性,年约二十。应该是赵铁憨的媳妇,真实身份需要再找人辨认。” “死者下颌僵硬,嘴里有白沫溢出,无刺鼻性臭味,初步推断不是中毒而亡。颈部有轻微勒痕,且泛有淡淡尸斑,推断也并非直接致死原因。四肢腕部亦有少量尸斑,死亡时间初步推算是昨夜子时前后。” “下身肿胀,局部出血,虎口处有大量栗花味液体,死前或遭受长时间非人折磨……” …… 方鸣仔细剖析了死者死因,不奢求让尸体显灵揪出凶手,但也力求准确全面的还原死者死前经历的一切。 在尸体查验将要结束的时候,冯九、陈十从外面进了来:“大人……大人,把那银子存进钱庄了,在何老丈的名下,无需凭证即可随意取用……” “嗯,何老丈也来了吗?” “嗯,何老在门外,我等没让进来,怕搅了现场。” “留意过燕小六家没有?”方鸣小声问道。 “看过,没开门。”冯陈两人心照不宣的低声答道。 “嗯,辛苦了。” “大人哪里话,都是应……”冯九话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 方鸣、朱立两人寻声望去,发现冯九、陈十两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绣床。 “真美……” “跟画儿上的仙儿一样……” 方鸣见两人跟丢了魂一样,便忍不住跟着看了眼床上,竟也羞红了脸颊。 “哼!死者为大,你们是在干什么?给我出去。”朱立年近半百,为人正直,看见二人如此无礼,当即不加掩饰的厉声呵斥。 “呃~罪过、罪过……得嘞朱叔,我们这就出去,嘿嘿!”冯九嘿嘿笑了两声,推着陈十就往外走。 可没走几步,就又被方鸣叫住:“等一下,你们出去把何老领进来,顺便问问外面的乡亲,赵铁憨夫妇可还有什么亲属,如若有也把他们一并带来。” 冯、陈两人听见还能回来,当即屁颠屁颠的应下。 第三章 夺命邪药 “看方鸣侄儿若有所思,莫不是想到了什么?”利用冯九、陈十出门的空暇,朱立小声询问。 “是死者……死者虽然满身淤青,却没有一处是致命伤。嘴里虽有白沫溢出,但却并没有服用毒药。”方鸣看着绣床上冰冷的尸体,怀疑道:“难道她是天生心疾肺虚、身体有恙……” “先天心疾肺虚,发病致死也需要一定时间。你看这死者——双手紧抓床单、脚趾紧缩、身体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身体。而不是心绞痛的捂住胸口……”朱立略显无奈的朝方鸣解释道:“方鸣侄儿,你还年轻。孰不知这世间有一味药,不是毒药,但却能让服用者心跳加速、气血翻涌、不能自已。轻者意乱情迷、善恶不分,重者透支身体、任人摆布。” “世间竟还有这种下三滥、为世人唾弃的药。”方鸣皱紧眉头,愤恨道:“还请朱叔明示,这究竟是种什么药?” “这个……我也只是听说,从未亲自见过。详细情况,你应该派人去北里街走一趟,去一家名叫‘行乐坊’的铺子。” “行乐坊……” …… “大人……大人,何老丈来了。”冯九人还没进门,声音却先几步传了来。 方鸣闻后急忙拾起地上的罗裙,盖在女尸身上。许是觉得死者为大,死后也应该让她走的体面。 “何庸林,见过各位大人。”何老丈进了门,看见方鸣就要下跪,看样子是心里还惦记那五两银子的恩惠。 方鸣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笑道:“何老丈不要这么客气,晚辈请何老进来,是想请您辨认一下死者。” “死者……在哪里?” “在绣床上。”方鸣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何老丈顺势抓着方鸣的胳膊,战战兢兢的往绣床的方向挪步。在看清床上尸体的模样后,惊恐的连喘粗气:“哎呀!我滴个天老天,这铁憨媳妇儿还……真的死了!” “何老丈可得看清楚,那绣床上的女人当真是赵铁憨的媳妇儿?”方鸣又问了一遍。 “呃……容老头子再看一眼。”何老丈说着,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然后又往前走了几步,一咬牙看了个真切后朝方鸣肯定的说:“这次看清楚了,老头子千真万确,这女子的确是赵铁憨今年刚娶进门的媳妇儿——曹欣然。” “哦!原来死者是叫曹欣然……”朱立说着,便又在案卷上添了一笔。 “嗯,曹欣然,多美的名字……”何老丈应了一声,回忆道:“老头子我还清晰的记得,那苦命的铁憨娃儿娶亲那日的场景。乌蒙蒙的天,雪下的铺天盖地,得有人在前面踩出印儿来,迎亲的轿夫才能在雪地里勉强挪动。” “可纵然是那么大的雪,参加婚礼的乡亲也一个没少,甚至连绍知县,也没有缺席,所有人都如约而至。说实话,那日的饭菜算不得丰盛,可每桌的饭菜还是一个不剩,被乡亲们吃了个精光。” “因为乡亲们高兴啊!从小看着长大的铁憨娃儿,终于娶了媳妇儿了……”何老丈说着说着,就留下了眼泪。 “何老丈……您,别难过。”方鸣一边攥着何老的手,一边安慰。 冯九却难掩惊讶的追问:“您是说,绍知县也来参加婚礼了吗?” “是啊!结婚当日,绍知县还亲自主持的婚礼呢,这可是整个金溪县都没有过得头一例啊!” “那何老,赵铁憨呢?他去了哪里?他和死者还有亲人吗?”方鸣忍不住好奇的追问。 “铁憨娃儿爹娘去世的早,从小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在东山矿井赚了点钱娶个媳妇儿,结果新婚的第二天就回矿上赶工了,至今也没能回来一趟。至于铁憨媳妇儿欣然,据说有一个弟弟,也没露过面……” …… 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与询问,方鸣也多多少少有了大体的猜想。一个几乎完善的谋杀案框架在他的心里缓慢搭建,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去一一印证。看看他设计的屋顶,是否真的合适这座房子。 …… 他送走了何老丈,又委派冯九、陈十去了北里街——行乐坊。方鸣、朱立两人就如同早上进来时一样,一前一后走出屋子。 他们俩人站在院子里,查看着周五、吴六搜寻了一上午的劳动成果——三枚脚印。 “大人、师爷你们请看,这院里最多的是这种尖角梅花印,已经和死者的鞋子比对过了,基本上可以确认是死者的脚印无疑。”周五指着一枚瘦小的绣花鞋印道。“其次还有一大一小两枚男人的脚印,大的那枚在积水里,小的在花坛里。经过比对,和家主赵铁憨的鞋印都不一样。” “什么!你是说这院子里没有男主人的脚印吗?” “是的,大人。” 方鸣看着石板路上积水所偶然拓印下的脚印,表情极为平淡。因为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泥水脚印的主人就是凶手了。只不过有这脚印也没什么用,穿这一号鞋的人实在太多了,只有先找到人才能证明。 “可另一个脚印是谁的呢?”方鸣心想。 他走到花坛边,看着里面繁杂脚印,把那一块花坛都给踩实了,可见脚印的主人在这里来回踱步了很长时间。 “花坛里的花很高,也很密集,他在花坛里做什么?修剪花枝?莫不是是在躲谁?或是躲在这里看谁?既然是躲,那又为何来回踱步?是在等谁吗?”一连串的疑问在方鸣心里萌发,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透。 思量之际,吴六一步迈进花坛里。 “哎?老六,你这是干嘛呢?别把现场破坏了,快出来。”周五见状连忙出声阻拦。 吴六没说什么,而是半蹲在地上。茂盛的花枝瞬间将他掩盖。他稍稍抬了抬头,探出脑袋,然后朝屋里看了一眼惊讶道:“还真的可以啊!” “可以什么啊?你发现什么了吗?老六。” 吴六指了指主屋:“绣床,八仙桌,都能看到。躲在这花丛里,可以看见屋子里的一切。” “啥意思啊?老六。你是说有人躲在花里偷看?” …… 方鸣恍然大悟,心里暗道:“对呀!他可以躲在这偷看。而且时间很长,不然也不会腿酸踩出这么多脚印。可是是谁呢?” 一个名字在他的心里崭露头角——燕小六。 “积水是昨天中午那场小雨导致的。所以说脚印最有可能是在那之后留下的,也就是女主、凶手和燕小六……” 就在方鸣如获至宝,兴奋的回忆着案情的时候,冯九、陈十带着一个人进了门。这人的到来,终于给这错综复杂的迷局带来了一抹阳光…… “大人,人带来了。” 第四章 合欢药铺 “大人,人带来了。”冯九说罢,把那人往前一推。 这人长的真是极其瘦小,这一下差点都要被推了个趔趄,好在人小身体也轻快,被他两三个跺步给化解了。 “方大人好,小的是尤春尧。”这人倒也厚脸皮,站都没站稳,抬头就对着方鸣一顿恭维。“小的老早就听说金溪县来了个少年知县,只不过一直没机会拜访。今日一见,还真是人中龙凤、风流倜傥……” “过奖了……你就是行乐坊的老板吗?”方鸣问道。 “方大人真是慧眼,老板不敢当,小的正是行乐坊的掌柜。” 冯九闻言骂道:“你小子老实点,别搁这拍大人马屁!” 一向话少的陈十也跟着道:“对!方大人,不能对这小子这么客气。我和冯九去他店里找他的时候,竟然撞见他给他媳妇儿试药,那衣服都热的穿不住了,他就搁旁边喝着茶不管不顾。” “后来药劲儿太大,没办法,我们只能找来同街的孙婆帮忙照看。”陈十说着,努努嘴。“也不知道这小子给他媳妇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不吱声,他媳妇儿都不敢抬头。那站都站不稳了,还硬是不敢让孙婆扶一下。” 冯九气愤补充道:“后来我们瞪了这小子一眼,这小子才放话,让他媳妇跟着孙婆走,他媳妇这才敢动……我看这小子一肚子坏水,没少用他店里的药干坏事。说!你用这药,祸害了几个良家闺女儿了?” “这个官爷可以放心,我虽然卖这个,但却从来不敢胡作非为。我有我媳妇儿一个人就足够了,身材好、长得也带劲,余生足矣……” “你还知道那是你媳妇儿啊!我看和大户人家的婢女差不多,你就是让她喝你的洗脚水她也不敢拒绝吧!”陈十像是突然敞开了话匣子,说起话来也是火药味十足。 “你怎么知……官爷真是说笑,小的别的不敢说,那绝对是遵纪守法。不管怎么说,咱也不能让这祖传的技艺砸在小的手里不是。”尤春尧说着说着话,竟还举手发起誓来:“请各位官爷放心,小的绝不让本店的神药为他人所诟病。” 周五在一旁听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助言道:“哼哼!还神药呢。你这药害死人了知不知道?” “啊?怎么可能啊?本药铺的神药可是传承了百年之久,从未吃死过人的啊!”尤春尧惊恐万分的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瓶,边走边朝方鸣解释:“这就是本店的药,是万万不可能有毒的啊!大人不相信小的可以当场试吃,大人一定要明查啊!” 周五、吴六、冯九、陈十看见尤春尧要靠前,都走上前去打算阻拦。 吴六离得最近,最先呵斥道:“干嘛?干嘛?尤春尧!你给我老实儿的站这儿,别往大人跟前儿靠!” 朱立也小声说道:“案情刚有进展,小心为妙。” “放心吧,朱叔。我可是师门里的宝,不会出事的。”方鸣说着,朝朱立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摆手让几人不要阻拦。 “大人您请看,这已经是小的铺子里最烈的药了,您可以随便找个姑娘,给她吃点试……呸呸呸!瞧小的这破嘴。”尤春尧见众人脸色一变,连忙改口道:“大人可以给畜牲喂点……大人要是还不相信,小的亲自试吃都可以,请大人一定要相信小的啊!” 尤春尧说完,把手里的药瓶往方鸣手里一塞。也不管方鸣愿不愿意,就执意让他验药。 方鸣看着手里的瓶子,大小和拇指差不多。整个瓶身被一层黑瓷覆盖,瓶口塞着木塞。他轻轻扭动木塞,将塞子拔出,然后将黑瓶凑到鼻子处轻轻嗅了一下。 瓶里是满满一瓶的不知名的黑色药膏,气味清香,毫无不妥。 “什么味道都没有,确实不是毒药。”方鸣说着,看了眼朱立。 朱立也点头回应。 “这可是小的铺子里最厉害的药了,做药的方子是小的吃饭的家伙,请大人恕小的不方便透露。小的只能告诉大人是用几种发情期的畜牲炼的。”尤春尧见方鸣脸色平淡,当即趁热打铁,连忙解释道。 “既然药方不能说,那最近一段时间到你那购买这类药的人总还记得吧!”方鸣说着,把黑瓶递到尤春尧面前,打算归还。 “这瓶药大人可得留着,这是小人的一番心意。大人行走江湖,一定用的到。”尤春尧一口回拒了方鸣的还药行为,答道:“记是记不准了,不过每笔交易,小的都记了帐。” “记账?账本在哪?”朱立听后接连问道。 “大人,账本在此。”陈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 方鸣不再拒绝尤春尧的美意,淡然收起黑瓶。然后接过本子,仔细翻阅起今年过年以来所有的交易记录。 五个多月的出售,记录了近百个人的名字。看的方鸣一脸茫然…… “我对本县的情况不是很熟悉,朱叔,还是您来看一眼吧!” 朱立接过本子,一一查看起来。大年初一的、初二的、初三…… 很快,朱立就查看出了端倪。 “王媒婆……王媒婆……这个王媒婆是哪个王媒婆?就是这个东平巷巷口胡同里那个王桂花吗?” “师爷大人说的不错,就是那媒婆王桂花。好像是打过了正月十五,她每隔几天就会来一趟。最初买的只是雌药,后来又加了雄药,而且每次的药量还不少。”尤春尧答道。 “这王桂花一把年纪,不守妇道,她买这个做什么?”冯九不解道。 “这个小的也问过她,不过她说是自己吃,还说是她男人想让她再生个孩子。” “她俩儿子呢!还生!蒙谁呢?”冯九音调更高了几分。 方鸣也听了个朦朦胧胧,不解道:“朱叔,怎么回事?是有什么不妥吗?” “是这么回事,这王桂花年约四十,算是金溪县数得着的媒婆。她和她男人绍大壮生了两个儿子,现在两个儿子都到了结婚的年纪,亲事都还没个着落。”朱立详细的解释道:“按她这个年纪来说,买这个药不合乎情理啊!说是生孩子,这就更……” 方鸣点点头,道:“冯九、陈十,看样子,还得再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大人哪里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对!应该做的。” 冯、陈二人客套了一下,就出了门。 而继续查看账本的师爷,又往方鸣跟前儿凑了凑。师爷指着账本上的一个名字,给方鸣看。 这个名字方鸣倒是很熟悉,不是别人,正是住在隔壁的、赵铁憨的邻居——燕小六。 第五章 智审小六 “燕小六!还真是他!”方鸣心里暗道自己所猜不错,并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隔壁的院子。 就在眼神的余光刚掠过墙头的时候,一个模糊的面孔“嗖”一下缩回墙下,然后就再没了踪影。 “不正大光明的出来,还偷偷摸摸的趴墙头偷听。既然如此,那我就拿你开刀。”方鸣眼珠子一转,心底忽生一计。他转身吩咐道:“周五、吴六,跟我出来一趟。” “遵命,大人。” “好的,大人。” “那朱叔你就先和尤春尧在这等一会儿,我和周哥、吴哥去去马上回来。” “嗯,你们去吧!” 方鸣和朱立说完,便领着周五、吴六两人出了院子。 院外,围观的乡亲大都还未散去。一看见方鸣出来,瞬间又喧嚣起来。 “知县老爷,案情如何啊?” “赵铁憨家,真的死人了吗?” “死的那个,真是铁憨媳妇儿?” …… 方鸣没急着回答众人的疑问,而是悄悄问一直守着大门的郑七、王八两人:“燕小六可曾露过面?” 两人都说:“从未露面。” 听见这话,方鸣并没有感到失望,那颗悬着的心反而踏实了很多。 从早上一来到这东平巷没见到燕小六开始,方鸣就对这与死者仅一墙之隔的邻居老燕有些怀疑。 从何老丈说话的语气里就能听出,燕小六是一个整天无所事事,无利不起早的泼皮。 所以方鸣才当众赏给何老丈银子,目的是用来试探这个所谓的第一报案人心里到底有没有鬼。 结果,这个视财如命的泼皮,还真就没有出来邀功。 不过方鸣心里隐隐感觉这个燕小六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不过即使他不是凶手,也一定是知情者,不然也不会让他纠结到不敢贪钱。 好在方鸣早已想好了对付他的对策,不管他是凶手还是知情者,都一定要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各位乡亲,经过县衙的努力,我们已经找出了杀害铁憨媳妇的真凶。凶手不是旁人,正是邻居燕小六。”方鸣此言一出,不光惊呆了在场的父老乡亲。连身后的周五、吴六、郑七、王八四人都吓了一跳。 “大人,这是真的吗?” “真的确认是燕小六了吗?” 周五、吴六知道连在院里发现的脚印的主人都没有确认,更不可能这么快就确定谁是凶手,当即靠在方鸣耳边小声询问。 “确认的差不多了,几位大哥听我指派就好。”方鸣小声回应了两人的疑惑,然后又大声说道:“这个燕小六贪恋美色、色迷心窍,见赵铁憨的媳妇儿曹氏生的貌美,便心生歹念。于是于昨夜子时偷偷潜入赵宅,欺辱并杀害了曹氏以妄图掩盖其行凶真像。” 听见方鸣亲口确认了凶手就是燕小六,人群里的喧闹声更重了几分…… “没想到凶手竟然是燕小六。” “我早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这臭小子竟然敢杀人啊!”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父亲死在了东山矿井,母亲发疯掉进井里淹死了,从小就没人管没人问的。” …… “金溪县原本是一个安详的宝地,鉴于近来接连发生命案,晚辈方鸣又身处代理知县一职,身怀破案要务,故下令将恶徒燕小六即刻处死。”方鸣说罢,转身朝向隔壁那个大门紧闭的宅子下令道:“凶犯燕小六现正躲在家中,周五、吴六听命,本县命你们去将罪犯燕小六捉拿至此,当街斩首示众。以告慰金溪县百姓的……” 方鸣的话还没说完,周五、吴六也还未来得及领命。燕宅那紧闭的宅门竟“咯吱”一声敞开了,强有力的力道使得两扇木门狠狠地撞在墙上,发出“砰!砰!”两声巨响。只不过在场的人已经没人在意这响声了。 因为紧随其后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要远比门撞在墙上要震撼的多。 “不能杀我!我不是凶手!凶手是别人,求大人明查啊!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我不是凶手,求求你们相信我……” 一个脸型消瘦、身材矮小,三十出头的青年男人,边跑着冲出门跪在地上,边连声喊冤叫屈。 看的众人是一脸茫然。 “你就是燕小六吗?”方鸣看着眼前的人淡然问道。 “小人是燕小六,小人没有杀人啊!求大人明查……”燕小六跪着爬向方鸣道。 “周五,你去将他的鞋子脱下,去同院里的脚印对比一下。如果是同一人的,就直接在这赵宅的门口斩了这恶贼吧!”方鸣说着,转身朝院内走去。“本县年纪尚小,不宜见血,就先去屋里歇息一下。” “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啊!凶手不是小人,凶手另有其人啊!” “既然凶手另有其人,那你倒是把凶手给我找出来啊!”方鸣猛的转身,朝跪在地上的燕小六暴喝。“既然凶手另有其人,那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你又趴在墙头偷听什么?” 方鸣两眼通红,眼睛里还布满红丝。比起地上的燕小六,他反而更像是一个暴徒,一个怒火中烧的刽子手。 那些错愕的乡民也都被方鸣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甚至人群里诸多的孩童,有的都被吓得嗷嗷直哭。 方鸣的吼声是在太大了,大到没人敢相信是他吼得…… “不!我不敢说,小人不敢说啊!我说了他会杀了我的,小人会被灭口的啊!” “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地狱里和他商量着来吧!看看他会不会请你大吃大喝一场,以答谢你的包庇之恩。周五,脱鞋……” “遵命!大人。”周五应了一声,然后就上前要给燕小六脱鞋子。 “别脱我鞋子……我说!大人,我说……”燕小六拼死抓着鞋子不放,眼看就要抓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崩溃的蜷缩成一团,全盘托出:“凶手是赵大,是你们县衙的捕头赵大!” “什么!你说什么?” “你胡说什么!” “敢污蔑赵大哥,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想死是不是!” 周五、吴六、郑七、王八听后纷纷暴怒,一个个冲上去看着燕小六,仿佛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欺骗;仿佛想从他的神态里看出一丝欺骗;还有动作里…… 第六章 查明死因 只不过燕小六早已崩溃的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停的抖动。完全找不出那种拉人下水的狠辣和同归于尽的魄力。 “你说凶手是赵大?”方鸣缓缓道:“燕小六,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名字,如果没有确实证据的话,和没说一样。” “是我亲眼所见!是我亲眼看见赵大给曹欣然灌得药,然后将曹欣然凌辱致死……”燕小六近乎哭着说道。 “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不然我就把你交给赵大哥处置!”郑七说着,一把抓住燕小六的衣领。 “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而且说的全是事实,求你们不要把我交给赵大。”燕小六听见赵大两字,吓得连将昨夜之事全盘托出。 “都怪我,是我该死,是我自作自受……我觊觎曹欣然的美色已久,于是就想于昨夜行不轨之事……” “我拿着从‘行乐坊’买来的一瓶药,从家中翻墙潜入赵宅。可刚进去,就听见有人在敲赵宅的门,我情急之下就躲进了院里的花丛之中。” “没一会,曹欣然便从屋里出来,她走到大门那小声问:‘是谁?’,外面的人小声回了句:‘是我。’,然后曹欣然就开门放那人进了门……” “起初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就打算躲在那找机会溜走。谁知道他们进了屋子说着说着话就吵起来了,而且吵的越来越激烈……” “就在我腿酸的厉害,想要趁机会溜出去的时候,竟然听见曹欣然恼羞成怒质问那人是不是把大智杀了?那人怎么也不承认……” “大智……谁是大智,我跟你说,你别胡编个名字糊弄我们。”郑七又愤愤道。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据我猜测,应该是绍知县。绍知县每次和曹欣然私会的时候,曹欣然都喊他大智,偶尔也直接叫绍大智。” 燕小六这话一说完,众人心底皆是一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只有郑七还残留着一如既往的年轻气盛,不过语速也放慢了很多,他不敢相信的怒吼:“什么!你说什么!” 燕小六见所有人都没了脾气,心底也想开了,他深吸一口气,略带恼怒的骂道:“其实这曹欣然压根就不是什么好鸟,刚嫁给赵铁憨不久,就和绍知县苟合到了一起。你以为绍知县凭什么来给一个傻子主持婚礼,还不是来显一下威风,让曹欣然荡心暗许。还有这一院子的装饰……” “你们以为凭赵铁憨背石头挣那俩破钱,能在不到半年的时间置办下这么大的家业?做梦吧你就!这些钱都是绍有智出的,是用来包养曹欣然,讨曹欣然欢心的……” 燕小六一口气说完这些,全场鸦雀无声。而他自己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很多。其实这些事压在他心里很久了,他也常常恨自己知道的太多。 他之前何尝不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可他也明白这些事情的严重性,说不好会死人、说的不对也会死人,他不知道县衙里谁好谁坏,所以就不敢报官,也根本不敢说给任何人听。 不过今天不一样,方鸣没有给他一丝隐瞒的机会。所以在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他终于选择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多的父老乡亲说出来。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只有自己在明面上说出来,才不会被暗地里报复。 …… 而方鸣,原本也只是想下套,用激将法逼燕小六说出曹欣然被害的真相。却没想到一连串牵扯出这么多秘密。 事已至此,他只好趁热打铁、旁敲侧击的继续询问:“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别跟我说也是偷听来的。” “大人!我真的是在我们家院里不小心听到的,你要相信我啊!大人!”燕小六说着,又激动的跪了起来。“那对狗男女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了,刚开始还知道避嫌,声音也不算大。可后来就没羞没臊,直接不背人了,隔着一堵墙在屋里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更别说站在院里了……大人,你要相信我……” 方鸣长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对于燕小六说的话,他看不出一丝破绽。他没法怀疑,也没有理由去怀疑。 因为一个被冤枉的人,是不可能拿一个最不容易扳倒的人做文章的。哪怕是一个已经死掉了的知县。 “那你继续说昨晚的事。看你的表现能不能留住你这条命。”方鸣喝道。 “好好好,大人。我肯定知无不言。”燕小六一边求饶示好,一边继续回忆道:“曹欣然质问那人是否杀了人,那人死活不承认。然后他还把曹欣然推到床边,让她坐下,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 “之后那人就走到桌子旁,倒了杯水。就在那人给曹欣然倒水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样子,也看见了他在茶水里下了药。” 方鸣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赵大!那模样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太残暴了,简直和白日里的捕头大人天差地别,简直不配为官,真是比畜牲还畜牲。” 赵大!众人这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反应。因为燕小六今日只教会他们一样东西——认清现实! 燕小六看众人一言不发,继续说道:“赵大像畜牲一样给水里下了整整一瓶药,然后把水端给曹欣然。曹欣然自然也看出了水里的异样,死活不喝。于是赵大就掐着她的脖子,强行给她灌下……” “一个时辰,赵大整整折磨了曹欣然一个时辰。像一条野狗一样的疯狂……就在曹欣然被折磨的不省人事的时候,他终于底气十足的承认了杀害绍大智的事实。” “他就拿杀人当做折磨曹欣然吹嘘的资本,曹欣然哪经得起他这么折磨……” 听到这,众人终于了知晓了昨夜的真相,知道了死者生前所遭受的折磨。 兴奋过度而亡,这是当前死因的初步判断。也是方鸣万万没有想到的。 …… 最后,周五还是强忍着悲伤给两个鞋印做了比较,燕小六脚上穿的鞋子和花丛里的印记无疑一模一样。 而郑七,则拓印下了另一个脚印。那个凶手不小心留下的、属于县衙某个捕快的脚印。 之后又过了没多久,被派去寻找王媒婆的冯九、陈十也回来了。不过却是空手而归。 第七章 绍知县的手段 “怎么,没有找到王媒婆吗?”方鸣小声问两人。 陈十与冯九对视一眼,小声回答道:“我们已经把王桂花和她男人带来了,现在就在人群里。只不过她有一个要求,说要您顾及他们的名誉……” 顾及名誉,怎么顾及名誉? 方鸣一皱眉,大声吩咐道:“陈十,把燕小六给我带进院里去。哦!对了,再帮我找个人,替死者整理一下遗容。” 陈十听的一脸茫然。 冯九一翻白眼,装腔作势的扫了一眼人群,然后停在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身上。 他煞有其事的喊道:“王桂花,你来吧!知道你就会梳妆打扮……还有绍大壮,你也一块进来吧,也好给打个下手。” “是!大人。” “小人遵命。” 就这样,王桂花和绍大壮光明正大的进入了赵宅。 …… “各位官爷好,民妇王桂花拜见各位官爷。” “小人绍大壮,也拜见各位官爷。” 两人说着,跪在地上磕头叩拜起来。 “说吧!不是搁家里的时候挺能说的吗!一口一个错了,一口一个对不住的嘛?现在怎么腼腆上了。”冯九见两人胆小如鼠的模样,不禁嘲讽道。 “大人想知道什么,民妇肯定知无不言。” “那先说说去‘行乐坊’买药的事吧!”方鸣说道。 王桂花偷偷瞄了眼方鸣,然后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尤春尧,支支吾吾没说出一个字来。 “哎~你看我做什么啊!大人问话你就快说好了。反正我是都说了,不然你要是用我的药干了坏事咋办……”尤春尧也被王桂花给看毛了,不由阴阳怪气的抱怨道。 “快点交代清楚!不然这杀人的罪名就算你一个。”冯九闻后也不由出言呵斥。 “大人明查啊!这都是我家死老鬼的弟弟造的孽啊!” “你把话讲清楚,谁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是我丈夫绍大壮的亲弟弟,与我丈夫的名字仅一字之差,名叫绍大智。说绍大智你们可能不太明白,可说另一个身份你们就明白了,那就是已经死掉了的前知县——绍有智。” 王桂花还真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说完这话直接把在场的人吓了个够呛。 方鸣忍不住问道:“什么!你是说绍知县是你丈夫绍大壮的亲弟弟。” “对呀!这绍大智真不是个东西,以前家里穷,我和大壮就把他交给我爹娘照顾,种地、说媒拿命换钱供他读书。现在当了官了,就嫌我和大壮是个累赘了,嫌给他丢人了。好家伙,为了甩掉我们,把名字都给改了。” “好!嫌弃我们,我们认了,我们也不去求你、也不攀这门亲总行了吧!” “可是没想到,这小色胚竟然看上了赵铁憨的媳妇儿。他不知道在哪打听到了铁憨媳妇常来我家,和我学刺绣针法,就开始天天来我们家干家务,还自吹自擂说官以民为天。” “起初我们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就没搭理他,没想到他竟开始威逼利诱,说不帮他搞定曹欣然,他就让我们在金溪县活不下去。后来他又是给我们银子,又是买金银首饰,最后……我们就答应了。” “答应了什么?”方鸣又道。 “听他的指派去行乐坊买药,然后偷偷下在铁憨媳妇喝的茶水里。起初剂量也不是很大,铁憨媳妇也从未察觉,后来慢慢就加大了剂量,而且每次都是在绍大智在的情况下。这干柴烈火的,小妮子哪里经得起这么诱惑,就在二月中旬的某一天,终于让这畜牲得手了。” “然后呢?曹欣然就没反抗过吗?就没骂过你们?”郑七气愤的瞪着眼珠子问道。 “说了你们可能不相信,这小妮子被这畜牲欺负之前还是处子之身。她初经人事,还担惊受怕的跑来询问我们应该怎么办,最后还嘱咐我们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呢!哈哈,你们说她是不是傻……” 王媒婆说到这,竟然忍不住心中的喜悦笑了出来。可是环视一圈发现众人都是怒状时,只好不好意思的把笑憋了回去。 “后来,绍大智屡屡得手。小妮子竟也对他有了感情,两人见面也就变得越来越频繁。再之后,小妮子竟然让绍大智夜里去她家里同她私会……” “不过这绍大智也确实有本事,不到半个月就把这小妮子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来我这不管干什么都‘我家大智’、‘我家大智’的叫着,也真是不害臊。” “直到后来绍大智莫名其妙遇害了,小妮子也就伤心内疚的再没去过我家……” 王桂花说完这些,全场鸦雀无声。不知道是沉浸在故事里无法自拔,还是感慨的太多,不知该如何开口。 众人默不作声,把王桂花给急坏了,忍不住低声道:“大人,我知道的都说完了。您发句话……” “你知道是谁杀了绍知县吗?” “这……民妇不知。” “好吧!晚辈方鸣就先谢过绍叔、王婶了。两位稍等,我这就让人回县衙叫赵大来,让他送两位回去。” 一听见赵大的名字,王桂花和绍大壮两人脸色皆是一变。 王桂花瞄了眼绍大壮,然后猛的跪在地上认错求饶道:“小人知错了,小人曾听曹欣然偶然提起,说捕头赵大好像是赵铁憨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们就暗自怀疑是赵大杀了绍大智。不过也仅仅是怀疑,没有丝毫证据的啊!” “又是赵大……而且赵大是赵铁憨的哥哥……” 听到这个结果,方鸣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 傍晚的金溪县衙。 和往常一样…… 李四站在大门外探头探脑…… 孙三、钱二把两张八仙桌抬到前衙的院子中央…… 而赵大,则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着做饭…… 旁边的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锅,锅里蒸着和了地瓜面的白面馒头,那是方鸣最喜欢吃的。 每切好一个菜他就打开锅盖瞅瞅、用手摁摁,看看熟了没有。没熟就添把火,然后转头继续切菜。 …… 县衙外,当方鸣几人的身影一出现在街的尽头,李四就会边跑边喊的回来通报:“回来了!回来了!抓紧上菜!” 而此时的钱二、孙三也已摆放好了碗筷和板凳。两人听到通报就和李四一块跑去厨房,洗手上菜…… …… 今日的饭菜依旧很香,香的让人直流口水。 为什么每道菜都是咸的呢? 第八章 伤心的郑七 夕阳的余晖下,方鸣一行人迎着晚霞凯旋。 和往常一样,众人一进县衙就看到两张摆满珍馐美味的八仙桌。 不同的是,以前一进门就往饭桌上窜的郑七、冯九,今日却一反常态的站在原地没动。 钱二看见俩人老实的有些过分,就笑着问道:“这是咋回事?老七、老九今天咋这么老实。别客气了!我们几个可都听说了,知县大人两个时辰就抓住真凶了。” “是啊!快来吃饭吧!知道你们累了一天,还饿着肚子呢!”孙三也招呼道:“今天可蒸的地瓜白面馒头,快洗手去,馒头管饱啊!” 两人说完,郑七、冯九却还是杵那一动不动。周五、吴六使了个眼色,分别用胳膊捣了他俩一下,他俩这才上了桌。 李四也看出两人的不对劲,连忙打圆场道:“洗啥手啊!这馒头就得直接用手抓着吃才香。知县、师爷,你们也快来坐下吧!不然您俩不坐,大家伙这都不好意思坐。” “对!大家伙都坐吧!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朱立吩咐道。 大家听见师爷发话了,也都纷纷入座。 方鸣拿起一个馒头,馒头很热,还冒着热气。他咬了一口,一股浓烈的馒头香瞬间充满口腔。 方鸣是很喜欢吃馒头的,尤其是这种拌了地瓜的馒头。这可是在家里和神山吃不到的,神山可不会顾及你的喜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而在家的时候呢,则是没有机会了解这些美味…… 方鸣的馒头还没咬几口,赵大洗完手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了。 赵大看见众人,老远便喊:“得嘞,最后一个是萝卜牡蛎汤。都多喝点啊!一勺也不许剩。” 两张八仙桌是拼在一起的,六张凳子刚好坐满十二个人。 按今天所坐的位置来说,郑七、王八离赵大最近,本该从赵大手里接过盘子的俩人,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下,可让满心欢喜的赵大很是尴尬。 他憨憨一笑,往前又走了两步,从两张桌子中间较大的空隙把盘子摆了上去。 迁就了俩人半天的钱二终于忍无可忍,冲着郑七大声吼道:“行了!你们真是太过分了。有脾气冲我发,欺负赵哥干嘛?他辛辛苦苦做饭做错了吗?” 赵大也不曾想钱二会突然发火,连忙安慰道:“哎哎哎!老钱,别这样。好好吃饭,别糟蹋了粮食。” 而其他人,本就沉甸的心情变得愈加沉重。筷子全都停在半空,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郑七突然猛的开动筷子,夹起一个馒头一口啃下一半,一边嚼还一边夹菜往嘴里送。 一瞬间,菜汤、佐料、馒头屑掉满了他身前那一方桌面。 三个半馒头,郑七一口气连吞了三个半馒头和数不清的菜就再也吃不下一丝一毫了。 “小七!你这是做什么?”朱立语气深沉的呵斥。 片刻,斗大的泪珠从郑七的眼眶里一涌而出。他终于忍不住了,一股脑全发泄了出来。他抹了下眼泪,嘴都没擦就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赵大跟前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铺在地上。 赵大低头看着纸,瞬间心领神会的踩了一脚。从这一刻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没离开过这张纸。 他们全都紧紧盯着纸上两个一模一样的脚印。 而那个脚印,就是在赵宅拓下的那个凶手留下的脚印。 郑七哽咽的话都说不完整的质问道:“为……为什么……杀……杀人!为……什么!” 郑七说完,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死一样寂静。 赵大微微一笑,笑的那么真挚。 “还记得那次去东石榴村捣贼窝子吗?”赵大笑着问。 “嗯!”郑七点点头。 “我发了疯一样打那个贼头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七摇摇头。 “因为那家伙扬言要报复我们……”赵大眼眶通红,却强把泪水压了回去。他深沉道:“我赵大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在我十多岁的时候也走了。那时候我就发誓,不管是谁,敢欺负我,我就跟他拼命;敢欺负我兄弟,我也跟他拼命!” “你们是我兄弟,赵铁憨也是我兄弟。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虽然他抢走了我所有的父爱,但他永远都是我兄弟,谁欺负他我就跟谁玩命,不管是知县、女人……” “赵大哥!”郑七猛的扑上去,一把将他抱住。 这一次,泪水终于不再被人嘲笑。它成了情义的勋章,荣耀尤胜于鲜血。 “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再给你们蒸馒头了。你们可得照顾好大人和朱叔……” “还有,上午你们去查案,我又回后院看了,朱叔一共淌了十三滴汗,单数!是你们赢了,银子在我的枕头下面。” “我们不要银子,我们要我们的大哥……” …… 入了夜,朱立拾起搁置了好几年的烟袋,坐在方鸣屋里的凳子上一口接着一口。而方鸣,则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屋檐下,回忆着下午众人和赵大的告别仪式。 说到底,还是一群没读过几天书的糙汉子,几人说了没两句就哭了起来,然后哭着哭着就嚷着喝酒,到最后直接是喝的酩酊大醉、勾肩搭背。 方鸣和朱立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全都抬到床上。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到现在都没减弱…… “大人,你打算怎么办?日子不可能永远停滞不前,过了今夜,恐怕就要给金溪县乡亲一个交代了。”朱立一袋烟抽完,朝方鸣淡淡的说道。 “这个我也在想。”方鸣说着,回头问道:“按照我们北盛王朝的律令,赵大哥应该如何处置?” “按我朝律令,杀害朝廷命官当处以极刑。不过……” “不过什么?” “绍有智是无视律令、违背伦理在先,按律应先免去知县一职,再以罪犯的身份游街示众。而且这个案子涉及官民纠纷,按地方风俗是要将两名死者浸猪笼的……” 方鸣听后久久无言,因为他也听出了朱立的弦外之音。该说的朱立都已经说了,最后的决策就看方鸣得了。 而方鸣这个临危受命的代理知县,又该如何解决朝廷和师门委派的重任? 就在他陷入迷茫的时候,一道黄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一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方鸣看着那黄光,心中猛然一惊。 “东山矿井!金溪县的万人坑……” 第九章 东山矿井 第二天凌晨,天还不亮。 方鸣一大早就骑上快马朝东山矿井而去。 昨夜那道染满天际的黄光,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隐隐感觉那黄光里有古怪。 可最主要的,还是他心里的逃避欲在作祟。他不想一大早就宣布对赵大的定罪、刑罚,所以他逃了…… 清晨的街道上并没有几个人,有极个别起的特别早的,也是早起出来摆摊做生意的。 例如何庸林,也就是何老丈,他是卖早餐的,诸如小笼包、面条、稀饭之类面食。得需要早点起来生火、烧水、煮粥、叠蒸笼……等把东西差不多做熟了,人们也差不多该起床吃早饭了。 早买早卖,这就是金溪县一天买卖的开始。 顺着东大街到头,出了东门,摆在方鸣眼前的是一片漆黑的世界,寥寥几颗星星嵌在天上,能没被这黑暗吞噬,已然是万幸了。 之前街道里的灯笼还是有一定亮度的,使得他很难一下就适应外面的黑暗。 好在马这种动物有着得天独厚的视觉优势,方鸣虽然看不见,但马却可以,并且撒了欢的越跑越快。 方鸣只感觉自己像穿梭在烟雾里的箭,疯狂掠过出在眼前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天亮了还是已经适应了黑暗。方鸣慢慢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脚下是一条瘦狭的泥巴小道,小道的两旁,是一片照不进光的黑森林。由于长在荒郊野外,没人修剪管理,树干都长得横七竖八。 如果细看还会发现,每棵树下都长满了蘑菇、杂草,而树上则挂满了蜘蛛网,网上还缠着被捕食了的昆虫的尸体。 慢慢的,随着行程的步步深入,树上的蜘蛛网越来越多。方鸣都不禁质疑起是树上结了网,还是网眼里钻出树? …… 又往前走了没一会,森林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座雄伟入云的大山,坐落在小道不远处的尽头。 这座突如其来的大山就像一面高耸入云的墙。让你感觉离墙很近,近在咫尺。却又感觉离墙很远,远的像天上的云彩,你靠近一步它就后退一步。 好在方鸣刚好见过一座和这个差不多的山,因此才没被震撼到。 很快,随着方鸣的靠近,两三盏明火出现在前面不远处的山脚。 而方鸣也嗅到了空气中奇怪的信息——火药味。 一股火药燃烧后的气味扑面而来,而且越来越浓烈。 “火药……不对!不对!还有……” 方鸣闻着这火药,总觉得很奇怪。 “按理说矿井用火药炸石头不该有这么烈的味道才对,这味道传到这里,怎么这么臭啊!” 臭!不错,就是臭。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混在空气里。甚至有要盖过火药味的架势。 渐渐的,山脚下那两三个明火连成了片,数量也增加到了几十个。 一排排整齐的木屋出现在那片明火里,外围是高耸的围栏。围栏是木质,一头削尖的那种。 而那明火,则是挂在木屋外的油灯。每间木屋外都有,看来在矿井干活的人还是挺多的,把木屋都给住满了。 突然,在那围栏唯一的卡口——木扎瞭望楼上,传来一声呼喊:“谁?站住!不许再往前走了。” 方鸣回道:“金溪县代理知县,方鸣!” 言简意赅的九个字,一下就说清了自己的身份。 “啊?是知县大人,竟然是知县大人,知县大人来慰问我们啦!”那人不由惊呼,可很快又怀疑道:“唉?知县大人怎么会这个点儿来啊?而且还是一个人。” “唉~管这么多干嘛?反正就一个人,真是该警惕的不警惕,不该警惕的瞎警惕。”另一人数落了那人两句,然后朝方鸣道:“大人稍等啊!我等这就给您开门。” 随着“吱吖”一声响起,木门缓缓打开了,一胖一瘦两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小跑出来。 较瘦的男子道:“大人好!小的叫侯扁担,这胖子叫朱板凳。欢迎知县大人的到来。” “嘿嘿!板凳、板凳……”胖的憨厚的笑了两声。 “哈哈,不用这么客气,我就是看昨天夜里闪了一道黄光,想过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吗?” “哦!是这样,大人……昨夜矿洞里挖出来两个黑药蛋,硬的很!拿火药炸都炸不开,还臭的要命。”侯扁担面部表情丰富的解释道。“大人想看的话,我等可以为大人带路。” “还真是臭味!”方鸣听后心中一喜,连忙道:“黑药蛋……走,我们去看看。” “好!大人请随我来。板凳,大人的宝驹就交给你照顾了,你在这看好大门,可千万不能让贼人进来惊了知县大人。” “不会有问题的,猴子你就放心吧!我指定把马给喂得和我一样结实,保护知县大人的任务也就一并交给我了。” …… 就这样,方鸣在侯扁担的带领下,慢慢进入了这传说中的东山矿井。 所谓的东山矿井,其实就是一座坐落在金溪县以东的天然铁矿。之前方鸣所震撼的那一整座山,都是铁矿的一部分。沿山上达天际、入地深不见底…… 没人知道这铁矿的真实储量是多少,也许北盛王朝这辈子都用不完,也许明天就见底了,这都是有可能的。 “侯大哥,这个铁矿开采了多少年了?” “呃~知县大人这么叫我,都把我叫的不好意思了。”侯扁担笑着挠了挠头,解释道:“这铁矿早在前朝就已经开始开采了,北盛建国后又开采至今,少说也得三百年了吧!” “三百年之久!那这下面都快挖空了吧!” “嘿嘿!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东山矿井的铁矿与其它的铁矿不太一样。这里的矿石质地极脆,而且都不是一个整体,一不小心就有塌方的危险,所以开采速度极慢。不然,王朝也不会把这么一大个矿藏,交给地方上管辖了。” “啊?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尝试平掘开采呢?先刨山上的矿,把山铲平了,再挖地底的矿。” “唉!这个我们也想啊!露天平掘开采既方便又安全,干起活来也干净敞亮。只不过……” “嗯?是有什么阻碍吗?” 侯扁担指着眼跟前的大山,表情沮丧的道:“这整座山都是阻碍,没一个省心的地方啊!” 方鸣看了看大山,不解道:“这大山怎么了?我看含量挺高的,也符合开采标准了。” “唉~地下矿石零散、酥软,有坍塌风险,不敢挖。而山上,紧密、严实,又硬的要命,一镐头下去直蹦火星子,手震得发麻也刨不下来一块儿。抬起镐来一看,刃都卷了。” “啊?竟然还有这种事!” “是啊!邪乎,真他娘邪乎。” 第十章 矿山之谜 方鸣不禁莞尔,斟酌片刻,问道:“照这么说来,那个黑药蛋岂不是和矿山一样?” 侯扁担点了点头。“嗯……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黑药蛋比矿山的石头滑溜,而且比山石轻很多。最主要的是,那个黑药蛋被火药一炸,简直能把人臭死。” “臭……”方鸣皱眉。 “对!臭的要命。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方鸣语噎,不过心中也多了几分思量。 “大人您看……前边那个屋子就是我们矿主的房间,他们还在研究那石头呢,大人进去一看便知。”侯扁担说着,指了指前面一间较大的木屋。 之后他又有些兴奋:“矿里的人要是知道知县大人来这看望我们,肯定得激动个好几天。” 方鸣微微一笑:“说实话,今天我一来到这,一看到这座大山,也挺激动的……” 激动!他如何能不激动?如果真如侯扁担说的那样,这矿山可就是一座遗迹。他还依稀的记得某本书里所写的内容,只不过时间太久了,他也只能记个大概。 书中说:北麓之地,确有龙,山川河月皆可为之……龙身同虹,雨后方显……黑龙者,力盖山岳,髓可点石成金、身躯可化乌坚之石…… “难道这矿山是黑龙遗骸?”方鸣在心里暗自怀疑。 …… “咚!咚!咚!” 随着三下敲门声响起,屋里悠悠传出一个声音:“谁?” “矿主!是我,侯子。” “别装神弄鬼,进来。” 侯扁担听后欢快的推开门,张嘴便喊:“矿主,要不说您怎么眼皮子跳呢!您看是谁来了?” 侯扁担这边说的欢快,可屋里的三男两女可就听蒙圈了。五人围着方桌,一动不动,眼齐刷刷瞅着门口。 其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三个男的里最壮实的那个,他先是撇了眼方鸣,然后一副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道:“咋了猴子?这又是你家亲戚?也是想来矿上混吃混喝的?” “我说扁担,你要记住,你就是一个看门的,矿上把看门的任务交给你,已经对你不错了。”三人里最矮的那个接过话茬,也跟着数落了几句,可很快就被最后一人喝止。 “哎!绍拓,别这么说侯兄弟。”最后说话这人长得一脸络腮胡,让人看不清表情,也抓不准脾气。他先是说了那个矮个子几句,然后矛头一转语气轻缓道:“我说侯兄弟啊!你也是,你这老是往矿里拉人,你让矿里兄弟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还不好办吗?看这小兄弟长得细皮嫩肉,让去后厨帮工吧!”两个姑娘里穿红裙的那个表情轻蔑的说道。 而剩下的那个穿个白裙子的姑娘,则只看着方鸣没有说话。 侯扁担听着这几人嘟嘟囔囔说了一通,竟然丝毫没有生气。 反倒哭笑不得的介绍:“咳咳!对!亲戚,关系还挺好的呢!也不是什么外人,就在金溪县当了几天知县。” “什么?当了几天知县?你就吹……”被叫做绍拓的矮个子话说一半,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大胡子听后一惊,然后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试探性的问:“是金溪县新来的知县大人吗?” 侯扁担连忙点头:“没错,正是金溪县新到任的知县大人——方鸣,方大人。” “哎呀!还真是知县大人啊!您怎么来……呸呸呸!瞧我这话说的,大人来的对!”大胡子说着,就要上前行礼。 身后四人也跟着一起。 方鸣见状,连忙将几人拦住:“别别别!方鸣今天来不是公事,只是昨晚见东方金光乍现,想来是矿井动用了火药,心中不免好奇,所以才想到这里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大胡子答应了一声,起身答道:“回禀大人,是昨日矿上挖出来一枚石蛋,坚硬无比,我等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打开。最后没辙了,才想动用火药炸它一炸。结果蛋没炸开,倒把大人给惊扰了,实属不该。” “嗯~惊扰倒不至于……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您是……” “对对对!您看我这脑子,还没向知县大人介绍。小人名叫邢开山,是这个矿场的场主。”大胡子连忙介绍,介绍完自己又指着旁边的大块头道:“这位大个兄弟,是矿上的石工,名叫史壮……” 邢开山刚说完,矮个子绍拓抢着道:“我叫绍拓,是矿上的铁匠,也会摆弄点火药什么的。” “还有我,我叫尹洛洛。”唯一没出言嘲讽侯扁担的白裙女子也跟着道。 她一说完,几人目光瞬间都转向她。也包括那个尚不知道名字的红裙姑娘。 红裙姑娘不知怎的笑不拢嘴,露出两颗皓齿:“呀!洛洛!姐姐可是头一次见你主动打招呼呢!我们家洛洛什么时候这么落落大方了?” “干嘛呀!姐姐,怎么能在别人面前这么说我。”尹洛洛不禁羞红了脸。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知县大人还在这呢。”红裙女子说了一句便不继续戏弄妹妹,而是自报家门道:“大人好,小女子尹玉寒,是这个不知羞的小妮子的姐姐。” “姐姐!你!” “嘻嘻,是姐姐错了!别生气……” 邢开山听着两人拌了半天嘴,终于看不下去,不由出言制止道:“好啦好啦,你们俩别闹了,再耽误了知县大人的正事。” “不碍事,不碍事。” 方鸣经这一闹,算是将所有人认了个清楚。 可又不禁有些好奇,为何矿上会有女眷?而且看着装和气质,像是哪里的大家闺秀。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可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哪怕是顺口一问,也会显得不合时宜。 毕竟这属于人家矿场内部的贤能选用,你一个知县官再大,也管不了外县的吏。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吏,而是富得流油的矿场监察吏。 “哈哈,还得是知县大人,大人有大量。”邢开山说着,对着方桌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您请看,这就是从矿里刨出来的那个黑药蛋。大人见多识广,还望指点一二。” 顺着邢开山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表面黑糊糊的鸭蛋大小的石头,平稳的躺在方桌中央。 方鸣走上前,看了眼邢开山。 邢开山即将要放下的胳膊又重新抬起,还是保持那个请的姿势,恭敬道:“大人请。” 方鸣拿起石头,石头很轻,轻的有些出乎意料,以至于初写毛笔字的孩子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攥在手里。 而石头表面则被一层碎石毛料覆盖,就好像是把一堆碎石头敲敲打打、拼拼凑凑硬粘成一个整体,而且还是一个完美的水滴一样的形状。 以至于石头与石头边缘相接的黑色的缝隙都清晰可见,并且缝里还有阵阵怪味儿传出。 第十一章 黑龙精血 “大人是不是认识这石头?”尹玉寒见方鸣看石头看出了神,不由对着绍拓小声嘀咕了一句。 绍拓撇了眼尹玉寒,又看了看方鸣,摇摇头,没有说话。 尹玉寒无奈,只好又朝邢开山投去一个眼色。 邢开山捕捉到后眼珠一转,连忙笑着问道:“小人早就听闻大人是神山的弟子,众所周知,神山乃是当世学问之首、武艺之首、能工巧匠之首。如若大人知道,还望大人告知,这到底是块什么石头?”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方鸣皱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摇摇头道:“我对石头知之甚少,所以也搞不太明白。” 几人听方鸣说完,都不由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不过隐约中,那失望里竟偷生出几丝异样。 方鸣不解,不过又不好明着问,只能随口道:“这会不会是个铁疙瘩?熔炼过吗?” “这个我们也怀疑过,就让绍拓放在熔炉里炼了炼,可炼了半天,这玩意硬是一点要熔的迹象都没有……唉!”邢开山说着,不由叹了口气。“后来我们又试着放了几块铁进去,结果铁都熔了,这个也没变样,真是奇哉怪也……” 绍拓听后也不由愤愤道:“矿主说的分毫不差,这熔炼的整个过程可是我一手操办的。那铁都给炼成水了,这破石头蛋子也没变样,而且大人你别看这破石头这么轻,那在铁水里都不漂啊!沉在炉底一动不动,死沉死沉的。” 方鸣听后嘬嘬嘴,无奈的点了点头:“既然弄不清个眉目,就暂且留在矿上吧!反正也是矿上的东西,放在这里也不违反律令。” 众人听后一喜。 可这就把方鸣弄糊涂了,一个破石头,至于吗?就算真是遗迹里的宝贝石头,这整个山都跑不了,也不至于如此沾沾自喜啊。 且不说别人,就这邢开山,别人如此,他也不该如此。不管怎么说也是堂堂朝廷钦点的矿场监察吏,身居矿主高位啊! 这就好比是坐拥平民百姓嘴里常说的“豆虫官”,生的天高皇帝远,官阶恐怕连吏部都说不清。 可偏偏就这样连九品芝麻官都瞧不上眼的野吏,反倒不说富可敌国吧,富可敌县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豆虫官、豆虫官……就像黄豆地里的豆虫,生的不起眼,长得却最为肥硕。 而有过之无不及的邢开山,至于为一个石头如此失态? 此时的方鸣心里只回荡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他绞尽脑汁,还是猜不到妖出何处。 现在的方鸣只知道那矿山是个宝。他哪里会知道,这黑药蛋其实更为珍贵,并且在神山卷宗库里早有记载,是比矿山这个黑龙遗骸更珍贵千倍、万倍的黑龙精血。 毕竟那些从不为世人所知的秘辛,就像仙门冥府里的风流韵事。旁人连听都只听了个只言片语,就更别说见过了…… 邢开山自觉失态,一本正经道:“既然知县大人发话了,我等定当保护好这石头。” 说完,又看向身后的尹玉寒,抚在她的后心处往前一推,煞有其事的说:“没想到今天为这一点小事,竟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我等的不对。这样吧大人,今日我等设宴,就当给大人赔罪。过会让玉寒亲自下厨做两个菜,还望大人赏脸一尝。” “岂敢岂敢!按辈分诸位都是前辈,年龄最小的侯兄弟也该是我的兄长,哪里有赔罪一说,要说赏脸也是各位前辈赏脸……” 尹玉寒被邢开山无故一推先是一愣,可随后就笑着毛遂自荐。“嘻嘻,既然这样。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让大人也尝尝我的手艺。” “这个……” 邢开山也不等方鸣支支吾吾把话说完,就略显豪迈的说道:“哈哈,小民斗胆,替大人做主了,大人就不要推辞了。要是矿上的工人们知道知县大人来了矿山,还赏脸吃了一顿饭,那工人们脸上也有光不是。” 侯扁担听了颇有感触的说道:“是啊!大人。今天看见您都把我给激动坏了。” 方鸣想要推辞,可又想到事情都还没有解决,就没有再拒绝。 “既然如此,那方鸣就先谢过各位了。” “大人为国为民、鞍前马后,我等理应如此……”邢开山客套了几句,吩咐道:“玉寒、洛洛,为了让知县大人好好看看咱矿场的伙食,厨房今日可就交给你们了。” “哎呀!看你说的。就跟平时你们这群大老粗下过厨房,做过饭一样。还不都是我们女人做的啊!而且还是我们女人做什么你们男人就得吃什么……” “嘿嘿,矿主。玉寒姐说的在理啊!”大块头史壮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突然回想起昨天闹肚子的事,不由恶寒道:“姐,要是谁不小心得罪了你,你不会在菜里下毒害我们吧!” “说什么呢你!”尹玉寒说着,举起了粉嫩的拳头,作势要打。 “我也就随口一说,玉寒姐别生气。”史壮嘿嘿一笑。 “不生气!能不生气嘛?”尹玉寒说着,翻了翻白眼。“丈夫不疼,妹妹不爱也就算了。尽心尽力的做饭还落个埋怨。” 邢开山说和道:“埋怨?玉寒,不至于啊!史壮他不是这个意思。” “姐……我……这……” “你你你……你什么你?知道你是说笑的,姐又没当真。” “呃……姐你真好!” “哎呀,别说的这么煽情,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再让你帮我择菜了。”尹玉寒羞涩的回答,可很快又变脸道:“去菜园子帮姐抱两棵白菜怎么样啊?” “白菜?没问题!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看我这就给你抱几棵回来。”史壮听后满口答应,临走前还不忘带个帮手。“走,猴子,跟我一起打个下手。” “啊?打下手?” “别磨磨蹭蹭,跟我走就行。”史壮没等侯扁担同意,揽着他的脖子就往外面走。 “哎呦!你俩慢着点,不着急。记得挑个大的、肥一点的,再挑个小的、嫩一点的。我好给你们做个炖肉,拌个辣菜。” “放心吧!姐,您就在厨房等着就行……”史壮说完这话,人已经带着侯扁担跑出去老远了。 邢开山见几人闹闹腾腾就把做饭的任务分摊的差不多了,无奈笑了笑:“小民几人在这荒山野岭自由惯了,真是让大人见笑了。” “哈哈,其实我在家的时候也这样。” “大人客气了。”邢开山说着,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这儿天还早,大人您看,是让人给您收拾个房间小憩一会儿?还是在这儿喝会儿茶?” “休息我是不敢休息了,我怕一觉睡到日落西山才能醒。” 方鸣说完,一直在旁陪笑的绍拓,笑容僵硬了几分。而邢开山也是脸色一变。 他这才察觉自己言辞不妥,什么叫不敢休息?是说这儿是黑店吗? 他连忙补充了句:“昨晚吃饭吃的晚了点,又赶了一晚的路,真是累坏了。” 邢开山这才一脸悔不当初的样子道:“唉!是我等的不对,让大人受累了。” “哈哈,没有,没有,邢叔不必自责。东山矿井传说悠久,其实我老早就想来这里看看了。” “怎么?大人也听说过这矿井的传说?” “嗯,其实我父辈就是金溪县人。” “什么?你爹娘是金溪县人?”在和尹玉寒拌完嘴后就再没说过话的尹洛洛突然惊声道。 第十二章 涂油茶 “哎,洛洛,没大没小。”见洛洛没有礼貌的询问方鸣父母的情况,邢开山当即出声呵斥。 “人家就是觉得亲切,忍不住问问嘛!”尹洛洛嘟着嘴尽显不满。 尹洛洛这一出也把邢开山弄了个手足无措,他是不敢哄也不敢骂。只能结巴道:“我……这……” 尹玉寒朝邢开山使了个眼色,然后朝洛洛走去。 “你看把咱们家洛洛委屈的,知道咱们家洛洛是个热心肠,一听说大人和咱是同乡有些兴奋过头了。”尹玉寒摸着尹洛洛的头,安慰道:“开山不是有意的,别委屈了啊。” “哼,臭叔叔。”尹洛洛朝邢开山挤了挤鼻梁,然后拉着尹玉寒的手道:“走,姐姐,我们去做饭。不要理这个臭叔叔。” 尹玉寒只能无奈的被牵着手,跟着一起去。 直到被拽出门时才无奈的回头说了句:“那……大人、开山,我们就先去厨房了。” “嗯,好!麻烦了。”方鸣点点头。 而邢开山,只能无奈的点点头,毕竟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犯下的“重罪”。照这架势,尹洛洛是肯定不会理他的,而且也不会让尹玉寒理。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显而易见,现在,沉默就是对洛洛最大的安慰了。 待到两女出了门走远之后,邢开山才客客气气道:“大人请坐。” 而此时方鸣发现,放在桌上的黑药蛋已经连同绍拓一同消失了。 邢开山也精准的捕捉到了这一眼神。 “小民让绍拓把那黑药蛋拿到仓库保存了,大人觉得可还合适?” “这个……邢叔随意处置便是。” “哈哈,大人啊大人,真是太亲民了。”邢开山哈哈笑着说道,声音有点大,仿佛放开了很多。“大人,这矿井别的没有,可独独不缺茶叶。大人今天可得好好尝尝这东山矿井特有的茶叶——涂油茶。” “涂油茶?是这矿井的特产吗?”方鸣不由提起了兴趣。 “哈哈!是呀,是呀。”邢开山颇为自豪的说道:“大人应该也见识到这里矿石的赤铁含量了。这矿山方圆几里寸草不生,都是受这铁矿石的影响。” “那……邢叔您说的‘涂油茶’是……” “容小民先卖个关子,等过会茶泡好了小民再好好给您介绍。我已经让绍拓顺道去厨房打热水了,大人稍等。” 邢开山说完,转身在靠墙的书架上拿了一个木盒下来。木盒是倒着放的,盒面上还画有一些梅花。 “山里面湿气大,别看方圆一里寸草不生,可也经不起这一夜的露水侵蚀。再好的茶叶放不了几天。所以放点东西啊,都得搁盒子、锅子、盆子里倒置防潮。” “原来在山里面生活,还有这么多技巧啊。” “这都是生活的久了,所积累的经验。”邢开山说着,打开了盒子。抓了一把盒子里的东西递给方鸣。“大人您看,这就是烹炒好的涂油茶。” 方鸣接过那东西,发现只是几片黢黑的叶子。叶子的叶面油润,叶肉肥厚,像蘸了一层厚厚的墨水。 奇怪的是,邢开山明明说是炒好了的。但这每片叶子整体都很舒展,哪有一点茶叶炒干或晾干后脱水的样子? 这可就超出方鸣的认知范围了。 “这涂油茶都要趁鲜冲泡吗?”方鸣不解的问。 “哈哈,这已经是干的不能再干的茶叶了,就是放在烧红的铁锅里炒,也不会比这个干。”邢开山像教小孩子识字一样的给方鸣介绍。 而此时,绍拓也打完热水拿着水壶回来了。 “嘿嘿,矿主是在和大人研究这‘铁还魂’吗?”绍拓嘿嘿笑道。 “‘铁还魂’?”方鸣不解。 “嘿嘿,大人过会就知道这‘铁还魂’是啥了。”绍拓说完,便倒起水来。 他提着那盛满开水的铜壶一靠近方桌,方鸣就感受到了那炽热的温度。 当水被真正倒出来的时候,蒸腾的热气更证明了水的温度。 待到绍拓倒满水,邢开山笑着道:“大人亲自冲泡一碗试试吗?” “是直接撒到碗里面吗?”方鸣问。 邢开山笑着点点头。 方鸣听话的捏了一片,可当拿起的瞬间,那看起来鲜嫩、有韧劲的树叶竟然“咔嚓”一声碎裂成两半。 方鸣惊诧的看着那两半叶子,仿佛亲眼看到母猪上树了一般不可思议。 “哈哈,大人。小民没骗你吧!这涂油茶烹炒、晾干后就是这个样子。”邢开山大笑。 “这茶叶……看颜色确实是杀青过得,可是炒茶炒完不都应该卷叶吗?”方鸣一脸茫然的问:“还是这炒茶师傅有什么特殊的手法或技巧。” 方鸣说着,把那两半叶子从中间掐碎,结果还是一如既往的酥脆。这也更加印证了邢开山炒茶的说法。 “嘿嘿,矿主,你就给大人好好介绍介绍我们东山矿井的仙草吧!”绍拓忍不住道。 绍拓说完,邢开山终于也从盒里拿出一片叶子。二话不说,直接扔在了碗里。 一瞬间,叶子如同一滴墨水滴在碧湖,瞬间在水里融化、扩散。 可颜色,却是与之外表毫不相干的嫩绿。 方鸣见此不由惊呼:“这还真是茶叶!” 而他话音刚落,碗里的黑叶子竟然莫名的旋转起来,紧接着就演变成了翻滚。宛若一个漏了气的鱼鳔,在滚烫的开水里疼的死去活来。 很快,不等方鸣询问原因。这所谓的“涂油茶”竟然翻滚中卷成了一团,颜色也变成了深绿。 三下五除二,摇身变成了如假包换的茶叶。 “这……这就是‘涂油茶’名字的真谛吗?”方鸣看着碗里茶叶,又看了眼手里像蘸过黑油的那几片,仿佛突然明白了。 可他又有些不解的道:“那‘铁还魂’是……?” 邢开山没有直接回答方鸣的疑问,而是指着碗里的卷叶茶道:“大人,你相信这玩意在采之前就长这样吗?” “你是说茶树上的茶叶是卷叶的,炒完之后叶面才舒展开!” “对!”邢开山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大人,您可得看完。这‘铁’虽然已经掉色掉没了,可这‘还魂’还没出来呢!” “还魂!” “是的。”绍拓笑着点点头。 绍拓说完没一会儿,碗里的涂油茶竟然又动了起来。和茶叶一样在嫩绿的茶水里吸水、膨胀,直到展开。 就在完全展开的瞬间,方鸣惊讶的发现,那茶叶竟然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之所以称之为骨架,是因为叶片的叶肉部分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一整副脉络漂浮在水面上。 “这……这茶叶!”方鸣惊讶的说道。 “大人,您看这像不像灵魂出窍。”绍拓提示性的道。 “灵魂……灵魂,是啊!多么坚强的生命啊!为贫瘠佝偻、为干渴蜷缩、为炽热舒展、为阳光假色,这么多困难都扛过来了,最后却融化在了清水里。”方鸣拿起那片茶叶,抚摸着粗糙的脉络。 “也就是这个原因。方圆一里才只有这一种活物能存活。”邢开山伤感的说道。“就像荒山石头洼子里的‘还魂草’,在缝隙里扭曲生长,即使几个月不下雨,也能在湿润的空气里‘胡吃海喝’。又像熔炉里的生铁,生的再硬也得融化。” 绍拓接着邢开山的话道:“亦铁亦草,顾又名——铁还魂。” 第十三章 矿山诡事 品尝完涂油茶的方鸣,诞生了一个想要勘察矿山的想法。所以他就以饭还没好为由,请求去外面逛一逛。 邢开山自然不敢阻拦啦!连忙笑着答应。并且还询问方鸣是否需要陪同,但是被方鸣拒绝了。 出了屋子的方鸣感觉身体一阵舒畅,只是涂油茶的香气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因为那种味道有些怪异,不负责任的说,是有一种臭香、臭香的味道。 不是说方鸣抹嘴就不认账了,而是那味道真的有些偏臭。就是和方鸣刚靠近矿山时闻到的臭味一样。 只不过现在是混着清淡的茶香一起咽进了肚子。 好在这些臭味似乎有着某些神奇的魔力,让他感觉浑身清爽,不然他还真的不敢再碰那茶叶了。 此时的他,除了想好好研究研究这矿山,更主要的是他想见见赵铁憨,看看这个赵大舍命维护的亲弟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方鸣站在屋子前的空地上环顾一周,发现矿工所居住的木屋外的油灯大都灭了,所以整个矿场看起来像是换了一幅光景,由原本的暗黄变成了青黑。 而矿山另一头已然遮不住的霞光,预示着新的一天悄然来临了。 矿山像一堵高耸入云的墙,把这绚烂遮挡了大半,而方鸣则像墙下的蚂蚁,日复一日悉心盘算着自己的搬山大计。 “半山腰那零星几簇干草,应该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涂油茶了吧!”方鸣看着山腰石头缝里的几棵随风摇摆的干草自言自语道。“难道真要熬夜爬山了吗?” 说完,他又看了眼那几栋安静的木屋,无奈咂咂嘴:“矿工都还在睡觉,赵铁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了,只能利用这段时间去山上走一趟了,就当热热身吧。” 就这样,方鸣踩着四通八达的石子路,穿过星罗密布的木屋,慢慢朝面前的大山走去。 不过刚走了没几步,他猛的想起一件事来:邢开山说矿山周围寸草不生!既然寸草不生,那史壮又去的哪门子菜园子?抱的哪门子菜? 一阵莫名的不安突然在方鸣心里萌发。他脑海里也不由得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来到这里,同这里每一个人说话、交流的画面。清晰到每一个表情、每一个文字,还有他们说这个字时所做的动作…… “大人好!小的叫侯扁担,这胖子叫朱板凳。” …… “小人名叫邢开山,是这个矿场的场主。这位大个兄弟,是矿上的石工,名叫史壮……” …… “我叫绍拓,是矿上的铁匠。” …… 所有的画面都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同时进行着,有那么一瞬间又感觉转瞬即逝。 他就这样回忆着一切,配合着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的鼓点。直到感觉双眼一胀,两眼一抹黑,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了。 他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自己重重摔在了地上,然后就是两个人迈着缓慢的步伐走了过来…… “真是自己找死,好好的知县不做,跑来这里多事!” “矿主,您不会真想杀了他吧!我们这好不容易才把之前那个麻烦处理掉,这要是再死一个知县……” “你以为我想吗?我要是想就不会只是给他喝茶了!”说完,声音停顿了一会,而后继续说道:“让他在床上躺着吧!等我们把这批石头弄走了再把他叫醒。期待他最好别提前醒过来撞破我们的好事。” “那赵铁憨和陈二狗怎么办?” “照旧,还是矿难!” “朱板凳和侯扁担呢?” “你不觉得南山的那批马匪有点猖獗吗?” “属下明白了……” 两个声音刚结束对话,一个女人迈着迅捷的步伐走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我明明已经让史壮去处理赵铁憨和陈二狗了,你们为什么还动手。非得让我提醒你们,金溪县上一个知县的死因吗?” “放心,不到那一步不会死人。即便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还是这个声音,依旧是停顿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这个时候来。要是坏了上面那人的好事,整个矿山的人都得跟着陪葬。” “那也不……能……”女人思虑了片刻,屈服道:“那……好吧……千万不要再死人了。” “该死的还是要死,不然死掉的那些就没有了意义。” “大人,要是现在把赵铁憨弄死,赵大知道了会不会……” “想瞒也瞒不住了,你以为知县是来我们这看景儿的吗?他是奔着赵铁憨来的,还有那黑药蛋,竟然也有这小子的份,所以我们要快点处理掉这个祸害。” “那……” “别问,问就是矿难……还有,抓紧把知县找个房间藏起来,别让矿上的人看见。最主要的是不能让那群人看见,否则我们就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 “好,我这就给他扛走……” 几人三言两语就把方鸣的生死规划的明明白白,甚至不止方鸣,所有阻挡他们前进的人,都成了该死的绊脚石,都是被规划者。 他们像摆弄提线木偶一样摆弄他们,自以为矿山能眺望到的地方都是他们的地盘,便更无所忌惮。 只是他们哪里会知道此刻有不止一双眼睛盯着这儿,并把所有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就在不远处的那座木屋里,一个被摔倒声吵醒的矿工亲眼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 而另一双眼睛,更为隐晦。隐晦得连方鸣都未必能察觉。 …… 当东天的太阳慢慢爬上山坡,升得与山齐平。绍拓拎着一个铜锣,奏响了矿山凌晨最燥人的声音。 他一边走一边敲,吵醒了熟睡中的一众矿工。每路过一个木屋,里面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响起。 按照往日,他们是应该迅速穿戴好衣服出来报道的,可今日却无一人出门。像是提前商量好了的一样。 而接下来绍拓的喊话,则道明了矿工不出门的原因。 “还是老规矩!都他娘在屋里待着,等着过会儿给你们发菜团子。谁也别多看,是谁也别多问。小心眼睛里看进刀子,嘴巴里问进石头。”绍拓气势汹汹的喊道。 “活干的麻溜儿,军爷赏了银子,晚上就吃肉包子。活干不明白,挨了骂,晚上不光得饿肚子,说不定还得挨鞭子。听到没有!” 绍拓几乎是嚎着喊出最后一句。 可是却无一人回应。 “好!很好!就是这样。该聋的时候就得聋,该哑的时候就得哑!” 第十四章 荒野镖客 不是偷懒、旷工、不想出门,而是不敢。 绍拓就像一尊魔王一样守着门口,谁又敢呢? 不一会儿,史壮、尹玉寒、尹洛洛提着几个木桶从厨房出了来。史壮力气大,一手一个都略显轻松;尹玉寒、尹洛洛则各提一个,就这样还得五步一放、十步一歇。 三人走到离厨房最近的木屋前,开始挨个分发早食,像牢狱里的狱头慰问犯人一样敲窗递饭。一人一个野菜团,一屋三勺菜汤。 但是每个木屋都住着不下二十个矿工,三勺野菜汤又够几个人分? 好在水管够,所以想顶饿的也就菜团就水了,吃一个菜团,喝三碗水。有的甚至直接把菜团撕成几块泡在水里,搅成糊糊当粥喝。 而那三勺野菜汤,则每人碗里滴几滴,混在水里有那么个味儿就成。 这就是矿工们的“幸福生活”,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一天不用下矿干活。 可是矿主真有这么好心?想也知道不是。 不让下矿干活是怕有人出来撞破一个勾当。 可究竟是什么勾当?值得一个矿场监察吏甘愿冒着风险,对堂堂一知县痛下杀手。 真正的答案,也许只有矿主和其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矿工用最快的的速度拾掇上早饭,然后就是一段漫长的等待。 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个个呆滞、惊慌的目光,人人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比等待行刑的犯人好不到哪里。他们等待的,也如同行刑一般。 而行刑的信号,则是远处平原上的那一缕飞尘的出现…… 蒸馒头的那口大锅,水珠顺着锅盖的弧度流到盖沿,滴到地上。发出接二连三的声响,滴答!滴答…… 终于,飞尘出现了! 一个百人整军备小队出现在尘埃中。这一百人个个身骑战马、着战甲、腰别长刀。前后六十、左右四十,以贝联珠贯的阵型,保卫着夹在队伍中央的那十辆马车,能够安全快速的行进。 经历过顶级铁匠无数次锤炼的蹄铁,在一代代战马由出生到消亡的传承中,沉淀出比刀更为坚韧的质地。 而其光滑圆润的特点,更是新蹄铁无法与之比拟的。 此时,它不再压制自己的脾气,而是配合主人肆无忌惮的发泄体内沉积的奔腾欲。 就在这平坦的旷野,一步一个脚印,碾碎一个又一个出现在脚下的障碍,溅起漫天尘埃。 与此同时,在已然不到一里之遥的矿场里,一直注意着远方的绍拓,在尘埃出现的瞬间就发现并做出了反应。他先是三步并作两步的爬上门口的瞭望楼,然后站在楼上仔细查看。看尘埃里的一百多号人是否是他预期的那一群人。 搁以往,这个任务交给都是侯扁担和朱板凳来完成的。不过今日,这两人死活都犹未可知,就更别说什么委派任务了。 就在绍拓眼瞅着那一群人越来越近,马上就要看清楚所着装饰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人竟然挺身骑在马上。 片刻间,一道黑影从那人的头顶射向天空,眨眼便激射而来。 黑影在空中化作一支乌黑的羽箭,而且几乎是贴着绍拓的肩膀,嗖一下划过。下一刻便钉在绍拓身后的木架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绍拓仔细看着这支差点要了自己命的箭,心底不由阵阵恶寒。乌黑的箭头、乌黑的箭骨,搭配上乌黑的箭羽。“我滴个娘,这哪是箭啊?这简直是夺命符啊!” “这该死的黑矢泥戎军,竟然把黑矢用我身上了。”该死的黑矢泥戎军,绍拓指名咒骂道。“难怪身为北境第一军,才有着前十的封号。难怪人家拿的是生铁坯子,你们拿的是铁矿石呢。合着是上不讨皇上喜欢,下不讨矿主关照。该!” 绍拓在肯定了那一队人马的身份后,先是因为被吓一事一顿咒骂。却也不敢耽搁的冲尹玉寒他们三人吹了个口哨。而且在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后,顺势打了个手势。 一个双手食指呈十字交叉的手势,表达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读得懂的意思。 三人看见手势后点了点头,然后快速分发完剩余的早食。 之后,尹玉寒和尹洛洛拎着四个空荡荡的木桶回了厨房。而史壮,则是拐弯去了邢开山所在的木屋。 连敲门都省了,史壮就这样急匆匆的推门喊道:“大哥,泥戎军的护卫队来了。” 邢开山闻言急忙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着的一块石头,起身道:“走!去迎接咱们的贵客。”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门…… 瞭望楼上,绍拓两眼在木屋和越来越近的尘埃间来回张望。一看见邢开山和史壮从屋里出来,当即点点头。不知是示意那群人快要来了,还是示意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或者两者都有。 邢开山没有立刻回应绍拓,而是表情严肃的命令身后的史壮:“看管好矿工,出了岔子拿你是问!” “大哥放心,矿工这边就交给我了。”史壮一拍胸脯保证。“对了,我已经让嫂子和洛洛躲在厨房了。您看……” “嗯……让待在厨房就行!毕竟是女眷,女大避官,泥戎军虽然不讨我喜欢,但至少军纪严明。怕就怕那群衣冠禽兽,才是真的败类……” 邢开山话没说完,可史壮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大哥,要是那群杂种真这么不开眼,您放心,都不用您操心,兄弟们指定让他们把命搁在这儿。” “大哥相信你有这个种,但不管怎说,那群败类的背后都是一群不好惹的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和任意一方发生冲突。” “嗯,史壮明白。” “好了,去看管矿工吧!等送完这几路神仙,咱就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史壮点点头,然后大步走向整个矿场的正中央。挺直腰板往那一站,震慑着每个屋子,也震慑着屋子里的人。 而尹玉寒和尹洛洛则躲在厨房,透过窗缝看着外面。 看着绍拓在邢开山的指挥下一点点将矿场的大门敞开,也看着那号称“北境第一军”的黑矢泥戎军慢慢逼近。 第十五章 黑矢泥戎军 黑矢泥戎军——北盛王朝十数支戍边部队中的一支。 这支百人小队,只是他们派遣负责铁矿补给的运军。 统一的着装、清一色的暗红盔甲,冷漠的目光在帽檐的掩盖下更显寒冷,也突显的“黑矢泥戎军”这支北盛国战力排行第十的军队更加神秘。 正如当朝圣上——盛神宗,所题赐的一样:泥戎军者,无一猛者,无一不狠者。 说的就是这泥戎军战斗力的特别之处,虽身形平庸,却于举手投足间透露可骇…… 他们来到矿场外,并没急着进门,而是极其小心的派出一人探路。 只见那人下马喊道:“寨里的,过往运军车子折了泥,想借诸位好汉几车力。敢问贵寨能援几车力啊?” 绍拓大门都已经打开了,听得那人询问,只得一本正经陪演道:“本寨别的没有,就是劳力多。但却论‘石’不论‘车’,不知军爷想使几石力?” “不求多,求得十车满力即可。”那人又道。 听到这话,绍拓终于放下心中的担子。他是真害怕一句话说的不对,这群当兵的一言不合就下令攻寨。 “哈哈!各位军爷请进。多有得罪,请多包含。” 绍拓虽然嘴上陪笑,心里却早已将这群不通情理的兵疙瘩骂了个遍,咒骂这群运军竟然真的不放心的对起了暗号。 要知道,为保证铁矿石的安全运输,铸造办会要求各军凭借口令行事,所派遣的运军在进入矿区前,都要核对口令,以保证一需一供。 先例老早就有,只是绍拓他们觉得麻烦,偷懒给省去了而已。可泥戎军却不是什么偷奸耍滑得主,所以每次受命前来都会照章办事。 “力”即矿石,“借几车力”即是指来拉几车矿石;“论‘石’,不论‘车’”则是指矿里石头按“石”计数,不按“车”计数。 按常理,同运军对过口号,矿里还应查看火漆密函。密函里写有真正的运输数目,也是最为精准可靠的凭证。 而这保证数目的关键环节,竟也被绍拓给省了。 “各位军爷,车子赶进院里就行,小的指定给各位军爷办的妥妥当当的。饭菜酒食也已备好,军爷屋里请……” 绍拓招待官员大吃大喝或许是一把好手,或许在之前招待的无数个官员中他万无一失,都招待的乐不思蜀。可今天却显然没搞明白情况,马屁也没拍对地方。 尽管在场的百多号运军脸色已经足够难看了,可他还是喋喋不休的耍着之前惯用的那套把戏。 终于,运军里一个都头模样的忍不住提醒道:“职务在身不便耽搁,还请见谅!” 冷漠的语气,瞬间让绍拓的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攒了一肚子的扯皮话也都噎在了嗓子眼。 一直没说话的邢开山也算是看明白了,这泥戎军与寻常官兵不同,所以绍拓这些老套路也自然是行不通的。 “小人平日失了管教,让都头见笑了。”邢开山向前迈了两步,作揖道。 “无妨。”那都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邢开山,心中若有所思。“阁下可是矿场监察吏邢开山?” “正是下官。”邢开山一边回答,一边命令道:“绍拓,去门楼把军爷的箭取下来。” “啊?好!” 绍拓不明所以的答应着,然后顺着木梯快速爬上门楼。 木架上,烧火棍似的乌黑羽箭还插在上面。绍拓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邢开山既然吩咐了,就定然有猫腻。所以他就多留意了一下…… 果不其然,在他拔起箭后,发现在箭骨靠近箭头的那侧竟刻着一行小字。 “‘玄武踌适办……’什么玩意?”他没敢细看,只随便瞅了一眼便打算下去交差。 就在他扶着梯子下去的时候,箭头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他终于看清了箭上的那行小字:“玄武铸造办发金溪东矿,车马十架。” “绍拓,看清楚箭上写的什么了吗?”看见绍拓下来时明显的迟缓,邢开山呵斥道。 “看……看清了。” “那还不快把箭还给都头大人。” “哎!好!”绍拓颤颤巍巍走到那都头马前,双手拿箭举过头顶。“小的眼拙、小的该死……请都头大人收下。” 都头看了眼绍拓,又看了看邢开山,冷漠的面庞突然破冰,露出一个笑容。他模仿着绍拓刚才的那副嘴脸道:“邢监察吏一口一个下官真是太客气。您是不是忘了,您和我可是平级!” 一瞬间,所有人都放慢了呼吸。 都头语气由冷到热的转变,仿佛当面赏了邢开山一巴掌。而另一方面,也是变相的透露出一个消息:堂堂东山矿井矿场监察吏,竟然连最起码得官阶都搞不明白! 连官阶高低都搞不明白,还做什么官?又或者应该说,连官阶都不清楚,是真正的官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说错话的问题了,而是严重到应该报官彻查,甚至是派军围剿…… 如果说这一百人整军备小队的存在,是为了抵御明面上的抢劫风险,以保护矿石能够安全的运抵铸造办。 那么口令、羽箭乃至火漆密函,则是对双方身份的层层验证。一方面证明运军身份的真实性;另一方面也佐证了监察吏身份的真实性。 毕竟相比起劫掠,矿山的失守与否,才是关乎矿藏产出是否长久的决定性因素。 因为往往一个王朝的内部分裂、起义、造反,都是从掠夺资源、预备发动战争开始的…… 邢开山显然也听出了都头的画外音,他面色惊恐的跪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都头大人恕罪!不是小人不分官阶、不懂刑律啊!而是……”邢开山一脸委屈的道:“而是那些野蛮的州县常备军……每次来到我们这那必是摔摔打打、又吃又拿。人没少欺负,脾气也没少发,骂人话就更没断过……” 邢开山说到这突然停顿一会儿,并使劲咽了口唾沫。 在看见没人被他的语气蛊惑、表现出怒相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可怜道:“矿上兄弟是稍有怠慢,那皮鞭子就抽过来了,哪还敢提自己是什么官啊!” 第十六章 火漆密函 都头突然怒喝道:“所以就把上头下达的命令都忘了?” “我……这……不是……” “不知邢监察吏还记不记得有个凭证?” “呃~凭证……”邢开山支支吾吾试探性的问:“都头是说火漆密函吗?” “原来邢矿主还知道有火漆密函这一回事啊!”都头一脸惊讶的夸赞道,可语气却很是嘲讽。 “是是是!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真是多谢都头提醒啊!”绍拓幡然醒悟的拍了拍脑袋,然后走上前,有模有样的接过绍拓手里的那支箭道:“贵军的黑矢在此,还望将火漆密函奉上。” 都头听完微微一笑,像是看透了这个阴险狡诈的大胡子。他从怀里掏出那封用火漆封了口的信封,递给邢开山,同时也拿回了那支黑色羽箭。 “神宗二年,六月,二十三日。玄武铸造办发金溪东矿,车马十架。北调泥戎军一百人骑随其护送……沿途各州、县需给予便利……金溪县代知县方鸣身负查案重任,非必要无需打扰……特命矿场监察吏邢开山,通力配合……”邢开山一字一句的阅读了信上的内容,同时也对这泥戎军的古板作风有了更深的认识。 “原来是玄武铸造办和泥戎军的运军。各位请进……”说完,他转头大喊了一句:“准备装车!” 一瞬间,安静的可怕的矿场突然嘈杂起来。马蹄声、挥鞭声、开门声、呵斥声、辕绳摩擦声、车轴咯吱声不绝于耳…… “南宿房的人装货,其他人都在屋里待着。”史壮听到邢开山的命令,站在院子中央大喊。 他喊完,南边五个木屋的门便逐个从里面敞开了。 每个木屋最先出来的,也是看上去比较精明的。 五人站在门口数着人数,看屋子里的矿工是否都在。在查点完成之后,他们便各自带着自己屋的十九个“手下”去了矿洞。 不是下矿干活、开采矿石,而是去装车。 为了图方便,存放矿石的库房一般都建在矿洞附近,这里也不例外。 矿石是不怕雨淋的,修建库房也只是为了防止偷盗和便于更好的管理。 “还是老样子,一个宿房负责两辆马车。每个宿房的领工都给我看管好手下的人,除了装车,哪也不能去!就是有尿,也得给我尿裤子里。”史壮站在他们后面大声命令道。“听到没有!” “是!” 呆滞的人群发出一声极为整齐的回答。 很快,十辆马车在车夫的驱赶下陆陆续续驶了过来。他们分作两排停在库房前,一众矿工也眼疾手快的忙碌起来。 一个个或搬、或抱、或滚、或背,或两人拿棍、三人用筐…… 每个都是拼了命的搬运石头,生怕有一丝懈怠。仿佛使尽身体每一分力气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不然都对不起那顿“丰盛”的早食。 几个马夫看见算是见怪不怪了,毕竟他们隶属于玄武铸造办,平时没少到矿场拉石头,矿工自然也没少见。 可泥戎军就没这么平静了,他们在这群目光呆滞、浑浑噩噩的矿工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同样是为了生存而拼命。 为国、为家、为使命、为情义而与敌军以命相搏的他们;又或是单纯的为了一口饱饭、为了家里的妻儿老小能吃上一口饱饭而拼命的矿工。 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惊异归惊异,他们可不会因此而多掺和什么,毕竟他们也没有亲眼看见矿工刚才吃的东西,也不知道矿工受得虐待。能做的,也就只是多些微不足道的感触,和多看两眼而已…… 就在他们忙活着倒腾矿石的时候,一个穿的破衣烂衫的男人,鬼鬼祟祟的从一个宿房后面跑到了另一个宿房后面。 像一只不会转头的小羊羔,就这么看都不看得直勾勾跑了过去。可怕的是,竟然还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 史壮忙着看管矿工、邢开山和绍拓忙着陪笑没看到也就罢了,百十号泥戎军竟也无一一人察觉,真是奇哉怪也。 “那……那不是二憨吗?他咋在外面?”后排的一个木屋里,一个年轻的矿工通过窗缝看到破衫男人有惊无险的跑过,忍不住嘀咕道。 同屋的一个年龄较大中年男人听到后脸色一变,鞋也不穿的光着脚就下去拉他。 中年男人小声而急切道:“嘘~快别看了,这可不是咱该管的。” 说着便把他拉回到土炕上。 房间黑漆漆的光线,也难以掩盖那炕被烧的漆黑的颜色。潮到凝结出泥痂的被子,散发着混合汗臭的霉味。 纵使脏乱到了如此,可他们却还是日复一日的在此讨生活。也许在旁人看来是避之不及,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幸福。 不知是害怕谁看到,还是下意识举动,破衫男人在木屋后停顿了片刻便又转移了阵地。还是看也不看的直勾勾跑过…… 可这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他露头的第一时间就被一名泥戎军的运军看见了。 不过这名运军并没声张,而是极为平静的骑马来到那名都头身旁,附耳道:“北偏西第三个木屋后,有人。” 都头听后瞅了一眼那个木屋,也没说话。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有模有样观摩着众矿工。 都头下意识的举动,本是无心之举。可却把凑巧躲在木屋里的尹玉寒、尹洛洛两人吓了个不轻。 那木屋不是别的,正是矿场的厨房所在。 两女在运军来之前就躲在这里,之后就更没敢抛头露面。到底是两名女眷,她们可不敢冒这个险。 特别是在发生过当年那起官兵侮辱并杀害官员妻室的命案后,就更让这不方便有交集的两个身份变得剑拔弩张。 “姐姐,他们发现我们了!怎么办啊?姐姐。怎么办?”胆小的尹洛洛以为都头发现了她们两人的的存在,不由惊慌失措的一通乱喊。 这一喊,让本不怎么紧张的尹玉寒也变得焦虑起来。 她皱着眉,一脸无奈的抓着尹洛洛的手。“嘘~别喊。他们又没过来,你怕什么啊!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还以为有什么保命符的尹洛洛,不等尹玉寒说完就着急的追问。 “更何况……还有你姐夫在呢!他不会……”又是话说一半。 心悬在半空的尹玉寒还不知该怎么安慰尹洛洛,就又被无意间瞥到的黑影吓了个够呛,就在厨房北面的窗外。 是人是鬼她也没看清,但依旧吓得她直把尹洛洛往怀里拉。到底是亲姐妹,即使见到鬼时下意识的反应,也是第一时间保护妹妹。 “谁?谁在那?”尹玉寒站起身把妹妹呼在身后道。 第十七章 魅影迷踪 “啊?有人吗?姐姐?” “有一个黑影……”尹玉寒强忍恐惧回答。 “啊?黑影!” “嘘~你在这等着,我过去看看。” 尹玉寒没有像尹洛洛一样大惊失色,而是小心翼翼的向窗口处挪动。 略带颤抖的语气配上紧抓着尹洛洛的手,吐露着说不清的恐惧。 “姐姐,我和你一起……” “好,抓紧我的手。” 就这样,两人三言两语一拍即合组做“捉鬼小队”。五六步的距离,眨眼就不剩多少了。 “有……有人吗?”尹洛洛看着走在前面的姐姐,颤颤巍巍的问。 这次尹玉寒没有回答,因为那窗子就在眼跟前了。那鬼影的主人也许就与她们相隔一窗,这还如何答?怎么答? 是答给尹洛洛还是那个“鬼”?所以她索性就不说话。 她壮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两步,慢慢扒着窗沿向外看去,结果很出人意料,外面空空如也。 墙角、地面、屋檐,她都仔细查看了,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所谓的鬼影,也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怎么没人……”尹洛洛诧异道。 尹玉寒听后不禁莞尔:“你是不是吓傻了,没人还不好?” “嘻嘻,也对。我还以为真有鬼,又或者有人在这偷听。” 鬼?哪里是鬼,那鬼影只不过是破衫男人直勾勾从窗外走过的侧影而已。 在两女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时候,他就又一次转移了阵地,跑到了另一个木板屋后面,所以才使得两女扑了个空。 此时的他,已经从窗子悄悄潜入了木板屋。就在好几个宿房的几十个矿工眼皮子底下爬进了那间屋子。 “诶?那大傻子怎么钻到矿主的房间里去了?”宿房里几个爱管闲事的矿工,看见后心里直犯嘀咕。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平日里没人瞧得起的傻子,因何会做出这种怪异行径? 是脑子撞傻了吗?别说,还真有这一方面原因。 而他们更想不到的是,这个被他们称为傻子的破衫男人,是刚刚被史壮杀害却又奇迹般复活的两个人之一。 这破衫男人进入屋中以后,并未干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事,而是努力像正常人一样环视一圈。 在看见床上的被子高高鼓起后,他呵呵一笑。下颌被火烧伤过得皮肤,紧紧的贴在骨头上,但丝毫不影响他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慢慢走到床边,傻兮兮看着床上,摇头晃脑的掀开被子。 “嘿嘿,二狗找到你了哦。”他憨笑道。 被窝里,方鸣横躺在床上,四肢的摆放稍显怪异。一张手帕盖在脸上,随着呼吸轻盈的上下起伏。起伏虽不明显,但至少也证明他还是活着的。 手帕随着气息的流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那是茶树花香料和蒙汗药混在一起的味道。 方鸣在被邢开山他们下药迷翻之后就被藏到了这里,绍拓不放心,担心药量不够,还特地加了一张撒了蒙汗药沫的手帕。 手帕是尹洛洛的,绍拓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所以就顺手从柜子里拿出来用了。 而这个明显同其它木屋有所区别的木板房,则是尹洛洛的闺房。想必在邢开山他们看来,是没有比这里更好的藏身之所了。 胆大包天、坏事做尽,连知县都敢杀害的恶徒们,恐怕也不怕被别人撞破好事。 自称二狗的破衫男人替方鸣把手帕拿开并扔到一边,然后又自己个儿傻乐起来。 “呵呵,哥哥是好人,二狗要保护哥哥。”他说着,便又像之前找寻床的方位时一样摇头晃脑的环视一圈。 之后,在确定了柜子的位置后,他径直走了过去,当然依旧没有停止他摇头晃脑的病症。 他轻轻打开柜门,上下三层的红木柜里盛满了叠好的衣物。而中间的那格衣物下面,那枚消失的黑药蛋安详的藏在里面。 要知道,屋里是没有点灯的。被刨子削刮了千百次的木材搭建成的木屋,可要比其它的原木搭建的宿房严实的多,这就注定了这座屋子要比其它屋子更为昏暗。 而且山里雨水多、空气也更为潮湿,窗户上的油纸仿佛是专门为了应对潮湿的环境特地加厚的,使得这唯一能进入屋里的光线更少了几分。 可纵使屋里漆黑如夜,却丝毫没有阻挠二狗找东西。他就像黑夜里的老鼠,弱小而不懦弱,黑夜更像是他的伪装,让他可以肆无忌惮的释放天性。 突然,一道黄色电光在他的瞳孔中闪过。他的眼睛像可以看穿衣服一样,一把抓住藏在里面的黑药蛋。 “嘿嘿,大黑虫。可以救哥哥!” 他傻笑着盯着黑药蛋,手上却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力道。这要是换成别的,肯定早就碎成渣了,可是这黑蛋却依旧完好如初。 上古黑龙遗骸所凝结的精血灵魄,本就继承了玄狱黑龙至坚、至强的特性。更何况又历经千年时光磨砺,血液表面早已石化,变成独一无二的血晶。其硬度,又有什么能与之比肩呢? 可二狗,却根本没把它当什么好宝贝,即使是已经知晓了这黑药蛋不俗的身份,也没有任何优待。 就这么随意的抓在手心,径直走到方鸣床边。哪怕黑药蛋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发芽”,他也豪不在乎,就像没有察觉一样。 他站在床前抬起右臂,四指蜷缩、食指微曲,用指尖在很随意的在方鸣胸口划了一下。一瞬间,方鸣胸口的衣服霎时裂开了一道口子。 裂口穿过衣服、割破皮肤,印刻在胸前肌肉上,鲜血紧接着便源源不断流了出来。 只可惜屋里光线过于暗淡,而二狗双眼闪过的电光也并非连绵不绝,打刚才闪过后一下后就再没出现,所以就根本看不清这道口子是如何产生的。 可如若有人拿着盏油灯进来的话,一定一眼就能猜到原由。谜底不在别处,就在二狗那微曲的食指上。 那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手指,竟不知在何时生出长约一寸的黑色利爪。就在指尖的正中央,像削尖的黑犀牛角一样散发着寒芒。 化指为爪,锋利如刀。是野兽成了精,还是凡人入了魔? 此时的二狗,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不再摇头晃脑、傻里傻气,眼神也变得锐利了很多。 他目光如炬,轻举左手。 拿着手中渗出丝丝细线宛若发芽一样的黑药蛋,对准方鸣胸口伤处狠狠按了下去。 “嘶……”睡梦中的方鸣忽觉吃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可二狗,并没有因此产生丝毫怜悯,而是依旧努力辅助着黑药蛋与方鸣的伤口紧密贴合,直到那些细线完全钻进方鸣的血肉。 “二狗该死,不小心用掉了一个大黑虫。要是都留给哥哥的话,哥哥一定会变得更加厉害,还好那个黑虫不是很大……” “哥哥,你一定要挺过去啊!黑虫喜欢热闹,只要获得它的认可!它就会保护你不被人欺负……” 二狗像个孩子一样守在床边。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一些让人费解的话。 而黑药蛋,在二狗的念叨下竟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第十八章 血脉传承 尝到血腥的黑药蛋就像干涸了几个月的河床,开始疯狂的吸吮起所有靠近它的水源。 而其表面的细线,则如同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一口接着一口嘬咂。 细线汲取着黏稠的血液自下而上努力攀爬,在表面的碎石间隙里蔓延。干裂的原石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布满血液脉络的妖石。 随着细线吸取血液的增多,坚硬无比的黑药蛋竟然逐渐有了要融化的迹象。 被碎石包裹、并与之融为一体的黑龙精血,能在千百年后的今天以细线的方式渗出残留,已经是奇迹了。 而现在的融化迹象,相比之下则更让人震撼。 毕竟世人虽然知道上古之世龙族曾统治过整个中原大地,也知道在后世的数千年里偶有人族获得其传承的先例。 可却从没有人提及如何获得传承。 如今,千百种传承方式之一的血脉传承降临于此。 幸运的方鸣,没有像世人梦想的那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一切,反而经受着从来没有经受过的痛苦。 从黑药蛋靠近伤口的那刻起,他就没有停止过抽搐和呻吟。 “啊~好痛……好痛……呃啊!” 到底是上古黑龙精血,哪怕已经过了千年之久,其力量也不是凡人能轻易承受的起的。 好在黑药蛋融化的速度在随着吸血量的增加慢慢加快,痛苦的时间则相对应的缩短。 渐渐的,方鸣开始不再呻吟。取而代之的是愈演愈烈的抽搐。 直到一整个黑药蛋完全融化,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糊在伤口上,他才彻底停止了抖动。而他,瘫在床上,也像膏药一样。 “怎么……这么……黑?这……是哪儿啊?”昏睡中,方鸣做了一个梦。 一个像是沉溺在墨水池里的梦。 梦里他的周围一片漆黑,他只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四肢也很沉重。 有时沉得像在墨水池底游泳,空有探索欲,却怎么也上升不了一下。有时又像被压在一座高不见顶的大山下面,动弹不得。 他想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皮像灌了水银一样臃肿、沉重。而且一想到睁眼后可能会有水和泥沙眯了眼睛,就更迫使他不得不直接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努力擎了下胳膊,发现周围的环境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稠密。 随后他又调配了更多的力气,就算不是全部,半个身子却还是有的。 他努力把力气尽可能的朝左臂聚集,想要赌一下看能不能短距离移动分毫,或是撑得他动弹一下。却发现力量一股脑全朝右侧涌去,并挤压的右臂又酸又胀。 他强忍着酸胀的侵蚀,想要逐一找回对右手五根手指的控制权,却赫然感觉在混乱中抓到了什么东西。 像一根又粗又硬的树干。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那粗糙的树皮摩擦手指肚所产生的顿挫感、阻碍感。 “这是什么?树吗?”他轻轻呓语着。 “大胆!” 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紧跟在方鸣之后,发出洪钟一样的怒吼,然后就是一阵狂风呼啸。 “你……是谁?”方鸣先是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却又又惊又喜的询问。“这……是哪?” 虽然他心中满是急切与好奇,但话到了嘴边却诉说的异常艰难。 就像把脑袋塞在了蜜罐里一样,不光说话变得僵硬了,连思维都变得迟缓了很多。 而那声音的主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过了很久才有反应。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还是那个腔调,虽然已经明显变得和善了。 “我吗?”方鸣不解。“我……不……知道啊。况且……这里……又这么黑……” 大风依旧呼啸,忽强忽弱。就像来自远古巨兽的喘息,有条不紊…… “那你……摸我作甚?”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变得急切了很多。 “摸你……”方鸣不解。 不等方鸣多想,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断裂的声音陡然响起。 与声音一同袭来的,还有一道白的刺眼的光。 贸然称其为光,也许并不礼貌。因为被它照到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颜色。 是它照亮了这天地?还是天地间的黑暗在退散? 这个问题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因为随着白色的蔓延,黑暗的萎缩。一条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的庞然大物,慢慢从面前的黑暗里显露了出来。而方鸣的手,则抓在它壮硕的如同鹰爪一样的巨爪上。 “臭小子,见过龙吗?” “龙!” 方鸣心头猛然一颤,吓得他连忙缩回抓在巨爪上的手。 他一边镇压已然泛起惊涛骇浪的内心,一边又忍不住眨眨眼,想要看个仔细。 只眨了一下,他就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竟还没睁开眼睛,他甚至都能看见自己眼皮掀开那一瞬周围画面由模糊到清晰的明显转变。 他就这么一直注视、仰望着,这个屹立在面前的黑色巨兽,这个自称“龙”的庞然大物。 “一千年了!连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什么颜色了!”巨龙幽怨道。 透过巨龙的眼睛,方鸣看见了里面的自己、站在一片白光里的自己,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身体、雪白的衣服,与这雪白的天地连接在一起。 就像是一滴牛奶掉在了牛奶池里。谁也说不好谁比谁更白…… 而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是面前的一片漆黑,那个如同泥鳅一样的黑色巨兽。 此时的它,已经越发的蜕变的棱角分明。漆黑的胡须、漆黑的犄角、漆黑的鳞甲、漆黑的脚,连脚上的鹰爪一样的指甲都是漆黑如墨。 “龙?”方鸣不由自主的吐出一个字。 “是黑龙。”那个巨龙回道。 “黑龙……”“这是哪?是梦吗?” “是梦,是我们两个的梦。” “我们两个的梦?” “我感受到了,很强大。” “什么?” “你心里最敬重的人,那个白胡子老头。很强大……” “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你没发现这片天地都是白的吗?你由黄色变成了白色,而我本来就是黑色。”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我吗?” “你是你,而我是黑暗。”黑龙说完,突然翻滚起身体。通体如墨、像一根几欲飞天的藤…… “我是我……而你是黑暗……”方鸣反复重复着。 “别想了,你永远也想不明白。还是尽情感受吧!”“上古黑龙一族最伟大的血脉——玄狱黑龙,不是像你们所认为的那样播撒黑暗,而是制造光明。所有的颜色,在我玄狱面前,都是白……” “都是白……”方鸣一时还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再抬头时发现那条所谓的“玄狱黑龙”竟突然消失了。 随着黑龙的消失,一张精细的漩涡一样的纹绣出现在了方鸣的右手手腕处。 漩涡亦静亦动,像拨浪鼓一样散发魔力。 第十九章 梦和现实 “爷爷……爷爷!” 梦境外,方鸣惊呼着从睡梦中醒来。 “呵呵,你总算是醒了。” “谁!你是谁?这是哪儿?” “呵呵,我叫陈二狗,他们都叫我大傻。这里是东山矿井啊!”二狗站在床前傻里傻气的回答,而且说的时候还不忘摇头晃脑。 “陈二狗!你就是陈二狗!”听到这个名字的方鸣突然回想起了昏倒前那几个人的对话,不由激动的从床上爬起来询问道:“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呵呵,二狗没事。除了哥哥,没人能欺负二狗。” 方鸣看着这个笑容天真、身材偏瘦的大男孩,破烂的衣服、脏兮兮的面庞、被火烧伤的下巴和傻里傻气的行为,一时不知是该陪着他一起高兴,还是该发自内心的伤感。 因为他就好像是完美的避开了上苍所有的眷顾。 可纵使如此,都丝毫没有阻挡他灿烂的笑容。 然而,方鸣没有注意到的是,这屋子里可是漆黑一片。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他竟能清楚的看清一切,就如同在有玄狱黑龙的梦境时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他们把你关在这儿的吗?”“关在这!” 原本无意的询问,却让方鸣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间屋子的门窗都是关着的,屋里也没有烛火。那他是如何清楚的看清周围的呢? “龙!”方鸣忽然想起梦境中的种种,那个大黑泥鳅,以及它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猛的低下头,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右臂。在两层粗布衣服的掩盖下,那个漩涡纹绣仍清晰可见。 “漩涡!怎么可能?” 漆黑的线条,抚风、盘旋,勾勒像出瞳孔一样诡异的形状。你看它时它纹丝不动,可当目光稍有躲闪,它就会转个不停。 “大黑虫的家!”二狗随口说道。 “大黑虫?龙?”方鸣不解的看向二狗,发现那憨厚的目光也停留在自己的右手手臂上。“你认识它吗?” “这是大黑虫,它会保护哥哥,也会保护二狗。”二狗说着,也亮出自己的手臂。 在他那黝黑的右手手臂上,一个和方鸣那个极其相似的漩涡纹绣附着在上面。 同样漆黑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明显要简略很多的圆。如果说方鸣的纹绣是一碗沙粒的话,那二狗的就是一碗石子。 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就是精致和简略的差异。 随着两人的手臂不经意的靠近,两个纹绣竟逐渐有了转动的迹象。 方鸣的纹绣是按顺时旋转,缓慢而沉稳。 二狗的则是逆向飞旋,并且是越转越快。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方鸣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缩了下手。 没想到不缩还好,这一缩直接疼的方鸣一激灵。二狗也是疼的一咧嘴。 让两人感到疼痛的元凶,不是别的,是一条无相无形的黑线。连在两人的手臂之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二狗的指尖飞出,飞向方鸣的指尖。 “这……是……”方鸣惊诧的看着二狗的指尖。 “哥哥的大黑虫想带走二狗的,它们想融为一体,它们不想分开。”除了龙和黑线,二狗好像还知道许多连方鸣都不知道的事。 “你是说它们在我们两个人的体内,而且还能互相感应吗?” “嗯,二狗身体里的大黑虫是它自己钻进来的。哥哥身体里的,是二狗放进去的。坏人们要害哥哥,二狗不要哥哥受到伤害。大黑虫很厉害,可以保护哥哥……”二狗一脸委屈的说道。 “放进我身体里……”方鸣说着,上下查看起来。在看到胸口处破裂的衣服时,他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之前被二狗划破的地方还在胸口那个位置,被割裂的衣服上也还有残留的血迹。 只不过伤口竟然已经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愈合了,除了没有结痂之外,还长出了一串像是鱼鳞一样的鳞甲。 长两寸、宽半寸,如同一只漆黑的阖眸,竖直贴在胸口的中央。 “二狗,你说的大黑虫是藏在茶叶里的还是藏在一个黑鸡蛋里的?” “呃……黑鸡蛋!” “那你知道那些黑鸡蛋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是矿底塌方滚出来的……”二狗一副回忆状道。“一共滚出来三个,二狗和铁憨哥一人一个,最后一个被矿主他们那些坏蛋给抢走了。不过二狗看见他们藏在了这间屋子的柜子里,就拿出来给哥哥你用了,哈哈!” “呃……二狗,你为什么会叫我哥哥啊啊!是谁教你的吗?” “你就是二狗的哥哥,永远都是……”二狗眼神坚定的保证。 方鸣还想说些什么,二狗却抢先一步抓住他的手。 一瞬间,整个屋子瞬间暗了下来。尽管屋子里的光线一直都是这样,从没变过,但在方鸣的眼中却是用明转暗。 “哥哥不要出声,大坏蛋过来了。” 二狗刚说完,一个熟悉声音在极靠近屋子的近点响起:“绍拓,去厨房把梁上的腊肉全拿下来,切做整口的大块、包好,好给军爷们带着路上充饥!” “好嘞,马上就给各位军爷置办的妥妥当当。” 后者话音刚落,一阵车马喧嚣随之响起。 “邢矿主不要麻烦了,将我等的水袋灌满即可。我们这群军莽平日风餐露宿,早已经习惯了在饥饿中赶路,用不到多少吃食。” “都头千万不要这么说,运军辛苦行军至此,理应好好补给一番。没有劳烦矿上大备宴席已经是我等怠慢了,这些个吃食还望不要拒绝。” “头儿,既然邢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咱们还是收下吧!” “是啊!头儿,收下吧……” “收下吧……” “那……就谢过邢矿主的美意了!” “哈哈!都头客气!要谢也应该是邢某谢都头才对……” “呃……哈哈……” 两人经过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之后,都爽朗的大笑起来。 “外面怎么这么吵?矿上平日里都这么热闹吗?”方鸣听到外面几人的对话,好奇的问二狗。 “不是的,他们是来送肉包子的。” “什么?送肉包子?还专门有人给矿上送饭吗?”方鸣听的一脸糊涂。 二狗傻里傻气的解释道:“这个二狗不知道,反正每个月我们发肉包子的时候,他们都会来。”说完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们骑着马,驾驶着马车来吃肉包子吗?除了吃肉包子他们还干什么了?” “还吃王婆婆家养的大胖猪、还有喝酒……”说到这些的时候,连方鸣都忍不住想尝一下,而二狗反倒没了反应。 这一下就弄得方鸣很不是滋味。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北盛境内见过猪跑的人不少,但又有几人可以真正以肉为食? 他开始有点恨自己吃的太饱、太好,恨自己拿人家尝都没尝过的东西充饥。 但是有这种想法的又岂止方鸣一人,可现实却往往都是“真香”。 是啊!世上又有谁会嫌好日子过得多? …… 第二十章 狐假虎威 一番感慨过后,方鸣继续问道:“除了吃喝,还有其它的吗?” “还有……还有搬石头!” “石头……二狗,他们是不是运军啊?” “嗯!对!哥哥怎么知道?” 方鸣没有回答,而是在心里不断念叨“云君、云君……原来说的是运军!是哪一部呢?是舅舅的泥戎军,还是西北风沙屿的护屿卫……” 不等方鸣想明白,一道尖锐而令人心生厌恶的嗓音突然打破了现有的平衡。 “他奶奶的,矿上的人都死哪去了?都给老子滚出来……” 声音喊完,整个矿场霎时陷入了久久的安静之中…… 一百个泥戎运军、十个铸造办的车夫、邢开山、史壮,和刚忙活完的五个宿房的一百号石工,全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大门的方向。 而方鸣,也忍不住慢慢走向窗口走去。趴在窗边,通过那狭小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门外,二百多个穿着灰色粗布军服的官兵不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都大汗淋漓的站在那里。 挡在他们前面的,是十个穿着同样着装的马夫,驾驶的十辆马车。 而刚才骂骂咧咧的,则应该是位于马车前面那个,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帽子扇来扇去的小白脸。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个小白脸就又操着那口不属于阳间的动静,骂骂咧咧起来。 “我说你们这群该死的刁民哪来这么大胆子,敢不出来迎接,原来是在这伺候干爹呢。”小白脸边骂边笑,之后话锋一转、逞口舌之快道:“去!给爷爷提两桶山泉水来冲冲凉。” “哈哈哈……”身后三两个随行的马夫听了小白脸这挑衅的言论,也跟着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到底是驾车的,没使多少力气,还有心思笑。明显和后边那两百步兵不是一种心情…… 邢开山听后,使劲咽了口口水,强忍心头怒火,却又有条不紊的吩咐史壮:“去,带人打水去。” 绍拓这时也切好腊肉从厨房出来了。“矿主,腊肉都切好了。装了十多个包袱。” “留出一盘的量来,其余的全都给都头带上。然后再提桶水来把运军的水袋都给灌满……” “是!矿主。我这就去!” 吩咐完这些,邢开山无奈的朝都头一笑。“都头,吃食和水我都安排好了,马上就给您送来。您看又来这么些个祖宗,我就……” “需要我们的帮忙吗?” “不用了,跪久了想爬也爬不起来喽!” “麻烦邢矿主了,您先忙。过会我们自行离去就好了!” 邢开山露出一个感谢的表情。 也许之前还觉得这群泥戎军太过木讷,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变通。那么现在更多的则是理解和感谢。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 相比起泥戎军,这群新来的官兵简直把贪官污吏的嘴脸表现得淋漓尽致。 “来了、来了……军爷好,在下是这里的矿主,名叫邢开山。不知您是……” “你给我记好啦!爷我是大泽军的,本次护卫‘玄东铸造办’铁石运输的管军都头是我姐夫,他临时有事,所以委派我来替他完成运输任务。”小白脸一脸霸气的说道。 “那这些随行的州府常备军是?” “你管老子?”小白脸眼珠子瞪得老大,仿佛要杀人一般。“抓紧给老子准备一桌子好酒好菜,随我同来的二百个弟兄也不能怠慢了,最差也得是一人一个鸡腿、一碗酒,面食管够……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我这就着手准备。” “那你不快滚去准备,站在这跟个人一样!还有,老子要来冲凉的山泉水呢?抓紧给老子拎过来……” …… 方鸣站在窗边看着这官瘾不小的、大泽军都头的白脸小舅子,忍不住心底阵阵恶寒。 “这得是个什么背景的人?宰相的亲孙子吗?”方鸣心里是又无奈又想笑。“二狗,这些运军是一个月来好几批吗?” “嗯……每个月的今天都会来两个。” “两批是吗?” “嗯!”二狗想了好一会儿,使劲点了点头。 “看红衣军的穿着,是舅舅的泥戎军无疑。而新来的那一群,只有为首的小白脸是大泽军,其他的都是州府常备军……东山矿井到底有什么秘密,让邢开山他们甘愿冒着杀人的罪名,也要把我迷晕?” 此时的方鸣,不得不直面一个问题。那就是之前昏倒时那几人的对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们到底有没有行凶?又真正杀害了多少人呢?绍有智到底是怎么死的?侯扁担、朱板凳、赵铁憨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这一个个问题全都接踵而至,包围着方鸣,让他不得不尽快揭晓。 “二狗,要害我的人和你说的大坏蛋是不是都是那个大胡子啊?”方鸣透过窗缝指着外面的邢开山问。 “嗯!”二狗使劲点了点头。“就是他!让大个子坏蛋把二狗和铁憨哥扔到黑漆漆的矿洞里的,就是第一次发现大黑虫的那个矿洞。” “铁憨哥?应该就是赵铁憨吧!”方鸣心里暗自猜想。 “二狗,你知道铁憨哥现在在哪吗?” “在后山……” “你能带我去吗?” “嗯!”二狗使劲点点头。 然而这座木屋的周围有不下一百之众,又怎么出去呢? 方鸣可不觉得自己的知县身份,能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万人坑震慑到谁。 他很清楚一个道理:老虎之所以吓人,是因为它还活着。 所以他也明白另一个道理:老虎要想吓人,首先要保证自己不死。 此时,绍拓已经按照邢开山的吩咐准备好了泥戎军临行前的一切所需。灌满水的水袋、十几包袱的腊肉。 这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一点补给,却被小白脸看在了眼里。 他急忙跳下马,并大发雷霆的跑上前嚷嚷道:“你他娘的!怎么把老子要的水分发给旁人了?还有这包袱,都装的什么好东西,给老子打开看看!” “军爷、军爷,这是给这些个红衣服的军爷准备的干粮。您的那份已经给您备好了……”邢开山走上去挡在中间解释。 绍拓也附和道:“是啊!军爷,已经给您留了一份了。” 小白脸听了并不买账,他瞪大双眼,提着挂在腰际的大刀,用刀鞘反复戳着邢开山的胸口,咬牙切齿道:“你是让石头砸聋了吗?老子让你打开给我看看!” 第二十一章 得寸进尺 看见自己的老大被反复戳着胸口辱骂,绍拓脸上是一阵青红皂白。 而邢开山却像没事人一样,开怀笑道:“好!好!好!这就打开给您看……”“绍拓,打开!” 在邢开山的命令下,绍拓乖乖照办了。他三两下解开一个包袱,掀开四个角,露出里面像红玉一样的肉块,油润又有弹性。 每块都有两个手指这么宽、这么厚,每块都切的恰到好处,刚好一口一个。 肉虽然看上去油润,但却一点油渍也没有。稀有程度,可见一斑。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腊肉。是由一只整猪在经历了清理、焯水、晾晒、熏制、浸油、灌料、掩埋、裹泥、烧烤等诸多流程之后,悬于梁上尘封储藏至今才制作完成的。 要不是泥戎军“油盐不进”,不懂得“入乡随俗”,邢开山才不会一次性把这些猪肉全拿出来。 这可是两头整猪呢!搁以前,招待运军用的最多的一次,也就只有一条猪腿的量。 “这是啥?烂肉吗?你就打算拿这个招待我?”小白脸儿不识货的质问邢开山,而且一边说还一脸嫌弃的拿刀鞘来回搅弄。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都一乐,原来还是个不识货得主。见得不多,揽的还不少,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想着锅里的…… 邢开山只得细细讲解一遍这肉的制作方法:“军爷,您有所不知。这是我们这秘制的猪肉,是由几十道工序……” “就这?又黑又臭的?你确定能吃?”小白脸儿开始因为自己的无知而露怯。 “军爷放心,要是过会您觉得不和胃口,邢某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哈哈!既然邢矿主都这么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尝尝。”小白脸笑着,突然脸色一冷。“邢矿主,我们人多,要你给他们的两倍,没问题吧?” “什么?这肉就这么……” 邢开山刚想说“肉就这么多,上哪给你们两倍”就突然被都头打断了。 他不争不抢道:“邢矿主,不给您添麻烦了。感谢今日招待,有水足矣!” 说完又冲身后泥戎军摆手道:“放下包袱!我们走!” 一时间,这一百泥戎军全都变得异常严肃。十多个拿到包袱的士兵也是纷纷将包袱从马鞍解下扔到地上。 随后,整支小队像刚来这儿时一样,在都头的带领下井然有序的驶出了矿场。 “诶?都头!你这……” “别了,邢矿主!他日再见,定与你共饮几杯……” 没有过多的话语,就一句简单的道别。夹在滚滚尘埃之中,随其消散…… “咳咳……咳咳……这群装模作样的王八蛋……”小白脸儿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飞尘,被呛得边咳边骂道。 “矿主!水打来了!”此时,史壮不知在哪提了两桶所谓的山泉水回了来。 邢开山看着累的满头大汗的史壮,略显无奈的点了点头。“军爷,您看是给您提到房间里,还是就在这……” “你给我拿来吧!磨磨唧唧的。”小白脸说着猛的夺过水桶,颤颤巍巍举过头顶,一把倒下。冰凉的泉水瞬间浇湿了全身,也驱散了所有的炎热。“啊!爽!真他娘凉快。” “这……”邢、绍、史三人的眼界不由被再次刷新。 “给!把衣服给我找地晾着。哦,对了!还有火漆密函。哎呀!被水浇湿了,给你凑合着看吧!都一样的嘛!” 邢开山先是一愣,随后又瞬间反应过来。笑呵呵的的接过衣服和那封火漆密函。 信已经被水泡的不成样子了,上面的字肯定也已经模糊了。可邢开山还是装模作样的撕开了信封,这可怜巴巴的纸都没撑过几下就直接碎掉了。 “咳……呼呼……”小白脸强忍着兴奋,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憋出了内伤。随后他正经道:“咳咳!把这肉给我盛一盘尝尝,我看看到底能不能吃。要是真好吃就都给我包好,谁也不能动。回头我带着路上慢慢吃……” “那这些随您同来的州府常备军……” “随便招待招待就好了,别太当真。你们看着伺候就行……” “那……史壮,就先带这些州府的军爷去泉眼那边冲个凉。绍拓去厨房帮趁着,看看菜做的怎么样了!”邢开山吩咐好史壮和绍拓,又转身招待起小白脸。“军爷屋里请……” 小白脸听见饭菜,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嘿嘿嘿!好!请……” 躲在屋里腿都快要站麻了的方鸣,看见外面的人都一一散去,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了、走了!坏蛋都走了!二狗能带哥哥去找铁憨哥了!”不等方鸣说,二狗就傻呵呵的抢先一步说道。 “可以出去了吗?周围的人都走光了?” “嗯!哥哥跟着二狗,一定要跟紧哦!”二狗摇头晃脑地说道。 傻乎乎的语气,明显有异于常人的停顿,都掩盖不了那眼神里的渴望。 “嗯!好!” 就这样,在二狗的带领下。两人一前一后从窗户爬出了木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这里。 任邢开山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到,一个已经彻底消失的人,会带着一个完全陷入昏迷的人逃跑。要是知道了真相,他肯定不敢再吩咐手下的人做任何事了。 爬出木屋的两人,一前一后朝矿山的方向偷摸前进。 在方鸣看来,他们俩不光要躲避邢开山,另一边还要防止和回来的史壮撞个满怀,因为史壮打水所去的方向也是后山,这就比较困难了。 果不其然,两人刚从木板屋转移到距离最近的厨房后面,就听见前面又吵闹起来。 “你他娘的!就拿这破茶叶招待我吗?黢黑、黢黑的,我都怀疑你他娘给下毒了……” 吵闹中,声音最大的、听的最清楚的就是这句了。 尖尖的嗓门,操着那口仿佛来自阴间的腔调。不是那个牛气哄哄的小白脸还是谁? “他娘的!你是不是把好酒好菜都藏起来了。”还是那个尖嗓门。 “军爷别急,我已经让绍拓去张罗饭菜了。这马上就好……您先吃着点腊肉打打牙祭……”粗粗的嗓门儿,可软可硬、可甜可咸,霸道中带着懦弱,是邢开山没错。 “吃个屁吃!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山是黑的、肉是黑的、连茶叶都他娘是黑的……厨房在哪?老子要去看看!” “厨房!”听到小白脸要来厨房,方鸣一惊。 第二十二章 捋虎须 他可就躲在厨房后面呢!腊肉散发的淡淡荤香还时有时无的飘过鼻间…… 可谁又知道这短暂的安逸能坚持多久? “是走还是不走?”“二狗……”方鸣刚想把二狗叫住询问他的意见,却发现他早已大刀阔斧的走出去好远了,他没有多想就跟了上去。 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俩人竟就这样极具喜感的从危险的罅隙中走了过去。一个傻里傻气却无所畏惧、一个聪明伶俐却蹑手蹑脚…… 错开了同绍拓碰面的时间,走在邢开山与小白脸视野的盲区。在他们还窝里横的时候,一刻不停的逃离了这里…… “老子问你话呢!厨房在哪?” 在以厨房为界的另一边,传来了小白脸最后的咆哮…… 之后,方鸣就再也听不到他们的争吵声了。 要知道,厨房里可藏着两位美娇娘呢!没人知道这个愣头青冲进去后会做出什么禽兽行径? 是继续纠缠着邢开山要吃要喝?还是就如邢开山他们所担忧的那样,色胆包天的欺负尹玉寒和尹洛洛? 结果没有拖延太久,甚至都不用邢开山领路,小白脸顶着他胳膊的阻拦就自己个儿冲进了厨房…… 之前绍拓拿着腊肉从厨房进进出出,他肯定打那会儿就已经知道厨房的所在了。 “他娘的,这炖的啥?咋这么香?”小白脸儿走到厨房外,门都还没打开就扯着嗓子质问。 而下一刻,当他气势汹汹的推开门后,火气瞬间就消了大半。 “女人!”小白脸儿看着厨房里的三人,绍拓、尹玉寒和尹洛洛,不由惊声叫道。 而邢开山,仿佛在小白脸进入这里后就放弃了反抗。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静静看着所发生的一切,任凭小白脸一脸色相的盯着两女。 小白脸回头看了看他,似乎是在等待一个解释。发现邢开山沉默不语后,他会心一笑:“我说邢矿主怎么羞羞答答的,原来是给我准备了这么一道美味。” 小白脸说着,上前伸手要摸靠前一点的尹玉寒。 邢开山见此,非但没生气,反而还笑了一下。 “还不知军爷贵姓呢?”邢开山边问边把厨房门轻轻关上。 “贵姓?”小白脸儿手都到了尹玉寒脸边儿了,听到邢开山突然问了句贵姓,不由一愣。“姓张、姓张,老子与天同姓,贵姓张!” 一脸的不耐烦、满口的急躁,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急不可耐。 不过这也不怪他,长得极为标志的尹玉寒就像一条娇萌的狐狸,举止都透露着诱惑,也难怪他这样。 淡淡的妆容,晶莹剔透的红唇,洁白的皮肤,一双丹凤眼、一对墨眉、一头黑发,本就已经足够诱人的肢体,在那一身红裙的衬托下,则显娇媚。 甚至都不用有太多动作,哪怕只稍稍提一下裙摆、露出小半截小腿,就足够迷死一大片男人。 “原来军爷姓张啊!”邢开山冷中含笑的重重点了点头,道:“姓张……是嚣张的张吗?” “他娘的,你说……”小白脸儿话没说完,刚骂了几个字,就被迎面飞来的一扇肉片狠狠贴了个饼子。 邢开山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在小白脸吐脏字的瞬间抡圆胳膊,对着那欠揍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啪!” 一声巨大的耳光声在这充满油烟的厨房里久久回荡、难以消散。 “娘的!你……”小白脸儿难以置信的盯着邢开山,就像看着恶毒后娘一样,看不惯却又干不掉。 “你什么你?” “啪!”又是一巴掌。 “你想找……” “想什么想?” 邢开山说完,再次抬起胳膊。在快要扇出第三巴掌的时候,小白脸儿终于下意识挡了一下。 但邢开山那粗壮且长有厚厚老茧的手又怎么是他一个小弱鸡挡的下的。巴掌拍在小白脸儿的胳膊上,发出了丝毫不弱于之前那两下的巨响。 “啪!”声音流畅而又清脆,简直扇在脸上一般无二。 要知道,小白脸冲完凉就把衣服脱了,一直光着膀子呢!没衣服垫着,想不清脆都难! “老子让你挡了吗?”邢开山一改之前的献媚样,恶狠狠道。 说着,又是一脚踹下。“砰!” …… “你爹给你起名儿的时候没告诉你要为人谦逊吗?”“啪!” “你今天来矿上没人告诉你要注意点什么?”“啪!” “敢在我这撒野!”“啪!” “你是活腻歪了!”“啪!” “知道这是哪儿?”“啪!” “……啪……啪……啪!” …… 动起手来的邢开山,就像一个迎着****的风车。 四个转动的叶片就是他的胳膊,一次又一次抡起,一次又一次落下。每一次发起灵魂的质问,就附带一次肉体的鞭策。 “说!是谁教你来我这耍威风的?”邢开山怒喝着发出最后一句质问,但这次却没有附带耳光。 或许,这一次提问才是真正的发问,也是真心想知道答案的一次。 “我姐夫!是我姐夫派我来的!”小白脸儿被抽的晕头转向,等得这点空闲,连忙脱口而出道。 “何名何姓?胆敢不亲自前来,又是奉的谁的委派?给我说清楚!” 小白脸使劲咽了口口水,疯狂的整理着思绪,强撑着杂乱的脑袋答道:“刁为常,我姐夫叫刁为常!是大泽军的副军需转运史,也是负责本次铁石运输的管军都头。” “这次护送任务,本来是我姐夫带领我们二百大泽军负责的。哪成想在路过京西东路的时候,他们全都生了怪病,就我侥幸逃过一劫……所以最后……就只能由我带着火漆密函前来……” “你带着火漆密函……哈……哈!哈!”邢开山说着,突然大笑两声。“你算什么东西?他们让你来拉石头,让你来吆五喝六了?敢在我这耀武扬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没……没有。”小白脸儿像个怯懦的孩子,胆战心惊道。“我……我是跟我姐夫学的……他训斥属下都是这样训得,我感觉很霸气……就想学着耍耍威风……就……我这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第一次装模作样就装到我这里来了!小畜生,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第二十三章 自食恶果 “小畜生!” 这三个字就像一盆冷水,把小白脸全身浇了个透彻。 仿佛从这一刻起,他才从邢开山那劈头盖脸的耳光中反应过来,心底也开始冒出很多想法。 “这儿,不是战场啊!可为什么会如此可怕。尤其是他的眼神、他的笑……像是一种蔑视、一种杀意……”小白脸心里越想越怕。“还有那个矮个子、那两个骚娘们,为什么眼神是那么冷漠,像看着一具尸体。我是死人吗?我是死人吗?” 小白脸就这么一边想一边吓着自己。直到脑海里闪过自己之前的种种行径,才突然发现是那么可笑,简直是骑在老虎背上编长鞭,不知死为何物。 “不要杀我!我是装的!我是跟我姐夫学的,求你们不要杀我啊!”想明白的小白脸儿突然害怕的哭嚎求饶起来。 “装的!哈哈哈!”邢开山笑道:“知道上一个让我帮他拿衣裳的是谁吗?” “是是……是谁?” “大泽军副兵马指挥使——董!焕!忠!” “副……副将军大人!” “是前副将军大人!也是因违抗军令,在野外被就地处死的前大泽军副兵马指挥使。” “处死!怎……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怎么不可能?”邢开山坏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 令牌是铜制的,通体溜圆,色呈金黄。像一块没有雕透的玉璧,沉稳而厚实。 同其它令牌一样,这枚圆形令牌正面正中刻着一个圆润的“令”字,周围用松枝纹打底、云纹镶边。而背面,则方正的雕刻着“御赐”两字。 不知邢开山是过于喜爱,还是用的太频繁,亦或者得到时就已经这样的缘故。令牌表面的纹路已经被常年累积的汗液和污泥染的黝黑。 “令牌!”小白脸张大嘴,一脸惊讶的看着邢开山手里的金饼。“是军令吗?” “军令?哈哈!这人好傻……”一直躲在尹玉寒后面的尹洛洛忍不住小声说道。 “嘘!洛洛,别生事!”尹玉寒听后连忙制止了尹洛洛调皮的行为。 “哼!生性的大泽军!从上到下,竟无一人识得皇令。除了无知和嚣张,其余的什么也不是!”绍拓也跟着抱怨道。 “皇……皇令!”小白脸儿脸上惊恐更强烈了几分。 “内行皇命,外调诸军。代天巡狩,如君亲临。碾死区区一个副兵马指挥使,还不是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邢开山紧抓着令牌,一字一句道。 “内行皇命,外调诸军。代天巡狩,如君亲临……代天巡狩……如君亲临……”小白脸反复念叨着邢开山的话,像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孩子。 靠着副军需转运使姐夫的这层关系,小白脸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尤其是和同批次的新兵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从一年前初次进入军营,他姐夫去亮了一次相开始,小白脸的军旅生涯就如意料中的那样顺风顺水的起航了。 官兵宠着、都头惯着,再加上隔三差五就跟着姐夫跑两趟舒服差事,小日子真的过得简直不要太舒服。 而他对别人的态度,也在一次次的交际中变得老辣。从开始的卑微谦逊,慢慢向一个**转变。 “小的叫张德柏……” …… “叫我德柏就行……” …… “叫张哥,或者柏哥……” …… “叫张爷……” …… “他娘的!给老子跪下……” …… 到最后,就像是完全变成了刁为常的小弟、他的影子、他。满口脏话,还傲气的要死,整天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要不是这几天事儿比较多,老子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邢大爷、邢爷爷,求你放我一马。” “放你一马?没问题!”邢开山诡异一笑。“绍拓,给张军爷长长记性!切一个手指不过分吧?” “……” 不等小白脸儿反应,邢开山就继续说道:“切完给军爷扶到饭桌上好好伺候,既然军爷吩咐了,说要尝尝这里的手艺,那咱们可不能怠慢了!” 压抑的矿场宿房,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小白脸刚才的谩骂声中。而接下来一系列的凄惨的哭嚎,让他们瞬间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以往在这里莫名消失的那些人,他们的哭喊声还时不时在旷工们的耳边萦绕。 “啊!啊~不要……” …… 此时,在矿场的东北角。方鸣和二狗一前一后,慢慢沿着陡峭的山体朝后山走去。 他们面前不远,就是矿场边缘的围栏。 围栏是残缺的,像是为了通行方便特地拆开了一块。 如果不是二狗的带领,方鸣恐怕永远都不会到这里来。 毕竟这儿实在是太过偏僻了,偏僻的连后面的宿房都快看不见了。 随着两人的深入,脚下的石子路突然变得有些怪异。除了特别扎脚外,还很是潮湿,以至于接下来很长一段都是湿漉漉的,像洒过水。 “二狗,这里为什么这么湿啊?”方鸣摸了摸路面,看着湿润的右手,边捻边问道。 然而,等了很久二狗都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他抬头查看! 空无一物…… 二狗竟然消失了! “我的天!人呢?” 满是惊讶与疑问的方鸣连忙四下里寻找二狗的踪迹。 “怎么可能?明明刚才还在……” 没等方鸣发出第二次疑问,一个黑影突然从他身旁的山体里钻出,然后把他一把拉了进去。 方鸣这才发现这个窝在岩石后面的山洞。 漆黑的洞口,像一口不大不小的椭圆形水缸。夹在一页岩石的里层,本就极不容易被旁人发现。 而整个山体与那页岩石又都是黑色,在视觉误差的干扰下,就更加难以察觉了。 山洞内,漆黑一片。方鸣只能依靠洞口处摄入的微弱光线,用眼睛的余光逐一勾勒出山洞的轮廓。 不是他不想仔细看,而是直视看到的东西根本没有余光看的清楚。 椭圆的山洞,由洞口慢慢向洞内延伸、放大。像一个悠长的喇叭,越往里越大…… 而刚才把他拉进来的人,就站在相隔三个身位的不远处。 第二十四章 终见铁憨 “是二狗吗?”方鸣在心里猜疑。 还没有来得及询问,那人影就先一步说道:“哥哥不要怕,闭上眼睛就能看清了。” “闭上眼睛?”听声音,方鸣很确定是二狗无疑,所以他没有过多怀疑就乖乖照做了。 就在他闭上双眼的一刹那,眼前的黑暗突然又一次诡异的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还是那一片刺眼的白光。周围的一切,都在以白昼的形式缓缓呈现。 就如同之前在梦境中时一样,黑暗退散,白色蔓延。刺眼的白光像燎原的烈火,吞噬着、燃烧着……使得本就急剧减少的黑更加寥寥无几。 到最后,黑暗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团。像一页窗花,紧紧黏贴在方鸣的右手的手腕上,直到与那个黑色漩涡纹绣完全重叠。 此时,方鸣的脑海突然回响起一个声音:“你是你,而我是黑暗……”“上古黑龙一族最伟大的血脉——玄狱黑龙,不是像你们所认为的那样播撒黑暗,而是制造光明。所有的颜色,在我玄狱面前,都是白……” 梦中黑龙的声音犹在耳畔,像一段魔音,挥之不去。 “哥哥,别怕。这里是大黑泥鳅的地盘,它会保护我们的!”身侧,二狗安慰方鸣的声音轻盈的传来。 破旧的衣衫、略显憨厚的身影,搭配上重复且病态的小动作,真真把一个心智尚未发育完全的青年男人展现的淋漓尽致。 尽管衣服是脏的,气味是臭的,颜色也是黑的……可在方鸣的眼里,二狗却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少年。虽然形象有些邋遢,但总体还是好的,洁白的皮肤、纯白的眼睛、甚至连头发都是苍白如雪…… 唯一发黑的,也就只有手腕那个和方鸣极其相似的黑色漩涡纹绣了吧! “大黑泥鳅……力量竟然如此恐怖……世间皆白,唯我独黑!”方鸣禁闭双眸,环视一周后感慨。 “哥哥,快点跟二狗来!他们又在干坏事了!”二狗一边说,一边拉着方鸣往洞的深处走去。 “干坏事?”方鸣不解,但二狗的态度又不容得他多思考。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任由二狗抓着,和尽可能快速的跟上他的步伐。 周围的洞壁,疯狂的从方鸣的眼前划过,他甚至都没能仔细留意路况,就这样糊里糊涂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石洞。 石洞有两张床那么大,高度不是很高,也算不得宽敞。前后两条通道连接在石洞的两侧,后面这条就是二狗和方鸣来时所走的那条,而前面那条则不知通向何处。 “铁憨饿了~铁憨想吃肉包子~”突然,一个极为幼稚的声音在石洞内响起。 声音虽不怎么可怕,却仍吓了方鸣一跳。 要知道,方鸣可是有夜视眼的,连他都没有发现! 是什么人? 什么人能在他的眼前隐匿踪迹,还是在如此狭小、密闭的空间? 他不由得寻声望去,没想到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直接被吓了一跳。 在石洞的左侧,竟一个憨态可掬的大胖子瘫坐在地上,表情沮丧的叹着气, 这人虽憨厚,体型却是异常的庞大。就像一头狗熊、一头行走的陆地熊王,让人看一眼就知道一辈子都不能招惹。 “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方鸣心底充满了疑问。 然而下一刻,二狗的几句话,很快就将这些疑问解释了大半。 “铁憨哥,二狗没用,没能找到肉包子……只找到了晾晒的蒜头、辣椒、萝卜,还有蘑菇……”二狗走到那人跟前,一边从怀里掏着不知从哪顺来的干货,一边满怀歉意的说道。 “铁憨!是赵铁憨吗?”方鸣惊讶的走上前。 而这个赵铁憨,像是完全不在意方鸣的存在。 他两眼冒光的看着二狗。“蘑菇!蘑菇香、香蘑菇,二狗要吃香蘑菇、二狗要吃……” 他一边说,一边飞也似的站了起来,笨重的身体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屹立在整个石洞之间,头顶着石洞上沿、脚踩着下沿。 比方鸣高整整一个头,这是多么的可怕。关键他还是一个大块头,就使得这两者间的差异更加明显了。 “蘑菇!好吃!萝卜!香!还有红辣椒……”赵铁憨一边吃着一边夸。 红透了的的辣椒和独瓣蒜宛如一个个鲜嫩的肉条和鱼块,一个接着一个飞进他的嘴里。看来这大块头真是饿坏了,要不然也不会吃的这么着急。 不过引起方鸣注意的,并不是这个大块头的体格和胃口,而是他的颜色。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手腕的颜色。 和二狗、方鸣不同,赵铁憨的手臂空无一物。没有纹绣、没有伤痕,也没有其他多余的颜色和污渍。 有的只是白到和背后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身躯,和围绕一周的轮廓线。 对于方鸣这个已经完全习惯了用纹绣找人的透视眼,在这个白胖子面前仿佛完全失去优势。 “这神龙之力在平常人面前,真是一点优势都显现不出来啊!” 就在方鸣无奈感慨的时候,赵铁憨吃着吃着,一不小心,脑门竟然磕在了一条石刺上。 而之后石刺的掉落,又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石刺,是一根从洞顶垂直悬下的钟乳石。 其颜色通体奶白,外形也和钟乳石一模一样。下端尖锐细长、锋利如刺,上端圆滚粗壮、浑厚如棒。 一根剑柄一样的握把与粗的那头相紧密连,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整体望去竟隐隐约约有了剑的模样。 而引起方鸣注意的,不只是它的外形,更主要的,是刚才赵铁憨与它碰撞的瞬间,竟有三两个火星冒出。 “这是什么?火石吗?”方鸣的目光在赵铁憨的脑门儿和地上的剑形钟乳石上来回扫视,然后附身将其捡起。 轻!非常轻! 有方鸣臂展长短的石柱,按理说怎么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被方鸣捡起。 但现实就是被捡了起来,和像捡起一根木棍一样简单。 除了轻外,还很滑! 和其他钟乳石一样,这石柱有着不弱于玉石的柔滑触感。 最后,就是凉!扎手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