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大人他画风不对》 第一章 大梦初醒 我睁开了眼。 四周漆黑。空气不流通,空间很狭小,不够翻身,天花板离我鼻尖不过两三寸距离。我略微抬手,敲了敲天花板。“笃,笃”,厚木板沉重的闷响。 一刹那间,我全明白了,我在棺材里。 我是弦隐帝国的法师。我练的寒玉神功修到第八层,寒玉九经最后一卷经书,我虽已照书修习,但最后大关始终过不去,经书最后一页注明: 寒玉神功,功成九转,反噬自身。发作之初真力涣散,须于十日之内赶赴弗兰慕沙漠,全身埋于热沙之中,弗兰慕山麓炎热,晚间犹自酷热难当。七日之后即堕入世界边缘。不死不生,三年后,大功乃成,是方知何谓凤凰浴火重生。 空气有些滞塞,我右手轻轻拂出。“轰”的一声,棺材盖挟裹着泥土飞了出去,碎成木屑。 我坐了起来,颇有些震惊于自己的法力。 三年的死亡让我全身非常僵硬。 墓地中漆黑一片,四无灯火,使得夜空中的星辰分外明亮,闪烁着清冷却亲切的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泥土的芬芳混着草木的清香,直送入鼻腔,欧石楠丛中蝉鸣声声。萤火虫的微光若有若无的闪现。 我颇有点吃力的站起身,跨出墓穴。楠木板已经碎了,我右手一挥,一大块晶莹的冰板盖住了棺材,碎石泥土也全部还原了。 墓园中的墓碑相隔不远。上面镌刻着一个个轰动一时的名字,现在这些名字的主人已阒无声息的躺在这里,与凄风冷月相伴。 我微叹,顺着路向前走。 若不是急于入世,我倒想在这环境清幽的圣使墓园长住下去。 不久,墓园大门的灯笼已遥遥可见,看守墓园的老大爷伛偻着身子在竹椅上打盹。 我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圣使墓园在湘阳京都的郊区,我双手一展,冰翼扇动,我双足陡然凌空,直冲云霄,向京都万家灯火处疾飞而去。 我得探究出我为何没有七窍流血,全身冻僵而亡。 帝国,这三年,发生了什么吗? 我陷入了回忆: 三年前,我在京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年仅二八岁的我已是圣使,兼之素负美貌之名,沉鱼落雁不敢自夸,马马虎虎也算清秀绝俗,江湖匪号“湘洛仙子”,意气风发自不在眼下。 我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进法师殿堂,几个卫士如影随形地跟在我后面,一个卫士趋步抢上为我稍稍搬开上座的椅子,我一言不发,大剌剌的坐下来,没好气道:“怎么了?” 我生气的倒不是这个突然召开的紧急会议。 这都多少年了,我都多大人了,协会仍一致要求派这些保镖天天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当真莫名其妙,我修习法术这许多年了,连个动手实战的机会都没有,岂不笑话。刚才在练武场看侍卫捉对儿打得甚是激烈,我一下场,他们都死气活样的,手还没碰到,人就倒下去了,我愤愤地想,还有这几个鬼影子,甩都甩不掉,气死我了······ 圆桌上法师早已各就各位,殿堂内一片肃静,虚轻道长轻咳一声,清清嗓子递过来一封书柬:“请圣使大人过目。” 虚轻法师正值中年,道貌岸然,只是肤色蜡黄,眼睛下有深深的黑影,显然是纵欲过度睡眠不足所致。他地位仅次于我,威望甚高,他是从低等法师兢兢业业,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的,性格沉稳,谨小慎微,与我这个半路杀出的年轻人大不相同。虽说玄门清修之士似乎不该耽于享乐,但他认真负责,我也不多过问他的私事。 我虎着脸忍着怒气接过来,淡淡道:“多谢道长。” 憋着一肚子闷气的我草草扫了一眼,随即愣住了,睁大了眼睛。 魔教教主风剑清为什么要约我去决斗? 这封檄文不像檄文,信笺不像信笺的一封文书上赫然写名了我的名字,我瞪着“葱苒”两个字发愣,仿佛这不是我的名字。 他的措辞平淡文雅,但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凌人的傲气。 “······阁下如需帮手,不妨全部带来,在下只身一人,绝不食言而肥······” 我明知他激我,毕竟年少气盛,这么多年颐指气使惯了,要让我在法师大会殿堂上当着大家的面说要带人手同去的话,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 但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贸然行事的,素闻风教主年少有为,魔教最近势力大张,但行事低调,委实摸不清他们搞什么鬼把戏。决斗的话呢,就算他们有诡计,倒不失为一个探清他们阴谋的机会。 何况孤身前去就可以甩掉这几个讨债似的饭桶,我暗暗咒骂着保镖。 而且我对自己的法术也是甚有信心的,我眼珠一转,心下已经掠过了不知多少条利弊分析,微一权衡,已然明了。 我习惯性的一手支颐,食指轻搭在鼻端之下,仿佛自己胸有成竹,显出少年老成的样子:“我一个人去,你们监视魔教动向,如果他们有大批人马调动,我们借此可以发现魔域所在,趁他们无人防守,一举摧毁魔教。如果没有呢,我一人赴约,也甚为公平,诸位意下如何?” 几位年长法师面面相觑,虚轻开口道:“圣使金枝玉叶万金之体,不可呈一时之刚勇,于下九流的贼子争一时之雄长······” 我甚感不耐,方才我计划很周详啊,他们这些自恃年长的老家伙仿佛充耳不闻,只管自说自话。厅堂里众人都心知肚明,虽然他们对我言听计从,但尤其那几位年纪较长的对我颇不以为然,心下大摇其头,只当我一时摆设,却又不得不暂时屈从罢了。 “剿灭魔教一事,现下无需圣使多虑,尔辈草贼流寇尔,望圣使以贵体为重。” 我柳眉微蹙,冷哼一声道:“道长此言差矣。诸位只怕是担心我有闪失,抑或偷偷溜走,以至祈雨时节交不了差吧?” 之前我从未挑明这一点,而大家讳而不提。一时之间谁也不说话,大厅中,只听得到众人压得极细的呼吸声。 现在不挑明,你们还想管我到什么时候······ “所以,”我轻轻敲了敲桌子,“嗒,嗒”的脆响,却仿佛擂鼓般响在每个人的心头,“诸位觉得我是临阵逃脱的人吗?” 大家低头不语,我话音虽轻,但冷冽的眼神和坚决的语气无疑起到了我想要的效果。 我心下暗笑,我当然是啦,谁会傻乎乎的当真拿自己献祭啊,你们真当我年幼无知嘛,嘿嘿嘿······ “虚轻道长可有异议?”我不露声色,一脸严肃地朝他点了一下头。 他显然心神不属,无声地蠕动着嘴唇,掐指算着什么。听到自己名字时微微一惊,回过神来:“没有没有,但听圣使吩咐。” “那郑皓带人去探查魔教动静,我不在时,烦请虚轻道长坐镇京都,”我松了口气,为自己计谋得逞大喜过望,尽量故作冷静地分派道,“散会。” 我完全没把风教主放在心上,切,他能有多大能耐,还能有我对付不来的人吗? 只是,他为什么要针对我? 他难道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祭品吗······ 第二章 赴约前夜 赴约前夜,我已赶到了弗兰慕沙漠的边缘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黄沙扑面,隔着兜帽的面纱,我也能嗅出干燥炎热的气息。 这么多年总算能自己一个人自由行动了,就算要自己赶马车也没什么。 我在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下榻,要了一件最大的上房。店主老婆婆缺了门牙,满嘴漏风地说道:“丫头,不要开窗,沙子会灌进来······一个大姑娘怎么孤身旅行呢?要小心些,外面有几个小贼探头探脑······瞧你多半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干嘛呢······” 我谢过老婆婆,拿出一锭银子。老婆婆一面惊吓地推辞,一面把手伸了出去。 我笑了:“老婆婆,收下吧,待会送些晚餐来,按客栈最高规格做好了,明天我一早走。这房饭钱就先结了。”说是又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老婆婆,眉花眼笑的应了,喃喃道;“今天倒大发了几笔横财。” 我自去上房歇息。 瓦墙未粉刷,坑坑洼洼,房内只有一床一几一凳,皆破败不堪,桌上有一盏小油灯,其实也就是小酒杯中盛着半杯羊油和一根棉线罢了。 忽然,我脑中微微晕眩,脚下一软,双手撑着桌子,半晌才喘过气来。我皱眉,从怀中摸出一枚翡翠石。碧绿的小石并无异状,四周无毒,我松了口气,坐在床沿上闭目养神。 不久。门“吱呀”一声老婆婆端着一个方木盆走了进来,她把木盘放在桌上,我点头问道:“我明天一早走,就不叫醒你了,这碗筷明早再来收拾可以吗?” 老婆婆同意了,一面点亮了油灯:“当然。天黑了,该点上灯了,丫头,你好好休息吧。” 我谢了,老婆婆带上门走了,我拉过椅子。将碧绿荧光的石头在菜肴上,扫过一遍,没有红光,无毒,可是我看着食物皱起了眉头。 一碗浑浊的面汤漂着葱末和几条羊肉干。一小碟放了好几年的萝卜干,一盘又干又硬的馍馍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羊奶。我重重叹了口气。魔教教主为什么选这个鬼地方来决斗?那些家伙都是吃老鼠的吗? 既然无毒,为了保证明天决斗的饱满精力,我毅然拿起了有点开叉的筷子。羊奶异常鲜美,面条勉强也还行,可馍馍险些磕掉了我的牙齿。 夜渐深,我早知道有几个小毛贼探头探脑,可是大战在即,我不能为了他们浪费精力,我小心地将门反锁窗上鞘,正当我准备用冰法术制造一个结界时。 我脑中“轰”的一声,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张口“哇”的一声喷了一大口血,胸口仿佛有一个大锤重重敲击,压的我仿佛肋骨已贴在了脊梁骨上,气息骤窒,就此人事不省。 等我醒来,如在梦魇,动弹不得。自己斜倚着床腿,墙上血迹宛然,每呼出一口气都会有白雾状冰粉,我这才回忆起经书。 寒玉功自噬! 难怪我刚才眩晕,方才我不该妄动法术的。现在呢,我全身冻僵,明天决斗在即,这可如何是好? 本来自噬可以推演日期的。但是我一向不把它当回事儿。何况子丑寅卯太麻烦,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惜,我要担心的不仅仅是明天。 窗外传来几个人压低的声音。 陆仁贾:“没错吗?她住这间?” 陆仁以:“怎会错呢?炳一向细心,何况那小妮子又这般好看。” 陆仁炳:“但我瞧那中年牛鼻子老道和一群手下会不会管闲事?” 嗯?什么?中年道士? 陆仁贾:“呀,那山羊胡子一脸正经,多半不是好人,你瞧他一路跟着这小妮子,多半也不怀好心。” 素闻风教主年少有为,那中年老道又是什么人? 陆仁钉:“你们到底干不干呢?先下手为强!” 众人:“有理。” 刀剑据割木板窗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又急又怒,冰冷的身躯偏又动弹不得,又没有玄阳丹来暂时压制寒冰。困居陋室,一灯如豆,呼风唤雨的我,竟死于几个小贼之手吗?而且还会遭受一番折辱!泪珠从我的眼角滑下。 “嘭”木板破了,几个人影从窗口鱼贯跃入。 “砰”的一声门一下子飞开,撞在墙上。 一个黑衣人影站在门口,右手挥出,火焰挟裹着几个小贼,又从窗口飞回去了,一个冷峭傲慢的声音道:“滚。” 几个小贼哪敢再留,抱头鼠窜的没入黑暗。 黑衣人走了进来,右手一转,门窗自动复原。他拂过灯火,昏暗的房间立刻亮了起来,但是灯火却并没有变亮。 他转身看向我,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他的年纪比我稍大,棱角分明的脸庞,五官精致俊朗。深邃的黑色双眸总是透着讥诮的冷漠傲慢,是一个异常英俊帅气的少年。 他俯身将我抱到床上,脱下外衣盖在我身上。风衣里子是深紫色貂毛,光滑柔软。 身穿紧身夜行衣的他反而更显英挺秀拔。他从怀里取出一粒火红色丹药,喂我服下。 我的脸不禁红了,他看了我一眼,唇角微微一扬,也没说什么,走到室中,开始布置一个结界。 火结界比我能做到的更坚固完美,微闪着火红色的光芒,充盈着整个房间。他再次拂过灯火,房间又复昏暗了,我心里怦怦乱跳,少年打开房门,注视我良久,仿佛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嗒”他走了,房门关上,锁自动锁好。 第三章 决斗 我却良久不能平静,丹药是玄阳丹。再过几个时辰,到了明晨,我便可行动如常,但仍不能动法术。 这么珍贵的玩意,那个神秘少年又从何得到?······ 这么完美的结局又如何做到?······ 他为什么要救我?······ 归根结底他是谁? 真是尴尬,我这么动弹不得,脸色惨白,衣衫还沾着血的狼狈模样叫人家瞧在眼里,真是······我的脸颊又红了,他那似笑非笑的一撇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朦朦胧胧的睡着了,结界一阵震动,我又惊醒了。 我伸出手,感受着结界边缘的震动。入侵者多半是一个尊者,地位次于圣使的法师。 我不知道是谁,来者显然发现结界水准高于自己法力,悄然退去了。 这个偏远的小镇,怎会一夕之间奇士聚集? 我,是众矢之的吗? 灵光一闪间,我对那个神秘少年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我拒绝去想······ 阳光透过木板缝洒在床上,洒在黑色的风衣上,我伸了个懒腰。 啊?几点了?我手忙脚乱地将风衣叠好塞进衣囊里。折叠衣囊能放得下许多大的东西,虽然它永远那么小。我飞奔出客栈。马车早就套好了,我跳上马车,向沙漠深处急驰而去。 本该找老婆婆问一下那神秘少年的,我懊恼的想,不过想必她也不知道吧。 小镇已不见踪影,四顾漫漫皆黄沙。 我从衣囊中,取出了那个随挑战书寄来的罗盘。 “······请随罗盘指示,当寻得决斗之所······“ 罗盘很可能让我迷失于沙漠。可我不知为何对这个陌生的风教主甚至信任。 烈日炎炎,我附近残留的结界力量挡得住攻击,却挡不住干燥的热浪,马已开始吐白沫。我一直爱惜这两匹从京城带来的千里马,可是我现在不能也不敢动法术让它们稍许凉快。 天上白光一闪。白色的吉龙降落在我面前,他的鳞甲泛着柔和的珠贝色亮光,红宝石般的眼睛清亮温暖,洪钟般的低沉声音道:“葱苒法师?” 我讶然:“是的,你是?” 吉龙的头微低:“我叫福雏,葱苒法师的结界力量行将消失,主人派我来保护法师。以免在决斗之前就死于宵小之手。” 风教主的洞察让我不禁气馁。我只有对着福雏斥道:“你吉龙家族世代守护善地,怎么你却认了那魔教教主为主人?” 福雏头抬起,清亮的眼睛没有一丝负疚:“希望葱苒法师不要像世人一样对魔教抱有成见,我无愧于自己的家族。仙子,请骑上来。” 我沉默了,福雏的话让我深思,我跨上它的背,坐稳,抓紧它的鬃毛,道:“那你等会儿来照看一下马匹好吗?” 福雏腾空而起:“遵命。” 福雏风驰电掣地飞了一会儿,停在一片绿洲上。 丰林翠竹,草长花,流水琮琮。 “前方山谷就是。” “谢谢。” “湘洛仙子,能帮到你也是我的荣幸。” 我依言转过一个山坳。山谷平地上,浅草香花中,风拂过少年墨色的衣襟。 冷峭深邃的黑色双眸似曾相识,我惊呼出声,昨夜的神秘少年。 风剑清却仿佛不认识我一样,淡淡问道:“葱苒法师?” 我不禁怒道:“风剑清!你装什么腔?做什么势?你不认识我?” 风剑清唇角隐隐掠过一丝笑意:“我以为圣使大人会希望我忘记昨夜的事呢?” 我双颊飞红,咳嗽一声:“嗯哼······那决斗之事,可否延期?等等,你是算准了日期?你!······” 风剑清冷冷道:“如果有人知道湘洛仙子有这么个大祸胎的话,任谁都会算准的,何况你该庆幸我算准了,不是吗?” 我无言以对,只得道:“那你想怎样?” 风剑清微微一笑:“我想怎样?我······”他忽然脸色大变,飞身向我扑来,双掌击出! 我猛然一惊,后退半步,本能地伸手挡在脸前,但其实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因为我不动法力,对他攻势凌厉的一掌来说毫无阻力。 我偏过头闭上双目。什么东西重重地击在我的后心上。肋骨断裂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在我耳腔中回想。我喉头一甜,断骨处的剧痛牵动了内脏深处的法术。撕心裂肺的尖叫被黑血卡在了咽喉。 风剑清从我身侧掠过,风声飒然。 我扑倒在草地上,就此人事不省。 第四章 初到京城 我皱了皱眉。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而且显然是一个牵连甚广的阴谋。 我右手食指轻轻在空中转了几圈,一片六角形的雪花状薄冰,在清冷的星光下一闪,随即化为亮晶晶的冰粉,飘飞开去。 我会找风剑清报仇的。 泰远大道是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之一,我缓缓降低了高度,街上人声嘈杂,烛火煌煌,亮如白昼。几乎可以闻得到宵夜的香气。我深吸了一口气,食物的香气让我停工了三年的胃咕咕作响,用“馋涎欲滴”来形容我绝不过分,我都可以闻得到小贩炸土豆和小馄饨,还有天香楼的松饼和松鼠鳜鱼,但我头脑还足够清醒,没有直接从天而降惊吓众人。 我转过街角,轻轻降落在天香楼后门的小巷中。小巷是厨子出入倒泔水的地方,四无灯火,寂无人声。青石板上坑坑洼洼,凹陷处的积水反射着星辰的微光。 虽然理论上说,以我三年前的身份,如果能光顾天香楼。老板一定恭恭敬敬的请我吃白食。但是我还是喜欢下九流的偷鸡摸狗的奇技淫巧,所以对后门一带摸得一清二楚。我甚至不喜欢直接从墙头飘进后院,而会选择尝试我的撬锁技巧。 我得意地微笑,轻盈地走向窄小的木门。左手握住门环,右手指尖旋在锁眼上。 “飕飕飕”锐利的破空之声,我不暇多想,手在空中一圈,一个完美的椭圆形坚冰将我周身护住。 “呼—啪啪啪。”强劲的风声,一个人从我身后掠过,我回身,右手横在胸前,警惕地看向那人。 白衣剑客右手长剑在星光下泛出冷蓝色的幽光。剑芒流转不定,他侧身向我,犹疑了一刹那。黑衣人影早去的远了。 显然,他本来在追这黑衣夜行人,但是我法术气场干扰了他的判断,未判明是敌是友,他不敢贸然将后心要害卖给我,又不愿随意攻击我。 我也不愿意表露敌意,左手轻轻一抖,坚冰化为齑粉,右手垂下,整个人貌似放松随和,但我精神上高度紧张。虽然我寒玉功已然练成,但白衣剑客身上强大的气场,仍令我感到莫名的压抑。 他剑尖斜指,横在身前,缓缓转过身来。 “葱苒!”他失声惊呼。 我愣住了。 他的呼声显然是又惊又喜,好熟悉的语音!从我的角度,他的脸背光,看不清五官。我努力从记忆中搜寻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嚓”他还剑入鞘。我瞥见了钉在墙上的毒钉,嗯?我不认识使这种暗器的人啊?······那是偷袭我的暗器,他把拂到了墙上,袖风······冷月长剑······他是······ “沐云!”这更大程度上是个问句。 沐云微叹,点了点头,走上两步,转过一个角度,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庞。沐家小公子比我年纪略大一点,三年不见,脸上的青涩稚嫩已荡然无存。棱角分明的五官,英俊明朗,眼神锋锐逼人。我和他也只是泛泛之交,相互闻名,在祭祀等场合寒暄过几句。法术世家三位公子均是协会骨干人才。只有四公子沐云桀骜不驯,虽然法术奇高,竟一直不屑于法师为伍,不肯入会。 沐云惊讶地望着我,好看的眼睛瞪圆了,眼底里是掩藏不住的大喜,等他忍住了。淡淡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他忍住没说完,但我知道下半句一定是“死了吗?” 我抿了抿嘴:“说来话长,这个······”沐云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悲伤:“不便说就算了,我连那天你去世都不知道。” 我急道:“哎,不是啊,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想······” “别急。”沐云温柔地制止道,“我们去天香楼坐坐?” “嗯。” “小心!”“砰” 沐云一把拉过我,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直接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急忙回头,我原来站的地方被炸出一个大坑,石屑纷飞,烟雾弥漫。沐云左手揽在我腰间,右手剑已出鞘,“叮叮叮叮。”他剑势如虹,兵刃相交之声密集得似乎没有间隙,只一声长鸣。 他后退两步,腾空而起,我硬生生忍住一声惊叫。双腿陡然离开地面虚悬摇荡的滋味可着实不好受。我咬牙忍住飞行的飘摇感,右手死死揪住沐云的衣服,拧过身去,左手挥出。 我不欲伤人,是以一块圆圆的大冰,在他剑光的缝隙中飞向对方,沐云脸色大变,右手长剑急振。一阵强风将冰石震落下去,我一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阻止我进攻,但我还是左手拂回,冰石在落地前凭空消失了。 黑衣人有些左支右拙了,他瞥见了我,忽然双眼圆瞪,骇极大呼,转身就跑,沐云冷月长剑脱手飞出,一道冰蓝的幽光闪过,黑衣人从后背至前胸被牢牢钉死在地上。 我浑身一颤。沐云觉察到了,他握住我冰冷的左手,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们缓缓降落,他的怀抱让我感到温暖,我惨白的脸上忽然又有了血色,心跳也开始变得不平稳了。 刚一落地,沐云感觉我站稳了,立刻松开了手,滑开两步,右手在空中一抓,冷月长剑幻过一道蓝光,“嚓”的一声回到了剑鞘。黑血从黑衣人伤口喷出。我浑身颤抖了一下。 沐云伸出手,似乎想揽住我的肩,在半空犹疑了一下,又垂回身侧。他看也不看死尸,充满怜惜地望着我:“三年的死亡让你心软了吗?” 我摇摇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嗓音依然干哑:“我······我没杀过人······,”我都没出过手······ 我清清嗓子:“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沐云眉头一皱,警惕地四处看了看:“京都最近很乱,按常理你已经死了,突然出现,黑白两道,任谁见了,你都不安全,当然,除非你不想隐瞒身份······不用着急,这我们待会慢慢再说,走,我们去天香楼吧。等等,你的衣衫······”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下葬时穿的是祭祀时的日月祭服,金丝银线镶边,微一走动,闪闪发光,头上珠玉凤钗,翠微?叶垂鬓唇,竟是盛装打扮。 沐云解下斗篷披在我身上:“这样好些。” 第五章 梨园 银丝斗篷薄如蝉翼,透风清爽,我脸上微微一红,扣上雪石玉扣。宽大的斗篷将华美惹眼的祭袍遮得严严实实,我低声谢过,戴上斗篷的兜帽,遮住大半个脸。 沐云白衣胜雪,腰间玉佩的丝绦在夏风中轻飘。 好熟悉的玉佩。我抬起头吃惊道:“你入了协会?” “怎么?”沐云挑起一边眉毛,“现在时世不同,入会行事方便一些,何况入会可以查······”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走吧。” “嗯” 当然,我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在这个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面前施展我神妙的撬锁手法的。使用奇技淫巧的想法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跟着他飞过墙头,在花园中斜掠,直接闯入前厅,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沐公子,稀客稀客,您老是用饭还是住店?” “一间上房。”沐云简短地道。 “是,是。”小儿一面答应,一面快速翻着账本做了记录,问道:“这位小姐是?” 沐云冷冷道:“女眷不方便透露名姓。” 小二面前为难之色,毛笔悬在半空,嗫嚅道:“这个······沐大侠您老赏光小店,小人感激不尽。您老的名声武功,大伙都敬仰的,只是······这个······朝廷下令投宿客人必须核对名姓。” 嗯?我皱起了眉头:以前没有这种规定啊,怎么回事?京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吗?我现在······ 沐云脸沉了下来,他尚未说话,天香楼老板黄瑞谦已赶过来,对沐云鞠躬道:“沐公子,咳咳,恕鄙人贱仆无礼。公子光临鄙处,蓬荜生辉,女眷不便自可通融,不必拘泥,这边请,咳。”他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他是个干瘪瘦弱的老头儿,花白头发稀疏,背微微有点驼。直布衣裳拾掇得干干净净。为人即为谦冲,没有一点大老板架子。我不禁回想到,当年我父母双亡,一个幼女孤身一人,流落江湖之时,黄瑞谦对我处处照顾。我练功入会不久,少女童稚未泯总和他调皮捣蛋,他也只一笑了之,晃眼间,黄老伯竟也这般衰老了吗? 我眼眶微微一红,鼻腔有点酸涩。只想冲上去抱住老伯,再拉住他手和他撒娇,但我硬生生忍住了,我明明都“死”了,突然出现,暴露行踪不说。老伯一把岁数了,可吃不起这一吓。 沐云恭敬还礼:“不敢,多谢老伯。”我心下诧异,这个不把世人放在眼里的侠士公子居然对一个俗世老人如此恭谨?我也连忙敛衽万福。 黄瑞谦笑了,别有用意地瞥了我一眼,道:“公子,小姐,无需多礼。”小二赶紧道:“南边“福”字号上房,三楼朝右走最里便是,小人帮二位领路。” 沐云淡淡道:“不用了,我和小姐先去梨园逛会儿,”他转向黄瑞谦点头道:“老伯,晚生告辞。” 道别出门,我满腹疑窦,开口正待相询。沐云俯在我耳边,低声道:“悄声,待会再与你解释。” 到得瑜琼梨园,我跟着他,竟在人最多处坐下来,我哪有心思听台上演的什么戏,急切转向沐云,等他解释。 沐云犹豫半晌,脸上微红,贴在我耳边,悄声道:“京城甚乱,以我的身份也只能订得一间上房,未免······未免误会。沐府在京郊,我不住这儿······” 我不禁噗哧一声轻笑。刚才杀人不眨眼,一出手帅气潇洒的沐公子竟然这么腼腆地向我解释这么件小事。哦,其实也不能算小事,他这么一提我也不禁脸颊微热,道:“这······这没什么的,”我赶紧岔开话题,“方才怎么了?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沐云压低了声音:“刚才堂食客人,有一桌来路甚至不明,隔墙有耳,不方便说话。”有吗?哦,好像确实有一桌一色青衣的人眼光瞄来瞄去。我不禁佩服他鹰眼锐利,明察秋毫,我方才就没留神。 他续道:“梨园的话鱼龙混杂,所以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探听。”诚然,观众嗑瓜子的嗑瓜子,拉家常的拉家常,吵吵闹闹。甚有小孩尖叫哭嚷之声。 我一直以为沐家小公子心高气傲,就算武功高明,也不会成什么气候。哪知他竟是如此厉害一个人物!我原先自恃年轻貌美,法术绝高,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傲。原来只有我是个大草包吗?想到这,我不禁对过去胡闹深为汗颜。 “帝国······乱成这样了吗?······大家都还好吗?”我有点焦急了。 “祭祀时看上去与你相熟的人都还好。你······你怎么样?” “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等一下!让我问完,等我问完,细细告诉你!”我急切地问,“那怜儿和倩倩,啊,不,我是说,柳怜玥和薛倩玲,呃······你好像不一定认识······” “你说那个名妓怜姬?”沐云明显皱起了眉头。 “怜儿和我当年相依为命,”我见他对柳怜乐甚为厌恶,不禁气鼓鼓地为她辩白道,“只我后来练功入会,她流落风尘罢了。她只是歌姬,也是个苦命人。” 沐云忍不住轻笑一声望向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我才收起赌气的神气,问:“但我当时赎了她出来啊,她怎生又被卖入青楼了?” 沐云摇头到:“此中关节,我也不大了然,怜······柳小姐现下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当红明妓,想必也衣食无忧。” 我深深皱起眉头:以我现在身份,自顾不暇,该怎生救得怜儿呢? 他续道:“不过,她即是你知交好友,我明日便去翠露坊赎她出来。” 我惊喜地抬头,对上一双深棕色的双眸:“但你沐家也是世家大族,会不会有损于你的名声?” “无妨。”他满不在乎的道。 “多······多谢,”我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不用客气。” “那······”我仍低着头不敢看他,“薛丞相的千金呢?” “······” 我一下子着急了:“倩倩,她······” “······”沐云沉默良久,终于道,“家严意欲和薛府联姻,薛丞相已允了这门亲事。” 沐家三个公子都有家室,联姻的话······ 我怔了半晌,沐云接着道:“薛小姐也不愿意。” 也? 我正待开口,忽听前方一人大喝:“呔,葱苒,看招!” 我大吃一惊,纵身便欲跃起。沐云眼疾手快,摁住我的肩,及时制止了我。 却原来是台上做戏,我松了口气,却不禁双颊绯红,这奇怪的腔调!我居然紧张过度而信以为真。沐云缩回手,笑道:“这一出戏叫做‘湘洛仙子误丧魔头毒手’。” 我哑然失笑,细看出一个花旦和白脸打的好生热闹,我看得只摇头微笑。我当时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还打得这般热闹······咦? 见那花旦不支,白脸伸手在她前胸一推,喝道:“去死罢。”花旦向后跌倒。旁白唱道湘洛仙子力战不支身亡······后面什么虚轻道长赶来收尸,七日火葬金身不败,下葬盛典······我都未曾留意。 我当时是背上受了一掌向前扑倒的,那么绝不是风剑清杀我的,而是······中年道士?啊,虚轻这个老牛鼻子!但是他不是拼命想保住我的性命吗?虽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想把我作为祭品······好奇怪,不可能啊······那风剑清约我去弗兰慕沙漠······反而会不会存着一片好心想救我?······想到他的唇角那若有若无的一笑······ “葱苒?” 我一惊回神,沐云意存询问地看着我。 我双颊烧了起来:希望他没看出来我在想什么! 沐云道:“你想必倦了,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说吧。” 第六章 史家所言 史书【混沌篇】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中其有象;恍兮惚兮,中其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妙兮玄兮,其中有帝,吾不知其名,强名之曰“玄冥天帝”。 自古至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索隐】(1)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2)传曰:有缘者一生或可见帝一面,必积善者欤?何其幸也! (3)玄冥天帝凌逸尘君临万物,风霜雨露沾被之所皆受恩泽,至今已二千馀岁矣。 【集解】(1)帝所以长治万物者,以其无为也,静以制动,柔以克刚,故天下万物甘心俯首称臣,善莫大焉。天帝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卒无怨者,道之本也。善哉帝者,天地之法也,万物之师也。 (2)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 (3)弦隐帝国,欲学天帝无为治世之道,故不设帝王,以圣使为法师之首,以丞相为百寮之首,分权而治。所谓弦隐者,取鸟尽弓藏之意,至于为何取次,来历不明,众说纷纭。 第七章 玄冥天帝 翌日一早,我便叫小二送了早点和几套女子衣衫来。 小二早已对我丝毫不敢违背,虽然我总是用兜帽遮脸,即使在房间内也不例外。 吃罢早点,我小心地结束停当,穿着一件普通朱红色纱衫,头巾和面纱把脸部遮好便出门了。 我轻车驾熟的在穿行在大街小巷,直奔薛府。 五年前一次祭月之后,薛丞相邀我去他家坐坐,我才第一次见到倩倩。薛倩玲年岁和我相仿,娇小玲珑,明眸善睐,弱不禁风,楚楚可怜,一见之下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保护她。她不会武功,法术甚是奇特,毫无杀伤力,而且几乎可说与生俱来,只要任意一处肌肤相处,她便能让你看到她头脑中所浮现的景象。我和她一见如故。 我仍记得打趣时她白皙的脸上羞得通红的可爱,笑谑时她银铃般的笑声如风动碎玉般清澈,还有远赴沙漠临行前她的叮嘱。 倩倩,你父亲逼你出嫁,你该有多难过?我决意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纵使不能让她见到我,以免受了惊吓,我也得去看看她。 我轻而易举地避开薛府卫士,轻烟般在花园中掠过,一跃而上她的闺房窗口。 碧烟般轻纱窗纸随和风轻颤,我犹豫着。 “啊——”一声女子的惨呼从窗内传来,我大惊,再也顾不得其他,右手斩出,冰刃削开窗纱,我闪身窜入阁内。 薛倩玲双眼圆睁,樱唇张开,一手扶住桌沿,一手用力摁在腹部,摁的指节发白,血从她指缝里渗出。 一把匕首插在她的小腹,直没至柄! 一个人影从我身侧掠过,直扑窗口想逃走。我再不容情,双掌全力击出,那人不回身,反手一掌竟然借着我凌厉的掌风直飞了出去,不过我的掌势还是过于强大,他在半空“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高声道:“我乃魔教使者,来取你家小姐的性命,以示警告!” 我急忙扶起薛倩玲,她脸如金纸,已然气息微弱,我出手如风,点了她伤口四周止血穴道,但血仍不住涌出。匕首插得太深了,纵使扁鹊再世,也回天乏术了。 我眼泪流了下来,沾湿了面纱。薛倩玲眼神散乱,雪白的腮上溅了几滴鲜血,她咬牙嘶声道:“求求你······求求你······”她双手揪住我衣襟,颤抖着扭动,想抓住什么。我立刻知道了,用空着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气息急促:“救救······苒姐姐······她没死,求求你······” 她用仅剩的力气运起法术,我的眼前登时一片白雾,进入幻象,时间暂停。白雾渐渐散去了。 薛府的后花园,一个明艳秀丽的少女,坐在荷塘中央的一鉴亭中,正自低头刺绣,面目宛然便是薛倩玲。 我浮在半空,也许这么形容不太妥当,不过我只能看见周遭的一切,却伸手不见五指,只是虚空。手臂上的感觉,让我知道薛倩玲仍倚在我怀中,而我实际上仍在她的闺房内。 我只是个旁观者,只能看。 幸好我已无比熟悉她的法术,否则我此时一定骇极大呼,转身就跑。 亭中,薛倩玲抬起头来,忽然用手掩住嘴,惊叫一声,惊讶地抛下绣棚站起身来,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连接湖岸和小亭的木桥,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我仍然大吃一惊,险些失声而呼。 一个黄衫男子不疾不徐地向小亭走来。 他身材标准,五官精致到挑不出一点瑕疵,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像,眉宇间仿佛萦绕着淡淡的倦怠和漠然,唇上一丝浅浅的微笑,笑得很清浅,仿佛清水,纯净到不含一丝杂质,银色长发纤尘不染。 水至清则无鱼。 用英俊帅气来形容他简直是一种侮辱,我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对这么一个完美,温柔,亲切的男子,我所感到的,却只有一种超越我理解限度的敬畏。 没有一丝质疑。 凌逸尘。 虽然薛倩玲苦苦挣扎而做出的幻想有些模糊,但我仍很笃定,我这一生不会忘记他的形貌,就像······沙漠上的落日一样壮美,像黄山上的云海一样飘逸。 然而只要我一转头,我就也忘记了他的外表,就像记忆中的落日云海,只模糊地留下美的印象。 凌逸尘走近了。他温文尔雅的鞠躬道:“薛小姐,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悦耳至极,却只能留下好听的印象。 “······我······陛······陛下······小女子,”薛庆林手足无措的行礼。 “不必惊慌,”凌逸尘轻轻笑道,“小姐,我来告知你,你的知己葱苒小姐尚未去世,不日即在棺材中醒来,望你前去解救。” “是······” “多谢。”凌逸尘又鞠了一躬,他不带一丝傲气,一举一动优雅而漫不经心,总是带着淡淡的冷漠,嘴角一丝忧郁的微笑。 他缓步离去,在木桥上走到一半时,竟凭空消失了,我知道他仍在走,只是缘分已尽,纵使我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看不见他罢了。 薛倩玲痴痴的怔在当地,也许好友未死的消息震惊至极,但在见到玄冥天帝这种事面前真的不算什么,之后画面切换,薛倩玲苦苦哀求父亲让她去墓地,父亲却疑心她想逃婚而坚不肯允,画面愈加模糊,终于强光一闪,我眨了眨眼,看到自己站在她闺房中,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她。 薛倩玲头上汗如雨落,她颤抖着痛苦的吐出一个个不成句子:“求求······救她······告诉······魔教教主已下缥缈峰来找她······小心······” 缥缈峰?不就是魔山吗?魔教根据地,飘行无定,无处可寻。 “放心,放心,我会的。”我握紧她的手,仿佛这样能减轻她的痛苦。 “谢谢······你是······?” 我不忍,终于扯下面纱痛哭道:“谢谢你,倩倩······我没死······我,我已经出来了。” 薛倩玲眼睛亮了,但我知道这也只是回光返照,她欢然道:“苒苒!······啊,”她皱紧了眉头哼一声。 我垂泪,恨道:“放心,倩倩,我一定将魔教上下杀尽为你报仇。” “别······”她无力地握住我的手,这个善良的小丫头临终时还在为杀死自己的凶手求情,她做错了什么啊,得忍受着痛苦!“苒······别杀人······再者,就算他们不杀了我,我······啊······我也活不久了······” 我咬紧下唇,惨然道:“为什么?” “我······”她笑了,“因为······我喜欢的人······最多只能见一面啊······” 她轻轻哼起了歌,圆圆的眸中光彩熠熠,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她歌声越来越低,渐渐松开了抓着我的手,终于手掌一张慢慢闭上了眼睛,歌声止歇,也停住了呼吸。 我心中一痛,泪水模糊了双眼,痛哭失声。 “砰——”一声大响,门被撞开了,我一惊回神,抬头正巧对上薛安国丞相震惊的目光。 我暗叫不妙,迅速却轻柔的放下薛倩玲的尸身,向窗口窜去。 薛安国见到女儿浸满鲜血的尸体,惊骇悲愤,怒发如狂,再不顾自己丝毫不会武功,抽出佩剑,向我掷去,喝道:“贱人,为什么杀我女儿?!” 我身已在半空,不欲伤他,反手一转,接下长剑,哽咽道:“不是我杀的······” 几个纵跃已在他和卫士的射程之外,“葱苒!你,你居然杀了我女儿!枉她还一心去救你!”怒吼声清晰地传来,说到这儿也低了下去,变成一声悲泣,“倩儿······” 我一手握剑,握的指节发白,不再回头,向前急冲。掠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我倚在墙上,长剑“呛啷”一声松手落地,我掩面失声痛哭。 脚步声从巷口响起,一人喝道:“兀那婆娘,举起手来!我等是协会法师,你是什么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一下,嘴里一股咸味,原来下唇早被我咬破了,血流不止。 巷口几个年轻法师各执兵刃,一人拉满了弓,对准了我。 我依言慢慢举起手举到胸前,倏忽向外一推,“砰”“擦”一堵冰墙震得墙上碎瓦簌簌而下,羽箭没入冰中不过一两寸,待尘埃落定,我已俯身拾起长剑,早去得远了。 第八章 蒙面刺客 佩剑是薛家之物,丞相和协会素来不和,我自不愿令其落入几个狂妄的毛头小法师手中。 奔行中,我右手一转,给长剑配了个冰鞘,挂在了腰间。 我衣衫上沾满了鲜血,我尽捡小巷,直奔天香楼。 现下,我复活的消息一定已传了出去,日月祭服还在天香楼,我不能把沐云也牵扯上。 我悄无声息地在我房间的窗口立了半晌,并无异样,我这才轻轻掠了进去。 “轰”黑烟弥漫,我伸手护住周身,七八种不同的兵刃,或削或刺,或斩或劈,法力或柔或刚,虽比我稍逊,但四面八方涌来,我却仍无法抵挡。 一股极柔和的力道替我挡开了我挡无可挡的三股攻势,斗室之中居然有人帮我,而这陌生的法术显又于沐云霸道的剑术大相迳庭, 我愕然。 黑烟散去。 窗口门口各站了一个人,另有六个蒙面人贴墙而立,俱是一色青衣,适才相交一招间,我已知八人功力甚高,今日只怕有去无回。 身侧一个瘦小的身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黄瑞谦! 我惊讶无以:黄老伯居然也是我辈中人?这十几年他竟丝毫不露痕迹! 我轻轻拍了拍黄瑞谦的背,他咳嗽渐止。我大敌当前,却瞅也不瞅他们一眼,欢然对黄瑞谦道:“老伯,我······我······” 就算加上黄瑞谦,恐怕也于事无补。 黄瑞谦抬起头来与我对视,轻轻笑了。 我眼中是欢欣喜悦,但我说出来的话却是:“您是不是走错了?此事与您无关!” 何必再牵连上他? 黄瑞谦深深地看着我,目光中尽是我不懂的诀别和疼爱,他颤抖着伸出手去,仿佛想抚摸我的脸颊。 蒙面人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们,仿佛在看两个死人。 黄瑞谦手到中途,猛然挥出,重重击在我的肩头,这掌来得好生突兀,我猝不及防,向后飞去,眼见要撞在身后那人的刀尖上,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但我没有撞上。 空气中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分界面,我感到背后微有阻力,就好像······就好像落入水中的感觉,水漫过脸面,再也看不见斗室中的景象,黄瑞谦中气不足的声音响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心即灵山······小鬼,再见······” 我喉咙哽住了,我想大喊大叫,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四周一片漆黑。 我跌入了······另一个世界? 下坠······ 我集中全部精神,奋力想飞起来,但在这个奇异的地方,地心引力紧紧束缚住了我, 下坠······ 只有一个地方,所有人都被禁锢于大地——缥缈峰的魔渊。原来魔山无处不在,心之所至,即是······灵山??? 下坠······ 风声在我耳畔呼啸而过。 我的头越发晕旋。 下坠······ 下坠······ 下坠······ 无止境吗······ 下坠······ 停下了?我似乎落在了一个什么地方,膝下和肩头有东西支撑着,一侧身体靠着什么。 我的头脑却仿佛仍在旋转,旋转,我紧闭着眼睛,努力压下胃中翻腾的恶心感。 “············葱苒?” 好远的声音。 “······葱苒!” 近了一点,陌生的声音。 我在哪?这是什么人? 第九章 魔渊重逢 头好晕,我不想思考,不想睁开眼睛,不想再面对任何事物。 “葱苒。” 我睁开了眼睛,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 风剑清! 我被他横抱在怀里,他俊美的脸上似乎略带焦急,但见我睁开眼睛而松了口气。 三年了,他一点也没变,只是多了一股成熟的魅力,绸衫完美衬出他瘦削的身材,黑色长袍的袍角随风轻轻飘动。 下落的晕旋,薛倩玲惨死,黄瑞谦生死未卜,让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怔怔地瞧着他。 风剑清微微一笑道:“吓成这个样子?怎么衣衫上全是血,发生了什么?”语气中虽是嘲弄,但也不乏一点点掩不住的关切。 四周正值夜间,蝉鸣声声,银色月光洒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不远处莹白如玉的石壁直插云霄。 宁静。 我一下反应过来,挣扎了一下:“放开我!” 风剑清轻笑,将我放了下来,仍不太放心的扶住我的胳膊。 我用力甩脱他的手,但精神力气极度衰竭,自己反而踉跄了一下,双腿兀自发软,勉强站稳,“呛”的一声,抽出长剑,直指他的咽喉:“你!你为什么要去杀······杀薛倩玲!”我说话有气无力,喘息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完。离开他的扶持,我有些头晕目眩,力不从心的累到了极点的感觉。 风剑清愕然,看见我脸色惨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无,话音微弱而颤抖,但语气中的悲愤却不似作伪,他皱眉奇道:“薛倩玲是谁?我怎会去杀她?” 我怒道:“你还要狡辩!你!”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放大音量,却仍那么细弱无力,“你几次三番救我,我确也感激······”我忍住头晕,却不得不顿了顿来喘口气,“但此仇不可不报······念你救命之恩,我让你十招······” 怒火早烧干了泪水,但我仍旧虚弱到无法清醒地思考,只知道应该为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复仇 风剑清剑眉一挑,嘲弄道:“是吗?” 他右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呼”一团火焰挟着热浪,我手中长剑再也把持不住,向外飞出。 我咬牙拼起残存的力气。 冰和火的法术在空中相撞,一道道夭矫灵动的炫美光带在夜空中闪耀,像极光一样飘忽神秘,却更激烈而灿烂。 我根本无力抗衡,四周到处是他的人影,火势像一堵厚重的墙一样,压得本已气息微弱的我几乎无法呼吸。 “砰,”我眼前一花,向后飞去,绝望地闭上双眼,后背重重撞上石壁。 但是······好像不是很疼? 我慢慢睁开眼睛。 风剑清左手护住了我的后脑,肘部搭在石壁上,右手极轻极轻地掐住我的咽喉,把我禁锢在他和石壁之间。 他离得好近,我的鼻尖几乎可以碰得到他的。 呼吸一下子就乱了,耳中是自己急促的心跳,我满脸绯红,无助地望着那双黑色的眼眸。 风剑清似乎也微微怔了一怔,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随即,他嘴角微扬,低声浅笑道:“怎么,可有十招?” 我脸更红了,咬住下唇,转过头去,不敢再瞧他。 天啊,我刚刚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风剑清原本轻扼我脖子的手轻轻向上抚过,纤长的手指勾住我的下巴,温柔却不容反抗地迫使我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所以,”他悠悠问道,“你现在可以理智的动动你的脑子了吗?” 不······不能,我心道,更加不能。 我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这样靠近我······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之前那些男子都对我敬重畏惧,因为我丝毫不假辞色,虽艳如桃李,但冷若冰霜,至少身在协会,周围全是男子,不得不装出冰霜美人的样子,但是!他怎么敢······怎么可以······这样强迫于我! 不知,是因为我羞得满脸通红,颜若玫瑰还是夏夜宁静,惠风和畅,风剑清忽然低下头,凑过来将他的唇紧紧贴上了我的。 “唔!” 我惊得睁大了双眼,一下子天旋地转,无力的挣扎着,就像任何一个普通少女会做的那样,挥手欲打他。 风剑清轻易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向上探去,有力地抓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将我的手按在石壁上。 他始终封住我的双唇。 “唔······” 就在我胸腔中最后一次气息也即将耗尽的时候。他终于松开了我,我虚弱地伏在他身上喘息着,等我缓过气来,我无力地推开他,怒道:“你!” 风剑清也对自己过分轻薄之举颇感后悔,他退开了两步,看着我倚着石壁勉强站住,他忽然伸脚挑起地上长剑,右手轻送,长剑剑柄向前,缓缓飞向我。 我一愕,剑柄停在我手侧,长剑悬在空中,风剑清冷冷道:“湘洛仙子,你说的薛小姐之死与本座并无关系。但在下······唐突无礼冒犯了圣使······”说到这里,却也不禁眼光有点异样,脸上微微一红,“何况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要杀,便动手吧。” 我茫然地握住剑柄剑尖,指在他咽喉,怔怔地望着他。 风剑清神色淡然地望着我。 我怎么这么蠢,那个杀手显然不是魔教的,否则临去时大喊大叫些什么,我迭遭大变,数逢奇险,精神力气已然不支,再想到黄老伯生死未卜,我脑中一阵晕眩,身子晃了几晃,手一软,长剑“呛啷”一声落在地上。 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我慢慢坐倒,抱住双膝,失声痛哭,恨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干嘛要多事!让我三年前就死了该多好,大家······大家就不会因我而死了······” 一双强有力的臂膀轻轻环住我的肩,温柔的语声在我耳畔道:“别哭,别哭,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告诉了他薛倩玲之死和黄瑞谦为了救我身陷绝境,生死不明。 风剑清静静地听着,轻轻拍着我的背以示安慰。 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我贪恋着这份安全感,仿佛只要有他在,我就不用面对外面那个陌生的世界。 我断断续续地说完,又泣道:“为什么大家对我这么好,我不配······我不配!我三年前就该死了的!” “不,苒······葱苒,听我说!他们愿意为了你献出自己的生命,你不可以这样自暴自弃,你要让他们的牺牲有价值,”风剑清亲吻着我的额头,忽然一惊,伸手抚上我的额头,触手滚烫,“你病了。” 我兀自强辩:“没有······啊!放开我!” 风剑清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我惊叫一声,本能地伸手搂紧了他的脖颈,我昏昏沉沉地伏在他的肩上,晕了过去 第十章 柳怜玥 ······ 昏昏沉沉······ 往事在我脑海中浮现,闪过一个个画面 ······ 很小的时候,我流落街头,一头青丝随随便便用一小截麻绳扎住,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衫,是别人穿破了不要扔在垃圾堆里的,脚上套着大了好几号的布鞋,后跟略有磨损,由于比我脚大不少,走起路来踢踢踏踏,啪哒啪哒直响。 我大摇大摆顺着青石板路向前走,跟住在左闾的穷家大婶大爷们打声招呼,同街头流浪儿打架,用最粗鄙下流的话同妓女调笑,心里却没有一点点污浊的念头。 我也不明白在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中,我是怎么活出来的,一点没受到阴郁的影响。 也许只是幸运罢了,抑或是我没有察觉······ 一些下等窑子的鸨母会对我多看几眼,似乎觉得我会是个摇钱树,偶尔接济我一点,当时我也不明白,后来我男装示人之后,她们也没有记住我是个小女孩,没有认出我。 我总会?斜着眼睛,时刻注意着过往的富人,有几个家伙最是吝啬,我便专挑他们,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擦身而过,而他们也多半掩鼻皱眉,转过头去,不想瞧我,仿佛见了我会污了他们眼睛一样,啐道:“垃圾。”我呢,习以为常,顺手牵羊,一擦身间怀里也多了一点碎银,每次都不取多,细水长流嘛。 天香楼的后门是我最常光顾的地方,偷银两毕竟不如偷食来的直接,偶尔黄瑞谦会发现,咳嗽着追将出来,而我已一溜烟跑出了后门,回身冲他做个鬼脸,他笑骂:“小鬼,快回来,汤还热乎······”但我只躲在远处,睁着一双骨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他。 他会放一碗我爱吃的东西,搁在后门的台阶上。等咳嗽声去远,我又蹑手蹑脚的回来,瓷碗上横放着一双竹筷,近握处有两个朱红小点,似是什么记号。我每次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把食物吃得精光———谁知道下一餐什么时候吃到———然后赶紧扬长而去,溜之大吉。 小女孩总是受欺负的对象,尤其在谁也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就明白了流浪儿都是靠拳头说话的,所以打架的拼命再加上一点手腕,我就成了流浪小孩的头目,团伙里兄弟相称,他们也从未怀疑过我不是个男孩。 南山书肆也是我常去的地方,老板方承玉,是个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对我只看不买睁只眼闭只眼,倒是老板娘那个又粗又壮的高大女人,一见到我就抄起扫帚,冲我没头没脑一顿狂打,老板也不敢相劝,她会一边打一边叫骂:“畜生,尽来老娘店里糟蹋书,就你那种人渣,看个屁的书啊!”我拔腿就跑,一溜烟早去得远了,我也不着恼,下次趁她不在再来呗。 六七岁那年,渐入深秋的一个傍晚,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巷中,我遇到了柳怜玥。 我已经在天香楼吃过了,兜里揣着杨大婶塞给我的一枚铜板,不住把玩,心下盘算着去找点什么乐子,一边向我们小团伙聚集的小巷溜达过去。 “给大爷笑一个。”弟兄们的笑声从像小巷中传来,我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一伙流浪儿围着一个雪白粉嫩的小女孩儿,为首的正是我“最得力的部下”二狗子。他伸手向小女孩胸口摸去。 大家年纪都小,虽见过嫖客和妓女的淫猥之举,都不明白,但也知是极不妥当的举动。 我大喝一声:“二狗子,你作死啊!” 大伙儿一惊回头,看到了我都急忙道:“老大来了!” 二狗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哥,我错了,这小娘皮好生不错,该献给大哥的。” 我脸如寒霜,走上去“啪”用力给了他一耳光。二狗子捂住脸颊愣住了,虽然我比他矮一个头,但他竟不敢龇牙,困惑道:“大哥?······” 我怒道:“你他妈的不想好了,说好的有难同当,”我转念知道太文言他们听不懂,改口道,“有饭一起吃,没饭一起饿呢?这小妹妹现在也跟我们一样境遇,你他妈的,就敢欺负人家了,亏你有脸叫我大哥?” 二狗子嗫嚅道:“可是······” “可是个屁,有屁快放,少给老子磨叽。”我立刻觉得不对,众弟兄面露犹疑。 “这小······小······她是柳大姐的女儿。” 我登时恍然,柳大姐柳潭是暗妓,住在穷巷中天天擦脂抹粉,妖妖娆娆的,贫穷却清白的大婶们自然对她颇有微词,背地里指点唾骂。 现在柳大姐刚过世没多久,小女孩穿着半新不旧的碎花衣裳,条件显然比我们好的多了,高鼻深目,虽五官还未张开,但已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异域风情,眉目间果然与柳大姐有三分相似。只是她肤如凝脂,比柳大姐涂的煞白的面孔自然多了。 我双手抱在胸前,凛然道:“那又如何?我们中间有谁不是这样?你们他妈的难不成什么王侯将相的子孙后代?她既然现下与我们一样,那就是我们的伙伴,你们谁还有屁,赶紧放。” 大家一致赞成,有人喃喃道:“果然,老大见识高。”“大哥威武” “嗯。你,”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二狗子,“向新来的小妹妹道歉。” 二狗子走到小女孩面前,笨拙地一鞠躬:“我错了······对不起,希望你原谅。” 女孩双手紧紧握住衣衫下摆,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此时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咬紧嘴唇,眼睛盯着自己鞋尖,一声不吭。 我道:“好了,她受的惊吓够多了,大家散了吧,我这里还有一文钱,大伙自去找点乐子吧。” 剩下我们两人。 小女孩终于蹲了下来,埋头放声大哭,我撅着嘴,道:“哭什么嘛?以后有什么问题就找······就找姐姐我好了。” 果然,她诧异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你······你······” 如果是个小男孩,那我只怕像个兔儿爷,想到这儿我翻了个白眼,至少恐怕也是娘娘腔,如果我不故意蓬头垢面的话。 女孩笑了:“真的啊,那为什么他们叫你大哥?” “因为,”我可不能告诉她这片“江山”是我打出来的,“因为我帅嘛?我叫葱苒,你呢?” “柳······柳怜玥,”她怯怯的道。 “好,怜儿,那你以后是有人抚养,还是跟大哥······呸,跟姐姐混?” 柳怜玥泫然欲的低下头:“没有人领养我······” 怎么就不能爽快快给个肯定答复呢,我正感不耐,忽然想到她新近丧母,心里一定悲伤难过,我叹了口气,柔声道:“那以后让姐姐来照顾你,好吗?” 她点了点头,望向我的星眸中充满了信任。 第十一章 陌生人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四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柳怜玥和我形影不离,她总是跟着我,像小羊一样温顺,每当我做冒险的事情,她就贴墙而立,惊恐地睁大眼睛,生怕我有什么闪失。柳怜玥最讨厌书,但我每天去南山书肆,她仍会寸步不离的黏着我。 书肆外是闹市,熙熙攘攘,声音嘈杂,她就坐在门口石阶上,一边用小木枝拨弄地上尘土,一边唱歌。 她的歌喉清澈纯净,像天灵鸟一样。 三月初七,日期我绝对不会记错。 下午四时,我长长吁了口气,合上书的最后一页书,肆中的书我全看完了,连新进的货都没有逃过我的“毒手”,这时,我才听得到闹市的喧嚷和柳怜玥的歌声,她唱的越发好了,但此时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 一个中年男子背着手漫不经心的在店里看着一排排书名,他青衣白袜,衣衫显然上品绸缎,光滑闪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而易见是个上流贵族。 那他跑到这个市井小书肆干嘛? 他法令纹很深,薄唇总是抿得很紧,眉间一道竖纹,就算他不皱眉也相当明显,年轻时候一定相当帅气,都是他现在看起来愁眉苦脸,一脸讨厌相。 我知道他已经跟着我们几天了,几天前我偷了一个大大有名的小气鬼。一转头看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我也没太在意,当我把碎银全分给弟兄的时候,一撇见到他正站在墙角阴影里,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一定是冲怜儿来的。 我慢慢把书插回原处,假装看起书名,然后猛然转身,拉上柳怜玥就跑。 柳怜玥吓得尖声大叫,不过也只一刹那,她勉力跟上我的步伐。 我并不怕成年人,但他的气场······但他的气场令我毛骨悚然,他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力量。 我拉着柳莲月在乌七八糟的小巷里七弯八拐,绕到我们的聚集点。 应该······甩掉了吧? 柳怜玥倚在墙上喘气,小脸苍白。 “捉迷藏······玩够了吗?” 我惕然一惊,回头望去,中年人背着双手,和善地笑望着我。 但那双眼睛没有一丝笑意。 我双手握拳冲向他,喊道:“怜儿,你快走!” “呼———”他的手掌根本未沾到我一片衣角,但袖风已震得我飞了出去,我呼吸骤窒,身在半空,中年男子右手一长,铁箍般握住我手腕,竟硬生生将我拉了回来。 我一阵晕眩,“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中年男子望向柳莲月,淡淡道:“你不走?” 柳怜玥一张俏脸吓得惨白,强自镇定,颤声道:“我······我不走,你······你放开她!” 中年男子微微诧异:“啧,倒很有义气。” “贱人,老子中了你的暗算,”我冲他大骂,词句虽粗鄙不堪,但用的似乎不太对头,中年男子忍不住莞尔,插嘴道:“贱人一般是骂女子的,老子也是市井男子的称呼,” 我听而不闻继续怒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每多读书人,你奶奶的······” “那你偷人钱财也算仗义?”中年男子似乎听得颇有兴趣。 “我他妈的劫富济贫,关你鸟事,”我手腕疼痛入骨,但我仍骂不绝口,一边向柳怜玥使眼色叫她快走,“你奶奶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看你他妈的多半是窃国,还有脸说老子······” 中年男子愈听愈奇,这个满脸煤灰,汗水淋漓的黄毛小孩居然有这等见识,何况有时文雅到十分,引经据典,有时却粗鄙的像个市井地痞。 “你还呆站在那儿干嘛?”我终于忍无可忍,冲柳怜玥大怒道。 从来没有听我对她这么疾言厉色,柳怜玥泪水终于滚了下来,浑身颤抖,哭道:“我不走!” 中年人冷冷道:“够了。” “我可去你妈的,你以大欺小,还有脸大模大样的在这里说······”我一句话尚未说完,他扬手一巴掌,我径直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眼前一阵发黑,“咕嘟”一声把涌到喉头的鲜血咽了下去,挣扎了半天,竟站不起身来。 “啊,”柳怜玥惊叫,求道,“别,别打她。” 我一扬下巴,虽然说不出话,但眸中满是轻视和傲意,没有一丝求饶的意思。 中年男子缓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平视着我,淡淡笑道:“你无论怎么拖延时间,她也跑不掉的。我知道,你以为我要对她做什么,不是吗?但是你错了,这位小姑娘确实······秀色可餐,”他眼光中一瞬间充满野性的饥渴和邪恶的冲动,但是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硬生生压抑住了,“愿意和我做个交易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不能明白,柳怜玥还小啊,这是个什么禽兽?······ “我传你一本法术秘籍,并且送你去和那些贵族子弟读书,而她,这位小姐,我送她去绕梁坊学音乐。” 我愣住了,虽然明知他不怀好意,但我怎么也找不出这个交易对我有任何不利的地方。 “要么,我就把你俩先奸后杀。” 我挣扎了半天,嗓子已肿得难受,嘶哑道:“交易,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挑上我们俩?” 他完全忽视了第一个问题:“因为你是最合适的替······哼,女孩。” 替什么啊? 他怎么看出来我是个女孩子的呢? 我道:“那你需保证,以后向她,”我无力地向柳帘月方向一歪头,“滋扰生事。” 对我忽然吐属文雅,他已丝毫不以为奇,伸手道:“我可以立誓。” 我拼尽全身力量,伸手与他拍掌立誓。手腕上乌青的淤痕触目惊心。 中年人放下一个瓷瓶:“这是伤药,明天会有人来找你们的。” 中年人走到巷口,立刻一队卫士转了过来,为首的牵过一匹浑身赤栗色的高头大马,他一跃而上,不再瞧我们,扬长离开了。 另一侧巷口,方承玉从阴影处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轻轻抱起奄奄一息的我,以目光示意柳林月跟上。 柳林月早已六神无主,她俯身捡起瓷瓶,乖乖跟在他身后。 四点才过了1/4个时辰罢了······ 方程与将我抱到书肆后面的他的屋子,锁上店,喂我吃了伤药,没说什么,只要柳怜玥好好照顾我。 我却不肯静养,嘶声问道:“尊驾是谁?为什么要救我?那个人是谁?” 他淡淡道:“我是一个书肆老板,他是叶子安。” 叶子安? 那个什么法师协会的圣使? 第十二章 唐雪慧 ······ ······ 我是要死了吗?听说临死前人会回忆自己过的一生······ 我浑身难受,昏昏沉沉。一股内力极缓极缓地输入我体内······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 我是在回忆?还是在经历?我就这么死了吗?······ “······苒苒,你不会死的,安心睡吧······”一个极温柔的女子口音轻轻的在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那语气仿佛一个大姐姐在照顾妹妹,心疼极了。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姐姐照顾过我······ 泪水滑下······ 我就陷入了回忆······ 当时我没有问沐云慧姊怎么样,因为作为祭司,她是除我之外出席在祭祀典礼上唯一的女子,沐云自然知道我俩关系亲密,慧姊应该还好吧?······ 三月初八,一个消息震惊了帝国,叶子安圣使在一个幽暗的草棚中被谋杀了。 所以在这种消息面前,一个叫柳如的女子自杀的消息未免微不足道。 柳莲月的小姨。 我去学舍住下,柳怜玥也在绕梁坊安顿下来。 上学的都是些和我大致同龄的贵族男孩,课程内容无非那些四书五经等,我早已翻来覆去读过好几遍,很轻松就能掌握,至于法术,卫士已交给我九卷寒玉经书,让我自行修习,我也没有想到修习寒玉功就像学会呼吸一样简单自然。 学堂先生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家伙,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四杨树,因以为号焉。好事多言,甚慕名利,诵“学而优则仕”,虽斥为俗流,心甚然之。自诩文士,有高世之才,屡试不中,愤而执鞭。 我第一天来,他就把我拉到走廊无人处,一脸憎恶地看着我,痛斥一顿,并严禁我说脏话。 他唾沫横飞,手中戒尺在空中威吓的挥得呼呼作响:“唐棣之华,曷不肃雍?(指我穿着量身定制的丝绸衣衫吗?我心想)虽狐裘蒙茸,何掩汝之蘧篨不鲜?汝之虺蜴成性,朽木不可雕矣,大人犹自擢汝于市井之中,当感激涕零,日后若再污言秽语,老夫必重笞汝,知否?“ 我唯唯而诺,在这种环境中,我也不会随便骂人的吧······我也没有什么忸怩不安,很快就和那些眼高于顶的贵族少年打成一片。 如此数月,我寒玉功已有小成。 早上神清气爽地来到教室,就看到了唐雪慧。 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穿着华美的裙衫,文文静静的坐在前排中央看书,她眼角一个极细的小痣,更增妩媚,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但她不常笑,小小年纪已经有了温婉柔和的大家闺秀风范。 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不知道她是谁。 第一堂课总算告终,先生回办公室歇息,我和少年们打闹,却无时不关注着女孩的动静。 女孩从书上抬起头来,不悦的看向我们的方向,仿佛嫌我们幼稚愚蠢,过于吵闹,她又低下头来,纤细的手指指着书上的字句,一行一行慢慢阅读。 我们讪讪住手,我走上去敛衽道:”你好。“ 女孩抬起头来,抿唇轻轻一笑,玫瑰色的颊上两个圆圆的酒窝,但笑容没有蔓延到她的眸中:”你好。” “你在看什么书啊?”对她刚刚瞪着我们,我丝毫不以为意,指着书问道。 她默默用手指权充书签,将书合上,把封面给我看,脸上微有笑意,这个笑容是真的。带了一丝丝沾沾自喜的嗤笑。 我看了看笑道:“春秋哇?” 也许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这种书很难,也很无趣,顶多是被家长逼迫而用手指书一个字一个字数完的,但我早读过了。 “我早······”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我改口道:“好难的书啊,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她甜甜地笑了:“嗯,我叫唐雪慧。” 唐雪慧身上淑女的气质强烈吸引着我,我也偶尔会学学她娴静的模样,她是我学堂中最好的朋友,但有时明明和她相距极近,却又觉得她无比遥远。 唐雪慧几乎立刻成了所有男孩的暗恋和追逐对象,但她总是一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冷漠神色。 当然,总会有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嘿,葱苒,”一个少年郑皓一脸坏笑,“你可知道那个姓唐的丫头什么来头?” “慧姊?”我没好气地将书包往桌上一扔,“你好歹要叫唐小姐!” “哈,就她?”少年大笑,“你恐怕还不知道她就是柳如的女儿吧?那个······哈哈,”少年在找措辞,“······风尘女子······住在那种肮脏的地方,还装自己多清高呢······” “放你妈狗屁!”我大怒,握拳冲了上去,“你他妈的······” 郑皓伸手一格,我们两人被震的各自退了半步。 “葱苒!!!”我一惊回头。 先生气得满脸通红,山羊胡子直哆嗦,拿着戒尺冲我没头没脑地痛打,怒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胡不遄死?汝······汝······” 我忍痛一声不吭。 “先生,先生!”娇柔的语音带着哭腔恳求道,“不是她的错,都怪我,都怪我······”泪水顺着唐雪慧雪白的脸颊流了下来,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怨毒,但也只一刹那,便被悲伤自责掩盖了。 先生看着这样一个温婉的少女,也觉得自己行为过于粗暴无礼,竟不再打,冲我吼道:“顽石之不可感矣,视之汝友,温文有礼,何汝之不化也!” 我哼了一声不回答。 先生温言安慰了唐雪慧几句,怒气冲冲的瞪了我一眼,一拢讲桌上的书本,夹在腋下,气呼呼地大步走了。 郑皓心下过意不去,过来拍拍我肩膀:“葱苒······”我甩开他的手:“滚。”伸手抓起书包冲了出去。 我不喜欢在人前落泪。 我错了吗?凭什么责备我? “砰——”我重重摔上房间的门。 第十三章 学堂 “嗒,嗒”敲门声几乎立刻响起。 “苒苒,开门。”唐雪慧静静的道。 你刚刚不还在哭吗?我好想冲她大吼,但我咬紧下唇,硬生生憋了回去。我有点怕慧姊吗?······我盘腿坐在榻上,懒得去开,右手一挥,逆运寒玉玉掌力,门被吸开了。 唐雪慧站在门口,冷静镇定却微带惊讶,随即目光中显得极为热切,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柔声道:“苒苒,你生我的气吗?”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闷闷答道。 唐雪慧叹道:“其实他们说的是实话,我确实是柳如的女儿,我确也曾住在那个贫穷下贱的地方······” 我默默听着,一言不发,根本懒得动脑子听她说了什么。 她续道:“几个月前,我想想······三月初六?大概哦,对······三月初七,我生母因生活贫困,不堪忍受,就用小刀自刺身亡了······”她有点哽咽,“那天······我就不该这么爱读书的······我又去南山书肆读书,从中午一直呆到傍晚六时,否则我母亲······” 唐雪慧伸手擦去眼泪:“后来妈妈收养了我,就是前宰相的夫人,孀居在家,又见我颇有教养,便收养了我,我本姓柳,现下就跟妈妈姓唐了,所以,”唐雪慧展颜一笑,“我虽与你们自小富贵不同,但我相信过去的早已过去了,不是吗?” 我也懒得说什么,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她见我始终郁郁不乐,若有意若无意地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法术的?怎么一直不告诉我?” “不是,”我本想说,我又不像你看个书都拿出来炫耀,又自觉过于小家子气,重重叹了口气,“没有提的必要,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练的啊?有书吗?给我看看成不成?” 我第一卷经书刚修完在桌子上,第二卷在床底书箱中尚未取出,我一歪头道:“可以的,喏,就是书桌上那本。” 她急切地拿起书,几乎有点贪婪,才读了几行,就抬头问道:“我也想练,你······你借我可以吗?” “可以啊。” 唐雪慧指着第一行道:“你看书上说寒玉神功第一关,有人容易,有人却终其一生过不了。过不了,不可强求,你指导我行吗?” 我笑了笑:“慧姊,你这么想学,不如就在这里过了第一关吧,你冰雪聪明,哪里需要我指点。” 唐雪慧轻轻一笑,梨涡浅现,即便只有我们两人对坐,她也笑不露齿,显得温柔娴淑。 当下我指点她盘腿而坐,屏除杂念,静心默思,然后挥掌,让茶杯中的水结冰。 日渐偏西,唐雪慧已试了不知多少次了。茶杯中的水本是温的,现在也凉了,倒不是她掌风使然,而是自然冷了。 我耐心道:“慧姊,只要能排除杂念,莫要心猿意马就可以了,很简单的,别急别躁。” 唐雪慧深深皱起眉头,脸上闪过凶狠暴戾之色,跳了起来,从我手上抢过寒玉真经第一卷,撕的粉碎,左足在地上用力一顿,夺门而出。 我怔住了,碎片犹如纸蝴蝶一般,翩翩飞落在我身周。 翌日,我和郑皓早已和好,又嬉闹着打成一片,但唐雪慧还没来,她会不会原谅我,我心中可着实没有把握。 唐雪慧的倩影在门口出现了,同往常一样,她淡淡地擦了脂粉,更显俏丽。 “慧姊!”我迎了上去,她浅浅一笑,打断了我的话:“苒苒,昨天我可真是失礼,叫你见笑了,真的很抱歉一时生气,撕坏了你的经书,你······怪我不怪?” “没事啦,”我松了口气,“是我的错。书嘛,我已经修习过了。没事没事。” 唐慧微显失望,低头叹道:“可惜······可惜我终究没法学会武功自卫了······” “我来保护你好啦。”我不假思索。 “真的?”她惊喜道,“那今天我可以在你舍下做完功课,你陪我一道回去吗?妈妈今日到晚间才到家,家里冷清,但夜里回去我又害怕。” “没问题,”我正想重修旧好,这么好机会自然求之不得,爽快地答应了。 上课时候我举手道:“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比予于毒,敢问先生,可问有教无类乎?见人落井,不一引手救,反下石焉,可谓仁乎?引手救者,反罹于患也,不知如何?” 我故意说的文刍刍的,而那抑扬顿挫的腔调,摇头晃脑的神态又学得十足,后面的少年已开始窃笑。 四杨居士却大为高兴,摇头晃脑微笑道:“孺子可教也,妙极。居,吾语汝,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以汝材质,远胜于文矣,当习以文饰,方致彬彬。” 同学相顾,偷偷捂住嘴在后面笑。 课间,一群少年把我拉了过去,郑皓道:“葱苒······呃嗯嗯,有件事须得告知于你。” 我好奇道:“哦,什么事?” 郑皓:“这个是关于你的。” “我?”哦,大家本来没有打听过我的身世,没人知道我从贫民窟来,刚才是我那句育恐育鞠说漏了嘴了。 见我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边上一个少年插嘴道:“不是你刚才说漏了,我们早知道你从哪儿来的。” 郑皓道:“得了吧,你看看我们相互间知根知底,忽然来了个新同学,任谁不好奇?只是······一是家父严加嘱咐不可让你知道,二是咱们关系都这么好,谁也不忍心告诉你。” 周围少年或默默点头,或低声称是。我不禁皱起眉头。 “正月初七叶圣使去揍你······”他急忙改口,“找你,把你找来这里,你可知为何?” 我摇了摇头。 “弦隐帝国每千年举行一次大型祈雨盛典,需要一个未婚少女作为祭品,而这个少女须是圣使本人或其直系亲属。” 替死鬼!我一下子明白了当时叶子安想说的话了。 “叶子安有一个女儿,是吗?“我冷冷问道。 郑皓叹了口气:“没错,他有一双儿女,姐姐叫叶素,弟弟叫叶清,现下离祈雨也不过十一二年了,你······你······我们也不愿意见到你······这个······” 我反而轻松的笑了:“所以现下没人敢做圣使这个位置,我就成了内定人选了,对不?那做做圣使,感觉也挺爽啊!” 郑皓一脸难以置信:“葱苒!你醒醒!你要被当成祭品的。你一点也不焦虑啊,害怕啊,什么的吗?” 我仰起头,傲然道:“有什么好怕的,到时候山人自有妙计,我就不信了,就凭叶子安他们,还想安排我的命运?” 少年们松了口气都道:“我们也不希望你死。”“要不谁敢跟你说?定会被老爹打折了两腿。”“那就好。”“有理有理” “哎,等等,”我忽然问道,“那叶子安的儿女怎么不在这里读书?” “他们啊,树倒猢孙散,叶子安一死,他两人就人间蒸发了一样。”郑皓耸耸肩,“圣使这位置本就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在法师协会里自然不会得人心,你想想,帝国权力由丞相带百官和圣使领协会分执,圣使和丞相关系也好不了哪去,叶子安平素就刚愎自用,仇家林立,他一死,叶素和叶清当然得赶紧溜走。” 这样啊······ 第十四章 回家路上 夜幕降临,唐雪慧仍端坐在我书桌前,认真地温习功课,右手执毛笔,不时做些注释。 今天课这么简单,她怎么还没看完?我心下纳闷,又不便去打扰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把桌上的灯点亮了。 “啊?”伏案苦读的她这才抬起头来,惊道:“已经这般晚了吗?对不住,对不住,占用你这么长时间。” “哪里,”我扑哧一笑,“瞧你急的。”唐雪慧看了看天色道:“我们收拾一下,这就回去吧,太晚了,会很危险。” 唐雪慧细心地将书包收拾的整整齐齐,又对着镜子补了点妆,我笑道:“慧姊,你这么美貌,当真用不着化妆的,何况晚上天黑,别人也看不见你绝世容颜啊?” 唐雪慧没有理会我的打趣,对着镜子抿了抿嘴,让口红更均匀:“这是礼仪。” 唐雪慧补完了妆,从包里拿出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素白纱裙道:“我给你带了一条裙子,你试试看。” 我不禁有点奇怪,临出门才拿出来吗?这是不是······有点浪费时间? 奇怪归奇怪,我转到内室换了裙衫出来,素白纱裙束腰极细,但幸好我比较苗条,不觉勒得紧,袖幅和裙摆很大,随风而飘,显得飞扬飘逸。 唐雪慧赞道:“真好看,仿佛仙女下凡一样,苒苒,你穿这个陪我回去,给妈妈看看好不好?” 好看倒不假,但是······ “这个不太方便打斗,”我犹豫了一下,“而且黑夜之中······穿白衫太过显眼了吧?” “苒苒,你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 我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 磨蹭了半天,天已经全黑了。 我将长剑往腰间一挂,挽起唐雪慧的右手:“走吧。” 唐雪慧抽回右手,转到我右侧,用左手拉着我右手,道:“走吧,我右手昨天刺绣的时候被针扎了一下,很疼。” 刺绣······扎······? 我随口问道:“你用左手刺绣吗?” 唐雪慧笑容一僵,支吾道:“是······别种刺绣手法,换针时扎到的。” 我也没多留神,虽觉得右手被握住,会妨碍拔剑,但是想来不会遇上强盗吧,唐雪慧执意抄小路,于是她领着我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左右两边都有小巷。 夜深了。 右侧一个小巷离我们近些,左侧小巷稍远,都无灯无火,黑漆漆的。 唐雪慧笑的愈发欢畅,但她手掌中已沁出一层冷汗。 我望望她侧脸:“慧姊,你害怕吗?” 唐雪慧甜甜地笑了:“怎么会呢?”“没什么好害怕的,我会保护你的。”说话间,我们已到了右首小巷巷口,眼见便要踏到左侧小巷巷口。 唐雪慧笑得眯起了眼睛。 “啊——”一声痛呼从右首小巷中传来,并不是忍不住疼痛的惨呼,更像是猛然吃痛的惊叫。 唐雪慧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急忙一推我:“我们快走!” “别怕,”我停下脚步,转身向巷口把她扯在我身后。 她眸中闪过一丝狠毒,随即泪光莹莹地拉住我的衣角:“苒苒,我怕,我们走吧?” 如果我是个男孩,看着她珠泪闪闪地软语相求,我一定无法拒绝,但是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可怜:“不用怕的。” 她咬牙皱眉,刚才楚楚可怜的神态荡然无存,大怒道:“这里的人是死是活,关你······”她多半觉得后面那个字不雅,硬生生刹住了。 我长剑出鞘,注意力已不在她身上,随口答道:“我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是······”我想想似乎没有什么我特别恨的人来举例,便道,“就算是叶子安,我也会救的。” 唐雪慧怔了怔,张大了嘴,但是没有再争辩。 我左手取出火折,迎风一抖。 火光一闪,把小巷内照的通亮,一览无余。 小巷尽头封死,只有一个黑衣人侧躺在地上血泊中,纯黑的袍上沾满了鲜血和泥浆,额上的黑发因汗水和血水而粘在脸上,看不清五官,但显然年纪甚轻,只比我稍大一点,就算他这么狼狈不堪、呼吸维艰地躺在破败小巷中,满身血污泥浆,仍掩不住身上高华清贵之气。 他身侧一柄冷蓝色的长剑,但显然这个人不是沐府的。 火折燃尽。既然没有危险,我还剑入鞘,待目力适应黑暗,走上前去,蹲在他身侧,单膝跪地,轻轻问道:“少侠,请问受了什么伤,在下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黑衣少年强忍疼痛,汗水混着鲜血顺着他的发丝滴落下来,他咬紧牙冷冷道:“不用。” 短短两个字耗尽了他的忍耐,他急促地喘息,却哼也不哼一声。 我从贴身衣囊中摸出那个瓷瓶,里面还剩两颗丸药,这是我唯一的伤药,还是当时叶子安给我的。 我倒出药丸,送到他嘴边:“吃吧,药效挺灵的。” 黑衣少年抿紧嘴唇,透过发丝,黑眸中充满倔强的狠劲,不肯受人一点恩惠。 “没有毒的,”我温言劝道,“吃吧。” 他既然执意不肯,我只好作罢,收回伤药,伸手按着他背心,运功输送给他一点真力。不一会儿,他已能拼力说出完整的话:“你······为什么要救我?”声音虚弱,但语气中的威严和怒意仍可以听得出来。 我努起嘴唇:我好心救人,他还这样生气?不由得大为不满道:“我爱救就救,你管得了我吗?” 他一怔,也颇有些哭笑不得,冷冷道:“你不怕我杀了你,万一我是个大魔头呢?”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杀我,那你还会跟我说吗?告诉你,我不能见死不救。你爱不爱被人救,我懒得管,反正我偏要救你,你又能怎么着?”看他这么蛮不讲理,我也索性肆无忌惮的耍赖。 对我轻嗔薄怒时的惫懒无赖,黑衣少年竟无法可施,张口结舌,苦笑了一声。 “当——”金属和青石板碰撞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柄小刀掉在地上,唐雪慧一脸错愕和愤怒的看着面前的人。 ??? 方承玉? 他一身黑色的紧身夜行衣,腰间佩一柄单刀,刃重刀沉,显是利器。 方承玉诧异地看着黑衣少年,失声道:“教······” “住口。”黑衣少年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方承玉噤声,他急忙走上两步,将黑衣少年背在背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食中二指捏住,面对唐雪慧,冷冷道:“原物奉还,我卖的是刀,不是灵魂,我们纵然声名狼藉,也绝不会恩将仇报,请了。” 黑影一晃,书店老板连同那个神秘少年已去的远了。 银票悠悠飘落下来,落在小刀旁边,上面写着“纹银柒千两正”。 第十五章 风素素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逐渐清醒,头也不晕了,只是四肢乏力,懒洋洋的不想动。 “······她刚活过来一天不到,哪能这么大悲大喜,自然吃不消了,”轻柔的女子声音随清苦的药香飘来,“本来寒玉功醒了以后,至少半个月内须清心寡欲,少喜少怒,但她却一天之内数遭大变,迭临奇险,还妄动情思······定是你欺负她的······” “我没有······”一人辩解道。 风剑清! “嘘。”女子轻声道,“别吵醒了她,她要好好休息,静养一阵子,你在这里守着,我先回去,到了服药的时候了。”她的声音温柔婉转,充满了爱意,不带一丝矫揉造作,但中气不足,显得虚弱无力。 “阿清,”她轻轻唤道,我悄悄将眼睛眯出一条缝。 “嗯?”风剑清应道。 一个女子,背向着我,伸手抚上风剑清的脸颊。她身材纤细苗条纤细,极为瘦弱,手上也只皮包骨头,整个人弱不经风。虽然看不见面目,但明显是一个风韵绝佳的病美人。 “好好照顾人家哦。”虽语含笑意,但其中的怜爱仍听得很明显,她虽瘦弱得像个孩子,但她全身竟自然散发出母爱的光辉。 脚步细碎,女子离开了。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见她和风剑清举动亲密,我心下酸酸的不是味儿,但我竟无法讨厌这样一个充满爱意又这么宽容大度的大姐姐。难怪风剑清会喜欢她,我又不禁有点好奇这位教主夫人到底长什么样。但一转念,她这么风姿绝美,见了她我多半也只有自惭形愧的份儿。我心下黯然,如果她是我姐姐该多好,如果她没有嫁给······ 我拒绝想下去。 “你准备装睡到什么时候?”带着笑意的嘲弄从上方传来。 我一惊,登时脸上发烧,大为窘迫,一转念间,童心大起,睁开一只眼睛,骨溜溜转了一圈:“准备装到夫人回来。” 风剑清愕然笑道:“你······什么夫······?”他问了一半,忽然恍然,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不再问也不多解释。 我睁开眼睛,这是个陌生的卧房,房内陈设很奢华,但不流于庸俗,反而显出主人高雅的品味,窗帘拉紧,室内昏暗,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多半是怕惊扰了我的睡眠,仅有一盏紫微灯,香炉中焚有柔和的异香,袅袅青烟从沉香木雕的仙鹤嘴中溢出。 我清清嗓子,收起玩笑的神情,对方是有妇之夫,我可不能胡来,我一脸正经道:“多谢风教主相救之恩。” 风剑清多半也猜到了我忽然温文有礼的原因,眼里笑意更浓,却装模做样道:“无需多礼,得睹仙子芳颜,在下已三生有幸,相谢之言,不必再提,只求仙子下次高抬贵手,再相让在下十招便了。” 我满脸飞红,翻了个白眼:他怎么又提那件事!我哀叹一声,用被子蒙住头,翻身向里,不再睬他。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不知在下何处言语失当,得罪了仙子,还请仙子告知。” 我嗡声嗡气道:“没有。” 见我不理不睬,他坐在床沿上,轻拍我的肩:“好啦,别生气了,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我缩向里床,探出头,转过身来,正色道:“风教主,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你有妇之夫,怎么可以戏弄于我?” 风剑清唇角微扬,忍住了什么没说。站起身来,深深一鞠道:“在下这里谢过。” 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他面容英俊帅气,一举一动间自然流露出优雅又潇洒的贵族气质,真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我心道,难怪刚才那个姐姐会喜欢他,虽然风剑清比她年纪尚轻两三岁,但他统率魔教的挥洒自如,叱咤群雄的不怒自威,当然会让她不在意这点年龄差距的。 “没事,”我轻叹,“可惜我为什么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教主?” “总是?”风剑清淡淡一笑,“只是你不认识罢了。” 我奇道:“什么?难道我们不是在沙漠里遇见的吗,哎,等等······” 我的思绪飘回之前那个夜晚,但他却打回打断了我的思路:”帝国每逢佳节大典,我教必然在京都伏有人手,我去掠阵,自然经常见到你。” “哦,”我微感失望,不是他吗······回想往事时,周遭多了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不禁有点后怕,忽然一个本来早就该问的问题浮现在我脑海,正邪不两立······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解地问。 风剑清剑眉微挑,稍稍犹豫了一下,旋即一笑:“呵,魔教的大魔头救你,能怀什么好心吗?” 他笑得很邪恶,我不敢再相询,他应该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脸上微微一热,赶紧转移了话题:“那个······这是什么地方?” 他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盯着我浅笑的神色让我心里发慌:“缥缈峰的滴翠谷,我教总坛,这里的话,仙子觉得呢?” 我脸上烧得更厉害,嗫嚅道:“不会是阁下宫室?” 风剑清轻笑一声尚未答话,一个柔和温婉的女子声音惊喜道:“苒苒,你醒了?” 门口一个二十七八的青衣女子,弱不胜风,五官清秀隽丽,只是过于瘦弱憔悴,肤色极其苍白,似乎都能看得见青色的血管,虽年纪不大,但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眉目间一股书卷的清气,澄澈的眸中充满信任和一种无私的爱,不是那种未经世事的热爱世界,而是饱经风霜之后,对世间一切的怜惜。 一点也不矫揉造作,这种自然流露的大家闺秀风范是没有办法被刻意模仿的。 她和唐雪慧在“形”上有许多相通之处,但“神”上显然截然不同。 我怎么这么无聊,拿教主夫人和慧姊相比? 我挣扎了一下,想行礼,她急忙制止了我:“苒苒,你身上带伤,不必多礼。” 我歉然道:“恕我无礼,望夫人海涵。” “没事的,”女子温柔的笑了,“什么?······你说什么?夫人?啊,阿清,叫你别逗人家呢?” 风剑清笑道:“没有啊,我什么也没说啊?”他转向我,“圣使大人,这位是在下大姐风素素,大姐,这位是湘洛仙子葱苒小姐。” 我双颊又烧了起来。风素素笑啐:“瞧我不打折你的腿,你真是······”她笑骂,眉目间仍然温柔如水。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虽是炎炎盛夏,但她纤纤素指仍冰冰凉凉。 我狠狠瞪了风剑清一眼,他一脸假装不明所以的笑意恨得我牙痒痒。我忙道:“小······小姐,多承两位相救。” 她笑道:“苒苒,别太见外,不嫌弃的话,愿意称我姐姐吗?” “姐姐?······素素姐······”真的很渴望有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 风素素道:“嗯!苒苒,别再多耗精力了,你先休息,我们明天慢慢再聊,好吗?” “我这样······这也太叨扰了······” “没事的啦,”她轻轻一笑,“好好休息。” 风剑清也没有说什么,跟着风素素出了房间,临走前显然不怀好意地望着我一扬唇角,轻轻带上了门。 第十六章 唐公子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恨恨想道,下次一定要找到他什么把柄,把他好好奚落一顿,气死我了。 哎,魔教像素素姐姐这样,显然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啊······还有,还有他······呸······他不算,哼,不是好人······还有黄老伯和魔教显然也渊源匪浅,想到黄老伯我心下一阵绞痛,他有没有一点点可能······侥幸······我不敢抱有希望,太渺茫了······徒然多增自己苦楚。 魔教真的没有那般罪不可赦吗?······但是······为什么我记得······ 唐雪慧拾起银票和小刀,说要报案。一路上她话变得很少,显得心神不属。 一个千金小姐在目睹刚才一幕之后,难免惊骇恐惧,我也只温言安慰了几句。 到得唐府,侍从向唐雪慧行礼,婢女领我们直奔厅堂。 厅堂灯火煌煌,亮如白昼,陈设富丽堂皇,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已近暮年,衣裳甚为简朴,面容清癯,风姿不减当年。 妇人迎了上来,搂住唐雪慧,疼爱地责怪道:“雪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从下午便已在等了,担足了心!这位是?” 唐雪慧轻抱了她一下,淡淡道:“这位是我同学,葱苒。苒,这是我母亲,唐夫人。妈妈,我们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叫您担心了。” 我拜见了唐夫人,唐夫人扶住我笑道:“不必多礼,小姐,请坐。来人,奉茶。” 一个青衣小鬟奉上茶来,她年龄与我相仿,眉清目秀,梳着双髻。 唐雪慧淡淡道:“梅影,你下去吧。” 梅影低头应道:“是,小姐。”默默垂手退了下去。 我微觉异样,唐雪慧解释道:“梅影是我的贴身侍婢。” 贴身侍婢不应该跟着小姐一起上学吗?千金大小姐一个人出行不是很不妥吗?她未多解释,我也没有追问了,但不由得对梅影多看了几眼。 落座没多久,唐雪慧便借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唐夫人点头道:“好生休息。”她又转向我:“这也太失礼了,望小姐海涵。雪慧这孩子太过用功了,也不注意注意身体。” 唐雪慧俯在我耳边,匆匆道:“别和妈妈说,她会吓到的。” 我点了点头,唐雪慧便转入了内堂。 “请,”唐夫人端起青花瓷杯,“这是先夫留下的黑茶,味道甚为奇特,府上只备得这一种茶叶,也不知小姐能不能喝的惯?” “多谢夫人,”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黑茶,入口甚苦,有一丝药味,但回味良久,品出一股甘甜,喝罢以后口腔中甚为清凉,“此茶入口极苦,然回味无穷,夫人既喜此茶,必为高人雅士。” 唐夫人笑了:“不敢,只是当时犬子甚喜此茶,他不幸身亡之后,府中茶品不曾变过。” “夫人······有子嗣?”我愕然。 唐夫人目中黯然:“先夫总掌百官之时,魔教不知要威胁他什么,擒住了犬子,一个教徒将犬子双手反剪,一人持尖刀指着他左眼道:‘我数到三,你不点头,我就戳瞎这小子。’也不知他们要什么,先夫竟转过了头不瞧,夙儿也真硬气,竟不出言求恳,他们就······” 唐夫人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两条血线顺着夙儿的脸躺下来,就这么‘啪嗒啪嗒’的滴在地板上。他们······他们还用木棍硬生生震断了他两腿······” 我目瞪口呆的听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魔教,我勉强冷静的道:“夫人······” 唐夫人伸袖擦去泪水,强笑道:“见笑了,我已有了雪慧这孩子,该感谢苍天了······” ······ 到了学校自然忍不住向少年们打听一下。 “魔教?”郑皓耸耸肩,“翻翻咱们家谱,一辈人中至少四五个死在他们手里,他们哪管什么武林道义,会不会法术,逮到一个杀一个。”“是啊,我四叔去年力战身亡,尸骨无存,说不定还给他们吃了呢。”“我曾祖父,当时全身骨头寸裂而亡,剿灭魔教一直就是家训。” “那唐夙是谁啊?” “哎呀,唐夙!他当年可是帝国第一才子,风流倜傥,温良如玉。”“七步成诗,倚马千言,丹青妙笔,无出其右。”“他可帅了,法术超群,文武双全,不知道夺走了多少佳人的芳心呢。” 我当时似乎也听说过唐夙这个名字,约略有点印象,约莫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后来我去唐府次数多了,和梅影也渐渐熟了起来。她本是唐夙的贴身婢女。从她口中,我得知唐夙虽然锋芒毕露,声震四海,但对她们下人,态度倒也不甚倨傲,照样温文有礼。她现在服侍唐雪慧,但唐小姐并不允许梅影去她闺房忙活。梅影还是很怀念唐少爷,这个无知无识的小丫头也把魔教恨到骨子里。 为什么我执政的时候魔教一直没有动静呢?会是······会是因为他吗? 关于风剑清和风素素的身世,我也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第十七章 黄瑞谦 我在滴翠谷一住便是月馀。 我成天无所事事,因为素素姐不许我劳心劳力,美其名曰“静养”。风剑清和我去踏青时,风素素很少一起,因为她身体过于孱弱,不愿多动。他告诉了我三年来的江湖风波,但涉及魔教,话题总转了开去。素素姐告诉我以往的事,但从来不提身世。 风素素自幼体弱多病,缠绵病塌,几乎到了弟弟出生以后,才能勉强下床行走,生病久了居然颇通医理,所以一直虚弱,但竟无大碍。十五六岁年间,父亲惨遭横死,姐弟二人流落江湖,幸得黄瑞谦收养······提到黄瑞谦,我心里一痛,黯然神伤。 风素素也觉察到了,她犹豫半晌,终于道:“苒苒,这段时间本不该让你有很大情绪波动的,但是呢······”我霍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素素姐,真的真的真的吗?” 风素素见我一脸紧张,张大了嘴,想紧紧抓住她的手,又不敢太用力,因而僵直地微微颤抖,她更加犹豫了,思前想后了半晌,叹道:“是我不该提的,这样吊你胃口也不是个办法······好吧好吧······”她转头对侍女吩咐了几句,侍女领命离开了书房。 阳光透过窗格,洒在锃亮的地板上,泛出柔和的光,窗外树影婆娑,整个山谷笼罩在午后宁静悠闲的氛围中,风素素安静地倚坐着,纤纤素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一册摊开的书上,像是担心微风吹乱了书页,和整个环境完美的融为一体。 我却如坐针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吱”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一下惊跳起来,风素素一脸温柔至极的无奈。 门口站着两个人。 “黄老伯!!!”我纵身扑向左首那人。 黄瑞谦被我撞得退了半步,一手拍着我的背,一首轻揉着我的头发,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翻来覆去只道:“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 黄瑞谦的眼眶也微有湿润,咳嗽着笑了:“葱苒······” 待我稍稍冷静了一些。我才发现黄瑞谦的背更驼了,咳嗽也变得剧烈,头发略有稀疏,他的双眼也微微有些失神。 我惊道:“老伯,你怎么了?!” 黄瑞谦笑笑:“老喽,不中用了······咳咳咳咳······”他不待我再问,转移了话题,“看来年轻一辈的小家伙们相互间都认识了吗?” 他身侧,风剑清一直轻轻扶住他的胳膊,我和他目光相接,我赶紧低下头,脸上一红,解释道:“老伯,只是他好心救我罢了。” 黄瑞谦笑眯眯地望着我们俩:“哦,英雄救美是吧?咳咳,你小鬼从小就不擅长撒谎······” 但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他发生了什么······ 黄瑞谦收养了他们二人之后,两人隐姓埋名更姓为风,取浮萍无根,风吹即散之意,黄瑞谦本就以神医为号,风素素于是便更加精通医术,至于之后风剑清如何接管魔教一事便略去不提。 第十八章 滴翠谷 之后一连数日,我都兴致极高,在室内闲不住。终于劝得风素素和我一起去湖畔凉亭。 正值夏日,天气酷热,即使身处湖畔,仍然热不可当。 我看风素素似乎略有不适,忽然灵机一动,笑道:“素素姐,看!” 我伸手在空中一转一挥,凉亭飞檐上垂下无数根细若游丝的兵线,顺着冰线垂下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小冰珠,将凉亭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层水晶帘般的冰幕之中,微风过处,小冰珠相互碰撞,响起如碎玉般丁丁咚咚的清脆铃音。 风素素轻笑:“真好看······哎?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别乱动法术的吗?” 我耸耸肩,笑道:“没事的啦,我早就好了,看!” 我在虚空中一抓,手中多了一根中空冰管,再按照音律戳了几个洞,宛然便是一根冰笛,我将冰笛凑到嘴边,笛声清越,在广阔的湖面上飘的很远很远。 风素素赞道:“原来苒苒还会吹笛子?” 我谦虚道:“只勉强吹得出音罢了。” 随手挥洒,迷雾般碎冰在身周飞落,我忽然问道:“素素姐姐,如果有人被扎了一刀,我可不可以将她全身冰冻,让生命暂停,等你到了再施救,可救的活吗?” 风素素微微一怔,道:“这个······你思维好跳跃哦······如果全身冰冻,生命暂停的话,只要不是一刀正中心脏,我应该······应该可以······” 我点了点头,微叹了一声道:“早知道······”但世上哪有那许多假设?我摇了摇头:“素素姐,我有个好友怜儿,心脏生在右胸,好生奇怪。” 风素素奇道:“真的吗?下次你可得带我去认识认识这位小姐。” 冰帘外黑影一晃,风剑清拨开冰幕,掠了进来,随随便便地站在凉亭椅背上,斜倚着柱子,显得不羁而潇洒,剑眉微微一挑:“是你吹的?你还会吹笛子?” 我从他挑逗的语气中听出了“你‘居然’会吹笛子”的难以置信,我扬起了头,故意道:“怎么?本小姐的笛子可是京城一绝,此曲本应天上有,人间······” 还未说完,我已笑得弯下了腰。 风剑清浅笑:“是啊,只是吹的不是笛子,而是牛吧?果是京城一绝。” 风素素埋怨道:“怎么你们俩一见面就吵架,天生冤家吗?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呢?阿清,叫你别欺负她呢?” 我冲风剑清易一吐舌头:“听到没有,有本事你来吹一个?” 风剑清竟不推辞,真的从我手上接过冰笛,也不擦一下吹口处,直接凑上去吹。 我心下微微一动。 他吹得真的好极了,远胜于我。每个音符清亮婉转,节奏奔放明快,充满了放纵的不羁和一种热切的期盼。 我手指一转,轻轻点出,缕缕冰丝缠绕在笛尾,系着一个晶莹的玉佩型圆冰,冰穗随微风轻飘,他本就身形挺拔,这样更衬的丰神俊秀,公子人如玉。 一曲既罢,余音绕梁,我惊奇道:“哇,你居然吹得这么好,你教我好不好?” 风剑清一挑眉道:“那你可得三拜九叩,行拜师之礼,然后我再看你资质,考虑考虑收不收。” “做梦!”我扬起下巴道。 风剑清欠身将冰笛还给我,我撅起嘴:“不要,我不吹笛子了,笛子你自己留着吧。” “教主!”熟悉的洪钟般声音在帘外道,略有焦急,“他们来了。” 风剑清微微皱了一下眉,我欢然道:“福雏!快进来,你说的他们是什么?” 我双手往向外轻轻一分,冰帘掀了起来。福雏在凉亭外半空中不安地飞动,他探进头来,红宝石般的眼睛忽闪忽闪:“多谢仙子,不过这个凉亭怕装不下我,放一个脑袋就可以了。” 我一笑,又问:“谁来了?” 福雏望向风剑清,风剑清颔首道:“她不是外人。” 我颊上微热,福雏道:“北冥龙王和南海龙王,不知为何,从极地深海的龙宫之中赶赴帝国东海岸一带。龙王性情暴戾,法力无边,他们一来,就算没有恶意,后果也必不堪设想。” 风素素淡然听着,仿佛不过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风剑清神色不变,但眉间隐有忧色。 福雏定定望着我:“我们龙族有一个预言······”“福雏,”风剑清淡淡道,福雏噤声,风剑清吩咐道,“照以往命令就可以了,不必大惊小怪。” 福雏凛遵,道:“是。”它冲我和风素素点头道:“福雏告退。” 风素素对此事毫不介怀,轻轻道:“龙王法力无边,决非人力所能抵挡。除非玄冥天帝出手,否则可不易善罢,就算这样,他没有神剑,只怕也难以奏效。” 我问道:“玄冥天帝?他不是绝不干涉万物之事吗?” 风剑清点头道:“不错,所以此事绝无可能,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我自有对策。” 我偏要操心,我暗想,反正我早恢复的差不多了,天天寄人篱下,叫他们照顾我也不是个事啊。 风素素温柔一笑,对弟弟甚有信心,道:“阿清,你不是见过天帝的吗?” 风剑清优雅地歪了歪头:“是啊,怎么了?” “你一直未曾详细告诉我呢。”风素素道。 我奇道:“咦,你见过?怎么会?他不是去揍你的吧?” 风剑清一笑:“只有你天天想着教训在下,好吧?当时我不过十四五岁,遭人围攻,虽经歼强敌,但也身受重伤,勉强翻过墙,到了一条小巷中,生怕他们援手赶到······”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可想而知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斗,风素素睁大了眼睛:“你······叫你别惹是生非,怎么不小心一点?” 风剑清道:“大姐,都过去好多年了,所以当时我没敢告诉你······幸得方大叔相救······” 我心念电闪,惊叫道:“你?是······是你?” 风剑清微微一笑不答。 我思绪飘回那个夜晚,那个冷峻倔强一身邪气又一身狠劲的少年,居然是他吗? 第十九章 往事如烟(一) 往事如烟·风剑清 想到早上凉亭中,少女一脸惊讶错愕的表情,风剑清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家破人亡,流落江湖,投入魔教,一切都像梦一样。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魔教会推举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做教主。 但他们也未曾想到,新教主居然当真当起教主来了,风剑清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倨傲的浅笑,他把魔教整顿的纪律严明,风气一清。 那个夜晚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风剑清翻过墙,重重摔在地上。 他浑身浴血,自己的血,敌人的血,全混在一起,发丝因汗水血水粘在脸上。右臂上深深的刀伤,触目惊心,但这个应该是他最不放在心上的伤口了。他已经奄奄一息,现在随便什么人,甚至一个顽童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置他于死地。如果无人相救,他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他咬紧牙,断骨处,随一下下的心跳,断骨摩擦碾压,剧痛钻心,各处外伤也像火烧一般,痛入骨髓。 远处,很远处,轻轻的脚步声。 不知是什么人,但想必绝非善类,深夜在这种偏僻地方行走,能是什么好人?他自嘲的笑了,我自己也不是好人······何必趟这浑水,别人还不是一样信不过我吗······ 意识逐渐朦胧,但剧痛竟不稍减,他现在连求死的心都有了,右手慢慢移向地上冷蓝色的长剑。 “风剑清。”一个人淡淡道。 他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面容充满雌雄莫辨的绝美,微带一丝淡漠和倦怠,正低头微笑。 凌逸尘蹲下身来,清浅地笑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我······”风剑清低声道,“我······”他错愕之下,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凌逸尘道:“伸出手,给我看看你臂上伤口。” 脚步声愈来愈近。 风剑清默默将右臂伸了出去,凌逸尘左手拉住他手腕。 巷口似乎有两个人影,凌逸尘右手用力一握他伤口,风剑清猝不及防,剧痛钻心“啊——”的一声痛呼。 巷口,两人停下了,凌逸尘也消失不见。 风剑清晕了过去,隐约听到巷口有人争执,但听不真切,随即火光耀眼,他一惊,痛楚又将他唤回了现实。 一个白衣少女右手持剑,左手拿一个火折,她五官尚未长开,显得有点稚嫩,但显然清丽绝俗,尤其一双明如秋水的星眸,眼角微微上翘,显得又狡黠又可爱。 她身后一个少女,擦脂抹粉显得成熟而娇媚,年龄虽稚,已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是······说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一定不对劲······大家闺秀的眼中不该有那种卑鄙下流的光芒。 白衣少女走了过来,他厌恶地皱紧了眉: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遇见这种人?我这么不死不活她······她却······我不想她看到我这样······ 想到这,风剑清一手托住冰笛笛身,让冰笛在指尖上滴溜溜打转,她以为的她“第一次”见到我,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呢? 那瓶伤药······是他叶家之物······他后来当然打听出了她的身世,葱苒,一个蒙在鼓里的小牺牲品,他重重叹了口气,他后来多方设法暗中保护她,照看他,仅仅是因为她救过他,还是仅仅因为是父亲让她成了一个祭品,一个代替大姐去死的替死鬼?他也不止一次制止自己,时不时找些借口往京城跑,以他教主之尊,不必要也不应该这么去前线刺探,只不过是想悄悄去看看她罢了。 为什么? 他想到那双带笑的明眸,那两片温暖柔软的樱唇,她伏在他怀里无力的挣扎,他心下微微一荡。 “咕咕咕”窗外信鸽不耐烦的叫着。 ······我想什么呢?风剑清摇了摇头,推开窗户,从信鸽腿上取下一卷纸,“明日午时,天香楼,无甚急事,盼来”字迹甚为潦草,也没有署名,只在下角画了一朵云的形状。纸边缘不平,似是仓促撕下来的。 风剑清皱眉笑了:这家伙弄什么玄虚,后天就大喜了,明天还非得见我一面?不过正好可以找他借剑。 他提笔在反面欲写,心念一动,另换一张新纸,写:“谨遵台命。”也不署名,卷好缚在信鸽腿上,信鸽啄了啄他的手指,展翅没入黑暗之中。 翌日,风剑清结束停当,正欲赶赴京都,风素素慌慌张张地走来道:“阿清,苒苒她不见了!” 风剑清一凛,道:“什么?” 是的?葱苒已经走了,房内一切如常,没有一丝纷乱,床上也没有睡过的痕迹。但是······但是她为什么不留下点字条说明去向呢? 这个傻子!风剑清皱眉,她孤身一人去斗两位龙王,开什么玩笑!而且还没有神剑? 他沉声道:“大姐,放心,我马上就去。福雏!”福雏在窗外飞动低头道:“在!”“京都东郊等我。”“是!”福雏心中百感交集,一部分因教主终于行动而欣喜,一部分因那个女孩擅自离去而焦急,也许还有即将面对龙王的恐惧。 往事如烟·方承玉 ???:“叔叔,我打听过,您出手的市价七千两纹银,这是通宝钱庄的银票,请您验过。” 方成玉不接,:“谁?” ???:“不值一提的人,明晚我和她一起,她会在我左侧,我拉住她右手,让她没法拔剑,您一出手,一定成功。” 方承玉冷冷道:“谁?” ???(撒娇):“方叔叔,我你还信不过吗?您这么好,帮我作证,否则我就因为那个恶人死了······叔叔~” 方承玉叹了口气,拈起了银票。 ???:“您瞧,这是地图,既然她在左侧,您就伏在左侧小巷中,我会笑,您就听出来是我了,那人会穿白衣服······谢谢叔叔!” 晚间,方承玉伏在左首小巷中,听到少女甜甜的笑声,他的刀已出鞘,没有一丝颤抖,脚步声近了,就差一点点。 “啊——”一声痛呼,少女停下的脚步,方承玉微微皱眉,刀锋凝在半空,这么巧的吗? 他听见少女的争执,他的血凝固了。 ······她? 他转出小巷,正欲离去,听见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 教主? 方承玉怔住了,这一切巧到仿佛有人刻意安排,时间相差分毫不爽,他快步走进小巷,伸刀一格。 唐雪慧手中的小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第二十章 往事如烟(二) 往事如烟·沐云 沐云一手支颐,怔怔地望着窗外。 窗外楼下喧嚷的闹市,极远处,隐隐可以望见张灯结彩的沐府。 沐云轻轻皱了皱眉:这有点太仓促了吧······ 虽说他和唐雪慧相识已久,但关系甚为疏远,见面也仅限于礼貌性的寒暄,但是约莫一个月前,薛家小姐刚刚去世,葬礼之后,唐雪慧叫住了他:“沐少侠。” 沐云回头,淡淡道:“唐小姐,敢问在下可有为您效劳之处?” 唐雪慧犹自泪水盈眶,哽咽道:“少侠,听说苒苒······湘洛仙子没有死?不知少侠能否告知她······她现下如何?” 沐云本无意吐露他见过葱苒,但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美貌女子泪水盈盈地相询,何况她关切和担忧之情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他竟无法拒绝。 一路上唐雪慧和他聊得甚是开心,不时抿唇轻笑,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给她端庄秀丽的五官增添一抹天真可爱。 一路走一路谈,唐雪慧顺路去沐府拜见了沐王爷和王妃。她温柔贤淑,八面玲珑,兼之吐属文雅,身份高贵,很快赢得众人赞赏,不久沐府就和唐家敲定了婚事。 沐云心中却矛盾极了,但有唐雪慧在身边,他很难静下心来理清头绪,思绪纷乱,是葱苒的明如秋水的星眸,还有还有一点点······柳怜玥充满崇拜的怯生生的眼神,······不,柳怜玥很识相的自去乡间独住,她知道自己身份,高攀不上世家公子,她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总是悄无声息地想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我怎么会想着那个歌姬?沐云自嘲的一笑······葱苒······ 唐雪慧总是娇羞腼腆,沐王妃也经常夸她:“雪慧这孩子可真是娴淑,云儿,你这样胡闹,人家雪慧肯嫁你,算是你好福气!” 但沐云总觉得是她推动着他两人的关系。沐云几乎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名动京城的美人居然这么小鸟依人的黏着他,他陶醉在她温软的语气,她明丽的容颜,还有她颊上圆圆的小酒窝中。明天,她就是他的新娘了。她,就是他的了。 只是说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沐云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衣男子风度翩翩地走进了雅座,径直往他对面一坐,笑道:“沐云老兄,好久不见啊。” 沐云也展颜笑道:“是啊,你可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黑衣男子面容英俊,眼神锋锐,但神色间没有往日的潇洒和不羁,而微带担忧。 风剑清! 风剑清一愕:“我不是写了‘谨遵台命’吗?莫非你未曾收到?” 沐云一脸茫然:“什么?我什么也没收到啊!” 风剑清随意道:“路上盗贼甚多,想来信鸽被他们拦截了吧。” 沐云点点头:“多半是的······” 见沐云迟迟不肯开口,风剑清翘起二郎腿:“你找我多半没好事,说吧,这回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沐云大笑:“这话真是!你找我就能有好事了?”风剑清一笑,沐云重又皱起眉道:“我想问问······如果你是我的话,明日成亲,但是······但是你似乎······更在乎另一个女子,你会······” 风剑清当他开玩笑,也只苦笑道:“我?正邪殊途,我已不做室家之想,能护得她一生平安就是了。至于你,你开什么玩笑呢?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你小子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沐云重重叹了口气,风剑清才知道他是认真的,剑眉一挑,:“真有此事??那沐公子看上的是哪位佳人呀?” 沐云摇头苦笑:“不说也罢,她······她,我现下都不知她在哪里,我明日便和雪妹成亲,心上却有别的女子,这可太对不住雪妹了······” 风剑清道:“那你当初怎生又这般着急定亲呢?” “这,”沐云怎好说唐雪慧让他神魂颠倒呢,“家严欲定下这门亲事,而且雪妹又待我这般好······” 风剑清好笑道:“我看你小子是花心,惦记着这许多女子,还都不愿放手!老实说,我觉得你惦记的另一个女子,她连去处都未曾告知你,对你多半没有唐小姐那么好,何况你明日成亲已成定局,你不如忘了她吧。” 沐云又摇了摇头:“她不告诉我,多半是临时有变故,她有她的苦衷啊······风剑清,那如果你处在我的境地,会怎么做呢?” 风剑清沉吟道:“······我当然会暂缓婚期,去找那个我真心相爱的女子,但是我浮萍浪子,了无牵挂,不似你声名远著,家有产业,还望你三思。” 沐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苦笑道:“也是,我没法一时兴起,说走就走,何况我也不能负了雪妹一片痴情。罢了,罢了,”他重重吁了口气,展颜道:“多谢风兄了。” 风剑清一笑:“我可什么忙都没能帮上呢,说来倒有一件事要求你。” “咦,”沐云大笑,“你有事求我?来来来,风大教主但说不妨。” 风剑清敛容道:“我欲借你冷月长剑一用。” 沐云微微一怔,冷月长剑乃沐家之物,他心念一转,已然明了:“你要去屠龙?这也太危险了,我禀明父王,召集人手,与你同去便了。” “你明日成亲,不好好陪新娘子,却一心想着屠龙?” 沐云撇嘴苦笑,他微一沉吟,解下腰间长剑递给风剑清:“拿去吧。” 风剑清微微一惊道:“如此神剑,又是你传家之物,你······” 沐云漫不在乎道:“无妨,既是你要用,拿去便是了······何况这柄剑之所以还在我手中,还不是因为你吗?” 风剑清心下感动,伸手在怀中摸索道:“这可不行,要不我将敝教令牌押于你?” 沐云笑了:“何必呢?”他笑容一僵,目光落在随令牌带出的一件晶莹的物事上。 通体透明的冰笛。 炎炎夏日中,冰笛兀自不融,又如此纯净浑然,只可能······只可能是她的手笔······ “那是······”沐云勉强镇定,强笑道,“那是什么?哪个女子送你的定情信物吗?” 风剑清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冰笛上,浅笑道:“什么定情信物,不过她随手挥洒,我碰巧收着罢了。” 沐云根本未曾注意令牌,道:“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 什么“随手挥洒”?冰笛入手并不觉冰凉刺骨,反而触手生温,但浑身感到清凉之意,热暑全消。笛首刻着一首诗“皎潔西楼月未斜,笛声廖亮入东家,却令灯下裁衣妇,误剪同心一半花”。字迹娟秀,但笔锋也颇锋锐,笛子收尾出一小截冰呈现云母的色泽质地。还有一个玉佩形的冰晶,以极细的冰丝为线,系在笛尾,冰丝柔韧纤细,束成精巧的结。 风剑清歪着头,看着冰笛:“当时我只见她右手轻挥,后来才发现这冰笛竟如此精致。” 沐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道:“我······我······不如你将这冰笛先留在我这儿?” 风剑清一怔,微觉不舍,随即笑道:“当然可以。” 沐云轻轻吁了口气,将冰笛收在怀中。 “咔”门开了,唐雪慧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脸上淡妆完美衬出她的美貌。 她看到了沐云,甜甜地笑了,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云哥!” “这位公子是?”唐雪慧转向风剑清。 沐云望向风剑清,意存询问,不知该说他哪一个姓名。 风剑清优雅一欠身:“在下风剑清,见过嫂夫人。” 唐雪慧愕然,随即敛衽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见过风教主。” 风剑清道:“素闻唐小姐贤淑之名,今日一见,果是名下无虚。本当与贤夫妇共叙家常,怎奈在下尚有要事,先行告退,失礼之处,望嫂夫人海涵。” 沐云微显失望,见他去意甚坚,不便强留,从桌上拿起佩剑,递于他道:“好生保重。” 风剑清正欲接过,唐雪慧冷冷道:“且慢。”她转向沐云,静静道:“云哥,冷月长剑乃家传之物,你可禀明了父王?当不可随意外借!风教主,请恕小女子无理,但沐府神剑,实非凡品,小女子既嫁与沐家,断不可漠视家传之宝,望教主莫怪。” 风剑清淡淡一笑,点头道:“夫人说的在理。” 沐云微一皱眉:“雪妹,此事说来话长,我回头与你解释。” 唐雪慧道:“哦,那云哥是未曾禀明父王了。借剑之事不可如此仓促,教主有什么抵押之物吗?” 风剑清和沐云眼光一触,知他不愿提冰笛之事,只会让唐雪慧徒增疑心,便道:“在下可将敝教令牌押与沐大哥。” 唐雪慧微笑点头,见他将令牌递给沐云,拿起了冷月长剑递给他,甜甜笑道:“教主一路顺风。” 风剑清一鞠:“多谢夫人。”他与沐云相互拍了拍肩膀,道声:“大喜。”“保重。”不用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拜见玄冥天帝 我坐在桌前,看着紫薇灯花片片飞落,怔怔出神。 在滴翠谷住了月余,我其实已不愿再回到外面那个锋镝乱世,但这般长久住下去也颇不妥,早上那只冰笛看似随意,但我其实颇费了一番心思,只是······哎呀,这也太轻佻了吧······我的脸又红了,尤其那首诗······不如明天让他和我一起去弦隐东海岸?哎,这挺好啊,从京城到东海岸,最快也半个月,路上两个人谈天说笑。但他身为教主,会答应这样胡闹吗?······ 思前想后一时喜,一时忧,但思潮如涌,终归总系在他身上,不管了,明天不试着去问问他,光推测有什么用呢。 决心已定,我吹熄了灯,准备就寝。 火焰摇晃了一下,几欲熄灭,但闪烁着亮了起来。 我眼睛微微一眯,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吹出,吹出的气充盈着白雾,温度极低,导致空气中水汽凝华成极细小冰珠。 火焰居然不摇不晃反而更亮了。 我已毫无怀疑:一定是他动的手脚。我心下砰砰乱跳,夤夜之间,他来找我干什么?我回头笑道:“风教主,你······” 我瞪大了眼睛,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愣愣地望着窗口那人。 凌逸尘! 他依然纤尘不染,嘴角淡淡的微笑温柔而忧郁。 我很快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恭恭谨谨地裣衽道:“陛下。” 凌逸尘居然一鞠回礼:“湘洛仙子无需多礼。” 我也不禁慌乱道:“多谢陛下。” “葱苒,”他淡淡道,“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话说的温文有礼,态度谦和,但是其中漫不经心的漠然反倒更让我觉得自己渺小。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对他的敬意,对于他来说委实不值一提。他根本就不是人嘛,我心悦诚服地想,他确实该这样。 “你就准备这样在魔教总坛住下去了吗,之后······成为教主夫人?你打算这样逃过祈雨?” 我脸上微热,但随即祈雨两个字给了我重重一击,这······当时大言不惭“山人自有妙计”,难道我就这样缩首缩尾地躲过这一劫吗? 我张口结舌,他凝视着我,见我无言以对,静静地道:“万事有因才有果,有果者必有因。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跟我来。” 我如坠五里雾中,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自负文采也不赖啊,可是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呢???我一头雾水,见他转身,也迷迷糊糊地想跟上去,但一皱眉,迟疑道:“陛下?” 凌逸尘回头:“嗯?” “我······”我转头看向一边,“我该休书一封于风教主说明去向才是。” 凌逸尘微笑道,:“何必呢?” 我不解地望向他,他碧蓝色的双眸如大海一样深沉广阔。既以万物为事,怎会在乎这点虚文?千年之后,谁不归于尘土?谁在乎谁有什么重要?天地逆旅,人生过客耳,谁胜谁负,谁死谁生,人各有命,夫复何言? 他的眼睛仿佛有魔力,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我根本无法抵抗那股吸力,虽心下觉得似乎不妥,但仍然顺从地跟上了他,我们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掠过。 我道:“陛下,我们是······去哪儿?” 凌逸尘停下了脚步。 月光一泻千里,洒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光洁的石壁直插云霄。这不就是那天我跌落的地方吗? 他不答,淡淡浅笑,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冷,没有一点肌肤的触感。 我眼前一花,周围景物快速旋转,模糊成一片暗绿的光晕,我倒抽一口气。 旋转渐慢,四周景物开始清晰,终于停了下来。 京都吗? 吆喝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天方黄昏,店铺多刚刚点上了灯笼。暮星在渐暗的天上显得分外明亮。这显然是一条小吃街,各种宵夜的香气混在一起,馋的我直吞口水,腾腾的白汽从锅中冒出,汇在一起,又袅袅消散在夏夜的和风中。 街头一个落拓江湖的年迈父亲带着年龄尚稚的小女孩卖唱。老人家山羊胡子已经黑白参半,身上衣裳打满了补丁,小女孩不过豆蔻年华,水灵灵的甚是可爱。 我和凌逸尘站在馄饨铺子和炸土豆的小摊之间,周围人来人往,但仿佛看不见我二人一样,凌逸尘也仿佛看不见他们一样,松开我手腕,负手而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他当然对人间烟火无动于衷了,但是我却不行,就算我天天山珍海味锦衣玉食,但我仍然会馋涎欲滴地看着这些小摊。 来往人群不时往小女孩面前瓦碗中放几文钱,小女孩不停口地唱,微笑鞠躬。 “得得得”马蹄声甚急,一匹良马从小市街尽头疾驰而来。 小吃街并不宽敞,哪容得下马匹?众人赶紧推搡着躲避,但仍有人被马匹带到,哼哼叽叽地爬起来,也不敢叫嚷,凳子、果肴、瓦碗,各种食物器皿滚了一地。 我皱起了眉,谁敢这么胡来? ??? 虚轻? 他头发斑白了许多,道冠歪卡在头上,道袍凌乱不堪,一身酒气,双目尽赤,喃喃骂道:“贱人,老道扶持你这么多年,老道多方照顾你,你却敢耍我?就你他妈的要嫁给那个姓······” 虚轻看到了小女孩,猛一勒马,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他斜着眼睛喝道:“那小娘皮,多大岁数了?” 老人忙答道:“回大人,小女今年十二。” 虚心大笑道:“好,很好,跟老道回去吧。” 小女孩瑟缩着躲在父亲背后,老人嗫嚅道:“大人······这个······仙长,小女年幼不懂事,求仙长让小女在长两年,老汉必送她去服侍您老。” 虚轻醉眼迷离,头脑显然十分不清醒,大怒道:“等什么等?等她长大了也嫁给那个浑球吗?你也想骗我?” 他飞跃下马,扬手给了老人一巴掌。老人痛哼一声,跌坐在地上,虚轻双足竟不沾地,右手一圈小女孩的腰,飞跃回马背上。小女孩哭叫挣扎:“爹爹!” 我提气跃起,纵身扑向虚轻喝道:“放下她!” “砰”,白雾弥漫。我双掌一击反而震得我腕骨奇痛,仿佛不是打在了血肉之躯上。 第二十二章 再入红尘 我一凛。 白雾散去,四周蝉声不绝,树叶在微风吹拂下沙沙轻响。面前光滑洁白的石壁毫发无损。 我愕然转身,看向凌逸尘,也顾不得礼貌了,直截问道:“刚才是什么?!是真是假?” 凌逸尘无动于衷,漠然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人生本如梦,何必认真?” 好好的打什么禅机?我深深吸了口气,仍然气愤得话声颤抖,努力平静道:“陛下!你如果真的这么所谓‘无为而治’的话,你为什么要给我看?” 我几乎立刻后悔了,凌逸尘却丝毫不以为意:“我何必在意?因为你在意我才给你看的。” “你为什么不出手呢?给我看有什么用!”想到虚轻在京都如此横行,我不禁怒道。 凌逸尘淡淡道:“我不干预万物之事,自然不会出手。因为你在乎,如果我不给你看,你就永远缩在风剑清身旁了,躲在这里逃避外面的一切,不是吗?” 我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不敢看他。 确实,就算我准备去外界闯荡,我也会想和他一起,那他,他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呢?······ 我赶紧收摄心神,低头道:“小女子鲁莽无礼,冒犯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凌逸尘毫不介怀,淡淡一笑:“无妨。走吧。” 我抬头问道:“去哪?去···去屠龙吗?” 凌逸尘微笑,笑得很温柔也很倦怠:“我?龙族没有生存的权利吗?人和龙的矛盾我是不会介入的。” “那······” 他看着我,慢慢道:“献给我的祭品,我会亲自带她们去祭坛,至于之后到了祈雨时节,你可以选择,没有人会强迫于你。” 我讶然:“什···什么?我?选择?我可以选择???” 凌逸尘凑近了我,直视我的眼睛:“你当然可以选择,只是······” 我呼吸一顿,心跳漏了半拍,他淡淡一笑,后退了半步,保持正常的距离道:“请。” 他身体微侧,指向石壁做个“请”的手势。 石壁洁白如玉,但没有其他特异之处,何况我手掌到现在还隐隐生痛呢。我犹犹豫豫地用手摸着石壁:“从这里走?有什么我没看见的洞口吗?”石壁如此光滑,何况月光皎洁,一览无遗。 凌逸尘笑了笑:“当然没有,魔渊魔渊,魔由心生,你心里无视这块石壁便可以出去了。” ???这也太扯了,拿头撞墙吗?我闭上眼睛,心里默念,没有墙,没有墙,没有墙,在手上的触感告诉我,有墙,我沮丧道:“不成啊。” 凌逸尘耐心道:“不急。” 试了许久,我突发奇想,后退了两步,闭上眼睛,伸手在前,慢慢向前挪,这回我忘了它在哪儿,不知不觉就可以出去了吧? 指尖再次碰到坚硬的石壁,我重重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凌逸尘嘴角始终一抹淡淡的笑容,温柔淡漠,不置一词。天上一只信鸽咕咕叫了几声,没入黑暗之中。 我更加气馁,心中挫败感愈甚,他干嘛非得看着我出洋相呢。 我方才伸手,是心中认为有墙,要不然谁平常走路伸手在前面摸索,那如果只是单纯不伸,多半一头撞到墙上了······风剑清怎么从来没告诉我怎生出去?难道,难道他想把我关在这里?······我心下微微一慌······哼,气死我了,他能出去,我也能出去。 我重新闭上眼睛,深深吐纳几次,灵台一片澄澈,忽然间意于神通,也不伸手,直接向前走去。 什么也没有,我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远处一个小口,仿佛若有光,空气潮湿,水声轰然。 这是一个山洞吗? 凌逸尘悄无声息地穿过石壁,站在我身侧。我摸索着向洞口走去。洞外,湿热的夏风迎面吹来,暴雨如注,雨点打在山石上噼啪有声。雷声隐隐,一条小溪蜿蜒着流入不远处的桃林中,因暴雨而水势陡涨,漫上了河岸。桃花已谢了,残红狼藉,被暴雨打落一地,满地花瓣半埋在湿泥之中。 “这是什么所在?” 凌逸尘道:“地名武陵,这儿荒郊野外,还没有名称,走吧。” 他揽住我的腰,腾空而起。我微微一僵。凌逸尘飞得很稳,一点没有受疾风骤雨的影响。他连袍角都没有沾到一点雨水,但我却不得不运起功法,雨点落到我身周,凝结成小冰珠从衣衫上滚落下去,方才免遭落汤鸡之厄。 我们在漆黑的夜色中向远方疾飞而去。 第二十三章 迷峰山脉的偶遇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道德经》 也不知飞了多久,天不知亮了几次,我已完全失去时间的概念,迷迷糊糊中仿佛也只一炷香时间,凌逸尘轻轻道:“到了。” 我们缓缓降落下来。迷雾山脉山脚。连绵的山脉,峰顶都没在云雾之中。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 凌逸尘道:“迷雾山脉,届时寻得妙徼山,迷峰天梯就可以了。” 成千上万的山峰中,找那一个妙徼山谈何容易?反正我也不准备当真拿自己献祭,找不到岂不更好!至于之后的天灾人祸,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会有应对之策的。 我唯唯否否应了,心下暗喜。 凌逸尘凝视着我,半晌终于道:“······你想找的时候就会找到的,现在我们走吧。” 我奇道:“陛下,我们又去哪?” 凌逸尘淡淡一笑:“我想,该让这个人见见我了······你要跟着一起吗?” 他这么问,我岂有不跟着去的道理,虽然惦记着风剑清,但是能跟着玄冥天帝实在是莫大的荣幸,何况应该还没过多久呐。 冈底斯河附近,几畦田地,一片绿油油的麦浪,似乎有几个人影耕种于其间,但看不真切,转过几间茅屋,就来到冈底斯河旁边,茅屋虽材质粗陋,但风格别致,别有一种赏心悦目的风趣。 水榭临空健在冈底斯河上,亭子入口处的柱子上,右边刻“和其光”,左首刻“同其尘”。虽写的是和光同尘,但笔触凌厉,锋芒迫人,直欲破壁飞出。六个大字龙飞凤舞,入木三分。 亭中坐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我们,虽看不见面孔,但身周凌厉的气场锋芒毕露,如渊停峙,凝而未发。 他静静问道:“葱苒?” 我大吃一惊,光听步声就知道是我?这个荒蛮之地,怎么会有人知道我?这么迫人的气场······他是谁? 我虽错愕万分,仍冷静道 “不错,正是在下。公子世外高人,在下拜服。在下擅闯宝地,还望公子恕罪。” “湘洛仙子过谦了,乡野匹夫寒牖陋室,得仙子光顾,已是蓬荜生辉,只不知仙子来此有何贵干?”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人谁啊?我肯定没见过,这么凌厉的气势,任谁也忘不了······他为什么不转过身来?这哪里是待客之道,人家根本就不欢迎我嘛!我询问地望向凌逸尘,他微带笑意,不置一词。 你要见他,让我跟过来你却一句话不讲,让我尬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啊?在这位公子眼中我多半像个傻子,我该说什么挽救一下呢······我差点没忍住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我支吾道:“······呃······在下路过此地,见柱上刻字,气势不凡,必为高人手笔,故此欲拜见公子······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这个编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名姓?我还剩下什么名姓吗?”话音虽轻,但语中隐忍的恨意令我不寒而栗,我也不想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纠缠下去了,便道:“既然公子不肯见高、告,那在下告辞。” 他冷冷道:“既然来了,还走什么呢?” 他打了个响指,“当”水榭四周陡然升起铁栅,倏忽将水榭封死。铁栅升的极快,一只壁虎恰巧在栅尖落点,来不及躲避,一下被切成两截,“扑通”一声轻响落在水中。 “你想干什么?”我虽大惊失色,但忍住了出手的冲动,他不转身,我也不便偷袭,何况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颇有信心的。看上去是个讲道理的人啊,怎么说得好好的忽然翻脸······我更加不明所以。 凌逸尘到底要干嘛啊?他负手而立,一副悠闲自在的旁观者态度。 “你身为圣使,却和魔教教主勾勾搭搭,行苟且之事······”他慢慢转过身,仍然不离开椅子,“就让魔教教主一命换你一命好了。” “放你······”我大怒,一跃而起,“你胡说什么!” 我和风剑清之间清清白白,这些人脏肚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何况怎么会有人知道我在滴翠谷?! 我虽然大怒出手,但仍不愿失手伤人,不运功力,猛然扑了上去。 男子袍袖轻拂,我身在半空,无所借力,而他这一拂风势极为凌厉,我呼吸微微一滞,向后飞了出去。 我双手微扬,两根冰丝疾飞而出,缠在对面的铁栅之上,我这才不至于狼狈万分地撞在身后铁栏上面。 我又惊又怒,大声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冷哼一声,双手交叉,端坐在椅子上,身下的木椅装了轮子。 他书生打扮,五官秀美,肤色极白,清丽得像个女子,但是表情冷峻,嘴唇紧抿,他的双眸一定充满深沉的冷酷无情,只是,他的双目以白布蒙住。 我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我失声道:“唐夙?” 第二十四章 悄然离去 唐夙浑身一震,冷冷道:“你在说什么?” 我更无怀疑道:“你······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回去?唐夫人她······” 唐夙咬紧牙,随机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皱眉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是谁都不敢承认,使这种卑鄙奸计困住我,算得了什么!” 唐夙却不受激,反而淡淡笑了笑:“小姐说的有理。敝姓唐,单名‘夙’,贱名不足挂齿,有辱小姐清听了。” 他坦言承认,我倒微微一怔,冷冷道:“不敢,只不是在下与唐公子何怨何仇,以至萍水相逢,公子便要兵戎相见?” 我和唐夙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当真是莫名其妙。他始终不动怒,冷冷冰冰又彬彬有礼的,反而让我更加不明所以,窝了一肚子火又没处发泄,愈加恼怒。我又不想见他,凌逸尘偏偏又隔岸观火。我还急着要去东海岸啊,谁想趟这浑水。 唐夙道:“在下与小姐素昧平生,哪谈得上什么仇怨。昔日在下与于魔教有小小过节,现下我行动不便,无法报仇,只能屈尊小姐大驾,待魔教自投罗网了。” 他不知按了什么机括,“咣当”,一道铁栅落下,将亭子分成两半,他那半外围铁栅缩回,轮椅稳稳地飞了出去。唐夙端坐于其上,神气冰冷。 这么说,凌逸尘一直没让他看见吗······哦不对他看不见,但是如果凌逸尘愿意,完全可以让他感知到自己啊······ 我用力一掌。“啪”冰刃撞在铁栏上,碎冰满地,铁栏由精刚铸成,牢不可破。 我颓然坐倒在水榭椅子上,没好气道:“陛下,您要他见您,这事儿可办完了吗?我们可以想法子出去了吗?” 凌逸尘凝视着我,他的目光迫使我不得不转头看向他:“葱苒,我觉得你可以帮我办成这件事。” ???什么?我本想跳起来,真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家伙,又被你拖过来的。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眸中的魔力,我脑中一阵晕眩,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朦胧中,我第一次看见凌逸尘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什么事好生难以委决,他思索了一会儿,伸手在空中一转,手中已多了一朵曼珠沙华,他捏住一片花瓣,轻轻从花萼上扯了下来,口中喃喃有词,是在说什么? 他扯一片数一句,花瓣缓缓飘落,甫一沾地便化为一滴水珠。 花瓣愈来愈少。倒数第二片悠悠飞落。 凌逸尘望着仅剩一瓣的花,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没有扯落最后一瓣,将花轻轻放在我身旁的椅子上,看着我浅浅一笑:“好好活着。” 笑的很温柔,也很落寂,似乎只有这一笑才是他的真实心境,其余的表情只不过是符号,是公式化的表述罢了。 我一惊而醒,空空荡荡的水榭中只剩下我一人。 是梦吗······ 身侧只剩一瓣的彼岸花静静地躺在椅子上。 他在说什么······毫无头绪,那一笑真的让我很想哭,我默默将曼珠沙华放进怀里。 第二十五章 奔赴东海 天渐暗,茅屋已点上了灯,“笃,笃”,木头和石头的撞击声,一个人影僵硬地移动过来,端着一个木盘,走向水榭。 “你去告诉唐夙,”我一下从怅然若失中回过神来,扑在铁栅上,对来人叫道:“我······” 我愕然,一个木制人机械地移动脚步走了过来。他面目栩栩如生,雕工精致。穿着真正的衣衫,远看还真看不出是个木人。 日间田里耕作的,难道也是些木人? 唐夙好精巧的木工!他做这些人,全凭手工,这么精细的机簧,我心下暗赞,好厉害! 木人将木盘放在地上,我伸手可以够到,它慢慢转身,我倏忽挥手,冰索卷出,拴住它脖子把它吊了起来。 木人在半空机械地迈动步子。 毕竟是个木人,我耸了耸肩,心下已有了计较:唐夙啊唐夙,钢诚然比冰质地坚硬,但你一个破铁笼子就想关住我,未免太小瞧我了吧。 我伸手虚凝在空中,潜运功力,铁杆上逐渐结出一层白霜,温度愈来愈低。我随手幻出一根冰棱,轻轻一敲,“啪”一声轻响,精钢断了,掉在地上碎成数截。 轻而易举地敲断几根钢柱之后,我从水榭中钻了出来。 嘿嘿,我万分得意地想,尔辈不能究物理。极低温度下,钢铁非常脆,想关住本小姐?发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正当我得意洋洋地在心里夸赞自己时,“嗖”背后疾风响过,我大惊,向前窜出,右手一抬。 回头看见没有头的木人被冰墙撞退了两步,随即纵身扑了上来,身法诡异,它解不开冰索,竟把自己头卸了下来? 它身法迅捷,跟刚才僵直机械的动作迥然大异,在空中转折灵活,怎么也不像是个木人啊!我心下骇然,暮光渐暗的天色中,这么一个无头木人窜高伏低的想置我于死地,情形过于诡秘,我头皮一阵发麻,后颈上汗毛倒竖。 不光招式狠辣,他右臂一伸,“哒”不知又是什么古怪机簧,竟从身上弹了出来。 我不想多纠缠,双手连挥,“嚓嚓嚓嚓”,木人被冰刃大卸八块。 我倒退了两步,担心它还有什么花招。 果然,切下的手臂蠕蠕而动,手指一推地面,又向我扑了过来。 唐夙······好可怕。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扬手,木人所有部位被牢牢封死在一块坚冰之中。 我擦了擦头上冷汗,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秘术?估计是用心灵控制木人吧,那偌大一块地方,那么多木人,岂不是马上赶到,那多恶心!唐夙一定是知道我出来了······ 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向茅屋亮着灯光的窗口掠去。“啪”,飞腿踢开窗格,飘然落在地上。 书桌上铺着崭新洁白的画纸,唐夙坐在轮椅上研墨,神色不变,道:“仙子有何贵干?” 我直截了当道:“唐公子,我们有话不妨直说,魔教与你剜目之仇,我劝也劝不来,但是你要杀风剑清,那完全是泄愤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当时和魔教可没有任何关系啊。报仇雪恨无可指摘,但斩草除根杀尽魔教,未免过分了吧?而且这跟风剑清也没有关系啊!” 唐夙哼了一声道:“你事不关己,话说的当然稀松平常,如果你也遭此厄,能这么做吗?” 我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但依你所说,我幼时流落江湖,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我是不是该报复社会杀尽天下之人?亦或说唐公子文采武略,无出其右,与我等众人不可同日而语,故而公子必得报仇,而我等便应忍耐?” 唐夙默然,研的墨汁已溢了出来,他兀自不觉。想到他毕竟双目已盲,我心下又不禁恻然,他淡淡道:“葱苒,你都没有好好看看这间屋子吗?不担心我有什么机关吗?” “我为表诚意,当然不会步步提防,我本无意与你为敌,而且和唐夫人他们交情不恶,只想来劝你一劝,否则我根本不会来的,”我仰头傲然道,忽然眼光落在墙上一幅画上,惊讶道:“诶,你认识我?” 画中一个少女,笑意盈盈,面目宛然便是我,只是少了一股狡黠,多了一抹温柔婉娈,画风精致,栩栩如生,根本不似瞽者手笔,况且唐夙能看见的时候,应该没见过我吧? 唐夙夜笑了笑:“我确实没见过你,但我眼盲,心却不盲,外界的事我偶有耳闻,我一直以为你满心愤恨地刻苦发奋,好生相敬,却不料你仍以众人自居,不矜其功,倒比我所想更高一筹。” 画旁题一行小字“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污秽,以蜉蝣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然泥而不滓者也。” 字虽小,但力透纸背,和水榭住上所刻显是出自同一人手。 我哪有那么高尚,我暗暗吐了吐舌头,听别人这样夸我可吃不消,何况你佩服我,干啥还囚禁我呀······我赶紧岔开道:“这个······公子过誉了,观公子手笔,虽刻‘和光同尘’,然锋芒太露,毫无解纷挫锐之意,想是公子八斗之才,不忿多舛之命,而迷峰山脉离中土万里之遥,公子仍敲扑喧嚣犯其虑,岂非假容于江皋?” 其实呢,我口齿不算伶俐,要我顷刻间讲出这么一篇大道理,只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在水榭中尚未想到怎么破壁而出之前,早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想骗他放我出去。要想劝动这么个大才子,不掉点书包讲点道理,恐怕甚难,我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了好久呢。 唐夙沉默半晌,见他不答,我一鞠到地,说道:“唐公子,在下告辞。” “且慢,”唐夙静静道。我轻叹一声,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葱苒,此去中土万里之遥,可需在下相送一程?” “啊???”我只道自己听岔了,他自己行动不便,还想送我? 唐夙轻轻一笑,神态也不是之前那般冷酷:“你很惊讶?” “嗯。” “我粗通绘画。” 粗通?我暗中做个鬼脸,文人的话当真不可信。 “做什么鬼脸,”唐夙不经莞尔,“我的水墨画是幻境通道,可以瞬间到达目的地的。” 他当真瞎了吗?我大奇,他怎么知道我做个鬼脸?我又不好相寻,想必是他以耳代目,而且又聪慧过人,因此猜到了吧。 我问道:“那你知晓外界事情也是画出来的吗?” 唐夙颔首道:“是,但那个耗时颇久,而所见也只一地之一瞬。我花了半月之久,绘了滴翠谷出口,恰巧见到你出来,才知道你在魔渊······现下可又过了半个月了······” 凌逸尘带我飞了将近半个月了???当时好像确实也迷迷糊糊记不真切,哎呀,糟糕。 “你好像很着急?”唐夙笑道,“还是我送你一程吧,你去哪儿?” “我想想······”半个月前······对,那天福雏提到了东海,龙王什么什么的,当天夜里我就溜了,那风剑清一定以为我去东海了,糟糕,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他多半已经赶去了,他一个人怎么和两位龙王抗衡!现下我虽然对唐夙依然半信半疑,但是我一向不是那种记仇的多疑的人,何况现在想要赶到那里,除了相信他似乎也别无他法。 “弦隐东海岸,两位龙王去的地方。” 唐夙点了点头,不再问,挥毫泼墨,顷刻变成。 这幅完全不似肖像画工笔细绘,几乎随意挥洒,意与神会,我走上两步,对唐夙裣衽道:“多谢公子······你不走吗?” 唐夙耸了耸肩肩:“我,我可能心有滞涩,仇恨未泯,过不去。你去吧。” 他似乎有点伤感,但我急着去东海岸,也顾不上安慰他,道:“公子保重,我先走了,再会。” “再会,葱苒。” 我伸手碰了碰画纸中央。 第二十六章 北冥龙王 画纸上的墨痕旋转了起来,我陡然觉得头晕眼花,仿佛被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全是光怪陆离的残影,和当时凌逸尘给我看虚清时的旋转很相似,但又颇有不同。 头晕目眩。 “砰,”突如其来的静止让我更觉胃中翻腾,我倒退了两步,双手扶膝,大口喘气。 真的,不在室内了哎······ 一片金色的沙滩,我的鞋尖陷进了柔软的沙中,海浪拍打在沙滩上,形成白色的泡沫,“哗,哗”棕榈树宽大的叶片随风摇晃。天边,朝霞绚烂云蒸霞蔚,海面上如金蛇乱舞光芒耀眼。 祥和······ 我定了定神,这里风平浪静,一点没有争斗纷乱的痕迹。 是龙王和风剑清还都还没有来吗?难道我推断错了,风剑清根本没有来海滨吗? 几乎是一瞬之间,天色骤变,毫无征兆,狂风乍起,乌云啸聚,遮天蔽日,海浪如山一般向我压了过来。 我右手食指轻指:“嚓”,海浪瞬间凝固在半空,保持涌来时的形状,冻成一块碧蓝的冰晶。 真是好没来由,我心下不忿,怎么一见面就向我出手?万一我手无缚鸡之力,岂不就挂了?我又没有表露敌意,干嘛动不动就下杀手!我双手张呈喇叭状,放在嘴上,大声喊道:“喂——两位龙王陛下——” 但狂风呼啸,完全淹没了我的呼声,海浪汹涌而来,排山倒海,直接吞没了先前冻成冰晶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向我倾倒下来。 我一咬牙,双手外推,用力撑住,冷蓝色幽光从掌心传到浪身,冰尖迅速上升,但惊涛骇浪,一浪高似一浪,不到一炷香时间,“咔咔,嘭!”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我的脚已陷进了湿沙,而我努力支撑柱的冰晶在一个巨浪拍来时被撞得粉碎。 我连龙王还没有见到! 飘雨不终朝,这么大的浪肯定撑不了多久。但龙王显然比我能支撑的时间要长的多,海浪从天上向我压了下来。 我游泳水平稀松平常,没人扶着都不怎么敢下深水的,而在这惊涛骇浪之中,又有龙王刻意为难,只怕我今日便呜呼哀哉,而且还死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当此情形,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我提气纵身一跃,在几块冰阶上踏足借力,竟飘然落在了浪尖之上。右足微一使劲,踢在浪头,足尖踏处凝成一片薄冰,稍微借力又向前掠去,如此反复。本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效果还挺不错,我竟如履平地的在海面上施展轻功。 我一直以为龙都是金光灿灿、吞云吐雾的神物,所以当我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时,我惊讶得差点掉进了海里。 在阴沉的天色下,龙王银亮的鳞甲显得灰暗,不过金属光洁的色泽依旧如故,巨大,是我空白的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形容词,它蝙蝠般的翅膀毫不费力地轻轻扇动,便风云变色,狂风巨浪咆哮而来。我在他眼中无异于尘埃沙粒,可这个硕大无朋的庞然大物偏偏眼神锋锐如刀,蜥蜴那种透明眼膜在血红色双眸上从左到右眨了一下,巨大的身体在空中游弋自如,向我扑来。 第二十七章 无法抗衡 等等,硕大无朋?我心下暗叫不妙,飞身跃起回头恰看见南海龙王,从水面下浮了上来,他身形似乎略小,不过以我的高度,想判断出这两个庞然大物的大小委实不易。他浑身覆满黑色鳞甲,乌黑油亮,甲片间隐隐似有火光流转,外表上酷似蛇而不是龙,没有四肢。血眸中有一条极细的黑缝般的瞳孔,他猛然一张口,巨大的球状闪电直击下来。 我失声惊呼,勉励抬手。 “砰”,一声巨响,闪电将玄冰炸得粉碎。 爆炸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我眼前一黑,被震得飞了出去,空中几个翻滚,我栽进了海中。 水的阻力减缓了我的翻滚,但我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方向,不知道哪边是上哪边是下。 “咕嘟”我用力咽下一口水,带着铁锈味的咸水,噎得我透不过气来,分不清是海水还是血水。 水里,好安静了呢······ 我浑身懒洋洋的使不上劲,不想挣扎。 胸腔中最后一次空气也即将耗尽,憋闷的感觉强烈刺激着我,求生欲让我徒劳的挣扎着,在水中挥动手臂。我试图睁开眼睛,但冰冷的海水涌入眼眶的刺痛迫使我闭紧双目。 哪边是水面呢?我不会游泳······ 我咬紧牙,运功凝力,海水凝固了。 水变成冰的话,就不再陌生得可怕了······ 我攀着玄冰浮上了水面,巨浪很快将坚冰打得七零八碎,我仍然闭着双目,趴在浮冰上喘息咳嗽,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海水顺着发丝脸颊向下滴。 为什么对我痛下杀手呢······ 风剑清没有来嘛······也许是我推测错了,也许他当时只是顺手搭救了我。压根就不想多管我溜走去了哪儿······是啊,魔教里妖冶女郎多了去了,我容貌算不上惊艳,口齿算不上伶俐,法术算不上超群,还天天笨手笨脚的惹是生非,我呕出一口带血的海水,苦涩的笑了笑,真是自作多情又自作聪明······ 不过他不来到也挺好,省得白送一条命,我咳嗽着,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个巨浪向我压下,这实在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不行!就算我必死,我也不能死这般窝囊! 我咬紧牙,勉强爬上浮冰站了起来,双手握拳,直视巨浪。反正我今日已无幸理,索性放手一搏吧······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人力所不能抗衡的······那如果不凭人力呢? 心下一个念头闪过,我心念已定,闪身窜开丈余,然后,提气纵起,飞速旋转着跃到半空。下方,被狂风肆虐的棕榈树已化成一排小点。 够高了吗? 最高点的一刹那,我闭上眼睛,全身放松,再不计什么后果,反而心上压力一轻,灵台澄澈,双掌向天,缓缓运劲。 一瞬的静止,仿佛时间也凝固了,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 第二十八章 凝聚飓风 四周空气中渐渐凝结出冰蓝色的雪花,甚至出现了一点淡紫色的雾状水珠。 气压骤降,我呼吸一窒,向下坠落。 我睁开眼睛,徒劳地想提气运功,以免栽落下去,但刚才冻结空气已经耗尽了我的心神,我仰面向下飘去,袖摆在风中飘摇,猎猎作响。如果站在海滩上看,说不定挺仙气呢,我死的倒挺浪漫的,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侧目看见两位龙王似乎也有一刹那的诧异,风声呼啸,身形小的龙王竟直接被狂风甩了出去,不出我所料,在自然之威面前,龙王也无可抵挡,只是,我也无可逃脱。 狂风啸聚,乌云开始旋转翻滚,撕裂变薄,露出一片蔚蓝色天空。 好宁静呢······我望着那一小片蓝天白云,向下坠落。 忽然,我腰间一紧,被人拦腰抱住,我重心一下子不稳,失声惊呼,揪住他的衣襟,随即浅浅一笑。 当然是他了嘛,我堂堂圣使大人料事如神,英明神武,我心下大赞自己机智过人,完全忘了刚才的自怨自艾。 风剑清满脸怒容,好看的眉紧锁,怒道:“你疯了吗?简直胡闹!你这是准备自杀吗?” 我努起嘴唇:“那既然我要自杀,那你救我干嘛呢?” 风剑清见我如此不领情地顶嘴,忍不住唇角微扬,没法再生气,摇头道:“你真是······到时候再跟你算账,小心了。” 我一愣,还是赶紧攀住他的肩,风眼之中,虽风平浪静,但终究非久留之地。 风剑清左手揽紧我的腰,右手长剑劈出,顺剑势冲入了狂风骤雨之中。 哎?他使剑?好凌厉霸道的剑势!我虽脸埋在他的怀里,忍不住好奇,微微转头,将眼睛眯出一条缝。 暴风挟裹着雨点,向我劈面而来,也分不清是浪花飞溅还是雨点横斜,打得我脸颊生痛。我赶紧闭上眼睛,老老实实伏在他怀里。 剑在鞘中尚未拔出,也有这般气势了吗! 这该是何等神剑!以我见过的,冷月神剑算是上上之品了,但她在沐云手中也没有这么凌厉的气势啊,可能我还是太孤陋寡闻了,这柄剑剑身比寻常长剑长了尺许,如果不是冷月,到底该是什么剑呢? 强风扑面,我只觉呼吸维艰,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 着陆的感觉······ 我迷迷糊糊地站稳,意识逐渐清醒,我忽然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 好凝重的杀气! 风剑清左手揽住我的肩,我斜倚在他身上,他竟不敢将我放下来。两位龙王也一动不动,在对面直愣愣地瞪着我们。 风剑清右手长剑斜指,毫无颤抖,剑未出鞘,但那股锋利的杀气已充盈在天地之间,就算在他怀里,并未直视长剑,我已感到一股迫人的压力,仿佛有个尖锐的物体指着眼睛那种极不舒服的压抑感,想眯起眼睛又想转头避开的感觉。 只是这股剑意避不开。 飓风已停,不过乌云仍低沉,空气很潮湿,脚下的湿沙不再那么柔软易陷,从海面上吹来的风闻起来有一股咸涩的血腥味。 第二十九章 龙王的条件 僵持了一会,身形南海龙王忽然仰头一声长啸,急速旋转,“砰”一声轻响,黑烟弥漫,一个人影从黑烟中走了出来。 他态度娴雅,双足不动,利于波尖之上,波浪慢慢涌了过来。 不,是“她”。 一个女子,肤色极其白皙,在闪着乌油色光芒的鳞甲短袍衬托下,几乎白得透明。无袖抹胸的短袍领口极低,她身材本丰满,可以看见胸前深深的乳沟,撩人心绪。火红色的长发在头上飞舞,仿佛火焰飞腾,又仿佛群蛇乱舞。 她的眼睛极其妖异,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似乎很普通,但又潜藏着无数诡秘。看着她的面容,我觉得这个女人沉鱼落雁,风华绝代,同时又觉得她丑胜无盐,惨不忍睹。 她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似乎咬牙切齿,又似乎巧笑嫣然。她雪白光洁的皮肤不知怎的看上去没有一点肌肤的触感,反而像是平滑坚硬的大理石,而且仿佛在不断地消融,同时又在不断地重铸,动态地交变着生死,但却又是完全凝固的静止。 我赶紧移开目光,这是什么诡异的妖术?她不过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我的情绪已受到感应大起大落,鼻腔中已微有酸涩的感觉。但风剑清似乎对她视而不见,凌厉的剑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龙王举步跨到海滩,离我们不过一箭之遥,“哗,”海浪安分地退了。 她缓缓道:“我们想和谈。” 声音是正常的女声,但是充满黑暗的诱惑,而且咬字不准,仿佛许久不说话,又似小儿初学语,说得僵硬生涩。 风剑清冷冷道:“愿闻其详。” 龙王道:“我想和那个女孩谈。” “不行。”风剑清一口回绝,把我搂得更紧了一些。 我道:“为什么要和我谈?这样直接说有何不可?” 龙王耸耸肩:“少年人,你剑上杀气太重,我孤身前来,气势必输于你。和谈须讲求公平。” “公平?”风剑清冷哼一声,“那她当时孤身一人,初来海滨,你们便向她出手,这算哪门子公平?” 龙王眼皮一翻,妖异的双眸直视着我:“只因你二人本就抱着屠龙的目的,我们也只是先下手为强。” 她不待我答话,径直对风剑清道:“不过现下我们觉得有和谈的可能。此剑一出,必见血光,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剑未出鞘,我们就不愿放弃和谈的可能,龙族不是嗜战的种族。” 呵,不是嗜战的种族,当你没有必胜的把握的时候才不嗜战吧······ 她说了半天话,已渐渐流利,但是说话的节奏和顿挫和常人大相迳庭,仿佛和着奇异的韵律,唱着空灵却幽暗的歌谣。 龙王见风剑清不答,又道:“我知道你此剑不出鞘,只为了你的小娘子。方才飓风已耗得我们心神俱疲,你一出手必奏成功,但你只消一出手,我们中另一个人必先取你小娘子性命。故而你不敢出手,但因此我们也不敢异动,不过我既以人形相见,法术大减,难道还不足以表现我的诚意吗?” 什么乌七八糟的,老是小娘子的小娘子的搞什么啊。 风剑清沉吟未答,我知道龙王所言必为实情,微一权衡,便道:“可以,那我与你谈便了。” 我轻轻挣脱出他的臂弯,风剑清道:“你,你真的可以吗?刚才你还晕过去了······” 我做了个鬼脸,故作轻松地笑道:“谁说的?刚才我只是睡着了嘛。” 话说的总是漂亮的,但我心下去也着实害怕,一步步慢慢走向龙王,潜运功力,察知并无异状,才略略放心。 风剑清沉声道:“你若伤了她一根毫毛,我必将你们千刀万剐。” 龙王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我和龙王面对着面,她脸上有许多亮银色花纹,在她雪白的肤色上很不明显,但她微微一动时,花纹会闪出火红的光芒,边缘微带火焰的亮黄色,一闪而逝。 龙王淡淡道:“我们的条件很简单,帮我们传一句话,杀一个人,我们就走。你我之间的恩怨也一笔勾销。” “······”我愣了半晌,终于决定先问我觉得更严重的问题,虽然说一个人不算多,但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谁呢?” 龙王眼中蓦地闪过深深的怨毒,这也是她第一次表现出人类的情感,她静静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但隐藏的恨意让我不寒而粟:“你应该听说过她,她叫葱苒。” 第三十章 龙王的讯息 我目瞪口呆,怔在当地。不知该说什么。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龙族啊?我暗暗叫苦,听她的语气,怨毒奇深,不是杀子之仇,就是夺妻之恨,呸,夺夫之恨······ 见我不答,龙王以为我不敢,便道:“听说她在你们族内颇有权势,你既不敢,那便免谈。你这般容貌身段,这等法术身手,却只敢做那卑鄙贱人的走狗吗?” 我知道她在激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这样辱骂于我,又这样捧我,她要是知道了我是谁,不当场噎死她。 我深吸一口气,幸好风剑清没听见,大局为重,问明白再说。 “敢问缘由?” 龙王道:“她杀了我独生爱女,此仇不可不报。” “啊?”我愕然,之前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杀了她独生爱女呢???“陛下怕是误会了,道听途说,谣言不可信啊。葱苒,”说自己的名字总有种怪怪的感觉,希望她没听出来,“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龙王凝视我良久,摇头道:“我相信你的诚意,但无法相信人类的智力,你的判断一定错了,你没有证据,有人亲眼瞧见她杀的。” 我怒道:“你!你······”难道你脑子比我好使?我愤愤地想,硬生生住了口,仍忍不住冷冷道,“那你又何必相信我的诚意呢,我有什么证据?” 一出口我就觉得幼稚,这明显是气话。龙王却很认真道:“龙族可以看透所有谎言,只要是假话,我们立刻能识破对方用心。龙族不像人类有许多心机,如果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早就被你们屠杀殆尽了。” 是啊,她是龙王,龙族那些奇奇怪怪的能力我也有所耳闻,那她既能分辨真假,就好办了。但我以防万一,仍问道:“令爱是人形吗?” “那就不足为外人所道了。” 我道:“那倘若令爱为帝国百姓,违法犯罪,服罪于斧质,那叫我如何问罪于葱苒?” 龙王叹道:“罢了,与你说了也无妨,小女确为人,但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至于葱苒为何亲手杀她······” 我打断了她:“龙王陛下,令爱绝对不是我杀的,在下未曾杀过一人。” 虽然这样直接自报姓名似乎过于鲁莽了,但我还是选择了相信龙王的能力。 龙王惊讶万分地看着我,细眉逐渐拧紧,诡异的双眸中似有火焰燃烧,却无比冷漠让人心寒,锋锐得似乎能看透我的一切。 我只觉心脏微微一阵钝痛,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绞住了,浑身难受,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我咬牙忍住不适感,面不改色,静静地迎着她的目光,暗暗祈祷她能看出我说的是真话。 风声呼啸,但我二人充耳不闻,一缕发丝黏在我的嘴角,我也不敢伸手掠开。 火焰逐渐熄灭,她双目黯淡下去,但随即恢复了龙王的气度,淡淡道:“不错,确实如此,我错怪了你,葱苒,我二人此行前来,为告知人族一个讯息。” “请说,”我掠了掠头发。 龙王不答,再次盯住了我的眼睛,我眼前一花,海滩、龙王,什么都不见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站在沙滩之上,但我眼前所见一片虚空,而我本人完全透明。 虽然我错愕无比,但仍然忍住了惊呼的冲动,绝对绝对不能让风剑清以为我受到了伤害。而且······ 好熟悉的感觉。 极目所眺,雪原广袤无垠,正值夜间,天上神秘绝美的光带飘飘忽忽。这是什么地方? “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整个雪川开始剧烈震荡,洪水,仿佛从天上留下的洪流,却但却完全失去了诗意的浪漫,挟裹着大块碎冰席卷而来,以摧毁性的力量,滔天怒浪滚滚而下。景象急速旋转,天上乌云翻滚,火山喷发,火焰和黑烟直冲云霄,和乌云融为一体。 画面一转,村庄被洪水卷去的景象,一闪而过,帝国中心闹市街头,阳光异常明亮,尸骸遍地,行人毫无来由地倒地而死,乌鸦成群地在尸体上盘旋,偶有几只坠落在地,扑棱几下也再未能飞起。夜间高空中出现绚烂飘渺的极光,出生的婴儿长得奇形怪状,腿上长腿或只有一只眼睛······ ······火山喷发,黑烟直冲云霄,和乌云融为一体······ 我倒抽一口气,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画面消失了,龙王静静的看着我,我脑中混乱,皱紧眉头道:“那些······是什么?······等等!你是薛倩玲的母亲!” 龙王惊道:“你怎么知······” 她忽然抬头望向我身后,神色大变。 周围剑气陡然变了。 我一下明白过来,不暇多想,反身扑了上去。 第三十一章 化敌为友 风剑清这个傻子真是多虑,我不过是后退了两步嘛,根本没什么事。 半空中,我双手伸出。右手握住剑鞘,左手按住风剑清的右手。 所幸剑未出鞘。 风剑清虽及时顿住身形,但冲力仍迫的我两人直飞向龙王。 沙粒飞扬。 我们停在龙王身前一尺不到,而他的嘴唇和我的相距一寸不到。 四目交投,我忘记了呼吸,不过只一刹那,风剑清倏忽伸手,我们身形一错,他已挡在我前面。 一刹那,我后心要害全卖给了龙王,全无还手之力。 但她只静静地看着,无动于衷。 风剑清右手长剑斜指于地,深深一鞠:“多谢龙王陛下手下留情,小生鲁莽,还望陛下海涵。” 龙王眼里微有笑意:“无妨,小夫妻情深意重,我能理解。” “不······不是······”我开口想辩解,犹豫了半晌,不好意思承认,又不好否认。 “葱苒,”她打断了我的话,“我确为薛倩玲的母亲,我和薛丞相······和薛丞相······当时我临去之前,为薛丞相留下了一枚卵,但这是违背天理的,我回到冥府,再不涉足人世。北冥龙王,我的夫君,裂地之神,也未再兴风浪,我们此来只为传递预言,此事已了,我们也即回去,此去再不知何年相见,”她黯然一笑,“而我呢,背着我夫君,前来尚有一个私心,便是为我女儿报仇,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当然,”我郑重道,“薛小姐本为在下知交好友,即便陛下不说,此仇我也非报不可·······陛下······” 她话说得简短,波澜不惊,但我如何听不出其中的爱恨情仇,本想告诉他薛丞相一直未曾娶妻,但想到她和北冥王夫妻之情匪浅,我犹豫再三,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龙王凄然道:“如此多谢你了。我们也来得甚为鲁莽,冲突在所难免,我这里谢过。你们可有什么我们能相助之事?” 风剑清剑尖指地,凌厉的剑势陡然消失,消失得如此自然,仿佛从未存在过,凝重的压力一轻,气氛缓和了下来,潮水轻拍,“哗,哗”单调平和的水声。 我们对望一眼,同时道:“没有。” 我道:“多谢龙王美意······” 风剑清忽然转过头去,尴尬的地轻咳一声,我意存询问地歪头望向他,他摇头道:“没,没什么。” 龙王挑了挑眉,眼神锋锐如刀,却忍不住笑道:“假的,他在想,如果你穿着我这身衣服会是什么样?” #@*&!·^······我登时满脸飞红,又不好发作,转过了头去。 龙王轻轻吁出一口气:“真没想到,就这样结束了呢······”她怅然摇了摇头,“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的······此间事已了,我们走了。” 龙王举步走入海中,回眸笑道:“我们会再相见的······” 黑烟弥漫,完全遮住了视线,清啸声从烟雾中传来,由近而远,终而几不可闻。 黑烟消散,乌云迅速化为乌有,“云从龙”果真不假,海面上波光粼粼,椭圆的红日半悬在海平面上,水天一色。 第三十二章 海滨小屋 “然后在迷峰山脉,玄冥天帝走了,我在那儿遇见了一个奇人,和他进行了“友好”的晤谈,”说到“友好”,我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借助他的法术被传送到了这里。”我耸了耸肩,将最后一口干粮塞到嘴里,拍了拍手,抖掉手上的碎屑。我盘腿坐在腐朽不堪的木床上,微微一动,木床就发出不祥的“吱呀”声响。 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海滨,我们好容易在日落之前找到这个小茅屋作为过夜的地方。 海岸环境湿热,小屋内的器物都腐败老朽,摇摇欲坠。屋角地板上甚至长了蘑菇。我第一眼看到墙角垂下来的蛛网时的尖叫反而把风剑清吓了一跳。 当然有他在自然不会潮湿,有我在也不会炎热了。 地上一小堆火焰是屋内唯一的光源,我占据了唯一一张床,风剑清很随意地坐在地上,斜倚着墙。 风剑清剑眉微蹙:“玄冥天帝带你去了妙徼山?” “停停停,”我伸出食指,“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吗?按照约定,轮到你说你那柄剑了!” 风剑清轻笑道:“瞧你······我找一位故人借了这柄剑。” “没了?” “没了。” “啊?”我指责道:“不带你这样的!我说了那么多细节,你这等于啥也没说。” 风剑清唇角微微一扬:“那你详详细细地告诉我,你碰到了谁,发生了怎样“友好”的晤谈?”他有意加重了“友好”二字。 天,我该怎么解释唐夙为什么把我留下来呢? “······呃······这回你先说,我明天告诉你。” “今天晚了,明天再说,睡吧。”他打了个响指,火焰熄灭,小屋陷入一片黑暗。 什么?这里只有一张床,他在说什么啊? “我不困。” 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哦?谁在飓风里睡着了?” 我睁大了眼睛,黑暗中朦胧可见他倚墙而坐,怀中抱着那柄神剑。 他倒是个正人君子嘛,我叹了口气,和衣卧在床上。 翻来覆去了半天,我始终毫无睡意。手肘支起身子,看向风剑清的方向。 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可以悄悄去看看那柄剑了!我偏不信邪,此剑一出,必见血光,什么乌七八糟的鬼话······ 我悄声道:“风剑清,你睡着了吗?” 他一动不动,鼻息均匀沉稳。 我轻轻道:“喂!教主大人,我要走了!” 他仍然毫无反应。 我心下暗喜,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我站在他身前弯下腰。即便在黑暗中,我也能很清晰地想像出他俊美的脸庞。好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啊,想······想轻轻咬一下他薄薄的唇······ 就轻轻地咬一下······ 天,我想什么呢?我赶紧收摄心神,抓住剑柄,另一支手极轻地拉开他的手臂。 “唰”,手腕上一紧,我猝不及防,失声尖叫。风剑清已握住了我手腕,轻轻一扯。 第三十三章 争抢长剑 我重心不稳,直接跪了下去,膝盖撞到地面,跌坐在他腿上。 他伸手按在我后腰,缓缓用力,迫使我紧紧地贴着他。我们之间只隔了一柄薄薄的剑鞘。坚硬的鞘杠的我有点疼,但我心下惶急,根本未曾注意。 风剑清低下头,薄唇贴在我的耳上,低沉的声音莫名多了几分诱惑:“夤夜之中,男女有别,你来干什么呢?” 我完全顾不上他的嘲弄,颤声道:“你,你放开我!” 努力镇定的声调完全被急速的呼吸打乱,薄薄的纱料根本隔不开灼热的体温。紧紧相贴的身体让我们感受到彼此都忘了节拍的心跳,他粗重的呼吸落在我脖子上,我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 他的语音微带笑意:“怎么?你害怕了,我的江洋大盗小姐?” “我······我不拿了,放开我!”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风剑清似乎也觉得这个姿势过于危险,松开了手,笑道:“慌什么?” 我颤抖着扶住他的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一松手,我的头脑似乎就可以比较清醒地思考了。 ······他好像也敢吓唬吓唬我······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我猛然伸手,将长剑抢了过来,飘身后跃。 风剑清愕然,没想到我居然还敢转鬼主意,随即纵身扑了过来。 我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扬起下巴,故作大义凛然道:“你干什么!” 这一着显然又大出他的意料,风剑清见我毫无防御的打算,赶紧缩手,竟不敢碰我,在我身前飘然落地,道:“你······” “怎么?”见计谋得逞,我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风教主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我一边挑逗他,一边在心里暗着着急,我双手背在身后拔剑拔了半天了,但是这剑剑身太长,竟拔不出来,而他在这里,我又没法从从容容地把剑背上再拔。 风剑清眼睛微微一眯,神色间陡然露出危险的气息:“葱苒,你当我真的怕了你吗!” 他不慌不忙地伸手圈住我的腰,其实我们接触的也不算少,但这是完全的黑暗之中,稍不留神就会越过了雷池。 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道:“你,你······敢······” 他解开了我腰间的丝带。 我这才惊惶失措,双手偏偏又背在身后,哀恳道:“别······别······我松手!” 风剑清低低一笑:“我会相信吗?” 我惊慌已极,心中有如小鹿乱撞,在黑暗中几乎能明显感觉到我们之间仿佛有电流流过,又酥又麻。 我咬紧牙,左手顺着剑身用力一推剑鞘,“咣当”声响,剑鞘落地。我赶紧抽回左手,揪紧前襟,长剑一圈,架在他肩上,颤声道:“放······放开我!” 长剑剑身太长,这切金断玉的神剑居然削不开地面,拖在地上,磕磕碰碰发出“吱啦”一声极刺耳难听的磨刮声响。 我们同时顿住了,凝目看去,我手上握着的,赫然是一柄木剑。 虽然情势过于暧昧,我紧张到微微出汗,见到木剑,我仍笑得打跌:“教主大人,你拿个木剑是要画符驱鬼吗?人生如戏,人生如戏,教主您老人家好精湛的演技,把龙王都吓跑了,佩服啊佩服!” 风剑清也讶然,奇道:“沐云这小子居然给了我一柄木剑?” 沐云???他们是旧识???奇哉怪也,当世大侠和魔教教主······我脑补出一些奇怪的画面······这果然是冷月······糟糕!沐云显然不是那种丢一柄假剑给朋友就了事的人啊!难不成······难不成他就在左近?那风剑清和我这样······这样······ 我双颊飞红,连耳朵都在发烧,用力挣扎道:“快放开我!这成成什么样子?” 风剑清显然也猜到了我在想什么,箍在我腰间的手臂反而收紧了,轻笑道:“你慌什么?沐云在京城陪他的新娘子呢。” 那更糟糕了!何况还会让风剑清往歪路上想!我暗想,急忙岔开道:“诶?沐云又成亲了吗?” 第三十四章 往事如烟·沐云(一) “阿嚏”,沐云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看了天气冷了,他若有所思地对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快步走向自己卧室。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月了呢,不知道风剑清那边怎么样了,葱苒应该没和他一道吧?屠龙这么危险的事,他不会允许这个娇怯怯的女孩跟他一道的······ “咔”门开了,梅影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见到他,行了一礼,恭声道:“小王爷。” 沐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雪慧在里面吗?” “在的。” “叫你来干什么?”沐云记得唐雪慧似乎和他的贴身侍婢并不相熟。 “回······回小王爷,小姐······小姐······让奴婢为她梳妆。”眉清目秀的小丫头满脸涨的通红,支支吾吾道。 “好,你退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他推开门走进卧房,唐雪慧坐在窗前,背对着他,白嫩的手指在桌上不住轻点,似在思考什么。她云鬓梳的一丝不苟,正襟危坐,沐云倒不好意思直接上去搂搂抱抱了。 沐云轻轻把手放在唐雪慧的肩上:“雪慧,想什么心思呢?” 唐雪慧全身一僵,显然吓了一跳,但硬生生忍着没动,随即回过神来,知道是沐云,放松下来,伸手搭在沐云手上,回眸笑道:“没想什么呢,只是发呆而已。夫君,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协会那边怎么样?” “那边没什么事,”沐云弯下腰,手捧着她的脸,“想到你又在家里等着,我就早些回来了。” “可不能因为我耽误你的正事,”唐雪慧抿唇轻笑,梨涡浅现,“最近又不太平,协会那边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沐云道:“放心好了,这是男人的事,不要再让你漂亮的小脑瓜操心了。” 唐雪慧秀眉微蹙,眼光一闪,娇嗔道:“好歹人家也是要出席祭祀的人嘛!” 沐云笑笑不答,大家都心知肚明,唐雪慧在祭祀上不过是个瓷娃娃般的摆设,而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了。 唐雪慧见他不准备再说,也不追问,转而问道:“夫君,你会吹竹笛?” 沐云一怔:“不会啊,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唐雪慧淡淡道:“我见夫君似乎喜欢收藏笛子,故而有此一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冰笛和令牌他收得好好的,她应该没发现吧,这······她不挑明,我也无从解释啊······万一她不是指这个,岂不尴尬至极······听她语气应该未曾起疑······沐云心下暗暗叫苦。 唐雪慧盯紧沐云,笑了笑:“夫君,那冷月神剑到底神在何处,不知风教主为何都慕名来借呢?” 沐云见她转移话题,大松了一口气,因心下有鬼而答得毫无必要得过分详细:“冷月长剑本是上古神剑,熔制秘术现下已经失传了,只知道秘术一脉单传,且练剑师一生只炼一剑,必以碧血洒于其上,以身殉剑,神剑乃成。那是情况紧急,最后一个练剑师不得以在没有传人的情况下炼出神剑,心有遗恨,故而冷月长剑虽是神剑,但戾气太重,冷月一出,必见血光······” 第三十五章 往事如烟·沐云(二) 唐雪慧听得老大不耐烦,终于忍不住问道:“所以冷月中没有什么精巧机关,什么秘密之类的吗?” 沐云抚着她的头发笑道:“你啊,在绝对的强大面前,机诈之术真的只是浮云,一旦剑意啸聚,天地肃杀,风云变色。不过到现在还没有人做到,也没有人愿意去尝试,这柄剑杀气太重了······” 唐雪慧皱眉道:“那也就是说,冷月长剑除了锋利以外就没什么好处了对吧?那风教主借去有什么用呢?” 沐云沉吟未答,风剑清说不定真的能呢······但即便如此,龙王也不是他所能对付的啊?他应该带了不少魔教的人手吧,听说魔教教众并不全是人族,还有一些神物,他也是一视同仁的。 他们两人从小玩伴,几乎天天打打闹闹,但自从风剑清父亲逝世以后,沐云再未见到过他,直到······ 十三四岁的沐云挥剑削断了单鞭,“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 月黑风高。周围一圈蒙面人只露出眼睛,手上各持奇形怪状的兵刃。 冷月长剑不住颤抖,他一步步后退,包围圈逐渐缩紧。他明知对方是冲着他手中长剑而来的,但是他不敢弃剑认输,他已见到了对方毒辣的手段,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这些是什么人?应该是魔教······冷汗顺着脸颊流下,他已经受伤不轻,就算冷月切金断玉,也无法同时架开这么多兵刃。 “嘭”火光暴亮,一个黑衣人影跃入圈中,一提沐云腋下,沉声道:“走。” 趁着蒙面人一阵混乱,两人飞身越过围墙,落在一条阴暗的胡同里,沐云看到了一条半大的吉龙,珠贝色的鳞甲即便在黑暗中也隐隐发光。 沐云转头道:“多谢······”他张大了嘴,失声道:“风剑清???” 也不过一年多吧?他面容没有多大变化,但少年的稚嫩神色已荡然无存,眸中年少轻狂的锐意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冷酷。 他经历了些什么······ 风剑清道:“上去,福雏会带你回沐府。” 语速虽快,听不出一丝慌张之意。 “那你······” 风剑清道:“冷月给我,我去引开他们,福雏现在只载得动一个人。” 他语气中的权威感让沐云一时不太适应,他默默跨上福雏的背,倒转剑柄,将冷月长剑递给了风剑清。 福雏红宝石般的眼睛望向他,哀鸣道:“教主,你怎么办?” 教主?沐云惕然一惊,犹疑地看着他,这是不是他的圈套呢?故意找些杀手,再忽然现身救下我,从而把冷月骗走呢? 风剑清心知沐云起疑,紧急当口也不多解释,淡淡苦笑道:“我明日定将冷月送还贵府。福雏,快走。” “等等······”福雏已腾空而起,沐云不及说完,赶紧抓住了它的鬃毛。 下方蓝光闪动,乌黑的血飞溅开来。 远处两个人影向这边走过来,身材苗条,似乎是女子,其中一个身着白衫,黑夜之中极为显眼。 一闪而过,沐云不及细想,黑夜之中,两个少女往这边走,该多危险? ······ 次日,冷月安然无恙地放在他床头,没有一丝血痕。 对于他来说,出入戒备森然的沐府竟完全仿佛来去自由吗? “夫君?”唐雪慧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沐云搂住她,笑道:“女人家就不要多为江湖上砍砍杀杀的事情操心了,嗯?” 唐雪慧甜甜地笑了,颊上酒窝又圆又深:“瞧你急的,天还没黑呢······” 第三十六章 噩梦惊醒 风剑清叹了口气,松开了我。 他伸出手,我立刻惊跳起来,后退两步,警惕道:“你······你干嘛?别过来!” 风剑清莞尔笑道:“我要是想干什么早干了,别闹,我帮你系上,这样太······太危险了。” 我面红过耳,他走上前来,弯下腰,替我系好了腰带。明明环过我腰间的只是丝带,但我心里仍砰砰乱跳。 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说话,黑暗中只听得到彼此略有急促的呼吸,我低声道:“谢谢······呸,我为什么要谢你?” 明明是他不怀好意解开的嘛!我双颊发烧,幸好黑暗中他也看不见,急忙岔开道:“所以沐夫人是谁呀?” 风剑清低低一笑,也未多追究:“沐夫人原姓唐,唐雪慧唐小姐。” “哇,郎才女貌嘛,不错不错,慧姊也算有个好归宿,”我惊喜道,“只是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俩认识?” “你倒是挺操心别人的亲事啊。”风剑清漫不经心道。 我打了个哈欠:“吓,我倒更好奇,你和沐云什么关系呢!” “你困了,睡吧。”他后退了两步,倚在墙角。 “不行!”我委实累得够呛,刚来海滨的时差,加上那一战之后的心力交瘁,还有刚才一番闹腾,我歪在床上同沉重的眼皮奋力交战,“那你得保证明天要回答我的问题!” “你可够固执的,”他不禁笑道,“行吧,我回答。” 我半睡半醒地含含糊糊问:“无论什么问题?” “无论什么问题,”他哄劝道,“放心好了,睡吧。” “······风剑清?”迷迷糊糊中我口齿不清地道。 “嗯?” “······” “······睡吧······” 我睡得并不踏实。 茫茫雪原上,天地间似乎只有我是唯一真实的存在。白色荒漠上,眼睛找不到任何着力点,视线仿佛落入一片虚空。 好冷。 我双手抱紧自己,簌簌而抖,牙关也开始打颤。 这本来应该是我的天地,是一个我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可以随意施展功力的地方,但是我却觉得这里陌生得可怕。 好冷。 万籁俱寂。 忽然,似乎从自己模糊昏暗的记忆中想起了什么,我惊慌起来。天上极光变幻莫测,空灵飘渺。 与此同时,一声巨响,洪流滔滔而下。 我拼命挣扎想跑,但两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跑不动。我张口欲呼,拼尽全力尖叫,但嗓子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声音。 “轰”,一刹那,我被洪水吞没。 呼吸维艰。 水冰冷刺骨,从四面八方包裹着我。寒意无孔不入,浸透了骨髓。 我是法师!我惊慌失措地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我会寒玉功!我会的!我会······什么? 我拼命回想如何运功,偏偏什么也记不起来,脑子一片空白。 徒劳的挣扎。 我沉了下去。 我一惊而醒,满头冷汗,急促地喘息着。窗外繁星满天。 是个梦罢了······ 我惊魂略定,回头看向风剑清,他似乎睡得很熟,呼吸悠长平稳。 我疲倦极了,再兴不起玩笑的念头,翻身沉沉睡去。 第三十七章 同赴西域 “咚,咚” 什么声音?多半是那些饭桶保镖在敲门,大清早的扰人清梦,烦死人了。 我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机械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头脑兀自不十分清醒,不知所云地咕哝道:“······一群蠢才,不是叫你们玉漏滴完了再叫我吗?只知道听那些老不死的······唔······风剑清???”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道:“你在说什么梦话?” 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刚才的敲门声完全子虚乌有,只是我对早起上朝的心理阴影罢了。我尴尬一笑:“唔······我以为是那些侍卫叫我早起上朝······” 看到他穿戴整齐,丰神如玉,我忽然想起自己刚起床,多半衣冠不整头发凌乱,说话声音还带着浓厚的睡意,赶紧抬手,用衣袖遮住脸,道:“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风剑清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似乎想说什么,但改了口,忍笑道:“是,谨遵圣使吩咐。” 我脸上已烧得通红,幸好他没有出言调侃,见他出去带上门,我才松了口气。 梳洗完毕,结束停当,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不可避免的,我们得对之后各自的行程做一个决定了。 我和他非亲非故,自不可能毫无来由地结伴同行,更何况正邪殊途,被旁人看见了,他们众口铄金的地造谣生事,用想象歪曲事实,那就大为不妙。 我们对望一眼,同时沉默了半晌。 我小心翼翼,但装作漫不经心道:“你准备去哪儿?” 从墓园出来之后,我的人生一直没有什么目的,之前生活中的各种绞尽脑汁,奋力拼搏,斤斤计较,现在看来真的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的鸡皮蒜毛的小事。而这三年,我虽然被冻结在时间之中,什么也没有做,但这似乎让我和世界拉开了一个距离,让我完全摆脱之前的虚名之累,让我从世界外的角度来看这个世间。 所以呢,我不似之前那么要强好胜,现在心境平和,但是颇有点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如果知道了他要去哪,我就可以找点理由一路去嘛。 风剑清不答,反问道:“你要去哪?” 这可大出我意料,他身为魔教教主政务缠身,日理万机,我随口说个什么去处,他却在别的地方有事,那不就直接告辞?是不是他根本就不想带着一个教外之人碍手碍脚? “我······”我委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犹豫再三道,“我准备去西域,龙王说,去西域才能探知天灾之源。” 我们在东海岸,那他无论去哪都会往西边去的吧。 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吧。” 他要走了吗?我急道,尽量说的不经意:“哎?你不是说回答我的问题的吗?” 风剑清失笑道:“是啊,不过天还没黑呢,你准备就在这儿诘问我吗?” “那······那······?” 他伸手将我扶起来,我站稳后,随即缩回手,笑道:“白天先赶路,到得镇上再说,我恰也去西域。我可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千金小姐,还能住的惯这种小茅屋呢?” “那可是拜你所赐。要不是在沙漠边缘那个小破镇子上住过一晚,我哪能这么吃苦耐劳呢,”我登时言笑晏晏,和他并肩出门,忽然迟疑道,“你不会带福雏来了吧?” 第三十八章 骏马 我从不把福雏当成异族畜生,如果······如果他看到了昨晚我和他那一番闹腾······我脸红了。 他摇头道:“福雏怎么说也是龙族,我去屠龙,无论谁死谁生,他都不会好受。途中我就让他先回了。” “那你怎么来的?” 我其实是想偷懒,天天走路,未免太累了,而要是飞行的话呢,我其实不会真正意义上的飞行,不过是靠冰翼煽动物理方法飞起来,人前颇为不雅。如果有马车该多舒服。 风剑清道:“你看。”他嘬唇长啸,啸声清亮悠长,回音袅袅。 我疑惑地看着他。 远处一匹马鸣回应,由远及近,迅速而来。 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奔腾而来,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飞舞,它全身只有蹄处墨痕般一抹黑色,其余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缎子般浑然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闪耀,迥若寒空动烟雪。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全身肌肉随奔跑放松收紧,显出力量性的美感。 虽然我不懂相马,但显而易见,它确是千里挑一的天马。 它来的好快,但说停就停,在我们面前陡然收足停步,神态安闲,呼吸平稳,这般宝马,我还从未见过! 它用头依恋地蹭蹭风剑清,风剑清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脖子,转头问我:“你会骑马吗?” 我半好奇,半害怕地看着马,马儿也犹疑地看着我。我非常喜欢马匹,但我只喜欢把它们当宠物一样养着,不擅长骑马。 “不太会,”我承认道,“而且它这么神骏,多半不会让我这种拙劣骑手骑的。” “踏影一般只让我骑。”他翻身上马,弯腰向我伸出手,“上来吧。” “不行!”我连连摇手,后退几步,我骑术委实差劲,而且和他共乘一骑怎么行?“我不敢!” 风剑清挑了挑眉:“看你和龙王争斗时也没说不敢,骑个马怎么就不敢了?” “我······我······这太丢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上马!一定笨手笨脚的丢人现眼,不行不行,“我是个淑女,不可以骑马的。” 我理直气壮地向后瑟缩,却忍不住热切的瞟着踏影。它真是一匹千里马,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好看的马,锐耳劈竹,瘦骨锋棱,它顾视清高,却甘心听风剑清的命令,而他迟迟不下令,它也不显得焦躁,仍昂首等待,静静地一动不动。 风剑清看着我想骑又不敢,忍不住笑道:“上来吧,我带你骑。” “不行······啊!!!” 他飞跃下马,闪身掠过来,双手托住我腋下,轻轻纵起,抱着我坐在马鞍上。 我身在马背上不敢随意乱动,生怕惊吓了马儿,微微挣扎,斥道:“你······你手放哪!” “啊······”他坐在我身后,我看不见他脸上表情,他赶紧松开了手,左手轻轻扶在我腰间,道,“坐稳了吗?” 我一声惊呼,扭身避开,却幅度过大,差点掉下去。 他扶住我,担忧道:“你没事吧?是受伤了吗?” 我满脸通红,伏鞍而笑,挣扎喘息道:“你······你松手!我怕痒!” 风剑清这才恍然,环过我的肩,忍笑道:“这样可以了吗?” 之前我们接触都是危急情况下迫不得已,而且力度也不像刚才那么轻。 踏影居然没有受惊,仍然静静地等着我们折腾完。 第三十九章 旅程 “唔······”我勉强点了点头,随即道,“不好!我坐后面行不行?”现在这样坐在马鞍上,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我就等于完全被他抱在怀里,这非常不好! “不行。”他一提马缰,不理会我的无理要求,“你不是不会骑马吗?” “喂!!!”我惊呼道。 踏影一声长嘶,飞奔起来。它跑得很稳,我并不觉得颠簸,路旁景物飞一般向后倒退,模糊成一片残影。我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风剑清倒一直很悠闲,见我放松了僵直的身体,悠然道:“你怕痒?” “干嘛?!”我对于他刚才轻薄之举兀自耿耿于怀,没好气道,“我黄花闺女,自然怕痒,怎么了吗?!” 他浅笑:“原来不是黄花闺女就不怕痒了,是吗?你知道的倒不少。” 一句话就被他带歪了,我羞得满脸飞红,并不答话。他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和我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一方面因为海滨远离人烟,一方面也因为我们倒并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踏影虽然神骏,我们仍然在日落时分才走到一个小市镇。 客栈门口挂着的蓝布已洗得发白,“xx客栈”几个大字模模糊糊,只能勉强看出“客栈”二字。而且多半是因为我先入为主心下知道是“客栈”二字,才能猜得出来的。至于几十年前到底叫什么名字,肥肥胖胖的老板娘大手一挥:“管他娘的。” 小镇上的人们对风剑清和我侧目而视,指指点点。 嗯,应该没人认识我们的吧,我心里微微有点不安,多半是踏影过于惹眼,而我和他又衣衫华丽,倒像······倒像是······ “呦,小夫妻出来游山玩水的是吧?”老板娘几乎习惯性地冲风剑清抛个媚眼,“那奴家晚上就不来打扰了,······当然,一间上房······啊?两张床吗?······呃,当然,当然可以······啧,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我一直低头不语,老板娘一转身,我便恶狠狠地瞪着风剑清,压低声音怒道:“你干吗不要两间上房?” 风剑清低声笑道:“那你该怎么问问题呢?”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说的有点点道理,要不是我确信他是个正人君子,我一定不会这么忍气吞声的! 老板娘回身,恰看见我怒视着风剑清,但嘴角微有上扬,她笑眯眯道:“请随我来。”那种自以为心知肚明的语气让我不仅没法生气,而且心下微微着慌。 楼梯在她肥胖的身躯下吱呀作响。 我皱了皱眉,我可不想显得自己笨重无比,但这楼梯看上去不大靠谱。我看来只有施展轻功,他才不会吱呀乱响。 我提口气轻飘飘地抬腿踏上一个台阶嘶,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风剑清一把扶住了我:“怎么了?” 我不常骑马,今天在马背上呆了一整天,就算明知风剑清不会让我掉下去,但毕竟心里紧张,姿势僵硬地坐了个把时辰,我大腿股极度酸痛,平地走路倒没发现什么,甫一抬腿,尖锐的刺痛感让我措手不及。 “没什么。”我怎么老在他面前显得这么柔弱无力呢?不行!我要展现我作为圣使强势的一面! 我这回心下已有了准备,暗暗咬紧牙关,奋力抬腿,走上台阶。 “吱呀”台阶负重地哀鸣一声。 风剑清已然明了,看着我咬牙用力,调侃道:“圣使大人大可不必拿楼梯出气。” “你!” 他伸手将我横抱起来,柔声道:“我倒忘了你不常骑马。腿很酸吗?” 我怒道:“你······别管我!干嘛要这样让别人误解?我们只是朋友罢了!普通朋友!放我下来!!!” 风剑清笑容微敛,叹了口气道:“葱苒,我们可不是朋友,圣使大人和我可是世仇。” 我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多世仇啊,世交啊,都是······”我及时地忍住一句脏话,改口道,“······瞎说。我说是就是了。” “是,”风剑清忍笑道,“谨遵台命。 见风剑清横抱着我走上来,老板娘站在门口,一脸心领神会的微笑:“看小娘子身材苗条,想必体质甚虚。” 房间内陈设和当年沙漠边小客栈的风格大有异曲同工之妙。老板娘笑得身上肥肉直颤,小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急忙走出去,带上了门。 风剑清将我放在床上,我一沾到床,立刻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 怎么坐着的时候腿更疼呢? “你要是坐在硬板上不舒服,可以坐在我······” “滚啊!!!” “你真是个小傻子。”风剑清评价道。 房内没有点灯,一小团火焰虚虚地飘在半空,直视并不觉火光耀眼,但把整个陋室照得很明亮。 他坐在床沿,一条腿悬在床边,双手抱膝,悠然自得,床尾挂着那里木剑,真不知道他准备拿木剑干什么。不过如果不知道是柄木剑的话,佩他身上还真蛮帅的······ 我趴在另一张床上。 三言两语就变成他问我了,我愤愤地想,他刚才怎么说的来着,“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我问你,明天你再问我。”得,反正不过,再等一天。 我原原本本的把唐夙告诉他。 “什么?”我瞪他一眼。 “诺,你看,”风剑清懒懒道,“他要我一命换你一命,我却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 “啊?”是啊,唐夙在那个荒郊野外,怎么可能把讯息传给风剑清呢? “何况他书房里挂着你的肖像,他对你倾倒还来不及呢,说什么一命换一命,无非是饰词罢了,”风剑清不无讽刺地道,“而你居然就这么傻乎乎的信了,居然就这么通过他的幻境来了这里。” “我······”我支吾道,“我觉得他没有恶意啊······” “没有恶意把你关起来?” 第四十章 提问 “我······我和他无怨无仇······” 风剑清闭上眼睛,似乎把整件事重新剖析了一遍,道:“好,我们姑且假设唐夙是爱慕你,把你囚禁起来。” “啊?”我双颊微红,奇道,“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他······他双腿瘫痪啊······” 风剑清睁开眼睛,唇角微扬,极其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登时满脸飞红,羞得无地自容,嗫嚅道:“我······我不是······我是说······我觉得这个推断完全错误······” “当然不,这简直一石二鸟。高明啊,不愧当时是帝国第一才子,”风剑清也没有多追究,见我大惑不解,续道,“他当时以为你和我······你和我······” “相识。”我赶紧道,以免他想出一些糟糕的词。 “······相识,那你自然不会久留,他想留住你。他一人独居山间十余年,那种寂寞之苦不是常人熬得下来的。他不择手段留下你自也不足为奇,这是其一。其二呢,他毕竟想报仇,你失踪之后,我······我······”风剑清瞥了我一眼,迅速移开目光,“他认为我会找你,那我自然会去妙徼山找你,于是他便大仇得报了。” 我沉吟半晌道:“那你认为他送我过来是为什么呢?” 风剑清挑了挑眉,苦涩道:“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他一定没料到你能出来,也不愿得罪你,就与你和好了,只是你出来之后居然会去找他,倒大出我意料了。” “因为我也不想和他为敌,这样一个大才子,现在天天心里只惦记着报仇也挺可怜的。”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目,我仍记得那六个大字“和其光,同其尘,”他也想跳出这个狭小的圈子,挣脱桎梏。但是对于唐夙那种光芒耀眼、众星拱月的人来说,他失去的太多了,实在太多了,只有复仇的信念能驱使他含污忍垢地活下去。 风剑清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而且我也不希望他天天想着杀了你啊。” 风剑清冷冷道:“我不在乎有这样一个敌人。”他又略带嘲笑道:“所以你就以为是你花言巧语说服了他,劝服了这样一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就相信了他?” 他话中有刺,我如何听不出来?我怒道:“你,你别以为你多疑就比我聪明,我只是不愿去怀疑别人罢了!” 风剑清叹了口气,表情柔和下来,道:“是我的不是,我确实多疑了,但你也不该这样轻信。” 我吐了吐舌头:“那我最不该信任的就是魔教的大魔头了。” 风剑清轻轻一笑:“你可够喜怒无常的。” 我吹嘘道:“怎么是喜怒无常呢?我这叫做叫做性情温和,毫不介怀。你问完了吗?” “没有······我很好奇,唐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漫不经心道。 我故意激他,把一分清秀说成十分帅气,道:“唐公子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无双无对······嗯我想想还有什么词来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谦谦公子,温良如玉,是那种佳人一见到便对其倾心的浊世佳公子。” 他沉默半晌,我也只是开个玩笑,不想让他误解,补充道:“只可惜我算不上佳人,无法欣赏唐公子高世之才。” “仙子不必过谦。”他笑了笑。 “不敢不敢,风青天还有什么要盘问在下的吗?” “我想想,”风剑清道,“你不杀人?” 我反问道:“你很惊讶?” “你当然没有亲手杀过,这我知道,圣使很少有出手的必要,尤其是你,简直是被养在监狱里,”风剑清显然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但是杀人很多时候是不用自己动手的。” 我道:“害,我离江湖上那些纷争很远,也没有什么仇家,自然不会遣那群饭桶去杀什么人。而且平常诉讼案件判死刑的也不会送到我面前来的呀,那是大理寺的事儿了。” 我想了想,又道:“如果是逮到了像风教主这样的大人物,那我肯定要亲自监斩啦。” 风剑清笑道:“是吗,可别让我的血污了仙子白皙的小手。” 虽是谈笑,仍听得出言下苦涩自嘲之意。 “别这么说嘛,”我认真道,“我觉得你······你很好。” 我立刻觉得过意不去,刚才夸唐夙的时候,谀词如潮,信手拈来,现在我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词来概括他的好。 风剑清看着我,眉梢眼角全是温柔的笑意,我心里砰的一跳,低下了头。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暗想,不能有这样暧昧的氛围! 我赶紧岔开道:“教主大人审问完了吗?” 风剑清笑道:“郑皓和你表白时,你作何感想?” 我张大了嘴,跳起来:“你居然监视我!” 风剑清低声笑道:“我碰巧撞见的。” 某天放学,我充满厌恶地想,郑皓一脸鬼鬼祟祟地跑过来拦住我,吞吞吐吐闪烁其词拐弯抹角支支吾吾地讲了一大篇废话。 我苦着脸道:“你是不是全程监视?” “差不多,”风剑清点了点头,“从他追上你开始。” “好,那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扁着嘴道,“我当时只想一招毙了他!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气死我了。虽然被人赞美是件好事,但我真心尴尬死了!我和他关系甚好,不知怎么拒绝他,说我不感兴趣,他还死缠烂打,后来还是我当圣使他才不敢天天纠缠我。” 风剑清道:“你······” 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不行!你只可以问一些公事问题,其余我拒绝回答。不对,我现在拒绝回答所有问题!我要休息了!” 他失笑道:“好吧,依你依你,晚安。”他手一拂,火光熄灭,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晚安。” 第四十一章 争执 清晨,我坐在床沿上,腿股已经好些了,但只是没了刺痛,酸疼的感觉反而加重了,我又没法在不引起误会的情况下轻轻揉一揉。 风剑清身上带的金叶子似乎花不完,他已经去会了钞,正站在门口问道:“你今天还能骑马吗?” 我勉励站起来,尝试走了几步,只有上下楼梯会难受一点。 “无妨。”我肯定地道。 我站在楼梯口,一脸纠结。他眼中微有笑意:“要我抱你下去吗?” “不!”我怒视他一眼,随即壮士赴死般凛然道,“长痛不如短痛,我去了!” “什么······”他讶然。 我提气运功,双足力登,轻轻一纵,直接越下了楼梯,落在地面上,酸得我皱紧眉头。我扶住墙壁,他笑道:“圣使大人好高妙的轻功,只是用来跳楼梯未免可惜了。” 待上马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酸爽。风剑清也知道我不舒服,按辔徐行。 踏影打了个响鼻,显然不耐烦这样慢走,但乖乖听话,缓步而行。 一路上我们净捡些没要紧的话,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日已西沉。 这个市镇显然大得多了,市集上有各色人等往来,但都对我们俩多看几眼。他带着我去添置几件换洗衣衫,虽说一切从简,出来时我仍是抱了一大袋衣裳。 客栈掌柜点头哈腰地迎了过来,风剑清淡淡道:“两间上房。” 掌柜的显然一愣,目光在我们之间转了几转,似乎觉得我们会改变主意。 我眯起眼睛,狐疑地仰头问道:“你会回答我的问题的吧?” 风剑清眉间隐有忧色,略微心不在焉道:“嗯。” 我努起嘴唇道:“那我第一个问题是你这么吞吞吐吐的干嘛?你在想什么?” 风剑清笑了一笑,但微有走神:“你急什么呢,我在想······我可能需要理清一下思路,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不明所以,挑起一边眉毛,当然这个动作是从他那儿学的:“教主语含机锋,恕在下学术学习,才疏学浅,不知何指?” 他摇了摇头,掌柜的已经走了过来给我们指路。 唉,这样也好,我将那包衣衫往床上一扔,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我可以毫无形象地放松一下了。 我揉了揉腿股,好疼,轻轻一碰就觉得肌肉酸痛,我再也不骑马了!不怪踏影,它可真好看呢······都怪风剑清!真是的,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理什么头绪?现在可理好了没? 窗外夜幕已降临,市集那边灯火通明,我打开包袱,换了一套宝绿色衣衫,正欲出门,回头望见衣衫乱堆在房内,其中不乏内衣,颇觉不雅,草草拢成一堆,塞在被子下面,堆成了一个鼓包。 回来再拾掇吧······这么想着,我走了出去,锁上门,敲了敲隔壁风剑清房间的门。 “嗯?葱苒?” 我道:“是我。开门。” 风剑清却不开门,反而正经道:“夜已深,孤男寡女甚为不便。” “你不是说回答我的问题的吗?!” 他的语音近了:“你现在怎么又不避嫌了呢?” ······啊!他说的好像有道理,我这样显得也太轻佻了吧!夜间一个少女去敲一个青年男子的门。我······我······他会不会看轻我?我怎么这样?我怎么回事!我急得快哭了出来,泪水盈眶,皱紧眉头,转身快步走向我的房间。 “咔”门开了,温暖的光线流泻一地,一个人影站在门口:“葱苒。” 我不睬他,径直走到我门前,掏出钥匙。 一双手从身后环了过来,搂住我的腰,将我松松的抱在怀里。 我怒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风剑清低下头,嘴唇贴在我的脖子上,我触电般一阵颤抖,手一软,钥匙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轻轻道:“你生气了吗?” 我挣扎道:“放开我!关你什么事?你这成什么样子!” 我挣脱出来,挥手迫退他,已使上了三分功力。 风剑清见我根本不准备听他说话,也不动怒,虚晃一招,已握住我双手手腕。一股热流,温暖却不灼人,顺着我手掌直冲我心间,流遍全身。我浑身一软,他伸手揽住我,将我抱进房间,带上了房门。 我急忙再用法术,挣脱开来,全神戒备,后退了几步,冷冷道:“你干什么?!” 他压根就没有阻止我挣脱,也没有逼过来的意思,道:“你生我的气吗?” “不,”我悄立半晌,闷声答道,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生我自己的气。” 我身为圣使,居然举止如此轻浮?居然会如此在乎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人!魔教教主?开什么玩笑!而且看他对我的态度,分明是只把我当一个玩物嘛。我这是怎么回事?! 风剑清轻叹一声,举步走过来,我立刻惊跳起来,已经退到了墙角,道:“干什么?别过来!” 他真的停下了脚步,半是好笑半是认真地哄道:“是我的不是,我向你赔罪。别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话一出口,我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也太孩子气了,随即郁郁不乐道:“我自己思绪纷乱,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和他关系大着呢······ 风剑清叹了口气,见我丝毫不打算解释,道:“那······圣使大人准备审问我些什么呢?” 我这才记起我过来的目的。当然了,我本来准备旁敲侧击的问问看他有没有心上人,对我到底什么态度之类的废话,但我现在压根没有心情绕着弯儿问这些无聊问题,何况就算他直言承认,我也会内心毫无波澜至多愈加烦扰罢了。 我道:“没有,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你放我出去。” 风剑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终于道:”葱苒。那我想告诉你······” “我不听!”我捂住耳朵打断了他,举步走向房门,道,“我走了。” 我还未移动,他已经掠了过来,双手按在墙上,把我禁锢在他和墙壁之间。 “你······”我心跳开始加速。真丢人,我恨恨想道,我应该义正言辞的怒斥他这种轻薄之举才对!怎么我自己就先慌了呢······ 第四十二章 表白 “葱苒,”风剑清坦然道,“我也不跟你玩什么套路,我就直说罢,我喜欢你。” 我微微张开嘴,他的话所传达的信息慢慢渗透进我的头脑,他这算是······不,应该就是······向我表白吗······那不应该是由我来掌控局面吗?怎么会······ 他紧紧地盯着我,很坦然,但也有一丝丝掩不住的不确定感。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所······所以?”上翘的音尾掩饰住我的慌乱。 风剑清道:“我想知道你对我的看法。” 我忽然找到饰词,推搪道:“我只是一个祭品,你问我,有意义吗?” 他静静道:“对我来说,有。” 我心里砰砰乱跳,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我想象的爱情,那该是喁喁细语的甜言蜜语,温情脉脉的对视,还有,嗯······停!他除了帅以外,就没有符合条件的了!何况礼教之防如此之严,我又身居高位······ 他妈的,哪来那么多条条框框!我不管了! “好啊,那我很遗憾的告诉你,”我狡黠一笑,故意顿了顿让他着急,“我似乎姓兴许可能好像约莫大概······也有一点点喜欢你,只是一点点。” 风剑清似乎松了口气,莞尔笑道:“瞧你前言不搭后语的······我想······我可不可以尝试着?·····”他眼光向下看向我的嘴唇。 我双颊飞红,瞪他一眼道:“你又不是没有尝试过。” “上次······是个意外·····”他犹豫着慢慢低下头来。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本能地向后缩,他伸手捧住我的脸,然后,他的唇轻轻贴上了我的。 出乎我们俩意料的是,我的血似乎沸腾了,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嘴唇微微分开,呼吸着他的气息。 风剑清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扶着我的腰,热切地回吻着我。 当我们终于分开的时候,我呼吸依旧不稳,有点晕旋,他搂住我,几乎得意的在我耳畔轻轻笑道:“怎么,这是你所谓一点点?” 我白了他一眼道:“我说是就是。” “你说是就是。”他低下头,慢慢凑近。 我们并肩坐在床沿上。闹腾了半天,我忽然发觉夜已深,镇上早已黑灯瞎火,抱怨道:“都怪你,害得我啥也没问。” “那你要问什么呢”他眼中满含笑意。 唔······唔······我要问什么早问了,我想道,哦,对了,这个我还是很想知道的,而且不算是探听魔教秘密。 “你是不是原来姓······” “嗯?”他声音中忽然多了一丝警惕,也有几许无奈。 我犹豫了一瞬,双手一摊道:“算了,当我没问吧。” “为什么又不问了呢?” “因为如果你回答不是,说明我猜错了,无法显出山人神机妙算,”我振振有词道,“如果你说是呢,这个······问题也不大。” 他原来姓什么,他父辈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吗?”他显然不相信地挑起一边眉毛,随即轻松道:“我倒有一个问题呢。你刚才怎么不想一招毙了我呢?” 这个人怎么老是能拿到我的话柄呢?我几乎忘了,我和他说过郑皓那码子事呢。 我扬起头,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佯怒道:“我方才诚然想一招毙了教主,只念在教主昔日救命之恩,让你十招便了。”说了一半,我自己已笑了起来。当初说的时候满腔悲愤,现在言笑晏晏,全不当一回事了。 “十招吗?”他笑道,俯下身来,我赶紧竖起食指,轻抵他的嘴唇,道:“你······你别歪曲我的意思!” 说笑了一会儿,他道:“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我没有起身的意思,努起嘴唇道:“你要是定了一间房,我就不用走那么远了。” “女孩儿家怎么这样不矜持呢?”他也没有起身的打算,轻吻着我的脸颊,“我订两件,是因为前夜和你住一间,我觉得过于危险了。” “危险?”昨天夜里我睡挺香啊,我脸上又烧了起来,“我·······我做了什么吗?” 风剑清轻笑:“没有,只是你身上香气过于诱人。” 我抬手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没有味道嘛?我道:“可能我久居鲍鱼之肆而不觉其臭吧……诶什么呀?你这话说的仿佛我是什么食物一样!怎么回事?” “·······秀色可餐······”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嘴唇依旧贴在我脸上,喃喃道。 我浑身微微有点酥软,我赶紧咬住下唇,推开他,站起身来,道:“我现下觉得你说的非常在理,我要回去了。” 风剑清轻轻一笑,叹息道:“好。” 不过几步的距离罢了,他送我过去,他忽然全身一紧,眼神骤然冷冽,沉声道:“你刚才钥匙是插在锁里的吗?” 门锁上赫然插着一柄钥匙,我记得似乎掉在地上了? 我和他对望一眼,他挡在我身前,我悄声道:“至于吗?你看他要是都忘了拔钥匙,手法如此拙劣,也不过一小贼耳······” “嘘”,风剑清轻轻制止我,转动钥匙,猛然推开门,右手轻指,一团火焰将室内照得通亮。 房间里没有人,窗帘兀自不住摇晃,无甚异样。 只是走进看时才发觉被褥上满是剑孔,掀起被褥,衣物、床单,甚至连床板也戳穿了。 我都可以想象出来,黑暗中一个黑衣刺客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沿,床单下堆了衣衫,鼓起来似乎睡了一个人。时间紧迫,不及细看,他倒提长剑,用力扎下去,将整个“人”扎穿了,兀自不放心,又补上了几剑。 风剑清掠到窗前,四下静悄悄的,阒无人声,人早已不见踪影。 风剑清眯起眼睛,冷冷道:“我真没想到,居然有人天天惦记着杀你。怎么会杀你呢?······” 第四十三章 约法三章 “我······”我惊愕万分道,“他会不会······会不会是碰巧走到这里······”说了一半,我也知道不可能。 长剑剑身软,适合削而不是刺,而床单上没有横七竖八的剑痕,只有剑孔,下手如此之狠,可见他一定抱着杀人的目的。而且他一定是听见人声,知道有人过来,不及验明正身就跳窗逃走了。 我又道:“会不会是我两人招摇过市,你又挥金如土,让别人眼红?” 和他走在一起,我总是顾不上路人的注视,完全沉浸在彼此之中,注意不到周围的一切。 他摇摇头:“小贼不带剑,也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钥匙都不拔吗?还有,首饰。” 贵重的首饰就搁在窗前书桌上,他就算匆忙溜走,也完全可以顺手牵羊。 我肯定道:“那就是虚轻。” 他挑起一边眉毛,断然道:“不是他。” “你不知道他······”我争辩道。风剑清怎么会知道虚清想杀我呢,他不知道情况嘛! 风剑清伸手抱住我道:“我知道,我以后告诉你,现在此地非久留之地,你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没有。” “好。” 片刻之后,踏影载着我们尽捡小路,往郊外驰去。 我打了个呵欠,提起精神道:“敢问风大教主是要把我绑架到哪儿去?” “我们以后从荒野走,”他的声音依旧有点生硬,显得心事重重,“除非你愿意造出一个结界保护自己?” “我不!结界有我的烙印,只要会点法术的人,千里之外都能感知到,这不等于大放烟花,写明了我葱苒在这里,那我不就是个箭垛子了吗?协会铁定派人过来,那我还有清静日子过吗?” 他笑道:“这么不想被人发现的吗?” 黑夜之中,房屋树木全模糊成一片黑糊糊的暗影,我眼皮沉重,马蹄落在干硬泥地上的闷响单调而有规律。 我含含糊糊道:“······风剑清?” “嗯?” “······抱紧我,别让我掉下去了” 他忍笑道:“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 他横抱着我,轻轻将我放在床上,道:“你醒了?”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坐起身来,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道:“这是什么地方?” “荒郊野外的小屋,”他坐在床沿,轻声道,“你继续睡吧。” 那我们不就又是同住一间吗?想到傍晚在他房间里的旖旎光景,我脸上微微一红,吞吞吐吐道:“我······我们以后去西域路上都住这种地方吗?” “怎么了吗?” “呃······那,那······”我支吾了半天,“那我们得约法三章。” 他剑眉一挑,好奇道:“什么?说来听听。” “第一,不可以因为你比我强,用武力胁迫于我。”想到在他房间外那段争斗,我心下微微一荡。 他充满邪气地一笑,伸手握住我的手,道:“那······这样算吗?” 一股热流缓缓地,几乎挑逗般地流遍我全身,我浑身燥热,心跳加速,就算我运起功法,也抵抗不了酥软的无力感。 我用力一甩他的手,满脸通红地啐道:“滚啊!这当然算!这又是什么魔教的妖术?” “行,”他轻笑,“那第二条呢?” “不许······”我努力冷静下来,但是双颊反而更红了,搜肠刮肚,绞尽脑汁,虽然也找到了不少风雅而隐晦的词,但无论是巫山云雨还是牝牡之合,我都说不出口,“······不许······不许,啊,不许做不好的事情。” “嗯?”他显然不知我意所何指。 “就是,就是就是,你不许碰我!” 他已明就里,心领神会,故作不解道:“长途旅行难免碰触,何况之前······” 我哀求道:“教主大人,你饶了我吧,你明白了对吧,可以了吗?” “行,”风剑清笑道:“不做不好的事情。” 他的重复显然不怀好意,我顾不上他的嘲弄,松了口气。 “约法三章,那第三条呢?”他又道。 我想了想,轻松笑道:“没了,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两条了,以后想起来再说。” 风剑清点了点头:“那我倒是想到了一条。” “咦,什么?”我警惕地道,“你提要求可以,但不可以违背道义、违背天理、不符礼教之类的······” 他浅笑:“瞧你紧张的。不许不辞而别,偷偷溜走。” “这不妥,”我立刻说,“我和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非得把我禁锢在你身边呢?”我口中否认他的提议,心下却暗自高兴,看来他是要和我一起去西域了。 “是不辞而别,小傻子,你走之前至少得和我说一声。” “这样啊,好吧,”我嘟着嘴道,“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那就这么定了。” 我伸出手,他似乎略嫌幼稚,不过还是与我击掌立誓,然后拉过我,在额头上轻轻一吻:“赶紧睡吧。” 小木床硌的我全身疼痛,我揉着太阳穴,左半边头随着心跳一下下的钝痛。我嘟囔道:“都怪虚轻那个老不死的······” 我们走的路,连小径的称呼都当不起,根本就是野兽的形迹。踏影丝毫不受影响,但我们却不得不时常出手折断头上的低枝。 风剑清虽然睡得比我少,不过他照样精神焕发,不像我一脸昏昏欲睡。 他道:“虚轻?小傻子,你在想什么?” 我道:“你不知道,当时在沙漠中,是他打得我骨骼寸断的,就是他想害我,我非常确信。” “你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哦,”他嘲弄道,“那仙子有没有考虑过我当时在场,是可以看见那人的?” 哦,对哦!我双手捂住嘴,问道:“那难道不是虚轻吗?” 风剑清道:“不,是他。” 我愣了半晌,嗔道:“你耍我?” 风剑清轻笑道:“我怎敢耍圣使小姐?怎么你也不想想,虚轻难道不知道寒玉功假死?” 第四十四章 原来如此 “哎呀,那怎么叫假死?太难听了,那叫冰冻于时间!至于虚轻嘛,多半他以为我真的死了。” 风剑清叹了口气:“你怎么总是把人想得如此简单?我都怀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凭你天真傻气感动人家?还是凭你羞花闭月,让别人下不了手?” “风剑清!” “好吧,”他笑道,“虚轻为什么不多不少,偏偏叫你火化七日?你七日都完好无损,他不会怀疑?不给你补上几刀?” “唔······”,我沉吟的,“也许他没有机会?”好吧,这说的我自己也无法相信,我赶紧问道:“那他当时为什么要杀我呢?” “在沙漠里的时候,你当时毫无还手之力,他如要下杀手,我也救不了你。”风剑清循循善诱地暗示着。 “他只是想让我受伤,以免我向他出手?” 我在京城的时候虽然日常比较老实,但不时耍些小花招,甩掉那些鬼影子侍卫,让他们焦头烂额地找半天找不着,但要真正完全随心所欲,玩这种小把戏是毫无用处的。 “你一旦古灵精怪起来,可委实叫人头痛,他心里还是有数的,说的倒是在理,只是完全错误。” 我做了个鬼脸,笑道:“瞎说,我可温柔贤淑呢,他怕是我找你来甩掉保镖?怕我勾结魔教?” “怎么会呢,他知道我是算准了日期的,他当然以为我要拿你来威胁帝国,所以他赶来沙漠阻止我的阴谋。但前一天夜里,他又目睹了我赶走那几个小贼······嗯······一个修玄的老道,怎会对男女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他思索着,又继续解释道,“所以反过来,他就拿你来威胁我。” 每个人的角度都不一样,作出的判断自不相同。我感觉我仿佛在大兜圈子,绕了半天才理出头绪,道:“所以他是想······我想想,我晕了······他不想让我落入你手中,是想把我置于协会的保护之下,是这样吗?” “嗯。他虽然确信我不会伤害你,但天知道魔教大魔头会对一个如花似玉的、未经人事的少女做些什么呢?”他笑道,轻轻掐了掐我的腰。 “啊!!!”我跳了起来,笑得咳嗽不止,半转过身,猛然扬起手,但还是慢慢落在他脸颊上,轻轻给了他一个耳光,笑骂道:“风剑清!” 风剑清用力一夹马腹,踏影一身清嘶,四蹄翻飞,窜了出去。 我惊呼道:“你!” 风剑清轻拉马缰,减缓了速度,笑道:“怎么?” 我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又问:“那虚清就完全没必要把我整得半死吧?依你所说,他知道我毫无还手之力,完全可以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对你说,不许动,你一动我就杀了她!” 想到如此戏剧化的场面,模仿着伶人夸张的表演,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风剑清道:“虚轻大人似乎对你甚为矛盾,既要保护你,又似乎受了什么人胁迫要杀了你,我一直难以索解,虚心暗地里会受了什么样的人这种胁迫。当然,要不是我确信他会保你性命,我是不会把你交给他的,当时一直僵持也不是办法,我也只能让他把你带回去。” 我挑起一边眉毛:“居然有人想杀我?祈雨不献祭的话,天下遭罪,这人该多希望天下大乱呢?我只能想到一个人有这种动机。” “谁?!” “你呀,”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要不然魔教教主约我去决斗是为了什么呢,我也一直难以索解呢。” “你猜呢?”他低下头,嘴唇轻轻贴在我脖子上。 这样不紧不慢地在荒山野外赶路,我们也走了半个多月,别说西域,连到京城都还遥遥无期。但是我们都并不着急。 有时借宿在农舍,有时在破庙中容身,甚至有时在山洞里过夜,虽然言笑不禁,但我和他倒也严守礼教之防,并未逾规越矩。 日薄崦嵫,最后一缕霞光染红了天边的流云,我双手抱膝地坐在床上,望着西沉的落日,风剑清走过来,在我身侧坐下。 剑鞘撞到了床住,“当”一声轻响。 我回眸看向那柄剑,笑道:“你怎么还背着这柄剑,当真要去画符驱鬼吗?” 风剑清解下木剑,道:“木剑我也得还回去啊。” 我问道:“你和牧云不是生死之交吗?怎生他借给你一柄木剑?” 风剑清摇头道:“此中隐情,我也不了然。” 见他似乎不愿意提这件事,我也不想挑拨离间,我眼珠一转:“龙王可以识破谎言的呀,你怎么骗过他的呢?” “小傻子,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木剑,我真心以为这是冷月,所以才有那种气势,你以为可以装出来吗?” “那你知道是木剑以后就无法凝聚那股剑气了吗?”我伸手握住剑柄,将木剑拔了出来,“但是这柄实际上是木剑啊,也就是说,那种杀气,那种剑意,都是由于你啊!你完全可以凝聚出那种气势的!” 风剑清似乎仍然因为沐云那件事而显得微有失神,淡淡笑道:“那也是形势所迫之下才不得不啸聚杀气的。” 我坚持道:“那······但情势所迫诚然可以激发,但那不是必要条件,你已经找到了那种感觉,下次再试就容易多了。这就是所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是也。” 他微笑道:“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种领悟,在下拜服,那怎么你每次出手都这般稚嫩呢?” “呦,你还看不起我了?”我站起身来,手持木剑,“你看好了!”我微一凝神,木剑刃上结出一层极薄极锋锐的透明冰锋,随手劈下,将木桌斩为两片,轰然而倒。 他眯起眼睛:“一点杀气都没有呢,莫非仙子已将锋芒外露练做英华内敛,佩服啊,佩服。” “那是。”我轻轻一抖,冰刃化为乌有。 风剑清懒洋洋地笑道:“是极,是极。木剑上的冰锋加的委实天衣无缝。” 原来他早识破了,我也不以为意,推搡了他一下,道:“教主,请。” 风剑清知道我想让他恢复日常的心情,也不再推辞,一边叹息,一边站起身来,从我手上接过长剑,优雅的鞠躬,微笑道:“献丑了。” 第四十五章 试剑 他左手引剑诀,右手持长剑,静静地站着,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似乎在听窗外松涛。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剑尖而又不注视着,渐渐目光凝聚在无穷远的虚空。 我陡然打了个寒颤。 好冷。 冷冽的剑意,仿佛一个实际存在的物体一样,砭人肌骨,凝重的杀气迫得我喘不过气来,明明呼吸无碍,但仿佛站在齐胸深的水里,水压让人透不过气来。 好熟悉······ 好冷······ 我忍无可忍,慢慢挨过去,每一步都仿佛千钧之重,他身周的气势迫的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黑夜中走在悬崖边缘,如履薄冰,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唤道:“风剑清?” “唰——”“砰!”锋锐的破空之声,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伸手挡在脸前,闭上了眼睛,重重撞在墙上。 木剑毫无阻碍的穿透了坚冰,坚冰已裂成数块,落在地上。 太快了······ 我怎么这么笨,他凝神聚力,抱元守一的极静状态,一有外物触动,必然激发杀气,剑气反弹出来。 “唔······”我睁开双目,剑尖在我咽喉处凝住了,就在将触未触的一瞬间,他停了下来。 我抬头,风剑清已经回过神来,惊骇的脸上毫无血色,失声道:“葱苒!” 木剑“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伸手抱住我,我抖抖嗦嗦地伏在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你没事吧?”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一向稳定的双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没事······”我抽噎道,兀自惊魂未定。 他把我搂得好紧,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低声道:“我······” “风······风剑清,”我抖抖嗦嗦地打断他,“没事······我只是吓······吓了一跳。” “别怕······”他自己声音里也透着一丝掩不住的惊惧。 我终于勉强镇定了下来,牙关也不再打颤,抬头笑道:“吓······吓我一跳。” 他擦去我脸上泪珠,:“这是我的错,我······” 我心有余悸,故作轻松道:“瞎说,都是我自己傻气,居然敢直撄其锋,简······简直找死······” 风剑清面露痛苦之色,喃喃道:“万一我失手伤了你怎么办?” “你······你看我不是没事的吗嘛?”我心跳逐渐平稳下来,看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教主如此自责,心下也不禁有点过意不去,道:“我没事,放开我······” “不,”他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一样,我们就这样相拥着,静静的站在床前,地上是已经失去了杀气的木剑,在满地亮晶晶的碎冰衬托下,显得呆板而毫无生气。 我和他听着彼此的心跳逐渐缓慢,我觉得这样近的距离非常不妥,仰头道:“教主,放开我啦。” 风剑清低下头缓缓凑过来,我也没有抗拒,嘴唇相接的一瞬,我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呼······刚才的惊骇已经完全过去了,风剑清坐在床上,侧头看着我,我慵懒地躺着,头枕在他腿上,漫不在乎道:“······没事的呀,幸好你回过神来了嘛,你别再想刚才那事了······”他剑眉拧起,忧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那万一我没有停,我······” 我手指点出,冰晶面罩将他嘴捂的严严实实:“别自责了,真的是我多事嘛······哎,教主大人,你真的不需要回魔教处理事务吗?” 没有见到他有什么动作,冰晶被一团幽蓝色火焰裹住,融化成水滴落下来,眼见要落在我脸上,我轻轻惊叫一声,一挥手,水滴消失了。 “你害怕我了吗?”他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 “拜托,”我也实在不敢在他腿上乱晃我的脑袋,便挥了挥手道,“我害怕的话,我当时就跑了好吧?我只是真的很担心你这样陪我游山玩水,是不是不务正业?” 他笑了笑,我们一路向西,经过武陵时,我去滴翠谷里看一眼就是了。” “那你······哎,我记得黄老伯当时似乎弄一个奇怪的通道就到了总坛?” 风剑清道:“哦,那个。可以用我的令牌召唤,也可以空手制造,但少有人会,我算是可以,也是一种幻境通道吧,略有不同的是,魔山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中,故而通道出口只能是白玉石镜。” 我道:“啊?我当时感觉仿佛从山上落下来是怎么回事?” “你的错觉罢了,”他玩弄着我的头发,“在完全黑暗的虚空中有这种错觉,很正常。” 我接受了这种解释,“嗯······嗯?那可就奇了怪了,”我眯起眼睛,“那教主大人在那里干嘛?别跟我说什么碰巧!” “你这可以算是探听我教军事秘密吗?”他轻轻一笑道,“滴翠谷入口只有白玉石镜,出口却有两个,石镜通往武陵,青黛湖到京都。若不是我当时准备去京城,青黛湖附近一定有人把守,那当时你倘若被我手下擒拿到我面前来,我还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你呢?” “滚啊!气死我了,我就那么不堪一击吗!那我会在你这个破地方大开杀戒!······滴翠谷、白玉石镜、青黛湖、缥缈峰,”我喃喃道,“你们这个大邪教的总坛名称到很雅致嘛。” “是吗?”他不无嘲弄的道,也不知嘲笑的是前人、命运,还是自己,“我掌教之前,分别叫做茔谷、骨白石、血光湖。” 我皱眉道:“那贵教前辈住在茔谷血光湖畔,不嫌恶心吗?不觉毛骨悚然吗???” “他们表里如一,”他顿了顿,道,“那也许我习以文饰,反而更加危险了呢?” “什么嘛?好看的地方应该有个好听的名字,看不出你到风雅的紧······哦,呸,附庸风雅的紧,” “那敢请湘落仙子纡尊降贵,为入口提个名?”他笑道。 桃林那里落英缤纷,林尽水源,我沉吟半晌,道:“······桃花源怎么样?” 第四十六章 迷雾的小鹿 “好,”他温柔的道,“桃花源,希望下次能有幸邀的仙子去桃花源小酌一杯清酒。” “随时奉陪。” 他笑着摇了摇头:“但愿如此吧······” 我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明明如果你召唤个幻境到白玉石镜,我们就可以直接到桃花源了,岂不是省了许多事,少在这荒郊野外吃许多苦???” “幻境和结界一样会让所有人感知到,我的行踪就暴露了。” 我还是觉得这理由过于牵强,幻境完成他的瞬移,让别人知道他来过这里东海岸又何妨呢? 风剑清补充道:“况且我并不急着回去。” 我轻轻一笑,迎着他的目光道:“巧了,我也不急。” 因为前夜睡眠不足,我睡得相当沉稳。我伸开僵硬的四肢,撑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天还未亮,东方天还未明,东方微微发亮,一轮弦月悬在天边,将落未落,夜将尽,而黎明未至,一切都蒙上一层乳白色的薄雾,朦朦胧胧的失去了清晰的轮廓。 风剑清在屋的另一侧,沉睡未醒。 我已经毫无睡意,但不想吵醒他,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走出小屋,轻轻带上了门。 可能昨夜下了雨,空气中颇为潮湿,小树林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不远处有一条小溪,隐约可以听见水声琮琮。我信步所至,但也不走远,绕到屋后,蹲下身来,看草尖上一滴露珠凝聚,即将滴下,忽然童心大起,手指在上空微微一转,露珠凝成一个透亮的小冰珠。保持即将滴落的形状,凝结在草尖上,柔韧的青草负重的微微摇晃。 对自己的杰作心欣赏了半天,我习惯性拍了拍手,虽然手上明明没有尘土,满意地站起身来,忽然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忍住一声惊呼。 一只“晶莹”的小鹿,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和我面对着面。 它仿佛是银色迷雾,定睛看时,全身缥缥缈缈流动不定,似乎没有确定的形态,和四周雾蒙蒙的晨曦完美融成一体;但如果放远目光只看大体,用余光看它时。就能看出一只小鹿的形状,形体微闪着莹莹的幽蓝色隐光。 我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你好吗?小家伙?” 它抬起湿漉漉的小鼻子,当然湿漉漉只可能是我的错觉,嗅了嗅我,犹犹豫豫地张嘴叫了一声,但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他眸中闪过惊惧之色,后退几步,纤细的腿不安地刨动着地面,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去是留。 我微微一笑,轻声道:“小家伙,别怕。”我右手轻挥,冰雾弥漫,一只小冰鹿,和小鹿长得一模一样,静静的站在我身侧,我绞尽脑汁操纵着他,摇摇头打了个响鼻,不过动作看起来相当生硬。 小鹿惊奇地注视着,轻灵的跳过来,纵跃时仿佛毫不费力,似乎不沾地一般,身影后淡蓝色迷雾的残影飘得很长,和冰鹿碰了碰鼻子。 但是它直接穿过了冰鹿的身体。 小鹿甩了甩耳朵,缩回头,张嘴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声音,转向我,似乎对冰制自己的模型失去了兴趣。 我悄声道:“干嘛呀?” 它张嘴叫,我可以想象出来呦呦的鹿鸣声,但偏生什么也听不见。 它转身向林中走了几步,回头见我没有跟上来,焦急地叫唤。 一幕哑剧。 我一头雾水,它奔回我身侧,叼住我衣襟,想拽我。但它直接穿透了我的衣襟。 我伸出手,它用小脑袋用力撞上我的手,手上一阵冰凉的感觉,它的头直接穿过了我的手掌,现在只有身子和半截淡蓝色脖颈露在外面,显得神秘而诡异。 什么触感也没有,只是冰冷,仿佛手进入了冰水,而且是直接将裸露的手骨浸入冰水的感觉。 我惊愕无以地缩回手,退了几步,不知它是何种生物,是善是恶,是敌是友。 它几乎哀恳地望向我。可怜的叫唤着,我心软了:这么个毫无自卫能力的小东西呢,怎能伤害得了我······ “行,行。”我悄悄道,“我来了······”我回头从窗口望向风剑清,他仍旧未醒,我也不打算吵醒他,和小鹿去一趟就回来,用不了多久的吧······ 小鹿欢欣跳跃,在前面引路,它轻盈地越过小溪。 小溪水流峻急,奔雪溅玉,细细的水珠雾一般扑面而来,我撇了撇嘴,虽然这样大煞风景,我还是简单粗暴地挥手,用力斩下,将水流完全冰冻,然后施施然走了过去。 小鹿充满兴趣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无声地叫唤着,没走多远,丛林愈发茂密,我不得不披荆斩棘,好容易在密林中杀出一条血路,手指也被枝条划伤,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再走几步,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一小片干净玲珑的草甸,长草柔软,随风飘动。小鹿对着草甸边缘的几株长得与众不同的怪草做了几个啃食的动作,这草顶上开了淡紫色的球刺状花朵,花蕊呈放射状张扬的向外刺出,叶片边缘犬牙差互,一点也不光滑平整。当然这啃食的动作毫无结果了,这是不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中的“苹草”? 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当然只能做此推测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它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望着我摇头叫唤,似乎想让我明白什么。我愈加不解,伸出手做个安抚的动作,无奈道:“我不明白,对不住,我得回去了······” 小鹿明显眼睛一亮,猛扑过来,我惊诧地缩回手,它失望地叫着,我疑惑地伸出手查看,手上除了一个浅浅的伤口不住渗血外,无甚异样啊。 等等······我心下一凛,它该不会是·······该不会冲着我的血来的吧?! 我用右手握住左手,用力按摩,血加速渗了出来,凝成一滴血珠,轻轻一甩,血珠飞了出去。 小鹿飞身跃起,伸嘴接住了血滴,血珠没有穿过它的身体,像是被他吸收了一样。 第四十七章 思想交流 我大惊,全神戒备,充满敌意的看着它,它摇头摆尾地跟了过来,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虚无缥缈,还带着极空灵幽长的回音,而且越来越微弱,终而几不可闻······不是一个声音,他没有说任何一种语言,他没有说话,这是思想上的交流吗······? “······葱苒······葱苒······葱苒······我是······我是············” 心念电闪,我竖起食指,充满警告意味的抵在小鹿鼻子前,小鹿安分的无声叫唤。然后,我高举左手在它头上,这个高度它其实可以轻易跳到,然后吮吸我的血液,但它没有。 小鹿温顺地睁大无邪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搓了搓手指,血珠滴了下来,它抬起头,张嘴接住血滴。 “······葱苒······葱苒······”它的声音逐渐清晰,“我是雾海的造物,前来告诉你,龙王所说的天灾不仅来自天上,还来自地下······地下······” 伤口凝结了,我随手又用冰尖划了一道浅伤。 “去冥潭······去冥潭······去冥潭······古籍······古籍中有秘密,但解答只在和光山,······重要······祈雨······祈雨······不仅仅是一个名称······名称······名称······名称······” 日出。光芒四射,阳光撕裂了晨曦的轻纱,让一切显得清晰具体,朝气蓬勃。迷雾的小鹿,随着轻雾一起消失不见。 血,一滴滴建在青草上。 我茫然失措,右手顺着尚在滴血的伤口轻轻滑过,冰冷很快止住了血流。 雾海?天灾?冥潭???我刚刚到底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或者是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我掐脸,很疼······ 迷雾山脉的雾海,千柱湖底的冥潭,和光山同尘台的神谕所,这些即便对于我们这些修习法术之人来说,也是神话般渺远的名称啊······难道最近一次去雾海冥潭神谕所的人不是女娲吗?难不成她当真还补了天不成?开什么玩笑!修习法术是自然之事,而那些传说分明就是吓唬小孩子的超自然的力量嘛! “······葱苒······”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被密林阻隔而显得模糊,但非常真实,充满焦虑。 我摇着头喃喃道,看来我是疯了,老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葱苒!”这次似乎近了一些。 我猛然回过神来,转身惊喜道:“风剑清!” “唔······”我哼了一声,一个人飞扑过来,力道极大,直接将我压在了地上。 虽然长草柔软,摔上去并不很疼,但我还是惊呼了一声,和上次一样,风剑清伸手护住了我的后脑,但是这次我身后不是石壁,而是草甸。 第四十八章 教主大人请饶了我 他剑眉一轩,怒道:“你······” 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可怜兮兮地道:“教主饶命,我错了,我错了!让我解释一下,行不?真的不是不辞而别!我发誓!我刚准备回去,真的!”我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他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我小心翼翼地道:“教主······那个,你别生气嘛,我向你赔罪,刚才真的是突发情况。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风剑清道:“也许你确实需要好好解释一下。” 我双颊微微发烧:“教主······那······那你先让我起来······” 他握住我的手,翻了过来,手心向上,嘴唇轻柔的压在我的手掌上,慢慢向手腕方向移动,停在我的手腕上,感受着我的脉搏逐渐加速,另一只手放在我腰间,轻轻抚摸。 我的呼吸立刻就不稳了,颤声道:“教······教主大人······你放开我······” “呵,”他轻轻一笑,气息喷在我手腕上,好痒······“为什么?” “你······你······这会有人看见的······” 他松开我的手,抬手打了个响指,“呼,”火光一闪,一个近乎透明的结界将我们罩起来,边缘微闪着冷红色的光。 虽然从里面看几乎是透明的,但我知道从外界看是看不到内部的。 他低笑道:“这样呢?” 他不惜暴露行踪,也要······也要······我心跳愈加急促。 他双唇微启,将我下唇轻轻含在双唇之间,我用力推开他,不过效果甚微,他的嘴唇悬在我唇上,将触未触。 我转过头,哀恳道:“你······你不可以······我们约法三章的!” “那也是你先破誓的,”他亲吻着我的脖颈,我微微颤抖,全身热了起来,我知道他现在志在必得,又羞涩又绝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咽道:“风剑清!求你了······不要······” 他顿住了,半晌,终于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压在我身上,站起身来,并且非常绅士地向我伸出手。 我如蒙大赦,大大松了一口气,却也不禁微有失望之意,不敢握住他的手,自己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后退几步,和他保持距离,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冰凉的手背贴在滚烫的脸颊上颇为舒服。 风剑清道:“你······你的手怎生割伤了?” 他伸出手,但我连退几步,嘟嘟囔囔的道:“不要你管······” 他纵身跃过来,我不及躲避,被他圈入怀中,我惊骇万分,他柔声道:“我向你赔罪,圣使大人,以后在下一定不会逾规越矩,别生气了好吗?” 我虽又羞又怒,但转念想到,我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家伙的自制力了,好歹他也并未做出糟糕的事情······ 第四十九章 魔教有变 我稍稍冷静了一点,嘟着嘴道:“倘若教主大人说原谅我了,我就不生气了。” 风剑清经我一说,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本来是我不辞而别,惹出这许多事,又好气又好笑,道:“好,那本座原谅你了。” 现在回想起我如何跟小鹿来到此地,我自己也甚是自责,当初未免过于轻信,如果给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知道了,多半又要数落教训我一番,我眼珠一转又道:“那我还有一个条件,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解释与你听。” 他疑心大起,道:“什么条件?” “你不许骂我,教训我,数落我,嘲笑我,质疑我的判断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风剑清莞尔一笑,道:“一言为定。” 惊魂稍定,我盘腿坐在草甸上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风剑清果然一脸难以置信,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我猜他约莫准备说,“你居然就这么跟它过去了”之类的废话,抢赶紧抢先道:“你答应我的。”他苦笑道:“是极,你怎生不叫我一起呢?” “哦······呃······我当时没好意思吵醒你”我支吾道,“而且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完全可以保护自己的嘛!” 风剑清摇了摇头,显然对我的话嗤之以鼻,起身去查看那几株怪草,轻笑道:“你说,你以为这是苹草??” “不是吗?!” 他摘下一株,手法巧妙,两根手指一捏就捏断了柔韧的草茎,道:“这是大蓟,嚼烂了,敷上可以止血。只是大蓟喜冷凉气候,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哦!那我明白了,小鹿对我果然没有恶意,想起它那冰凉的体温·······它是特意养了几株止血的草药给我吗? 我正待启口解释。 “······教主!······”密林中,似乎有一个人在呼喊。 我们俩同时起身,一个教徒跌跌撞撞地从密林中冲出,在结界前陡然收足停步,目光茫然地看着结界,显然知道教主在里面,但是既看不见,又不敢碰触。他在结界外高声喊道:“教主!” 风剑清看了我一眼,我歪了歪头努了努嘴,做个“我无所谓”的手势,又问道:“你是说我需要回避吗?” 他摇了摇头,挥手撤去结界。教众这才看见他,趋步抢上,在他面前跪下道:“启禀教主······”他颇有疑虑的看了我一眼,见风剑清面无表情,并未发话,低头道:“启禀教主,白玉石镜的令牌通道似乎流泄了出去,方香主遣我火速赶来,报告教主,协会暗地准备进攻,现下情况甚是危急······” 封建清淡淡道:“你出发多久了?” 教众道:“小人出发已二旬有余,这几日一直在找寻教主,若不是见到教主结界法力震动,当真找不到教主仙踪······” “行了,”他挥手冷冷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看到教主并不着急行动,教众惊愕地怔住了,随即叩头道:“是!小人遵命。”又没入密林之中。 第五十章 幻镜 风剑清右手在虚空缓缓画圆,随即用力推出,“砰——”一声闷想。 一个圆环,周边是漆黑的云雾,流转翻滚,中间是一片极静的黑色。至纯的黑,看着它,仿佛目光落入虚空,被黑暗所吞噬,这一片黑吸收了所有的光明,任何一个光线都无法逃逸。 从侧面看,转到真正侧面的一刹那,什么也没有,仿佛这是一个没有厚度的平面,连黑云也看不见。平面两侧的景物没有错位,毫无异样,但心灵深处却知道这里有一个物体,一个未知而恐怖的存在,犹如极薄的锋刃,薄到已经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它确实存在。 背面是至纯的白色。转变的无比突兀却无比自然,边缘白雾弥漫,中间光芒闪耀,亮得叫人无法直视,似乎光线不仅可以刺瞎眼睛,而且可以撕碎灵魂,仿佛所有被正面黑暗所吞噬的光明,都有白面毫无保留的释放,原来洁白,象征崇高美好的洁白,也可以崇高到成为让人倍感恐怖的存在。 我隐隐觉得风剑清召唤的这个幻境通道远远不只是一个通道,它的核心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风剑清却对自己召唤的幻境熟视无睹,完全漠视了它的奇妙与可怖,问道:“葱苒,你要来吗?”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冷峻,不过望向我的眼中仍然温柔。 我慢半拍的道:“来呀,当然了。” “过来。” 我乖乖走到他身侧,他搂着我的腰,咬住牙,笑道:“你帮哪一边呢?” “我······” 他抱着我纵身跃入了幻境,把我未说的话噎了回去。 又是那种没入水面的感觉,阻力比水要大一些,进入幻境时,如若不是风剑清揽着我的腰,我都有种会被弹出来的感觉。 厚重的黏滞力让我呼吸微有滞涩,但一旦进入幻境,一股强大的无可抵挡的吸力把我们拉向深处。 水面般的入口,开始涟漪荡漾,模糊了外界的绿草枫林。 是啊,我该相助哪一方呢?亦或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协会的人或偷或抢拿到一枚令牌,但他们又不知道出口,要么就是将魔教剿灭,自己也终老于此,要么就是被魔教屠杀殆尽,要么就是两败俱伤,尸骸遍地,那茔谷这两个字也可算是名下无虚了。 我能做些什么?黑暗中我迅速盘算着,最好的结果是······唔······劝的双方不动手······我可以吗?我看不见风剑清,但我能感到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腰间。只要他们尚未动手,没有伤亡的话,我这个和事佬劝架可能性············也不大,我泄气地想,不过也只能试试了。 天旋地转,我感到脚下有着坚实的土地,一瞬之间阳光耀眼,我已站在滴翠谷青黛湖畔。 青草上血痕满地,兵刃法器掉落在碎石之间,似乎是一路攻向宫居,远处宫居方向传来隐隐的呐喊呼叱、兵刃撞击之声。 第五十一章 一片混战 我失声道:“素素姐她······” 风剑清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快速却毫不慌张的轻抹了一下血迹,感受了一下潮湿程度,淡淡的道:“没走多久······” 他飞身掠向宫居。 我急忙跟上他,道:“我······我去素素姐那里。”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道:“好。” 魔教群龙无首,但防御依然有条不紊,不过在协会全力进攻之下,不住后撤,到处都是一片混乱狼藉。 我和他分开之后,径直向风素素的闺阁直奔而去,一跃而上,从窗口翻了进去。 我吓了一跳。 魔教侍卫和协会法师几个大打出手,“乒乒乓乓”,侍卫节节后退,几个婢女早已尸横就地。满地瓷器、水晶的碎片全浸在血泊之中。风素素背靠在墙上,她本就身体羸弱,脸色苍白,现在更是连唇上一丝血色也无,孩子般单薄瘦弱的身体裹在一件宽大的绸衫之中,绸衫上溅满了鲜血,但她目光很坚定,咬紧了牙齿,毫无颤抖。 我刚来时,一名法师被侍卫斩断了双腿,鲜血迸出。受伤的法师大呼一声向前栽倒,兀自向前,欲抓住风素素。 他本已深受重伤,行动不便,气力微弱,但侍卫不及回身来相救,眼见他就要碰到风簌簌衣裙下摆。我失声惊呼。风素素右手持一柄短刀,用力扎下,从法师后背直通到前胸。法师惨呼一声,血涌了出来。 风素素脸色更加苍白,我胃里一阵收紧,咬牙忍住呕吐的恶心感。 侍卫、法师,两边我都相当面熟,激烈的打斗场面我也不陌生。但是······但是······不,战争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只是······只是看不习惯这种场面罢了。 我咬紧牙,缓缓凝力,左手衣袖遮住大半面孔,窜入阁中,抬腿挥手间已迫退了几名进攻的法师,趁双方一刹那的惊愕,架开两边的兵刃,然后“砰”的一声甩上房门,将两边隔开。 “通—通——”撞门的声音几乎立时传来,刀尖穿过门板劈出了一条缝。 我右手一划,冰墙将门封的死死的。 我转身放下左手,问道:“他们来多久了?” 侍卫一怔,他们都认识我,想跪下行礼,我见到满地鲜血尸体,又是一阵反胃,摆手道:“免礼罢,快回答我!” 百忙之中,我也不禁佩服风剑清号令严明,令行禁止,这些教众明明知道我是敌方圣使,却也对我奉若神明,礼敬有加。 “回禀仙子,前夜来的。”一个侍卫长模样的人道,他的甲衣与其他人大不相同。 “知道了,”我分开侍卫看向风素素,“素素姐,你怎么样了?” 风素素脸如金纸,身子晃了几晃,扑倒在血泊之中。 我急忙将她扶到床上,一边检查,一边焦急地问侍卫:“怎么回事???小姐受伤了吗?!” “回禀仙子,”侍卫长恭谨道,“小姐未曾受伤,想是方才惊吓过度了······” 我点了点头,轻捏风素素人中,过了一会儿,她悠悠醒转,抓住我手臂,纤弱白皙的手指上沾满了鲜血,无力道:“苒苒,你要让这一切停下来!” 我口中答应,心下却好生犹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面上不由得露出为难之色。 风素素轻声道:“答应我,尽力试试。” 我苦涩一笑,道:“我定当尽力而为,素素姐,你放心吧。” “好,”风素素推开我,“你快去吧!” 我愕然,道:“那你怎么办······” 这个弱不禁风的瘦弱女子勉强坐起来,坚决道:“不用管我,你快去。” “不行!”我断然道。这个人怎么傻成这样,我都来了,怎么可能让她再次陷于死地呢?这诚然大义凛然,但是不是已经高尚到傻气了? 她皱眉道:“苒······葱苒!!!你为了我一个人,会让多少人惨遭横死?” 横遭惨死?我向窗外望去,想看清局势。风剑清果然是个军事天才,混乱中不见他的踪影,想必在幕后指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甫一回来,协会那边就逐渐撤出了宫城,魔教似乎略占上风,但逼迫的到也不甚紧,任由法师且战且退,退出宫室。 我歪了歪头,道:“你们几个,趴在地上装死!” “是!”侍卫虽然满脸惊诧,但一起凛遵,迅速卧倒在地。 血泊之中当真不易分辨死尸和活人。 我满意一笑,道:“装的不错,不得我号令,不许动。” 我挥手撤去冰墙,“砰”一声大响,门几乎立刻被撞开了,我双手环抱在胸前,淡然看着冲进来的法师。 他们看到了满地死尸,也看到了我,各种兵刃硬生生在我身前凝住了,我不紧不慢地抬手,食中二指捏住了一柄收势不住的单刀。 法师们脸上错愕,惊奇,不解,敬畏之色,一闪而过。但是显然是知道我未死,或者说我复活了,否则一定不会像现下这样镇定。 我淡淡道:“你们认识我?” “是!”他们不敢松开各自兵刃,低头躬身时甚是不灵便,刀柄剑柄挤着碰着旁边人,也不敢斥骂,互相间偷偷摸摸瞪视一眼,恭恭谨谨道,“圣使大人!” 那个使单刀的年轻法师满脸胀的通红,我夹得很紧,他不敢用力抽回,表情甚是尴尬。 “这里,”我又歪了歪头,冷冷道,“我来处理,你们这次行动领头的是谁?” “回圣使,是郑皓郑大人。”大家齐声答道。 “知道怎么回京吗?” 大家看向那个使单刀的法师,他似乎算是一个小队长之类的,但他神色极其尴尬,又羞又恼,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人话,一个副手打扮的法师替他答道:“郑大人说,杀完以后各自原路返回。但卑职等愚鲁,不曾再见到入口之处。” 我低声骂道:“郑皓这个活猪!” 众法师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吩咐道:“传我号令,所有人退到青黛湖畔,跃入湖中,湖面直通京城,快走!” 第五十二章 福雏之死 大家面露不解之色,副手疑惑道:“清代壶?” 我道:“啊,就是白玉石镜旁的那个大湖。” 副手又请示道:“圣使大人,郑将军命令我们活捉风剑清的姐姐。” “我说了,此间事务我来处理,你未曾听见?”我冷冷道,“郑皓要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并且我命令他立刻撤退,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法师齐声道。 我知道那个小队长打扮的人一直在用力抢夺,微微有点奇怪,我明明是圣使,他这么硬抢也太失礼了吧!看来不给他的小教训是不行的······我毫无征兆的松开了手,使单刀的法师摔了出去了,狼狈不堪的爬将起来,我忍不住轻轻一笑,他回头又是敬畏又是怨恨的地望了一眼,见到我的笑靥微微一震。其实我和他们年岁相仿,甚至我还稍小几岁,却偏偏能把他们呼来喝去,嘻嘻。 他一怔之后,急忙追赶他的同伴去了。 我掩上房门,侍卫虽听见法师离去时的杂乱脚步声,但不得我命令,仍不敢起身。 “起来吧。” “是!” 风素素已挣扎着站了起来,我走上去,扶住她,道:“我们去窗口看看局势。” “嗯。”她虚弱地应了一声。 局势未有多大变化,传下号令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协会大多应该已得了我号令,人群潮水般退向白玉石镜。风剑清似乎也未再派人追击,魔教人众守在宫城之中。 但忽然青黛湖另一侧的动静,同时也引起了我俩的注意。 福雏! 巨大的吉龙痛苦地翻滚挣扎,一队青衣蒙面人已擒住了他,我命令传话的那队法师各提轻功,窜了过去,向青衣人喊话,但奔到一半,俱都停下了脚步,相互间充满犹疑地对视了一眼,队长挥了挥手,协会法师退去了,不再向那些青衣人传话。 我疑云大起,又心下焦急,道:“素素姐,你这边应当安全了,我先去救福雏。” 风素素冰凉的手指握紧了我的手,道:“带我一起去。”她声音虽细微,但其中不容置喙的坚定不像是开玩笑,福雏情况危急,她可能医治得了它······见她去意甚坚,我也不暇多费唇舌,背负起风素素,随即轻烟般向福雏那边掠去。 迟了,太迟了······ 青衣人一声呼哨,已去的远了,剩下奄奄一息的福雏在长草之上。 他躺在地上,巨大的身躯竭力缩成一团,像离开水的鱼一样抽搐着,喘息着。周围草地上撒满了银白色的龙血,手掌大小的珠贝色鳞甲被奇形怪状的兵刃粗暴地刮下,扔落一地,在草丛间隐隐生辉,他柔软的腹部被剖开,脏器流了出来,龙筋被剥了下来,雪白的龙骨暴露在外,不知被什么利器剖开,骨髓被取走了。 我放下风素素,心下惊骇无已,奔向福雏的头,泪水已经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风素素则赶紧在他腹部查看他腹腔伤口。 我跪在地上抱住龙头,语无伦次的道:“······福雏······哦······福雏······素素姐已经来了,你马上就会好的,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福雏粗重的喘息着,晶莹的龙涎流了满地,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像小狗似的舔了舔我的下巴,道:“葱苒······”黑影一闪,一个人鬼魅般站在我身后,福雏抬头:“······教······教主······” “嘘,别说话,”风剑清低沉的声音充满抚慰,“你马上就会好的,别担心。” 风素素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慢慢走了过来。福雏巨大的舌头轻轻舔舐着我的泪珠,道:“葱苒,我没事的······”但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红宝石般的眼睛逐渐黯淡下去,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风素素蹲在我身侧,福雏眼睛微微一转,几不可闻的道:“我······我害怕······” 风素素轻柔的道,我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不过这并不是对我说的:“福雏,你飞到过很多地方,不是吗?你还记不记得缥缈峰上的岚烟,是不是很迷离?雾海里的云雾,飘飘荡荡的,是不是很好看?············你在这里游弋,青黛湖里永远都有你的倒影,永远······” 福雏似乎被她描述的画面迷住了,终于一声颤抖的、虚弱的、呜咽般的龙吟,他的舌头落下来,掉在齿间,生命从他眼中熄灭了。 第五十三章 交手一招 身后,风剑清发出一声类似咳嗽和吞咽的声音,我回头,透过泪水模糊,看见他脸上温柔的安慰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残酷的杀机,坚毅而冷酷,充满深沉的恨意。 他退了两步,纵身向白玉石镜掠过去,石镜前尚有大批协会法师在乱哄哄的撤退。 风素素失声喊道:“阿清······回来!阿清!!!” 我仍旧跪在地上,咬紧牙抹了抹泪水,不过泪珠仍断了线似的流下来。我霍然起身,追向石镜方向。 我得阻止他······虽然我心里也痛恨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如果不是他们闹事,怎么会有青衣人混进来杀了福雏!!! 但是······但是他们毕竟与我同窗,而且罪不至死······ 他去的好快,我根本追不上。 风剑清飘然落在草地上,离最后那批协会法师不远。 他们人多势众,他却孤身一人;他们各执兵刃,他却两手空空。 风剑清一步一步的向人群走去,他仿佛每一步都千钧之重,但泥地上偏偏又没有留下半个脚步脚印;他一声不吭,静到了极致,连衣衫摩擦之声也听不见,但偏偏又仿佛和着沉重缓慢的战鼓,每个鼓点都让人心头巨震。 法师潮水一般向后退,互相践踏,咒骂呼叱,纷乱中兵刃相互撞击。 杀气······ 我眯起了眼睛,他手上连木剑也没有,这真正是手上无剑,心中有剑吗?! 好迫人的杀气! 一丝风也没有······ 风剑清慢慢抬起手,我知道他准备出手了,明知自己远远不如他,我还是加速掠去,飞身跃起娇叱一声,落在法师和他之间。 “砰——”一声巨响,黑烟弥漫 “啊······”我咬住牙憋住一声痛呼。 我无法确定我有没有挡开他雷霆万钧的一击。爆炸的冲击震得我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飞过人丛,重重摔落。 我立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前还金星直冒,大片黑雾遮住视线。 我摇了摇头,黑雾随视线晃动,我这才知道,是我头晕眼花,并不是实际的黑烟。 为什么我总是被震飞的那一个呢?什么时候我才是把别人震飞的厉害的家伙呢,我懊恼地想······唔······头重脚轻······我怎么在想些不相干的事情呢??? “葱苒!” “嗯?······”我用力眨了眨眼睛。 郑皓分开众法师,走了过来担心道:“你没事吧?” 我脸上泪痕还未干,额头隐隐隐作痛,瞪起眼睛喝道:“我!当然!有事!!!你个······” 我惹怒把下面的话憋了回去,不好当众骂他,冷冷道:“你还不快滚?!” 郑皓完全不明所以,见我发怒,大声下令道:“赶紧擒住这个逆贼!” “放你······”我扬手给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虽头晕脑胀,但依然动若脱兔,他来不及躲闪。我接着飞起一腿,直接将他踹进青黛湖。 第五十四章 和解 “噗通”,没入水面之后,他未在水下出现,我确定了水面确为出口,下令道:“现在这里听我指挥!都跃入湖中。快!” 协会人众都认识我,素服我号令,又见此行将军也已被我投入水中,虽觉此举大为欠妥,都不敢持有异议,纷纷争先恐后向水里跳。 风剑清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注视着,没有动手阻拦的意思。 人流迅速后退,我和他面对着面。 他从来没有这样冰冷的看着我。 我知道,如果我此时随众法师去往京都,他一定不会阻拦······如果我留下来呢,他会不会原谅我,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犹豫着摇摆不定,静静地与他对视。 我权衡半晌,终于轻轻纵身,飞扑向他。 风剑清不带一丝感情的放下双手,我扑进他怀里,双手搂住他脖子,腻声道:“风剑清······” 他几乎纯粹出于习惯,无意地抱住了我,冰冰冷冷的不置一词。 ······他这样仿佛雕像一样冰冷生硬,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那我如何舌灿莲花的解释也是白搭啊······ 我把头埋在他颈窝,软语求道:“风剑清~~~” 我也实在觉得这样恳求,大失我脸面,不过我也是实在没辙菜出此下策的······但这想法未免过于幼稚,他又不会因为我腆着脸相求,就原谅这种生死大事上的背叛。他如不睬我,我不如赶紧抽身赶去京城罢······ 风剑清以鼻腔重重冷哼了一声,叹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危险的对手。” 他的声音已经缓和了下来,我眼睛一亮,估摸着自己已经被原谅了,抬头笑道:“可不敢当,教主这是夸我法术高明吗?” 他瞥了我一眼道:“是说你卖笑的本事高超。” “人家不会向别人卖笑的嘛,”我嗔道,随即反应过来”等等,你这是什么用词?卖笑?!” 风剑清摇了摇头,唇角微微有一丝上扬,随即正色道:“那如果我命在旦夕,你会不会为了我向别人卖笑呢?” 他不问我为什么出手,为什么放走协会人众,为什么不为福雏复仇,反而问我这么个奇奇怪怪乌七八糟的问题? 我愣了半晌,谨慎的道:“你想听到什么回答呢?” 他淡淡道:“你的回答。” 我考虑了一会,道:“你如果想听到我真实的回答,那你得先亲口保证你已经原谅了我,并且我回答之后也不许生气。” “呵,”风剑清挑起一边眉毛,“还讨价还价?” 我索性道:“不错。” “行。” “你同意了?” “嗯。” 我掂起脚,断然道:“不会!” 他倒没料到我居然给了个如此干脆的答复,微微一怔,我补充道:“难道在教主你老人家法眼之中,我是个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吗?!”何况······何况你死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 我燕子掠水般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风剑清却略有粗暴地捧住我的脸,惩罚似的用力吻上我的唇。 “唔!”他的舌尖轻舔我的下唇,我毫无心理准备,半推半就的抗拒着,他变本加厉地将我拉近。 “你!”他终于放松了我,我头晕目眩,呼吸急促到可以称之为喘息,抱怨道,“你干嘛······” 风剑清忽然身体微微一僵,我觉察到了,回头看见一个年轻法师目瞪口呆地杵在岸上望着我们。 啊!我头脑中的掠过的第一个想法是不能让他回去······好吧,如果风剑清要杀这个人,我······我不看就是了。 诶,这个人就是当时手持单刀的那个人哎······不管了,他活该······ 法师回过神来,火速往湖里跳。风剑清却没有出手的意思。 我吃了一惊,右手扬起。 “嘭!”法师栽到坚冰之上,我奇道:“你怎生又不动手了?!” 风剑清轻笑道:“你劝我杀人?” 我生气道:“你故意的。你明知我不能放他回京!” “我倒无所谓,仿佛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我瞪他一眼,沉吟半晌道:“那敢问教主大人可否借间狱牢给在下?” 风剑清道:“当然可以,只他若越狱逃走,我不担什么干系。奉劝一句,死人不说话。” 我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如何处置这人,根本没把他个人意愿当回事。哦,天哪,谁会把他的“意愿”当回事呢?谁叫他自作孽不可活!现下他想从我们俩的眼皮下溜走,那是难于登天了。 年轻法师脸色苍白,眸中满是深沉的怨毒和别的一些什么,我也不想多管。我手指点出,冷蓝色幽光一闪,年轻法师已被全身冻僵。 我道:“那就有劳教主大人把这人关起来啦。” 他点了点头道:“葱苒,你得回京城。” “什么?!”我皱眉道,“你不把他关起来吗?!” 风剑清苦笑道:“让他身陷囹圄自不在话下,但那批协会的人也见到了你,知道你在滴翠谷,你如不回京,他们纵使不怀疑你与我······你······你勾结我教,也会认定你被困于此地,无论如何定将兴师来伐。” 我嗓音有些喑哑,道:“那······那福雏······” 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道:“龙族天葬,我也不想让你看到那种场面,他已经安息了。” 我默然垂泪半晌,知他所言不虚,道:“那我走了······” “嗯······” “等等!杀死福雏的不是协会的人。我非常确信!那伙人一色青衣,我似乎在哪儿见过······可能是某个集团帮派之类,相信我!” “我相信你······”他松开我。 我朝湖畔走了几步,回头道:“你陪我去西域吗?那我上哪儿找你呢?这里吗?” “此间事一了,我去湘阳宫找你。” 呸,这个人监视我,怎会不知道我住哪呢?我做个鬼脸,知道自己不擅这种执手相看泪眼的离别场面,索性快刀斩乱麻,也不再道别,纵身跃入湖中。 第五十五章 繁星若尘 繁星若尘·唐雪慧 “小姐?”梅影敲了敲房门。 “进来吧。”唐雪慧高声道。 梅影开门,走进书房,将手上的木盒放在桌子上,垂首道:“门房说,有个礼盒是给小姐的,我去取了来。” 木盒龙纹凤饰,但稍许略显花哨,那条龙雕得尤其精致,似乎在拜寿,呈上什么事物。与盒子一起呈上的,还有一件狭长的用破布包裹的事物。拜帖上写明是呈给沐门唐氏,此外并无说明,也无落款。 唐雪慧满意的笑了笑,道:“挺利索。” 梅影完全不明白,也不多问。 唐雪慧问道:“沐公子回了吗?” “没有。” “那就不用急了,梅影,”唐雪慧道,“你看我老了吗?” 她最近脸色微显苍白,梅影怀疑是不是怀孕了,最近梳妆时梅影偷偷为她拔过几根白头发。 这个小婢答道:“没有,小姐青春年少。” 唐雪慧又笑了笑,喃喃道:“那也要永葆青春才好呢······梅影,我现在非常,非常,非常高兴。” 梅影大是奇怪,小姐连盒盖也未启,怎么就会兴奋的脸色红润,两眼放光呢? 她老老实实地道:“小姐高兴,那婢子也高兴······” 唐雪慧嫣然笑道:“好,那既然我们都很高兴,怎能不庆祝一下呢?来,去把门锁上。” 梅影脸涨的通红,嗫嚅道:“就······就······在书房里吗?” 唐雪慧大笑道:“傻孩子,书房里有何不可?快去。” 繁星若尘·协会 郑皓一脸晦气,道:“那个风剑清恰巧赶回去了,我们抵挡不住,圣使大人叫我们撤退······” “什么?!”圆桌边两个人同时拍案而起。 郑皓住了口,颇为惊诧地看见沐云和虚轻,相互瞪视了半晌,沐云冷哼一声,坐下来,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虚轻却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地问:“她······她在滴翠谷???她和风剑清在一起???” 郑皓愕然,不解道:“圣使大人怎会和那魔教妖人在一起?若不是圣使出手相救,我等只怕全军覆没,难逃那魔头毒手。” “他倒做得好戏!!!”虚轻眉毛几乎竖了起来。 沐云冷冷道:“道长为了祈雨之事,倒真为他人贞操操心呢,圣使大人可不似道长,眠花宿柳,夜夜新人。” 虚心干笑两声道:“哈哈,哈哈,听闻沐大侠伉俪之情甚笃,不知为何对圣使大人的美色颇为上心呢?” 沐云心下微觉奇怪,虽然他和虚轻互有心病,相互间言语有刺,但最近虚轻对他怨毒奇深,刚才看他的那一眼,似乎恨不得将他抽筋剜骨,为了什么呢? 沐云道;“在下只是担忧圣使安危便了,不知道长方才大怒而起,所谓何事?”他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自己确实没有理由为葱苒操心。 郑皓小心翼翼的插口道:“若不是圣使点拨,我等必定找不到滴翠谷出口,令牌通道只是入口,从石镜出来后完全回不去的。” 沐云耸耸肩,仿佛胜利了一般,道:“你看······” 虚轻却更加恼火,大怒道:“看个屁看?他都把魔渊出口和她说了!” 沐云心下大是起疑,虚轻怎么会怀疑到葱苒和风剑清有私呢?正常人不知内情,一定不会这样推测的吧?一般不都认为风剑清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吗?! 他冷笑道:“道长可想的左了,兴许圣使大人天资聪颖,发现了出口呢?” 虚轻仰天打个哈哈,语气中毫无笑意,道:“哈哈,天资聪颖,她······她······你看她还会回来吗?!” “咣当”门开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风动碎玉,却不无嘲讽地笑吟吟道:“我原以为这里是协会殿堂,却不要是个菜市场,吵的鸡飞狗跳的,可否请诸位大法师赏脸说给小女子听听?” 繁星若尘·风剑清 “养颜???”风剑清难以置信地扬起了眉毛,“这就是他们杀死一只吉龙的原因?!” 书房中,风素素黯然点了点头,道:“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他们取走了龙肝和龙髓。一件饰物,可杀一象,何况龙髓之贵重,岂是象牙所可比拟?吉龙非凶类,对法术无甚作用,要再找什么理由,无非加上延年益寿,但吉龙最突出的一点,我想还是保养容颜。” 风剑清咬住牙,冷冷道;“保养容颜???呵,帝国里还有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吗?!” 风素素容色凄楚,听他这话仍忍不住微微一笑,在他眼中当然没有别的美人儿了······笑容很短暂,很快被沉痛取代了。她补充道:“龙骨坚硬,非上古神兵利器,难以剖开······但冷月分明在你手中,可又无法索解······” 令牌······冷月······娇妻······养颜······几件事一串起来,他心下已大致有了谱,虽然隐隐觉得不对,相识多年,他深知沐云为人,他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呵,何况沐云到处留情,对他妻子也算不上始终不渝······但是事实确凿,也不会有别的解释······不对,青衣人!沐云怎会把冷月随手借给一伙杀手?那伙人中,我确信没有他······那难道他处心积虑地养了一帮杀手?又为了什么呢?沐家有权有势,他又有美人在抱,生活简直是完美的典范,何必要这样做呢······难以索解,风剑清摇了摇头,神色冷酷,缓缓道:“大姐,我先去总坛刑堂,再上京城。” 风素素怔了怔,弟弟身为教主,虽明知他一去死伤必多,她也不能阻拦,只得道:“······好······你好生保重······” 看他转身离去,她心念一动,赶紧高声道:“你杀人之前,先想想葱苒,想想她愿不愿意看到你杀人······” 第五十六章 前尘如梦 前尘如梦·风剑清 风剑清一手支住下巴,坐在灯火通明的魔教殿上,腰间挂着一柄长剑,不动声色。 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现在,阶下是一个粗犷的汉子,气喘吁吁,衣衫不整,却不由流露出得意的神气,原来就是那个侍卫长,他知道自己保护风素素,功不可没,必有重赏。 方承玉对风剑清躬身道:“教主,就是这个人。” 侍卫长笔直地站着,两眼低垂,满面期盼的等待命令。 风剑清神色不变,一言不发。 方承玉道:“教主,这人奋不顾身的保护小姐,您觉得不该有什么表示吗?” “应该有的。”风剑清淡淡道,不再说话,保持沉默。侍卫长逐渐觉出气氛不对,微有惊慌地抬头看了一眼教主。风剑清冷冷的逼视着他,他心里一虚,低下了头。 “过来。”风剑清向他伸出了手。 侍卫长惊喜万分的小跑前去,几乎扑倒在风剑清脚下。亲吻教主的手可是莫大的荣誉啊。 他颤抖着捧着那只手,仿佛那不是一个青年男子修长有力的手,而是一个妙龄少女的纤纤柔夷,亲吻了一下。 风剑清面无表情,即使他内心十分嫌恶,也未表现出来。 他抽回手,道:“给他的家人赏金十万。” 汉子跪下谢恩,结结巴巴说了许多歌功颂德的话,并未觉察到这话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风剑清冲地上受宠若惊的侍卫长微一点头,道:“现在,把他拉出去腰斩。” 死寂······ 风剑清没有提高声音,沉静的道:“一个人的疏忽,可以毁了整个魔教······你奉命把守白玉石镜,却玩忽职守,和大姐的使女私通,当斩;你出力保得大姐性命,当赏。”话说的缓慢而严肃,声音不高,自有威严,有一种严酷无情的节奏,风剑清慢慢补充道:“现在,去吧。” 卫士上前拿住面如死灰、毫无反抗的侍卫长,推了出去。风剑清不动声色,依然一手支颐,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前尘如梦·乐峋 乐峋慢慢的用单刀修建自己的指甲。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心里砰砰乱跳,手心出汗,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接到任务,让他带领小队去杀了魔教教主的姐姐,可真是万分荣幸,紧张的是万一没做好,这小队长的地位难保,不,关键是面子往哪搁? 他偷偷扫了一眼手下人众,看看他们是不是在看着自己。 不在,大家都在检查自己的武器。 乐峋立刻感到不满,这是不是故意不把他这个队长放在眼里?他好不容易做出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以示自己对这个任务胸有成竹,但是却没人注意到!他皱起了眉头。 乐峋放下单刀,呵斥道:“你们还不快些准备!”口吻傲慢尖酸,甚至咄咄逼人。一个人对自己的优越地位没有底气的时候会很自然的这么做。 对乐峋来说,和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打交道是最令他恐惧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树立自己的威信,每次说话时,他在脑子里不停的质疑自己:我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下错了什么命令没有?他们到底会是什么反应?糟糕,刚才那句话,他们会不会听出来我其实是一个下等贱民?刚才这短短的一句话也不例外。 过于敏锐的自我意识给他带来了沉重的压力,每次他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手下这些人,或者普通百姓的时候,他其实是恐惧的,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何止是低微······ 手下这些人,即便不是朝廷官员的子孙,至少也是良家子,而他却来历不明······ 他小时候一直是柳如的小童,服侍她和她女儿,柳如待他倒也不薄,她去世那天,乐峋蜷缩在衣柜里,目睹了整个过程,但是柳······不,唐,唐雪慧却不知道他看见了。他照料唐雪慧的起居,柳如有时会让他把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穿上节日才穿的裙子,而唐雪慧每次回来都痛哭失声,他不明白小姐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怨念,以至于动手······他不敢回忆那天,柳如去世的那天······ 之后,唐小姐觉得乐峋照料了她那许多年,很是忠心,他暗想,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看见了······她悄悄让他修习了法术,加入了协会,虚轻道长不知怎的,对他也算是青眼有加,虽然乐峋水平不济,跟同伴相差一大截,他仍然让乐峋去做了这个位置。 他知道柳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家,但暗地里到底以何为生,他也不清楚,但是看了柳如之死,他不敢问什么,不敢说什么。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担心会被人瞧不起,避免与同伴接触,对手下说话时竭力捍卫自己的尊严。 手下对他的尖酸刻薄习以为常,道:“是。” 乐峋皱起眉,威严的点了点头。 赶紧杀了人交了这项任务吧,乐峋暗想,别多生什么枝节······ 跟着大部队来到滴翠谷,他永远挤在自己队伍的正中,瑟缩在大部队里面,慢慢前进。终于,到了宫殿内,要分头行动了。 他指挥着部下向前,冲杀进风素素的闺房。一片混乱······他握着单刀的手微微颤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身先士卒的大气,但又实在不敢冲进去。 混战······ 窗口蓦然出现一个人影,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抬手间就把他的手下全部赶出来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乐峋咳嗽一声,手下浑身浴血,道:“队长,您看怎么办?” 也许只是一个焦急的问句,但乐峋听出了嘲讽讥刺,这可不是在嘲笑我不敢上前冲杀,而且还没有主意吗?! 乐峋沉声道:“砸门。” 他率先冲了上去,因为心里估摸着对方应该顶住了门,一时冲不破。“喀嚓”一声门板被他劈出一条缝,吓得他浑身一抖,以为门要破了。 不过幸好没有。 他冲手下喝道:“赶紧来撞门,愣着做什么!” “是!” 他知道门后面似乎有物支撑,更肆无忌惮的用力劈门。 但是,“嘭”一声大响,门忽然失去了支撑,一下子飞开,乐峋和手下法师收势不住,冲进了房间。 面前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清秀可人,但是表情冷淡,眉梢眼角满是轻蔑。 似乎有点面熟······这不是圣使大人吗?这么会突然出现在前线?! 周围的手下赶紧凝力收住兵刃,不敢碰到她身上,但是乐峋却收不住,少女伸出手,纤细的两个手指轻轻一夹,轻而易举的就夹住了他厚重的单刀。 她冷冷的问了些什么,神态间没有刻意的故作姿态,但是手下却都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回答她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她能做到,我却不行!乐峋咬牙切齿的想,心里无比妒忌这个少女,但她是圣使,应该身份高贵,自然能做得到······ 她好像问了乐峋,但乐峋听而不闻,满脸涨的通红,神色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副手帮他回答了圣使的问题。 他知道她是圣使,听见了她下的命令,不敢有违,恭声答应。手上一直暗暗用力想夺回自己的兵刃。 少女察觉到了,忽然松手,乐峋毫无防备,仰天摔了出去,四仰八叉狼狈不堪,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怒视了她一眼,她让自己出乖露丑,就算她是圣使,乐峋也得报复回来······ 少女颇觉有趣,嫣然而笑,笑得天真无邪,刚才的冷冽的气场消失了,仿佛她一直只是一个单纯的美貌少女。他微微一呆,随即回过神来,赶紧追赶法师们去了。 白色的龙身侧是一群陌生的青衣人,手下也确认这些不是协会人众,他不想惹是生非,一声呼哨,急急忙忙的去找大部队了。 然后,在那个碧绿的大湖湖畔,圣使和魔教教主交手一招,黑烟弥漫,他记不清楚了,他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听见命令之后,却大为迟疑,他不会游泳,这湖水碧绿深沉,深不见底,他实在不敢冒险跳下去,但是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咬紧牙······ 然后,他回头看见了圣使和魔教教主。 圣使大人收起刚才的气势,完全就是一个小鸟依人的小女孩,他两人卿卿我我,乐峋惊得呆了,如果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倒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但是······他心里不仅有诧愕,看见魔教教主亲吻着少女,看着两人眼中的笑意,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 风教主抬起头,眼神瞬间由柔情凝结成冷酷,圣使也回过头看见了他,他这才回过神来。但是已经迟了。 他们完全没把他当一回事,乐峋浑身冰冷冻僵的杵在岸上,悲哀的听着他们随意的讨论如何处置他,怒火在他阴暗自卑的心里燃烧。 第五十七章 诘问 我跃入湖中,湖水漫过脸面,我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眼,停住呼吸······ “砰——”我重重摔在地上。 “嗷呜—”我轻哼了一声,扶着额头站起身来。 咦?这里陈设好生眼熟诶······ 哦,天啊!我呻吟着捂住脸,原来青黛湖直通湘阳宫城的吗?!这不就是我的竹韵宫吗?!我毕业之后,湘阳宫城大兴土木,将附近一带并入宫城,才造了竹韵宫。当初我特意挑了一个离宫城中心最远的宫居,因为这样耳目清净,和男性法师隔的较远,而且这个偏僻宫居,虽说名称是竹韵宫,但实际上是一个建筑群落,占地广大,环境清幽,颇合我心意。 家里房子巨大的直接后果就是有许多闲置房间,我哀叹道,这座偏殿少有人来,只有一个佣仆天天打扫,免落灰尘。谁知道这巨大的镜子竟然是魔渊的出口! 不过万幸,我日常起居离这座偏殿距离倒也不近,万一出口是我闺阁的镜子,岂不糟糕透顶!现在想想,派那些保镖侍卫似乎确然大有必要。 整面镜子嵌在墙壁之中,我伸手碰了碰镜面,和普通铜镜没有什么两样。 先不管这个了,赶紧去殿堂找那群饭桶要紧······ 我照了照镜子,整理一下衣衫,不紧不慢出去,沿小径走向协会殿堂方向。 大门外,侍卫向我行礼,里面似乎有人争执,传出一个声音,陡然拔高,虽有墙壁阻隔,但可以勉强听见:“······她还会回来吗?!······” 我挑起一边眉,衣袖一挥,“咣当”一声,大门打开了,然后饶有兴趣的笑吟吟道:“我原以为这里是协会殿堂,却不要是个菜市场,吵的鸡飞狗跳的,可否请诸位大法师赏脸说给小女子听听?” 虚轻站在椅子前,双手撑在桌子上,上身前倾,气势汹汹的向沐云叱骂些什么,沐云冷着脸坐在椅子上。 寂静······ 所有喧喧攘争执之声顷刻停了下来,会堂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注视着我。 我耸了耸肩,径直走到我的位置上,故作潇洒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道:“各位,可有话说?” 没有人吱声。 虚轻渐渐回过神来,死死盯住我,似乎想把我看穿,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笑了笑,道:“虚轻道长,请坐,不知您老可否介绍一下方才是哪些混人敢在殿堂内争吵?” 虚轻微微一怔,干咳两声,缩回按在桌子上的手,顺手捋了捋胡须,坐了下来,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这个无需大人多虑,小事一桩······不知大人前些时日仙踪何处,可否为我等指点迷津?以免······也以免大伙这个······心存疑虑。” “哦?”我一边快速在头脑中编故事,一边拖延道:“疑虑?什么疑虑?” “疑虑大人勾结······呃······不,这个······遭人暗算,受人胁迫······不是······无论如何,还请大人告知我等,也使众小辈受益良多。” 见众人似乎都颇好奇,尤其是沐云,虽然他很好的掩饰住了脸上的表情,看虚轻这架势,我恐怕推脱不了,便清了清嗓子道:“也罢······我那日复苏,自墓园出来以后······”我头脑中瞬间转过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但有的过于离奇荒诞,有的又太平淡无奇,再加上我对自己演技不十分自信,转念间全部否定了这些虚假故事,“······不几日遇见玄冥天帝,他与我同赴迷雾山脉,告知我一些细节,随即我自去东海······”(沐云一咬牙,但没有出声,表情也未有变化),“······会见龙王,后来你们都知道了,我救了一群饭······哼······一群家伙出来。” 我有意无意地扫了沐云一眼,一方面是想看他准备戳穿我与否,一方面是警告他不要多嘴。我这是孔夫子笔削春秋之义嘛!虽然中间省去了不少,但我好歹说的都是大实话,况且中间那些“小”细节于大局无碍,而且跟这些人也没有关系啊! 我曾有极短一段时日,也就是我刚出墓园的那一两天,蒙承沐云出手相助之恩,对他相当有好感,但那种朝露般的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我现在心里只有对他借木剑给风剑清的不满,我倒不是疑心他想加害风剑清,沐云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只是不管怎样,他险些害死了我们,我总想责怪个什么人,那不就是沐云了吗?! 我现在完全可以正常的和沐云交流,对之前转瞬即逝的好感,丝毫不以为意了。 沐云没有说话,虚轻喃喃道:“玄冥天帝······他确认是她了······”他提高声音问道:“那圣使大人如何知道出口的呢?” “玄冥天帝指点于我。”这倒也不假,移花接木之术用的恰如其分,天衣无缝。我满意的想。 虚轻沉吟了良久,许久方缓缓道:“圣使大人,一个人终其一生最多见到天帝一次,是不是?” “是。” “大人说,去东海之前,天帝便已离去,是不是?” 我头脑飞速旋转,已经大致知道了他想找什么破绽,哎,刚才我不说独自两个字该多好······我点头道:“不错。” “那之后圣使去了魔渊,陛下又该如何指点于你?!”他越说越声色俱厉。 我从容道:“道长未免多虑,陛下早已告知我出口之处,何必临时当场指点?” “那······”虚轻怔了半晌,语气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凌厉,想法设法又找到破绽,道,“······那陛下告知大人魔渊出入之处,是想让大人歼灭魔教,一网打尽吗?!” “道长若对天帝清静无为视万物而同仁之意稍有留意,便不会出此谵语妄言,”我冷冷地指出, “陛下逆知未来之事,至于救人与否全由我自行决断······”我不想多说,反诘道,“那道上又是如何找出魔渊入口的呢?” 第五十八章 他来干什么 要么是叛徒,要么是令牌,我心下迅速盘算着,想怎么套他的话······不,不是叛徒,叛徒当然会一并说出出口何在,而郑皓他们显然一无所知······会不会魔教设计要将这些法师一网打尽,派出个假叛徒,双面间谍,诱使法师深入呢?······不会,我回想到当时情况紧急,风素素衫上沾满的鲜血,不似作伪,况且魔教教主甚至都不在魔渊,还有福雏······我拼命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视线保持清晰。 沐云微带疑惑的看着我,虚轻肯定是肚里捣鬼没注意到。 他解释道:“这个······圣使大人既然知道入口,就无需我多说了······那入口之处,咳咳,也就是······哦,对,大人应当知道······是这个·······魔教的一样被称作······嗯嗯,令牌的物事······” 哪来的许多废话,我忍住不耐烦,慢慢道:“那可否请道长拿出来给我看看?是何人所提供?” “啊,圣使大人要过目,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这令牌委实非同小可,若是拿出来有甚闪失,可不妥当,还请仙子稍安勿躁,待散会之后,自当领圣使前去一观······”他一面说,一面冲门口亲兵使个眼色。 亲兵得到暗示,走到小门边,扣了扣门,打开门想走。 我早已看见,一拍桌子,高声斥道:“你跑什么?站住!” 亲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小人不敢!” 我瞥了虚轻一眼,他脸上微有得色,笑道:“圣使大人不知和小卒呕什么气?” 我微微眯起眼睛,又不好发作,确实找不到证据,但是我非常确信他们一定在暗地里捣了什么鬼······ “敢问大人,识得魔教教主风剑清吗?!”他不露痕迹的转移了我的注意,直接击向我的弱处。 我微微一愕,我真没想到虚轻居然就这么问,真是直击核心啊,我······我······ “嘭!”大门再一次被撞开,“啪”一个青衣人飞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他明显是被人擒住,扔了进来。 众人大哗,侍卫纷纷拔剑,圆桌上的法师都不带兵刃,殿堂一片大乱。 虚轻的脸色瞬间阴沉,我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咬住下唇,一眼不发。沐云微微抬起眉头,不知所措但也并不慌张。 风剑清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的站在门口,腰间挂着那柄长剑,不动声色地看着殿内的法师们,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嘲笑。 我的天啊,他怎么来了!!!他来肯定没好事,一定是要大开杀戒的,能阻止他一次我已经费尽全力了,我觉得都该给我发锦旗表彰我这个和事佬了,这现在······你让我帮哪边?!这分明在为难我!你就算不来我对付虚轻也够艰难的了,你一来叫我怎么演下去???······嗯?他一个人来的?他来干什么啊?我分明可以想办法应付过去的······ 侍卫用刀剑虚指风剑清,但都不敢过去,兵刃微微颤抖。 一群废物,我冷哼了一声,一拥而上凭人多势众,再加上后面有我们这些人,怕个鬼啊,肯定能拿下他······虽然我当然不希望风剑清输,但是看到自己手下和他的完全不可相提并论,还是对那些饭桶颇为恚怒。丢脸啊······ 我提高了声音,喝道:“把地上那个人给我押过来。”虚轻也高声道:“拿下魔教妖人!” 很快众人镇静下来,一小撮人擒住地上的青衣人,其余所有人都盯住了风剑清。 青衣人被架着站了起来。 他喷出一口碧绿的鲜血,因中毒而脸上肌肉扭曲,皮肤开始发黑,顷刻之间便死了。这还不算完,他的皮肤开始皱了起来,一瞬之间老了几十岁,七窍流血,碧血所至之处,“嗤嗤”轻响,皮肤腐烂,青烟袅袅,发出腐臭的气味,已经看不出五官形貌了。 众人纷纷掩住口鼻,我扫了虚轻一眼,他面上无表情,我皱起眉头,这什么毒啊,好生可怕······我挥手道:“抬下去,能查多少线索就查多少······” 我不能再无视风剑清了······虚轻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冷笑,我站起身来,淡淡道:“教主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迎讶,不知教主此来,有何贵干?” 风剑清点了点头,温文有礼的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贵会大举来访敝教,本座不回访,未免失礼。” 虚轻冷冷道:“风教主,您老腰间配的长剑,可是冷月?沐大侠,此事可如何解释?” 沐云张开了嘴,狼狈不堪,风剑清抢先道:“道长眼光敏锐,在下好生佩服,只是······道长说这是冷月吗?” 虚轻哼了一声道:“难道不是?” 我心下窃笑,表面上一脸正经,也不说话,高高兴兴的看戏,等着风剑清戳穿他。 风剑清却不着急,悠然道:“道长可敢确信?” 虚轻眯起眼睛,狐疑地在我、风剑清和沐云之间转了几转,沐云摆出不知情的模样,掩饰住焦急,当然实际上他也确实不知情,他却自以为自己知道罢了。 虚轻道:“那······那你可敢拿出来供众人一观?” 风剑清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请问贵会负责的是道长阁下吗?这就是贵会的待客之道?” 虚轻住了口,火冒三丈却幸灾乐祸的看向我。确实,我才是圣使,我在这里也轮不到他说话。 但是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客客气气的招待他?魔教教主?!作为协会圣使,在认识他之前,我还是满有把握处理这个场面的,完全可以用一种充满敌对的表面客气来招待他。可是现在······相识之后,我······我该怎么······· 他干嘛要来这里?而且好不容易半路杀出个虚轻把话头接过去了,他却又把球踢给我,他抱着什么目的,之前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好呢······ 而且我不能犹豫,得赶紧作出决定······ 我摸了摸鼻子,借这个小动作让自己冷静下来,淡淡道:“······教主责备的是,在下等失礼······只是进入殿堂,不可佩戴兵刃,如若教主光临敝处,便当入乡随俗,解下冷月长剑。” 第五十九章 他的身世 风剑清看了我一眼,道:“各位认定了我手上拿着的是冷月?” 我一片迷茫,顺着他的话,道:“不错。” 风剑清道:“那,物归原主,诸位将令牌还与我,我将长剑还归沐大侠,这笔交易,可公平吗?” 虚轻喝道:“不可!” 我和沐云同声道:“为什么?!” 虚轻道:“他······那不是冷月!大家······圣使大人千万不可轻信魔教妖人的诡计,那是一柄木剑!” 我陡然睁大了眼睛,道:“什么?!” 虚轻怎么会知道?! 沐云哼了一声,显然认为虚轻在扯淡,冷冷道:“可真是无稽之谈······”虚轻霍然转身,恶狠狠的瞪视这沐云,道:“那沐大侠也许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冷月在魔教手中?” 我道:“够了,贵客当前,你们闹些个什么劲儿呢?烦请道长解释一下,为什么是木剑?” 虚轻咳嗽两声,道:“咳咳,这个······魔教妖人的话不可轻信,他不拿出来,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冷月?” 之前是他说是冷月的,现在又说不是,我看虚轻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当时,按风剑清说法,只有他二人在场啊,虚轻怎么会知道的呢?那他既然知道是木剑,会不会是他捣的鬼?那他也是知道沐云蒙在鼓里,说这是冷月,难不成是试探沐云? 这魔教教主在这里,大敌当前的,搞什么窝里斗啊真的是,风剑清孤身前来,要是我之前不识得他的时候,早就把他乱刀分尸了,现在这里倒乱得很······我心下大摇其头,看虚轻这架势,何着他和沐云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怎么会呢? 风剑清冷冷道:“那如果是呢?诸位可愿意交换?” 我干脆坐了下来,叹息道:“虚轻道长德高望重,不知有何高见?” 虚轻捋了捋胡须,道:“那便请风教主拿出长剑,以便验明是不是冷月。” 风剑清冷笑道:“那诸位是不是也要拿出令牌来,给在下验明?” 虚轻喝道:“和魔教妖人说什么废话,将什么道理?上,拿下他!”嗯,这出又是什么戏?我挑起一边眉,饶有兴趣的看热闹。 侍卫得令,一齐扑了上去。 他们当然拦不住他,风剑清袍袖一挥,纵身跃过人丛,径直向我扑来。 呃······这是干什么?我怔怔的看着他扑过来······我猜,拿我作为人质吗?他到底有何图谋呢?要威胁谁呢?······嗯······被他当作人质,我倒不担心生命安全,就是有点过于丢脸不太好······虚轻又不是不知道风剑清是不会伤害我的,那他拿我威胁他们,有意义吗?······ 虚轻见他扑向我,耸耸肩冷笑两声。沐云咬紧牙,手握成拳,硬生生没有动。郑皓却大惊失色,飞身迎了上去。风剑清随随便便飞起一脚,虽然在半空无所借力,仍然举重若轻的将郑皓踢的飞了出去。力道计算的刚刚好,郑皓跌进一只椅子,兀自怔愣,不知自己为何坐在椅子上。 我抬起手,犹疑的看着他飞扑过来。他······他要干什么······风剑清盯住我的眼睛,忽然,极轻极轻的挑了挑眉,眼珠向旁一转。 虚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也没有时间来确信自己理解的对不对,倏忽放下手,在桌底轻指虚轻,微一用力。 一霎那,虚轻全身冻僵,动弹不得。 同时,风剑清陡然改变了方向,向我身侧的虚轻扑过去。 “嚓”长剑出鞘,风剑清一手拎着虚轻,闪身站在他身后,冷蓝色长剑架在虚轻脖子上。 嗯?! 冷月??? 我目瞪口呆,微微张嘴,惊讶的看着他手中长剑。 风剑清气息悠长平稳,丝毫不像刚才大打出手,淡淡道:“道长可看清楚了?是不是冷月?” 虚轻大骂道:“贱人,你们暗算与我!使这等卑鄙奸计······” 我知道他清楚我捣了鬼。要不是他一心抱着看戏态度,想看风剑清和我玩什么把戏,就不会如此疏于防范,要不是我悄悄整了他一下,他也不会一招之间就受制于人。我笑吟吟的,随即赶紧摆出一副焦急面孔,道:“道长,殿堂之上胡乱骂人可不好,没有证据胡乱指责更加不好。您老受制于人,快将令牌拿来。” 风剑清漫不经心道:“令牌本是敝教物事,冷月也是沐大侠之物,这才是等价交换。至于道长······道长可还记得,三年前与我签订了什么盟约?” 众人大哗,虚轻暗地里和魔教教主签订了什么盟约?! 虚轻脸涨的通红,冷冷道:“我想······教主想必也是不希望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盟约内容的吧?” 风剑清挑起一边剑眉,道:“我?你但说无妨。” “······她······她肯定也不希望······”虚轻气的结结巴巴道。 风剑清叹息道:“那不管盟约内容如何,道长背信弃义,此举似乎欠妥。” 虚轻性子却执拗,虽性命悬于他手,仍怒道:“你魔教世代妖人,世代为寇,你个狗娘养的,我与其等你背弃盟约,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风剑清淡淡道:“道长要骂我,那在下并无异议,辱及先人,是不是过分了?” 虚轻喝道:“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你这种······这种妖人,还能有什么出生?生在那种暗赞地方,下流东西,······装什么装?” 我微微皱起了眉,虚轻······这番话······用在我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风剑清冷笑道:“道长是说,在魔教出生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妖人,而正教出生的人都非常高尚?” “那还有错?!”虚轻恨恨道,瞪了沐云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中竟微有湿润,咬紧了牙,随即看向我,道,“也难怪她会和你结交呢······来路不正的妖人” 风剑清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道长,在下姓叶,单名一个‘清’字,皇考讳上‘子’下‘安’。” 第六十章 立誓 我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混乱暂停,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风剑清。 我早就知道······真的是他吗?······我早就猜到了!我下巴绷紧,只是听他亲口说出,毕竟还是不一样,震惊······原来,都是为了让我替风素素献祭啊······呵呵,他们父子俩倒是做了不少铺垫······我,我再也不相信他了,他还故意玩我?那之前的柔情蜜意,都是在逗我?! 虚轻似乎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吃吃道:“你······你???那······那你是想让叶素去,还是想让她去?” 哈,他倒是一语中的,每次都能问到痛处······他话说的残缺不全,但意思大家都明白,无非指的是献祭,而那个“她”,指的可不就是我吗······ 风剑清咬紧牙,随即淡淡道:“道长命悬他人之手,却仍操心国家大事,此等高风亮节,在下拜服······按道长的逻辑,我是不是算正人君子?那盟约一事,该当如何呢?” 虚轻压低了声音,只有他和风剑清能听的见,嘀嘀咕咕说了什么,风剑清轻轻点了点头。 虚轻干咳道:“蒙教主高义······嗯······启禀圣使大人,天灾近在眼前,可否······可否与魔教订立盟约······这个······共抗天灾?” “天灾?”“什么天灾?”“是祭祀前的天灾吗?”众人窃窃私语道。“据说古籍上记载,千年之前天有灾异,这才有了祈雨之祭。”“对啊,但为什么叫祈雨呢?对其他天灾,有作用吗?”“谁知道呢······” “哦?”我忍笑,正色道,“道长知道自己在提议什么吗?” 虚轻苦着脸道:“望圣使以大局为重······” 我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你们!取香烛来!那风教主······?”我冷冷的看向他,虽然捉弄虚轻的时候还是统一战线的,但是我不会再相信他的了,再也不会在和他多说一句废话,他藏的可真深啊,这一切,都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去替他姐姐死吗! 风剑清道:“香烛之类就不必了,诸位已经破誓一次,叫在下如何相信?不如立下天谴之誓?” 天谴之誓?违者死之,天降灾祸,灭其九族,而且这种失传的秘术······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说“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蘋、蘩、蕴、藻之菜,筐、莒、鑙、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也确实,如果我是风剑清,我也会要求要立这样一个誓的······ 我舔了舔嘴唇,行这种失传的邪术,我还真有点紧张······我点了点头,苦笑道:“可以。”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也微微点头,黑影一晃,他已站在了我面前,至于收剑、松手、迈步,动作快的只一瞬,伸出左手,握住我的手,淡淡道:“圣使需留心了,每一个字都很重要,不可以重复表达同一个意思,不可以说出‘不’,否则天谴立至。” “嗯······”我心里暗暗抱怨,哇,怎么什么多规矩······ 冷红色的火光光带,极细极长,密密的缠在我们手上,松松的笼着一层忽忽幽幽的冷焰,我只觉得手臂上一阵冰凉,只有他的手是温热的。 怎么所有乌七八糟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冰凉的呢?······我暗暗想到······我虽然修习寒玉神功,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怕冷啊······ 虚轻虽然已经被松开了,但他似乎没有趁此时下手的打算······ 光带暴亮,黑红色的光将我们笼罩起来,黑色的光竟然也让我不敢直视······ 好吧,规矩我认了,看起来确实不像闹着玩儿的,这妖法似乎相当邪门,我心里开始畏惧这个失传的秘术了······ 风剑清冷冷的念了许多话,似乎是祀神配天的言辞,但是并不是我所能理解的语言,也许是什么咒语吧······说完以后,他缓缓道:“······在下风剑清忝为魔教教主,现立此誓,在下以及本教上下,绝不首先向协会、以及帝国众人出手杀人······” 他住了口,微一挑眉,我便依样画葫芦,道:“在下葱苒忝为圣使,现立此誓,在下、以及协会等归于我麾下者,绝不首先向魔教中任何一人······”我忍住了一个‘不是’,又不能重复,赶紧补充道,“······和任何生物出手伤人······” 他表情微有凝重,声音低了下去,只有我才勉强听见,道:“······我,风剑清,一定竭尽全力护的葱苒免遭献祭······” 我瞪大了眼睛,硬生生把所有冲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他疯了吧?!什么脑子啊,你顶多心里想想也就是了,你说出来干嘛啊,头脑不好吧!还是在立这种邪誓的时候!!!开什么玩笑!他······这是看出了我的怨恨吗?向我表明心迹也不急在一时啊!干嘛趁立这个邪誓的时候! ······不过,如果不趁这个时候,我可能根本不想听也拒绝相信······ 风剑清盯着我,见我忍住了没说话,略微松了口气,续道:“······此誓于现在即刻生效,直至祈雨时节过后······若有违反,天谴立至,直接降至违反者身上,求死不得,求生不得,灭其九族······” 光带猛然收紧,勒入了我的肌肤,我痛哼了一声,风剑清握紧了我的手腕,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之后,光带渗入了我的肌肤之下,除了稍微有点冷以外,没有实际的接触的感觉了。 围绕我们的黑红色光雾飘散了,看似被清风吹散,但实则是悄悄渗入每一个参与立誓者体内。 我松了口气,甩开他的手,几乎是精疲力竭的跌坐在我的椅子上,大剌剌一挥手道:“好了好了,立的誓大家方才也听见了,这个照做应该不难吧?天灾之事,下回我自会召开会议讨论,现在大家大多是浴血奋战归来的,也累的差不多了,赶紧各回各家,散会散会。” 第六十一章 质问虚轻 嗡嗡的议论声登时响了起来;“圣使大人可真有决断······”“这和魔教立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道长可真敢提议,圣使居然也敢当场决定······”“之前谁说圣使大人只是一个傀儡,但是你看还不是连道长都得听她的······”“那还不是因为圣使大人刚执政时候年幼吗?二八芳华的大小姐自然会听道长的。大人掌权两年不到,除了派保镖一事以外,其余还不是得圣使拍板······”“天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人不是说了‘且听下回分解’?”“好你敢拿圣使大人的话开玩笑······” 我静待人群离去,方承玉飞身跃进殿堂,在风剑清耳畔俯身悄悄说了什么。虚轻一脸晦气的抱着手坐在椅子上。沐云向我一礼,准备告退。风剑清伸手拦住了他,慢慢道:“沐兄,冷月该当物归原主了。” 沐云点了点头,并不伸手来接,道:“但风兄的令牌和冰笛还在我府邸,要不,风兄来寒舍一叙如何?” 我抬起头,瞪了风剑清一眼,完全忘记之前还决定不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他居然把我给他的笛子就这么随随便便给沐云了?!······哎等等,我给他的一件无关紧要的玩物,他能把和魔教的令牌相提并论······呸,我老人家给的东西,怎么能和魔教的什么破令牌放在一起,这能一样吗?······不过,拿冰笛去抵押冷月神剑,这也太划算了······沐云居然真的把收下来?他要笛子干嘛?······ 风剑清瞥了我一眼,抱歉的笑了笑,随即冲沐云苦涩道:“也好。”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悠然笑道:“道长,既然立了这么一个毒誓,那令牌您老收着也没啥大用了,要不就拿出来给我瞅瞅?” 虚轻冷冷道:“不在我手里。” 我皱起眉,温言道:“道长,我一直年幼无知,与您闹事,我向您赔罪,希望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小辈我。” 虚轻显然大为诧异,不知道我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口气也软了下来:“不敢。” 我道:“那令牌不在道长手中,也就是不在协会手中了吗?那却是在哪里?” 虚轻摇头道:“我不清楚令牌在哪里。”他有意无意加重了“哪里”两个字。 “哦?”我竖起耳朵,“那道长是知道在何人手中了,对吗?” 虚轻慢慢道,虽然我觉得他职位比我低,还一直抬我杠,直呼我名字大为不敬,但我没有介意,他道:“······葱苒,那个人自然逼了我立下毒誓,不可说出口,就算我现在想说,就算我拼着老命不要,你也是没法知道对方是谁的。” “哦,不能说,”我眼珠一转,“能威胁道道长的,也没几个人,道长不需说话,只需点头摇头,给我几个暗示,我就知道了。对方是男是女?啊不对,问的不好,对方是男的吗?” “葱苒,我不能告诉你,什么也不能说,什么暗示也不能给。你连对待誓言都这么玩世不恭,想钻空子,你······”虚轻气的直抖。 呃······出乎我的意料啊,虚轻居然是个挺老派教条的家伙······他之前自己不也破了誓嘛······哦对,这个人不听别人讲道理,在他的词典中,魔教就没好人,也是可以理解的······那难道他之前那些阴谋诡计······是受人胁迫还是怎么着?看他这确实不似作伪啊······ 我道:“道长所言极是,在下知错了。” 虚轻摇了摇头,道:“葱苒啊葱苒,你精灵古怪,和人家心思缜密,你觉得哪个厉害?你耍小聪明,人家布大局杀你,你能躲得过吗?还成天和魔教教主鬼混······” 我道:“哎哎哎,我没和他鬼混啊,况且若不是风教主高义,我早就死于······” 等等······他说什么?人家布大局杀我?虚轻显然和青衣人有所勾结,但是要杀我的刺客我一直没见着,难道是说那个没有见到的刺客是青衣的?奉命来杀我的,和杀死福雏的是同一个组织?我想想······薛倩玲房间里那个刺客······我当时没有多留意他的服侍······不过现在回想,我觉得一定是青色的······ “道长,”我道,“最近京都有没有出现一个暗杀组织?” 虚轻明显怔住了,良久,道:“暗杀组织?属下不知。” 我努起嘴唇,沉吟半晌,忽然粲然一笑,道:“道长,我知道你肯定和青衣人大有关系,你那个亲兵在门上敲,不过是给外面那个家伙传信罢了,就是那个被风剑清抓进来的青衣人······嗯······我想想,对了,你为了去取令牌因为令牌不在你手里,在青衣老大手里,对不?······哈哈哈看来我猜对了,道长,之后只要你不和青衣人鬼混,我也不来为难你,他们想杀我,你得救我,也够难以做人的了······可不,你别看我大大咧咧的,那只是因为我不愿意怀疑别人,等我愿意动脑子了,你看看到底是我厉害呢,还是你说的那个所谓心思缜密的人厉害。好啦,不为难你了,我走了。” 虚轻道:“······圣使大人聪慧过人······那个······还请圣使大人洁身自爱······祈雨是需要······” 我背对着他,知道他看不见,翻了个白眼,转身应道:“童贞之身,对吧?道长大可放心。” 虚轻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道长,我先走了。风剑清要是来了,叫他去书房找我。”我坦然道,“天灾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是。” 立了毒誓之后,好歹风剑清可以自由出入这些地方了。就算让这个古板的老头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窃笑,这老道士又古板又教条,偏偏自己还沉溺酒色,当真是双重标准······ 第六十二章 奇怪的知识 方承玉 方承玉率领几个得力部下,守在小巷中。 从竹韵宫出来,避开湘阳宫城的哨岗,又得走小路,那只剩下这一条通往沐府的路了。按照教主指示,他确信,那些青衣人,一定会走这条路。 果不其然,一群青衣人一闪而过。 方承玉手抬在半空,待他们窜过魔教人众身侧的一刹那,猛然挥手,低声道:“杀。” 训练有素的魔教教徒无声无息的一举冲上,青衣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转眼间血肉横飞,青衣人反应甚快,各拔兵刃,也不叫嚷斥骂,沉默迎战。 方承玉拎起最后一个活着的青衣人后领,将他提了起来,雪亮的单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冷道:“什么人?快说!说了饶你狗命。” 青衣人咧了咧嘴,但脸上肌肉扭曲,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碧青的血从嘴角,眼角,鼻孔,耳朵里溢了出来。腥臭味直冲鼻腔。 方承玉皱起眉,检查了一下他的口腔。显然是把致命的毒药藏在齿间······好狠毒,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 他扔下死尸,环顾四周,道:“还有活口吗?” “禀报香主,他们都死了。” 方承玉道:“保持队形,把守住四周,不可让人看见!” “是!” 他俯身捡起那个用青色破布包裹狭长的物事,迅速拆开,拿出一柄长剑,比寻常长剑长了尺许,轻轻拔出一小截,森然的剑气映得人口鼻皆碧,泛出冷蓝色幽光。他拔下一根头发,吹向剑锋,发丝一下断了。 确实是的。 他将长剑用破布包好,挂在腰间,捡起那个木盒。木盒上龙纹凤饰,极其精致。拜帖上写了是呈给沐门唐氏,但打开一看,盒中竟空无一物。 方承玉微微有些惊诧,但时间紧迫,不能多呆,拿了木盒放在怀中,起身道:“走!” 风剑清接过长剑和木盒,解下木剑,将冷月挂在腰间,翻来覆去把木盒翻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机关。 龙肝和龙髓也确实不是这么个小首饰盒子能装的下的······ 风剑清道:“你把这柄木剑用布原样包好,和木盒一起送到沐府门房那里······等等,你遣人送去就可以了,待会儿刑堂的赏罚之事你得出席······然后,你悄悄去沐府里打探,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并且,找找令牌和一支冰制的笛子,不必取来,沐大侠不是敌人,不可伤害他的家丁。” “是。属下领令。” 我在书房里,漫无目的的随手翻找。 我的天啊,这么多书,叫我上哪找去?古籍中有答案,你咋不说清楚是哪一本古籍咧? 放眼望去,一排排书架似乎没有尽头,上面的每一本书,看泛黄的书页也知道可以算得上古籍。 行吧······既然是古籍,那先搬一堆史书,什么灾异记啊里面应该有关于天灾的记载······ “嘭”我重重的将一摞书放在桌子上,坐下来,开始看书。 翻了几页“天有异象”之类的记载,无非“日有蚀之”“地有震之”“紫薇星动”“金星明亮”之类的,看了两页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嗯······这史册的高度正好当枕头······ “······葱苒?”一个人轻轻把我摇醒了,“醒醒,别在这儿睡······醒醒······你再不起我就把你抱回去了。” “啊???”我睁开眼睛,睡眼惺忪道,“什么?”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道:“看书看睡着了?” 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第一次看这么无聊的书呢······哎,你去干嘛了?把东西都要回来了没有???” 他笑道:“嗯,笛子倒是原样,只是令牌却不太对头。” “哦?怎么回事?” 风剑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想沐云也不知道。不过反正立了那个毒誓,暂时找不到真的,问题也不大。” 我道:“解释!解释!!搞快点,还有怎么冷月在你手上?你当时来协会殿堂,是不是故意来拆我台的?老实交代!” “我······我派了人去沐府,路上截下了冷月和一个木盒,于是我调了个包,拿了冷月,但是派去沐府的人回话告诉我,找到了令牌,是假的,而且·······而且······”他意味深长的停下来。 “而且什么呀?!好好卖什么关子!” 风剑清道:“······书房里有很奇怪的声音······” “奇怪?!”我警觉道,“发生了什么事?!慧姊她们可还安全吗?奇怪是指什么啊!快说嘛。” “······奇怪就是不雅的声音,但当时沐云并不在家,书房里只有唐雪慧和她的侍婢,似乎是叫什么梅影的······” “不雅?”我大是奇怪,不解道,“这有什么不雅的???” 风剑清轻笑,道:“呃,借用圣使大人的说法,就是在做‘不好’的事情。” “啊,”我张大了嘴,脸上微微一红,“啊???” “圣使大人可真是天真······”他笑道,“不过沐夫人应该生活美满,至于为什么会做这种事,那在下也没好开口问沐大侠······我派去的人伏在窗口看见的,门上了锁,应该不是什么突发事件······掉了包的长剑和木盒都在桌子上。” 但我还是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唐雪慧和梅影都是女的啊!开什么玩笑!但是看风剑清的表情又不似在故意逗我。难道女的和女的······我的天啊,她们是怎么做的呢?我无法想象,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哦······所以,”我双颊飞红,不敢再想,生怕风剑清再嘲弄与我,岔开话题问道,“风教主发现了什么吗?” “没什么有用的,龙肝和龙髓都没找到,现在没什么线索,可能性很多。” 第六十三章 吩咐 “龙肝和龙髓?!”我跳了起来,大声道。 “大人?”书房门开了,门口侍卫充满疑惑的探头问道。 我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坐了回去,摆手道:“没······没什么,你下去吧。” “是!”侍卫关上了门。 我一字一顿道:“他们······拿走了,龙肝,和,龙髓?” 风剑清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道:“······是的,不过你大可放心······” “放心?!”我狠狠将手中的史册扔到地上,仿佛这本史书就是那些青衣人一样,用力踩了几脚,“那些浑蛋!!!······我······我······” 风剑清叹息道:“报仇时日方长,而天灾期限将近,我们还是赶紧想法子先把你从祭祀中救出来再说。” 我哼了一声,道:“你爱研究这些古籍,那你去研究,我去把那些青衣人揪出来······来人呐!”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门开了,侍卫鞠躬道:“圣使大人有何吩咐?” 我道:“喏,找些人来······协会里边抽些人,学堂里那些先生什么的都找过来,翻找古籍,看看有什么和天灾有关的线索。” “是!”门轻轻带上了。 风剑清道:“······所以你准备?” 我道:“我准备······去调查线索······他们目标不是要杀我吗?那我出去做诱饵好啦。” 风剑清笑道:“你?······”他笑容登敛,道:“你是说······?” 我点点头:“嗯。我觉得是一伙人。” 风剑清道:“有可能······那你觉得,我会让你出去吗?”他语气中微带挑逗。 “切,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我笑道,“那我立刻下令把你抓起来。” “葱苒!你认真一点!天谴之誓当真不是儿戏!” “知道啦知道啦,”我笑道,“那你岂不是也不能向我出手?那你能拦得住我?” “······”风剑清道,“所以我当时说的是出手杀人,就为了防止你这种耍赖行为。”他伸出手似乎想搭上我的肩,我闪身避开,笑道:“教主,这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你收敛一点······你干嘛要立这个誓呢?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风剑清道:“这样我教教众就可以洗白了,至少不必在这个世界里躲躲闪闪的做人,滴翠谷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了。” “哦······当时我真的被你搞懵了,要我演戏我可能真的装不像······” “你装的可够像的了,小戏精。”他浅笑道,“只是那个令牌,不仅是假的,而且伪造的还相当有水平,也是一个幻境通道。” “什么?!”我道,“难道幻境通道这种东西,是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会做的吗?!难道世界上只有我不会吗?!” “怎么可能呢。幻境通道,连知道的人都很少,更别提召唤了,除了我自己,我不知道还有谁了·····还有你那位唐公子。” 我道:“唐夙远在迷雾山脉,自己都回不来,怎么可能是他?······嗯,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幻境通到哪里呢?兴许会有线索?” 风剑清神色冷峻,道:“我试着打开了,但那边鬼气森森,阴气太重,必非善地,不能贸然过去。” 我已经被他带偏了,完全忘记了刚才说要拿自己做诱饵的事。门轻轻开了,我要的人依次走进来,对我躬身行礼道:“圣使大人。” 风剑清侧身站在一旁。我站起身来,吩咐道:“各位先生不必多礼,我请各位来,是想请各位翻找古籍,查找所有与天灾相关的记载。书库中的书都可以翻阅。各位,请。” “是。”儒带宽袍的先生们一齐答道。 我对侍卫道:“把郑皓给我叫过来。” 虚轻虽然和青衣人勾结,我很不放心把他留在京城,但是正因为他勾结他们,所以一定多多少少知道他们的计划,在保护我这种事方面,应该能做的比别的法师要好,那就暂且让他在京城呆一阵子罢······ 风剑清没有插手,这么多人,他也不好出手拦着我吧?嘿嘿嘿······ 郑皓不久就到了,恭谨道:“圣使大人。” “嗯,”我挥了挥手,“你带一队人,一路向北,找到冰川······”“冰川?” “呃······反正就是一直向北走,会走到一个地方,冰天雪地,太阳不会升起,黑夜之中天上会有光带。你去了就知道。” “是。那属下去那里做什么?” 我道:“你看看那里有无异样之处······一定要仔细看,一点点异样之处都得禀报。” 我总不能说,你去看看天上有没有破了一个大洞会有洪水流泻而下吧······况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是。” “还有,你们都乘天马,日行千里,速去速回,路上不可耽搁。” “是,属下领令。” “再传令下去,派个谁······我想想,就派你弟弟郑皑去找找有没有火山喷发之类的异样事故······” “是。” 风剑清道:“等一下,方香主和陈香主会与两位一同前去的。” 郑皓明显对魔教充满了厌恶,但又对风剑清又敬又怕,见我没有异议,也只能低头道:“是!属下领令。” 我道:“嗯,就这么多了。” 郑皓似乎还想多留一会,但风剑清在我身侧,我又没有挽留的意思,便道:“属下告退。” “嗯。”我正事讲完了,公事公办的神气也就收了起来,嫣然笑道,“拜拜。” 风剑清目送他离去,道:“你倒是对他很好。” “很好?好歹我同学嘛。而且他不敢管着我,对不?······我跟你说,我是不会放弃我的钓鱼计划的,放长线钓大鱼,不用点香香的饵料,怎么能钓到鱼呢?” 第六十四章 不成功的逃脱 滴翠谷不太安全,我在湘阳宫城给风素素安排了一座宫殿,离竹韵宫很近。 如此数日,我都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我觉得不用派人,我一个人足够对付他们了,何必派人打草惊蛇。风剑清也没有拦着我,我有时特意夜间去一些偏僻的小巷,但青衣人蛰伏不动,没有任何动静。 夜间,我悠然走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 怎么会呢?如果杀我是个目的的话,那么就算是个陷阱,会让他们暴露,不对······他们一旦落入敌手就服毒自杀,不会暴露他们身份的,顶多损折一些人手罢了······损折一些人手,和杀了我相比,在这些手段如此狠毒的人眼中,真的是不值一提的小损失······那为什么他们没有动静呢? 是刺杀我并不是他们的目的?也就是说,我推测错了?还是······ 我努起嘴唇,眼珠一转,看到墙角有一个小门,走过门前时,忽然伸手运功,将铁锁冻的嘣脆,然后迅速推门敲断锁,闪身进了小门,关上门。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眨眼间我已到了小门里面。我闷哼一声,闭上眼睛,坐倒在地上。 “刷刷刷”听到许多人衣襟带风之声,我几乎松了口气,要是没有人出来,我会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 我歪着头,眯起眼睛,本来空无一人的地方,迅速站满了人,有魔教教众,也有我的手下。果不其然,是这些人多事,害得青衣人没有下手的机会。 “······你闹够了没有?”风剑清道。 “?”我一下睁开了眼睛,“你来干嘛?” 他蹲在我面前,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说我来干嘛?” “······”我皱起眉,就算把这些人逼了出来,我还是没骗过他。在他目光灼灼的逼视下,我仍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脸上微微一红,斥道,“你······你又监视我?!” 风剑清呼哨一声,那些人重新没入黑暗之中,无声无息,鬼魅一般。他挑起眉,道:“我亲爱的圣使大人,您可不可以解释一下,您刚才是想干什么?” “我······我跌倒了,不行吗?”我磕磕绊绊的道,随即理直气壮的责问,“······你们来干什么?监视我?!” “你······你真是······”他无言以对的微微一笑,道,“要不是虚轻和我派这些人来,你早死了多少回了。” 我站起身来,皱眉怒道:“谁说的?!要不是你们这些人多事,我肯定能把青衣人诱出来!我就说怎么没人,原来是你们坏了我大计,人家肯定是知道了你们这些人跟着我,无从下手,所以才一直蛰伏不出的!” 他道:“是的,如果我们不跟来,那些人一定会出手的,那你还有命在吗?你觉得是查出那些人重要,还是你重要?” 我道:“切,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死啊?” “敌暗我明,他们手段阴狠,”风剑清也站起身来,直视着我,“何况你就算正面迎敌,也不见得能赢啊。” “嗯?!不可能的······” 他快若闪电的一伸手,我早有准备,但还是慢了一步, 我那一招本可以像之前冻僵虚轻一样把他浑身冻僵的,但是,他显然也有防备,不知用了什么妖术,竟使我的法术完全失效,动若脱兔,一手抚在我胁下,一手轻轻扼住我的咽喉,凑近我,道:“不可能的?” 我不敢稍动,生怕微微一挣他的唇就会碰上我的。我伸手挡在他的嘴前面,轻轻向外推,道:“行行行,领教了,领教了。这众目睽睽之下,你想干什么?” 风剑清松手,轻轻一笑,道:“是怕圣使大人对自己过于自负······我们回去吧?” “嗯······”我气馁道。 可真是,之前是虚轻派那些个饭桶天天跟着我,现在是他。真是一群多管闲事的家伙,我愤愤的想,我不过是临敌交手经验比较浅嘛······那我索性不出去了。反正福雏又不是我的朋友······福雏······ 既然知道了有人保护我,我也不多做无用功了,索性天天闷在书房里面,翻查古籍,就算风剑清在我周围晃悠,我就是不睬他,他也并不急着找我搭话。 这么久了,那些先生们还是什么也没有翻找出来,灾异里面从没有提到过从北方来的洪水,都是南方雨水丰沛,夏季有时会有洪涝灾害,火山喷发什么的更不用提了,至于那个奇怪的死亡事件和婴孩突变,那是闻所未闻,而且不知根源。 我在书架上翻书,在书格空隙处偷偷看向风剑清。他远离众先生,独自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但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他回过头,似乎看见了书架后面的我,我赶紧随手抽出一本,是本帛书,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知道他确实盯着我在,眼见是躲不掉,便不慌不忙的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挑起一边眉,道:“原来教主大人将古籍倒背如流······不对,这何止倒背,是教主您老人家会倒着认字,佩服啊佩服。” 他那本书分明是拿倒了,我将他的古籍转了过来,他也不以为意,微笑道:“我以为圣使大人在翻找古籍呢?原来仙子有天眼通,知道在下不学无术,把书都拿倒了。仙子手上拿着的,是哪本古籍?” 我脸上微微一红,知道被他识破了,索性在他对面坐下来,道:“我读给你听啊,这当然是古籍,古的都不能再古了,你听听······”我信手翻开,随便挑了一列,读道,“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 ???未知牝牡之合而脧作,精之至也。什么东西???我愕然而止,幸好我肚子里还有点墨水,知道这什么意思,要不然冲口读出来,可有多糟糕!这什么啊?!这种东西叫我怎么读得出口? 我紧紧闭上嘴,迅速合上书,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淫秽的书籍,风剑清忍笑道:“不用看了,这是道德经。” 第六十五章 一无所获 哦,确实。我哭笑不得,虽然这个书中例子举得很好,但是······但是······我这么读出来就不太好了······我一脸正经,道:“不错,我就说这是古籍,果然如此。”再翻开,扫了一眼确信没有什么奇怪的内容,读道,“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 等等······这段说的是······ 算是天灾之所以没有发生的原因吗······我是不是因为最近脑子里全是天灾,所以连看道德经都能和天灾扯上关系?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道:“怎么了?我记得这段没有什么对仙子来说,很‘不好’的内容啊?” 我没有顾上我之前决定不理他,把书推给他,道:“你看这段,有没有什么异样?不看内涵,只看表面······”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其致之也,谓天毋以清,将恐裂;谓地毋以宁,将恐废;谓神毋以灵,将恐歇;谓谷毋以盈,将恐竭;谓万物无以生,将恐灭;谓侯王毋无以正,将恐蹶。” 风剑清看了一遍,沉吟道:“你是说······” “现在这个‘一’没有了,所以有天灾,我们只需要把这个‘一’找回来就是了。”我接上他的话。 “······有点牵强?”他犹豫道,“而且道德经原意不是这样的吧?” 我心里也不确信,嘴上却很强硬,道:“你看这上面说的,‘谓天毋以清,将恐裂;谓地毋以宁,将恐废;’,天裂对应洪水,洪水从天而降,地废对应······对应那个火山喷发,‘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不正好就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死亡吗?” 至于“神无以灵,将恐歇,”指的是不是玄冥天帝,我没敢随便说,不过他应该也能想到吧······ “这······”他没有给出定论,“有可能······” “雾海的小鹿说,‘古籍中有秘密’,那显然不是明明白白写在纸上的,而流传下来的古籍,”我指了指道德经,“大多不可能是孤本,也就是说,秘密指的不可能是什么隐形的、见血即显的字句这种伎俩。那只剩下这种了。” 我反正越说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风剑清却始终半信半疑,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这样的话,也未必是在道德经里面吧?可能性就很多了。” “哎呀,那你看我们这么多人找了这么多天了,还一点结果都没有,不如我们直接去和光山算了?” “······”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侍卫绕过那些先生们,径直走到我们面前,躬身道:“禀报圣使,禀报教主,遣去调查的人都回来了。” “让队长进来。”风剑清指示道。 “是。” 我等侍卫出去令他们进来的时候,悄悄道:“哎,什么调查啊?” 风剑清笑道:“你这记性如何当的圣使?派去调查火山和洪水的人。” “哦,我想起来了!” “参见圣使。”郑皓单单对我躬身道,“圣使大人,没有发现您所说的那个地方。” “啊???”我愣住了。 郑皓道:“确实没有,我们到了一片草原,和寻常草原不同,草非常低矮,应该只能算是苔藓。再向北越过洋面以后,确实有一片冰川,但并没有夜晚,太阳下到地平线之后,并不落下,转了一圈以后,又升了起来,根本没有夜晚。这算不算异样?” “······”这······我怎么知道?那龙王给我看的难道不是北边的极地冰川?那究竟是什么呢?“呃······算吧······还有么?” “没有了······” 方承玉默默点了点头,显然认同郑皓的话,并无补充。 郑皓又道:“至于那火山,郑皑说南边荒蛮之处,有一片较为干旱的土地,是一片稀树草原,草原上有一座火山,年年喷发。” “哦?!” “但是当地土著说,正是火山喷发,才土壤肥沃,养活了这些人,他们不敢想象,如果火山哪天不喷发了,生活会是什么样,来年的草就长不出了。” 方承玉再次点了点头。 我哀叹一声,仰靠在椅子上,道:“总而言之,就是说,我们这次远征探查行动是一无所获的。” “行了,”风剑清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是!” 风剑清上身前倾,握住我的手,道:“葱苒,我们本来就没寄多大希望于这次侦查啊。” 我苦着脸道:“那我们现在就卡在这里了吗?我们不知道天灾根源,那还谈什么防治?” 风剑清道:“我们还可以去西域啊,按照龙王所说,西域的传说中曾经提到过,还有和光山。” 我仰着头,道:“······但是那还不是大海捞针一样,去西域······哎,顺路可以去千柱湖!······‘祈雨不是一个名称’,也就是说,确实是久旱祈求甘霖,我真不明白,一边说着洪水,一边怎么又会干旱······” 风剑清道:“那我们择日便去和光山吧。” “教主大人为了让我离开京都,远离那些刺客,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风剑清也笑了:“那圣使大人为了摆脱我等,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彼此彼此。” 是夜。 “等等!”他正待跨入幻境,我急忙扯住他的衣袖,“我想看看那块令牌!假的那块。”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道:“怎么?” 我迅速在头脑中编造理由,道:“呃······我想看看······贵教令牌长啥样,又不好意思要个真的······” 他笑道:“真的假的?希望圣使大人下次编一个正常的理由。” 怎么就直接戳破我呢?!我更不放手,道:“好吧好吧,我实话实说。反正我们也得去冥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比冥潭更鬼气森森了,所以去通道的另一侧,不会更糟糕,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 第六十六章 道别柳怜玥 “你后天又要走了吗?”柳怜玥为我斟上茶,问道。 清苦的茶温度正好,我抿唇啜了一口,是市面上很廉价的茶叶,但我从来不是很懂茶道,对茶叶也不是很讲究。 “嗯······”我叹了口气,点点头。 柳怜玥道:“苒也不多留两日,老是这么奔波多么辛苦,也不找个婆家安定下来······” 我微微一笑:“哟,你想法挺多嘛······”也是,怜儿没读过书,想法比较简单,也······也不知道我是个祭品,安分守己的过好小日子,就是她最大的奢望了。 我续道:“前些日子我刚回京都,接你去湘阳宫城,为什么一定不去,要住在这里呢?” 她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俏脸涨的通红,道:“我,我不想去京城。” 乡间蜗居陈设很粗陋,房间狭小,墙上被烧锅做饭的烟火熏得微微发黑。不过我手上这一套琉璃茶具非常名贵,显然是她当时从京城鸣翠坊带出来的。柳怜玥胸无点墨,又是女孩儿家,自然喜欢一些精致小玩意,也会时不时附庸风雅,我猜这泡茶的水,多半是所谓“腊梅树上的新雪融化”等等之类的。 “为什么?”我不解道,“京城生活条件会好很多,胭脂香水首饰玩物也比较方便购买。” “我就是不想去。”她执拗道。 我道:“怜,你有话就和姐姐说,我都能解决的,是不是京城有人欺负你了?” 柳怜玥道:“姐······从小到大,都是你照顾我的,所有的事,你都会想法子解决。但是,有些事真的不是你能解决的,我······我只能住在这里,我也得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啊。” 我默然,确实,好多事都是我不能解决的,天灾、祈雨、复仇,我哪有能力和闲心再帮别人······诶,不对,但要帮上她的忙,应该还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吧? 我坚持道:“那你不妨说给我听,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帮不上你?” 柳怜玥道:“······姐,真的,这你帮不上的······” 我愈发肯定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其实在我眼中,她的那些珍而重之的秘密,真的不值一提,她难道不知道吗? 我耐着性子,道:“怜,没关系的,你说出来也会开心一点啊对不对?权当放下一个担子呗。” 柳怜玥犹豫半晌,道:“姐,是不是你吩咐沐公子把我赎了出来?” 我笑道:“吩咐可不敢当,这可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我怎么敢随便指使沐公子?我当时······有点······危······呃这个······不太方便,就只好请沐公子代劳的。怎么,他对你不好吗?” “不是······”柳怜玥欲言又止,道,“沐公子待我很好。” 我还是没明白,问道:“那你当时为什么要住到乡下来呢?” 柳怜玥低下头,道:“我一个歌姬,住在他府中,多有不便,惹人非议。他不久识得了唐小姐,我处境更加尴尬,不好连累沐公子名声,就搬了出来。” 这倒确实······难为沐云了······我道:“怜,你很体贴别人,那你现在不用再寄人篱下了,搬到我宫室里,又有何不妥呢?” 柳怜玥见我还没明白,摇头道:“我······我不想再见到沐公子。” 哦······就算我再怎么粗枝大叶,好歹也是个女孩子,看到她雪白的脸颊羞红了,也大致明白了她的心意······ 柳怜玥暗恋着沐云······ 这就麻烦了,我暗想,沐云要是还没成亲,我想尽办法也会把柳怜玥硬塞给沐云的,不对,不是硬塞,得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但是沐云已经成了亲啊,还是和慧姊! 所以柳怜玥的想法是就在乡间,终老于此,再不见沐云一面?倒很有民间话本的苦情特色啊······ 我苦笑道:“你先识得沐公子的吗?” 她先识得沐云,那我这个媒人也算是尽职尽责了,接下来本来该是她自由发挥的啊。 柳怜玥道:“你说和唐小姐比?······确是我先识得,但是我身份低微,怎能和宰相千金相提并论?” “身份低微······”我道,“怜,其实唐雪慧出生并不比你高贵,她是······”我犹豫了一下,这也算是公开的秘密吧,“她算是你表姐。” “啊?”柳怜玥嘴张成“o”型,道,“什么?” “害,”看她表情,总觉得有点夸张,应该是平时上台表演多了,习惯性的职业气息,“别乱说就是了。你是协会圣使的妹妹,身份可还不够尊贵吗?拿出点自信。” 柳怜玥又摇了摇头,耳坠叮叮当当一阵轻响,是我刚刚从京城带给她的,慢慢道:“姐,我真的不是你······你看,从小到大,你都是有事做事,干事直爽,但是我不一样,我总是躲起来,躲在你后面,躲久了,就不敢再主动了······” 我道:“那······那你现在是在躲着沐公子?” 柳怜玥道:“······我只是不想见他,省的难过,当时我也一直躲着他,唐小姐来之前,我就搬出来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躲着他呢?”我叹了口气,柳怜玥这种精致女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呢······“······身份真的不重要,我不是一直这么跟你说的吗?何况若不是我三年前出了点小事,你就会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柳小姐。” “姐······”柳怜玥低下头,道,“但是······但是我怎么能和你抢呢?” “啊???” 柳怜玥道:“当时沐公子救我出来了以后,我们曾在月下漫步······” 哎,发展挺好啊······我暗想,没有打断她。 “······他说,他一直惦记着你······”她续道,“我觉得会很对不起你,当天晚上我就搬出来了。我听说沐公子和唐小姐成亲的时候,我真的完全吓坏了。” 我撇了撇嘴,沐云这个人真的是见一个爱一个啊,花花公子,我默默给他贴了个标签。我道:“······呃,这个你未免多虑了,我对沐公子只有朋友之谊,没有男女之爱。我想想······怜,我觉得沐公子过于花心······不不不,是过于风流倜傥,你要不忘了他吧?找一个好人家,怎么样?” 柳怜玥垂泪道:“但是我就是忘不了啊······钟情一个人,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姐,你能做到吗······” 我点了点头,叹息道:“这倒也是······”就像让我忘记风剑清一样,也是办不到的······ 如果让柳怜玥住在湘阳宫城,难免见到沐云,就算碰不上,也因为心里知道他在左近而心神不宁······ “要不我就在乡间为你置办一座庄园吧?”我提议道,这样她也能好过一点,她锦衣玉食惯了,怎能受的了这里的粗茶淡饭呢? “不用了,”她断然拒绝道,“姐,我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她既执意如此,我也只好点了点头。这样也挺好,之前大红大紫,现在总算是可以过上清净日子,如果大张旗鼓的在乡间住下来,难免惹人非议。但是这里面有没有一点点自虐的成分呢?算了······怜喜欢这种,就在这里养养鸡,喂喂鸭,稻熟时节去捡些遗穗,也很好吧······等我处理完天灾的事情,就有时间来慢慢为她安排了,然后······我就可以坐等祈雨了······ 第六十九章 沐云来访 我懒散的坐在石凳上,一手支在汉白玉的圆桌上。圆桌上纵横交错,分明刻着一个棋秤,我捻起圆圆的黑曜石的棋子,沉吟半晌,放在一个交叉点上。 风剑清微微一笑:“你确定?” 我瞪他一眼,道:“这回我已经非常肯定你是在吓唬我了,我就下这里。” 我们在竹韵宫的棋室里下棋,午觉刚睡醒的我已经输了两局了。对,一定是因为我头脑还没有清醒,我打了个哈欠。 风剑清笑道:“好吧,那我赢了。” 嗯哼?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的看向棋局。哦,气死我了,他不用下我都知道了,我懊恼道:“这回不算,我还没睡醒呢,没看见没看见。你等我用冷水洗脸之后,我再赢回来给你看。”我站起身来。 “小姐?”侍女在门上轻轻扣了扣。 咦,平时我来棋室,我的四个贴身使女风花雪月都清楚不能来棋室打扰我。风花雪月四个人是一胎四生,形貌声音一模一样,我也听不出来是谁。 我道:“嗯,进来吧,怎么了?” 侍女推开了门,道:“小姐,沐大侠来访,说有事相商,他还说带了唐家特备的黑茶,口味独特,想请圣使尝尝。” 沐云? 我看向风剑清,一脸疑问,道:“你叫他来的?” 风剑清耸了耸肩:“不是我,也许是沐云想看看你,要不我先回去了。” “哎,你不能走啊,”我急道,“你走了我咋整?我指望你应付一下沐公子呢,你们关系不是甚好吗?” “他又不是来看我的。”风剑清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不行!”我拉住他的衣袖,楚楚可怜道,“别走嘛······你就留下来呗。” “······”也许是想向沐云显示我和他的关系,风剑清叹了口气,同意了。 “太好了!”我跳起来,在风剑清脸上轻轻亲了一口,道,“教主大人最好了。” 我转向侍女,道:“呃······你是哪一个?” “小姐,我是雪,”雪显然对我每次都要问是她们四人中哪一个的老习惯非常清楚,忍笑道。 “哦,雪!”我也笑了,道,“那赶紧去招待沐公子,说我马上就到,并且说风教主正好也在竹韵宫,正在和我对弈。我整理一下,马上就去。” “是。” 雪转身离开了,带上了门。 风剑清道:“怎么,为什么非得我去?” “省得你疑神疑鬼的,你要不是有什么想法,为什么要走呢?”我整理了一下着装,笑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沐公子找我有什么事,有你在,我放心一些。” 风剑清微微一笑。 苦涩清香的黑茶我好久没喝到了,准确来说,都三年多没喝到了。呼,味道还是一样呐,我有点想唐夫人了,唐夫人对待唐雪慧和对待我可以算是不分轩轾,对我的胡闹很包容,我去西域临行之前一定要去拜访一下她。 我道:“沐公子光临敝处,不知有什么事?” 沐云看了一眼我和风剑清牵着的手,道:“你们俩······” 我脸上微微一红,风剑清轻轻笑道:“我们俩没有什么,只是很纯粹的恋人关系罢了。” 好吧······我瞪他一眼,暗中在桌子底下轻轻踩了他一脚。不过这个表述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沐公子有什么事吗?”我赶紧问道。 沐云显然对我们这种相处方式感到陌生而新鲜,回过神来,道:“听闻两位要远赴西域,不知在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和风剑清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悬在他腰间的冷月长剑,不过,现在风剑清于剑术一道简直通神,似乎有没有冷月,都没什么关系了。 我道:“不必了,沐大侠镇守京城也是需要神兵利器护身才好。希望沐大侠能查一查京城有没有暗杀组织,成员很可能是一色青衣。” “一色青衣?”沐云道,“你记得,你醒来以后刚来京城,我们在天香楼似乎看见了一桌青衣人?” 风剑清眼角带笑,冲我点了点头,显然是想说“好啊,你可没和我说过这回事。” 啊?沐云的记性这么好的吗?好像是有,他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不对啊,我一向觉得沐云不通文墨,记性也不见得多高明啊······ “呃······好像······好像是的,那沐公子多多调查他们的底细。”我尽量正常的答道,随即狼狈不堪的向风剑清望了一眼。 “是。” “······呃沐夫人还好吗?”我问道。 沐云明显高兴道:“她已经有喜了。” 我眼睛亮了,连声道喜。哦,对,慧姊!我到现在这些人一个都没有来得及拜访······这次行程定的有些匆忙,等忙完了这一阵子,就再也不用着急了······ 闲谈了几句,沐云心有遗憾的告辞了。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道:“所以······” 我打断了他,道:“啊啊啊我从实招来,我当时就是正好碰上了沐云,然后让他救柳怜玥,没了。” 风剑清悠然道:“沐兄记性并不甚佳,那晚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想必是因为遇见了你。” “哎,你得了吧,”其实我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风教主不能总是因为别人对我好就吃醋啊,我非常洁身自爱的!” “行吧,”风剑清伸出手,道,“反正你想跑也跑不了的。” “切,自作多情。” 我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勇气当面告诉唐夫人,说唐夙还活着,我好担心唐夫人年事已高,吃不住这一吓,况且大晚上去拜访老年人,是不是有传统说不吉利······ 我写了一封信,大致是说我现在很好,非常思念唐夫人,不过远行在即,无法来访,望夫人恕罪,并且附上了一笔,说前些日子探听知道唐公子虽身负重伤,但现在已然痊可,性命无碍,只是相隔万里,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差人送给唐夫人。 满地都是我撕碎了不要的草稿,这当真不知道这么措辞,不过总算封好寄出去了,我长长出了一口气,风剑清道:“你这么在乎唐夙的母亲?” “是啊,”我坦言道,“她待我很好,就像亲生母亲一样,等回来以后我一定要让她认识认识你。” 风剑清道:“魔教害得她独子如此之惨,你觉得她会见我?” 我撅起嘴唇,这倒是一个问题呢······我道:“哎呀,那你们看在我将死之人的份上,能不能一笑泯恩仇呢?” “你······你怎么可以对待自己的生死都这样玩世不恭呢?!” “我错啦我错啦行不?” 他道:“······你这一点也不诚恳。” “教主~啊啊啊痒!你别碰我!!!······风剑清!” 第七十章 前尘如梦(二) 前尘如梦·唐雪慧 唐雪慧“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信纸拍在桌子上,惊道:“什么······什么!!!他怎么会没死?!” 梅影不敢搭话,却忍不住好奇到底是谁没死,惹得小姐这般生气。 唐雪慧深深呼吸几下,丰满的胸部激烈的上下起伏,道:“梅影,沐公子回府了没有?” 梅影小心道:“沐公子命人传话回来说,他领了一队协会法师去调查一群‘青衣刺客’了,可能晚点回来。” “好······”唐雪慧情绪仍然十分不稳定,“很好······不能让母亲知道他还没死,我的地位不能动摇······” 唐夫人?谁······谁没死??!! “呕,”唐雪慧干呕了两声,梅影急忙抢上扶助了她,惊道:“小姐!你没事吧?” 唐雪慧知道自己只是一是惊吓,再加上肚子里这个东西碍事······她将信撕得粉碎,道:“烧了。” 梅影道:“是!”她将碎纸拢成一堆,准备拿走,唐雪慧道:“别拿走,你去拿点火来,当着我的面烧了。” 梅影答应了,转身出门。 窗格“格”一声轻响。 梅影很快回来了,虽然门是虚掩着,仍然敲了敲门道:“小姐?” 她不敢忘记之前在唐府的时候,因为私闯小姐闺房,收拾小姐柜子时发现了一柄小刀和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小姐当时大发雷霆。她不觉得小刀和银票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小姐就是特别生气,那天晚上葱苒小姐第一次来唐府,唐小姐也没能忍住冷言冷语的斥责梅影。她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小姐会这么喜怒无常,不过,自从小姐和她······和她······之后,小姐似乎不那么提防着她了。 里面似乎低低有人在说话,唐雪慧似乎很抱歉的道:“不好意思,我身体不适,做不到······” 谈话声戛然而止,唐雪慧沉声道:“进来吧。” 梅影拿着蜡烛走了进去,窗帘似乎还在微微飘动,唐雪慧一脸沉静,接过蜡烛,弯腰慢慢将火焰凑下去,火苗燃着了,她把蜡烛放在了桌子上,静静的看着地上的碎纸慢慢烧成灰烬。 “梅影,”唐雪慧似乎已经很冷静了,口气也很冰冷,道,“你觉得,我和唐夙,哪个好?” 梅影怔住了。 她不愿意撒谎,唐夙当年真的太好了,一点架子也没有,对所有下人都非常温和有礼,而且腹有诗书,文武双全,相形之下,喜怒无常,自以为文采斐然的唐慧雪自然大大不如了。 唐雪慧微微一笑,道:“没事的,梅影,你实话实说就好。唐公子比我好很多,是吗?” “······”梅影不敢直言告诉她,颤抖着道,“少爷······少爷是······大家都说少爷是百年一遇的奇才,自然······自然不可多得······” “行了,”唐雪慧冷冷的打断她,“我知道了,唐公子文采武学都比我强,文韬武略······嗯······那在侍奉母亲方面呢?他和我,谁更能讨母亲欢心?” 梅影心道,少爷是夫人亲生儿子,还是独子,能不宠爱有加吗?而······而······这种大不敬的话当然不能出口······小姐不过是从街上捡来的,来填补少爷去世之后,夫人心里的创口的,这能一样吗······而且小姐的性格虽然表面上八面玲珑,但是总有些阴鸷冷漠,喜怒无常,当然她在夫人面前掩饰的很好,但在自己贴身小婢面前,渐渐就掩饰不住了······ “······”梅影不敢回答,终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求小姐饶了奴婢······” “起来吧,”唐雪慧叹了口气,精疲力竭道,“我知道了,我也没认为自己就能比唐公子强,这么多年,还不是天天如履薄冰一般的过日子······那既然如此,他不能回来,或者呢······”她嘴角出现一抹冷笑,喃喃道,“但是又要毫无端倪,就需要时间······时间······他暂时回不来······我得亲自去,肚子里最好没有累赘,对,这是个回娘家待一段时间的理由······” 梅影站了起来,不敢打断她的思路。 “梅影,”唐雪慧冷冷道,“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不要?” 梅影大惊,复又跪倒,道:“当然,当然。小姐请讲。” 唐雪慧笑了,颊上出现两个圆圆的酒窝:“你最好不要说给别人听,任何一个人哦。” “是!奴婢不敢!”梅影簌簌发抖。 “······” 梅影大惊失色,道:“这······这······” “你不办?” “不!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做!” “你刚刚说沐公子去调查什么了?” “小······小姐,是青衣刺客。” 唐雪慧得意的笑道:“哦?他们注意到了青衣了?非常好······梅影,你觉得沐公子和风教主,谁更好呢?” “奴婢······奴婢没见过风教主······” “那我和葱苒呢?” 小姐为什么今天晚上总是在比较呢?这句话的语气叫梅影实在不敢说真话了。 ”自然是小姐······“ “嗯,很好,我也这么认为······还有那位风小姐,我觉得是时候去拜访拜访她了······”唐雪慧若有所思的道。 前尘如梦·沐云 沐云骑在马上,往沐府赶去。 他深深叹了口气,葱苒和风剑清······他们看起来感情不错,雪慧从来也没和我这样说说笑笑,她最近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瘦削了许多了,她都怀了孕,为什么还要这样劳心劳力呢?她那个漂亮的小脑袋,怎么可能干出什么大事,有事直接和我说不就可以了······说起来,她应该不知道我一直恋慕圣使吧,倒是那个歌姬,我居然就这么告诉了她,未免轻率啊······ 第七十一章 打什么鬼主意 上次我们是两个人,这次简直可以说是一个车队,准备如此充分,我自然也就不客气了,吃喝玩乐的东西装了一堆,正经东西却一个没整,风花雪月四人帮我打点好了,不过到时候找起来我倒是很可能找不到。 我在风素素的宫居里边和她絮絮叨叨的闲扯,等着风剑清来喊我。 明知自己是代替眼前这个人去做祭品,就算她不是他的姐姐,我也不会恨她的,这本来就和她没关系嘛。 何况,如果不是叶子安当时看中了我,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勾当苟且偷生还是个问号呢,福兮祸所倚,命运这种东西,谁知道呢? 风素素道:“路途遥远,一路小心啊。” “嗯,放心好啦,素素姐,”我满不在乎的笑了,“倒是你在京城要多多小心,京城里面很乱,不过湘阳宫城的守护应该还是很严密的,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千万小心。” 风素素微微一笑,风花雪月四人在门口站成两排,道:“小姐!风教主说准备出发了。” 我跳了起来,风素素不无担忧道:“那就再见了,苒苒,一路保重······” “嗯!再见素素姐!你也保重!”我冲了出去,经过门口时不忘和四人道,“······风、花、雪、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把风小姐照顾好哦,我走了,拜拜!” “小姐一路平安。”四人异口同声道,先后分毫不差,完全就像是一个人在说话。 马车辚辚。 我坐在宽大的马车上,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忽然道:“风剑清,你带了医生吗?” 风剑清正自沉思,听到我的问题,失笑道:“当然带了,你看看你成天就带一些玩物,也不管点正事。” 我点了点头,放心道:“有你管正事,还需要我插手吗?何况······衣以避寒,食以果腹,玩物以悦心智,除此之外,还要带什么吗?” “你的歪理果然多,我看我都不需要带什么玩物了,带一个你就足够了。” “切,我又不是你带的!” 风剑清轻轻一笑,道:“你带了什么就手的兵刃吗?” “我?兵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睁大了眼睛,故作不明所以道,“我带什么兵刃?带了你不就够了吗?” 他笑道:“你当真是嘴上一点也不肯让人。你没用过兵刃吗?” 我道:“你这叫做明知故问,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哦不对,我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怎么会用过兵刃这种杀伐之器呢?” “嗯······你动手经验简直是零,要不我指点指点你?”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么主动提出来教我,肯定有问题,你是准备就在马车里面教我?在马车里面动兵器?” 风剑清道:“动兵刃的话当然都有空手的基础才成,我先教你小巧腾挪的功夫?你有寒玉功的底子,只需要学点招式就可以了。” “我不相信,你这是不是要占我便宜?我不来,我法术高的很,空手过招照样可以。” 风剑清道:“真的?你法术高的很?那我从你左边进攻哦。” “哎哎哎等一下!!!我还没······啊?你不是说左边吗?!” 风剑清一手已经袭到了我左边胁下要穴,尚未运劲,挑起一边剑眉,道:“左边······怎么了?” “······”是我左右不分······我扁着嘴道,“这······这车上地方太小······” “没有的事,再来。” 他身手实在太快,招术实在精妙,我试了多少回了,他的手总是能鬼魅般摸到我胁下,虽然这样拆招动作很小,也不会疼,但我还是累的满头大汗,暗运寒玉功让自己凉快下来。 哎,他只拆招,那我偷偷运功的话,感觉有点赖皮,但不过没事啦,捣鬼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我道:“喂,是不是一旦我守住了,没让你碰到我,我们就可以不练啦?” 风剑清眯起眼睛看着我,旋即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好!”我登时兴高采烈,道,“来来来,出手吧。” 我暗暗运气,硬碰硬的挡格了一下,满拟将他的整条胳膊冻僵。但是,风剑清显然料到了我这一着,一股热气从我们相接的手腕处传来,我急忙缩手,他趁势将手环过我的腰,把我抱了过来。 “风剑清!!!”我惊呼道。 风剑清低笑道:“你非得叫嚷的整个车队都听见吗?” “你······青天白日的,你干嘛呢你!不是说好······呃······”想到我自己先打的鬼主意,我也不好意思那么义正词严的斥责他了。一定是他看出来我要转歪点子······哼······ 风剑清笑道:“说好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道:“没什么!” “没什么吗?”他不怀好意的笑笑,“还说那么理直气壮?” 我道:“你!你······你放我下来,我继续练,成不成?” 他松开了我,我连滚带爬的回到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也许是因为知道亲亲抱抱是在我默许范围之内的,才松的手······ 到得日落时分,我虽然没有大汗淋漓,当然这是多亏了我的法术,但也累的直不起腰来。他的手法我倒也学到了一些,就算仍然挡不住,也不至于一招之间就受制于人了。 风剑清带我在客栈的空地上练习。 我疲累至极,道:“教主您老人家到底要干什么啊,我觉着我练个大差不差也就是了,这是干嘛呢?” 风剑清道:“你也不能一点经验也没有啊,再来。” “我就硬碰硬也能凑合着对付大多数人了好吧······”我嘟囔着,这人一定是故意看我笑话来着······ 我浑身酸痛的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额,怎么说呢,可能以后事儿比较多了,叹息,就这几天加紧更完啦。。。人总得去做自己擅长做的事,唉!) 第七十二章 险些失手 一连几天,他都拖着我练功,可能还是担心我会遭暗算吧,他也不能每时每刻都陪在我身旁,总得有时候去发布命令,管理车队。好歹我有寒玉功作为底子,学的倒也甚快,我都可以上手用真的长剑了。 之前不敢用剑,倒不是因为精钢长剑比冰剑锋锐,而是我对冰的特性了如指掌,可以控制的随心所欲,但是真正的长剑,我既不可以加长缩短,也不可以弯折摆弄,这种没法用的顺手的东西,我是不敢随便用在生死关头上的。 练了一会,我狡黠一笑,道:“教主!小心了!”他挑了挑眉,道:“嗯哼?” 我默默计算了一下,应该差不多的······ 我右手长剑一起一圈,他提剑轻轻挡开,然后,我飞身跃起,左手连连挥动,在几阶冰梯上踏足借力,步法奇诡迅捷,已落在他身后,挺剑向他刺去,一面叫道:“风剑清!闪开!我收不住!” 我这一刺运尽全力,否则难以如此迅速,但我觉得按他水平,完全可以避开······ 他却微微一笑,道:“你可以的。”转过身来,抛下长剑,纵身向剑锋撞过去。 我大惊失色,心跳几乎停了一拍,他疯了吗!我真的收势不住!!! 我闭紧眼睛,全身绷紧,右手猛然用力,指甲嵌进了肉里。 剑柄重重撞在了他的胸口。 风剑清伸手搂住了我,我脸色惨白,心狂跳不止,揪住他的衣襟,兀自紧紧握着剑柄。 碎剑噼里啪啦的掉在我们周围。 我刚刚已经用尽全力,根本无法收势,情急之下,只能奋力一搏,硬生生用虚无缥缈的法力将真实存在的长剑震的粉碎。我实在侥幸成功,才没有一剑贯穿他的胸膛,这远远超过了我正常控制法术的范围,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我······ “你······你疯了吧!”我颤声道。 他唇角一抹得意的微笑,道:“我知道你可以的。”轻轻掰开我紧握的手指,道:“你······你受伤了。” 我甩开他的手,怒道:“没有!你为了让我能做到,就这样逼我?!干什么?” 风剑清柔声道:“别生气了,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不好!” 风剑清道:“那之前······” “之前是之前,而且我也没像你这样故意以身犯险!”我没好气道,知道他指的是我非塞给他木剑叫他试试那次。 “葱苒······” 我扔下长剑,头也不回的去房间了。 我气呼呼的坐在床上,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有点僵直,手上还有一点点血痕,是被指甲抓出来的。 风剑清跟了过来,蹲下身来捧起我的手,为我上药,道:“葱苒······” 我撇过头,不想听他说话。 风剑清道:“这样吧,如果我说我就算在最后也是可以避开的,你会原谅我吗?” “嗯?”我瞪了他一眼,道,“哼,那在下拜服。” 风剑清道:“真的,不骗你。” 我又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挑起眉道:“你不信?” 我冷冷道:“我信你才有鬼······” “不信我们试试?” 我甩开他的手,跳了起来,怒道:“你还要试?!”风剑清握的很紧,没有让我甩脱,柔声道:“我知道你害怕刚才失手伤了我······” “伤了你?”我讽刺道,“我万一没震断那柄长剑,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他叹息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难道就震不断那柄长剑?” 哦,说的也是哦,我张口结舌,我当时慌的连这个都没考虑到······ “那······那你······”我磕磕绊绊道,心下恚怒愈盛,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而且莫名觉得有些失落,仿佛自己本来以为自己做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现在发现不过尔尔。本来生气的是他差点死了,现在为什么生气我也讲不清楚。 风剑清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 好像确实,从他的角度,也许不过是开个玩笑,但是我以为我差点失手杀了他啊! 他道:“我明白了,你是以为你差点杀了我······小傻子,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好吗?” “······不好。”我的嘴角已经有一丝上扬的笑意,但是仍然板着脸,道。 “明天继续。” “啊???”我跳了起来,“你还敢让我练!风剑清!我警告你······唔。” 第二天晚上,他仍然带着我练剑。我扔下长剑,随手幻出一根冰鞭,道:“你要么陪我换一种兵刃,要么就拉倒我不来了。” “剑是兵刃之首,何况柔软的兵刃比坚硬的更为难练。”他摇头道。 “哼,我便不练,你拿我怎么样?”我右手挥动,长鞭舞动,向他横扫过去。 长鞭挥舞起来极其夭矫灵动,而冰鞭我用起来自然游刃有余,倒也似模似样,风剑清点了点头,微有嘉许之意。 “呼----”我纵身跃在半空,自上而下,长鞭劈头向他劈了下去。 风剑清长剑一起,欲挡架开我这风势凌厉的一鞭。 “刷----”长鞭鞭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卷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我本已身在半空没有凭依,这一下更是直接被扯的飞了出去,失声尖叫。 风声在我耳畔呼啸而过,我隐隐听到风剑清的呼声,但听不真切,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应该不是风剑清用来实验我能力范围的诡计······ 我不暇多想,撒手松开了鞭子,双手运劲挡在脸前。 坚冰被什么东西撞碎了,风声飒然,我在空中已经转的七晕八素,模模糊糊判断出袭向我的掌风,危急中也没时间仔细想想,随手勾住对方的手腕,借着他峻急的来势,极其巧妙的一扭,侧身让了过去,来人没想到我居然还会短打擒拿,毫无提防,满拟一击即中因而出了全力没有留下一点后劲防备,从我身侧直冲了出去,和身后扑向我的人撞在了一起。 第七十三章 杀手 “嘭”的一声,我重重栽落在地上,却微微松了口气,但就在此时,一只手掌无声无息的按在了我的背心。 “!!!”我倒抽一口气,痛呼竟被卡在了嗓子里。 “······葱苒!”风剑清惊呼道。 背后那人也许被风剑清击毙了,但是我顾不上。一刹那的剧痛钻心让我脑中一片空白,几乎不觉得疼痛了,我没有受伤······全身上下不知道哪里在疼,不,真的不疼······只是,有一点点空虚······我只觉得空虚,仿佛身体里所有的内脏骨髓血液都被抽干了,不,是被冻僵了,血不再在血管里流淌,生命被抽干了······ “葱苒!”风剑清跪在我身侧,焦急的道,“你······你······” 我缩成一团,弯起腿,膝头紧贴着我的胸部,双手紧紧的抱住我的膝,缩成一个极小的球,我很空虚,我不能让自己散架,我要把自己的碎片抱紧,这样就不会散架了吧······ 我似乎觉得风剑清把我抱了起来,我视线模糊,一片白茫茫的,身上感觉倒是很正常,他的触碰也不觉得疼,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什么地方疼痛,但是就是不对劲······就是······我快死了吗? 他似乎把我放在了一个温暖的地方,握住我的手,一股温暖的热流缓缓流进我的血脉,我打了个寒颤,登时冷的瑟瑟发抖。 热流温暖我之前,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寒冷,现在,冰冷逐渐渗进了骨髓,我牙关开始打颤,好冷······ 好冷······ 白雾消散,视线逐渐清晰。 我看见了他,他坐在我床前,握住我的手,看见我视线逐渐聚焦在他身上,微微一笑。 我颤抖着道:“我······我······你······” “别说话,”他加紧运功,热流加速涌入我体内。我虽然冷的连血液都冻僵了,但是很放心的微微点了点头,有他在,这样很快就能把寒冷驱走吧······ “啊啊啊啊啊啊!!!”剧痛钻心,我撕心裂肺的尖叫。 风剑清一惊缩手,剧烈的痛楚让我大脑暂时一片空白,如遭雷劈,半晌,我才抖抖索索的道:“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 风剑清皱起眉头,道:“这······”他试探性再次握住我的手,缓缓运劲。 “啊啊啊啊啊啊!!!!!!”我尖叫道,嗓子已经有些嘶哑。让我死了吧······我不要治疗,我不要活了······让我死了吧······求求了,让我死了吧······我无声的啜泣着。 风剑清痛苦道:“你······你有什么感觉?” 我缓了口气,强笑道:“有点疼······” 他迟疑了很久,见我方才疼成这样,实在狠不下心来让我忍一忍,道:“你······你先休息一下,现在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我······”我抬起手,伸了伸手指,没有什么异样,他一旦不输入热流,冷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但是,“就是很······很······空虚,觉得身体里面什么也不剩下,就是,一具躯壳······”我也不知道这样表述他听懂了没有。 风剑清神色凝重,道:“你先休息吧······”他转身离开,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哀声道:“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我真的害怕,我觉得死亡就在这个屋子里等着,只要风剑清一走,它就会把我领走,我害怕······我害怕死的时候一个人,我害怕······ 风剑清柔声道:“放心,我不走······” 他唤了一个人进来,也许是白天赶车的车夫,不过,看着挺面熟啊,不就是御医吗?连赶车的都是妙手回春的神医。风剑清安排的真的仔细,每一个人的位置不浪费。 车夫,或者说是京城的神医,为我把了把脉,详细问了问情况,道:“是毒掌,信樱草的寒毒。长在万古玄冰不化之处,以少女的血浇灌方可长出,毒极剧烈,若不治疗全身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中者一旬而亡,每一天痛楚倍增,最后血水冻僵,崩裂骨髓,死的苦不堪言,而且无药可救,若是常人,我可以以麻药灌之,强针灸火治,方得痊可,但是······” “但是什么?”我问道,倒也并不焦急,我大致知道了原因,风剑清显然对于医者方才所说的话早已知晓。 医者道:“但是圣使大人自幼修习寒玉神功,这寒毒直接深入体内,我实是没法用麻药麻醉。” 风剑清道:“那······那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医者看了他一眼,显然对这位魔教教主也很熟悉了,道:“教主身负神功,可能可以,但是未免······未免······未免······” 他连着讲了三个“未免”也没能想出后面的措辞,风剑清道:“未免?救命要紧,怎会有那许多顾忌?你但说不妨。” 医者吞吞吐吐了半天:“手上输送的话,寒毒一时驱不净,所以圣使剧痛钻心,如果······这个······如果可以大量输送的话,圣使就会······这个可以不疼······” “你是让我加大输送的劲力?把她疼晕过去?!” “不是不是!”医者听他语气不善,赶紧解释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是说······是说······” 医者嘀嘀咕咕在风剑清耳边悄悄说了半天,风剑清微微张开了嘴,脸现错愕之色,颊上微有红晕,道:“······我知道了,你确定这样能行?” “小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小人不敢欺骗教主!” 我眯起眼睛,道:“你俩嘀嘀咕咕些什么?我才是病人,能不能赏脸告诉我?” 医者连连作揖,道:“圣使大人,这个······小人无意冒犯,但还是请教主告知您老比较好······” 风剑清道:“还······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第七十四章 拒绝治疗 看他的表情,似乎又是想听到别的能医治我的法子,又是希望没有,我大是奇怪,医者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了,这是小人知道唯一的法子。” 这位御医生性老实,医术也确实高明,他说没有,应该就是没有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刚刚悄悄说了什么法子? 我真的不想再感受到方才那样的剧痛了,我其实对于治疗并不是很热心,身体里的空虚感觉让我时刻感受到死亡近在眼前,如果死亡很舒服的话,我不如就这样死了······ 这种信樱草寒毒,居然可以影响我的精神状态的吗······反正我就是不想活了······但是我的心态似乎不停变化,一时不想活,一时又惧怕死亡,搞的我自己也精疲力竭。 风剑清道:“那大夫请回吧,烦请您老不要随意透露病情······”他语气中微带恐吓威胁。 医者慌忙磕头道:“小人理会得!小人理会的!”急急忙忙冲出门走了。 我好奇道:“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风剑清道:“他说了一种可以治疗你的方法······” “肯定有问题!”我看他闪烁其辞,疑道,“疼的话我不来!你们让我过两天清静日子死了算了,我觉得死倒也蛮舒服的。” “刚刚大夫说了,血水崩裂骨骼,骨骼寸裂,你觉得死亡很好受?” 我犹豫道:“那······那他和你说了什么治疗方法?不不不不行!若果不疼你们肯定不会那样鬼鬼祟祟的!” 风剑清道:“大夫说,这样只会冷,不会疼······” 我更加起疑,道:“怎么可能?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说给我听?” “······”风剑清俯身在我耳畔,我更加不解,侧身避开道:“喂,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这里不就两个人吗?你直说就是了。” 他伸手拦住了我,轻轻耳语。 什么???!!! 我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用力推开他,斥道:“不行!!!” 风剑清神色尴尬,道:“但是这是唯一的法子,刚才大夫说的你也听见了,何况······何况这也并不违反我们的约定啊······” 约定?哦,约法三章啊······确实是这样,但是······但是这也······这也太过分了······谁知道这个人能不能坐怀不乱呢?······我满脸绯红,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疗法啊······御医说的应该没错,可能是有效的,但是······啊啊啊为什么啊,为什么非得坐在他怀里呢!······实在不行啊,万一他······ 我摇头道:“算了,我不接受治疗。我现在这样很好,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发现新的方法呢······” “那你每日痛楚倍增,你就这么忍着吗?!”他皱起眉。 我瞪了他一眼,道:“那就用麻药先麻醉好了。”其实我严重怀疑他倒挺喜欢这个疗法的,幸好他也没有硬逼着我接受治疗。我脸皮这么薄,绝对不会接受这种方法的,何况我现在周身无恙,当然不会同意的!这简直是投怀送抱。 风剑清重重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见我不肯,也没有坚持,道:“那你先休息,我回去了。”这里只有一张床,他不想让我多动换一个房间,所以就准备离开了。 “不行!”我近乎惊恐的道,“你别走!”我总是觉得自己命不长久,中毒之后,四周角落里似乎总有什么阴阴惨惨的东西在等着我。怎么会这么疑神疑鬼的······这药性,有点恐怖啊······ 风剑清表情温柔下来,道:“好,那我不走。” 他握着我的手,席地而坐,我见他留下来,也就没那么恐惧了,笑道:“看你这么小心翼翼的,仿佛我老人家一碰就碎了似的。” “我这是怜香惜玉。”他眉间隐有忧色,仍然微笑道。 “切,”我不屑道,“那你天天逼着我练功的时候,怎么不怜香惜玉了?” 风剑清浅笑道:“要不是我逼着你练功,你今晚能逃得了他们的毒手吗?你那招可帅的紧啊。” 不知是信樱草,还是紧张过度,让我周身有点无力,我精疲力竭,道:“那是,我老人家可厉害了······” “睡吧······” “你真的不走吗?” 风剑清道:“不走,我在这陪你。” 我见他就准备在地上睡,也有点不忍心,道:“呃······你,你保证不会破坏我们的约定吗?” 他挑起眉,道:“那是自然。” “行吧······”我回想起这个家伙的自制力相当好,道,“那你上来睡吧······不许碰我哦。” “???”他微微一笑,“嗯。” 他躺在我身侧,和我隔开一点点,伸手放在我腰间,我微微一抖,忍笑道:“痒!你千万别动啊!好痒!” 他轻轻一笑,帮我把被子掖好,柔声道:“嗯······睡吧······” 我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粥,叹了口气。 说了不想吃不想吃,他还是拿燕窝熬了一碗粥给我。我一点进食的欲望也没有,懒懒道:“我吃行了不,你先去看一下车队吧,马上要上路了。” 风剑清道:“你不舒服的话,今天就不走吧。” 我无所谓的挥了挥手,道:“我没事的,你看我不是活蹦乱跳的嘛,你赶紧去。” 总算他走了,我再次叹气,看到食物我就有点反胃,不过毕竟是他一番好意,我勉为其难的拿起匙子舀了一小口,准备吃一口做做样子,然后再把其余的倒掉。 我用嘴唇试探了一下,温度刚好,把一小口粥咽了下去。 “呕!”刚到咽喉,我一阵恶心,虽然我努力忍着,仍然将那一小口粥吐了出来。 雪白的粥已经变成了粉红色。我连连咳嗽,口腔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我缓过气来,喝了口茶漱漱嘴,吐出时,果然看到绿茶中有殷红的血块和血丝。 旁边的侍从脸色大变。 我深深呼吸,道:“赶紧收拾一下,别让风教主看见了,快点。” 侍从抢了过来。 “什么别让我看见?” 风剑清大步走了进来,看见桌上我吐出的粥,我眼见瞒不住他,道:“呃······我确实有点小小不舒服,但只要不吃东西就还好嘛······” 风剑清皱起眉,一脸无奈道:“你何必这样?” 我知道他会尊重我的选择的,但如果我病势沉重的话,那就不一定了······我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手脚,道:“没什么大碍的啦······走走走,路上再说啦。” 第七十五章 解毒 阳光驱散了黑夜,也驱散了我的恐惧,但是我总有一点点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的不安,总有种想缩成一团的冲动,仿佛这样紧紧抱住自己就可以变的安全。 一旬······风剑清看着我,显然心里也在计算,什么时候必须得不顾我的意志,强行出手。 我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岔开道:“昨天晚上的青衣人身上查出了什么线索吗?” “青衣人?”风剑清思绪飘回,道,“他们三人不是青衣,都穿着正常的黑色夜行衣。一击不中,被我拿下之后,立刻服毒而死,身上除了信樱草的浆液,没有任何线索。” “啊?”我道,“不是青衣?” 难道又有什么人想杀我?奇哉怪也,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这么多人想杀我······我道:“这个······会不会是杀错了人?” “这信樱草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制的,而且故意想让你死得苦不堪言。”风剑清咬紧了牙,冷冷道,“这些人······”看他的表情,我觉得他一旦发现这些人踪迹,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不定手段还会更狠辣。 我道:“得了,我感觉想杀我的人不少啊······等我们从西域回来再说吧。” “嗯。” 我一直没吃东西,他倒也没有逼我,看来他是准备到晚上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再来收拾我。我努起嘴,心道,反正除了不想吃东西,心里觉得非常空虚异样之外,周身并没有什么不适,我就是不接受治疗,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晚间,在客栈下榻以后,风剑清出去巡视了一番,整个车队的警戒加强了许多。我直接去了房间,坐在床上,两腿一荡一荡的,甚是悠闲自在。 算来也过了将近十二个时辰了,那名太医所说的痛楚倍增似乎也没有出现啊······ “······”我痛哼一声,跌下了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我咬紧牙,努力不喊出声来。浑身钻心的痛,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在痛,仿佛全身的皮肉都在被撕扯,每一寸的骨骼都似乎要爆裂开来,身体里冰凉的寒意已经冷到如同火焰在烧,冷到我出现错觉,觉得是滚烫,升腾的冷焰炙烤着我,从内而外,我终于嘶声尖叫。 “啊!!!!!!” “嘭”,房门打开,风剑清恰在此时走了进来。我再也顾不上瞒着他我的疼痛。他脸色大变,急忙抢上扶住我,惶声问道:“你哪里疼?” 我再次咬紧牙关,不敢搭话,我只要开口说话,一定会忍不住尖叫的······风剑清也是咬紧了牙,不忍看着我,柔声安抚道:“我来了······你支持一下,我在这里·······” 我勉强扭开头,不想把血吐到他身上,干呕了几声,疼的似乎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但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疼晕过去,我挣扎着呼吸,这样好歹可以少受些苦楚······ 风剑清跪在我身侧,双手搂住我,道:“你还是不愿意让我救你吗?!” 我剧烈咳嗽着。我以为自己很坚强,我以为自己可以无视疼痛,我以为尊严比什么都重要,那只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经历过痛楚。在这种时候,讲尊严?笑话! 而且在他的面前,我又何必硬撑着呢? 何况反正再疼,也不过痛上加痛,不会比现在更难受到哪儿去。 我颤抖着点了点头,道:“你······你来吧。” 风剑清再不浪费一点时间,直接将我抱到床上在他怀里坐好,双手环过我身侧,按在我丹田上。 “啊啊啊啊啊啊!!!”我没忍住放声尖叫,但我总算拼尽全力没有让自己挣扎,其实在他铁箍似的手臂钳制下,我也不可能挣脱出去。 剧痛钻心。我觉得体内冷流和暖流相互冲撞,冷焰和烈火在我体内争斗,横冲直撞,宛如数千柄小刀在体内乱攒乱刺,比之前更痛苦了百倍。但冲撞数下,隐隐似有轨迹可循,我虽剧痛不减,但似乎能稍稍控制住冷焰。 慢慢的,慢慢的,风剑清的法术逐渐化去了寒毒,我慢慢掌控住冰焰。 “呼······”我吁出一口气,好多了······寒毒就算没有完全化净,也已和我的寒玉功法融为一体,完全由我控制了。 我收势,立刻感到他灼热的体温,双颊蓦然烧了起来,轻声道:“风剑清······” 风剑清也感觉到我的寒毒已经驱尽了,道:“你感觉怎样?” 我道:“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完全痊愈了。你······你放开我······” 他应该累坏了吧······ “嗯,那就好,”他疲惫的道,松开了手。 我慢慢起身,除了有些头晕目眩、四肢僵硬以外,其余都很正常,中毒后该有的虚弱一下子袭来,我腿一软,又跌坐在他身上。 我疲倦到极点,风剑清轻轻一笑,道:“看你中毒之后还生龙活虎的,现在就像只小病猫。”他自己一定也疲倦不堪,但是轻轻扶着我躺到床上。 我无力地搂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道:“有么······” 阳光耀眼,我慢慢睁开了眼睛。 嗯?这都快午时了吗?!风剑清怎么不叫我起床! 风剑清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一整天呢。” “你怎么不喊我啊,”我睡眼惺忪的道,“今天不赶路了吗?” 风剑清道:“你至少要休息几天,我去叫大夫来看看你,躺着别动。” 御医一会就到了,看他畏畏缩缩的模样,似乎对风剑清颇为惧怕。他为我切了脉,望了望气色,道:“弦弛甚是平稳,有些迟缓,大病初愈的正常脉象。圣使大人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御医道:“那信樱草的寒毒约莫是除清了,性命已无大碍,只消补补身子,将养数日就可以了······”他神色尴尬的向风剑清瞄了一眼,知道风剑清是按照他的方法为我医治的,显然心下认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第七十六章 同尘台 真是,我满脸飞红,这个御医脑子里转的都是些什么啊······ 毕竟是有寒玉功根基的人,我自己静坐半晌,内息运转几周,已经神采奕奕,风剑清偏要让我休息,真是多事······不过,看这个心狠手辣的教主这么温柔体贴的服侍我······ 我“噗嗤”一笑,将匙子从他手上抢了过来,道:“教主。你真的不用喂我了,我真的完全好了,收起你那套所谓的怜香惜玉吧。” “你昨天晚上还楚楚可怜娇弱无力,今天就可以活蹦乱跳的了?” “你这是质疑我昨天的娇弱,还是质疑我现在的活力?”我笑道,昨天的痛楚在今天看来当然是过眼烟云了,“我才不喝这种参汤呢,难喝死了,叫厨房赶紧做些······嗯,这里应该也没有什么大菜,就随便做些油爆大虾、糖醋排骨什么的送过来,嗯,还要青椒土豆丝。”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道:“你倒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万一你尚未复原,吃了油腻又复发了呢?” 我怔了半晌,昨天······我记得很疼,但是具体怎么个痛法,过去了我就忘了,只记得有一个“非常非常疼”的标签还刻在我记忆里,让我不敢随意碰触······他说的似乎有道理,我不敢冒这个险,就算明知他在逗我我也不敢。 我哼了一声,把勺子塞回他手里,索性道:“······那算了,我不吃了。你喂我吧。” 他一笑,舀了一口,吹了吹,试了试温度刚好,送到我嘴边,我抿起嘴唇,从牙缝里挤出模糊不清的话:“我不吃。” “你不是说让我喂你吗?”他笑道。 “······我改变主意了。这个太难喝了,没味道。略。” 风剑清哄了半天,我勉强张开嘴,甫一入口,我又用舌头把匙子顶出来,道:“我偏不喝,没有好吃的我就不喝。” 风剑清挑起眉,点头笑道:“好啊,你不喝,那我喂你。” “什······?” 他喝了一口,凑了过来,嘴轻轻贴上我的唇,慢慢哺给了我。 “唔······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久,我们到了和光山。 山路崎岖,车队是不可能上去的了,我们吩咐车队,若是一天我们还未下山,就自行回京等候。于是我和他慢慢顺着小路往上爬。 “这里真是可怕。”我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用冰棱赶走一只落在我衣衫上的瓢虫。 风剑清道:“不过是些昆虫罢了,可怕的还在后面呢。” “啊?没听说同尘台有什么可怖的地方?” “……同尘台的神谕所要是想去就能去的话,岂不是所有人都跑来问问神谕?” “……”确实。我摇了摇头,树林愈来愈密,我跟着他慢慢向山上走。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到了一片开阔的地方,我松了一口气,忽然眯起眼睛。 湖。山顶风大,但湖水依然平静。 “这是……”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湖面,微一运劲,想看看能不能把湖水凝结。 “刷”一道白光闪过,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我听到耳畔风剑清的呼声,手腕上一紧,接着天旋地转,我坐倒在地上。 这是……什么地方? 我看向四周,一,二,三……有八面镜子,不,不是铜镜,是类似于水面一样的质感,仿佛液态的金属,至于第九面,灰色的平面毫不起眼,无法反光。 但是看向其他镜子的时候,第九面镜子仿佛也和其他一样可以反光,镜子中出现无穷的倒影,没有灰色的平面。 风剑清道:“……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嗷,”我也知道自己确实鲁莽了,和光山里面奇奇怪怪的东西自然不可胜数,我怎么随随便便碰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对劲的湖面呢?还是在已经经历过青黛湖的遭遇以后?我道,“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把湖水冰冻然后过去……” 他轻叹一声,笑道:“反正想必也是来对了地方,这多半就是为什么和光山不是旅游胜地的原因吧。” “但是,”我站起身来,道,“我们现在怎么出去?” 一面说,我一面用手碰了碰镜子,“小心!”风剑清立刻拉住了我的手腕。 冰凉的,我的手指毫无阻力的穿过了镜子,就像穿过一层液态的膜,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我干脆整个人都跨了过去。 我穿过了镜子,我的手腕还被风剑清拉着,在镜子的另一侧。 我惊恐的用手捂住嘴。 我另一面镜子穿了回来,但我看见我的手腕被风剑清握着,只有一截手腕,虽然我分明能感觉到我的手臂还是完整的。 风剑清也看见了,他从镜子里看见的,赶紧放脱了我的手,我抽回手,没有什么异样,虚惊一场。 我走上前,歪着头看着他,伸出手作势想碰碰他,笑道:“我穿过了镜子,应该到了另一个地方呀,那你是不是幻象呢?” 风剑清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道:“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我道:“我相当正经的!那教主说说我们该怎么出去?” 风剑清冲那面灰色的墙努了努嘴。 那面墙…… 我忽然有点恐惧,那面灰色的墙毫不起眼,没有一丝丝危险的气息,但是眼睛看其他镜子的时候,完全不能发现哪一面镜子是这个墙,有点诡异啊。这面墙,我不想看。 看着镜子中无数个自己的倒影,看久了居然毛骨悚然,我摇了摇头,这个古怪的地方对我的心里产生巨大的影响,我扭过头不看自己,盯着风剑清的镜像,眼睛仔细追踪他脸上每一个近乎完美的线条。 镜子中的他忽然对上我的视线,风剑清挑了挑眉,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又不想看这面墙,又不想看自己的倒影,不看你怎么办呢,去去去别糟想。” 风剑清拉着我,走近那面灰色的墙,我忽然感到一阵极大的恐惧,隐隐觉得墙后面有我这一生最害怕最不想面对的东西,我咬紧牙,哼了一声。 风剑清好看的眉也皱了起来,回身道:“走过这面墙,我们就到了同尘台,不用害怕的。” 我有点失忆,我模模糊糊记得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但是我不记得了,慢慢道:“我不想去同尘台,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风剑清微微犹豫了一下,我知道这面墙的影响也作用在他身上,他仿佛忽然清醒过来,沉声道:“因为我要阻止祈雨!”他不由分说的搂住我的腰,冲进了墙面。 第七十七章 神谕 我闭上眼睛,近乎绝望的穿过了那层平面。 虚空…… 什么也没有发生,穿过之后,绝望的压抑感立刻荡然无存,我跳了起来,笑道:“就这?”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道:“看来你很想再来一遍。” 我白了他一眼,道:“赶紧做正经事。这……这就是神谕所?” 我们站在山顶,一片空空荡荡的平台,寸草不生,脚下是云雾缭绕的山脉,可以望见对面的山崖,面前就是悬崖,云雾封锁,深不见底。 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道:“你们来做什么?” 我经历过小鹿,并不奇怪,道:“我们来询问神谕。” “……问吧。” “你就是神谕?”我不无怀疑道,“我可以见到您吗?” “圣使大人很是多疑呢。我就是神谕,神谕是一个声音,歌声止歇,就是神谕消失之日。”歌唱般的声音忽近忽远,缭缭绕绕,我并不十分信服,它道,“你是来问天灾的,洪水冰冻,地火重启,天灾自止。” “冰冻?!”我吓了一跳,道,“把洪水全部冰冻?” “……嗯……” “地火重启是什么意思?”风剑清淡淡问道。 “岩浆不再流动的时候,万物失去屏障,去冥潭重新点燃地火……”声音轻轻道。 “为什么?” “因为岩浆流动,为万物形成结界,不受侵扰,如果地火止歇,万物莫名而死,受外邪所扰。何况不流动时,岩浆压强骤增,喷涌而出,致使火山爆发。教主可明白了吗?” 风剑清点头道:“若是阻止了天灾……” “教主,你想阻止祈雨,这是不可能的,这将会是她的选择。”声音轻轻道。 风剑清脸色微微一沉,我岔开道:“······那这个是什么?” 我拿出玄冥天帝给我的曼珠沙华,道:“你……能看得见吗?” “……这是……天帝陛下给你的……” 我道:“是的,我想知道它代表什么。” “陛下数第一瓣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让她去,数第二瓣的时候说的是让她活着,这朵花是奇数······” 奇数……也就是说我…… “但是陛下没有扯下最后一片······”声音从我手上传来,绕着我的手慢慢旋转。 最后一瓣花瓣脱离了花萼,随风飘下,在空中化为一阵轻烟,袅袅消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知道了······”我道,“谢谢你。” 声音道:“两位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最好赶紧回京城比较的好,最近要发生不少新鲜事情,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救活了,局已经布好了呢······” 什么?救不活了??? 我道:“谁?” “······两位请便······” 风剑清道:“多谢。幻镜有扰宝地气场,还望原宥。” 声音不再回答,但是一缕飘飘忽忽的细微歌声总是萦绕在同尘台上。它不能停止,停下来神谕就永远消失了。 风剑清随手召唤了一个幻镜,我挽起他的手,我们走了进去。 第七十八章 虚轻之死 “嘭!”我跌出了幻镜。风剑清拉住我的胳膊。我们站在湘阳宫,协会的殿堂门口。 我道:“谁?你觉得是谁?神谕说谁要死了?” 风剑清道:“我也不知,我们分头去找,我去看看大姐。” “嗯······”我皱起眉,他轻烟般略去。我该去看谁?唐雪慧有沐云护着,柳怜玥······她应该无碍大局吧?我不如去找虚轻问下最近有无异样,看能发现什么。 “虚轻呢?”我径直拦住一个低阶的法师。 “圣使大人!”法师恭敬的行礼,道,“道长应该在殿堂里面,卑职方才看见他进去了。” “知道了。”我随手一划,大门上的锁自动打开,我推门走了进去。 ! 虚轻确实在殿堂里面······ 他胸口插了一柄短刀,正中心脏。窗口人影一晃,眼见是追不上了。 我掠了过去,道:“道长?你别动,我可以救你。” 虚轻脸色惨白,毕竟他修为较深,正中心脏居然一时没死,拨开我的手,道:“不用了。我已决意违誓,我必须告诉你,幕后的人是······” 他声音一直微弱却平稳,说到这里,忽然一阵抽搐,本来说的话陡然拔高成一声尖叫,他的手软软的垂了下来。 这个誓如此毒吗?他明明还没有说出来,只是想告诉我而已啊,还没有违背,只是心里想而已啊! 我和虚轻倒也不甚密切,只是有些哀悼,并不悲痛。死了,就死了吧······原来救不活说的是虚轻吗······ 法师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我站起身,平静的道:“你愣着做什么,赶紧传话下去,说虚轻道长不幸被匪人刺杀,殉职身亡,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法事入棺之类的事都快去安排。” “是!是!”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日已西沉。 我坐在椅子上,默默的看着虚轻的尸体逐渐变冷,见到杀人我还是有点反胃,死亡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有些自怜自伤呢······一群侍从拥了进来,先向我行礼,再有条不紊的收拾虚轻的尸体。 风剑清得到讯息,已经走了过来,道:“······虚轻死了?” “嗯哼······他还不让我救呢,他决定违背毒誓了,但是他还没说出名字就遭了天谴。”我淡淡道,“不过,我觉得这些青衣人闹得有些过分了······” “······”他似乎在权衡天灾和这些杀手,终于道,“依你。那我晚上回滴翠谷一趟。” “嗯。” 滴翠谷的入口掌握在这些人手中,也许回去一趟能发现什么呢,不过我准备去看看柳怜玥,那天晚上风剑清发现了我的行踪,保不定这些杀手也会发现······我皱起眉,天灾也快了,怎么老是有些人来找麻烦,还偏偏挑这个时候?我有点烦,心想赶紧把这些人找到,最好别费什么时间才好······ 第七十九章 去找柳怜玥 真是,大致了解情况之后,我揉了揉眉心,乱七八糟,不能让人少操一心吗? 唐雪慧流产了,她现在在娘家静养,天天哭的一塌糊涂,唐夫人病了,据说病得不轻,但是一时没有危险。沐云和唐雪慧似乎有什么龃龉。风素素时常去看望唐雪慧。不管了,先把柳怜玥安排好吧,唐府沐府湘阳宫的把守很紧,无论如何她们一个不会有大的危险的。 我一袭黑色夜行衣,蒙面,带着帽子遮住一头青丝,腰间煞有介事的别着一柄短刀,虽然我不会用,只是伪装一下罢了。 我飞身上马,向乡间驰去。我命令一群法师远远跟着我,不许暴露行踪。 乡下人家买不起油灯,何况翌日早起干活,都是黑灯瞎火,早早睡下了。只有柳怜玥的小舍中还亮着灯光。我暗暗皱起眉,身在乡间却还依着城里的作息习惯,她这样也过于惹眼了吧,随便什么闲人,一查不就能查到她就是当时当红的歌妓? 我在她门口一勒马,轻盈的跳了下来,随手挥出,骏马的缰绳被系在了树上。也不敲门,伸出三根手指在门锁上虚点,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我侧身闯了进去。 “啊!”柳怜玥惊叫一声,抛下手中的绣篷。我拉紧窗帘,解下面罩,道:“是我。” 柳怜玥捂住胸口,道:“吓死我了!你大晚上的吓死人了!能不能敲门啊姐!能不能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而不是像你们一样的奇怪的人!” “怜,”我坐了下来,“听我说,最近京城很乱,有一窝人很针对我,我想他们可能会来找你麻烦,故而我先来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刚才要是敲了门,你难道不会让我把面罩下下来?那我身份岂不是暴露了。” 柳怜玥怔怔的听着,小脸惨白,却又莫名兴奋,道:“有人来杀我?” 我疲倦的挥了挥手,道:“哎,收起你那套传奇故事吧,你总不会以为自己美貌,然后迷倒了杀手,成为一段浪漫的佳话吧?” “······”她张了张嘴。 一语中的,我还能不知道她头脑里转些什么吗?无非那些奇奇怪怪的浪漫故事。 我冷冷道:“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圣使怎么对待我的吗?你觉得他会有怜悯之心?那些杀手手段狠毒,绝对不会像你所想象那样怜香惜玉的。” 柳怜玥回想到当时情形,好像有些明白了,可怜巴巴道:“······姐,我知道了。那我怎么办?” “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就老老实实该干啥干啥,晚上别有事没事往外跑,”我道,“我觉得他们可能已经盯上你了,这也是我太不谨慎了。不给我派了一些人过来守着,想来应该没事吧。”你不是什么大的目标,这些人肯定够了。我没有说出来。 柳怜玥松口了气,道:“原来你早安排好了,非得吓我是不是?” “你也小心一点才好啊。”我叹了口气,道,“最近事儿可真多,累死,我不想回去了,今晚就在你这儿过夜,行吗?” “行的。” 第八十章 卖酸梅汤的老头 翌日清晨,卖冰镇酸梅汁的老头早早推着摊子来了。 每天早上,那个美貌的柳小姐都会来买一碗的,今天她买了两碗,有些希奇,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还小,明艳不可方物,却冷冷淡淡有些疲倦,柳小姐还很开心的叫她姐,真是,老头摇了摇头,现在世道真希奇,不过小女孩倒是越来越好看了,只是轮不上老头了,可惜可惜。不过希奇的时候,总是没好事的,这个小姑娘太好看了一点,美的邪气。 每天早上,那个美貌的柳小姐都会来买一碗的,今天她买了两碗,有些希奇,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还小,明艳不可方物,却冷冷淡淡有些疲倦,柳小姐还很开心的叫她姐,真是,老头摇了摇头,现在世道真希奇,不过小女孩倒是越来越好看了,只是轮不上老头了,可惜可惜。不过希奇的时候,总是没好事的,这个小姑娘太好看了一点,美的邪气。 小姑娘看着他笑了笑,说了些什么,老头大声道:“小姑娘,我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少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伸出纤纤细指轻轻一点,虚指他放冰块的磁缸,一道淡蓝色的光闪过,老头眨了眨眼,只当作自己眼花,没有多留神。 少女没有多解释,向柳小姐叮嘱了几句,翻身上马,老头暗暗称奇,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举手投足间如此帅气,当真是世道变了。 小姑娘上马走了,柳小姐也自去干她的活计。老头很快忘记了这回事,开始数小磁缸里面的冰块,今年秋天好热啊,希奇。老头叹了口气,又用枯干的荷叶把磁缸掩上,如果天气热,冰块就化得快,如果不够热,又没人买,做人实在是难。 老头有些耳背,老主顾都知道要大声冲他耳朵喊叫,或者用手指比一比要几碗,他做着生意,捏着几块皱巴巴的纸币,用手指沾一点口水,数数清楚。 什么时候了······老头也说不清楚,反正是过了很久,他掀开荷叶,不由咂舌,这么热的天,怎么这冰块还不化?卖了一早上碎冰酸梅汤了,怎么这里面还剩下满满一缸冰块?老头伸手指在磁缸中一摸,奇了怪了,连一滴水也没有,冰块冻的结实,倒是磁缸外面凝出一层小水珠了,今天运气可真是好啊······ 一群青衣人驰过,在柳小姐的门口停了下来,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老头这才想起早上那个美的邪气的小姑娘,又摇了摇头,果然,希奇的时候没好事,这些人是不是来讨债的?青衣人“刷”的一声各拔兵刃,明晃晃的利刃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老头眯起了眼睛,漠不关心,老了,对这些恶鬼似的讨债人也不关心了······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来买一碗酸梅汤?那可有不少钱,幸好今天撞了运,还剩下不少冰块呢······ 他们踢开门,冲了进去。老头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不过他听不清楚。 过了很久,只剩下一个青衣人,衣衫上沾满了鲜血,神色自若,慢慢走了出来。他在鞋底上擦了擦刀,四处一望,看见了老头,慢慢走了过来,张嘴说了什么。 老头觉得与他何干,并不惊慌,大声道:“客官说什么?老汉听不清楚。”一面侧过耳朵去听。 虽然看到青衣人手上明目张胆的提着明晃晃的刀,但老人并不害怕,这些事与他没有关系,青衣人怎么会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下手呢······ 他看见一道白光,也看见早上那个美的邪气的小姑娘纵马飞奔过来,和一个英俊却冷漠的年轻人一起。 老头好整以暇,啧啧赞赏,这一对儿年轻人好生般配呢,看着都养眼,不过早上才离开现在怎么又回来了?骑马骑的这般着急,不顾安全的吗,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吗?看样子柳小姐是出了什么事,不会是青衣人杀了她吧,这和老汉可没什么关系,只要老汉不担什么干系就好······ 脖子上一痛,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身在马背上,手指一戳,“嗤”一声轻响,青衣人全身冰冻,但老头已经身首异处。 连一个可能存在的旁观者都得除去吗? 我看见青衣人浑身浴血,知道不妙,丢下他浑身冻僵站在门口,我在飞驰的马背上一跃而起,纵身掠向柳怜玥的小舍。 门只是带伤了,没有上锁。“碰”我直接踢开了门。 房间里乱七八糟,尸体一个堆在另一个上面,血流成河,有我的下属,也有青衣人······好激烈的斗争······我手脚冰冷,柳怜玥这么重要的吗·····我带来的那些人不够?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柳怜玥不会是多么重要的人的······难道是故意嫁祸于我!怜······ 我没有注意到风剑清提着那个青衣人走进了门,倚在门口,冷冷的看着屋内的惨酷景象。 我看见柳怜玥半坐在床上,双眼瞪大了,脸色惨白,一柄匕首,和我见过的一模一样,和杀死虚轻薛倩玲的完全一样,插在她左边胸口,心脏处。 “怜······”我咽下唾液。 等等······心脏吗······啊!太好了······ 血才刚刚涌出来。她可不比虚轻有些道行,如果正中心脏那就立毙当场。我全身血液有一瞬间仿佛凝固了,我颤抖着松了一口气,双手握住她的胳膊,道:“怜,不用害怕,我可以救活你。” (这本书我准备尽快写完啦,提前完结。 第一次写非常没有经验,(手动狗头),以后慢慢磨嗷 最近疯狂赶ddl(deadline)真的要累死了,果然ddl是第一生产力啊,抽不出时间写了。 马上八月份就开学了,暴哭,可能没时间再写了) 第八十一章 她死了吗 清晨,我的头有些疼痛,脸色发白,走出了她的小舍,柳怜玥为我买了一碗酸梅汤。我喝罢,叮嘱她几句,上马奔向京城。 还有不少事呢······ 我径直奔向湘阳宫,向风素素的宫居。 风花雪月也不知是哪一个,姑且认为是雪吧,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有什么大事。”我疲倦的道,跳下马走进宫殿,“大惊小怪······” 我的血瞬间凝固了,睁大了眼睛,心跳一瞬间的停止。 风素素! 她明显已经死了······她的脸色雪白,我进来的时候只能感觉到一个人的体温,她的尸体已经凉透了。她真的死了,死了好久了······ 风剑清坐在椅子上,一手支颐,呆呆的望着风素素。 风素素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口,看起来很安详,不管她临死前遭遇了什么,一切痕迹都被抹除了,她看起来很平静。 我眼中泪水涌了出来,我吞咽唾液,压下去抽泣的冲动。 我走进来的响声不大,但是风剑清听见了。他霍然抬起头,双目通红,也许是哭过吧,但是现在里面只有冷酷仇恨,抬头望向我。 我心下一惊,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向我,冷冷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我······”我张大了嘴,一片迷茫,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 他语气冰冷,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道:“不是我杀的!” 风剑清纵身扑过来,扼住我的咽喉,咬牙道:“你还狡辩!”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脑中一片空白,还没有想到防御,他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我咽喉部一阵剧痛,他真的以为是我,他要下杀手了吗······他从来没有对我下过这么重的手······ 我呼吸一窒,泪水滚落了下来,他忽然松手,扶住了我,但是神色厌恶,似是憎恶我这个杀人凶手,又在憎恶自己没有勇气杀了我。 我呛进新鲜的空气,双手护住我的脖子,任泪水滚落下来,我终于哑着嗓子,道:“不是我!” 他握紧了拳,冷冷道:“你······你还说不是你!” 我咬紧牙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索性豁出去了,放手扬起下巴,凛然道:“不是我杀的!你要是认定是我杀的,就动手好了。” 风剑清也咬紧了牙,手臂轻轻颤抖,终于推开我,转过身去,冷冷道:“我不杀你,你天理难容,天帝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哼了一声,道:“我说了,不是我杀的!你有什么证据硬要说是我!” 他倏忽转身,直直盯着我,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他沉声道:“你还要证据?!她被一柄冰刃刺死,这还能有谁?她死的时候一点防备也没有,坐在庭中和人喝茶,茶水都没有泼出来,这么相熟的人,她才能毫无防备。你告诉我,还能有谁?” 我心下一片混乱,原来素素姐是这样被人暗算的······我怔了半天,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辩解,道:“我昨晚······和别人在一起,我总没有分身之术吧?” 风剑清听我这样说,似乎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警惕道:“谁?” “柳怜玥。” “走吧。” 于是,我们一人一骑,又顺着我刚刚来的路飞奔回去。 我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疼的咽喉,冷冷道:“你要是不忍心下手就省省,也省的我疼。” 风剑清没有看我,见我如此肯定他似乎也非常动摇,说不定心下也希冀不是我,也暗暗希望有个证人证明我不在场。他没有理会我的讽刺,淡淡道:“如果确实不是你杀的,在下立刻赔罪,圣使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哼了一声,等见到柳怜玥之后,我再来好好报复他。 飞驰一阵,骏马日行千里,不一会儿,柳怜玥的小舍已经遥遥可见。 等等······ 我眯起眼睛,那是······ 青衣人手上的刀斩了下去。 我伸指一点,“嗤”一声轻响,青衣人浑身冰冻,我心下知道不妙,他已经在宰杀无辜的旁观者,那也就是说······我顾不上审问他,反正他浑身冻僵也不碍事,飞身跃起,直冲柳怜玥的小舍。 我看见了······ “怜,不用害怕,我能救活你。”我双手伸出,握住她的胳膊,缓缓凝意。 她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俏脸因为疼痛和惊吓扭成一团,她的身体慢慢冰冻,衣衫上逐渐凝结出一层白霜。血也凝固成半液态的浓稠物,不再涌出,慢慢顺着原来的血管流动。 风剑清走了进来,眼神锋锐如刀,讥讽道:“你可真是工于心计,立刻就杀了她。又何必假惺惺的做戏想救她呢?都刺中心脏了。” 我抱起柳怜玥,道:“我······我没有······”我真的是百口莫辩,那些下属都死光了,就连门口卖酸梅汤的老爷爷也没有逃过杀手。 风剑清拎着青衣人往地上一贯,随手就化开了我的冰封,道:“谁遣你来的?” 青衣人伏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是圣使大人遣小人来杀柳小姐的!” 风剑清不无讽刺的抬眼看着我,道:“原来一直都是你啊······圣使大人果然高人一筹,在下甚是佩服。” 我头脑一片混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行,我不能和他在这里争论浪费时间,我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柳怜玥,让他误会就误会吧,我一咬牙,道:“好好好,都是我杀的,你要动手,就赶紧吧。” 风剑清微微一怔,没料到我承认的如此直接,我趁着他一瞬的错愕,一挥手冰雾弥漫,视界不明,我从他身侧窜了出去。 第八十二章 老伯的见解 误会就误会吧······我抱着柳怜玥冲了出去,我知道如果他要出手的话,在我和他侧身而过的一瞬间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至我于死地,但是他没有。 我跃上马背,纵马奔向京城。 风素素死了······我就算冰冻了柳怜玥,我能去找谁相救呢······黄瑞谦!天香楼天香楼,我默念着,把柳怜玥横放在马背上,用力一夹马腹,恨不得立刻赶到。 误会······我咬紧牙,就让他误会去吧······不过他至少没有杀了我······ 我想想······颠簸的马背上,我的大脑快速旋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青衣老大,姑且这么称呼,要让风剑清以为是我杀了风素素,他还知道我去了柳怜玥那里,派了一群厉害的人,我倒没想到他们肯下这么大的功夫,肯花这么多这么厉害的人手在柳怜玥身上,我派去的人还是不够······他以为杀了柳怜玥,就再也没有人能证明我当时的不在场······ 确实挺好的计策,我微微点头,只是柳怜玥心脏生在右胸,而我来的又及时,且看看能不能把她给救活······风剑清真是够盲目啊,我的冰刃怎么可能化!而且如果我要杀风素素,怎么可能用冰?这特么太明显了吧?我是智障吗? 不过那个青衣人也委实厉害,随机应变就说是我指使的,真是笑话,其他人一被逮到就立刻服毒自杀,怎么这个领头的反而下跪求饶,还偏偏说出是我,他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唉,我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事后慢慢分析,我也确实不可能想到这些点的······ 那究竟是谁呢?和风素素很亲近的人,又有动机,除了我,还能有谁?当然,嫁祸于我算是一个不错的动机,但是没有人和她相熟啊! 我捂住额头,轻轻揉了揉,真是······风剑清不在我旁边帮我分析分析,真是火上浇油。 我毫无顾忌的在大街上纵马,口中喝道:“抱歉,让一让!” “老伯!”我一脚踢开天香楼的大门,小二等看我抱着一个浑身覆满白霜、胸口还插了匕首的人,自然不敢上前招呼,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黄瑞谦沉着道:“怎么······咳咳咳,我看看,到后边来,咳咳······” 我焦急的在门外踱步,黄瑞谦很快就出来了,道:“我看过了,一时不致死,咳咳咳,但是伤到了肺,还是有些紧急,好几天可能都昏迷不醒。咳,你先把冰封去了,我马上着手进行。咳咳咳咳咳······” 他咳嗽的更加厉害,我轻轻拍着他的背,皱起眉问道:“老伯,您老怎么了?” “老咯,咳咳······”黄瑞谦笑笑,道,“不碍事的,你快去解了冰封,我这就治疗了。大福,二福,三福,过来帮我递针换药。” 我看着黄瑞谦娴熟的操作,微觉放心,黄瑞谦道:“怎么回事?咳咳,是谁暗算这个小姑娘了?” “我不知道,”我叹息道,“被逮到的家伙硬是指认是我吩咐的。” 黄瑞谦道:“嗯?青衣人啊,定是又有什么诡计······咳咳咳,小鬼,别愁眉苦脸的,我肯定能救活她。” “我······”我泪水又涌了上来,力不从心啊,我暗想,我一身法术却毫无用处,慢慢道,“嗯,那就好。” “说说话吧,你看上去精神不怎么好啊,咳咳,教主怎么没和你一起?”黄瑞谦一面说话一面包扎,毫无影响。 “他······他······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黄瑞谦手上动作顿了顿:“······咳咳,怎么回事?” 我干脆把所有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黄瑞谦淡淡听着,不时咳嗽几声,我道:“好了,就是这样,老伯你多半也认为是我干的了。” 黄瑞谦转过身拍了拍我的肩,又回身继续医治,道:“当然不是你做的。” 我摇了摇头,反而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演戏呢?伤了柳怜玥然后再假模假样的送过来?我现在能有什么证据?” 黄瑞谦道:“你看这一刀扎在心口,如果不是她心脏生在右边的话,绝对一招毙命。咳咳咳,而且如果是你,你何必要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呢?” 我语塞,哼了一声,道:“那谁知道呢?我喜怒无常就想背黑锅,也说不定。” “小鬼,振作一点,不就是他疑心你吗?咳咳你想想他刚刚失去了姐姐,心里混乱也是有的,你赶紧把这些查清楚啊。” 我颓然坐倒在门边的椅子上,喃喃道:“我也想啊,可是事情没个眉目······” “是吗······”黄瑞谦若有所思道,“咳咳······小鬼,别太相信别人了······最近风小姐和沐夫人很是相熟呢······” 唐雪慧?“不会的······柳怜玥怎么说也是她表妹啊······”我叹了口气,“何况她一直很好,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最近也是够她伤心的了······” 黄瑞谦示意大福舀了些水洗去自己手上的血迹,冷冷道:“我这么说也许确实有违医德······她贴身小婢叫梅影吧,流产的药还是从我手上买的,还买了一种慢性毒药呢,但是加大剂量就可以当场毙命。咳咳,我可不觉得她是什么大家闺秀······” 流产?慢性毒药? “那慧姊知道您老医术高超?”我不无疑惑的问。 “她自然知道,只是她从不出面的······咳咳······问这个做什么?” “那唐夫人最近患病有没有请您去看一眼?” “咳咳,没有。” 该不会是······我心下一凉,二福在门口道:“掌柜,门口有封书柬,给您老的。” 黄瑞谦展开阅读,我转过身不想偷看别人隐私,黄瑞谦道:“小鬼,你问的可真及时,咳咳,唐夫人死了,唐小姐想请教主过去帮忙主持一下葬礼,约他今晚过去。她一个女人家忙不过来。而且请教主节哀,毕竟都是丧失了亲人的人,可以相互扶持什么的······” “?”我挑了挑眉,道,“慧姊怎么不喊上沐云?” “你不知道吗······昨晚他们大吵一架,沐云休了她。但是她脸上的淤青,”黄瑞谦摇了摇头,咳嗽半晌,道,“明显就是画上去的,我行医在许多年,这种小伎俩还是瞒不过我的······” 等等,等等,等等,我闭上眼睛,心下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还有一些疑点······我道:“······但是,没有训练过的人,尤其是女子,没有办法就这么一下刺死对面的人吧?” “咳咳,也许训练过呢······”黄瑞谦淡淡道,“手下有一群人不能教她吗······还有,唐雪慧特地带上了一句,说虽然和你数十年友谊,但是蓄意杀人的凶手还是不要带进灵堂比较好。她很震惊,你居然会做出那种事,杀死两个知己好友,风素素和她甚是相熟,而柳怜玥更是她的骨肉至亲,虽然痛心,但也只能和你一刀两断。” “我也很震惊,”我漠然道,“她是怎么这么快知道的。哎,她知道你是魔教的?让你传话?她怎么知道的?” “咳咳,也许是沐云告诉她的?” 我沉吟道:“算了,我不能确定······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害我!” 黄瑞谦笑了笑,叹息道:“她······她······小鬼,你今晚一定去唐府······” “为什么?我可不想掺合他们两个。我干嘛要去?”我皱起眉。 “小鬼,她和教主的父亲之死可能关系匪浅,就算是我和方香主,也一直未敢告诉教主。看在老伯的面子上,你好歹去照顾照顾教主。” “······我还能照顾得了他?老伯太抬举我了。”我冷冷道,不过心下已经微有一些疑虑,道,“方叔叔?我想想······”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唐雪慧说过什么来着······我知道了,日期和时间,我怎么会记错?方承玉为她伪造了不在场证明,难道是说······ 黄瑞谦道:“小鬼,咳咳······” “我就去看一眼,没事我就走人,也许去能找到什么证据也是说不定。”我面无表情的道,“老伯,柳怜玥有劳您老照顾了。” “嗯,放心。一路小心。” 唐雪慧······我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为什么要害我?想起她,确实总是觉得无法亲近······但是这么多年的情谊,我实在没法就这么认定了是她,我要去找找证据······ 我苦涩一笑,风剑清怎么就这么傻,我真是百口莫辩······不过好歹他也没有下手,我自我安慰的想,到底是谁呢······ 第八十三章 青衣老大 梅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失声。 唐夫人去世了,她就这么躺在白布下面,从此以后,只剩下她和小姐了,连沐云也不再来了。小姐为什么一定不让沐云插手来帮她们呢······ 窗口似乎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她抬起模糊的双眼,什么也没有,她不想多管,伏在床上大哭。 唐雪慧一袭白衣,眼圈红红的,但是表情冷静,笑容凄楚却举止得体,在楼下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梅影起身,觉得小姐独自一人挺起这个家,自己理应也坚强起来去帮帮忙,她走到小姐的闺房,浑然忘记了小姐之前疾言厉色的教训她这是禁地,她准备拿上小姐的手帕给熏上点香。 她走了进去,拿上了手帕,流产的药物早就吃完了,方慢性毒药的那个瓶子昨天还剩一大半,今天就空了······梅影也不是傻子,她怔在当地,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滴,难道······想到小姐奇怪的喜好,她更是浑身颤抖。 “格”窗格微微一响。窗外有一个人影,一个男子声音低声道:“小姐,我们办妥了,请小姐开窗让我进去。小姐答应的奖赏。小姐。我们看到您在里面了。小姐?” 梅影吓得浑身发抖,一步步退往门口,知道透过窗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他以为是唐雪慧。 “唐小姐,我们奉命杀了那个女的,叫什么柳怜玥的那个,您不是说好给我的吗?现在您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吗!”窗外那人有些着急,声音虽低,但语气已经有些生气。 杀了······谁?梅影已经退到了门口,颤抖着抓住门把手。她脑子里只剩下逃命两个字,根本无法顾及之后怎么办。 “嚓”一声轻响,一个清脆冰冷的少女声音在窗外低声道,“杀了······谁呀?” 人影倒了下去,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窗外微微一晃,直接闯了进来,冷冷道:“慧姊······” 梅影张大了嘴,道:“圣使······圣使大人······” 少女微微一挑眉,见她一脸惊慌,又是躲在门口,手上还握着门把手,心下了然,道:“我就说怎么不赶紧开窗好说话,原来不是她,梅影,只怕你也蒙在鼓里吧?” “我······我······我······” “好了,赶紧办你的事去吧,你没看见我,我也没看见你,这样唐小姐就不会责怪你了。快去吧。”少女闪身又从窗口跳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挥手关上了窗。 梅影哆哆嗦嗦的打开门,急忙走了。 现在至少可以肯定唐雪慧是青衣人的老大了,我面沉如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想着,跳下窗户,时间不早了,我飞身掠到唐府里的一棵树上,在茂密的枝叶中隐藏好自己,静静等候。不用等多久的。 黄昏时刻,客人渐渐散了,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不紧不慢的向唐府走来。 我这棵树视角很好,一路可以望见他走过来,还可以监视大厅中的动静。 我全身绷紧,压低一声叹息。 风剑清还是来了吗······ 他丝毫不露声色,表情冷淡,棱角分明的脸透着倨傲。 我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寒暄,客套,老掉牙的虚礼······ 我在树上百无聊赖的听着,缩进外套,夜幕降临,我觉得有些冷了。 唐雪慧······我痛苦的想,你就这么想至我于死地吗······不管风素素是不是她下的手,反正她想栽赃给我这一点非常明确了······那她约了风剑清过来,又是要玩什么幺蛾子?我不明白······等等,是要杀他吗······看着不像啊······慧姊,不对,我怎么还叫她慧姊?真是,叫顺了口不好改,唐雪慧看起来虽然很悲伤,但看到风剑清就谈笑风生,似乎也想化解对方的忧伤吧,同病相怜吧······但是黄瑞谦告诉我的那些,算了,如果唐雪慧真要下手,我再出手吧,不过我想风剑清也不需要······ 梅影奉上了茶,她目光游移,心神不属,畏畏缩缩不敢看唐雪慧。 我运气功力,听见唐雪慧关切道:“梅影,你怎么了?脸色这样惨白?振作一点,我们还要接待吊唁的亲友。” 梅影低着头,道:“是。” 唐雪慧怜爱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倒茶好了,去吧。”明明是充满爱意的话,梅影浑身微微一颤,嘴唇哆嗦了一下,细声道:“是······多······多谢小姐······”急急忙忙退下去了。 唐雪慧嫣然一笑,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道:“教主,请。” 她到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风剑清。 我眯起眼睛注意她的动作,没有异样······我确定她没有下毒,如果下毒总不能把自己也给毒死了吧······瓷杯中盛着熟悉的黑茶,隔着墙我也能想象出清苦的茶香······ 风剑清冷冷淡淡的应了一声,抿了一小口,道:“夫人这茶喝起来略带甜味,与寻常茶品不同。” 夫人······我歪着头想了想,嗯······等等!甜?甜??? 唐雪慧笑的更甜,道:“是的,这是府上备的黑茶,味道有些甜,教主多喝一些。” 风剑清点了点头,正待举杯一饮而尽,我从树上一跃而下,伸手点出,大声道:“不能喝!” “嚓”,风剑清手中的茶水瞬间凝固成一块茶褐色的冰晶,他剑眉微微一挑,神色间刹那闪过复杂的表情,不过迅速不动声色,慢慢放下了茶杯。 唐雪慧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笑眯眯道:“圣使大人也来了吗?为什么要呆在树上?小女子听说圣使大义灭亲,很是佩服呢。这茶,为什么大人说喝不得?” 我懒得和她废话,道:“黑茶清苦,怎么会甜呢?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唐雪慧笑的更是得意,道:“原来圣使大人认为我下了毒?那我证明给你看!来人!牵条狗过来!” 风剑清冷看旁观,并不说话,我根本不转头去看他。下人很快牵了一条黄狗,走了过来。 唐雪慧冷笑道:“我就不过来了,省的你以为我动了什么手脚,你自己喂给狗好了。” 虚张声势,我暗道,挥了挥手,茶水解冻,茶杯飞向黄狗。 黄狗很是听话,张开了嘴,我把一杯茶都倒进了它嘴里。 第八十四章 动机 黄狗咋了咋嘴,似乎觉得还挺好喝的。 并没有什么口吐白沫到底而死的场面,黄狗变得格外兴奋,上蹿下跳,汪汪乱叫,扑向最接近的人,也就是那个下人,狂舔他的下巴。但是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只是······有些精神亢奋? “没有毒吧?”唐雪慧得意的笑了。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药物?她要干什么呢······我淡淡道:“······打扰了。” 唐雪慧看我转身离去,眼神有些狠毒,道:“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她杀死了你的姐姐!” 我不再听了,纵身掠了出去。 我皱紧了眉,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我一直没有看风剑清,不过我知道,他一定是再也不会相信我了······我好傻!不行,我要去她的房间找找! 我转身悄悄趁着夜色又溜回了唐府。 唐雪慧的闺房里有人,窗户上了锁······不过她正在下面款待风剑清呢!我苦涩的想,是梅影吧······ “梅影······”我轻声唤道,“开窗。”虽然我是可以悄无声息的破窗而入的,但我也不想让梅影吓到。 房间里的人颤抖了一下,怔了半天,终于走过来打开了窗户。 她的面色苍白,眼圈红红的,但是一双眼睛异样的坚定。 我飘然落地,还未开口,梅影已抢先道:“苒小姐,我······我帮你,唐小姐的孩子是堕胎的,放在茶里面的药,我刚刚找到了,是这个,”她塞给我一个小瓶子,继续一口气说了下去,眼睛越来越亮,“我想请您帮帮我,看看唐夫人的死是不是小姐害的,你还需要什么吗?” 我望着这个小瓷瓶,张了张嘴,唐夫人······她居然也对她下手······我看九成就是她了······ 我道:“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模具?刀的模具······” 梅影点了点头,翻找起来,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看她似乎对这里并不熟悉,道:“你······你不常来这里?” “小姐不许我来。”梅影应道,抽出了一柄小刀,道,“没找到模具,倒是先发现了这个。” 小刀······我拿在手上把玩着,我想,那天晚上,是不是她就已经想对我下手了呢? 梅影拿出了一个刀鞘般的物体,我接过来,心下微微一凛,是的,就是这个,果然是她吗······只是她从哪来的动手经验呢?是青衣人传授她的吗······ 她又掏出一个瓶子,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你看看能不能有点用?” 我拿过来,我并不会医术,倒了一点点,水滴落到我手掌上空便凝成一片晶莹的墨色冰花,在我手上滴溜溜打转。我道:“这我不知道,我带回去让神医看看。梅影,我先回去了,谢谢你。” “小姐!” “嗯?” “上次······上次小姐收到一封信,”她似乎决意不再为唐雪慧保守任何秘密,把她当成了最大的敌人,道,“她把撕碎了,她说了一句话,说不能让唐夫人知道他还活着······” 我皱起眉,啊!原来唐夫人并没有收到我的那封信! “然后小姐就说要么阻止他回来,要么就······然后还问我,她和唐公子哪个好······我想问问,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少爷他······” “对,唐夙还活着。”我肯定的点了点头,这当下也没法顾及是不是会惊吓到她了,“我先走了。” 原来是这样,慢性毒药,唐夙,唐夫人之死······我头脑中灵光一现,咔哒一声拼图合上了。唐雪慧知道唐夙未死,如果唐夙回来,她就不是唐家独子,又已经嫁了人,财产自然分不到手了,她不知道唐夙双眼失明双腿残废,她认为唐夙回来,她自然阻止不了,又没法害死他,因为这个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心思敏捷,说不定自己还会死在他手上。那剩下一条路,就是毒死唐夫人了······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摇了摇头,我的推理倒是严丝合缝,证据也有,不过这又有什么意义? 她算准沐云一怒之下休弃了她,然后就可以继承唐家的全部财产,成为名副其实的主人,而不是为人妻子,没法自由,何况到得唐府,就可以自由接触手下青衣人人众了······ 唐夫人死的还是有些突然啊,难道是我提前回来了,加快了她的行动不成?她为什么恨我呢,我郁闷的想,怎么会······ 外面刺客也应该不少,我小心翼翼,很快赶到了天香楼。 趁着等黄瑞谦出来的功夫,我在纸上奋笔疾书。 黄瑞谦一言不发,拿起我掏出来的东西,一一看了看。还嗅了嗅那朵冰花,慢慢道:“这朵花是信樱草的汁,这柄模具做出来的刀和风小姐的伤痕很是吻合,这柄小刀······我怕记得不是很真切了,咳咳,不过伤痕应该是见过······我可能要想一想······” 哦,我们太过于注意青衣了,那他们换个衣服就是很好的掩饰了,我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道:“这瓶药是唐雪慧想下在风剑清茶里的,我提醒过了,他爱听不听。唐雪慧好像自己茶里也该放了,我没看见她在茶壶上做什么手脚。牵了一只狗来,喝了好像没啥事,反而精神更好了些。我仿佛一个傻子。这是什么?” “这是······”黄瑞谦咳嗽数声,“不是毒药······教主想必知道了······” “哦,”我兴趣欠缺的道,“还有,唐夫人的病······” “嗯,我会去看看,”黄瑞谦心领神会,道,“这些我要给教主看吗?” “不必了,看了也白看,”我耸耸肩,道,“我得让她亲口说出来······”我打了个响指,当然其实并不是很响,而且这个动作也不是必须的,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学会的,将纸揉成一个小团,以冰封好,递给他,道:“要是教主信的过我,就按照这个去做好了。” 第八十五章 会议 梅影知道自己和圣使在房间里耽搁了不少时间,赶紧关上窗,锁紧,开始迅速收拾房间。 她轻手轻脚的关上最后一个抽屉,窗外人影绰绰,这回来了一堆人!轻轻敲窗:“唐小姐?” 梅影脸色惨白,悄无声息的退向门口。 门外,脚步声渐近。 这下她吓得心下嘭嘭乱跳,手足无措,来不及了!!! “过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低声道。 她不暇多想,钻进了衣柜里面。 谁?!好熟悉的语音! 梅影簌簌发抖,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男子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啪,”门开了,唐雪慧走了进来,打开了窗户,冷冷道,“做什么?” “小姐,”窗外的人也不进来,道,“老太婆死了,我们是不是都有一份好处?” 唐雪慧轻嗤一声:“是的,不过得等到风教主把那个贱人杀了才行。要是明天风教主还下不了手,你们不妨代劳。” “是。”青衣人退去了。 唐雪慧叹了口气,坐在床沿,喃喃道:“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她就有那么好?为什么药效没有发作!他明明喝了!算了,反正明天就是个死人了。” 她站起身来,走向衣柜,显然是准备换下丧服,梅影紧张的心脏似乎从嗓子里跳了出来,男子微微一动,似乎摁下了什么机括,衣柜底部无声无息的翻转过来,两人掉了下去。 唐雪慧打开了衣柜,挑了一件衣服,“咔哒”又关上了。 唐雪慧出去洗漱,梅影这才哭了出来,哭道:“少······少爷!您的眼睛······” 唐夙微微一笑,道:“见到我不高兴?哭什么。我眼盲心却不盲呢。” 梅影呜咽道:“不······不是,婢子太高兴了······少爷,夫人被······” “我都听见了,我都知道,”唐夙冷冷笑了笑。 “那······那少爷······” “梅影,这都交给我,别忘了我是谁呢,凭一个唐雪慧······”他哼了一声,道,“不过我坐收渔翁之利,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唐雪慧是怎么找到这些败类的?唐家小姐为了自己的目的就这么和他们睡,简直禽兽不如。” 看来少爷知道的比自己多多了,梅影低声道:“婢子也不知道,我甚至之前一直不知道这些人听小姐的······” 风剑清注视着少女离去,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她没看出来这是什么药,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唐雪慧到底什么用心?这是什么意思?何况若干年前,他可是亲眼看见唐雪慧拿着小刀想刺死那个小女孩的,方承玉当然也不会向他隐瞒那天是谁买了他的刀······唐雪慧为什么这么恨她······ “······她不值得我出手,”风剑清淡淡道,“不知夫人请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唐雪慧为他斟满茶,道:“教主,请。小女子已不是沐家的人了,希望教主不要再以夫人相称。小女子请教主来,是想商议一下复仇的事的。” “嗯?”风剑清没有举杯,漠然问道。 “教主难道不觉得我母亲死的也很蹊跷吗!那个贱人一回来就死了······”唐雪慧眼圈又红了,“我怀疑是她杀的。” 风剑清微微挑了挑眉,道:“是吗······” 下毒?他用指腹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想,就算她杀人,也很难相信她会下毒呢······何况杀了唐夫人,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倒是,他的眼光在唐雪慧脸上一转,唐雪慧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很有可能,只是她应该不会杀了自己的母亲吧······ 唐雪慧叹息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教主还是不明白她是什么样人吗?” “······想必唐小姐很明白了?”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让唐雪慧不明所指。她道:“她杀了你姐姐,因为她必须代替她去死,那索性就先把你的姐姐杀了,然后再杀了柳怜玥,演戏演的很好。难道不是吗?” 柳怜玥的死确实很麻烦,也确实显得她欲盖弥彰,而且她当时从我身边冲出去的时候只显得焦急,也没看出来多悲伤······他暗暗握紧了拳,她焦急着怎么逃跑吧······真是薄情······等等······唐雪慧今天在这里接待宾友,怎么会知道柳怜玥死了?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之前那些青衣人都是一被活捉,立刻自杀,怎么偏偏碰到这个就······也许是碰巧碰到了一个软骨头的······不过冰封一解,她冲出去时他微一疏神,那个青衣人就自杀了······ 风剑清皱起眉,转瞬间就想过了无数条疑点,不动声色道:“那唐小姐是要和我同仇敌忾?” “是的,如果教主大人下不了手的话,我可以代劳。”唐雪慧脸上始终是甜甜的笑意。 “你?你是她的对手?” 唐雪慧神秘一笑,道:“我和教主联手就可以。” “非常抱歉,天色晚了,这事以后再谈吧,在下先告辞了。” 唐雪慧道:“教主不尝一尝小女子亲手泡的黑茶吗?”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很明显的美人计,要不我将计就计,反正我没有什么损失,一瞬间邪念闪过,风剑清端起茶杯,凑到唇边,火焰闪过,茶水消失了,他还是没有喝,道:“多谢夫人的茶。”站起身来。 唐雪慧没有挽留他,送到了门口,风剑清告辞,转过了身。 忽听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低低道:“教主,我害怕一个人守灵······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风剑清动作凝固半晌,手停在半空,犹豫不决,这么个女子软语央求,这么个宁静的夜晚······他脑海中浮现一个靓丽的背影,他打开门,冷冷道:“晚安,沐夫人。” 第八十六章 唐雪慧的自白 翌日。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去了唐府。 我翻过墙,直接去了后堂。 唐雪慧在前厅招待宾客,不出意料,梅影应该都安排好了,该透露的口风都透露了的话,就应该差不多了吧? 风剑清冷冷道:“你叫我来干什么?如果是想让我看这些证据,我已看过了,谁知道你能不能伪造?”他的身影隐在大厅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 “反正我该做的都做了,教主若还是不相信我的话,不妨出手了断,”我耸了耸肩,“请吧。” 风剑清挑起一边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看了看左侧的门,嗯,关紧锁上了,动静别太大······不过唐雪慧应该是有钥匙的吧······ 他真的出手了。 我心下微微有点紧张,讲动手我真的没有把握······ 身形交错的一刹那,他微微点了点头,在我肩上轻轻一推。 我顺势跌了出去,撞在墙角,剧烈咳嗽。身周影影绰绰绕了许多火光的光带,流转不定。 风剑清袍袖一拂,冷冷道:“我不杀你,你好自为之。你现在没有任何抵御的能力,还是赶紧逃吧。”说罢,转身出去了。 袍角上黑烟直冒,该死的,来真的吗,我被熏的泪水直流,要是再没人来······ 门口轻轻的脚步声。 唐雪慧猫一样优雅而充满危险的走了进来,柔声道:“苒,谁欺负你的?要不要慧姊为你报仇?” 我被熏的难受,泪水止不住滴下,道:“你······你来干什么······” 唐雪慧见我的袍角微有火光,甜甜一笑道:“是风教主吗?他怎么会对你下手呢?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来,姊姊帮你先把火熄灭。” 她抬腿重重踩在我腿上,火倒是灭了,我疼的冷汗直冒,我心下暗骂,特么下手这么狠吗!差点我这条腿就废了! 唐雪慧不解道:“苒,怎么了?哪里疼吗?让慧姊看看。” 我咬牙,笑道:“不用了。慧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就因为杀我杀不了?信樱草没起作用?” 唐雪慧在我身侧蹲下来,平视我的眼睛,轻轻笑道:“哟,真是聪明的苒呢。看出了不少嘛,讲给你听也不妨了,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中了信樱草居然还没死,真是可惜了,这都是我安排的,怎么样啊?我的头脑,是不是不比你的差呢?省的那些笨蛋天天说我漂亮的笨脑瓜,苒,你说是不是呢?你一直不是压了我一头吗?现在你看看,还不是躺在这里任我摆布?” “就······因为这个?”我感到有点无语,“你这么恨我?” 唐雪慧收起笑容,咬牙切齿道:“对不起了,苒,不是你的错,谁叫你威胁了我的地位呢?你让我恐惧,苒。” 我更是摸不着头脑,要说唐夙威胁了她的地位我还能信,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雪慧忽然笑了笑,道:“苒,你很迷惑吧?不用急,现在我们都不忙,我来好好告诉你吧。其实呢,我一直也憋着不能说也很难受,也想和人说说我的苦衷,但是又不敢和活人讲,苒,你来的真是即使。我让梅影接待亲友,应该没事,苒,你现在急着走么?要和我聊聊天么?” “······”我能说急吗?梅影倒是很听话,我苦笑道,“慧姊,你讲吧。” “这要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说了,”唐雪慧目光中蒙上了一层回忆的色彩,不过这色彩却是灰色的,“我的母亲,你也知道吧,是柳怜玥的小姨,她单独和女儿住在一起,你有没有好奇过,柳怜玥的妈妈是暗妓,所以经济条件还凑合,但是我妈妈无依无靠,是怎么过的比柳怜玥她们更好,还请得起一个小仆人的呢?” “······”我没有搭话,她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啊,当时的圣使大人偏偏有恋童癖,而这位柳阿姨的女儿,偏偏长得非常雪嫩,所以,定期地,圣使大人会来找这个小女孩······” 我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唐雪慧确实有说不出的苦衷······ “小女孩一直想脱离这种境地,天天缠着一个书肆的老板,要他教她武功,书肆的老板并不知道为什么,也只告诉了她如何能一招致命,也就是一刀正中心脏,”她冷冷笑了笑,“这在刺死风素素的时候倒是帮了不少的忙······但是呢,圣使大人疑心病非常重,总是不允许小女孩穿着任何衣服到他面前······有一天,三月初七,那天圣使大人不知为什么特别高兴,高兴到疏忽了对我的防范······” 我黯然想,叶子安为他的女儿找了一个替死鬼,当然心里高兴了,他倒是很在乎他的女儿······ “我天天揣着一柄小刀呢,而这柄小刀,你昨晚顺手拿了去,可不是么······”她嫣然一笑,“然后,我杀了他,天经地义嘛,当时我也是吓坏了,回家以后浑身是血,妈妈也吓坏了,威胁说要卖了我,让我侍奉很多很多人,我当时索性也就挥手一刀,反正她也没照顾过我。” “你杀了你的生母?”我震惊道,完全忘了压低自己的声音。 不过唐雪慧正说到兴头上,没多留神,道:“是啊,我还杀了母亲呢,我是说唐夫人,不过这次我确实心里有些不安,母亲待我还是很好的,只是实在没有办法,谁叫唐夙没死呢。唐夫人她死的并不痛苦,我尽了孝心了。” “······”我无语,咳嗽数声。 “苒,你怎么老是咳嗽?别在我说完之前就死了呀,风教主真是的,”唐雪慧娇柔的笑道,“后来,你都猜到了呢,我一直恨你,因为你比我厉害,我真的担心呐,万一哪天我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呢,你实在碍事,如果没有你,你的所以荣誉都会是我的······” “那你愿意去献祭?”我讽刺道,嗓音有些沙哑。 “献祭?献什么祭?”哦,她不知道啊,两耳不闻窗外事······ “苒啊,薛倩玲是我杀的,因为我需要沐云妻子的地位,虚轻一直就拜在我石榴裙下,我操纵他易如反掌呢,但是他听到我成亲,差点没杀了我,真是毫无理性,”她轻蔑道,“毫无头脑,只知道享乐,一点没有事业精神,他也是我杀的,你呢,是第一个成功逃脱的人呢!风素素、柳怜玥现在又轮到你了呢。” 她举起手中的小刀,笑道:“我已经很有经验了,你绝对没有痛苦的,来吧,苒······” 刀光一闪。 第八十七章 他听到了没 门嘭的一声开了,有人喊道:“住手!”但是唐雪慧根本不回头看,就算那人来的再快也来不及了。 我摇了摇头,随手打了个响指。 唐雪慧凝固了,动弹不得,我身上的火光绳索黯然消失了,我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小腿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幸好她没有武功,那一脚真的好狠啊。切,演戏谁不会啊,只是刚才风剑清愿意配合我,倒让我心里好受了不少,要是他不愿意,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 我微微一怔。 唐夙??? 我以为是······ 唐夙坐在轮椅上,轻轻笑了笑,道:“你以为是风剑清?” 看他有恃无恐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心下一凛,道:“他······他没听见?” “哦,不用急,我不会让他冤枉着你的,我自然要把他留到我这个亲爱的妹妹自白完了以后,再下手的,”他蒙着眼睛,但转头看向我,道,“让他后悔去吧。” “你······你干了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傻,胜利的感觉荡然无存。 “······你放心,我得亲自动手。”唐夙面无表情的道,挥手让梅影推他出去。 唐夙不知按了什么机关,我警惕的看着他,甬道咯咯作响,我们滑了下去,到了刚才大厅的下面。 该死的,他精擅机关,我怎么忘了,这可是他老窝啊,可能这些连唐雪慧也不知道。 这里,上面大厅的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了,听的异常清晰,这里······ 无穷无尽的木人不断涌出来,不对,是精钢制成的假人,在唐夙的指挥下,窜高腹地,围住了风剑清。而风剑清似乎受了偷袭,受伤不轻,衣衫上满是鲜血。 我惊呼道:“他······他······唐夙你要干什么?” 铁人已经摁住了风剑清,梅影推着唐夙,分开一条路,走了过去,我正待略过去,当一声大响,铁栅落下。 我咬紧了牙,是的,我怎么又没想到唐夙这一手······ 唐夙悠然道:“圣使大小姐,我要报仇,你说是不是很恰当呢?我亲手杀了他,能死在我手上,风教主,也不算委屈了你吧?” “万分荣幸。”风剑清淡淡道。 唐夙这一次回来,准备当真是充分······我双手握住栏杆,唐夙手上的刀尖已指住了风剑清,道:“葱苒,别动我的栏杆,上次领教了你的手段了,别故技重施,你来不及的。” 我知他所言不虚,风剑清抬头冲我歉然一笑,我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当然之前不能怪他,证据过于明显指向我,而他好歹手下留情一直没有伤害我······ “唐夙!你难道还记恨他吗!不是说了和风剑清没有关系吗!”我大声道。 “是吗······我不敢苟同呢······”唐夙约略皱起眉,嗤笑道,“谁叫他接任魔教教主呢?” 我冷哼一声道:“唐夫人眼光当真不错,捡回来的唐雪慧连说话都和你一个腔调。” 所以人都微微一震,我看着颤抖的刀尖离风剑清愈来愈近,赶紧道:“梅影!快把少爷推回来!他受了刺激精神状态有些问题!听我的!把他推回来!” 梅影微一犹豫,低声道:“我······我听少爷的。” 唐夙唇角微微一动,冷然道:“葱苒,你居然这么在乎这个人吗······”他右手用力一扎下,刀光一闪。 风剑清冷冷一笑,并不在意,反而抬起头,看着我温柔而歉然的一笑。 “唐夙!!!”我嘶声道,“你敢动他我就自杀!” 听起来似乎很可笑,女人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是我完全没有一点点开玩笑的意思,我手腕一翻,一柄冰刃,指住了我自己的心脏处。 唐夙微微一怔。该死的,我咬紧牙,他看不见!而且,我死不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立刻滚走,把你手下这些东西也带走,否则我就刺下去了!”我握着冰刃的手也微微颤抖。孤注一掷,反正我······ 没有任何动静,我深吸一口气,咬紧牙,道:“我说了,立刻!”我手中的冰刃缓缓刺入半寸。鲜血立刻涌了出来,雪白的衣衫上登时殷红一片。风剑清和梅影同时惊呼道:“葱苒!”“小姐!” 唐夙面无表情,蓦然缩手道:“走。”铁栅升起。梅影心下惊骇伤心,早在等这句话,听到的时候泪水直接从眼眶中流了下来,一声不吭的默默啜泣,将唐夙推走了。铁人迅速跟着主人,退去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上,冰刃掉落,我捂住伤口,虽然刺的不深,但确实是要害,我头晕目眩,试了几次想止住血都失败了。 风剑清慢慢走了过来,看他受伤也不轻,居然还能站着,他伸手扶住我,轻声道:“葱苒······” “多谢教主不杀之恩,”我强撑着瞪了他一眼,道。 “我······” 我虚弱的笑道:“行了,你没杀我我倒是真的很承你的情了,我说真的,当时要是随便什么人是你,我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 “教主!” 黄瑞谦啊······我歪着头看向他,他率人到了,嗯哼,应该没事了吧······ “我没那么脆弱,”黄瑞谦为我止住血之后,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了笑,“你老以为我会晕过去?我还有事呢。” 黄瑞谦皱起眉,看着我道:“你不休息几天?” “我要走了。”我虽然失血过多头有些疼,但好歹是清醒的。我扶住额头,向门外走去。 “你要走了?!”黄瑞谦这才知道我是认真的,道,“我去叫教主。” “叫他干嘛,”我淡淡道,“我和他不同路,老伯不妨告诉他,令牌通往冥潭,他如果有兴趣不妨去一趟,我先走了。” 我忽然转身,手指一点,黄瑞谦被冰冻了,我狡黠一笑,道:“老伯,当真对不住了,这冰封过个一会儿自会解开,这样就赶不上我了······” 我飞身跨上踏影,直奔唐府。 第八十八章 祈雨(结局) “真的很抱歉,”我开门见山道,“但是风教主与我有恩,我不得不救他。况且神谕中还有用到他的地方,他不能死,我真的不能不那样做,对不起。” 唐夙沉默着,终于道:“你真的不用找这么多理由的。” 梅影奉上茶,我喝了一口,苦的,干笑道:“这茶倒是回来了,你准备怎么处置你的······妹妹?” “她?你不用管了。”唐夙毫不关心的道,“你也不用岔开,你在乎他,对么?” “······”算是默认吧。 “你在乎我吗?” 我愣住了,尴尬道:“······这个,顶多是钦佩你,没有······没有······” “我知道了。”唐夙点了点头,漠然道,“圣使大人,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吗?” “???”我又愕然,他怎么知道! 唐夙坦然笑了笑,道:“别有压力,我眼盲,心却不盲。你既然心在他那里,我老是纠缠着你也没有意义的。你找我,是要去哪里?”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去极北的地方,不,我要去最冷的地方,那里覆满了冰雪。我得阻止天灾。” “嗯。”唐夙微微一笑,“我知道。” “别让他跟过来。” “好的。”唐夙显然心领神会。 转瞬间,大厅外嘈杂的脚步声被狂风掩盖,我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拦下我呢。我的鞋深深陷进了柔软的雪里。鞋袜瞬间就湿了。真是麻烦,我叹了口气,挥手把水分凝固再仍走。洪水······快了吧?这是我发挥的最好场地。 天时地利有了,人不和。我伸了伸手指,因为冷而有些僵硬,整个人因为失血而有些不适。 没辙了,我耸了耸肩,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了······算算时辰也快了啊,怎么还没到?要不然我这么急急忙忙赶过来干什么······ “轰” 我脑中也轰的一声响,我知道应该行动,但是我动不了······有人吗!我心里呼喊着,我······我······我仿佛身在梦魇,和那个噩梦一模一样。 “哗” 什么东西把我拉出了水面。 “风剑清······”我脱口道,随即意识到不对,北冥龙王将我驮在背上,冲出了水面,他道:“你说什么?” 我脸上微微一红,挥手让身上的水凝结然后落下,道:“多谢龙王······” “不用谢我,剩下的还得你来办。”龙王头也不会的道,“接下来,看你的了。” “嗯。”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这里确实是我的天地,冰冷严寒,非常理想······ 一刹那,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这一切不是我造成的。轻而易举······强烈的白光异常耀眼······ 都······冻住了吗······ 我睁开了眼睛,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底下,我抓紧了龙鬃,往底下望去,已经冻住了······ “好了,”龙王似乎笑了笑,道,“很简单的,对吧?只可惜,冻住的地方比你想象要大一些······” “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是啊,确实,天时地利,”龙王点了点头,“所以从这里直到京都,都冻成一片冻土了······” “什么?”我张大了嘴,等等·····那难道是说······ 龙王道:“不错,你猜的是对的,你阻止了洪水,但是也因此冰封了大部分的疆土,而且,帝国三年内不会下一滴雨······” “······” 龙王道:“我带你去看看吧······” 龙王腾云驾雾,我看着底下的情形,确实是一片冰封,原来也许有房屋的地方也被暴雪淹没了。 这已经快到京都了吧······ “是的,”龙王看透了我的想法,道,“再往前走就是京都了。” 我叹了口气,果真如此的话,何必要看呢,三年的大旱······我面无表情道:“带我去妙徼山吧。” “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龙王似乎在安慰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就是命运,别难过。” “没有,尘埃落定,我倒是很轻松。” 迷雾山脉的妙徼山。 我知道它在哪,我也知道我面前的就是迷峰天梯。 我疲倦的笑了笑,踏上了台阶。龙王点头示意,转身离去了。 无穷无尽的台阶······ 出现一个门拱,刻着众妙之门,有人喊我?不管了······又出现了一个,刻着有······ 到了吗?也许就是祭坛吧,我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还有剩下来的吗?没有了,跳吧。 风剑清从冥潭回来,就知道她要去哪了,他在台阶上,看着她踏入了一个门拱,离得有些远,看不清门上写了什么字,焦急的喊了一声,她似乎顿了一顿,但是仍然走了进去,人影消失了。 等他赶到,门上写着分明是无,刚才门上写的真的是这个字吗?他有些不敢肯定,不过只有一条路,应该不会有错的吧,他加紧追赶。 风剑清奔到祭坛之上,恰巧看见少女跳了下去。 他窜了过去,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两人悬在空中,少女一直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似乎连献祭这种事情也没放在心上。 她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来啦?” 空中开始下起了蒙蒙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