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嫡妻的复仇》 1 苍黎国,宋府内一个僻静的院子里,传来阵阵哭声。 “四小姐,四小姐您醒醒啊……呜呜呜……不好了,快叫人啊,快把大小姐叫来!”夏荷抱着宋画祠呜呜地哭了起来。 宋画祠幽幽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额头刺痛,她伸手摸了摸,黏黏的,带着血腥味儿。 是血,林安咬了咬牙。身为医生的她,脑海中立即列出一条条急救措施。 可她一抬手,却又愣住了,素白如青葱的纤纤十指,白皙肌肤下隐隐有青色的血管。 这不是她的手! 她猛地抬头,和夏荷对视了一眼。 “四小姐,您醒了!”夏荷看她睁开了眼睛,立即惊喜地叫了一声。 林安摇了摇头,怀疑自己可能被车撞的出了幻觉。 眼前的这女子梳着双髻头,戴着淡粉色的宫花,穿着古人的衣服。 “四小姐,大小姐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就会回来。您额头上的伤口,奴婢为您先处理一下。”夏荷一边说,一边把林安扶了起来。 四小姐?头上的伤? 在路过雕花描金的妆奁时,瞥到了上边的铜镜。惊鸿一瞥,顿时惊的眼睛都瞪直了。 这是……穿越?手哆嗦着,扶在夏荷的胳膊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惊疑不定,却只能静观其变。 夏荷小心地将她扶到床上,一脸担忧地劝慰道:“四小姐,婢子知道您心里苦,可是这门婚事是老爷应下的。虽然三皇子身有残疾,可王爷丰神俊逸,又的皇上关爱有加的皇子。将来小姐嫁过去……也……” 说到这里,夏荷再也劝不下去。明知道三皇子孟昭衍双腿残疾,整日只能坐在轮椅上。 四小姐身为宋府的嫡次女,因为先夫人生产的时候难产,导致小姐出生以后脑子有些不灵光,却被人欺辱,强行嫁给三皇子。 小姐虽有些痴傻,可性子刚烈,听到府中下人的奚落讥讽,又怎么会同意。只好寻死…… 林安闭上了眼睛,心中想道: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魂穿吧!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似乎是这具身子原主人的记忆。 她凝神理了理混乱的思路,这才睁开眼睛,望着夏荷问道:“你说,我真的嫁给一个身患残疾的皇子?” 夏荷点了点头,听她说话吐字清晰,心中一喜,道:“四小姐,您……您说话……” 林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她方才理清了思路,明白过来。这身子的原主人名叫宋画祠,是宋府嫡次女,性情憨厚,略微有些反应迟钝。 她也知道,眼前的丫鬟夏荷,是她身边贴身丫鬟,却也是对自己忠心的人。 刚要开口,却听到了门外有一阵喧闹的声音。 “眼看就要嫁人了,怎么还是不安分!老爷辛辛苦苦为她谋了一亲事,这便闹着要上吊……” 说话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夏荷脸色顿变,神色似乎有些畏惧。 她赶紧为宋画祠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又为她拢了拢被角。这才恭顺的站立在一旁。 两个穿着藕粉色比甲的小丫鬟打开帘子,走进来一名美艳的妇人,可是脸色却略显得有些狰狞。 在她身后,还将紧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螓首蛾眉,挺鼻朱唇。 这少女令宋画祠没来由地心中一暖,想要同她亲近一番。 “妹妹。”看到她额头上的伤,那女子轻呼一声,快步朝她走来。 大夫人姚氏,在背后冷笑一声,道:“哼,不是说已经死了吗?这不是好好的吗?还请什么大夫!” 宋乔淑脸色一白,贝齿咬紧了下唇,眼中有泪似乎快要落下来。 她轻轻抚上宋画祠的额头,低低叹息了一声,道:“傻丫头。” 宋画祠像是没看见大夫人一样,只是拿起手帕,为姐姐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从小便是孤儿,性子清冷,不曾与人亲近。 或许是因为这具身子熟悉的记忆,令她不由地想要和宋乔淑亲近。看她这么心疼的模样,宋画祠笨拙地安慰道:“姐姐,不哭。” 宋乔淑拉着她的手,强忍着心中的酸意,点了点头,又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却蓦地站起来,跪在姚氏的面前,哭求这道:“大夫人,乔淑求求你了,求你不要把四妹妹嫁给三皇子。若是非要嫁,那……那我便替妹妹嫁进王府!” 姚氏柳眉一挑,眯着眼睛,嘴角泛起丝丝冷笑,讥讽地道:“呦,你们这姐妹俩,可真不愧是一母所生啊。都是挤破了头想要嫁进王府,这姐姐仗着妹妹痴傻,就想要取而代之。可惜啊,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要替嫁,你还是亲自给老爷说去吧!” 一把将宋乔淑推倒在地,姚氏回头又仔细打量了宋画祠几眼,看她伤势并不严重,便将带进来的大夫又带回去了。 宋画祠连忙下床,将宋乔淑从地上扶起来,“姐姐,你没事吧?” 宋乔淑摇了摇头,抱住她瘦小的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祠儿,都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能力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宋画祠心中发酸,眼眸里氤氲气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僵硬着抬起手臂,轻轻抚摸宋乔淑的后背,宽慰她道:“姐姐不哭,仔细哭坏了眼睛。这些日子你为着这事,已经够辛苦了。我们从长计议,也未必不可!” 宋乔淑一愣,眼泪也不流了,将她的身子板正,眼睛紧紧盯住她的眸子。 如此冷静自持的妹妹,倒是第一次见。身为她的亲姐姐,在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宋画祠。 能完整说出一句话来已经不易,更何况她说这话,倒像比自己还要年长几岁。 “祠儿,你……你的痴傻顽疾,是不是好了?”宋乔淑又惊又喜,磕磕绊绊地问道。 宋画祠心中一紧,不知该如何作答。原来是宋画祠,早已经香消玉损。 解释起来麻烦不说,还会吓坏了宋乔淑。 见她缄默不语,低首垂眸。 宋乔淑思索了片刻,突然又失声痛哭起来,道:“祠儿,我的好祠儿!苍天有眼,终于降福在你身上了!” 宋画祠听了,心中有些感动。在现代,可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自己,才见了宋乔淑一面,就令她放下了戒心。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吗? 2 冷静下来以后,宋画祠又在心中仔细计较,这宋府一家,的确是错综复杂,人心难测。 想她前世是牛津大学医学天才,学成回国本想大展身手救死扶伤。可不料祸从天降,亦或是命该如此。被车撞了以后,魂魄经落进了宋画祠的身体内。 她眼底刚毅渐显,摇摆不定的心思渐渐稳定下来。 零星的记忆令她明白,眼前宋画祠的处境艰难,要想在宋府立足,还要谨防着恶毒继母,冷漠父亲和诸位不怀好意的姐妹。 在宋太傅的书房外,宋乔淑拉着宋画祠,低声安慰道:“祠儿,你不要怕。你不想嫁给三皇子,姐姐带你去求父亲,姐姐替你嫁。来吧!” 宋画祠很想告诉她,此事定然不会遂她愿。 可刚要开口,却听到屋内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是何人在外边喧闹?” 宋乔淑朝宋画祠安慰一笑,柔柔地道:“父亲,乔淑和祠儿来拜见您。” 正坐在桌案前的宋太傅听了这话,眉头拧在了一起。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脸色有些不好。 “进来吧!”他沉声道。 宋画祠的额头还缠着纱布,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跟在姐姐的身后。一同向父亲行礼。 “拜见父亲。”二人齐声道。 宋太傅揉了揉眉心,没好气地斜睨了二人一眼,道:“有什么事情吗?” 宋乔淑眼圈一红,跪了下来,看宋画祠依旧呆呆地站着,只好扯着她的袖子令她也跪下。 “父亲,乔淑有件事情想要恳求父亲成全。” 宋太傅冷哼一声,“若是想说祠儿婚事的话,为父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无论如何,她都要嫁给三皇子!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断然没有再悔婚的道理!” 宋乔淑脸色发白,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父亲,祠儿不同于别人,她性情憨厚,又甚少见人。嫁给三皇子恐会出了什么乱子,求父亲怜我二人年幼丧母,让乔淑代替祠儿嫁去王府。” “胡闹!”宋太傅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快不走到二人面前,指着她的头顶责骂道:“哼,果然是这样!怪不得你母亲来说你居心叵测,起初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是真的!你想要取而代之,代替你妹妹嫁进王府,享受荣华富贵,是不是?” 宋乔淑愣了一下,一脸惊慌失措,连忙摇头道:“父亲,女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您是知道的,妹妹她……” “够了!事到如今,你见事情败漏,依旧要栽赃给你妹妹,你以为为父看不出来吗?”宋太傅发了怒,不仅摔碎了一套茶具,还当着下人的面,把宋乔淑骂的体无完肤。 从头到尾,宋画祠一句话未说,像是置身事外的人一样。 她眼神冰冷,望着宋太傅的时候不带一丝感情。 在现代她虽然没有父亲,可也见过不少父慈女孝的事例,却从未见过,像眼前这位冷酷无情的父亲。 宋乔淑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衣角,泪眼婆娑,言辞恳切地哭着道:“父亲,女儿从未有这么想过。女儿真心实意是为妹妹着想,父亲,求您看在已经离世母亲的份上,就救救妹妹吧!” “混帐东西!”宋太傅气的脸色铁青,扬起手宽大的巴掌就要落在她的脸上。 “她一个痴傻之人,能嫁给三皇子成为王妃,已经是她的福气了!为父做什么决定,还由不得你插嘴!” 宋画祠见状,连忙扑到宋乔淑的身上,用后背做抵挡。 “啪!” 巴掌重重的落在了她的后背上。 “你……你……好啊!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了是不是?”宋太傅气的浑身直哆嗦,大声呵斥道:“来人呐,把这两个不孝女给我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们两个出来!” 宋乔淑浑身一颤,抱紧了宋画祠。 祠堂幽深,阴暗寂静。几名小厮将宋乔淑和宋画祠押送到此,语气轻蔑,眼里还带着戏谑,阴阳怪气地道:“二位小姐请吧,这可是老爷亲自下的命令。希望二位小姐不要让小的们为难……” 宋画祠轻轻牵着宋乔淑的手,扶她跨过高高的门槛。 “姐姐小心!”看她哭的伤心难以自抑,她低声提醒着。 听到一声冷哼,宋画祠抬起头来,点漆似的眸子,淡淡扫视了那小厮一眼,眼底精光乍现,令人莫名一寒。 小厮缩了缩脖子,心头一跳,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正堂内的高台上摆放着宋家世代的列祖列宗,寥寥数只蜡烛,被不知名的风吹的左右摇曳,映在褐色的墙壁上,犹如鬼影一般,变幻莫测。 宋乔淑环视了四周一眼后,吓的心中砰砰直跳,她抓紧了宋画祠的手,走的小心翼翼, 饶是这样,在踩到放在地上的蒲团时,依旧吓的花容失色,失声尖叫。 “砰”的一声,两扇掉了漆的暗红色大门紧紧关闭,屋内顿时又漆黑了几分。 “姐姐别怕,还有我陪着你!”宋画祠看她实在怕的不轻,只好出言安慰道。 宋乔淑呼吸急促,也来不及多想,缩成一团,靠在她的肩头。 宋画祠面色如常,一脸平静。 想她当年刚开始进入牛津大学医学系的时候,为了锻炼胆量,在停尸最多的太平间内独身一人,连续住了一周。 更何况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扶住宋乔淑,一起将已经熄灭的蜡烛全部点燃。这时,屋内明亮了许多。 “祠儿,你……你似乎长大了许多。是懂事了不少,可是,可是这性子却变得沉静了,连话也不说几句。”宋乔淑一副担忧的样子,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说了出来。 宋画祠思索了一下,微微笑着道:“姐姐不必为我担心,从前让姐姐为我操心担忧;祠儿长大了,就该懂事照顾姐姐了。” 这一番话,令宋乔淑欣慰不已,刚止住的眼泪,便又滚滚落下。 她心中暗想道:可怜的祠儿,连她们的母亲都没有见过一面,又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顽疾奇迹般痊愈之后,越发地体贴自己。 思及至此,面带羞愧。 天色渐晚,二人跪在众多灵位前,不敢有半分逾越。 宋画祠这具身子,常年吃不饱穿不暖,脸色发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连走几步路都会,别说又跪了将近两个时辰。她只觉得头晕眼花,腹中饥饿难耐。 “祠儿,你没事吧?”宋乔淑觉察出她的不对劲儿,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道。 宋画祠摇摇头,不习惯这么亲近的与人接触,强撑着又跪直了身子,问道:“姐姐,我们要跪多久?” 宋乔淑脸色苍白,眼眸一暗,深深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只要父亲不发话,想必我们要一直跪在这里了!祠儿,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连累了你!” “姐姐说什么话,你我是亲姐妹,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宋画祠朝她莞尔一笑,安慰着道。 她眉间浓浓的忧愁,久久挥散不去。 “呵!好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啧啧啧,真是姐妹情深,叫人感动!”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 3 一言语毕,只见一位明丽的女子推门而入,身上穿着翠绿色罗裙,头上戴着镶宝石的金钗。容颜虽好,可脸色的神色却是幸灾乐祸。 “大姐!是爹爹吩咐你来,免了我们责罚吗?”宋乔淑看到宋枝瑶心中虽然不喜,可还是面带希翼地问道。 宋枝瑶闻言失笑:“哟,三妹妹,你可真会异想天开啊!哼……今日你带着四傻子去到爹爹的书房,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不,爹爹气的连晚饭都未曾碰过,你还指望爹爹会放你们出去?真是痴人说梦!” 宋乔淑听了这话,脸色灰败,身子一软,泄了气,跌坐在地上。 看到她这副如遭雷击的样子,宋枝瑶笑的更加欢快,她走到宋画祠的面前,弯腰俯身,讥讽地道:“四傻子,你要嫁给三皇子了,高不高兴啊!” 宋画祠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脸呆滞,双目无神。 “好看!”她傻傻地笑着,摸了摸宋枝瑶头上金灿灿的步摇。 “你干什么!滚开!”宋枝瑶见她摸了自己的金步摇,立即恼了,大声呵斥起来,还把宋画祠的手打掉。 “祠儿,你没事吧!”看着她被宋枝瑶推倒在地,宋乔淑心中一紧,连忙跑过去扶住她。 宋枝瑶狠狠瞪了宋画祠一眼后,随即笑了起来,“我的东西,岂是你的脏手摸的了的?” 宋乔淑心头不甘,看到妹妹被奚落,忍不住开口道:“大姐,不过是一个金步摇罢了,这样的物件,你那里还有很多。祠儿她年幼,见识短浅,见了大姐的步摇觉得好看才去碰了一下,你又何必这么作践四妹呢?” 宋枝瑶闻言,像是听见了天大了笑话一样,笑的花枝乱颤,揉着肚子道:“哈哈哈哈哈……那是你的四妹,却不是我的四妹!一个痴痴呆呆的傻子,还没有资格当我的妹妹。三妹,我那里是有很多这样的物件,可那也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指点点了?” “我……我……”宋乔淑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将宋画祠藏在身后,防止她再动手。 “咕噜……”宋画祠的肚子咕咕直叫。 宋乔淑满头大汗,隐隐感觉扶在自己身上的妹妹身子微微颤抖。咬咬牙,跪在宋枝瑶的面前,道:“大姐,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求你发发慈悲,网开一面。送些吃食给祠儿吧,她额头还受着伤,身子虚弱……” “咯咯咯咯咯……”宋枝瑶轻笑起来,斜睨了宋画祠一眼后,问道:“想吃饭……也不是很难……只要你跪着把这祠堂仔仔细细擦拭三遍,我就给四傻子吃饭!怎么样?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宋乔淑连想也未想,毫不犹豫立即答应了下来。 “我答应!我答应!大姐的吩咐,三妹一定照做!” 宋画祠鼻头一酸,眼泪险些掉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紧紧扯住宋乔淑的袖子,低低地道:“姐姐,我不饿!你不要做这些事情,她分明就是为难我们两个,即便是你做了,也不一定会有饭菜!” 宋枝瑶听了这话,细长的黛眉,挑了起来。眯着眼睛,上前几步,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 宋乔淑吓了一跳,立即挡在她的面前。 “做不做,吃不吃,全看你了,三妹妹……”语气轻柔,却极尽阴狠。 宋画祠攥紧了拳头,死死地咬着嘴唇。默默跟在宋乔淑的身后,想要帮她一把。 这时,却又听到宋枝瑶说道:“要是有人帮你,这饭菜可就没有了!” 宋画祠的动作一滞,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回过头,狠狠地瞪着她。 宋乔淑从她手中抽出抹布,将她推到一边,低声劝道:“姐姐没事儿,祠儿乖,在这站一会儿,就会有吃的了!” 望着那道忙碌的身影,宋画祠的眼眸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只觉得心田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宋枝瑶命丫鬟搬来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亲自监督。唇角噙着得逞的笑容,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扶手。 宋乔淑一遍还没有擦完,就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感受到两道关切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她回头冲宋画祠微微一笑,以示安慰。 宋画祠微微颔首,咧开嘴角,露出贝齿,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宋乔淑在她脸上看到少有的调皮笑容,心中一热,浑身像是又充满了力气一样。 这时,一旁的宋枝瑶开始坐不住了。身子不停地扭来扭去,神色怪异。 手上,脸上开始显现出点点红印。 身上燥痒难耐,宋枝瑶当着下人的面,又不能做出大肆挠痒这样不雅的动作。脸憋的涨红,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手一挥,打碎了一个定窑白瓷茶盅。 翠珠看她举止怪异,忍不住上前问道:“大小姐,您怎么了?” 宋枝瑶浑身燥痒难受,正恼火着,听见翠珠问话,抬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 “多嘴!” 翠珠不明所以,却也赶紧跪了下来,认错道:“大小姐息怒,是奴婢不该多嘴,奴婢该打,不用大小姐亲自动手,奴婢自己动手打!” 说罢,她便左右开弓扇起了自己耳光子。 宋画祠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见他狼狈的模样,强忍住没有笑出来,可嘴角却一直不住地向上翘起。 “把饭菜给她们,我们走!”宋枝瑶语气又急促又凌厉,话音一落,人已经走出了几步远。 留在原地的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全都愣在原地。 走了几步,见身后没人跟过来,宋枝瑶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等着挨板子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将食盒放在地上,疾步追去。跪在地上的翠竹也连忙起身,双颊红肿着。 宋画祠抿着嘴,无声地笑了。 见宋枝瑶走了,赶紧把宋乔淑扶了起来,“姐姐快别忙了,那里还有饭菜,我拿过来给你。” 将她安顿好后,又把食盒提了过来。 里边不过是两碟不见荤腥的青菜,和冷硬的馒头。 宋乔淑一脸失望之意,心中更加愧疚起来。可宋画祠却不这么觉得,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挑食的坏毛病。刚去国外的那一阵儿,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能吃到无公害的绿色蔬菜,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她擦干净了筷子,送进宋乔淑的手中,一抬头却发现她望着自己,满脸泪痕。 “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擦地伤到哪里了?”宋画祠心中一紧,连忙自己检查她的双手。 4 宋乔淑摇了摇头,心有感触,摸着她消瘦的脸庞轻声道:“若是兄长知道了你的顽疾痊愈,必定会非常高兴!” 宋画祠知道她口中的兄长是宋远书,可记忆里关于他的事情少之又少,甚至连长相也已经忘记。为了不让她发现异样,只好抿唇羞涩地笑了笑。 趁着她心情舒畅,连忙又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谁也不知道方才宋枝瑶推了宋画祠一把时,手正扶着她的肩头,若是有人能明察秋毫,便会发现,那地方粘了一些白色的粉屑,细小而不易令人觉察。 宋枝瑶没发现,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她身上便奇痒无比,连讽刺奚落二人的耐心都失去了,只得急匆匆离去。 怕宋乔淑担心,宋画祠对此便只字不提。 等回到萃茗轩的时候,宋枝瑶满脸红肿,白皙的脖颈上已经抓出道道血痕,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姚氏见状,连忙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宋枝瑶捂着脸大哭起来,将所有的下人都赶了出去,在铜镜中窥见了自己面目全非的脸庞,愤恨地将屋内的东西摔了个遍! “娘,我的脸……呜呜呜……” 姚氏心疼的无以复加,同时心中的恨意又加重了几分。好好去祠堂,一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除了那两个小贱人,又有谁会害的瑶儿这副模样? “瑶儿,莫哭,娘为你做主!” 宋枝瑶的双眼肿的像桃子一样,好不容易等来了大夫,却朝不出病因。 “庸医!庸医!”姚氏气得大叫道,连忙又吩咐下人把京城有名的大夫全都请来宋府。 萃茗轩一时之间鸡飞狗跳。 折腾了大半夜,宋枝瑶身上的红疹子消了一些,可仍然不能出门见人。 这一次她吃了大亏,姚氏自然不会放过她们两个。 看着宋枝瑶安然入睡以后,姚氏便带着两名丫鬟和两位婆子去了祠堂。 宋乔淑正靠在宋画祠的身上睡着了,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吓的立即清醒了过来。 姚氏满脸怒气,指着她们二人厉声道:“把她们两个给我绑起来!” 婆子身强力壮,一出手便把宋画祠推倒在地上。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指着婆子道:“你是坏人!呜呜呜……” 姚氏皱了皱眉头,这四傻子还是如往常一样,不高兴就大哭大闹,真令人心烦。 “算了,别管她。把这个贱人绑过来!”她指着宋乔淑道。 宋乔淑身子娇弱被推搡着来到姚氏面前,只听见她厉声问道:“哼,小贱人,真是长本事了!瑶儿身上起的红疹子,是不是你所为?” 宋乔淑不知情,因此是一脸的迷茫和疑惑。她摇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大姐身上起疹子了吗?” 姚氏目光如炬,仔细盯着宋乔淑看,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可看她神色茫然,眼中的惊讶也不似作假。 “哼,不要以为你装模作样我就相信你了,快说清楚,究竟往瑶儿的身上下了什么东西?”姚氏上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问道。 “夫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姐来到祠堂,我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怎么会往她身上下不干净的东西呢?”宋乔淑脸色苍白,颤声说道。 “搜!把她们两人身上搜个遍!”姚氏见问不出什么,仍不死心,吩咐丫鬟搜遍了她们全身。 “夫人。”丫鬟们摇摇头,神色惶恐。 见没有搜出什么,姚氏气得浑身发抖。可这里是祠堂,她不能太过造次,传到宋太傅的耳中,与她无益。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狠狠地咬着银牙,道:“好,好!那你们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吩咐下去,不准给她们饭菜!好好饿上几顿!” 没有找到证据,姚氏怎么会善罢甘休,不狠狠惩治二人,难解心头之恨。 “娘,你一定要给瑶儿出了这口恶气!那两个贱人实在是太可恶了!瑶儿的脸都差点被他们给毁了!这奇耻大辱,我一定让她们加倍奉还!”宋枝瑶紧紧捏住手中的帕子,眉头紧皱,神色狰狞。 姚氏一脸阴狠之意,眯起了眼睛,冷声说道:“瑶儿,你放心,我不会便宜了她们两个!这偌大的宋府,全都在娘的掌控之中,她们两个逃不出娘的手掌心!瑶儿,你还记得三月二十是什么日子吗?” 宋枝瑶略微思索了片刻,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不就是那两个贱人的生母——顾氏的忌日吗?” 姚氏嘴角含着笑意,道:“正是,每年的那一天,为娘都要去拜祭那个贱人!若不是她,我又怎么会是妾室?哼!反正那两个不中用的贱人,留在宋府也没什么用处!这一次,我们就……” 说着,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宋枝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她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颊,狠狠地说:“早就看她们两个不顺眼,这下好了,借着这次机会,总算能这眼中钉肉中刺拔掉了!” “瑶儿,你记住为娘的话,只有永远将她们踩在脚底下,让她们永无反击之力,而你才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将来宋府,只会有你一个女儿。娘为你物色一个好人家,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从宋府嫁出去!”姚氏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道。 宋枝瑶点了点头,眼底划过一丝狠厉,扬起了嘴角。 转眼就到了忌日当天,姚氏一早便派人将宋画祠和宋乔淑叫了起来。并让她们在府门口等候着。 天光熹微,晨风寒冷。宋画祠不由地裹紧了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素色大氅。 在寒风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姚氏母女这才姗姗而来。 宋枝瑶看见宋画祠二人冻得通红的鼻尖,轻笑了一声,眼神轻蔑,嘴角带着得逞的笑容。 前后两辆马车,一大一小,前边的富贵华丽,坐着姚氏母女。宋画祠和宋乔淑挤在朴实的小马车内。 马车一路颠簸,宋画祠神色恹恹地靠在宋乔淑的肩头。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她极其不适应。 约莫疾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宋画祠几乎快要把胆汁吐出来了,身子绵软由宋乔淑扶着下了车。 宋枝瑶翩然而至,讥讽地道:“哟,四傻子的脸色不太好,这大相国寺可在半山腰,真为你担心能不能走上去呢!” 说罢,掩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乔淑知道她不怀好意,脸色涨红,“大姐,四妹已经这副模样了,你就不要再落井下石了。” 宋枝瑶闻言,脸色顿变,柳眉横竖,上前怒视着她。 “我就落井下石了又怎样?”说话间巴掌已经扬了起来,作势要落下来。 5 姚氏眼尖,立即走上前来,将宋枝瑶拦了下来。 虽是初春,可前来相国寺的人络绎不绝,凉山脚下停了多辆香车,大多数都是官宦女眷。 若是宋枝瑶大庭广众之下打了她,指不定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姚氏目光锐利,在她们二人身上扫视一番后,重重的冷哼一声,将宋枝瑶带走了。 宋画祠眯着眼睛,趁她们转身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宋枝瑶及地罗裙的衣边,挂在了车辕上的钉子上。 “嘶!” 一道锦裂的声音过后,紧接着是闷哼一声。 宋枝瑶不但衣裙扯裂,连人也面朝大地摔了下来。 亲眼目睹一切的宋乔淑怪嗔地瞪了她一眼,连忙和丫鬟一起七手八脚把宋枝瑶扶了起来。 宋枝瑶新裁的月白罗裙,眨眼工夫破了不说,还沾满了尘土,更丢了脸。 姚氏脸色铁青命人去雇了一顶软轿,扶着泫泪欲滴的宋枝瑶坐了进去。 “你们两个最好给我小心些!”当着外人的面,姚氏不好当场发作起来,留下一句警告,拂袖而去。 宋乔淑在她走后,想要责骂宋画祠几句,可又见她脸色苍白,只好重重点了点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来。 拿出荷包中攒了许久的二两碎银子,宋乔淑雇了一顶软轿,扶着宋画祠坐了进去。 等她们到了相国寺内,只有一名姚氏身边的小丫鬟守在门口等候。 “三小姐,夫人已经祭拜过先夫人了。三小姐便陪着四小姐去吧,还有,禅房已经准备好了,祭拜完二位小姐就可以回去休息。夫人特意嘱咐二位小姐,不要乱跑!”丫鬟口吻不善,说完便走了。 宋乔淑脸上微微苍白,神色带了几分羞愤,隐忍着,压制了下去。 她带着宋画祠,前来顾氏的灵位前,上了高香,行跪拜礼。 顾及着她身子虚弱,宋乔淑便早早带着她回了禅房。 刚坐下没多久,有僧人来敲门,“请问施主是宋府三小姐吗?” 宋乔淑连忙开门应下,原来是姚氏请她过去听寺内高僧讲经。 “祠儿,你乖乖待在这里,等姐姐回来,千万不要出去乱跑!”宋乔淑有些放心不下,仔细叮嘱了她。 宋画祠点了点头,安慰道:“姐姐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跑的!” 宋乔淑摸了摸她的青丝,柔柔一笑,这才跟着僧人朝前院走去。 她一走,屋内更加寂静,宋画祠眼皮沉沉,有些倦意。便褪去外衣,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上给惊醒。 “四小姐,四小姐不好了!三小姐晕了过去,您快去看看吧!”丫鬟拍着们,大声喊道。 宋画祠猛地清醒了过来,下床穿鞋披上外衣一气呵成。 快步朝门外走去,望着丫鬟焦急地问道:“姐姐怎么了?” 那丫鬟急的直跺脚,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胳膊就跑,并道:“四小姐,三小姐似乎身子不适,已经晕了过去……” 宋画祠直觉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也没多想。毕竟宋乔淑是宋府唯一关心自己的人。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那丫鬟跑的飞快,宋画祠体力跟不上,没一会儿便跟丢了。 她站在一个四周漆黑,又非常陌生的院子里,大口喘着粗气。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宋画祠心中一喜,刚要转身说话,后脑勺就狠狠挨了一记闷棍。 她头晕眼花,身子摇摇晃晃。眼前一道模糊的人影,手中提着木棒,又朝她走来。 心中暗道不好,她转身就跑,身后的人快步跟了上来。她知道自己跑不过身后追着的人,只好急中生智,来到一个拐角处,宋画祠藏了起来。 等身后那人追了上来,她伸出脚,把人绊倒后,扑倒那人身上,用手肘狠狠砸向他的脖颈。 顾不上查看死活,宋画祠立即起身转身就逃。 咬牙快步跑了起来,前边有零星的亮光,并且还有一排房间。她打开一间房的门,闪身躲了进去。 刚关上门,她立即觉察出不对,脖颈上已经架了一把利剑。 “什么人?”声音低哑,还带着一丝威严。 宋画祠浑身僵硬,冷汗从额角滴下。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杀意,喉咙有些发紧,只好如实地道:“有人追杀我,我才不小心闯进了你的房间。若有冒犯,还望恕罪!” 那男子闻言,放下了手上的剑。 正在这时,却听到一阵喧闹声。 “兄弟们给我仔细地搜!方才老子看到那小子就躲进了这里!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粗狂的男声,厉声说道。 身后的男子立即捂住了宋画祠的嘴,低声威胁道:“别出声,否则我们两个都没命了!” 宋画祠的鼻端萦绕这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之气,是那男子身上的,还夹杂了血腥味儿。 她点了点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指了指窗户。 那男子松开了手,等她说话。 “我记得后边是一片树林,或许有救!” 男子果断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朝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片浓密的树林。 他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宋画祠过来。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提了一口真气,从窗口跳出。 宋画祠吓的闭上了眼睛,只听见耳边有风呼呼吹过。 “在这里!在这里!他跳窗逃跑了!”追杀的黑衣人,大声地叫着道。 “放箭!射死他!” 长箭如雨,抱着宋画祠的男人身影如鬼魅一般左右避闪,眨眼间便躲进了密林之中。 只听闷哼一声,宋画祠心中莫名紧张了一下。 男子后背中了一箭,不得已只好躲在一颗参天大树的后边,将她放了下来。 宋画祠想要看一看他的伤势,手还没搭上他的肩膀,就觉得半条手臂都麻了。 “干什么?”语气里带着威严的质问,那男子的手捏在她的手腕上,令她动弹不得。 “我略微懂得一些医术,想帮你看一看伤势!”宋画祠忍着疼痛,低声解释道。 “多谢,本……我暂时不需要!身后的那些人还没有甩掉!” 说罢,从怀中拿出一柄匕首,那匕首削铁如泥,使用玄铁制成。只是一瞬间,便已经将裸露在半边的半截羽箭敲掉。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很快便会追上来!你还知道哪里可以藏身?”话语里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 宋画祠望着他刚毅的侧脸,心中微微有些敬佩。她想了想,道:“再往前走,是一条河。不过……” 她迟疑了,眼前这男子腹背都有重伤,要想渡河,恐怕不宜,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需要眼前这位男子多忍耐一些了。 一轮瘦月,挂在天际。银色的月光隔着林间的树叶撒了下来,照在二人的身上。 不远处就已经传来了隐隐说话声,还有零星的火光闪烁。 看来,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宋画祠心中一凛,面上带了一丝焦急之意。 那男子也早已经觉察到了,立即起身,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上。 宋画祠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仓促问道:“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男子漆黑的眸子里寒光一闪,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宋画祠心中一紧,东西北三面的尽头都是大相国寺高高大的围墙,几乎是死路一条。唯有南面的那一条河,还有一线生机。 “随我来!”她将男子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搀扶着他一路前行。 黑夜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遮掩住了他们一路疾行的行踪。 附近传来淳淳流水声,还能闻到潮湿的草木清香。 二人站在河边,呼吸皆有些不稳。那男子的头上渗出细细汗。他的伤口一直流血,体力似乎有些不支。 宋画祠率先跳入水中。河水刺骨,冻得她浑身一颤。 她伸出手,道:“躲进河水中,那些人一定会发现的!” 听了她笃定的语气,男子不知为何,就莫名地相信了她。毫不犹豫地跳入河中。 有黑夜作为遮掩,河面上还浮游着一些浓密的水草。 二人同时闭气,没入水中。 很快,便听到纷杂的脚步声,还有骂骂咧咧的低语。 “妈的,这个小子跑的可真快!兄弟们都仔细地搜,老子才不相信这么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大寨主,这里有一条河,那臭小子会不会顺着河水游走了?” 宋画祠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地紧了紧。身边那人的头沉沉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炙热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 已经感觉到他微弱的心跳声,宋画祠心中隐隐有些着急。 那男子坚持不了多久了,若是这群人下河,一定会发现在她们躲在这里,落在他们手中,必死无疑。 “哼!不可能,那小子已经受了重伤,根本没有力气游走。” “大寨主,大寨主,您快来看一看,这里……” 那群黑衣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一探究竟。 宋画祠明显感觉那人的身子正渐渐下沉,连忙锁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河岸上的密林静谧极了,一丝火光都看不到。 确定那群黑衣人不会再回来以后,宋画祠悄无声息地浮出了水面,抬眸便看到肩头男子脸色异常苍白,嘴唇紧抿,眼睛紧闭。 她心中暗道不好,费力将男子拖上了岸,环顾四周,查看可有安歇的地方。 两人身上衣物尽湿,还有一人重伤昏迷,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宋画祠立即打消了生火的念头。 四处寻觅,找到一个能容纳二人的树洞,洞内地方有限,胜在能抵御夜晚的寒风。 才将安顿到树洞内,那男子幽幽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如黑曜石一般,带着异样的眸光,仔细打量了宋画祠几眼。 她自顾自地解开了他的外衣,抬眸沉静地说道:“不要误会,你伤势严重,若是不及时处理,,就会溃烂发炎。” 那男子默了一下,微微颔首。 看着她手脚麻利地为自己清洗伤口,又把止血草药敷在伤口上。点漆似的眸子,认真执着。 眼神清澈明亮,看不到一丝杂念。 孟昭衍心中一暖,勾起了对她的好奇心。 看她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穿着甚是朴素,颇有小家碧玉之范。却有临危不乱的魄力,非一般女子所有。 且看她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手法虽然有些奇怪,却熟练无比。若不看她略带稚嫩的容颜,孟昭衍恐怕会误会她是一个行医多年的大夫。 林间微风吹拂过来,树叶哗哗作响。清冷的月辉照射在二人的身上。 听闻他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又感觉到身上两道灼灼的视线消失,宋画祠眸华微抬,素手抚上他的额头,烫的灼人。 发烧了!她眉头紧皱,垂首思索起来。 既没有抗生素可打,更不能为他生火取暖,宋画祠咬了咬牙,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为他取暖。 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只留了一件中衣,柔软的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两人相拥在一起,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月正中天,蓦地,孟昭衍猛地睁开了眼睛,身子正被宋画祠紧紧地抱着,动弹不得。 俯视望去,只看到了她半张精致的侧颜,她纤长而又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尖,以及白皙的脖颈。 他浑身一僵,眼底神色微敛,伸手在宋画祠的后颈轻轻一点,令她昏睡过去。 走出树洞外吹了三声长哨,不一会儿,一群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黑衣暗卫悄然来临,跪在了孟昭衍的面前。 “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暗卫齐声请罪道。 “尚不算晚。事发突变,本王没有能及时赶到约定的地点,怪不得你们。不过,若是没有这个女子,本王怕是早就……关于她的身份一定要给本王查清楚。”孟昭衍说完,并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宋画祠,唇角不由地荡起一抹笑意。 “是!属下遵命!”安慰恭谨地道。 孟昭衍想起今晚追杀自己的那些人,微微蹙紧了眉头,眼底划过一丝肃杀之色,只听他沉声问道:“今晚追杀本王的那些山匪,可都解决干净了?” “回王爷的话,都已全部解决,连尸体也处理的干干净净。山下早已为王爷准备好了马车,就等着王爷下山。”暗卫毕恭毕敬地禀报道。 孟昭衍点了点头,径直朝宋画祠走去,解开了她的穴道。手指停留在她微凉的脸庞上,眸光深沉,凝视着她的睡颜 嘴角荡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看到她鼻尖上的一点污渍,抬手用指腹轻柔地抹掉。 身后的那些暗卫个个目瞪口呆,何时见过王爷这般对过别的女子? “王爷,丑时快到了,您该走了!这女子的身份,属下一定会尽快查清!”暗卫低声催促。 孟昭衍这才起身,同那群暗卫一齐消失在黑夜里。 等宋画祠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金色的阳光打在带有露珠的碧绿树叶上,晶莹剔透并折射出道道金光。 她眯起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树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昨夜那个陌生男子早已不知所终。却留下一件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衣袍宽大,布料一看就价值不菲,上面有用银线绣的云纹,依旧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6 出了树洞,她才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条小径,是有人连夜清理出来的。 不用想,一定是那位陌生的男子。 虽然他不告而别很没有礼貌,不过,他倒是考虑周到,算是原谅他了吧!宋画祠心中暗想道。 沿着小径,一路前行,不一会儿便看到不远处高高低低起伏着的寺庙屋顶。 宋画祠从角门而入,听到寺院中传来低靡的梵音。依着脑海中的模糊记忆,寻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回到了禅院。 一进院子,抬眸便看到宋乔淑正站在廊前,焦急地走来走去。 她一夜未归,宋乔淑早已经急坏了,正坐立不安的时候,却看到她的身影,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外衣。 “祠儿,你这一夜究竟去了哪里?叫姐姐好生担心!”宋乔淑红着眼睛,迎上前去。 “姐姐,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屋去,我再仔细告诉你!”宋画祠扶着宋乔淑进了禅房。 稍稍坐定,宋乔淑立即道:“我临走前特意嘱咐了你,不要乱跑,你把姐姐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吗?母亲在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反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万一……万一你出了什么岔子,你要姐姐怎么活?还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母亲?” 宋乔淑泪如雨下,眼睛又红又肿,昨夜她去求姚氏的时候,反被她数落了一顿。 这一夜她提心吊胆,未敢合眼,求主持派了几位僧人搜遍了相国寺,却没有找到宋画祠的下落。 宋画祠看她哭的既伤心又委屈,便连忙递上帕子,为她擦拭眼泪。 “姐姐,是我让你担心了。不过,我昨夜未归,也是有原因的。” 宋乔淑抬起了头,抽泣着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夜从姐姐走后,我便一直在禅房中休息。可有一个陌生的小丫鬟忽然来告诉我,说姐姐在听经的时候突然晕倒,便拉着我去看你……” 宋画祠细细地将昨夜的事情,同宋乔淑讲述了一遍。只不过在说道孟昭衍的时候,她三两句略过,只是说他是一个行侠仗义之人,救了她一命。 宋乔淑满脸震惊之意,但更多的是恐惧。她万万没有想到,姚氏竟然拿她做借口,把宋画祠骗了出去。还派了人,想要暗害了她。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口就砰砰直跳,拉着宋画祠的手,轻轻抚摸着她脸上一道结痂的伤口,泫泪欲滴。 “祠儿,你受苦了!姐姐真的没有想到,她……她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自从母亲离世,你我二人对她几乎言听计从,姐姐忍气吞声只为保护你。为什么我已经这般讨好她,她还是不放过你!” 宋画祠挑了挑眉,心道:像姚氏母女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即便是给她再多的好处,她都不会领情。宋乔淑就是以为的忍让,才会令姚氏这般猖狂。 “姐姐!”宋画祠板正了她的身子,明眸直视着她的眼睛,定定地道:“她从未将我们放在眼中,又怎么会在意你的讨好?一味的忍让,只会适得其反,令她们母女变本加厉。” “可是……可是在宋府,姚氏独大,我……我怕你受了委屈。再说爹爹对我们两个又不管不问,惹怒了她,没有人庇护的了。这一次仅仅因为怀疑你令大姐浑身起了疹子,就暗中害你。姐姐实在是不敢往后想,我……”宋乔淑一脸恐惧之意,有些语无伦次,连身子抖微微发抖。 “若是爹爹向着我们呢?”宋画祠反问道,她心中早有主意,只待一步一步实现。 “可爹爹他凭什么向着我们呢?”宋乔淑心中迟疑不定,有些畏惧。 宋画祠揉了揉沉痛的眉心,安慰她道:“姐姐,你放心,这一切,我自有主意。现在我太累了,要休息一下。” 说罢,便上了床榻,躺卧下去。 宋乔淑还想再说什么,见宋画祠一脸疲倦,只好忍了下来。为她盖好被子,静静地守候在一旁。 在另一间禅房内,姚氏正怒气冲冲望着跪在地上之人。指着他的鼻尖怒道:“废物!连一个傻子你都对付不了!我要你有何用?” 刘寅鼻青脸肿的,耷拉着脑袋,连连求饶道:“夫人,原本小的已经狠狠地打了她一棍子,可是没想到,那傻子力气那么大,竟然还能转身就跑……” “哼!你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是怎么被人打晕的!”姚氏柳眉横竖,胸口起伏不定,厉声问道。 “夫人……我……”刘寅支支吾吾说不来,眼看姚氏的怒火愈演愈烈,他连忙道:“小的怀疑有人做她的帮手,否则她一个傻子,又怎么会将小的绊倒并打晕呢?” 脸色铁青的姚氏听了这话,扬手便把手中的茶盅砸了过去。 茶盅里带着热茶,直直朝刘寅飞去,只听啪的一声,一声惨叫。 刘寅的额角被砸出一个血洞来,鲜血直流。 “不中用的东西!我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姚氏咬牙切齿地道。 刘寅顾不上自己额头的鲜血,立即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求夫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宋枝瑶坐在一边,也是一脸愤恨狰狞之色。 “你还想再要一次机会?你真当四傻子傻吗?难道她就不会将昨天的事情说出去吗?” 刘寅愣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枝瑶心中即着急又害怕,若是宋画祠真的没有死,她肯定会将事情说出去的,到时候若是败露了,这后果…… “娘,你快想想办法,这究竟该怎么办啊!”宋枝瑶焦急地问道。 姚氏眉头紧锁,脸色凝重,略微思索了片刻后,道:“哼,一次不行,还有下次!我就不相信,她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可是,娘,眼下该怎么办啊!”宋枝瑶问道。 姚氏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道:“这四傻子现在是什么身份?她是四皇子的王妃,可是若是京中的百姓都知道她一夜未归,你说……还能怎么办呢?” 宋枝瑶闻言,点了点头,阴狠地笑着道:“若是四皇子知道了,退婚不说,四傻子的名声也毁了!到时候娘再在爹爹的面前吹吹枕边风,把她送到乡下去,是生是死又有谁在乎呢?” 姚氏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底闪过阴狠毒辣之意。 刘寅仍跪在地上,后背汗涔涔的,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姚氏犀利的眸光扫在他的身上,冷冷地道:“还有你,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不成,那你的小命,可也就不保了!” 刘寅连连磕头道:“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又给了小的一次机会,小的一定会好好把握!” “你先下去吧!”姚氏吩咐刘寅道。 正说着,却有小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禀报道:“夫人,夫人!婢子在禅房门口守着,看到四小姐大清早回来了……” 姚氏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恨意。 宋枝瑶挽着她的胳膊,低声安慰道:“娘,等回府,就有她的好戏看了!” 姚氏点了点头,心道:就算这次是她运气好!哼,等明日她夜不归宿的流言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即便三皇子不受宠,再不济也不会要一个名声败坏的王妃! 想到这里,她心中顿时顺畅多了! 第二天一早,宋画祠睡得正熟的时候,被宋乔淑给叫醒了。 “祠儿,祠儿!快醒一醒,我们该下山回去了!”宋乔淑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为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宋画祠睁开惺忪睡眼,杏眸里有一丝迷茫,呆愣愣地望着宋乔淑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望着她苍白的小脸,宋乔淑有些心疼,想起她说昨夜的遭遇,就忍不住心惊肉跳。 “祠儿,待会儿见了夫人和大姐,你……” “姐姐,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胡闹。”宋画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若是自己忍不住,见了姚氏母女便大吵大闹,对谁都没有好处。万一姚氏恼羞成怒起来,她们两个弱女子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知道她痴傻顽疾痊愈的人,除了宋乔淑就是夏荷。索性自己继续装傻,令姚氏放下戒心。 看到宋画祠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宋枝瑶还是气的一阵咬牙切齿。 面带冷笑,语气阴森地道:“四傻子,你昨夜死哪儿去了?” 宋画祠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故意装作双目无神,口齿不清,指着了指天空,道:“星星……星星!姐姐,星星不见了!呜呜呜呜呜呜……星星不见了!” 宋乔淑小心地观察了宋枝瑶的神色,连忙上前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柔柔地安慰道:“祠儿不哭,星星睡觉去了。等晚上就会出现了……” 宋枝瑶看她这副模样,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这四傻子是真的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不记得也好,省的她再动手。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记响亮的口哨。 紧接着一个戏谑的声音轻挑地大声说道:“啧啧啧……这大清早,哪里来的野猫哭啊,真晦气!” 宋枝瑶听见这声音,面上一红,眉眼含着风情,径直越过宋乔淑和宋画祠,朝着一位锦衣公子服了福身子,恭谨地道:“臣女见过五皇子。” 孟廉枫面冠如玉,一双桃花眼里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见了宋枝瑶,连忙上前虚扶一把,趁机将手搭在她细腻光滑的手背上。 “快快请起。”他温言说道,对于美人儿他素来来之不拒。 宋枝瑶脸上染了红晕,似羞似嗔,别有一番风情,令孟廉枫不由地心神荡漾。 “臣女拜见五皇子。”宋乔淑拉着宋画祠朝他行礼。 孟廉枫锐利的目光仔细在宋画祠身上打量了一番,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讥讽地说道:“原来那只野猫在这儿啊……” 宋乔淑脸色涨红,拉着宋画祠的手微微发抖。 宋枝瑶闻言,心中一喜,连忙开口添油加醋地说道道:“让五皇子见笑了,臣女的这个妹妹,生下来就有痴傻顽疾。污了五皇子的眼,还望五皇子莫要责怪!” “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家妹妹呢!”宋乔淑听她这么说妹妹,心中自然气不过,想要争辩,却看到宋画祠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玉骨锦扇一下一下打在手心里,孟廉枫来到宋画祠的面前,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目光里带着轻蔑。 冷冰冰地道:“呵!原来……这就是三哥的未来皇子妃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啧啧啧……”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语气里带了三分不屑,三分嘲讽。 宋画祠垂下了眼睛,敛起眼中的一抹精光。抬手一把扯下他腰间佩戴着的玉佩,转身便跑。 孟廉枫反应不及,当场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父皇赐给自己的龙纹玉佩抛进湖中,并拍手叫好。 他顿时气的暴跳如雷:“大胆!放肆!你……你竟然敢把父皇的御赐之物给扔进湖中,是活腻了吗?”孟廉枫身影如风,朝宋画祠跑去。 宋乔淑心中一凛,唯恐妹妹吃了亏,想跑过去劝慰。冷不丁却被宋枝瑶身边的两个丫鬟紧紧钳制住了手腕,只听她冷冷地在耳边说道:“三妹,你要去做什么?四傻子把五皇子的御赐之物扔了,你要是为她求情,连累的可不止你一人!还有我娘,整个宋府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大姐,你这是什么话?四妹的顽疾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做事就像小孩子一样。五皇子身份高贵,四妹拿了他的玉佩,是四妹的不对。你若是不想被连累,我不勉强,可你为何还要拦着我?”宋乔淑想要用力挣脱,却是徒劳。 宋枝瑶闻言,轻笑起来,眼睛望着远处,低声道:“我想做什么,你拦得住吗?” 说罢,立即又沉了脸色,厉声吩咐道:“你们两个给我把抓牢了,千万不要放开!” “大姐,你简直太……”宋乔淑气昏了头,连心底的想法几乎要脱口而出。 宋枝瑶咬紧了牙,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白皙娇嫩的脸颊上,立即出现五个清晰的指头印。 “放肆!”宋枝瑶微眯着眼睛,面上微微含着怒色,直直地瞪着她。 等孟廉枫跑到湖岸边的时候,连玉佩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你这个混账东西!”他厉声骂道。 “呸!”宋画祠没忍住吐了他一脸口水。“脏!脏!太臭了,口臭……”青葱玉指指着孟廉枫的鼻尖,呓语一般地说道。 孟廉枫勃然大怒,脸色也铁青起来,胸口起伏不定,扬手就想要打那冒犯了他的宋画祠。 在前一刻,宋乔淑咬了那两个丫鬟的手,这才挣脱开来。 在巴掌还没有落在宋画祠的脸上时,她疾奔了过去,大声地道:“五皇子息怒,祠儿年幼不懂事,扔了您的玉佩,是她的错。可倘若您的这一巴掌下去,打的却是三皇妃的脸!” 孟廉枫身形一滞,满脸震怒,扭头望着宋乔淑,恨不得撕碎了这两个女人。 宋乔淑被他骇人的脸色吓的微微发抖,咽了咽口水又强装镇定地道:“请五皇子息怒,再仔细斟酌一番。” 宋画祠见他收手,连忙躲到了宋乔淑的身后,装作害怕的样子,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7 孟廉枫眸光森然,心有不甘地望着宋画祠。 父皇亲自此封宋画祠为三哥的三王妃,他这一巴掌下去,不但会得罪宋太傅,还会令父皇的面子上过不去。 强制压下心头的怒火,沉默了许久。 “好!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宋府三小姐,好一个痴痴傻傻的宋府四小姐!哼,胆敢扔了父皇御赐给本王的玉佩,今日本王就看在三哥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可若是,有朝一日,你二人落在了本王的手中,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孟廉枫咬牙切齿地道。 宋乔淑扯着宋画祠的袖子,命她一同跪了下来,恭敬地说道:“臣女多谢五皇子开恩!祠儿年幼不懂事,臣女在此代她向五皇子道歉。” “哼!”孟廉枫嫌恶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拂袖而去。 “五皇子,您千万不要跟她们二人一般见识。实在是这二人平日里没有人管,性子野惯了……”宋枝瑶添油加醋地说道。 孟廉枫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快速离去,连对宋枝瑶的兴趣也失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宋枝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蠢货!宋府的脸面都被你们两个丢尽了!看我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爹爹,仔细了你们的皮!”她原本可以借此机会,同五皇子多说几句话的,可是因为宋画祠,把五皇子气走,她心中怎能不恨? 宋乔淑闻言,心中一凛,连忙道:“大姐,若是没有你的恶意挑唆,五皇子又如何会对四妹说出那些话?我们才是一家人,大姐口中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爹爹的面子,为了宋府的清誉。可是你方才的所作所为,诋毁嫡妹,讨好别人。何时将爹爹和宋府挂在心上?爹爹若是知晓了此事,你也难逃其咎!” “你胡说!”宋枝瑶脸色一变,厉声呵斥道。 同时也在心中仔细揣摩起来,宋乔淑这话并不是全无道理,方才她只想着看宋画祠的笑话,却没有想到反被宋乔淑抓住了把柄。 宋枝瑶抬起头来,冷笑连连地道:“哼,你别以为这几句简单的话就把我给吓住了。即便是到了爹爹的面前,爹爹也未必会相信你的话!” 宋乔淑心中微微颤抖,只怕将事情闹大,真是到了父亲的面前,也是祠儿理亏在先。 她勉强稳住心神,微微正色道:“爹爹或许真的会不相信我的话,可是外人的话他总不会不相信吧!大姐,这里方才出入了不少婢女,真的传出去,难道对你就有益处吗?” 宋枝瑶浑身一震,环视了四周一眼,果真看到不远处有僧人在扫地,还有一些穿红着绿的小丫鬟来回穿梭。 “哼!我就知道你不简单,平日里故意装成柔弱的样子,想要爹爹同情怜惜你,可惜……爹爹英明神武,早就识破了你的计谋!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爹爹,但是你们两个也要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是透漏出半点风声,你绝不会放过你们两个!我们走着瞧!”宋枝瑶撂下一句狠话,趁着众人都没有注意道这里,快步走了出去。 宋画祠早已恢复常色,一脸沉静,最有眼底还留有一丝狡黠。 “姐姐,你看,若是我们真的强势起来,她未必有办法治得了我们。” 对于宋乔淑的变化,宋画祠心中有些就惊讶,但更多的是欢喜。自从自己一醒来,就看到她娇弱无比的一面,没想到她为了自己,竟然还敢威胁宋枝瑶。 她嘴角荡起一抹笑意,拉着宋乔淑的手循循善诱地说道。 宋乔淑摇了摇头,用手扶着心口,柔柔地说道:“这些歪理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今日这事,我实在是担心极了,才大胆说出这样的话。祠儿,你答应姐姐好不好,以后不要再去招惹夫人和大姐。还有像五皇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我日夜担惊受怕,唯恐她们变本加厉起来,迫害你……” 看到她眼中的畏惧,宋画祠可以理解她的思想还是没有转变过来,不过她有信心,更有大把的时间。 “姐姐,母亲的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们这般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一口气。姐姐不想做的,祠儿绝对不会逼你,可是要我向姚氏母女低头臣服,我断然不会同意!”宋画祠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 宋枝瑶愣了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宋乔淑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语重心长地道:“唉,你这执拗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走吧,夫人还在外边等着我们。” 一路上安无事,顺利地回道宋府。 早就料到,宋枝瑶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就闹出了幺蛾子。 夏荷去厨房领了饭菜回来,身上沾满了碳灰不说,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 “四小姐,都是奴婢无用,奴婢去的晚了,只领回来一碗米粥。”夏荷红着眼睛,怯怯地说道。 宋画祠看了半碗米粥,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淡淡地道:“不碍事,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几天了。夏荷,你过来,我吩咐你一件事情……” 说着,便俯身在夏荷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夏荷眼睛瞪的老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没过两天,宋太傅下了早朝,回来的时候是一脸怒气,脸色铁青。 把姚氏叫进书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的眼皮子就是那么浅吗?就算是你再不喜欢乔淑和画祠,也不能苛待她们。你可知今儿早朝,我被人参了一本吗?”宋太傅气得脸色涨红,指着姚氏的额头,厉声责备了起来。 姚氏心中猛地紧张起来,诺诺地道:“老爷,妾身……妾身没有苛待她们啊。他们为什么会参老爷的本?” “呵!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宋太傅气得直翻白眼,“哼,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是你最近也过头了些!眼下朝中风云诡异,哪个大官不是谨慎小心。更何况我是为……” 宋太傅顿了一下又道:“苛待嫡女的臭名传了出去,被有心人这么一听,写了一道折子上报给圣上。画祠已经是圣上钦点的三皇子妃,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嫁过去了,你为何还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难为她?圣上亲自问话,你可知今日在朝堂上,又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 姚氏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后背汗涔涔的,心头止不住的哆嗦。 “老爷息怒,都是妾身的疏忽,妾身一定会查清楚是府中哪几个嘴碎的贱蹄子……” “够了!你若是不会持家,我另寻他人!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宋太傅打断了她,冷冷地说道。 姚氏心头一跳,立即跪了下来,怯懦地道:“妾身……妾身一定遵照老爷的吩咐,惩罚那些克扣主子用度的刁奴们!” 她自己认为的妙计,却触及到了宋太傅的底线。他素来最爱重的就是在官场的面子和清誉,被姚氏这一胡闹,令他颜面受损,不发火才怪! 刚吃过午饭,宋画祠住的翠微苑热闹了起来。 十几个丫鬟手上抬着五六个大箱子,里边装的是绫罗绸缎,珍稀的燕窝等名贵药材,鱼贯而入。 夏荷几乎看呆了,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望着宋画祠,心中却无比地佩服她料事如神。 姚氏身边管事的林妈妈走在前边,看到宋画祠以后,笑着道:“四小姐,这些都是夫人在京中最有名的绸缎铺子买来时下最流行的布料,拿来给您做衣裳。还有这些燕窝等都是拿来给您补身子的……” 宋画祠微微颔首,面带着笑意,走到林妈妈的身后,望着拿些崭新的绸缎布匹。伸手掀开上边的一层,就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原来这姚氏始终是不甘心,仅仅只用一层好的布匹作为遮掩。下边的绸缎颜色老气不说,根本就不是她这个年纪能用的。 林妈妈见她翻看下边的布料,心中一紧。只以为她还是那个痴傻的四小姐,连忙走了过去,连哄带骗地道:“来来来,四小姐,您瞧瞧这是什么?夫人为了买你爱吃的这些蜜饯,可是吩咐人跑遍了整个京城呢!” 宋画祠在心底冷笑不已,这姚氏连表面功夫都做的如此一般,是真的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吗? 她冲夏荷使了一个眼色,小丫头立即心领神会。一下子翻出箱子底部,故作惊讶地大声说道:“哎呀!林妈妈,这样的布匹料子真的是夫人送给小姐的吗?这料子恐怕连我们这些丫鬟都看不上,您怎么就拿来送给小姐了?” 林妈妈见状,脸色顿变,一阵气血上涌,脑子嗡嗡作响起来。 这的确是夫人吩咐她拿给宋画祠的,就是想让林妈妈哄着她收下来。将来即便是发现底下有不好的,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这才到好,反被宋画祠身边的这个小丫鬟给识破了。 林妈妈眼睛一瞪,紧紧盯着夏荷,厉声道:“你一个野丫头,懂得什么?这可都是夫人精桃细选后才叫奴婢送过来给小姐的。由不得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宋画祠静静地坐在一边,看林妈妈演戏。脸上似笑非笑,手中端着一个青瓷茶盅,气定神闲。 夏荷看有小姐撑腰,顿时心中有了底气,指着林妈妈的鼻子道:“我看是你胡说才是!就算我眼神儿再不济,也强过林妈妈吧。这分明就是以次充好的料子,可别是你林妈妈偷偷换了夫人送来的料子,最后还把脏水泼到夫人的身上!走,咱们一起到老爷面前评评理去!” 林妈妈闻言,心中一凛,一屁股蹲在地上,同时还扯住了夏荷的袖子,好生劝慰道:“你这丫头,也太毛毛躁躁了!就这么一件小事,你就要闹到老爷的面前,要是让外人知道了,真以为咱们这宋府里没有规矩呢!” 夏荷不依,死死地拽着林妈妈肃声说道:“哼,我看是你林妈妈不把这宋府的规矩当规矩!身为夫人身边的贴心人,你竟然还敢诬陷夫人。看我不到老爷哪里揭开你的真面目!” “别……别拉了,兴许是我真的弄错了!容我再回去一趟,清点一下……四小姐,四小姐,您快拦一下啊!”林妈妈看夏荷的架势,像是真的要拉着她去见宋太傅,态度顿时软了下来。 姚氏交给她的差事,她办砸了不说,要是真闹到老爷的面前,她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老爷一怒之下,把她赶出宋府的可能也是有的。 宋画祠见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便笑着道:“夏荷,把林妈妈扶起来!” 夏荷怒视着林妈妈,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林妈妈大着胆子望宋画祠脸上仔细望了一下,四小姐不傻了吗? 可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蜜饯流口水,笑嘻嘻的样子,顿时又放心下来。 林妈妈垂头丧气地回去,姚氏见东西没有送出去,自然是把姚氏狠狠地骂了一顿。 可宋太傅已经放下话来,若是她再克扣宋画祠的吃穿用度,这主持中馈的大权就要从她手中夺走。到了嘴里的鸭子,她决不能让别人再夺走。 于是,也只好忍痛割爱,挑了一些好的送过去,挡住悠悠众口。 宋画祠和宋乔淑在宋府的待遇好了不少,姚氏吃了一个大亏,好几天没有来找她们的麻烦。 五皇子暗中授命宋太傅在家中设宴,邀请京中一些清贵子弟前来参加,为的就是能够将一些有用的人拉拢到自己的麾下。 为了办好这次筵席,姚氏忙的脚不沾地,好几天没有睡好。 终于到了日子,一大早,宋府便打开府门,高高挂上红灯笼,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宋太傅一身黑色便服,腰间系着金丝履带。乌黑浓密的头发用玉冠高高竖起。 长相儒雅,笑起来平添了几分温和。对前来宋府的人相谈甚欢。 “五皇子殿下驾到!”守门的小厮高唱一声,众位宾客纷纷顿时身形,放下手中的酒盏,躬身行礼,迎接孟廉枫的到来。 “五皇子殿下前来,真是令宋府蓬荜生辉啊!”宋太傅笑着上前寒暄道。 孟廉枫身穿玄色锦袍,足登镶嵌宝石的高靴,面带笑意,大步走了进来,朗声笑着道:“哈哈哈哈哈……宋太傅不必客气,听说你这府上举办宴会,本王便来凑个热闹。诸位都不要拘礼,这不是宫里,不必在乎礼节。” 宋府中已经聚集了不少的青年才俊,更有一些是今年科考榜上有名的年轻公子。 见到孟廉枫如此平易近人,也都壮着胆子,纷纷上前搭话。 一时间,宋府的筵席热闹之极,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今年的新科状元和孟廉枫,宋太傅同坐一桌,不知说了一些什么,三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 正在这时,小厮又高唱了一声通报道:“三皇子殿下驾到!” 宋太傅一愣,心道,他可没有邀请三皇子。怎么他也来了? 孟廉枫闻言眼底划过一丝阴鸷,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眼睛紧紧盯着门口处,心底冷笑起来。 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面冠如玉,长眉斜飞入鬓,恍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坐在轮椅上,由身后的侍卫推着,缓缓映入人们的视野中。 “见过三皇子殿下!”众人起身行礼道。 8 眼看着孟昭衍来到自己的面前,孟廉枫不得不咬牙站了起来,拱手道:“三哥!” “原来五弟也来了,看来本王这是来对了。当朝太傅在府中设宴,很是难得,所以本王不请自来。”说罢,孟昭衍笑望着宋太傅,淡淡地问道:“宋太傅,你不会介意吧!” “岂敢岂敢!二位殿下能来,是微臣的荣幸,更是给微臣面子。”宋太傅连忙上前,恭敬地说道。 四人寒暄了一阵后,一起坐了下来,宋太傅的后背汗涔涔的。他知道,孟廉枫和孟昭衍向来不对头,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却是明争暗斗。 他支持孟廉枫,不但是因为五皇子母妃背后的势力,更是因为连圣宗皇帝都对他另眼相看。 至于这孟昭衍嘛,身患残疾,出入都是困难。孰好孰坏,明眼人心中都会有数。 宋太傅招呼两位殿下饮酒,又有新科状元作陪。这一桌的情形好不热闹。 在宋府的后院,姚氏把宋枝瑶打扮的貌若天仙,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穿戴到她的身上。 “瑶儿,你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这前边来赴宴的,可都是皇亲国戚,只要你在宴会上大放异彩,博得五皇子的青睐。那么,再有你爹爹的帮助,这五皇子妃的位置可是非你莫属了!”姚氏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宋枝瑶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一想要丰神俊逸的孟廉枫,眼神便又坚定了几分。 不过,她的心中还是没底,迟疑地问道:“可是,娘,万一……万一五皇子没有看上我呢?” 姚氏神色一凛,立即道:“没有万一!瑶儿,你记住,在宋府只有你才是你爹爹的掌上明珠。至于那两个贱人,就是衬托你的绿叶。你放心,五皇子不会看不上你的,娘已经想好了计策,要让这两个贱人今日出丑,到时候就能衬托出你来了,你想,要是你是五皇子,会选谁呢?” 宋枝瑶听了以后,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轻声道:“娘,瑶儿知道了。瑶儿一定会让爹爹和你丢脸,丢脸的只会是那两个贱人!” 姚氏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仔细为宋枝瑶检查了仪容,这才带着她走了出去。 穿过花园,却碰上了宋画祠和宋乔淑。 看着她们两个身上穿着的衣裳,姚氏脸色顿变,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是锦衣坊哪个师傅为你们做的衣服?” 只见宋乔淑身上穿着的衣裙,流光溢彩。料子姚氏自然认得,是她送去的,可是这衣服的款式确实第一次见。 穿在她的身上,恰到好处地将她的身材勾勒出玲珑的曲线。竖起的领口令她多了几分高贵,宽大的袖子衬托出她清幽如月仙一般。 身边的宋画祠也丝毫不逊色,身上是一袭石榴红的俏丽的劲装圆领衣裙,乍一眼望去,宛如花中仙子,灵动万分。 倒是宋枝瑶,同她们两个一比,更像是一个穿金戴银上不得体面的暴发户一样。 “夫人,这衣裙是乔淑自己做的……”宋乔淑柔柔地行了一礼,仪态万千,端庄大方。 姚氏的怒火不打一处来,当机立断道:“哼,今日是为你大姐挑选好人家,你们两个这打扮也太惹眼了!脱下来!” 宋乔淑身形一滞,愣愣地望着姚氏。 宋枝瑶狠狠地望着她,又厉声重复了一遍,道:“叫你脱下来,你没有听到吗?耳朵聋了?” 宋画祠悄悄捅了捅宋乔淑,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姐姐,你就让给大姐吧!” 姚氏闻言,挑眉看了宋画祠一眼,冷哼一声。 宋乔淑万般不舍,这衣服是她按着宋画祠连夜画的样式,好容易才做好,现在却要拱手让给了别人。 眼中有泪,模糊了双眼。 “姐姐别哭,到时候等着看好戏吧!”宋画祠扶着宋乔淑走回屋子,低声说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们要夺走这裙子?”宋乔淑讶然地问道。 宋画祠点了点头,笑着道:“姚氏母女不是爱出风头吗?今天就让她们在众人面前好好出出风头……” 宋乔淑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莫名地安定了不少。自从妹妹落水醒来以后,脑子不仅清醒,还变得更加足智多谋。 她穿上宋枝瑶换下的衣服,虽然没有刚才那般惊艳,可也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而宋枝瑶得到这裙子后,心中不胜欢喜,姚氏夸赞道:“我的瑶儿想要什么,就是天上的星星,娘也要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娘,这裙子真好看。没想到,宋乔淑这个贱人还真是深藏不漏,若不是娘你在,她就要抢了女儿的风头去!” “她想得美!”姚氏怒骂道。“哼,娘千防万防,还是被她抢了空子,你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宋枝瑶点了点头,娇美的容颜上有一丝阴狠。 一轮酒巡过罢,孟廉枫笑着开口提议道:“早就听闻宋府千金才貌双全,名动京城。本王难得来宋府一次,太傅您可不要推脱,不如叫她们出来,也好一饱眼福啊!” 听了五皇子的话,众人立即起哄附和起来。但这里有一大半,是为了看宋府三小姐——宋画祠。 三小姐许配给三皇子孟昭衍,谁不知道这是傻子配瘸子。此时,孟廉枫故意提出来,就是让众人看他们的笑话。 可孟昭衍脸上笑容不变,眼底的笑意更深,也道:“既然五弟都这么说了,宋太傅,你可推脱不掉了!” 宋太傅连连点头,道:“能见着二位殿下,是小女三生修来的福气。来人呐,去把三位小姐请来……” 众人纷纷望向花厅的方向,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即将出现的美人。 而孟廉枫更是笑的肆意,拍了拍孟昭衍的肩膀,俯身下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三哥,你可要看仔细了!这未来的三皇子妃也在其中啊!” 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眼神更是不善。 孟昭衍心中有怒,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双手紧紧抓握住轮椅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宋枝瑶扶着丫鬟,面带笑意,慢慢走了过来。向众人一一行礼道:“臣女见过五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女儿给父亲请安。” 只见她肤若凝脂,貌如天仙,温婉大方又不失贵气,众人见了一口,皆是纷纷夸赞。 可孟昭衍却连眼皮子都未抬一下,再听到后一道声音的时候,蓦地抬起了头,一脸震惊。 宋画祠的那张脸,几乎已经深深地刻进他的脑海中和心底,如何也忘不掉。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原来是她! 宋画祠低着头,跟在宋乔淑的后边,一同向众人行礼。她明显感觉有不少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有探究的,有嘲弄的,又有不怀好意的。这里边大多数人都想要看她的笑话。 宋画祠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神色。 唯一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令她忍不住也微微抬眸望去。 面前的男子锦衣玉带,和常人不同的是,他坐在轮椅上。身子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气度高华清贵,令人不容忽视。 此刻他正直直地望着宋画祠,眼中的神色却和别人不同,似乎有震惊,还有惊喜。 宋画祠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发现没有关于他的记忆。更不知他姓谁名谁。 杏眸微微一转,看到坐在他身边的孟廉枫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的时候。她顿时明白过来,那轮椅上做着的正是他的未婚夫——三皇子孟昭衍。 “果然百闻不如一眼啊,宋太傅,你府中藏着这三位美若天仙的千金,着实叫人眼前一亮啊!”孟廉枫笑着说道,在看到宋画祠的时候,他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宋太傅连忙谦虚地道:“承蒙五皇子殿下的谬赞,小女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孟廉枫意味深长地笑道:“哎……宋太傅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您身为诸位皇子的夫子,惊才绝艳,又被父皇授以太傅之名。想必教出来的女儿也是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就让她们在众人面前,展现一下才情如何?” 宋太傅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孟昭衍脸上的神色,这才笑着道:“呵呵呵……这不太好吧!” 孟廉枫连连摆手道:“哪里不好了?三哥,你说呢?” 孟昭衍在看清了宋画祠以后,心中涌出一股暖流来。他早已经恢复常色,看到孟廉枫不怀好意的笑容,淡淡一笑,道:“如此甚好!” 宋乔淑一脸娇媚,她看得清楚方才父亲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心中一紧,竟微微有些紧张起来。为着这一天,她已经准备了足足半月。 此次筵席,她定然能够大放异彩。 只见她嫣然一笑,眸光流转,对宋乔淑道:“三妹,我听说你最近在苦练琴艺,不如就为二位殿下献上一曲如何?” 宋乔淑愣了一下,心中一凛,手心都冒出了汗来。好在宋画祠提前已经告诉过她,今日宋枝瑶一定会想办法为难她们。由于做了准备,很快便反应过来,稳住了心神。 她莞尔一笑,朝着面前的四人福了福身子,笑着道:“那臣女便在二位殿下的面前献丑了,奉上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她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垂首低眸,不敢抬眼。谪仙似的三皇子就在她的面前,令她心中砰砰直跳,险些乱了方寸。 有关这首曲子,也是宋画祠根据自己翻阅过的一些古音乐鉴赏时,无意间记下了琴谱。依着记忆约莫默写了出来,让宋乔淑加紧练习了几日。 下人们早就准备好了凤尾琴,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宋乔淑的身上。只见她端庄大方,温婉贤淑,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令人不禁暗自叫好。 琴声响起,古朴而又悠扬,雍容而又恬淡。 这样的曲子,众人都是第一次听,不由地身临其境,似乎置身于江边的夜晚。晚风习习,海风潮湿,令人浮想联翩,流连忘返。 一曲作罢,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宋乔淑先朝孟昭衍望去,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意,这才安心下来。 宋画祠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而是看到了身边宋枝瑶脸色铁青,想要发怒,却又发不出来的滑稽模样,不禁翘起了嘴角。 “好!真不愧是宋府嫡女,果真名不虚传!”孟昭衍率先喝彩道。 随即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也都纷纷附和地称赞。 宋太傅笑吟吟地道:“呵呵呵……乔淑,还不赶快上前谢过三皇子。” “多谢三皇子夸赞,臣女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宋乔淑柔声说道。 孟廉枫立即道:“琴艺比起宫中的琴师差了许多,不过胜在这曲子的已经高深,也算是难得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屑,脸上的笑容也是极淡的。在看到宋画祠的时候,似笑非笑地指着她道:“听闻宋府的四小姐和三小姐是一母所生,既然三小姐的曲子这般有新意,想必四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方才宋乔淑那曲子算得上人间精品,宋枝瑶没想到这野丫头竟然藏着掖着,还学了这么一首曲子!生生将堵在心口的这口恶气咽了下去,在听了这话以后,连忙推波助澜地道:“殿下慧眼识珠,四妹的确……是同三妹不相上下。” “能被父皇挑中,选为未来的三皇子妃,的确令人期待她才情啊!”孟廉枫望着宋画祠,一字一句地笑着说道。 这二人仍以为宋画祠是草包一个,料定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为了看她的笑话,这才一唱一和当着众人的面挤兑她。 宋乔淑眼中带着担忧,望着宋画祠,却见她向自己会心一笑,心中不禁又安定下来。 宋画祠心中早已有了主意,还的多亏了姐姐弹奏的这一曲《春江花月夜》,和她所熟知的一首唐诗题目不谋而合。 见她面带笑意,眼中韶光流转,笑容里还带着一丝隐隐的震慑力令人不容小觑。 孟廉枫心下生疑,这个宋画祠今天怎么看起来似乎同以往有些不一样? 而孟昭衍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宋画祠,丝毫不加掩饰。眼底带着笑意,心底隐隐有些期待。 传闻中,宋画祠是一个痴傻之人。可是那日在密林中的她,冷静自持,心思细腻,灵动万分,哪里有痴傻之态。 只怕是这宋府中的日不好过,她才会故意装成痴傻的样子,来保护自己,甚至,连宋太傅也被她隐瞒了去。 他心中如是地想着。 宋画祠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孟昭衍似乎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来不及多想,就已经听见,孟廉枫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怎么?是有什么难处吗?” 宋画祠轻笑了一声,淡淡地道:“五皇子殿下,总的容臣女思索片刻吧!” 孟廉枫一噎,脸上带着怒气,又隐忍下去,冷冷地问道:“那你思考好了吗?” 宋画祠斜睨了她一眼,并未作答,而是望着众人道:“既然姐姐为二位殿下献上一首曲子,那不如臣女就以这曲子为题,作一首诗来。” “好啊!本王愿洗耳恭听!”孟昭衍立即应道,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温润的眸子正凝视着她如玉的侧颜。 这时,筵席上的众人也都大吃一惊,纷纷低声议论道:“不是说这宋府的四小姐四个傻子吗?怎么傻子还作起诗来了?” “估摸是说大话吧,傻子说的话能信吗?” “哈哈哈哈哈……就是,咱们啊,就当是看戏吧!” “对,看一看这个四小姐究竟能做出什么诗来,可别到时候做出来的诗不堪入耳,不但丢了宋太傅的脸,这三皇子殿下的面子大概也过不去吧!” 9 众人的奚落尽数落入宋画祠的耳中,可她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身形柔美纤细的她站在貌若天仙的宋枝瑶身边,自有一番尊贵雍容的气度。 孟廉枫的眼底划过一丝阴冷,睇了一眼孟昭衍,却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紧张来,心中疑云渐起,不由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宋画祠。 宋乔淑眼中带着担忧,望着宋画祠,却见她向自己会心一笑,心中不禁又安定下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待她说完,宋枝瑶和孟廉枫的脸色顿变,又青又白,活像是两个大染缸一样。 而宋太傅更是一脸震惊和诧异,看向宋画祠的眼神儿都直了。 唯有坐在轮椅上的孟昭衍仍然是一派从容淡定的样子,可眼底的淡淡欣喜和讶然已经泄露了。 当朝状元郎率先反应过来,鼓掌喝彩着道:“好诗,好诗啊!微臣着实没有想到,四小姐小小年纪,竟然能做出已经这般高远的诗词来。四小姐的才情,在下自愧不如!” 说着,便起身向宋画祠施礼。 宋枝瑶听着众人对宋画祠的称赞,顿时怒火中烧起来,一把扯着她纤细的皓腕,大声地质问道:“不!不是这样的!四妹妹,你为什么要偷了我的诗词!” “这是你的诗词?”孟廉枫急忙问道,目光在二人的身上流转,眼底带着一丝快意。 宋太傅见状,瞬间明白了过来,也立即斥责宋画祠,道:“祠儿,你还不赶快向你大姐道歉。你可知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宋画祠听了以后,冷笑连连地反问道:“父亲,您这是什么话?祠儿为什么要向大姐道歉,难道仅仅凭着她的一面之词,连父亲也相信大姐所说的,是祠儿偷用了她的诗吗?” “太傅大人,您这么做,难道不觉得太过草率了一些吗?这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人说您有失公允?”孟昭衍开口,淡淡地说道。 面对二人的质问,宋太傅脸色一僵,讪笑着道:“三皇子殿下,您误会了。微臣这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孟廉枫打断了,只听他带着讥讽的笑意道:“三哥,臣弟倒没觉得宋太傅有什么不对。宋太傅是四小姐的父亲,难道还不了解她吗?再说,你看这宋家大小姐泫然欲泣的模样,倒像是真的受了委屈一样。” 孟昭衍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因为孟廉枫的这几句话而生气,只是望着他缓缓地道:“五弟,你可别忘了,这嫡庶有别。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四小姐才是宋府的嫡女吧!太傅大人为人正直清廉,德厚流光,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末了,又望着宋太傅笑问道:“太傅大人,您说是不是呢?” 宋太傅的脸上的笑容像哭一样,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应了就表明自己方才的确是错怪了宋画祠;若是自己不应,反倒是会令自己下不来台…… 宋画祠看他脸憋的涨红,险些笑出声来。斜睨了一旁的孟昭衍,心中凭添了对他的几分的好感。 “父亲,您真的错怪祠儿了。祠儿的痴傻之症,早已经就痊愈……更何况,更何况大姐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诗词来……”宋乔淑柔柔地说道。 宋枝瑶闻言,脸色铁青,猛地上前一步,恨不得抓花了宋乔淑那张温婉可人的脸。 她此时才算明白,这二人一定是早就商量好了的。一起来让自己出丑,一个装疯卖傻来降低自己的戒心,一个装作一副柔弱的样子博取同情! 眼下,姚氏因为妾室的身份,又不能过来为自己撑腰出气,她只能靠自己了! 想到这里,宋枝瑶咬了咬牙,一跺脚并挤出几滴眼泪,跪在宋太傅的面前,哽咽地道:“父亲,二位殿下在上,这一切都是瑶儿的不好,是瑶儿没有管教好二位妹妹。没想到她们竟然……无论她们怎么污蔑臣女,臣女都不会责怪她们。请二位殿下看在瑶儿两位妹妹年幼的份上,就饶了她们欺上瞒下的罪吧!” 眼见一计不成,宋枝瑶便想将方才的事情掩盖过去。并且又把这一个欺上瞒下罪名,扣在了宋画祠和宋乔淑二人的头上。 听了她的话,宋太傅脸上原本的愧疚之意,顿时消失不见。望向宋画祠的眼神带着一些审视的意味。 “欺下瞒上?大姐,难道我的痴傻之症痊愈,你不高兴,反而要告我一个欺下瞒上的罪名?这是何道理?”宋画祠装作吃惊的样子问道。 宋枝瑶脸上的恨意一闪而过,继续惺惺作态地道:“祠儿,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既然你的痴傻之症已然全好,就应该早些告知父亲。今天当这么多人的面,难道你就想让外人看我们宋府的笑话吗?” “咳咳咳……是啊……”宋太傅清了清嗓子,神色肃穆,刚要开口说话指责宋画祠,却又被孟昭衍抢先了去。 “四小姐的痴傻之症痊愈,本王最为欣慰。至于这欺上瞒下的罪名,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不过,令本王最好奇的却是,那首诗究竟是何人所作!”孟昭衍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沉声问道。 早已经看出宋枝瑶心虚,孟昭衍岂会轻易放过了她。更何况,他也看出来,今日这个宴会实际上就是宋太傅为孟廉枫设下的。他想拉拢朝廷里的新贵,培植自己的势力,顺带着还想看自己和宋画祠的笑话,那么他也太小瞧自己了! 宋枝瑶浑身一震,将求助的目光头上了宋太傅,可却看见他微微偏过头去,错开了视线。 于是,她只好又哀求着望着孟廉枫。 美人就在眼前,楚楚可怜的模样令孟廉枫不忍拒绝,更何况他一向看孟昭衍不顺眼,面和心不合,这一口恶气不出,他实在难以咽下! “本王也赞同三哥的看法,四小姐年纪不大,似乎连宋府的大门都很少出去。先前她一直患病休养深闺之中,这样的诗词,要说是她做出来的,的确令人怀疑。状元郎,你说是不是呢?”孟廉枫语调极慢,丝毫也不想错过宋画祠脸上细微的表情。 状元郎一脸木讷,支支吾吾地道:“五皇子殿下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可是依着微臣的拙见,四小姐不像是会做龌龊之事的人。” 此话一出,孟廉枫立即狠狠瞪了状元郎一眼,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孟昭衍顿时朗声大笑起来,道:“状元郎不愧是人中龙凤,连看人的眼光也是这么准。” 宋画祠闻言垂首抿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望着她微微上扬的唇角,孟昭衍心中一暖,又想起那个深夜在密林中,她认真执着地为清理伤口时的样子。 “三哥这结论未免也下的太早了些,不听听这四小姐的回答,又如何能知道呢!”孟廉枫依旧不死心,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宋画祠会做出这么意境高深的诗词来。 感觉到孟昭衍用期待的眼神儿望着自己的时候,宋画祠微微有些汗颜。不过,她现在已经是被赶上架子的鸭子,没有回头路了。好在这首《春江花月夜》是历史上唐朝的张若虚所写。同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朝代没有任何关系,从方才众人脸上的反应来看,更是没有听过。 眼下,也只能对作者默默地说一声对不起了。 “五皇子殿下难道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臣女虽然是足不出户,可是受父亲的熏陶,多少也有几分见识。若是殿下仍然不相信,不如考一考我们,在场的这么多人,也好做一个见证。如果是谁能将后面的诗句对出来,那不就可以证明了吗?”宋画祠也不恼,仍是淡笑着说道。 这话说的滴说不漏,即恭维了宋太傅,又击中了众人心中所想。没有几个人会断然回绝,因为那会令始作俑者原形毕露。 宋枝瑶一听,就立即摇头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孟廉枫厉声问道。他可是把宝都压在了宋枝瑶的身上,现在的他一心想要压在孟昭衍和宋画祠的头上,绝对不允许她这个时候退缩。 宋太傅也在一边语重心长地劝慰道:“瑶儿,现在众人都想弄个明白,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啊!” 到现在,宋太傅仍旧一心想着她。 众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宋枝瑶的身上,只见她脸色煞白,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 “可是……父亲,我……我……”宋枝瑶心跳如鼓, 宋画祠见她吓的不轻,忍住想要翘起的嘴角,上前轻轻将她扶了起来,柔声说道;“大姐,为了证明祠儿的清白,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难道你想蒙混过关,让外人以后说咱们两姐妹不合?这不是令父亲的脸上无光嘛!” 虽然感觉出宋画祠的话绵里带针,可宋太傅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瑶儿,快别推脱了,难道你要二位殿下等着你吗?” 宋枝瑶又羞又怒,望着宋画祠的笑脸是敢怒不敢言。 一声令下,五六名小厮将笔墨纸砚以及桌案全都抬了上来。 宋画祠和宋枝瑶相对而坐,身边只有一名侍弄笔墨的丫鬟。 孟昭衍的目光一直都在追逐着宋画祠,虽然手下的人查出来的消息和眼前见到的她大相径庭。可是他却没有一丝怀疑,反而对她更加的好奇起来。总觉得她能给自己带来意外的惊喜和意外。 孟廉枫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有些急躁,不停地喝水。他心道:宋画祠这个野丫头,竟然敢骗自己!那日在大相国寺的时候,她的痴傻之症应该就已经好了,竟然还敢戏弄他!哼,好一个掩人耳目,瞒天过海!有你落在本王手中的那一天的! 宋枝瑶拿笔的右手抖的厉害,刚蘸了墨水的毛笔,突然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点漆黑的污渍。 “你眼睛瞎了吗?还不赶快换下去!”宋枝瑶狠狠地说道。 她看不惯宋画祠脸上淡淡的笑意,更气愤她的痴傻之症竟然痊愈了!今日她早已经和姚氏商量好了要让她出丑,可是没想要自己反倒吃了一个哑巴亏! 陷害她是临时起意,现在却被她和三皇子殿下咬着不放!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证明那首诗词究竟是谁写的! 宋枝瑶心虚的要死,写不出来,可是又不能不写。正在她急躁的时候,却看到身边的小厮突然弯腰,在众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往宋枝瑶的手中塞了一个纸条。 她心中一紧,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连忙就打开来看,正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了宋画祠的声音。 “大姐,祠儿已经写完了。现在就等着姐姐了……”一边说,还一边朝她走来。 刚被打开的纸条,连上边的字都没有看清一个,为了不叫宋画祠发现,不得已就又被宋枝瑶攥在了手心中。 宋画祠眼尖,一下子就觉察出她的不对劲儿来,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故意大声地说道:“呀!大姐,你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难不成还有人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吗?”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立即全都落在了宋枝瑶的身上。 孟廉枫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他早就看出来宋枝瑶说谎,可为了看宋画祠和孟昭衍的笑话。便秘密地吩咐了身边的侍卫要为她暗中解围。万万没想到,这个宋画祠太不知好歹,竟然敢当场抓包了宋枝瑶。 “放肆!四小姐口中所谓的姐妹情深,难道就是为了故意陷害污蔑你的长姐吗?”孟廉枫厉声斥责道。 孟昭衍看着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立时也将一切了然于胸,身子靠在椅背上,状似无意地淡淡开口道:“五弟,这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比试,你又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气呢?” 宋太傅和状元郎不明所以,也纷纷附和着劝慰道:“是啊,请五皇子殿下息怒。” 孟廉枫有苦难言,只得重重的地冷哼一声,双眸里的恨意毫不掩饰地紧紧盯住了宋画祠。 经过她这么一闹,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宋枝瑶和孟廉枫的身上。 她根本就再也没有机会打开那个纸条,顿时急的满头大汗。脸色更加的苍白,宣纸上洒下点点墨渍,却一个字也没有写上去。 过了良久,宋枝瑶仍旧紧紧握着毛笔,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众人隐隐觉察出不来,望着她的眼神儿都变了,开始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太傅大人,以您之见,令当如何啊?”孟昭衍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语气也有些严厉。 宋太傅早已面色发青,心中暗恨自己一时脑子发热竟听了那姚氏的蛊惑,要她们登台献艺。现在可好,弄的他颜面无存,还下不来台! “呵呵……这个……这个微臣也不好决断,不如还是听从五皇子殿下的意见吧!”他讪讪地地道。 孟昭衍嘴角荡起一抹罕见的微笑,微微颔首,道:“这样也好,那就听一听五弟的意见吧!” 10 孟廉枫暗暗的握了握拳,强忍着怒气,笑了笑,对宋太傅说:“评判二字,小王实在愧不敢当。在座诸位,若论天下文章,诗词歌赋,试问又有谁能比得过太傅呢?在太傅面前评判诗词好坏岂不是班门弄斧。” “何况二位小姐皆是太傅之女,这无双才学必定是来自太傅的日夜教导,今日二位小姐因一首诗而引起误会,若在诗上再比下去,无论结果如何,必定伤其姐妹情分。” 孟廉枫不露声色的又把球踢回去。 宋枝瑶看见五皇子为她解围,心里喜不自胜,父亲毕竟最宠爱的是自己,又想让自己嫁给五皇子做王妃,若今日让自己在天下士子面前出了丑,以后还怎么进皇家的门。 在她看来宋画祠不过就是个刚刚大病初愈的傻子,怎么可能真的写出如此高绝的诗来,必是在哪里抄的。于是便朝孟廉枫略微施了一礼,福了福身子道, “五皇子殿下说的极是,方才枝瑶久久不在纸上落笔正是有此顾虑。若枝瑶真的写下原本诗的最后一联,四妹妹好歹是未来的三皇子妃啊,岂可落忍话柄。” 宋枝瑶说罢,便笑着执起宋画祠的手,微微的笑着,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争吵侮辱都不存在一般。 众人都看在眼里,本想为那宋画祠打抱不平几句,但是看见宋枝瑶此时温柔可人,又知书达理的做派,加上宋枝瑶本身长得很美,如此俏丽佳人,早已把之前宋枝瑶嚣张跋扈的模样抛至九霄云外去了。 文人就是这样,美人的温柔是他们无法救赎的毒药,哪怕这个温柔只是表面的。何况这还是个有背景的美人。于是纷纷不作声。 宋画祠的左手被宋枝瑶牵着,看着宋枝瑶那虚伪又恶心的笑容,听着她和五皇子颠倒黑白的一唱一和,她不气反笑,右手也握住宋枝瑶的手,侧身遮住众人的视线,边狠狠地掐着宋枝瑶的手边笑盈盈的说, “姐姐说的也是。可是妹妹已经写好最后一联了,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贸然撕掉,似乎也不是很合理呢。” 宋枝瑶本想挣脱宋画祠的手,想继续演姐妹情深,可惜宋画祠掐得太紧了太狠了,她怒从底起,自己的手劲儿又远远及不上宋画祠,从未吃过亏受过苦的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然而她又偏偏正对着众人…… 宋枝瑶扭曲丰富的表情和宋画祠所有的小动作都一刹不落被孟昭衍看在眼里。这个女子真是深藏不露,不吃亏也不张扬,又极其聪慧,正想开口却被人先声夺人了。 “既然四小姐已写下最后一联,不妨给我们在座的开开眼。毕竟如此好诗,没有结尾实为不美。”状元爷向宋太傅,三皇子,五皇子,拱手施礼,又像宋画祠深深的施了一礼道。 宋枝瑶急了,匆匆朝五皇子看去,极美的凤眼上蒙了层水雾,雾气腾腾的凤眸,看得孟廉枫心头一震。随即,他用眼神示意宋枝瑶别着急。 虽然他不相信宋枝瑶写的,但是他也不相信是宋画祠写的。保不齐是她们从书房偷的宋太傅的新作。他还真不信一个刚刚痊愈的傻女能写出这样好的诗句。 宋画祠没说什么,示意夏荷把自己的最后一联呈给宋太傅看。宋太傅一看,暗暗心惊,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自己这个女儿是怎么回事吗? 自她出生便痴痴傻傻,从未读过一天书。今日却写出如此诗句,这诗别说是在苍离无人可堪比拟,就是放眼三国也难找出第二个人来啊。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宋太傅高声吟诵出来,众人惊诧赞叹不已。纷纷向宋太傅道贺,此诗一出,四小姐必定扬名天下,太傅不愧是我苍离第一大学士。 宋太傅虽不喜欢宋画祠,但是听到众人如此赞叹,嘴上虽然说,不过是小女儿闺阁之作,算不得什么。可是眼角眉梢都掩不住一股得意之色。 宋氏一脉男子在文学一道上皆无大成,女儿终究是要嫁人,所以从未把宋氏一脉发扬光大的重任寄托在三个女儿身上。没想到,这个痴傻的四女儿居然是个诗词天才。看来是老天有眼。 宋枝瑶看见父亲脸上得意的笑容,再看看众人众星拱月版的围着宋画祠讨教,心里已经暴跳如雷了,这个傻子凭什么,她凭什么可以得到这样的待遇,就凭一首破诗? 我不信,一定不是她写的。 她气得不停的绞着自己的手帕,强忍着怒气跑到宋太傅面前,拉着宋太傅的衣袖撒娇道:“爹爹。” “爹爹,妹妹既有如此才情,不若让她代爹爹以今日之宴赋诗一首,方不负二位皇子和各位大人赴宴之情啊。” 众人立即附和道:“如此甚好。”宋太傅一来不好推辞,二来也想看看宋画祠的诗词究竟是真是假,便让宋画祠赋诗。 孟廉枫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轻蔑的看了宋画祠一眼,端起茶,饶有兴致的喝着。 孟昭衍倒不是很担心宋画祠,相反,他觉得宋画祠必定会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众人。不过,啧啧,也许对于某些人是惊吓?这个的奇女子,真是难得。 他不说话,淡淡的笑着,看着宋画祠。 宋画祠一直被那道越发炙热的目光看得不敢看那道目光的主人。这样的目光如此熟悉,看是她真的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那人居然就是自己的未婚夫,看他这么帮自己说话。虽然身有残疾却比那个心术不正的五皇子讨喜多了。 “画祠,画祠,”宋乔淑拽了拽宋画祠的衣角,小声的道:“爹爹命你赋诗呢。” 宋画祠立刻回过神来,向众人微微施一礼道:“恭敬不如从命,如此,今日小女便代夫为宴赋诗一首吧,闺阁之作,班门弄斧,还望诸位莫笑。” 宋画祠看着满堂通明的烛火,精致的吃食,华丽的摆设,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这个时代像极了曾经的宋朝。 时空之门如此有趣,即便时空交错,朝代更迭,却还是有雷同之处。可见人性真真是穿越古今,架空时代的第一利器啊。 见宋画祠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模样,孟廉枫冷冷的笑道:“这么久还赋诗不出,怎么,宋四小姐该不会是江郎才尽了吧?” “五弟着急什么呢?古人有九步成诗,将士亦有十步杀一人,四小姐未曾走满两步,五弟便说人家江郎才尽,那你让在座寒窗苦读了多年的各位大臣们置于何地?” 孟昭衍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纷纷让众大臣有些坐立不安。三皇子和五皇子关系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五皇子平时羞辱三皇子就罢了,如今还欺负到人家未婚妻头上了。 这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再说这宋四小姐确实颇有才情,想到这,有些颇有风骨的文臣便做不住了。 “四小姐才情过人,沉思片刻,实乃再平常不过。莫要说九步便是九百步,我们也是等得的。” 宋画祠终于回过头来,看向孟昭衍,此时此刻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未婚夫的模样。虽然坐在轮椅上,依旧风华万千,清贵逼人,长眉入髻,说不出的魅惑。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男生女相吧。他让自己不由得想起前世看的tvb版的四大名捕之一林峯演的那个角色——无情公子。 孟昭衍不避不让就让她那么直直的打量自己,迎着她好奇的目光挑了挑眉微微一笑。一直站在宋画祠身旁的宋乔淑脸不由得微微一红,娇羞的看着孟昭衍。 而众人此刻的目光都在宋画祠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宋乔淑的异样。包括此时与她近在咫尺的宋画祠,因为宋姑娘现在还沉迷在前世的电视剧剧情里面。 但是在众人眼里,此时此刻的宋画祠就是一副与夫君深情对望的样子,但是人家是未婚夫妻,又身份尊贵,不好说些什么。宋太傅发现宋画祠的愈礼举动,便轻轻咳了一声,但是宋画祠毫无反应。 到底是小时候没好好学过规矩,唉……宋太傅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宋枝瑶看着宋画祠和孟昭衍深情对望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傻子配瘸子,还能那么含情脉脉,宋画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一想到她要嫁给三皇子,宋枝瑶就忍不住得意,心里的气稍稍消了一些。 “三嫂这是看三哥看呆了吗?看来三嫂还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啊。” 五皇子轻蔑的嘲讽道。 宋画祠终于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孟昭衍一眼,随即向孟廉枫瞥去,她没有正眼看他,就那么斜斜的对着孟廉枫上上下下的打量,看得孟廉枫正要责骂她不知尊卑的时候,宋画祠突然朝众人笑吟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 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此句一出,众人的眼睛都亮了,状元爷更是忍不住呼道:“好词。” 孟昭衍看着惊才绝艳的宋画祠,想着树洞里医术手法奇异的她,和手里那份关于她曾经的一切的密报,顿时觉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暗线情报组织的水平,着实很一般啊。 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让人惊艳的东西。 宋画祠目光流转之间不小心又一次对上了那道灼灼的目光,索性她也不再避让,冲他浅浅一笑,那人楞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对他如此一笑,随即他端起酒杯朝宋画祠遥遥一敬。 宋画祠的目光顿了一顿,遂转向别处。 “重湖叠巘清嘉。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 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吟完下片,宋太傅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眼神里仿佛多了些其他的东西。而宋枝瑶看见此状,跺了跺脚,要不是五皇子还在这宴席上她早就转身走了。 看着宋画祠那个贱人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要不是娘吩咐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保持秀外慧中,她早就过去扇那个贱人几巴掌了,要她得意,哼! 宋画祠看见宋枝瑶和孟廉枫气的七窍生烟,怒容满面,想过来掐死自己有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而这笑容转瞬即逝。 却被孟昭衍看在眼里,他眯了眯眼,原来她也有如此小女儿恶作剧的调皮模样。 “四小姐才情过人,真是令小王大开眼界。”他开口赞道。 宋画祠看着他眼里掩不住的欣赏之色,福了福身道:“王爷谬赞。” 状元爷林朝深深拱手对宋画祠一拜,赞道:“宋四小姐才情,我等自愧不如。天下第一才女非四小姐莫属。”众人皆以为然。 “状元爷谬赞,画祠愧不敢当。画祠自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下第一才女,画祠不敢当。今日之诗,亦不过闺阁之作。” “四小姐莫要太过自谦了,若如此诗词都称不了天下第一,那还有谁当得。再者,今日四小姐的诗词必定流出,他日必定扬名天下,传颂千古。”李尚书赞道。 看着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的李尚书对宋画祠是真的欣赏有加,孟廉枫越想越气。 几个五皇子派的老臣见孟廉枫脸色铁青,趁人不备,弹过一个蜡丸在他手心。展开纸条一看,孟廉枫得意的笑道, “四小姐诗词非同凡响,本王道是有几个疑问想求小姐解答,还望四小姐不吝赐教。” 宋画祠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正要开口,却听见清朗的男声淡淡的说到, “五皇什么时候研究起诗词来了。三哥不才,虽然比上四小姐,指教下五弟却还是可以的。五弟有什么疑问不妨说来。” 孟廉枫挑了挑眉,“哦,也是,三哥代未来的三嫂为小弟解答,也是很合情理。” “适才,四小姐词中,三吴,钱塘的繁华竟可以媲美我苍离帝京,恕小弟孤陋寡闻,三国之内,再追朔到上古,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啊,不知三哥听说过没有?” 是了,这是前世里宋人柳永的词,这个时空里,可没有钱塘。要怎么回答他呢?宋画祠微微皱眉,无意识看向孟昭衍。 “这可真是五皇你孤陋寡闻了,要知道上古地名经千年流转早已变过数次,四小姐自幼承太傅教导,想必阅书无数,必定是见过也未可知。” “再者,诗词一道,若用真名,失了典故,反而不美。” 孟昭衍一本正经的继续道:“五弟一定好奇是那本书吧?三哥我平时闲来无事,也读了那许多书,其中一本就记载了三吴钱塘。” 孟廉枫向左右使了使眼色,随即有人便道:“那是什么书呢?出自何人之手?还请三皇子殿下明示,也让我等买一两本回来开开眼界。” 11 “这书叫《六州山河志》,是八百年前,阮圣公的关门弟子所著。只是你们知道的,阮圣公为人低调,其弟子自然不张狂。著了书也不留真名,只写下中州野人。” 宋画祠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便“噗嗤”笑了一声。原来骗人还可以骗得如此心安理得一本正经。 宋乔淑一脸崇拜的看着孟昭衍,听得正认真,却不料自己妹妹却嘲笑三皇子,责备道, “四妹,三皇子殿下可是再为你说话呢,你怎么还笑人家呢?再说人家博览群书,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不是笑他。”宋画祠小声答到。 “哦?这么说来四小姐和三皇子看的是同一本书了,既然四小姐也看过,不若拿出来让我等看看眼界。” 三皇子不是个好惹的,五皇子派索性把球又踢回宋画祠那里。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宋画祠是不接这个球的。 “这本书啊,我也不知道去向了。前几天我想看来着,发现已经不在书房了。”宋画祠一脸无辜的看向宋太傅,“爹,你知道书在哪里吗?” 宋画祠避重就轻,索性把宋太傅拉下水。这老头最好面子,此时此刻,为了面子,必定是会维护自己的。 “这,这本书……”宋太傅支支吾吾,正要想办法圆过去。 “这书几年前就被太傅赠给本王了。当时太傅还说是孤本,十分珍贵。让小王仔细看看,您还记得吗?”孟昭衍对宋太傅笑得恭恭敬敬,眼睛里却丝毫没有笑意。 宋太傅看着孟昭衍深不见底仿若寒潭的眼眸,心里不由得抖了一抖,自己以前还是太小看这个三皇子殿下了啊。 “没错,的确如此。”刚刚开口,他立即后悔了。原本温暖的夏夜,宋太傅却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三皇子短短的几句话便轻而易举的挑拨离间了他辛苦多年与五皇子建立起来的关系。 多年前,私下赠书给孟昭衍,还是一本《六州山河志》。虽不知其内容,但是阮圣公是什么人,六州是什么,这分明是要三皇子殿下问鼎天下啊。 众人都是饱读史书,深谙政治的人,几乎在三皇子殿下说完话的瞬间便立刻分析明白。 可是宋太傅不是五皇子殿下派系的老臣吗?今天这是唱得哪一出?以后这队要怎么站啊?太傅究竟是哪边的人啊? 新科士子纷纷相互对视了几眼,皆是疑惑不解。 五皇子派的几位臣子疑惑盯着宋太傅,宋太傅正想开口辩解几句。 “叨扰了这许久,想必四小姐和几位小姐都乏了。本王就不打扰了。”孟廉枫狠狠地看了宋太傅一眼,青筋暴跳,拂袖而去。 “五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宋枝瑶见五皇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是真的生气,还气得不轻,急急的转头喊到“爹爹,你到是说句话啊!” 宋太傅正心烦意乱,看见宋枝瑶这么不会察言观色,不由得是怒从中来。呵斥道:“你给我退下,回书房好好思过。” 宋太傅着实无奈,知道从此要想让孟廉枫再信任他,恐怕是难了。”想到辛辛苦苦的心血几乎毁于一旦,宋太傅看向孟昭衍,面色铁青,冷冷的道, “三皇子殿下,恕老臣身体乏了,先行告退。”说着,便端起茶杯。 老头这是摆明了要送客啊,宋画祠心里好笑的想。 “哦,那太傅快去后院休息吧,保重身体。就让小王代太傅招待各位大人吧。”孟昭衍面不改色的端起酒杯,遥遥的敬着众人。 皇子亲自举杯,众人自然不敢不举杯,于是端茶送客变成了三皇子殿下代未来岳父大人招待大臣,好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宋乔淑看见宋太傅生气无奈的样子,虽然不明就已,但是还是扶着宋太傅的手道:“爹爹要是乏了,女儿扶您去休息吧。” 宋太傅看了看和众人言笑晏晏的孟昭衍,想着今天得不偿失的事情,心里又气又急,再也没心情在前厅坐下去。 罢了,是老夫低估了你了孟昭衍,他日走着瞧吧。 随即宋乔淑遥遥向孟昭衍施了一礼,孟昭衍亦象征性的朝她点点头回礼。宋乔淑脸一红,转身扶着宋太傅走了。 宋画祠见姐姐走了,热闹也结束了,随即便转身就走。 “宋四小姐留步,本王论起来,终究不是宋府的人,怕对各位大人招待不周,还请四小姐留下一同吧。” 听到这话宋画祠嘴角抽了抽,呵,这会子您倒是想起来你不是宋府的人了。 正想回绝,转身见他眼里期望的神色,想到自己毕竟是他未婚妻,当众拂了他的面子不太好,怎么说他今天也帮了自己。 随即撇了撇嘴道:“是。” 是夜,宋画祠正在熟睡得香,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晕下一片小小精致的扇影。屋外的小小院子里,树影暗暗摇晃交错。 一个纤细的身影越墙踏下树梢,转眼之间便来到窗户边,轻轻的扣了窗户。 还在睡梦中的宋画祠立即翻身坐起,轻轻的下床打开窗户。那纤细的身影恭敬的递了一封密信给宋画祠后便转身一跃,迅速消失在西南角。 宋画祠接过密信,暗暗笑道,这倌娉也太……,这里是太傅府又不是大哥的军营,用得着那么神神秘秘的吗? 难不成宋枝瑶和姚氏还会派人半夜三更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每次让她查点东西都搞得像前世的谍战片一样,看来这位从未谋面的大将军哥哥,也不是一般人啊。 想起宋宁御,宋画祠心中一暖。自她穿越过来,虽然受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委屈,但是也收获了前世不曾有过的亲情。 据说宋宁御从不在人前过度的关心宋画祠,但是自林安附在宋画祠身上醒来后的某一日,林安,也就是现在的宋画祠发现,这个哥哥对宋画祠这个傻妹妹,真的不是一般的照顾。 比如倌娉。 就是宋宁御早早便安排在宋画祠身边的婢女。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婢女,是出自将军暗卫营的女杀手,功夫一流,杀人、伪装一流。 这样的人才,用来保护自己的妹妹,真的用心良苦。 宋画祠望着倌娉那早已消失的身影,微微出神。 月色深凉如水,草色空明。宋画祠看完密信,楞了许久。深夜寂寂,凉风习习吹过,蜡烛的光火轻轻的摇晃了下。这人的生世竟如此……,明明风华绝代,玉树临风的他,现在却一副残疾之身。 那些字眼,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却在成年那一年得了疾病,双腿残疾?母妃早已常伴青灯古佛,这……这都是些什么? 看来这位三皇子殿下,这些年在深宫里也是过得刀光剑影啊。疾病致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这里面不简单。 而皇帝太后却对此不可置否,这其中的是非因果很是值得人玩味啊。 如今自己要嫁给这样的一个人,活了两世的自己,受过现代自由恋爱陶冶过的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排斥。 林安手扶香腮,望着摇曳的烛火,想着自己前世的孤独寂寞无助,眼眸里逐渐乏着泪光,出神良久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拿起迷信对上烛火,看着红紫色的火苗在密信上翻飞起舞,看着那一字字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字字泣泪句句泣血。 罢了。 孟昭衍,我虽不爱你。可是我是医者,医者仁心,我岂会见死不救。 嫁便嫁吧。好歹我能治好你的残疾之症,让你以完整健康的身躯去面对这风云变幻的朝政和如狼似虎的兄弟。 “妹妹,起来吃饭了。”宋乔淑把早饭送到宋画祠房间时,她还在睡觉。 宋乔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宋画祠从床上拖起了。 这个妹妹啊,脑子好是好了,可是这睡懒觉的毛病比以前更厉害。 “妹妹,你听说了吗?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太傅府有个天下第一的才女了。” “先前,姐姐不同意你嫁入三皇子府,是因为你痴傻,皇家人心难测,姐姐怕你吃亏。想着过两年替你寻位老实普通的人家,这样有我们太傅府压着,任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现在你好了,还这么有才情,姐姐又觉得三皇子,虽然三皇子殿下很好,可惜……” “姐姐,不必担心我。你看我已经好了。你也不必替我嫁给三皇子。我决定自己嫁给他。”宋画祠搁下粥碗淡淡的说。 “妹妹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三皇子殿下了吧?”宋乔淑看着宋画祠的眼睛,慢慢的道。 “没有啊。”宋画祠不避不让,看着宋乔淑的眼睛说道。 “那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嫁给他呢?” “因为我觉得他很可怜。以前我可怜的时候,还有姐姐照顾我。而三皇子……” 宋画祠是知道宋乔淑喜欢孟昭衍,可是皇家水太深,姐姐又那么善良,还是趁早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才好。 “姐姐,这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的,如果我不嫁,就是抗旨不尊,这是大罪啊。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就算了,我怎么能连累你和哥哥平白无故受牢狱之灾。” 宋乔淑看着宋画祠一脸认真,面色不由得沉重起来。姐妹俩沉默良久,宋乔淑叹了口气,神色微微松动了些道: “我知道皇上金口玉言,这必定是扭转不了了的。可是你既然不喜欢三皇子殿下,这样在一起,我怕你日后后悔啊。” 宋画祠看着眼底毫无保留的疼爱自己的宋乔淑,突然很心疼她。这些年,她一直护照顾着宋画祠,现在虽然爱上了自己的未来妹夫,可还是真心真意的为自己的妹妹考虑。 “姐,你放心。以后就让我照顾你吧。”宋画祠突然给了宋乔淑一个大大的拥抱。 面对妹妹突如其来的拥抱,宋乔淑有些不习惯,但是还是抱住了妹妹,看着妹妹眼眸里闪烁的泪光。 顿了顿,神色动容的道:“傻妹妹,说什么呢?姐姐永远都是你的姐姐,永远照顾你。” “小姐,老爷让你去书房一趟。”夏荷进来禀报道。 宋乔淑和宋画祠对视一眼,宋乔淑担忧的道:“爹爹从不单独见你的。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随即她有拍拍自己的嘴道:“我说什么呢,肯定不会有事。我陪你过去吧妹妹。” 宋画祠了悟道:“不用,姐姐放心。爹爹找我不会是责怪我什么的,放心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宋乔淑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又担忧又着急。 宋画祠来到书房,便看见宋太傅负手站在一幅画前。 林安肯定以前的宋画祠是没有来过书房的,因为她现在对书房的一切都很陌生,尤其是那副画,宋画祠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 那幅画,是一个美人坐在桃花树下抚琴,容颜卓绝,气质清雅,微微的偏着头,闭目,似在聆听什么。这样的意境,很美,令人陶醉。 宋太傅转过头来,看着宋画祠,眼眸里有些宋画祠看不懂的东西,似是动容又像是思念,良久道:“画祠,太后有旨意,命你同我在下月初进宫。你没学过宫中规矩,我已命了教习嬷嬷,明天你就开始准备吧。” 宋画祠只得福福身道:“是,爹爹。” 宋太傅转身看着画,朝宋画祠摆了摆手:“下去吧。” 宋画祠回到院子,跟宋乔淑解释了父亲叫她去谈话的目的,宋乔淑方才松了口气。再三叮嘱宋画祠一定要好好学习礼仪,得到她保证后,宋乔淑才放了心。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宋画祠走回房间,将倌娉叫来。 早在宋画祠知道倌娉武功水平一流的时候,便决定了要跟她学武功。因为宋画祠明白,倌娉武功再好,也不能时时护她周全。而她要保护自己,保护姐姐,去做那些她想做的事情,就必须学好武功,让自己强大起来。 倌娉起初是不同意的,她对宋画祠说:“小姐从小身体便孱弱,已过了学武的最佳年龄。此时学习武功,吃苦不说还不一定能有很大的成效。” 可宋画祠这个姑娘平时看起来对身边人一副温和爽朗的模样,但实际上是非常执拗的。她笑答:“苦不苦我不在意,成效到底如何,你总得让我试一试才能知道吧?” 可倌娉没想到,宋画祠对于轻功的天赋居然不在她之下,悟性甚至比她还好些。更重要的是她真的肯吃苦,努力非常。 倌娉看着宋画祠每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心里十分敬佩。于是教导宋画祠时更加用心,不再把此事当做是宋画祠心血来潮的产物。 12 而如今宋太傅又为她找了嬷嬷学习礼仪,训练的事只能挪到晚上了。 倌娉听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心疼的对宋画祠说:“小姐,礼仪的训练是十分累人的,您晚上还要逼自己保持高强度的习武,怕是会吃不消的。” 宋画祠摇摇头,给了倌娉一个安慰的笑容,貌似轻松的说:“那有什么办法,我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总不能半途而废吧?那我岂不是太亏了。” 倌娉还想再劝,宋画祠便放下茶杯站起来,摆摆手打断她:“好了,开始吧。” 倌娉看着已在热身的宋画祠,知道她再劝也是无果的,只能听从宋画祠的安排。 第二天清晨卯时不到,宋画祠便从打坐中醒来。其实在她看来,若是实在要早起的话,打坐这种修炼方法,除了枯燥无味之外,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林安自前世起便是如此,哪里都好,做什么事都十分有毅力,就是早起对她来说痛苦之极。没想到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身份,换了副样貌,这习惯还是改不掉。她欣慰的想,总算是有办法避免被从梦里叫起来的痛苦了。 于是宋画祠心情不错的起来洗漱装扮,等待教习嬷嬷的到来。 就在她端起一碗粥正准备吃的时候,倌娉进来告诉她,宋枝瑶来了。 宋画祠听后挑挑眉,不为所动的继续吃饭。而对于宋枝瑶一大早饭都不吃就急忙跑来挑事的行为,宋画祠表示她的反应不出她的预料。 “呦,四妹妹这儿饭食不错啊,怎么样?终于不必再过饱一顿饿一顿,吃的比下人还不如的日子了,开不开心呀?”宋枝瑶一进来就讥讽宋画祠,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宋画祠不过是卑贱之人,所得所失不过是柳氏一句话的事情,上不得台面。 “自是不敢跟姐姐比。虽然姐姐为庶女,但是到底为长,饭食好些也勉强说得过去。想来爹爹也不会因此苛责姨娘。”宋画祠一点也不恼,慢条斯理的吃着菜喝着粥,趁着粥散热的时间才回宋枝瑶一句,摆明了懒得理你。 宋枝瑶看着宋画祠这样火气便蹭蹭蹭的往上冒。从来都是她踩着宋画祠两姐妹,何时轮得到她们来反驳她?上次的宴会宋画祠已经让她出尽了丑,她宋枝瑶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呵。四妹妹是嫡女不假,可还不是要嫁给一个残废?哦,对了,听说爹爹请了一个嬷嬷教你宫中的礼仪?”宋枝瑶迈着莲花搬的步子,一摇一摆的走进宋画祠,身上的配饰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可是啊,就算是四妹妹你学了礼仪又怎么样?就能改变你曾经是一个傻子,自小便没规没矩的事实吗?” “妹妹规矩好不好,姐姐说了可不算。姐姐倒是自小被柳姨娘教养着学习礼仪,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姐姐规矩是顶好的。恐怕连五皇子都对姐姐刮目相看呢。”宋画祠依旧顾自吃着饭,无动于衷。 说起五皇子,宋枝瑶便更加生气了。那日宋画祠让她在五皇子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怕是五皇子已对她失望至极了,还谈什么五皇子妃? 宋枝瑶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阴沉而狰狞,上前一步一把掀翻宋画祠面前的碗盘,稠糯的粥一下子就朝着宋画祠的脸倒了出来。 而宋画祠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一个闪身,粥菜只是沾染了她的裙角,盘子落在地上发出“啪”的清脆响声,瞬间四分五裂。 还不待宋枝瑶反应过来,宋画祠的眼泪就盈了眶,用惊惧又气愤的声音说道:“大姐姐!祠儿那天宴会真的不是存心想让你出丑,祠儿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大姐姐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宋枝瑶看着宋画祠像一瞬间换了一副面孔一般,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宋太傅阴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宋枝瑶转过身,看到宋太傅和一个中年的女人一起站在院子里。而宋太傅则隐着怒看着她和宋画祠,不经意间打量一眼身边的女人,脸上略有一丝尴尬的神色。 再看宋画祠,一脸无辜,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流,端的一副楚楚可怜样。宋枝瑶便什么都明白了——宋画祠这个贱人陷害她。 宋画祠仿佛才看到宋太傅一样,不顾衣裳脏污,赶快出去行礼。宋枝瑶紧跟其后。 宋太傅让她们起来后,狠狠地瞪了宋枝瑶一眼,转而问宋画祠道:“祠儿,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宋画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看宋太傅和他身后的女人,又像坚定了什么想法一般,说道:“回爹爹的话。大姐姐一早来找女儿说话,女儿便留了大姐姐吃饭。方才因了祠儿不慎打翻了碗盘,让爹爹和嬷嬷见笑了。请爹爹责罚。” 宋枝瑶像见鬼了一样看着宋画祠,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而宋太傅听后心里对宋画祠的回答十分满意,至少在外人面前保全了他的面子。于是宋太傅便温和的对宋画祠说:“不过一点小事,祠儿不必自责。可以后一定要注意,可不能如此莽撞了。” “父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道了。”宋画祠温顺的回答。 宋太傅点点头,继续在外人面前扮演他的慈父形象:“这便是为父请的教习嬷嬷了,姓温。温嬷嬷可是宫里的老嬷嬷了,你要跟着她好好学习礼仪啊。” “是,女儿你定不负父亲期盼。”宋画祠听着宋太傅的假意关心,心中不免觉得厌烦。可表面上还得乖乖的做出恭敬的样子。 宋画祠在宋太傅介绍了温嬷嬷后,转而向温嬷嬷行礼:“画祠见过温嬷嬷,给嬷嬷请安。” “四姑娘不必多礼,奴婢不敢当。”温嬷嬷客气的答。 宋太傅见事情差不多了,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待,他面上依旧一派温和笑意:“那好,为父这便走了。小女这里就麻烦温嬷嬷了。” 温嬷嬷回礼。 宋太傅看了宋枝瑶一眼,示意她跟上,便抬脚走了。宋枝瑶愤恨的看着宋画祠,但不敢再造次,只能跟着宋太傅离开。 而终于送走了宋太傅的宋画祠,转而想到面瘫的温嬷嬷将在她这里住到下个月,心里哀嚎一声。 若非怕因为规矩不好而徒惹是非,谁愿意学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啊。 这个温嬷嬷在皇宫里待了几十年了,后来年纪大了便一直教习各位妃嫔和宗妇的规矩,还算受人尊重。 她教规矩十分严厉,不给你使绊子,也不放松一点。 从站姿,坐姿,喝茶的姿势,敬酒的姿势到如何答话,如何下跪,如何递东西,事无巨细,一一从头学习,宋画祠终于体会到古代女子的悲惨人生从何开始。再加上宋画祠每天晚上给自己布置的练武任务,她的日子过的真是心酸无比。 好在宋画祠明白礼仪对于古代女子来说有多么的重要,所以即便心里不是十分情愿嘴里也不曾抱怨,坚持学了下来。 千赶万赶,宋画祠终于在进宫的前一天初步的学完了宫规礼仪。宋太傅亲自验收后,满意的点头,让宋画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去拜见太后。 宋画祠心里也十分满意,但她的高兴是为了另一件事——她的轻功有了长足的进步,糊弄一下一般人是毫无问题的。这样的话,明日进宫她就可以去做她梦想了许久的事了。 第二天清晨,宋画祠刚打坐起来,倌娉便过来帮她整理仪容了。面见太后,从头到脚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所以倌娉十分仔细。 当宋太傅站在院外看着宋画祠穿着水蓝色的绣云纹蝶恋花百褶裙一步一步踏出院子时,目光有片刻的呆滞。他仿佛透过宋画祠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一个让他思念,迷恋,不能忘却的人。 宋画祠自然也注意到了宋太傅的变化。这种眼神,让她想起了那天在宋太傅的书房里见到的,宋太傅看着画里女子时的场景。宋画祠心里有什么念头仿佛就要破土而出,但是又很快否定。 她站在宋太傅面前,悠悠然行了一个礼,提醒道:“爹爹,女儿无礼,竟让爹爹等女儿。请爹爹恕罪。” 宋太傅突然回过神,又深深的看了宋画祠一眼,别过头去,转身往马车上走,就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无妨,走吧。” 宋画祠若有所思,跟着他上了马车。 一般人的车架都只能行至宫门口,剩下的路只能靠脚走。人说庭院深深深几许,宋画祠觉得,这句词用在皇宫身上才最合适。 宋画祠和宋太傅跟着引路的宫女,七拐八绕地走了许久,感觉从日出走到了日中,腿都酸了才到达太后的慈宁宫。 宋画祠按照嬷嬷教的礼数分毫不错的跪下向太后行礼,太后却只顾着把宋太傅叫起,与他寒暄,仿佛没有察觉还有宋画祠这个人一样。待宋太傅提起“带小女来给太后请安”时,太后才把视线放到宋画祠身上。 “这就是宋太傅家的四姑娘?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看看。”太后一脸的欢心,仿佛对宋画祠十分喜欢一般。 “臣女谢过太后娘娘。”宋画祠谢恩后站起来。若非她有练武的底子,跪了这么久突然起来,腿一麻,定时要摔跤的。 太后的眼睛一直打量着宋画祠的动作,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减:“宋太傅真是好福气啊,能有这般好的女儿伴在膝下。” “谢太后盛赞,小女愚钝,承蒙太后不弃罢了。”宋太傅客气的回了太后的话。 “哀家听说,这丫头长久以来的顽疾,不久前痊愈了?”太后不着痕迹的问。 “回太后娘娘,小女顽疾自生来便有,想要治愈着实不易。如今也是时好时坏,尚未大好。” “唉,不急,慢慢来,总会好的。”太后安慰道。 “是,臣代小女谢太后娘娘挂心。”说完宋太傅便又要下跪,宋画祠跟着赶忙跪下。 太后忙着叫起,假意责怪宋太傅多礼,然后拉着宋画祠的手,满脸期盼的说:“好孩子,以后嫁给了小三,可一定要多来陪哀家说说话啊。” 宋画祠听后,仿佛有点不知所措,贝齿轻咬嘴唇,想了许久方才答了一个“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太后看着她除了规矩不乱之外,性格不温不火,略显怔愣迟钝的模样,对宋太傅的话便信了几分,心中安心了许多。 宋画祠突然跪地,一脸的天真烂漫:“太后娘娘,臣女一路走来,对宫里的各个宫殿十分喜欢,太后娘娘可以允许臣女去四处看看吗?” 宋太傅吓了一跳,赶忙跪下请罪:“小女年幼无知,并非有意触犯宫规,请太后娘娘恕罪。” 宫里规定,等闲之人无诏不得在皇宫内逗留。 太后没想到宋画祠会这么直接的提要求,但依旧笑的体面又慈蔼:“太傅这是做什么。四姑娘不过是想看看皇宫罢了,哀家准了。” 宋画祠开心的谢了恩,被一个太后身边的宫女带了出去。 而宋画祠抬眼,刚好看见太后和宋太傅都松了口气的神情,心中冷笑。 太后本来就偏疼五皇子,为了防止孟昭衍势力过大而赐了一个痴傻的皇子妃给他。但毕竟是亲祖母,偶尔想起来太后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现今听说宋画祠痴傻之症好了,便忙不迭的召进来看看。又怕宋画祠真的如传言那般聪慧,给三皇子平添助力。如今好了,宋画祠表现的中规中矩,再犯一些无伤大雅的错误,反而让太后觉得不那么愧疚,也不那么防备。 而宋太傅,怕因为嫁了一个聪慧的女儿给三皇子而增加五皇子的猜忌,早就嘱咐宋画祠今日不可太出头。宋画祠的表现,也正合他意。 宋画祠对他们这种损人利己,自欺欺人的把戏不屑一顾,尽早脱身去做她自己的事情。 宫女带着宋画祠在宫里四处转转,当然,去的都是些不甚重要的场所。 因为顾及到这个宫女是太后的人,一路上,宋画祠依然表现出脑袋不怎么灵光的样子:“姐姐,御膳房在哪里呀?” 宫女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却不敢多加犹豫的答到:“四小姐您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卑贱之躯,哪里敢受您这声‘姐姐’啊。您叫奴婢‘明月’便是。四小姐您去御膳房做什么?” 宋画祠不假思索的答:“有很多好吃的。” 大概是听习惯了宫里人句句话都绕着弯说,宋画祠这样直白的表述还真让明月不知如何接话。明月思索片刻,说:“四小姐,御膳房一般是不让外人进的,奴婢也只能陪您在外面看看,您看可以吗?” 宋画祠一下子笑的很开心,对明月使劲点点头。 13 此时的宋画祠还不知道,在她正想尽办法往她的目的地走的时候,她的一切行踪,都已被暗卫整理后一字不落的汇报给了因为知道她进宫所以同样在宫里的孟昭衍。 “宋小姐去御膳房了。” “哦?御膳房……” 听了暗卫的情报,孟昭衍的脸色有些捉摸不定。思索片刻,他沉声问道:“宋姑娘为何要去御膳房?” 暗卫恭敬的回答,冷清的声音与所出的话却有些违和:“宋姑娘说御膳房‘好吃的多’。” 孟昭衍听后却没有觉得有丝毫可笑。他知道,宋画祠并非她表现的那么呆怔,如此做,必有她的理由。可是他想不通,她费这么大力气,绕这么多圈子是要做什么。 御膳房。御膳房。孟昭衍在窗前来回度步。 突然,孟昭衍抬起头,眼睛里有一丝冷光闪过。他眉头紧皱,似对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可置信。可联想到他与宋画祠接触到的种种,孟昭衍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个猜测最符合当前实际。 孟昭衍用虎口撑着额头,闭了闭眼睛,心中不禁问道:她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待看过了御膳房,宋画祠便不经意的自顾往前面走。明月想着反正都在宫殿的外围,她随处看看也无妨。 不一会儿,她们走到一个花园处,宋画祠对明月说她累了,要休息。明月便带她找到一个附近的亭子,请她坐下。 而宋画祠刚坐下不久,宫女就弯下腰捂着肚子,疼的眉头都皱成一团。宋画祠吓了一跳,愣了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去帮忙,问她哪里可以医治。 宫女看了眼周围环境,心中十分庆幸御药房就在这里附近。虽然她只是一介宫女,但好歹御药房里也有专门给宫女看病的地方。 “不敢劳驾姑娘。这前面便是御药房,奴婢自己去便是。只是姑娘一人……奴婢实在不敢私自离开。”宫女肚子都疼成这样了,还不敢擅离职守。 宋画祠看起来十分担心她,说:“无妨,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不碍事的。你快去吧。” 宫女还想说什么,宋画祠打断了她委屈的问道:“明月姐姐这是信不过我吗?” 宫女赶忙赔罪。 她又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方才十分感激的努力撑着身子向宋画祠行礼,站起来往御药房走。 宋画祠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终于长舒了口气。 对!宋画祠的目的地,不是她口中所说的御膳房,而是御药房! 对一个医生来说,最大的痛苦就是没有足够好的药。而世间最好的药,大半都在皇宫中。宋画祠盘算已久,梦想已久的事情,就是到御药房来,偷药! 宋画祠运用轻功飞快的闪身进去御药房中的储药阁,然后隐蔽在一个拐角处,通过一个圆桶轻巧的向四个看守内院屋子的守卫吹撒了会使人大脑有半分钟的呆滞的迷药。趁着这半分钟,宋画祠纵身一跃从窗子进了药材房。 一进去,看到这么多的药,宋画祠感觉整个人血液都沸腾了。 宋画祠使劲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保持冷静,她只能挑一些最重要的带走,否则拿着一包东西,光是出了这御药房,她就要被人盘问。何况时间不等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进来了…… 此念未消,宋画祠就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向药材房靠近。 她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赶紧抬眼观察四周找地方隐蔽。她跳起来轻踩面前的药材架借力躲到了最后一个药材架后面的角落里。 过了稍许,药材房的门锁便“啪嗒”一声解开,随即又关上。宋画祠的心也跟门锁的响声着颤了颤。她脑袋飞速运转,尽力想着脱身的办法。 但奇怪的是,宋画祠屏息静听,并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整个药材房的空气寂静的可以滴出水来。 想到那个不久后便会回去找她的宫女,宋画祠决定不再等下去。她运用轻功,不声不响的走到药柜的边缘,故技重施,将迷惑人神经的药粉抛出去,算好了药效发作的时间,宋画祠提着一颗心走出来。 下一刻,宋画祠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瞬间地狱,一瞬间天堂。因为—— 她看到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正一脸耐人寻味的看着她,而这个人,正是她的未婚夫,苍黎三皇子,孟昭衍。 “三殿下?”宋画祠喘着气犹豫着叫了一声。 她的心现在跳的扑通扑通的,她觉得当年住太平间那么久都绝对没有今天这一下惊心动魄。 “本王的准皇子妃,在做什么呢?”孟昭衍看着眼前明显受到了惊吓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好笑。她有这滔天的胆子,敢进皇宫来盗药,现在被抓包了才知道怕? “臣女参见三殿下,三殿下万安。”宋画祠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管那么多,先跪下给孟昭衍请安周全了礼数。 “你跟本王不必多礼。”孟昭衍脸上依旧不见疑色,状似气定神闲的等着她解释。 宋画祠下意识的想编纂谎言,但又想到眼前这位的身份,不由便犹豫了。他毕竟是她未来要嫁的人,她就此便开始欺骗他,失去了信任,那日后该当如何?况且三皇子并不傻,她自作聪明的说谎,或许反而不妙。还不如就此一博,赌三皇子对她并非要赶尽杀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殿下恕罪。臣女今日擅闯御药房,是为盗药。”宋画祠抬眸,直视孟昭衍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谁知孟昭衍听后,不但不生气,一张颠倒众生的俊脸上反而缓缓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好像整个房间都被他的笑容给魅惑了。 孟昭衍觉得自己这一刻,一直悬在半空的的整个灵魂才回到他的身体。 在他猜到宋画祠要来御药房盗药后,在他见识到宋画祠制迷药的本事后,在他发现宋画祠轻功不错后,在他决定来到储药阁直面她后,他等的,不就是她这一句话吗? 只要她愿意跟他说实话,那么他便不怕她怀有秘密。 孟昭衍点点头,将轮椅后退一些,让出路来:“好了,既然费这么大力气来了,便不能让你空手回去。你快挑选你需要的药材,本王帮你带出去。至于你自己……便按照你原定的办法脱身吧。” 孟昭衍一番话,一下子把宋画祠给说懵了。 这……就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了?不问问她怎么进来的,为何偷药材,偷了什么用吗?而且,堂堂当朝三皇子,还要当她的共犯,帮着她偷自家的东西? 好歹她也是要嫁给他的人吧,自己的枕边人有这么多的秘密,他就没有一点担心吗?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三皇子哪有这么纯善啊。 剧情好像转换的有些快,以至于宋画祠挑药材的时候脑袋还处于空白状态。 “三殿下,您就不想问我点什么吗?”宋画祠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索性转过身来问清楚。 “呵。”孟昭衍垂首轻笑,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本王想问宋姑娘的东西太多了,索性便不问了。等宋姑娘何时愿意告诉本王时,本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宋画祠听着孟昭衍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宋画祠明白他的意思。孟昭衍未必没有怀疑她,只是,他选择相信她。或许是跟她刚才坦诚的态度有关,或许又是因为其他什么东西。谁知道呢? “臣女谢三殿下体谅。”宋画祠单膝下跪,恭敬的给孟昭衍行礼,表示感念。 “本王说了,你与本王,不必客气。”孟昭衍从容应答。说不问便不问了,再不纠结,还轻轻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让她快点去拿药材。 宋画祠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不知道说什么,便听从他的话沉默的去挑选药材。 宋画祠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欠孟昭衍一份情。 孟昭衍靠着轮椅椅背上,看着宋画祠清瘦的背影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问她呢?孟昭衍也这么问自己。他想,也许就是因为,只有她能让他愿意说这么多话、笑这么久,想起她的容颜,心底就能生出温暖吧。所以,他一点也不忍心破坏,即便是她藏着那么多秘密,他也愿意等待。 毕竟,他真的在暗夜里待的时间,太久了。 明月在太医那里看了诊,服用了太医特制的药丸,虽然还有不适但还是急忙从御药房里出来寻找宋画祠。可她把整个花园都找了一遍,仍然找不到她。 正当明月认了命准备请人回慈宁宫报告太后的时候,她不经意间侧眼便看见一个和宋画祠身形很像的女子在花园最南面的一条小路上边站着。 明月提着一颗跳的飞快的心朝那女子快速走去。 走近一看,果真是宋画祠,明月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说话时都略带着哭腔:“四小姐!奴婢可算是找着您了。您这是去哪儿了呀?” “看花啊。”说着宋画祠便伸出她葱白一般的手指,朝着身后一大朵杏娇疏指了指。 明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朵艳红的杏娇疏开的果真十分夺目。 明月打量着宋画祠一脸天真的模样,心底的疑惑少了些许。但她还是担心再在外面待下去真会出点什么事,于是轻生哄劝道:“四小姐,咱们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想来太后娘娘与太傅都该担心您了。我们回去吧?” 宋画祠面露不情愿的神色,偏头看着杏娇疏的眼神十分恋恋不舍。 看宋画祠的样子,是不愿回去了。明月心中抱怨宋画祠麻烦的同时又不免有些焦急,想要再次开口劝慰时,便听到了三皇子薄凉而疑惑的声音:“前面的那位姑娘是宋太傅家的四小姐吗?” 宋画祠和明月同时抬头,将视线转移到前方,便见孟昭衍坐在轮椅上被太监推着往过来走。 当孟昭衍见到宋画祠露出全貌后,原本冷俊的面孔便如封冻了许久的冰因为遇到了阳光而化开了一般勾起一个微笑,语调也变得柔软:“哦,真的是宋姑娘啊。好久不见。” 宋画祠原本还在想着今日被孟昭衍抓包的事情,不知如何面对他。但是听到他一脸正经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好久不见”之后,那感觉就像一个谪仙被贬下了凡尘,忽然不再那么令人仰望和害怕了。 “臣女参见三皇子。”宋画祠收敛神色躬身行礼。 明月听到宋画祠的声音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赶快收回看在三皇子身上的眼神,手忙脚乱的跟着宋画祠行礼。 “免礼。宋姑娘在这里做什么?”孟昭衍问。 “回三皇子,臣女在在这里赏花。”宋画祠答的中规中矩。 “哦,太后娘娘允了?” “是。” “那好。本王去御药房取药,路过这里,亦觉得景色甚美。既然宋姑娘同在,便陪本王说说话吧。”孟昭衍声音清冽不含强迫,但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 不等宋画祠回应,转而又对宫女明月吩咐道:“宋姑娘这里有本王在,你便不必操心了。等会儿本王去给太后请安时顺便亲自送宋姑娘去慈宁宫。你就先回去吧。” 这话说的有些不顾礼数,但是谁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孟昭衍地位高呢?孟昭衍吩咐人的时候自带威严属性,明月不敢反驳,只能担忧的看了宋画祠一眼,行礼告退。 而孟昭衍身后的太监慈恩却十分诧异的看了一眼孟昭衍,又看了一眼宋画祠,若有所思,但又缄默不语。 他默默的想:三皇子不是一向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不愿意在不重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吗?今天在准三皇子妃面前,这是转性了? 于是宋画祠很荣幸的上了他的重点对待名单里。 明月走后,花园南角便只剩下了宋画祠,孟昭衍,和孟昭衍贴身伺候的太监。 而宋画祠此刻面对孟昭衍,心情依旧有些复杂,不知道如何开口。 “宋姑娘平时喜欢看书吗?”孟昭衍打破沉默的局面。 “还好。闲来无事便会翻翻看。”宋画祠顺着他的话答。 “可曾翻阅医书?”孟昭衍看似不经意的问。 宋画祠心中一紧,想:这是要接着刚才的事情,查问他的底细了?她细细斟酌着话语,答到:“翻过一些。” 孟昭衍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本王身体不好,平日偶尔也翻阅些医书。想着若是宋姑娘感兴趣,便赠与你几本。就算是成不了大器,用来养身也是好的。” 送书?宋画祠咀嚼着孟昭衍刚才的话,分辨着这到底是试探还是真心。最后她决定小心为上:“臣女不才,怕辜负殿下美意。” 14 许久不见孟昭衍答话,宋画祠抬眸看他,才听孟昭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本王本是见宋姑娘在那宫女面前装的辛苦,方才让她先回去。现在看来倒是帮了倒忙。”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宋画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宋画祠见孟昭衍直接挑明了说她对他有所猜忌,面上有一丝尴尬。 “臣女无意冒犯殿下,殿下恕罪。” “本王并非责怪与你,你不必这般小心。”孟昭衍语气忽然不复方才温和,而是敛了微笑,多了丝郑重:“本王说过多次,你我之间,不需要那么多的礼数。同样,不需要那么多猜忌。” 听着孟昭衍以不似作伪的语气落落大方的指出他们之间的问题,看似尖锐,可宋画祠略作思考便明白,他其实是在告诉宋画祠他的态度和想法,同样逼她直视这件事,做出决断,拒绝今后相处时的隐患。 这无疑是一份承诺,做出后就不能犯规的承诺。宋画祠柳眉轻蹙,脑袋飞速权衡着利弊。而孟昭衍也不逼迫她,耐心等她想明白。 如若答应他,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会比以前紧密许多。她暂时不必担心她的秘密从三皇子这里泄露,也可能得到一些三皇子所给的便利好处。但是这意味着,她认可了她是三皇子一方的人,与宋府处在对立面。 若是不答应,那么她今后就算嫁给了三皇子,也不会得他信任。恰好,她与宋府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若她与三皇子闹翻,她便再无处可去。 这根本,就是一道单选题。 不多时,宋画祠抬起头,直视孟昭衍坦荡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三皇子胸中自有丘壑,是臣女狭隘了。” 孟昭衍见她这么快领会他的意思,并做出决断,不禁颔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轮椅便被推到了与她并列的方位。 “还没回答本王,要不要医书呢。” “臣女不愿辜负殿下美意,自然是要的。” 一问一答结束,两人皆侧首,相视一笑,舒朗自然。 “喜欢这杏娇疏?”孟昭衍伸手抚摸着杏娇疏开的正艳的花瓣。 宋画祠微微挑眉,亦看着杏娇疏道:“喜欢倒是谈不上,只是……” 话语未竟,便听到从身后传来一道不阴不阳的笑声:“哈哈哈,这不是三哥和未来的三嫂嘛。怎么,三哥培养感情,培养到宫里来了?” 二人转身一看,果然是五皇子孟廉枫。 宋画祠轻轻伏腰行礼,并不答话。而孟昭衍则在转过轮椅的片刻恢复了沉静冷淡的模样,淡淡的答道:“不过碰巧遇到宋姑娘。” “三哥一向稳重自持,谨守规矩。不过今日见了美人儿就是不一样,都能主动停下来陪美人儿赏花了。”孟廉枫一脸嬉笑的样子,说着孟昭衍,其实同时暗讽了宋画祠。 平日只要孟廉枫不翻出大麻烦,孟昭衍都懒得敷衍他,只一副冷漠寡言的样子打发了他。今日见孟廉枫存心找事,还处处针对宋画祠,话里话外都是不尊重,孟昭衍便觉得心中有些不快。 孟昭衍抬头看了一眼宋画祠,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话。然后语气不甚在意,不轻不重的回答道:“宋太傅当年教过我们一篇《梅谱》,记录有世间二十六宜。本王记得其中最难得一景,便是美人淡妆簪戴。今日得见,自然不能放过。” 孟昭衍一番话,既利用宋太傅膈应了一次孟廉枫,又明摆着夸奖了宋画祠,一举两得。 而孟廉枫从不看这些山山水水花鸟鱼虫的书本,《梅谱》这本书他根本没听过。不过孟昭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可若不应答,便显得他输了孟昭衍一般。于是他装作不在意的语气道:“宋太傅的学识自是渊博浑厚,三哥倒是好兴致。” “尚可。”孟昭衍又恢复了他寡言的模样。 孟廉枫看着孟昭衍生人勿近的样子就窝火,但在孟昭衍那里没讨到好,一肚子的火气便朝着宋画祠发。 他“噌”地打开折扇,向宋画祠靠近了些许,一副“我真的是为你着想”的语气说:“四姑娘的顽疾确是好了些许,但宫里规矩多,一不小心难免出错。宋姑娘学习宫规礼仪不久,该好生跟着宋太傅才是。” 宋画祠听了这话,不免在心底里笑了一声:孟廉枫与宋枝瑶到底是绝配的,上一次宋枝瑶一大早来到她院子里,也是用这个理由嘲讽她的。 看了眼孟昭衍,宋画祠眉眼间不带一丝怒气。她抚了下耳边鬓发,从从容容的答:“臣女谢五皇子关心。不过臣女在内宫行走,已得太后应允,并未触犯宫规,五皇子不必为臣女忧心。” “可四姑娘婚前与三哥私自见面这么久,不合礼数吧。”三皇子皱着眉,一脸疑惑的看着宋画祠。 “五皇子也说,臣女顽疾将愈不久,行动尚且不是很伶俐。三皇子仁慈,见臣女在外不放心,送臣女一程,大概太后娘娘也会谅解。”宋画祠答的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孟昭衍看着宋画祠回击孟廉枫时思维缜密,一击必中,看的兴味盎然。不过他们时间剩的不多,孟昭衍深觉不能再在孟廉枫身上浪费了。 “五弟,宋姑娘到底还是外女,五弟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先回去吧。”孟昭衍不待孟廉枫接着刁难宋画祠,便开口制止了他。护妻之意溢于言表,偏偏还一脸寂静坦然。 孟廉枫被孟昭衍用他自己话里的漏洞堵了回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头憋的火越来越旺盛,但他能再往哪里发?只能告辞退走。 不过在走之前,孟廉枫还是做了最后反击:“宋姑娘顽疾将愈,三哥护花心切弟弟自然理解。那弟弟这便告退,把时间留给三哥。” 当然,他的话,孟昭衍和宋画祠双双选择了无视。 孟昭衍只对孟廉枫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便微微恢复了笑意,转过轮椅背对孟廉枫问宋画祠道:“方才你说这杏娇疏怎么了?” 孟廉枫刚准备走的脚步一滞,长吸一口气后离开的脚步更快。 宋画祠也转回来,不由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又觉得有失礼数,便捏着帕子掩口。 她觉得孟昭衍虽腿脚不便,但脑袋尚且算的上聪明。而且看起来这位三殿下是真的挺维护她这个未婚妻,便对孟昭衍更满意了一点。 孟昭衍浓眉一挑,看着宋画祠情绪外露的样子,心里觉得稀奇又愉悦。但是他面上却像做出微怒的表情:“本王的问题如此可笑,让宋姑娘如此失态?” 宋画祠明知道他是故意,但还是顺着他的问题做出惊慌的样子:“臣女不敢,三皇子的问题问的很好。若臣女送给三皇子一份礼物,三皇子可否恕臣女的罪?” 这下子孟昭衍也来兴趣了,轻睨了她一眼:“俗物便免了。” 宋画祠神秘一笑,伏腰行礼:“可否请三皇子替臣女摘了这杏娇疏?” 孟昭衍倒是毫不犹豫,信手折花,然后递给宋画祠。 宋画祠却并不接过来,而是深深地看着孟昭衍的眼睛,灵动温良的说:“方才殿下说起医书,臣女便记起曾经翻阅的一本书卷,上载此花可治少眠多梦。” 孟昭衍“嚯”地一下抬起头,死死看着宋画祠明丽干净的脸,心中惊诧。 她今日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他? 但是孟昭衍随即便反应过来,这便是宋画祠对方才一番承诺所做拿出的诚意。她虽未告诉他她的秘密,却交付了“押金”。她是在用事实告诉他,她同意了他的观点,她会站在他这边。 孟昭衍轻笑出来。他想,他今天做出的那个决定和承诺,是不是有点把自己坑进去了?此刻他便是想问,也不能问了。 孟昭衍摇摇头,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体会到无可奈何不得逼迫的感受。他抬眸,也同样回应了宋画祠的直视,依旧将杏娇疏递到宋画祠面前:“本王收教。不过这花宋姑娘便还是收了吧。” “那臣女恭敬不如从命了。”宋画祠从容接过花。 孟昭衍信守诺言送了宋画祠回慈宁宫时,太后正在等着他们。 太后看着孙子与这个木讷的宋姑娘相处的还不错,心里盘算着,反正她对孟昭衍也谈不上多喜欢,这个宋姑娘虽不是良配但好在长的不错,那便索性给他们定了婚期吧。 宋画祠看着太后打量着他们一脸思索的表情,便预感等会儿可能有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太后笑的十分慈祥的又一次拉着宋画祠的手,对着宋太傅道:“宋太傅啊,哀家看着老三倒是对四姑娘十分喜欢呢。这婚事啊,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儿女们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嘛。依哀家看,择日不如撞日,这不如咱们今天就把两个孩子的婚期定了?” 太后发话,宋太傅哪里敢说不。于是他起身拱手行礼,恭敬的对着太后说道:“太后娘娘赐婚,是小女的福气。一切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完全不考虑两位当事人的意见,让人去请钦天监的人来。 钦天监表示,两个月后,也就是七月初八,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最宜婚嫁。 于是,孟昭衍和宋画祠的婚礼便这么决定了下来。刚好两人都在场,于是一起对着太后谢恩。 宋画祠被宋太傅领出宫,坐上回府的车架时依旧有些懵。 虽然她对三皇子没什么感情,这门婚事也完全没有她反抗的余地,她也未必见得有多重视,但好歹是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婚礼吧?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嫁人,与另一个人完全不熟悉的人朝夕相处很多年,她就觉得有些茫然。 只是她还是稍微有些的的庆幸,那位三皇子,暂时看来对她没什么敌意,所以她告诉自己也不必那么悲观。 正在宋画祠还在神游天际,想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际遇时,宋太傅无甚感情的声音便传来:“到我书房来。” 书房?宋画祠看着宋太傅下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答到:“是。”然后紧跟着宋太傅下了车。 到了书房,宋画祠特意看了一眼上次来看见的放那副画的地方,画已被收捡起来。宋画祠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安静的等着宋太傅说话。 “太后今日定了婚期,对于婚事,我在这里有几句话要叮嘱你。”宋太傅一点也没有女儿即将出嫁的喜悦与激动,反而十分平静,仿佛今日被赐婚的不是他的女儿。 “是。”宋画祠同样语调毫无波澜的回答。 “宋府不指望你嫁的十分显赫,光耀门楣,但求你平安喜乐,顺遂一生。为父今日见三皇子对你尚且宽容厚待,便也放心了。”宋太傅单手背在后面,对宋画祠说着话。 宋画祠心中冷哼一声,对于宋太傅这种明面上的关心,实际上的不在乎十分反感,但是知道此时还不能与他撕破脸,只能乖巧的回答:“爹爹思虑周全,女儿心中十分感念。” 宋太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却许久没有说话。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方才听到他微乎其微的一声叹息:“你的嫁妆,为父会吩咐柳氏按照嫡女的份例一份不少的给你,宋府也会做好一切准备事宜,这些你都不必操心。至于今后嫁到王府,一切便要靠你自己了。为父,到底不能帮你一辈子。” 宋画祠明白,他的意思是,他不会苛待她,该做的礼节都会做好。只是,嫁人以后,他便不会再跟她有什么牵扯。 哦不,是不再跟宋府有什么牵扯。毕竟,她一直都是他的一颗“弃子”啊。 宋画祠早已对宋太傅不抱希望,此时也没什么太大的失望。她依旧恭敬的回答:“一切听从爹爹的意思。” 宋太傅见宋画祠沉着乖巧,微微舒展了眉眼,觉得她还算懂事。再无关痛痒的嘱咐了几句后,便让她回去了。 宋画祠心急着回去看那些孟昭衍承诺一定送到的药材,宋太傅态度如何她也不愿去在意。 一回到院子,叫起上前请安的倌娉,宋画祠便问:“今日可有人送东西来?” “有的。今日下午,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拿了一大包东西来,说是小姐您要的。奴婢闻着,似乎是什么药材。小姐,奴婢查了,那送东西的人,正是府上厨房里的一个管事。” 倌娉不知道宋画祠的计划,也不知道宋画祠会医,故而闻到药味有些不解。但是她依旧很负责很谨慎的去查了送东西的人的底细。 宋画祠听了倌娉的话默了一下,嘴角骤然漾开了一个笑容,看来三皇子的水很深嘛!今天能那么快并且事无巨细的知道她在宫里的动向,说明大内宫禁里有着不少他的人。没想到,连一个太傅家里,他竟也会安插人手,还能把人手安插在厨房。还真是厉害。 宋画祠亲自抱着那个装了药材的大包,吩咐倌娉道:“确是药材,我要它们有用。今天先休息一天,以后的练武时间都恢复成以前的时间,晚上就不必来了。” 15 “是。”倌娉似乎没想到以宋画祠的性格能说出休息一天的话,心里疑惑但是仍然听从宋画祠的安排。 宋画祠回到房间,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裹。首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药材,而是医书——孟昭衍下午提起过要给宋画祠看的医书。 “《医药杂病论》、《本草丛谈》、《农溪百草》……”宋画祠喃喃自语,一本一本的翻看这些据说很珍贵的书。 可宋画祠自从翻开第一本书,眼睛就蓦的亮了,仿佛干涸了若干年的湖泊,突然被源源不断的注入了清泉。 “孟昭衍哪里来的这么多好书啊?”宋画祠边看边摇头晃脑的感叹,对孟昭衍如此贴心的行为赞叹不已。一天之内,她心里对这个未来合作伙伴的好感度已经刷新了好几次。 宋画祠孜孜不倦的读着,速度时快时慢。有些地方很快的略过,有些地方却停下来苦思冥想。她发现,以她的专业程度和医学素养,这书里有些东西她居然也不能一下子理解。 时间在与思考中缓缓的流过,宋画祠沉浸在知识里无法自拔,而原本是正主的药材,宋画祠显然已经完全忘记了,所以,她当然也不知道孟昭衍在她所要的药材之外,又给她添了一些珍稀药材。 待宋画祠看完了第一本书《本草丛谈》后,她抬头看了眼外面已渐渐有些发白,几缕金光若隐若现的天空,才发现自己竟在这里整整坐了一晚上。 宋画祠呼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啊。”宋画祠边收拾书本和记了满满笔记的纸张边发出感叹。 她记得上一次这样畅快的研究医学知识,还是在牛津大学读书的时候。没想到到了这个时空,竟然还有能让她觉得“醍醐灌顶”的医学书籍。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孟昭衍。”这是宋画祠倒下去睡觉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二天上午,宋画祠是在宋乔淑的呼唤中醒来的。 宋乔淑对妹妹这贪睡的毛病真的是十分无奈。这都已经日上中天了,她居然还叫都叫不醒。吃早饭的时间早已过去,看着时辰,不多时便该摆午饭了。 “祠儿,你睡懒觉姐姐便也不说你了,可是连早餐都不吃,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宋乔淑语气责怪,内里却包含着她对妹妹浓浓的关爱。 “姐姐,我没事啦。昨晚上睡的有些迟,才误了早饭的。”宋画祠解释道。 “什么没事?你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哪经得起你这么糟蹋?还要不要身子了你?”宋乔淑向来温柔贤淑,对待宋画祠就像是一个母亲一般。此时听到妹妹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她少见的生了气。 宋画祠起先还没把姐姐的话当回事。她见宋乔淑反应这么大,居然开口训她,宋画祠楞了一下,却丝毫没有生气。她看着姐姐,竟笑了起来。 “姐姐,别生气呀,你说的我记住了。”宋画祠从床上坐起来,笑的眼睛微眯,十分讨乖。 宋枝瑶也没想凶她,向来温良的她想起自己竟然发火,也不免有些羞赧。但是又想起一事,宋乔淑又情绪略有些低落。 宋乔淑偏过头,装作没好气的对宋画祠说:“懒散成这样,看你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我可知道了,太后昨儿,已经给你和三皇子定下婚期了。” “嗯,是呀。”宋画祠见宋乔淑有些难过的模样,也收敛了笑容,不知道怎么劝她。 林安穿过来时,宋画祠和三皇子的婚事便已定下来了。她即使有心帮姐姐与三皇子牵红线,也无能为力。 而昨日婚期已定,想要更改更是无从下手。宋画祠想,虽然她对孟昭衍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也总不能让她姐姐,堂堂太傅嫡女去给三皇子做妾吧? “姐姐,等我成亲以后,你去三皇子府跟我住吧!”宋画祠突然眼前一亮,想着做妾不成,还有别的办法能让宋乔淑见到孟昭衍啊。于是她赶快告诉宋乔淑。 宋乔淑一下子有点懵,没反应过来宋画祠说的何意。听明白后,宋乔淑有点无措。哪有妹妹出嫁,姐姐跟着去的道理?宋乔淑就算是仰慕孟昭衍至此,也没动过这种念头。她若真的这么做,不光是她,就连宋画祠也会被人诟病的。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出嫁,我跟着你算是怎么回事!”宋乔淑用佯怒来掩盖自己的无措与加速跳动的心跳。 宋画祠虽觉得有些不合礼数,但是却不认为毫无可能。她郑重的看着宋乔淑,不让她有丝毫逃避:“姐姐,你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只需告诉我,你愿意随我生活在一起吗?” 宋乔淑咬着牙关,呼吸略有些错乱。她逃避着宋画祠的目光不答话。 宋画祠知道宋乔淑重礼数,胆子小,也不逼着她。 她轻叹一口气,循循善诱道:“姐姐,这宋府的那些个姨娘小姐的,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以前我们两个在一起,总还算是有个照应,如今,若我真的嫁出去了,你一个人可要怎么讨生活? 宋画祠的话,问到了宋乔淑的软肋上。宋乔淑不得不承认,她害怕被留下,害怕成为一个人,害怕……害怕宋画祠如此聪慧,三皇子真的会喜欢上她。若真到那时候,一个是她喜欢的男子,一个是她的妹妹,她要怎么办呢?那么,她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了。 可是宋乔淑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束缚着她,告诉她这样不对。告诉她她不能如此恬不知耻的给妹妹添麻烦。 明明是她教训宋画祠爱惜身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呢?宋乔淑心里,纠结极了。 宋画祠叹了口气,语气轻柔的安抚宋乔淑:“罢了,还有两个月时间呢,姐姐不必急着告诉我答案。姐姐再好好想想。” 宋乔淑攥着拳头,指甲戳到肉上传来尖锐的疼痛。宋乔淑把头偏回来,扯出一抹安慰勉强的笑:“祠儿,你能如此为我着想,我真的十分高兴。姐姐没有白疼你。可是姐姐不能这样做,这样,一会让你在三皇子府,在皇家,在整个京城权贵里都受人非议!姐姐不能把你置于这般境地。” “三皇子未必不同意……” “即便同意姐姐也不能这么做!”宋乔淑骤然打断宋画祠。 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态,闭了闭眼睛,然后放低声音,对宋画祠说:“祠儿,乖,姐姐知道你有这份心,便够了。好了,赶快起来吧,这都快晌午了,姐姐去叫倌娉进来伺候你梳洗。” 说罢,宋乔淑伸手,轻轻拍拍宋画祠的手背,淡淡一笑便出去了。 宋画祠看着宋乔淑期待又隐忍的样子,十分心疼。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孤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却不能做出任何的帮助。即便她是顶级的医生,也无法缓解治疗宋乔淑的心痛。 所以,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她们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宋画祠想,不管怎样,她嫁离宋府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她的姐姐。 待宋画祠跑完五千米,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宋画祠起来后只喝了一碗倌娉早上给她留下的粥,此时早已饿的饥肠辘辘。 倌娉摆好饭菜,按例舀出一碗汤给宋画祠晾着。宋画祠起先也未曾在意,可是正要端起来喝时,才发现不对劲。 这汤里有毒! 虽然宋画祠不知道这毒在这个世界里叫什么名字,可她明白这是伤人至死的毒。 宋画祠不动声色的将汤放下,问倌娉道:“今日从厨房拿了饭菜回来,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人?” 倌娉一听便知道宋画祠问这话定是今日的饭菜出了什么问题,心中一惊,小心的回答:“奴婢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饭菜都是从厨房里直接拿回来的,小姐,可是饭菜有问题?” 宋画祠一直观察的倌娉,见她惊讶担心的申请和语气不似作伪,便让她先起来。 其实宋画祠也知道,这件事与倌娉大概是没多大关系。而这府里,有能力,有胆量,有动机来做这件事的,除了那对母女。还能有谁呢? “这汤里有毒。”宋画祠平静的说出这五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倌娉皱眉,果真如她猜的那般。 “小姐恕罪,这都是奴婢的疏忽。”倌娉立刻跪下,表情严肃,态度肯切。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你起来。”宋画祠倒是没有生气,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是眼眸深处,仿佛渗出来一丝嘲讽。 宋画祠站起身,拂了拂衣袖,轻飘飘的说:“倌娉,去把汤包好,我们去慰问慰问姚姨娘。” 宋画祠状似乖巧温顺的进了姚姨娘的院子,请人去通报给姚氏。 听到侍女禀报宋画祠来了,宋枝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的苍白。她觉得不可置信,宋画祠怎么可能发现那毒药? 不。不!宋枝瑶不停的安慰自己,她过来或许还有其他的事情,或许她还没有来得及吃午饭…… 而姚氏却没有注意到宋枝瑶的情绪,只自言自语的看着窗外问道:“她来做什么?” “左右她来也没好事,娘你快让她走。”宋枝瑶一点也不想宋画祠进来,赶忙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姚氏听宋枝瑶的口气不对劲,方才看着她问道,心里有些疑惑。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就是觉得好好的吃着饭她就阴魂不散,烦死了。”宋枝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吃着饭,其实她拿着筷子的手和桌下的腿已经开始颤抖。 宋枝瑶下毒时,是未曾与姚氏商量的。她只是一直记恨那日宴会三皇子与宋画祠联手让她出了那么大的丑,让五皇子因此对她生出嫌隙,记恨着宋画祠在爹爹面前故意引她犯错。 而昨天又听闻而孟昭衍对宋画祠又十分关心的模样,因此太后为宋画祠与孟昭衍定了婚期,所以有些气不过。 宋枝瑶从小到大在宋画祠面前都有着不可比拟的优越感,一旦这种优越感持续被破坏,她便接受不了了。 再加上今天早晨在姚氏这里,姚氏说起宋画祠的嫁妆时,对宋枝瑶抱怨道:“宋画祠不过是嫁一个残废,你爹爹非要我按嫡女的份例给她置办嫁妆。哼,她按嫡女的份例置办,那我的枝儿嫁妆可不就要少了。” 于是,宋枝瑶便觉得宋画祠抢了她的东西。新仇旧恨再添一桩。 宋枝瑶心中恨恨的想,宋画祠的顽疾不好该多好?上次刺杀得手了多好?宋府里若是再没有了有宋画祠该多好?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宋枝瑶的了,现在还需要担心什么。 因此,她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让宋画祠直接消失。 可是此时,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姚氏开口。 姚氏打量了宋枝瑶一会儿,正准备问她什么,侍女又进来禀报:“四姑娘请奴婢再来禀报您,她说见您有要事相求。” “吵什么吵?不就是个姑娘吗?怎么?到底谁是你主子?”姚氏关心宋枝瑶,被人打断十分的生气,何况是因为宋画祠的事情。 “奴婢该死。”婢女赶忙请罪。 姚氏烦的不行,立刻打发走了她。又转回来对着宋枝瑶,手摸着她耳边的鬓发,换了一副模样柔声问道:“来,告诉为娘,枝儿为了何事烦心啊?” 宋枝瑶一颤,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一下子扑到姚氏怀里,哽咽着说:“娘……” “是不是宋画祠那贱人又欺负你了?你跟娘说,娘立刻就去收拾她。”姚氏嘴里话语狠毒,抱着宋乔淑的动作却十分温柔。 “嗯。娘,我……” 而宋枝瑶的话还未说完,门口便传来宋画祠的声音:“呦,大姐姐和姚姨娘这是怎么了?” 宋枝瑶抬头,正好对上宋画祠锐利的眸子。那双仿佛深不见底,用十分讽刺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睛,让她的后背一下子出了冷汗。 宋枝瑶从姚氏的怀里起来,坐端正,嘴唇发白。 宋枝瑶故意装作十分凶狠的问:“你来干什么!” “许久不见姚姨娘,来看看罢了。”宋画祠不慌不乱的说。 她这话,虽说的不温不火,但是却能听出来,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而姚氏见宋画祠不经传报就私自进来,是真的十分恼怒,开口便骂:“四姑娘,这好歹是我的院子,你学了这么久的礼仪,都忘记进长辈房间要守的规矩了吗!” “规矩?画祠也是想对姚姨娘您守规矩的。可是,画祠害怕,再守着规矩下去,可能不待我嫁到三皇子府,便早已没了命了。”宋画祠对着姚氏回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宋枝瑶,语气一句比一句重。 “四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姚氏本想骂宋画祠,可刚刚张嘴,便想起今日反常的女儿,所以没有把话说的太难听。可她心中还是一惊,一个猜测渐渐成型,便偏头看着宋枝瑶用眼神无声询问。 宋枝瑶此时有话想说也无法对姚氏说了,只能自己心中暗自着急。她几乎已经确定宋画祠已知道了她下毒的事情,却不知道宋画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怀疑,大姐姐在我的汤里,放了些许东西罢了。”宋画祠让倌娉将汤盛了一碗摆在姚姨娘面前,无视宋枝瑶惊慌失措的眼神。 16 “你休要血口喷人!””宋画祠话音刚落,姚氏便厉声警告的说道。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姚姨娘将这汤喝了不就明白了?若是姨娘无事,画祠亲自在府中花园的石子路上跪两个时辰,以视威严与惩戒。”宋画祠用激将法,看他们能如何说,见招拆招。 姚氏此刻已然确定,这汤里有毒。而且毒是自己女儿下的。她心里叹了口气,怪她此行实在鲁莽,应该与她提前商议再从长计议下毒之事。而如今这局面,却是难以收拾。 “宋画祠,你可别忘了,虽然太后已给你赐了婚期,但是你的嫁妆和嫁礼,还是要我来给你筹备的。”姚氏威胁宋画祠。 宋画祠冷冷一笑,把她的话视为无物。至于嫁妆……该她宋画祠的,她一分都不会少拿。到了时候,她自有办法让姚氏给足了她嫁妆。 “是啊。可是姚姨娘,一码归一码,今天,咱们先把这下毒的事情说清楚。”宋画祠装作没听懂姚氏的话。 宋枝瑶见宋画祠逼着姚氏喝那汤,心中急得不行,生怕姚氏不知道情况真的喝下去。 “宋画祠!”宋枝瑶“噌”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姚氏面前,端起那碗汤朝地上使劲的砸去:“把你的破汤拿走!谁要喝啊!” 恰好这时宋太傅走进来,那汤不偏不倚正摔在他前面几步,有汤汁溅出来撒在他衣摆上。宋太傅的脸色变得铁青:“都闹什么!” 姚氏和宋枝瑶也是一惊,赶快越过桌子过来行礼。而宋太傅把目光放在宋画祠身上,问道:“你让人请我过来,所为何事?” 宋画祠收起刚才那副挑衅的模样,而且看着宋太傅恭敬又倔强的问:“爹爹,祠儿昨日才刚被太后赐了婚期,今日便有人在我的饭菜里下毒。我们堂堂宋府发生这样的事,爹爹要不要管?” “下毒?”宋太傅一惊,他未曾想过会出这样的事。但是他知道,宋画祠既然找到姚氏这里来,必然是怀疑姚氏和宋枝瑶的。可他却不能让她胡来,治家不严,姐妹相杀。 她这么一闹,宋府的名声就毁了!还说不定,明日上朝,都察院那帮御史又要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想了想道:“祠儿,这可是大事!祠儿你可明白,若你无凭无据,绝不可以随意猜测污蔑。” “爹爹不信女儿?”宋画祠语气不可置信,有些失望。 “祠儿,你说有人下毒,至少要有证据!此事先这样,等为父查清楚再做论断。莫要扰到你姚姨娘与姐姐吃饭。”现在周围人多口杂,宋太傅打算先遮掩过去,私下里再解决。而宋画祠在他眼里逆来顺受惯了,她的意见,宋太傅基本忽略。 宋画祠早就知道宋太傅会是这般说,她本就没指望她真的能给她做主,只是此事到底还要让宋太傅在场才算数。抓住宋太傅说的“证据”二字,宋画祠毅然的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宋太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父亲,女儿有证据。” 宋太傅眼睛一跳,没想到宋画祠如此不识抬举。他厉声道:“为父说了,此事为父定会查清。” “可是父亲只需把厨房的管事叫来问他,今日有何闲杂人等来过厨房便可知道,女儿坚持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的!”宋画祠亦分毫不退让。 “你……”宋太傅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宋枝瑶的倔强,被她顶撞和不服从,气的说不出话。 “父亲,女儿好歹是未来的三皇子妃吧?在嫁人之际却在府里出了这般事情,父亲真的以为您不查个清楚,三皇子就会不知道,朝廷就会不知道吗?”宋画祠扬着头,声泪俱下。 “四姑娘,未来的堂堂三皇子妃,就是这般与自己父亲说话的话?”姚氏自然也想把这事情缓一缓,等她了解清楚略作打点后再查,于是给宋太傅帮腔道。 宋画祠不答,宋太傅也阴沉的看着宋画祠,脑中思量权衡。 而宋枝瑶见宋太傅有意压下去这件事,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她断定宋太傅被宋画祠如此顶撞,宋画祠定是失了他的心。 所以她稍微有了点底气,就又恢复了她原本高傲嘲讽的脸:“妹妹说的对,你可是未来的三皇子妃,所以,三皇子妃便是可以不顾礼法,不顾矜持的顶撞父亲,诬陷他人吗?” 宋枝瑶说完后,宋太傅立刻偏过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眼神凌厉的让她心惊。而宋画祠,却微微的笑了。 就在宋枝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时,便见宋太傅叹了一口气,向后挥挥手疲惫的说:“罢了。那便如祠儿所说,带厨房的管事上来。” 一句话,宋枝瑶嘴唇上的血色又一次消失的干净。 “你便是厨房的管事?”宋太傅冷冷的看着下首跪着的人。 “回大人,是。”那厨房管事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看起来不大爱说话。 “今日厨房里可发生过什么异样的事?” “回大人,未曾发生过。” 宋太傅抬眼看了一眼宋画祠,见她毫无表示,又问:“那可有过什么不相干的人去过厨房?” “回大人,未曾有过。不过都是些给主子取饭食的丫鬟。” “这些丫鬟可有异常?”宋太傅的食指轻轻敲打桌子,仔细观察着管事, 感受到宋太傅的眼光,管事依旧不慌不忙,毕恭毕敬:“回大人,丫鬟并没有什么大的异常。” 听了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宋画祠和管事,心底都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 “祠儿,你还有什么话说?”宋太傅单手负背,看着宋画祠。 “父亲,可否让女儿问他两句话?”?宋画祠站起来问。 还未等宋太傅发话,宋枝瑶就上来阻止:“宋画祠,你少在那里污蔑我了。你看看,你自己叫的管事都说没有事,你还非要不依不饶。你就那么盼着我出事吗!” “妹妹可不敢如此想。可是大姐可否告诉我,既然你没有往汤水里下毒,为何一听到让姚姨娘喝汤,你便急着打碎那碗汤?”宋画祠反问。 “我……我那是……谁知道你那汤里有没有毒,毒是谁下的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孝不义?”宋枝瑶辩解道。 “好了!”宋太傅皱着眉头呵斥住她们,不愿让她们在外人面前起内讧,以免传出什么闲话。 宋太傅软下声音来对宋画祠说:“祠儿,这有毒无毒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既然这管事都说厨房没有什么异常,想必是你弄错了。依为父看,这件事就到这里吧。” 宋画祠的笑容渐渐褪下去,她复又站起来,准备施行另一个计划。 此时,那管事又开口了:“大人,小的突然想起来,今日大姑娘的婢女来厨房来的比往日早些,还专门察看了中午要上桌的羹汤。” 宋画祠听了这话,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就说嘛,三皇子的人哪有那么不懂眼色。孟昭衍让他来送东西,还送的明目张胆,十有**就是想告诉宋画祠,这个人她可以用。 宋画祠看着紧绷了脸色的宋太傅,毅然的跪在了地上,掷地有声地说:“爹爹,并非女儿与您找麻烦,而是这件事,实在让女儿也很痛心失望。若非女儿不小心将汤撒在银镯上,今日宋家死的可能就是宋家嫡女,未来的三皇子妃,宋画祠!” “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不就是取个饭食么,就算瑶儿的婢女去早了些许,也是正常的,怎的就成了下毒凶手?” 姚氏护在宋枝瑶身边,气急败坏的反驳宋画祠。她恨宋画祠恨的不行,若非宋太傅此时还在这里,她定会让人拖了她下去打死作数! 而宋画祠却不理会姚氏,仍旧跪下望着宋太傅,眼眸中带光:“爹爹,姐姐今日明明是在姨娘这里吃饭,又为什么会让自己的丫鬟去拿饭食?” 宋枝瑶张口结舌,攥紧了手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红了眼睛,只能失措的喃喃自语:“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可是,这句话有什么说服力呢?她若在自己院子里,让丫鬟去看饭食也无可厚非。可……可她今天,却偏偏来了姚氏这里。 她好恨自己竟只顾着到姚氏这里来等着看宋画祠出事,却忘记了,这本就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宋太傅扶额,简直觉得荒唐。他让管事先下去,看着那管事背影的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杀机,毕竟他今天听到的太多了。 看着事情败露,冷汗直冒的宋枝瑶与姚氏,宋太傅气的恨不得全部把他们送到郊外的庄子里去。若非宋枝瑶是他从小疼到大,留着还有大用的女儿,他此时都懒得管她。 宋太傅仰头,长叹一口气:“祠儿,是为父错怪你,让你受委屈了。” 宋画祠咬着唇,看起来隐忍又坚强:“父亲此言,女儿不敢领受。” 宋太傅被她微微顶撞,接下来要说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老爷!瑶儿她年纪还小,犯这错,定是受了身边那起子人的挑唆,但确是无心之过啊。老爷,老爷,您就饶了她这次吧!”姚氏趁着这个空档,“咚”的一声便跪在宋太傅腿边哭着求情。 宋枝瑶给她下毒竟是无心之失?宋画祠不说话,只是觉得姚氏的话简直可笑。 “你看看她,做出这等事情,还有脸求饶?祠儿是马上就要嫁到三皇子府的!若让圣上知道,我堂堂太傅纵容庶女谋害嫡女、三皇子妃,我这太傅便也不用做了!”宋太傅鲜见的在人前朝姚氏发了火。 “老爷,妾今后定会对瑶儿严加看管,保证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虽然枝儿做错了事情,可人总要有个改错的机会啊。求您这次,便放了她吧!”姚氏不惧怒火,再接再厉。 宋太傅压着火气,没有理会姚氏。 他转过来面对着宋画祠,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做出决定:“祠儿啊,今日的事,为父知道,都是你大姐姐的错。可枝儿毕竟是你姐姐。若是你赶尽杀绝的话,于你于今后的三皇子府,都是没有多大好处的。既然你如今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博得一个美名,你说呢?” 宋画祠算是看明白了。看起来姚氏可怜楚楚声泪俱下的向宋太傅讨饶,其实宋太傅的心一直是偏向宋枝瑶的。他的怒火,只有一部分是真,另一部分,是他装出来给她看的。 可宋画祠这一次正大光明的来姚氏这里,便没想着再像以前一样隐忍退让。这一次若不打痛宋枝瑶和姚氏,她宋画祠在宋府嗯最后两个月便好过不了,她不能总让他们觉得她软弱可欺! “爹爹,您莫觉得女儿无情,女儿这样做也是为了姐姐好。女儿虽说即将嫁入皇家,可姐姐今日在家里犯了错,女儿退让一点也无妨。可若他日出了门,嫁了人,姐姐一不小心又犯了这样的错,那时候可还有谁能原谅她?爹爹又能救她几回。”宋画祠偏着头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质问宋太傅。 宋太傅见宋画祠一点也不松口,心里对她的不满越来越多,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宋画祠的话,连他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 可被女儿反驳,宋太傅到底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语气低沉:“祠儿说的有理,但为父到底念在她是初犯,便从轻发落了。瑶儿,你从现在起去祠堂罚跪一天,跪满再回来。” 宋枝瑶今日,终于也自食恶果,被罚跪了祠堂。她还记得当初宋枝瑶那么热情的去“探望”她和宋乔淑,但是现在,她却不会把精力浪费在报复宋枝瑶上,那只会更加得不偿失。 宋画祠回到院子便把那些琐事抛之于脑后,开始安心的跟倌娉习武直到傍晚。将事情吩咐给倌娉后,便自己坐在屋里继续翻看未看完的医书。 夜色渐浓,寒风刺骨。虽还没有到隆冬时节,但这样的夜半时分仍然冷的让一般人无法承受。 耳此时宋画祠看书却看的正是入迷,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身边立着的一道人影,正静静的注视着她。直到那话语声传入耳中,她才猛然一惊,冷汗出了一身。 “这书怎么样?”孟昭衍笑容清浅,若有似无,语气也淡淡的,却很舒心。 可语气再淡再舒心又有什么用?当一个人在自己最专注时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就连宋画祠都被吓了一跳。 “三殿下?”宋画祠回过神,但看着此时的孟昭衍却更加惊讶。 因为,此时的三皇子,穿着玄色长衣,披着深蓝色大氅,一头墨发随意的用冠束着,玉树临风的站在那里,进她的屋子竟一点声音也未发出。 最重要的是,孟昭衍是站在她面前的! 宋画祠赶忙站起来行礼,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他的腿上盯。孟昭衍看着她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便忍不住开口逗她:“怎么了,本王面目可憎,让四小姐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宋画祠赶忙摇头否定到:“臣女只是关心殿下的腿疾罢了,殿下恕罪。” “无妨。腿疾此事说来话长,你只需知道,本王现在因了药物辅助方才能行走不久罢了。”孟昭衍大方的道出他的一个小秘密。 孟昭衍四处打量了一下宋画祠的住房。虽然不大,位置也有些不好,但是通过这些摆设用具可以看出,主人是很用心的在生活。 看着它们,孟昭衍不禁开始想象,来年春天宋画祠了嫁给自己以后,三皇子府的景象。他觉得,一定别有一番趣味。 但是孟昭衍这次行程时间很紧张。 他本是没打算来宋府的,但是刚才做完了所有事情就听到有人来报宋画祠被人下毒的事情。孟昭衍想,反正也顺路,正好过来看看她。所以现在,话题还是直挑重点说比较好。 17 “今日白天可有委屈?”孟昭衍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她面前问。 “没有……”宋画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下意识就否定。 “嗯。”孟昭衍点头,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孟昭衍从宋画祠身边走开,又把目光落在宋画祠屋里的摆设上。他走到窗前驻足,背对宋画祠。 宋画祠觉得沉默的场面有些尴尬,她不太懂他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就阴沉下来。她觉得他其实大可不必寒夜里来这一趟,那个管事的事情,她不是已着倌娉告诉他了吗?就算是问罪,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来吧。宋画祠也在思考着孟昭衍来的目的。 但是宋画祠还是把书合上放下,站起来走到桌前给孟昭衍倒茶。她找话题说了起来:“三殿下的腿虽然能站起来,但是到底还是经不得过多劳累。您若不嫌弃,坐下来喝口臣女泡的茶?” 孟昭衍转过身,见桌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纹的茶盏。他看了宋画祠一眼,走过去,却没有坐下来。 “你可是在想,本王为何要深夜过来一趟?”孟昭衍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是。” “那可想出了结果?” 宋画祠轻轻皱眉,不知道怎么答。她总觉得孟昭衍今日说话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太清。 “宋画祠。”孟昭衍突然提高了声音叫她名字,语气严肃的很:“本王告诉你,三皇子府的人,从来都不会被人欺负了还能当做没发生过。她有胆子给你下毒,只让她罚跪便过去了?没这个道理!” 这是说她软弱可欺,心不够狠?宋画祠感觉有点复杂,觉得这个三皇子定是疯了,居然半夜跑来教导未婚妻要大胆的反击欺负她的人。 “殿下!臣女是宋府的女儿,臣女还要在这宋府好好的活到出嫁。您希望您新婚妻子的嫁妆被克扣,少的连撑门面都不够吗?”宋画祠也收起笑容,正经的跟他解释。 孟昭衍听明白了。 宋画祠的意思是,有人想置她于死地,她未必就咽的下这口气。只是她觉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拿到她该拿的再清算不迟,也是不吃亏的性格。 可孟昭衍却依旧问:“就因为那点嫁妆便值得你忍气吞声?” 宋画祠听出了他淡淡的嘲讽,一下子便来了气。她不曾想过让孟昭衍爱上她,最多就是希望嫁过去后两人和睦,安稳度日便罢了。只要别人不惹她,宋画祠也自然不会去惹别人。可孟昭衍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不然呢?难不成您让臣女抬着一箱箱石头嫁去皇子府吗?” “你便不会跟本王说吗?”孟昭衍同样生气,两人有吵架的趋势。 ?“跟你说?这满京城的贵女,哪个婚嫁还要对方出嫁妆?臣女还真的没这个脸跟您开口。”宋画祠简直被孟昭衍气到了。 听了这话,孟昭衍竟一脸得逞的样子缓缓的笑了:“本王不要你开口,你的嫁妆彩礼,本王都办了。以后,不准再那般隐忍。” 宋画祠不可置信地看着气定神闲一点也不似刚才阴沉气恼的孟昭衍,深吸一口气,觉得孟昭衍一定是用错了药脑回路不正常了。这个时代,还允许男方出嫁妆? “臣女谢殿下好意,但这不符合规矩,还请殿下不要当真。”宋画祠拒绝道。 “可本王已经当真了,便这样吧。若你实在觉得受之有愧,那就回答本王一个问题。”孟昭衍跟她谈起条件。 原来说了半天,在这里等着她呢?宋画祠简直想把孟昭衍拉过来做一个开颅手术。她到底哪里同意要他的嫁妆了! 宋画祠后退两步,跪在孟昭衍面前道:“殿下!臣女虽不才,不该是我的的东西绝不肖想,但该是我的的,谁也别想动。这嫁妆,臣女自会稳妥的带到三皇子府,臣女恳请您收回成命!” 孟昭衍欣赏宋画祠的独立与坦荡,觉得这个样子的宋画祠自带光芒,格外吸引人。但是,他的本来目的本就不是嫁妆,他做了这么多,总该进入正题了吧? “好,既然你这么说,本王也不逼你。那这个你可一定要收下,不可推辞。” 宋画祠看着孟昭衍手里散发着清香药味的项链,眼睛一亮。这项链的上,挂着一个圆形的小球,而宋画祠眼尖的看出来,这个小球是可开合的,而药味就是从这里面发出的。 以宋画祠对药品的了解程度,她自然可以感觉到,这个药丸项链的珍贵性。今日被孟昭衍几次三番的戏弄惹的十分想就这样赶走他的宋画祠,也不禁对项链动心。 孟昭衍见她动心,心里便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还算是赌对了。宋画祠对与医学,真的称得上是痴迷。 “怎么,又不要?你自己看看你今天都拒绝本王几次了,本王都没人你计较。这个,你必须要。”孟昭衍抢先下了定论。 宋画祠用指甲掐了自己一下,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仔细的回想了一遍自孟昭衍今天过来后到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才发现他真的是一直在给她挖坑,或许等的,就是为了最后让她收下这个东西。 宋画祠思考完毕,恢复了她从容的模样。她抬头对孟昭衍说:“那臣女敢问殿下,您想从臣女这里知道什么?” “本王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痴迷于医?”孟昭衍毫不犹豫的问出来。 宋画祠听了,倒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孟昭衍能如此问,已经对她很客气了。 说实话,宋画祠想要这药丸,加上问题问的不算很作难人,便回答道:“臣女自幼身患顽疾,在宋府里亦不受宠,所以身体不大好。臣女还有一个嫡亲的姐姐,小时候也经常生病。所以,那时候臣女便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学医,让自己和姐姐都不再受病痛折磨。” 宋画祠抬头看一眼孟昭衍,见他听的认真,便继续想办法编纂理由:“不久前,我在一次外出中,无意遇见一个行走江湖的老大夫。他说我根骨好,悟性高,就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徒弟。我自然是愿意的,然后便得了他些许传授。殿下,臣女好不容易学会了医术,便总想着学的再好一点,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你说的有理,本王知道了。这药丸名叫‘百毒散’,可解百毒,平日不必管它,挂在身上便是,也可避一些毒虫。真到用时,打开盒子,口服便可。”孟昭衍对宋画祠解释着百毒散的用处,伸手将项链递给她。 宋画祠没有立刻接,而是轻皱了眉头问道:“这项链原本是殿下的吧?” “不是,本王还有一个。”孟昭衍答的从容,一脸平静。 他眼睛都不眨的扯谎:“本王不会把自己置于无路可走的绝境,这药你放心便是。” 宋画祠听后不再推脱,谢了孟昭衍后便愉快的收了项链,并且决定看在百毒散的份上,暂时不跟孟昭衍计较刚才的事了。 其实现在,宋画祠也已明白孟昭衍的用心。 他其实本就是想给她送百毒散的,但是怕以她的个性不愿意接受,才想办法从嫁妆说事,让她先拒绝他一次。这样,再给百毒散她就不能再推脱了。所以她又怎么能怪孟昭衍呢? 孟昭衍把东西送出去,这一趟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大半。现在人也看到了,问题也问了,浮龙散的药效也快到了,所以,他就该走了。虽然那个问题,宋画祠的回答仍然存在着很多疑点。 “罢了,时候不早了,本王该走了。你也赶快休息,不准再看书了。”孟昭衍见宋画祠拿着那项链仔细观看,这样子看起来是准备要在他走后接着研究,不由叮嘱。 “是。三殿下路上小心,您自己……能出去吧?”宋画祠看了眼窗外的漆黑夜色,再看看孟昭衍那可能坚持不了多久的腿,有点担心。 “不必忧心,本王自有办法。”孟昭衍看着宋画祠关心的神情,心里一暖。 宋画祠只见孟昭衍在打开窗户的同时纵身一跃,再加上窗户合上的时间,整个过程一秒都不到。而且他同时将内力灌输到手上,开窗便没有声音。怪不得刚才宋画祠一点也没有发现孟昭衍进来的痕迹。 宋画祠安慰自己道:“算了,技不如人,嫉妒也没用,明日还是好好努力练功吧。” 目光转回手上的项链,宋画祠迫不及待的打开那个小球,一颗黑色的药丸静静躺在里面。 所以孟昭衍的嘱咐完全成了摆设。宋画祠立刻找到一把小刀,连内力都不用灌注便轻巧的从药丸上分割出来一小片作为研究样本。 能让三殿下特意跑一趟送来的药,必然不会是凡品。宋画祠打定主意,要努力把这药的配方复制出来一份,说不定以后还可以拿出去卖钱。 于是,宋画祠开始专注的研究药丸,不时查阅书籍,又一次熬到天光熹微才入睡。 待宋乔淑过来看她时,她在姐姐心里贪睡的形象便更加牢固了。 从那天晚上以后,宋画祠再也没有见过孟昭衍。而这段时间里,姚氏和宋枝瑶都很安分,并没有生什么事端。当然,宋太傅只是嘱咐了姚氏婚礼不可出差错之外,也没有再过问过她。宋画祠乐的自在。 过了阵子,宋画祠终于把百毒散的配方研制的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可以好好睡一觉。 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二天早晨一大早宋乔淑便过来叫醒她,看着她睡眼朦胧的样子无奈的说:“今天你必须给我起来啊。今天是除夕,全府每个院子都要早早的起来准备包饺子的。你要是再赖床,让大姐姐告到爹爹哪里去,有你好果子吃。” 睡不醒的宋画祠简直是一头暴怒的小狮子,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暴躁的说:“宋枝瑶宋枝瑶,她好不容易安分一段时间,又找什么事啊!” “你上次让她罚跪一天,她起来时一下子就晕了过去。虽然安分了一点,但她最近可不是一直都盯着你,找你的错呢。” 宋乔淑柔声劝她:“大过年的,你就乖乖的起来,别让她生事啊。听话。” 宋画祠烦躁的揉揉头发,唤倌娉进来准备梳洗。带着刚睡醒的起床音小声说:“说的好像我按时起床她就不会生事一样。” 宋乔淑“噗嗤”一声笑了,怜爱的看着像是个孩子一般的宋画祠。她想: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她现在对宋画祠别无所求,只希望宋画祠能永远像个孩子一样,简单快乐。 昨天晚上下了一晚上的雪,屋外的世界早已银装素裹一片。厚厚的雪压弯了在隆冬里依旧挺拔翠绿松柏,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动听。 宋画祠坐在饭桌前,看着外面纯净简单的景色,觉得心里宁静,十分不情愿的早起也变的舒心许多。 孟昭衍倒是早早的便着人正大光明的送了很多新年礼物给宋画祠。来人一脸的笑容,口口声声说这礼品是三皇子亲自挑的。 宋画祠泰然收了礼物并给了他赏钱,将她配制出来的治疗孟昭衍失眠的方子当作回礼让小厮带了回去。 但是宋画祠一想起今天要跟姚氏母女和宋太傅包饺子,吃年夜饭,宋画祠就觉得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前一世的林安是个孤儿,没享受过亲情,自然也没跟家人在一起过过除夕。所说宋府里跟宋画祠有血缘关系的人算亲人的话,算起来,林安这是第一次与亲人在一起过年。 可是,宋太傅他算吗?如果不跟爱的人在一起,过的叫哪门子年? 宋画祠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碗里的粥。 想着想着,她突然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宋乔淑道:“姐姐,不如我今天慌称自己不舒服,实在无法出门,你听说后过来照顾我。然后咱们推掉所有活动,自己关起门来过年吧?” 宋乔淑虽然也很不愿意去跟姚氏过除夕,但是却没大胆的想过装病不去。如今宋画祠一说,宋乔淑有点心动,但是她还是有所顾虑:“这样不好吧?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身体本来就不好,大家都是知道的嘛。估计爹爹现在看见我也烦呢,我们找借口不去正好少给他添堵。再说了,这么久没见我,宋枝瑶今晚肯定要生事,我干嘛送上去给她找事呀?”宋画祠越想越觉得可行,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宋乔淑,就等着她点头说好了。 宋乔淑轻咬了咬唇,又不确定的问道:“真的能行啊?” 宋画祠使劲点头,一脸肯定。 宋乔淑这才露出一点喜意,也看着宋画祠轻轻点了几下头。宋画祠见她同意,眼睛笑的都弯成了一轮小月亮,赶忙吩咐倌娉去跟宋太傅“请假”,顺便去厨房领饺子皮和肉馅。 在宋太傅同意之后,外面的事情就跟她们无甚关系了。宋画祠将小院一关,闭门谢客,与宋乔淑一起在院子里愉快的自娱自乐。 不得不说,宋画祠现在在宋乔淑面前越来越活泼了。或者说,宋画祠本来就是开朗,明丽的性格,只是太早的感受到人情冷暖,所以有自己的保护色。 对她不好的人,她会尖锐薄凉,但是真心对她好的人,她或许可以倾其所有。而宋乔淑,无疑是在这个世上与她相处时间最长,待她最好的人了,宋画祠心里明白。 她早就决定好了,宋乔淑照顾了她前十几年,而后半生,由她来照顾宋乔淑。姐姐,将是她一辈子的责任。 宋画祠不怎么会包饺子,拿起饺子皮两眼摸黑。还好前身也不会,所以她让宋乔淑一点一点的教她。 她起初包的歪歪扭扭,不忍直视。不过她仗着学习能力强,后来饺子的质量慢慢变好,速度也加快了,得到宋乔淑称赞。 宋画祠趁着宋乔淑不注意的时候,往饺子里面包上了一枚洗净的铜钱,然后笑眯眯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包。宋乔淑看着她狐狸一样坏事得逞的笑容一头雾水。 直到她晚上吃到包了铜钱的饺子硌到牙时,才明白宋画祠的小把戏,捂着嘴无奈的听宋画祠在橘黄色温暖灯光下俏皮的说着“姐姐吃到了铜钱,新年一定会交好运”的祝福。 白天里,宋画祠拉着宋乔淑一起挂桃符,包饺子,跪在苍松下的雪地里为新年祈福。 晚上要守岁,但是她们吃完了饭便无事可做。宋画祠,宋乔淑和她们各自的婢女坐在一处闲的发慌。 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古人打发时间的办法只有赏花赏月赏雪景。 18 宋画祠看了看窗外,冷清的夜幕里隐约可见昨晚下的残雪还未完全消融,宋画祠便生出了和宋乔淑一起爬上屋顶看雪的想法。 她让倌娉去找梯子,然后拉着一脸“这成何体统”的表情,不情愿且不敢的宋乔淑往外走。 见倌娉搭好了梯子,宋画祠利索的爬了上去,看的宋乔淑心惊胆战,立刻帮她扶住梯子。 “姐姐你快上来啊。”宋画祠站在屋顶上感受了一下,笑着对宋乔淑说:“姐姐你要是不上来,我就下去拉你了。” 宋乔淑又怕她来来回回不安全,又不敢往上爬,只能不停的说:“祠儿你快下来!” 宋画祠却又笑着往上走了几步,对着倌娉说:“倌娉,你快扶姐姐一把,让她上来,没事的。” 倌娉是知道宋画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的,知道劝也无用,便对宋乔淑行了个礼,恭敬的劝道:“三小姐,您看小姐今日难得这么开心,您就舍得破坏她的兴致吗?” 宋乔淑看着高高的梯子,又看看笑的明朗又一脸期待的宋画祠,叹了一口气,咬着牙爬上梯子。 宋画祠跪在房檐上准备伸手拉她,宋乔淑吓得脸都白了:“我不要你拉,你快上去啊!” 宋画祠被她突如其来的惊叫吓了一跳,才真的是险些摔下去。她又不能告诉姐姐,她刚开始练轻功时从这房顶上往下跳了许多次,?她怕宋乔淑一个担心就不上来了,只能乖乖的站起来往里面走。 宋乔淑见她安全了,这才集中注意力往上爬。 待宋乔淑艰难的鼓起勇气手脚并用的爬上房顶,与宋画祠一同坐在房顶上时,她心里感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她终究是不忍心看宋画祠失望的。 天上又开始零星的飘起雪,粘上宋画祠与宋乔淑的头发和棉衣。北风一吹,鬓发飞扬。漫天的云卷云舒,不知去向何方。 两个人看着只有在高处才能看到的广袤天空,钴蓝色的夜幕里仿佛蕴藏了无数的悲欢过往。而宋画祠流露出在黑夜中才敢表现出的迷茫。 今天是除夕,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那么明年的她,会在哪里呢? “姐姐,跟着我去皇子府,好吗?” 宋画祠旧事重提,宋乔淑沉默。此时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其实那天宋画祠说了之后,她回去也偷偷的想过。可是她能怎么办呢?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她若是住在皇子府,只是平添事端罢了。 若宋画祠有一天知道,她的姐姐竟然肖想自己的丈夫,那么她与宋画祠之间又该以何种面目相处呢? 她现在失去的,只是一个孟昭衍,可她若是不小心让宋画祠察觉到她喜欢孟昭衍,她失去的将是孟昭衍和她相依为命的妹妹。 可宋画祠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宋乔淑一下子手脚冰凉:“姐姐,喜欢的人就要勇敢去追,不然,只会徒增遗憾。” “我……我没……”宋乔淑下意识反驳。 “姐姐,我知道的。你不必瞒我,也不必害怕。我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真的。”宋画祠偏过头看着惊慌的宋乔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但是宋画祠越是安慰,宋乔淑却越是羞愧,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很快便泣不成声:“祠儿,姐姐不想跟你抢,真的,我没想抢三皇子。我只是……我只是太喜欢他了。我不想喜欢他,我知道他是你未来的夫君,可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宋画祠很少跟人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但是眼前抱头痛哭的宋乔淑,却让她不得不心疼。 她咬了咬牙,将手伸过去,笨拙的抱住宋乔淑的肩,轻声哄慰:“姐姐,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不要这么自责,我没有怪你,真的。” “祠儿……” “姐姐,跟着我去皇子府吧。”宋画祠依然坚定的说:“不管你和三皇子能不能在一起,你都要努力的试一试。再说,我嫁人后,留你一个人在宋府,哥哥又远在边疆,难道指望爹爹来照顾你吗?你也到了成亲的年龄,爹爹说不定过不久就要给你定亲。你宁愿嫁给一个你一点都不喜欢的人,也不愿意跟着我走吗?” “祠儿……你让我想想。”宋乔淑声音颤抖。 她双手覆在脸上,与膝盖贴在一起,泪水从指缝里滑出,脑袋乱的不行。 “好。”宋画祠也不再逼她,只是揽着她的肩膀,头偏着微微靠在她身上,等她想清楚。 宋画祠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可在她的观念里,爱美好的事物,是人类的本能。爱一个人永远不是错误,每个人都有爱人的资格,这种本能,不可剥夺,不可禁锢,不可磨灭。 何况宋乔淑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爱了一个不能爱的人,但是她从未因此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谨守本分,不嫉恨,不越界,默默把爱放在心里,还要害怕别人知道了耻笑。宋画祠觉得,这样对她不公平。 所以宋画祠要鼓励她,帮助她,在她眼里,宋乔淑这般好的女孩子,值得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雪下的越来越大。倌娉在下面急得不行,生怕她们两人在上面坐的时间太长,寒气入体生了病。 她等了又等,终于决定提醒她们一声:“小姐,就快子时了,你们要下来吗?” 话音刚落,标志着新年到来的烟火便从不远处的城楼上蹿向天空,“嘭”的一声炸开,将寂静的夜撕开一道口子。 宋画祠仰头,看着明亮而华美的烟火,对着同样看着天空,为烟火的美感到惊叹的宋乔淑说道:“姐姐,你今日若不鼓起勇气上来,就不会有机会看到这从未见过的景色。同样,你若不鼓起勇气去追逐你想要的人,就不会有机会和他比肩,站在他身边。” 见宋乔淑定定看着焰火不说话,神情寥落,宋画祠淡淡的叹了口气说道:“姐姐,我给你唱首歌吧。” “谁家的清笛,渐响渐远,响过浮生多少年……” 宋画祠清冷的声音在午夜里缓缓流淌而出,伴着漫天转瞬即逝的焰火一起消逝在天边,与这灯火通明,阖家团聚的除夕夜格格不入。 宋乔淑一直静静听着,并不说话。在她的眼中,宋画祠一直都是简单明了,未经世事的。可她今晚才第一次觉得她的这个妹妹,心底好像藏了很多事情。她的歌声,总是寂寂的,藏着一种不幸福, 一曲唱完,宋画祠接着说:“这首歌叫《浮生未歇》,我第一次听到,就很喜欢。姐姐,如果有一天,我们湮没在人潮中庸碌一生,孤独终老,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活的丰盛。我不想你有一天回首往事,全部都是遗憾。” 宋乔淑转过头,看着一直抱着她的宋画祠问:“祠儿,你喜欢三皇子吗?” 宋画祠摇摇头,道:“祠儿性格淡薄,也许,此生都不会遇到喜欢的男子了。所以,姐姐一定要幸福。” 宋乔淑突然转身回抱住宋画祠,夹袄上落的学“扑簌簌”的落下来,在太阳升起时又化为蒸汽。宋乔淑说:“我跟你走。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便敢勇敢一点,往前走。” “好,我不离开。”宋画祠也努力的抱着宋乔淑。 宋画祠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在除夕夜,第一次真正的和一个人亲密起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值得让她停留。她知道,自己承诺宋乔淑不离开后,她就一定会坚守诺言。 宋画祠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被人所记住和怀念的事情,只有承诺和牺牲。她真的希望,她和宋乔淑永远这么好。 就在宋画祠和宋乔淑硬被倌娉看着灌了一碗姜汤,相拥而眠时,孟昭衍正在前往燕山的途中。 宫中除夕夜宴,孟昭衍和宋画祠不约而同的做了同样的事情——关紧大门,装病。 只是,宋画祠装病纯粹是为了躲过和不喜欢的人相处,而孟昭衍却是为了他的大业。 就在孟昭衍着人给宋画祠送新年礼物后,便有人来告诉他,他花了五年时间投入大量心血训练的特殊军队,通过了最后的考验,现在正在京城外的燕山山脉里等待命令。 听了这个消息,就连孟昭衍也忍不住心跳加快,仿佛有一团火在他的胸中燃烧。 他所筹谋了数年的计划,最重要的一笔终于圆满。有了他们,那些魑魅魍魉将再也不是阻挡他的理由。所以,即便他此时无法站起来,他也一定要尽快去看看他的将士们。 孟昭衍的母妃是相府的庶女,而五皇子孟廉枫的母妃却是相府的嫡女。相爷苏逸镗支持哪位皇子不言而喻。 可是即使母亲不管,父亲不喜,外公不支持,孟昭衍也有自己的势力。 他的势力,大部分都在军中。其中,就包括宋画祠和宋乔淑的嫡亲哥哥,宋宁御。 宋宁御多年在边疆带兵,很少回京。但是谁都不知道,三年前,三皇子孟昭衍竟出现在边疆过,然后巧合之下救了宋宁御。 宋宁御本就厌恶京城官场中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但是竟与孟昭衍一拍即合,对他军事上的能力敬仰不已。 后来多次接触,宋宁御早已成为三皇子手下的人。而这批战士在现场上的数次历练,也多仰仗宋宁御的安排通融。 孟昭衍坐在高台上,看着底下一个个铁血军魂,杀气满满的战士,心中满意至极。 他出了驻扎的地方,看着茫茫夜色,对手下最看中的谋士幕僚上官睿说:“这一次,多亏了世昭。” 上官睿大冬天的在山里,手里还拿着把折扇,他点点头道:“宋将军在其中运作,困难重重,危险至极。而今成事,殿下可要奖赏他?” “呵,我想,世昭最想要的奖赏,大概不是给他自己的。”孟昭衍想起来宋画祠,脸上露出微微笑容,语气都柔和了些。 上官睿当即便反应过来,轻笑不语。看着孟昭衍对她的喜爱程度,让他对这位宋府四小姐,不久后的三皇子妃更加好奇。 “你让人传信给世昭,问问本王与宋姑娘的婚礼,他是否能赶回来。” “诺。” 挥退上官睿,长久努力终于有了稍许成果的孟昭衍,独自仰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却长久的沉默了。 他想起从前,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为了能足够强大到不再受制于任何人,为了证明……证明他们对他的否认,都是错的。 可如今,他觉得自己或许还要再加一条:为了能陪宋画祠活的长久。 天知道那天他知道宋画祠被宋枝瑶下毒后有多惊怒。二十岁那年的痛苦孟昭衍至今记忆犹新,他对用毒的忍耐程度几乎为负! 他会连夜不顾礼数的去找宋画祠,给她百毒散,就是因为,他孟昭衍害怕了。 此刻,孟昭衍身前是幽暗的山林,身后是他锋利的刀剑。他对着虚空,对着脑海中那个愿意用自己身体的温暖来换取他的温暖的女孩子郑重的承诺:“我孤单迷惘的那几年,一定不会重新在你身上重演。” 新的一年,对宋画祠和孟昭衍甚至与他们相关的人来说,注定了是激荡而不凡的一年。许多人的命运,从这一年开始改写。 宋画祠自从除夕那天慌称重病,大夫来看了之后说四姑娘必须卧床静养后,她成功的逃过了年节期间宋府所有的应酬,一个人过的逍遥自在。 她听倌娉说,宋太傅前不久还警告过姚氏,婚礼的一切用度和嫁妆必须准备妥当,出了事情拿她是问。 姚氏当然也知道,宋太傅最是看中名声。嫡女出嫁若是场面不够,定是要被人背后说闲话的,打的还是宋太傅的脸。所以姚氏大概是不敢在嫁妆上做什么手脚的。 于是宋画祠就安心的在院子里待了十天。 若非倌娉来告诉她,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京城里十分热闹,家家户户的姑娘少爷都可以出去看花灯,宋画祠估计可以宅到出嫁前。 “花灯?”宋画祠听到有好玩儿的,便来了兴趣。 “是的,上元节那天街上会有各种各样的花灯。”倌娉答。 “那姐姐,我们一起去吧?”宋画祠对着正在做女工的宋乔淑问道。 “可是人太多了,我们两个女孩子,容易出事啊。”宋乔淑有点担心,不太同意宋画祠出去。 “过节嘛,大家好不容易可以出去,人定是多的。姐姐担心女孩子出去不安全,那我们就女扮男装,这样不就安全了?”宋画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又出来了。 “你又胡来。”宋乔淑现在对宋画祠的大胆真是无可奈何,哪有女孩子家像她一样啊。 可是真到了上元节这天,宋乔淑还是没有敌过宋画祠的软磨硬泡,穿上宋画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男装随她来了街上。看见五颜六色样式繁多的花灯,原本觉得勉为其难的宋乔淑也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很喜欢的。 宋画祠是觉得她在现代,各种各样的玻璃灯见的太多了,想看看古代的灯到底有什么不同。 可是,古人的想象力和动手能力真的是超乎宋画祠的想象。这些花灯均做工精巧,匠心独具。即便是样式相似的两个花灯,上面手工描绘的花纹图画都是不同的。那些精巧的图画让宋画祠由衷赞叹。 宋画祠前世今生都是属兔的,所以她挑了一个兔子模样的花灯。那由竹子定型的纸兔子长长的耳朵有一截耷拉下来,十分可爱。 宋乔淑见了,取笑她道:“怪不得你喜欢这兔子,我猜这兔子啊,定是没有睡醒。” 宋画祠无可反驳,便装作没有听到,一心看着她的兔子。 明黄色的火光透过半透明的纸张晕散开来,丝毫不觉得扎眼,而是给人一种柔和温暖的感觉,宋画祠见了便觉得心生欢喜。 看了一会儿,宋画祠想跟宋乔淑说一起去猜灯谜,抬起头才发现,宋乔淑已然不知道去了哪里! 19 宋画祠赶紧在身边的人群里搜索,一个个分辨。可今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摩肩接踵,根本就看不清各人的模样和身影。 想到宋乔淑身无缚鸡之力,若真被人被人拐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宋画祠心里便急得一团乱麻。 宋画祠问身边小摊上的店主:“大娘,刚才跟着我一起的那个公子,你可看见他往哪里去了?” 那女人摇摇头大声的说:“今天这里人这么多,谁是谁哪里看得清啦?” 宋画祠闭了闭眼睛,强行让自己安静下来有逻辑的思考。 首先她暂时绝对不能乱动,要是宋乔淑只是走丢了,还能过来找到她。 再次,宋乔淑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若是隔一段时间还找不到,那八成就是出了事。 宋乔淑是被她装扮成男子的,虽说不是十成十的像,但至少大眼一看不会发现破绽。而正是这样,如宋乔淑这般的男子,那就太清秀了些。 所以,若是没有等到宋乔淑,宋画祠要找的地方是——做小倌生意的青楼。 等了一刻钟,宋画祠心凉了大半截,她知道,宋乔淑多半是被人拐走了,她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 可是宋画祠站在茫茫灯海里,店铺这么多,青楼这么多,人这么多,她要去哪里找? 宋画祠找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闪身上了房顶。她隐蔽在青瓦之后,冷静的注视着繁花似锦的街道。 既然自己去寻找如同大海捞针,不如找到出手的那些人后,她再按图索骥。此时此刻,她只能这样赌。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寂静如雕塑的宋画祠突然动了!她此刻注意力完全集中,将她这么久所学的武功发挥到了极致。 尽量隐蔽,尽量准确,尽量迅速。 一栋栋房子从宋画祠的脚下略过,她追寻着那几个掳掠了一个独身青年男子的人,从下药,交接,乘车,下车,一路都紧紧跟着他们。 宋画祠发现,这些人是团伙作案,目的和分工十分明确,训练有素。若不是她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跟踪,肯定会被他们甩掉。 他们带着那个已中了药昏迷的男子,七拐八绕的从隐蔽的小门进了一个院子。宋画祠猜测,这个院子也是轻易不会被发现的秘密后院。而这,正是她所没有直接自己寻找的原因所在。 那个院子院里院外都有人把守,幸好灯光不是很亮,宋画祠可以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中。 “刚才抓的那十个呢?”一个大汉喝了口茶,问正在查看被掳男子情况的中年男子。 “这是你该问的吗?”中年男子低声斥责。 大汉脸上有点尴尬,跟其他几个同伴相互看了几眼,不再说话。 宋画祠听了大汉的话,心中一凛。看起来,他们今天已抓了十一个人,而且前十个已经被带走了。那这其中,大概就有宋乔淑! “这个人先看好,等会儿自有人来带他走。”中年男子向看守的人交代后便离开了。 既然宋乔淑已不再这里,宋画祠看着男子出门,打算故技重施跟着他探听消息。 如宋画祠所料,这个地方果然是青楼。因此自从进了另一个院子,越往前走人便越多,灯光越亮,宋画祠也快隐藏不了自己的身形了。再这么下去,她就很容易被发现。 宋画祠思量一二,咬了咬牙,转身倒回那个关押人的小院。打算等有人过来带走最后一个男子时再跟上去。 谁知她正隐蔽好,便感觉到有一个人在往自己这边靠近。是个男子,会轻功,但是气息不稳。 宋画祠身体一下子紧绷,一动也不动的靠在墙上,做好逃走或打斗的准备。谁知那男子刚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便像是只撑不住了一样弯下腰,大口喘息。 正在这时,前面有护卫大声的喊到:“人不见了!快找!” 宋画祠闭了闭眼,十分烦躁的长吸一口气,几步上前将一颗药喂到他嘴里,快速问:“能用轻功吗?” “能……”男子用力甩了甩头。 “那就快走!” 宋画祠说完,再不管那男子,飞快的跳上房顶翻身一滚,也不管那些护卫看没看到她,一心脱身。 宋画祠能感觉到那男子跟在她后面,但是紧随其后的还有几个人,大概是来抓他们的。 宋画祠一点都不敢放松,尽量变换着方向躲避来人的追踪,但是看起来那几个人武功也是不错的,竟然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宋画祠无法,正打算用银针刺自己的穴位以提高速度时,那被抓的男子突然提高了速度,上前抱住宋画祠的腰就闪出去好远,不一会儿便甩掉了那些人。 男子见处境安全了,便找了个破落的街角将宋画祠放下。宋画祠也终于松了口气,坐下来想着接下来再营救宋乔淑的办法。 “喂,你就不打算给我包扎一下吗?”男子一脸愤恨的看着宋画祠。 方才宋画祠本来准备用来刺激穴位的银针,在男子上前抱着她的一瞬间,被宋画祠当做暗器刺入肩膀。还好他反应快,没有伤及骨头,但是银针刺的够深,流了许多血。 宋画祠烦躁的看了他一眼,扔过去一瓶药便不再理他,继续想她的事情。 对于这个陌生的男子,宋画祠真是又感激又痛恨。 若非他被抓,她就不会那么快找到宋乔淑被拐骗到的地方。但是若非他迷药未解彻底便逃跑,她也不会被那群人追而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这下子,他们对拐来的人看守得肯定更严格了。再说了,在那种情况下,谁被突然触碰后不会有点应激行为啊。 “好冷漠啊。好吧,看在你是个女孩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男子挑了挑眉,不客气的接过药瓶,起身去远一点的地方上药。 宋画祠见他发现了她女扮男装,也懒得再解释。看着越来越晚的天色,宋画祠此刻十分担心宋乔淑,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出万全之法。 宋画祠“嚯”的站起来,脸色沉郁的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她抬步便走,准备不在这里再浪费时间,先去了那地方再见机行事。 “喂,你就这么留下我了?”男子上了药回来,发现宋画祠准备离开。 宋画祠没有理会他,边走分辨着这里是哪。 “你是不是要去救什么人?”男子快步靠近宋画祠,朗声问。 宋画祠依旧自顾自的思考,不作回应。 “那里看起来不寻常,你一个人肯定不行的。要是去救人,我可以帮你啊。”男子也不恼宋画祠的无视,继续说道。 宋画祠停下来,没好气的偏过头看他:“你忘了自己刚才是被抓进去的了?还好意思说帮我。”宋画祠觉得这男子颇为自来熟。 “我那是一不小心中了他们的迷药了。你不知道,那药药效十分厉害,内力也逼不出来。但是你没看到我那么快便恢复过来了吗?还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还有啊,刚才要不是我轻功好,你早就被抓住了。” 男子语气十分认真的跟宋画祠辩解,逐条分析,有理有据,像足了不肯认输的小孩子。 宋画祠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训练有素,配合密切的拐骗组织;药效强大到能把有这么高武功的男子迷倒的迷药;一出手便是好几个轻功比她还好些的杀手…… 果然像宋画祠想的那样,这个青楼里面有大文章,那么他们抓这么多的青年男子的目的,不得不让宋画祠重新考量。 见宋画祠又不说话,男子直接挡在了宋画祠前面:“你到底带不带我啊?” “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一起?”宋画祠皱眉。 “你好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看着我的救命恩人去送死,我做不到。”男子不再是嘻嘻哈哈的嬉笑模样,语气稍显郑重和执拗。 宋画祠略做思考,觉得他说的也有理。反正她一个人去也是危险重重,带着他也无妨,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身边也算助力。 “好,但是你要听我指挥。” “好啊。”男子一下子又开心的笑起来,明媚爽朗。 “我叫沈砚修,你呢?”男子坦然问道。 宋画祠不理会他的询问,只吩咐道:“抱着我,倒回去。” 沈砚修没想到她这么洒脱的让他抱着她走,笑的更欢。他也不再浪费时间,又一次揽着宋画祠的腰飞速前进。 因为宋乔淑的强烈要求,所以她们今天出来的时候还算是早的。可此时上元节灯会已经举行了大半,街上虽然还有商贩和游人,但已不复初时盛况。 沈砚修和宋画祠一致觉得,既然那些人已把十人送走,沈砚修是第十一个,那就有很大的可能他们还要继续抓人。而且,他们也怕夜长梦多,所以分了十人一批次的转移。 所以他们此次的目标,还是那个关押人的隐秘小院,继续宋画祠刚才未完的行动。而那些人或许会防范的更加严格,但是他们不会想到,沈砚修还会有理由再次回来。 果然,沈砚修带着宋画祠到达的时候,正好看见一辆同样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来。他们对视一眼,沈砚修让宋画祠先留在树上,他去探查情况。 宋画祠等了许久不见沈砚修,但是沈砚修既没有给她传递信号,也没有听到前面有什么打斗的声响,心里疑惑却不敢妄动,怕反倒生事。 不一会儿,沈砚修回来,语速很快的问:“会宾楼在哪里?” 宋画祠摇了摇头,皱眉不解。 “他们有地道,人都是从地道里走的。但我无意听见,有人来禀告说被送到会宾楼的人出事了,好像说是其中一个人是女儿身,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沈砚修尽量简洁明了的表述。 宋画祠猛的抬头,一下子红了眼睛。她心急的没办法,咬着牙点头。 沈砚修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软言哄她:“你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去救她呀。” “对,对。”宋画祠尽量沉下心来,大脑飞速转动,分析刚才沈砚修话里的信息:“现在他们已经发现她女扮男装,但是看样子他们要的只是男子。所以她可能已经被单独带了出去,我们要找的目标已经变了。” “可是会宾楼在哪?”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总归就在这京城内。去街上问。” 会宾楼是京城内一家知名的酒楼,与清风楼,福满楼并称京城三大酒楼。会宾楼的老板据说是苏州人,当年在江南做丝织生意赚了钱,后来来京城开了这家会宾楼。 因为它的风格把江南的婉约与京城的厚重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所以备受人们喜爱。但是在这权贵盛行的京城里,这老板背靠着哪棵大树便不知道了。 此刻会宾楼一间宽敞华贵的屋子里,一个穿着妖娆的女子和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男子坐着,几个黑衣人和一个穿着男子衣袍,头发却披散着的女子跪在地上。 女扮男装的女子满脸泪痕,被一晚上的遭遇和座上男女的对话吓得瑟瑟发抖,满脸的绝望。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这女子我带回红楼便是了。一包药下去,保证不会泄露了大事。”妖娆女子语气颇为不耐,觉得男子小题大做。 “你看看你们红楼今晚办的事!这要是当真让上面知道了,咱们通通吃不了兜着走!”男子被女子的态度激怒,狠狠地拍了桌子。 “不就是两个人出了问题嘛,二十个人我还不是都好好的给你送到了。”女子画了细长眼线的眼睛斜睨男子。 “呵。”男子冷笑,甩袖往外走:“今天的事故,你最好料理干净,少给主子添麻烦。” 随着男子身影消失,一个茶杯“嘭”的砸向门口。 女子坐在位子上,端起一杯酒一口便喝完。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宋乔淑,缓缓的站起来整理衣襟,走到宋乔淑面前。 涂了丹蔻的指甲勾起宋画祠的下巴,嘴角一弯便是一副魅惑天成的样子:“人长的倒还不错,就是命不太好。” “放了我。”宋乔淑慌张的看着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徒劳的求饶。 女子嗤笑一声,将手收回来:“放了你?好好的上元节,你非要扮成男子出来。自己遭罪不说,还害得我被训斥。放了你,呵,想都别想。” “赤影,喂药。” 宋乔淑知道她再怎么说也没用了,将早已取出来以备不测的东西在衣袖里放好。两行清泪滑出,认命的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沈砚修破门而入。 他方才带着宋画祠一间一间的找,原本只抱着试一下的心态,没想到最后真让他们找到了。 还好这个女人并非在会宾楼常住,这间屋子是今晚临时开出来的,防护也不十分严密,这才让宋画祠他们有了可乘之机。若是宋画祠还跟着那群被抓的男子关在一起,怕是此刻他们连人都找不到。 此刻沈砚修的目标并非宋乔淑,而是里面的其他人和正在进来的护卫。他们两人分工明确,只等沈砚修牵制住了这边的兵力,宋画祠再来救走宋乔淑。 他来的突然,几个黑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击击毙。 宋画祠趁着这个空挡进来,抱起宋乔淑便奋力向外跑。 女子发现了他们的企图,想从打斗中抽身去抓宋画祠,而沈砚修找准时机一把将宋画祠给他的迷药挥洒而出,女人和仅剩的几个人头脑都开始晕眩,不能再有效进攻。 沈砚修不再恋战,赶快出去保护宋画祠。他们必须在其他救援的人赶来之前,按照已经安排好的路线逃走。 “你这迷药,还挺有用。”沈砚修边跑边笑着跟宋画祠说话。 “闭嘴。”宋画祠又担心追兵又担心宋乔淑,一心逃跑。 沈砚修将宋乔淑从宋画祠怀里接过来,无视宋画祠要吃了他的眼神:“就你那点功夫,再抱着个人,我们今天全都得玩完。” 宋画祠听他取笑也不反驳,与他跑到提前计划好的地方。一路上有沈砚修不时的速度加持,宋画祠他们早就脱离险境。 “姐姐,你怎么样,还好吗?”宋画祠看着宋乔淑只半晚上便憔悴暗淡的脸颊,心痛的不行,小心翼翼的将宋乔淑四散的发丝整理规整。 宋乔淑一路上一直沉默,今晚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就像是一场梦。此刻见终于脱离险境,宋乔淑猛的抱住宋画祠,大哭起来。 沈砚修静静的看着宋画祠一直耐心的抱着宋乔淑,一下一下的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声劝慰的模样,不由惊讶。 20 自从今天见到她,她一直是一副坚毅的样子,像一只绷紧了弦的弓。而此刻在她姐姐面前,却收起了她的铠甲,整个人都温软了下来。而大多数人,其实是看不到她这一面的吧? 就因为这一点,沈砚修突然有种庆幸自己今晚中了迷药的感觉。这种感觉,对沈砚修来说,很陌生。 宋乔淑渐渐平复了情绪,不再哭泣,宋画祠也松开她。 “祠儿,我真的以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怕,好怕你找不到我。”说着说着,宋乔淑又哭了。 宋画祠赶紧拍拍她的背:“姐姐,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有我在呢,没事了啊。” “嗯……”宋乔淑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用袖子直接擦眼泪。 沈砚修看不得宋乔淑一直一直哭,取出他的手帕递给宋画祠:“别用袖子,伤眼睛。” 宋画祠和宋乔淑这才想起来还有沈砚修这号人,宋乔淑看着沈砚修问道:“祠儿,这是……” “不知道。”宋画祠干脆的撇清和沈砚修的关系。 “哎,怎么就不知道了?小丫头,我这么帮你,你却过河拆桥,这习惯可不好啊。”沈砚修炸毛。 “哦?你不是说我是你救命恩人嘛,那你帮忙不是应该的吗?”宋画祠给宋乔淑把脸擦干净,又给她把头发理顺,想找绳子束发,却找不到。 “看,这不就是关系嘛?小丫头不要信口否认哦。”沈砚修信手从自己的白袍撕下来一截布递给宋画祠,好像做着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 宋画祠被他的无赖弄得很无语,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布带。她觉得,今天沈砚修已经帮了他太多忙了,他这样厚重的待她,她怕承受不起,无以为报。 “接啊,被今天的事情吓傻啦?”沈砚修还是一副温和朗然的样子。 “沈砚修,男女授受不亲。”宋画祠正经的拒绝。 “倒是没想到,你还在乎这个。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我们今天……” 沈砚修话还没有说完,宋画祠便一把从他手上抢来布条,对着宋画祠说:“算了姐姐,他既然已经扯下来了,不用也是浪费。你便将就一下?” 宋画祠一副这布条十分差劲,完全是将就着用的语气。 沈砚修被气笑了,也不跟她计较,一个人抬头看夜空的星星。 宋乔淑看着宋画祠跟沈砚修的一举一动,心里十分惊讶。祠儿何时与陌生男子这般好了?难道,她说太不喜欢三皇子,其实是已有了喜欢的人? 宋乔淑觉得这个姓沈的男子长的俊朗,对宋画祠还算不错,两人在一起也算般配。可又想起宋画祠的婚期,心里不由的沉了沉。她当然希望妹妹幸福,可……可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呀。 宋画祠坐在宋乔淑的后面为她束发,不知道只这么一会儿宋乔淑的心思已然百转千回,担心纠结的没边了。 沈砚修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感叹了一句:“哎,小丫头,通过今天晚上的事,你有没有发现迷药和轻功,简直是杀人越货的必备之选。” 宋画祠心里已经认定了沈砚修的话唠和心大两个属性,知道不回他他也会颠颠的跟你说话,就懒得开口,不过她对这话也挺认同。 今天要不是宋画祠出门前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带了足够的迷药,要不是偶然救出沈砚修,带她用极高的轻功潜入会宾楼,躲避追杀,那么今日宋乔淑就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可沈砚修这么一说,却让宋乔淑又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但是碍于沈砚修在这里,不便直接询问宋画祠,只能暂时放在心里。 “祠儿,这么晚了,我们该回家了吧?”宋乔淑看着这天色,心里不由开始担忧。虽然平时也很少有人过问她们两个,但万一呢? 宋画祠想了想,点头。她转过身对沈砚修说:“沈砚修,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可时间太迟了,我跟姐姐该回去了。日后若再能相见,我请你喝酒。” 沈砚修也迎着盈盈月光站起身,清辉洒在他脸上,衬的他更是俊颜如玉。他嘴角微微勾起,带点委屈的问她:“真的不能告诉我名字吗?” 宋画祠摇摇头。 “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宋画祠点点头。 “那好吧,你不说便不说,我等着你的酒。”沈砚修开心的笑,带着两个酒窝,十分迁就宋画祠。 宋画祠跟沈砚修告别,因为怕宋乔淑夜晚害怕而拉着她的手往回家走。 沈砚修看着宋画祠的背影,一直到残影都消失,方才收回目光,对着虚空打了一个响指。 “主子。”黑衣暗卫立刻出现,跪地等待沈砚修命令。 “去查被转移到会宾楼的那些男子的行踪,小心些,千万不能暴露。”沈砚修吩咐暗卫,语气温和。 暗卫犹豫着问:“殿下,刚才那位姑娘需要查吗?” 沈砚修挑眉,斜眼看他:“我是对你们太客气了吗?” 暗卫立刻闭嘴不语,领命而去。 祠儿……沈砚修嘴里默默品味着这两个字,看着月光,洒脱一笑,信步而走。 宋画祠走在路上心里一直在想着今日的事情。 她的关注点在于,红楼与会宾楼之间的关系,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以及那二十个被他们掳走却不是用在青楼的俊秀男子到底要作何用。 宋画祠敏锐的察觉到,今天宋乔淑的劫难,可能让她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可能关乎很多人性命的秘密。 但是她知道,以她现在弱小的力量,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查不到。所以她在考虑,这件事情是否告知孟昭衍,说不定会帮他大忙。 宋画祠想的正入神,宋乔淑打断了她:“祠儿……” 看着宋乔淑眉头紧锁,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宋画祠心思回过来,大概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姐姐是想问我的武功是从哪来的?”宋画祠牵着宋乔淑。 “嗯,祠儿,自从你顽疾好了之后,姐姐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的变化,太大了。”宋乔淑抬眼看着宋画祠的脸庞,心里滋味十分复杂。 “姐姐,你不知道吗?哥哥给我们两个的婢女,其实都是会武功的,只是她们在人前没有暴露出来罢了。我的武功,都是跟着倌娉学的。”宋画祠挑捡着那些能说的跟宋乔淑解释。 宋乔淑一脸惊讶:“她们都会武功?” 宋画祠笃定的点点头:“武功绝世。” 时隔半月,孟昭衍趁着上元节之际又去了一次燕山。待他回京,方才从暗卫那里得知宋画祠今晚之险,惊惧非常。 并非孟昭衍刻意派人跟着宋画祠,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红楼幕后真正的主子是谁,所以一直派人看着。他们早已发现掳掠青年男子之事,但是未曾想到竟看到了宋画祠。 “宋姑娘可有受伤?” “未曾,属下等远远跟着,确认宋姑娘回府方才回来。” 孟昭衍听到宋画祠无事,皱着的眉方才松了松。不过既然宋画祠无碍,孟昭衍介怀另有其事。 “那名男子,可有查清来历?” “卫三正在查。”暗卫头领头上已隐隐冒出汗。 “武功卓绝?俊秀非常?还抱了宋姑娘?”孟昭衍语气淡淡,但身上冷厉之气四散开来,周准听的冷汗更甚,觉得屋内的温度直逼屋外。 周准跪地不敢接话,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什么,眼前这位主子直接让他去领罚。 “本王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宋姑娘一人身陷险境,你们都傻了吗?” 其实宋姑娘除了刚开始在红楼被发现,算是身陷险境之外,其余时候她好像都是一包药直接迷晕了人跑路吧? 再加上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哪里轮得到他们出手,只能一路跟着了。但是看着自家主子的反应……周准头埋得更低,继续沉默。 “若有下次,你等务必全力护她周全。再敢如今日一般,通通自己去领罚。” 周准赶忙应答:“诺。” 不过周准心里却讶异,殿下对宋姑娘私见外男的行为明明气的不行,但仍旧要全心全意护着她,可见宋姑娘不一般。加之当日寺庙初见,殿下看着那宋姑娘的表情…… 周准觉得,以后关于宋姑娘的事情,一定要多上几倍的心。 孟昭衍走到窗前,双手负背,独自一人心绪翻涌。今晚之事牵扯甚广,若非宋乔淑被抓,宋画祠与那男子运气好听到了“会宾楼”三个字,怕是连他也未必能查到那地道通向何处。 只是,想起宋画祠如此困难焦虑之时,身边竟是旁的男子陪着她,帮助她,孟昭衍便觉得心中涨痛,堵的慌。 他可以不计较宋画祠瞒他甚多,可以不计较宋画祠对他不甚上心,但是这都是建立在,孟昭衍知道宋画祠终将是他的人上面。所以他有耐心,有时间,有自信让宋画祠爱上他,乖乖待在他身边。 可是他不能不计较有别的男子出现在宋画祠身边。 一个常年身处于黑暗中的人,好不容易遇见一束光,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怎么能容他人觊觎? 宋画祠对于孟昭衍来说,是不容触碰的底线。这一点,孟昭衍觉得他有必要让宋画祠体会明白。 想清楚这件事,孟昭衍心思转回来,开始思量今日掳掠之事。 “可查明会宾楼幕后之人?” 周准骤然听见殿下问话,立刻正经严肃起来:“同红楼。” 周准的回答与孟昭衍心中所料相同,不由冷笑一声:“我这五弟,本事倒大。” “丞相大人似乎也有参与。” “嗯。”孟昭衍淡淡的回应。 五皇子之母殷容殷贵妃是相府嫡女,而三皇子孟昭衍之母,殷蔓殷淑妃则是相府庶女。 当年因为殷贵妃入宫日久而不孕,正好家中庶女殷蔓年龄适合,便被丞相送入皇宫帮殷容固宠,盘算着等殷蔓生下孩子,便送到殷容膝下抚养。 殷蔓倒是不负众望一入宫便获得皇上宠爱,不过三月便有了身孕,生下了皇上第三子孟昭衍。但是皇上对殷蔓真的是太疼爱了,怀孕初期便为殷蔓连升三级到正四品充容,生下皇子更是一下子封了从二品殷妃。 这下子,殷蔓有了足够的位分可以亲自抚养孩子,殷家的计划自然是落了汤。所以即便是殷贵妃后来生下了五皇子,依然对殷蔓恨得要死。 而相府虽不至于跟殷蔓闹得太僵,但到底殷蔓是庶女,自然也不会太过支持。直到已位居正二品淑妃的殷蔓,毫无预兆的搬到了佛堂,孟昭衍被人下药以致不能行走,相府算是真正的放弃了孟昭衍这个皇子,一心支持孟廉枫。 孟昭衍早就对皇宫与相府失望透顶,此时更是对他们没有抱一点期望的,所以心情也没有因此有什么波澜,只是冷静分析其中利害。 “那二十名男子现今如何?” “仍在会宾楼内,但是经宋姑娘今日闹了两次,他们看守的太过严密,只与卫七身手相似的人都有四五个,我等实不好靠近。”周准如实回答。 “这般大的手笔,他们倒真是有恃无恐。”孟昭衍冷笑。 孟廉枫与殷丞相冒这么大的险找来二十个青年俊秀男子,由红楼出面训练,作何用处不作他想。能让他们两个如此对待的人,恐怕数遍天下也就那么一位了。 孟昭衍不禁想起他幼年时的皇帝。 在他小时候,皇帝对他很好,对他母妃也很好。他是个有雄才大略的皇帝,处事手段果决却爱民如子。 那时候,皇帝会抱着孟昭衍坐在他母妃的慧仪宫里,一遍一遍的教他《大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孟昭衍永远记得,他在读出这一句话时,脸上的微笑。他对小小的孟昭衍说:“衍儿,为君之道,在于爱民。一旦登上帝位,便要做仁君。” 可是,那个告诉他要爱民的父皇,早已抛弃了他,抛弃了他的子民。 孟昭衍手肘撑着桌子,用手掌覆盖住眼睛,告诉自己,那个人,早已不是当初万民拥戴的君王。如今,他能为了一人享乐,而不惜毁了二十个家庭的幸福。他不配再坐在帝位上,他早已不要他了。所以,他不能心软。 这话,像是在给自己的心,套上一层冰凉的盔甲。不会被刺破,自己也出不去。 “周准,传本王谕令,去找到丢失了儿子的那二十户人家,暗中帮助他们告官。明日再将此事流于世上,闹得越大越好。御史那里,亦打点好。”孟昭衍抬起头,语气冰冷,果决非常。 孟廉枫不是要用此下作手段来讨好皇帝吗?那好,他偏偏不让他如意。就算是邢部与大理寺都有他的人,他孟昭衍也有办法让此事给皇帝添堵,从而让皇帝对孟廉枫生出不满。 孟昭衍看着流云变幻的天幕,眼睛微眯。孟廉枫,到底是谁算计了谁,还未可知。 宋画祠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将今日之猜测告诉孟昭衍,却不知孟昭衍已然出了手,还准备找个时候跟她谈谈心。 今晚发生太多事,回府的时间已到了亥时。可是到底怎么回去,却是个问题。 若真从大门进,迟归的事情必定免不了被传扬出去。姚氏母女拿着此事做幌子找事不说,还会有损女子名节。若是宋画祠用轻功进去,一旦被人发现,那么对宋画祠来说,绝对是一件极其不利的事情。 嫁一个会武功的女儿进三皇子府,宋太傅一定会重新考量这件事情的影响。而从宋太傅对待宋画祠的一贯态度来看,他未必会觉得这是好事。 宋乔淑也在担心现在这么晚回去的后果,宋画祠却坚定的对她说:“姐姐,我们从大门进去,总比夜不归宿好。若有什么后果,尽管往我身上推,你千万别逞强。” “这怎么行!”宋乔淑急忙反驳。 “反正我马上就要嫁人了,也无妨的。三皇子是知道我会武功的事情的,今日迟归也不是我们所愿,想必他也能体谅一二。”宋画祠安慰她道。 一贯治下严谨,说一不二的三皇子孟昭衍,在宋画祠的眼里竟是“有事好商量,他人很好说话”的形象。若让三殿下知道,不知作何感想。 “罢了,祠儿,我们进去吧。”宋乔淑怕的手都有些发颤,但是还是拉着宋画祠准备进门。 刚一进门,便有小厮过来,十分傲慢的说:“三小姐,四小姐,大人正在前院等着你们呢。” 宋画祠和宋乔淑的心“咯噔”一声,心知要遭殃。 21 宋画祠还好些,她一向是遇事不逃避,先想解决办法的性格,此刻便在紧急思量应对策略。她心里还有些庆幸刚才没有用轻功回去,那真是比现在的境况还要糟糕。 而宋乔淑一听到已经被宋太傅发现,吓得脸色都白了。她今晚一下子经历的惊吓太多,一时有些承受不住,脚下都虚晃了两步。 宋画祠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扶着她道:“姐姐,既然爹爹要我们去,我们便过去吧。” 现在也只有这样了,宋画祠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让自己安静镇定一点。她不停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软弱,不要反倒添乱。 进了前院,果然如宋画祠所料,宋太傅,姚氏,宋枝瑶全部都在。 宋画祠早起还在想,宋枝瑶竟然真能安静这么久不给她生事,谁想到不过过了半天,她就扑上来了。 “呦,咱们府里的两位嫡小姐终于回来了,可真不容易。大人已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派了那么多家丁去寻,都寻不到人呢。咦,这怎么还扮上男装了?”宋太傅未开口,倒是让姚氏抢先讽刺了她们。 宋画祠与宋乔淑齐齐跪地,给宋太傅请安。宋太傅只冷冷看着她们,并不叫起。 “嘻,三妹妹与四妹妹出去玩儿的倒开心,就是苦了四妹妹你的婢女呦。跟了这样的主子,啧啧。”宋枝瑶装模作样的感叹。 宋画祠猛的抬头问道:“倌娉怎么了?” “她身为贴身婢女,不能及时劝导自己的主子,当然要受罚啦。唔……我想想,好像是……打了三十板子吧?”宋枝瑶一副无辜的样子。 “敬安,把两位小姐拉下去,各打二十板子。”宋枝瑶话音将落,宋太傅便直接让宋府的大管事对她们进行处罚,连解释都不愿意听。 宋乔淑猛然抬头,泪水还是忍不住的淌了下来:“爹爹,爹爹,不关祠儿的事的,都是女儿……” “姐姐!”宋画祠语气带了些凌厉,高声道:“姐姐你不必求他,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他要打,便打。” 听到倌娉已然被罚,现在又要罚她们,宋画祠气极了,她觉得宋太傅这个爹简直是混帐。女儿晚归,便是再不对也总该询问缘由吧? 好,就算是她们错的离谱,二十板子啊!宋画祠从小身子潺弱,营养不良,宋乔淑更是柔弱多病,二十板子下去,哪个能受得了? 此事想都不必想,看着宋枝瑶和姚氏幸灾乐祸的表情便知道,宋太傅定是受了她们挑唆。呵,堂堂当朝太傅被个女子左右,不分青红皂白的惩罚嫡女,他真是当的好官! 忍了他许久,今日他一出手便要伤她宋画祠最为亲近看重的两人,宋画祠是真的不想忍下去了。便是林安前生没有父母,孑然一身,她也宁可不要这样的父亲。 被宋画祠的桀傲模样气着了,宋太傅抓起桌上的茶杯便往下扔,茶杯直直的朝宋画祠的脑袋飞去。宋画祠侧身闪躲,但宋乔淑却因为害怕她被伤着,想都不想便扑到她身上来替她挡。 宋太傅力道用的极大,杯子砸到宋乔淑身上,宋画祠竟生生被撞的往前弯了腰,而滚烫的茶水也洒了她一身,烫的宋乔淑皮肤立马红了起来。 宋画祠到底是反应慢了一步,只能生生的看着宋乔淑被砸。她立刻起身去看宋乔淑,宋乔淑已疼的站都站不起来。 宋画祠眼睛里含满了泪水,立刻查看宋乔淑的强势。只一探,宋画祠便知道宋乔淑这一下伤的不轻,恐怕连内脏都是有所损伤。 她不管不顾的想把宋乔淑带回院子赶紧治疗,但是谁知姚氏又在宋太傅面前煽风点火:“大人,四姑娘好歹也要嫁人了,这个脾性嫁入皇家可怎么了得?现在在家若是不好好教,不仅带累府中未出嫁姑娘的名节,还生生的损坏您的声名。” 打蛇打七寸,姚氏一番话算是说到了宋太傅的痛处。他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冷芒,对着大管事说:“四小姐脾性桀骜不驯,是我教导不力。擅行,晚归,不尊长辈,条条都不可轻饶。” 看着宋画祠倔强愤恨的眼神,宋太傅感觉到了威胁。他顿了顿,一字一字毫无感情的说:“四小姐打三十板子,三小姐性情温淑,想是被四小姐哄诱,便打十五板子。” 宋乔淑硬撑着身子对宋太傅说:“爹爹,不是的,不是四妹妹的错,你打我便是了。” 宋画祠忍无可忍,打她便算了,宋乔淑都已经这样,他竟然还不放过。 宋画祠“嚯”地站起来,冷冷的看着宋太傅,眼里似有千军万马:“今天,你谁都不能打。” “反了你了。”宋太傅狠狠一拍桌子:“我是你父亲,教训你们天经地义,诗书礼法都学到哪儿去了?你看看我打不打得你!” 有下人上来拉宋画祠和宋乔淑,宋画祠奋力挣脱然后护着宋乔淑,讽刺的看着宋太傅:“对啊,爹爹也知道诗书礼法。那么天地君亲师,君自是排在亲前面。我与三皇子的婚约乃太后亲赐,还有不到二十天我便要嫁入皇家,爹爹打我便是打太后的脸!” “你……你……”宋太傅气的直指着宋画祠却又说不出话,顿了半晌才说:“好好好,这就是我宋家生的好女儿。未来的三皇子妃我打不得,那便让三小姐一力承担。” “敬安,拖了三小姐下去受罚。” “你不能这么对她!”宋画祠红了眼。 “只要还是我宋家的女儿,我便能。”宋太傅冷冷的看着宋画祠,意思是,他不打算要宋画祠这个女儿了。 “祠儿,祠儿,你别再顶撞爹爹了,你反抗不过他的。”宋乔淑拉着宋画祠的衣角祈求。 “姐姐!”宋画祠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祠儿,你能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宋乔淑跪在地上轻声反问,字字无奈。 宋画祠只觉得心里有一股子火一下子被浇灭了,她觉得方才她一瞬间的反抗就好像一个笑话。 她心痛于倌娉和姐姐受伤,而自己无力挽救,所以决定不再忍耐下去。可她忘了,在这个时代,她有什么资格反抗? 若她现在已是三皇子妃,那么她绝不必在这里看他们脸色,带了宋乔淑走谁也阻拦不了。 但是她现在还是宋府未出阁的女儿,这宋府里最大的只能是宋太傅。她的辩解和反抗有什么用呢?她的愤怒,她的不甘,通通都无人理会。 宋画祠从没有一刻那么的渴望权利和地位,她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耻和愤怒。 宋画祠手抚着宋乔淑湿了一片的衣衫,已经冰凉的茶水贴在肌肤上,难受至极。 宋画祠像被抽走了力气一样疲惫的点点头,再抬眸,宋画祠已敛去若有骄傲和倔强,恭恭敬敬的朝着宋太傅行了一个大礼:“爹爹,女儿知错了,你打我吧。姐姐是因为我才晚归的,况又受了伤,禁不得打了。” “四妹妹可是未来的三皇子妃,尊贵着呢,谁敢打你呀!你可别存心让爹爹触犯了皇家的尊严,这罪名太大,我们担待不起。”宋乔淑悠闲的喝了一口热茶,等着看戏。 “都听不懂我说话吗?把三小姐拉下去。”宋太傅无视了宋画祠,毫无转圜的余地。 宋画祠的手紧紧的攥着,指甲已嵌入血肉,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宋乔淑抱着宋画祠的胳膊,强自微笑着安抚她:“祠儿,再过十七天,你就要穿嫁衣了。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祠儿到时一定要漂漂亮亮的,丁点伤都不能受的,别跟姐姐抢了,嗯?” “姐姐,对不起……”宋画祠垂首,第一次这般无措,这般无奈。第一次,在人前掉了眼泪。 “乖。” 宋乔淑也怕疼的,可是,她要保护妹妹啊。 家丁上前拉了宋乔淑便走,一点都不顾及她的伤。宋画祠见状猛的从地上起来,去拉开那些带走宋乔淑的人。而她身后,又出来了几个人,制止了她的行动。 挣扎无效,而在宋乔淑骤然强硬的目光里,宋画祠终究是没有用武功挣脱这些人。 对啊,她不能让他们发现,不能。她还要等着有一天,强势到足够对抗宋府,足够让这些伤害她亲人的人一个个下地狱。 一,二,三,四…… 一声声的鞭打声,打在宋画祠心里。心脏,早已血淋淋的不堪直视。 宋画祠软在地上,抬头看上首坐着的那三人的表情。 宋太傅冷着脸,默默端起茶在喝,无动于衷;姚氏嘴角勾着一抹得意的笑,嘲讽的看着宋画祠;宋枝瑶托着腮,天真活泼的表情里尽藏着怨毒和痛快。 宋画祠闭眼不再去看,他们的心思,她不早就知道了吗? 宋画祠默默告诉自己,流血了,不要紧,伤口总会结出更坚硬的疤。 从今天起,我宋画祠再不会对宋府抱有一丝留恋。那些爱我的人,我必倾力保护,那些伤害过我及爱我之人的人,我必让他们百倍偿还,不死不休。 宋画祠沉默着起身,眼中毫无波澜,平静的可怕:“总有一天,你们会遭到报应。” “逆子,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宋太傅咬牙切齿。 “呦,四姑娘这是在威胁大人么?大人生你养你,让你长到这么大,就算要遭报应也该是你这不孝之女,关大人什么事。”姚氏不屑一顾。 “你们自看着便是。” 然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应,宋画祠一步一步的朝已奄奄一息的宋乔淑走去,带她回家。 宋画祠直接把宋乔淑带到自己的院子里,方便她同时照顾两个人。 倌娉到底是有武功的,就算是三十下板子也伤的并不十分重,只是需要卧床一段时间罢了。宋画祠简单给倌娉看了看,就赶快去治疗宋乔淑。 宋乔淑被杯子砸中,有轻微的内伤,加之后来硬生生被打了三十板子,简直就只有一口气在。 宋太傅随后派了一个大夫过来给宋乔淑看诊,宋画祠冷眼看着他给宋乔淑留下一瓶最平常的止血药便告退,心中竟已没有怨恨与难过。 她随手将那药扔在角落,烧了热水一个一个给她们洗净身子,再将她手里那些上好的药材拿出来给她们用上。 倒水,上药,包扎,穿衣……一切的一切弄完,天光已熹微。 宋画祠此刻却不敢睡,她知道这种伤口最容易诱发低烧,而宋乔淑的身子已然受不住这般折腾,她必须在旁边守着。 静下心来,宋画祠想起了孟昭衍。那个目前来说,唯一一个能给她足够的身份,地位的男子。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她必须获得孟昭衍足够的支持和信任,然后才有她宋画祠图谋的余地。 打定主意站在孟昭衍一边后,宋画祠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轻揉了揉额角。 未来,仍旧是一团迷雾。但要想不屈居人下,奴颜婢膝,要想一力保护身边的人,她就得从此刻起细细谋划,绝不能行差踏错。 上元节的第二天早晨,宋画祠正在费力的给宋乔淑和倌娉喂饭,便听到院子里进了人。 宋画祠跟宋乔淑说了一声便出去看,宋枝瑶正带着一众仆从往进来走。 “呦,四妹妹气色不错啊。”宋枝瑶笑嘻嘻的看着宋画祠。 “不敢劳大姐姐费心。”知道她来定没有好事,宋画祠冷淡回答。 “啧啧啧,姐姐我一大早来给宋乔淑送药,你就这个态度,真是伤我的心呢。” “不劳大姐姐费心。”宋画祠重复一遍,词都懒得换。 她现在有药啊,犯不着去委屈自己求她。 宋枝瑶本以为就看宋画祠紧张宋乔淑那样,自己拿来药她定是会卑躬屈膝的求她的,没想到竟没有一点反应。 宋枝瑶不甘心,继续诱惑道:“这药可是上好的紫金散,止血化瘀最是有用。宋乔淑伤成那样子,要是用一般的药绝对熬不住。怎么样四妹妹,想要不想要啊?” “宋姑娘这里的药自有三皇子打点,不劳大小姐上心了。”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到众人耳朵里。 宋画祠正想赶快打发走宋枝瑶,听到声音抬眼一看,便看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领了四个婢女正在往进来走,见到她便笑的十分讨好:“奴才给四姑娘请安。” 宋画祠觉得他有点眼熟,突然想起来他就是常在三皇子身边的那个太监管事。 撇了宋枝瑶一眼,宋画祠点了点头问道:“公公突然造访,可有要事?” “三皇子听说昨日晚上姑娘的人受了伤,怕姑娘这里照顾起来人手不够,便派奴才来给姑娘送几个婢女。”慈恩侧身,将婢女指给宋画祠看。 宋画祠赶忙道了谢,请慈恩进去喝茶。慈恩客气有礼的谢绝,没有立刻走,而是继续对宋画祠转达孟昭衍的话:“宋姑娘,殿下说了,有什么事您直接招呼,不必与他客气。您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我等听命就是。” 宋画祠倒是极快的反应过来:“那请公公代臣女谢过殿下。” 慈恩还礼,然后他又转身对宋枝瑶说:“大小姐,殿下说了,四姑娘这里的一切均有他来办,就不劳驾宋府操心了,您还是回吧。” 宋枝瑶一下子有点懵,三皇子这意思,是明摆着怪宋府欺负了宋画祠,要来给她撑腰? “公公有礼,敢问公公,爹爹可知道这件事?”宋枝瑶见三皇子对宋画祠如此上心,坏了自己的计划十分恼火,打算搬出宋太傅来压慈恩。 “大小姐这是什么话?三皇子做事,还需要征得一个大臣的同意吗?”慈恩语气不善。 “是。”宋枝瑶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话便走了。 其实慈恩这么说并非毫无忌讳。皇子做事自是不需要过问大臣的意思,但这位大臣再不济好歹也是三皇子未来的岳丈,身份不同的。 不过想起临走前三皇子说的那句“不必忌惮,只管与她撑腰便是”,慈恩便觉得还是话说的力道大些才好。 22 慈恩把人送到药送到,再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宋画祠打量着这几个看着这几个进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同时打得过流氓的婢女,再次坚定了要跟孟昭衍站一条线的决心。 “你们都懂医?都跟我说说,各自擅长哪一方面?” 据慈恩说,这几个婢女都是懂医的,倒是省去了宋画祠诸多麻烦。除了照顾宋乔淑和倌娉之外,还可以给她打打下手。 “奴婢略通妇女千金科。”蕙香答。 “奴婢略懂外伤治疗。”蕙兰答。 “奴婢略懂内伤治疗。”蕙芳答。 “奴婢略通用毒防毒。”蕙秀答。 宋画祠点点头,心中了然。 宋画祠想过了,不管她今后要做什么,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钱。 虽然三皇子妃也是有朝堂发俸禄的,但那些钱到底有限,而且花往何处还要记账,十分不便,所以宋画祠一定要找到一个能挣钱的法子。 宋画祠最擅长的事情莫过于行医治病,但是嫁人之后女子不便随意抛头露面,想来孟昭衍也不会愿意她连累三皇子府名。问诊此道只能作罢,那就只剩制药一道。 盘算许久,宋画祠决定趁着还没出嫁,先在家做一些对一般疑难杂症有效用的药。等她过府之后再跟孟昭衍请示开店事宜,想来三殿下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情驳了她的面子。 至于把此事瞒着三皇子……据宋画祠这些日子对三皇子的观察,还是不要妄想的好。 此后的日子宋画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照顾宋乔淑和倌娉,等着时日到了坐上花轿嫁去三皇子府,所以自然也不知道最近的京城已经闹翻了天。 其实红楼抓的那些男子不尽是京城内的,所以即便是他们告官,只要朝廷内有意压下此事,再给有的人家一些必要的补偿便也就过去了。 可不知怎么回事,在上元节后的第三天,上元节灯会同时失踪了二十名男子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一片哗然,都不敢置信。 “什么人如此胆大,天子脚下公然行拐卖之事,还有没有王法?” 这几天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民众十分的愤慨,要求顺天府给出一个解释。 顺天府刚开始答应的十分干脆,承诺必定抓到凶手,侦破此案给百姓一个交代。可他们查着查着便没有了音讯,只是不停的推脱,百姓越来越不满。 不光是民间,朝堂上亦不平静。 除了个别人,御史自来都是朝廷中的一股清流。他们有着直言劝谏者不杀的免死金牌,所以鸡毛蒜皮大的事情都能拿出来参一本,更别说最近这桩大案子。 那些奏折就像是不要钱一般的往皇帝的桌案上飞,就连现在一心痴迷于长生之道把政事全部抛给三公的皇帝都惊动了。 这件事它本来就是因为皇帝才出的没错,但是肯定不能让皇帝来背这个黑锅。在皇帝眼里只会觉得别人办事不力,不堪重任。 所以,殷丞相很荣幸的被皇帝请到了紫宸殿。 “你留着这烂摊子,是指望着朕帮你收拾吗!”皇帝一怒,将桌上一堆奏折抓起来便往台阶下扔。 “臣不敢。此事是臣的疏忽,请陛下给臣三日时间,臣必定解决干净。” 殷丞相已经六十岁了,但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壮心不已。他纵横官场近四十年,若说朝中谁人最能猜测皇帝心意投其所好,非殷丞相莫属。 “那样最好,你那边的人找齐了吗?” “回陛下,已然妥当,随时可以入宫。” “张真人还有三日出关,那就三日后吧。记住,莫要走漏了风声。”皇帝似乎很疲惫,缓缓的说着。 “臣明白。” 殷丞相见悠悠众口只能疏导而不能一味镇压,最后没办法才将自己的手下推出去。 他捏造事实,说这些人趁着上元节之际行拐卖人口之举,但途径越镜山时由于雪天路滑,马车从山上翻了下去,尸骨尚在寻找之中。然后串通了顺天府尹做了证明,此事方才稍微被按下来。 但是到了三日后把人往皇宫里送的时候,变故徒生。好好的二十个人送到宫里,竟只剩下十八个。 殷丞相赶到时,五皇子孟廉枫已然急得如火上蚂蚁,见到他就像见到主心骨一般:“外祖,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我当初劝你不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你让我怎么跟陛下交代?你真是鲁莽之极。”殷丞相也是一肚子火。 孟廉枫沉默,殷丞相缓了一下接着说:“我已让人从红楼里带出了两个人填上,人数倒不怕。只是那两个人,一定要抓回来,不然百姓要出大乱子!” 可是,殷丞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刚把整整二十人送到皇宫里,就听到人禀报,那两个逃跑的人正好是京城人士。 虽然家境一般,但是他们的平安归来却证明,那跌落山崖的说辞纯属无稽之谈。其中一人更是鼓足勇气出来说明真相,他们被卖到了青楼! 这下子,全京城的人又一次哗然,比第一次更甚。 一个青楼,便敢行如此悖德之事,简直是猖狂。再联想到顺天府的说辞,百姓直觉得其中必有官府包庇,更是骂声一片,顺天府尹如今都不敢在街头露面。 孟廉枫气的跳脚,发誓要把背后之人找出来生啖其肉。然而他的气恼于事无补,皇帝知道百姓对他的评价时,狠狠的把殷丞相骂了一顿,直说他解决不好这件事就让他回老家。 孟昭衍坐在书房里听到周准汇报所有人的情况,听到这里时,发出一声冷笑。 “父皇居然还看重他的声名?” 周准不敢接话,跪着等待孟昭衍命令。 “让那人咬死了,必要时候让另一人也站出来佐证。保护好那两家人,莫要节外生枝。” “你等找到的那个道士,晚间安排他进宫面圣。” “盯紧孟廉枫,余下听上官先生吩咐。”孟昭衍一一安排,心里做好完全打算。 “是。”周准领命。 事情到这一步,孟昭衍基本的目的已达到了。只是他最终筹谋并不止于此,那二十个男子,大好年华不该就此止步。 思量完政事,孟昭衍脑中浮出宋画祠的明媚的脸。那几日他忙的无暇他顾,今日正好要出去报件大事,也该去看看她。 马上就大婚了,听说她还在做什么药,孟昭衍轻轻摇头。月余不见,不知可还安好? 倌娉修养了些时日,已然可以下地走动,只是宋乔淑还要卧床几天。看着她们一一入睡,宋画祠留下两个婢女,带了另两个回房。 已是一月末,窗外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几分冬天的肃杀之气。宋画祠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夹袄,还想着多做几枚丸药。 “又迟睡。”孟昭衍清冷的声音在宋画祠身边响起。 “三殿下?”宋画祠手里的药一不小心掉在地上,看着孟昭衍心里既惊讶又十分无语。 堂堂三殿下,多次半夜闯女子闺阁,这算是什么事? “嗯,就算是制药,也该爱惜身子。”孟昭衍板着脸教训。 “是。”宋画祠呐呐应声,心里告诫自己不准得罪他。 孟昭衍看着她难得乖巧的样子,心里倒不太适应。他摆摆手,示意两个婢女出去。 “这段日子可还好?”孟昭衍捡起宋画祠落在地上的丸药。 “幸有三殿下帮助,臣女轻松很多。对了,还未亲自谢过三殿下。”宋画祠起身行礼。 “罢了,本王此来也是想问问,婚期在即,可还有什么需要?”孟昭衍微微垂眸,眼光看着别处。 他日日要听暗卫关于宋画祠的汇报,缺什么少什么他哪里能不清楚,其实他来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见佳人。 “谢殿下关心,臣女暂无需要。” “上元节那日你施展武功去救三小姐,加之后来回府你等未换衣裳,未必就不会被有心人留意。近日行事小心,但也不要太过紧张,去哪里记着带着那几个婢女。” 孟昭衍看着她对他客套便觉得难受,于是话锋一转,直接说起上元节那日之事。 宋画祠心下一跳,细细想着孟昭衍的话。思量之下,不由觉得这男人果真厉害。 “有心人”三个字,说明他已知道幕后之人。听他的意思,恐怕那青楼与会宾楼此刻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下了吧? “臣女谢殿下告知,近日行事会小心的。只是,若是臣女会武功一事若是被家人发现,臣女可否借殿下名头一用?”宋画祠看着孟昭衍,明明白白与他做交易。 “宋姑娘拿什么换?”孟昭衍眼睛微眯,终于懂得她打的算盘。 好啊,想跟他做交易,可以。只是这条件,可由不得她说了算。 “殿下惊梦少眠之症可有所缓解?” 孟昭衍微微笑起来,他便知道她会以此来换。但是他还是顺着她的话说:“然。” “先前所服用的药只作第一疗程,臣女这里还有第二疗程的方子。”宋画祠侧头微笑看着孟昭衍。 她的意思是,你帮我遮掩,我帮你治疗疾病。 孟昭衍笑出声,觉得她十足有趣:“你这药到底有几个疗程?” “只两个。”宋画祠知道,眼前这人有帝王之才,绝不可自作聪明太过,所以即便算计也是拿捏分寸。 “答应你可以,只是你的药本王自会用其他方式换,而交易的条件却另有它物。”孟昭衍看着宋画祠的眼睛,自信而不容拒绝的说。 宋画祠一下子感觉到了危机,尤其是孟昭衍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闪过一丝得逞的精芒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宋画祠后退一步,想着脱身之法。脸上却笑容更盛:“三皇子说笑,臣女除了医术还有什么可拿的出手。” 孟昭衍不再答话,看着宋画祠防备的样子更加不容她退缩。长臂一伸勾住宋画祠盈盈一握的腰,使了力道带她到自己身前。 宋画祠呼吸骤然加快,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时,孟昭衍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便与她无限靠近。 “三……” 不待宋画祠说完,脸上便有温热气息撒下来,嘴唇被温柔而强势的吻住,余下的话消散于唇齿之间。 “余下十八人全部找着了?”宋画祠问。 “是,说是原先抓到的人说了谎,其实十八人还根本没往城外送,顺天府的人从他老丈人家里找出来的。”倌娉给宋画祠讲着她早上去外面听来的消息。 宋画祠挑眉,没有说话,心中却不信还有这般好的事。知道这只不过是朝廷给出的官方解释罢了,其中必有隐情,还十有**跟众人眼中的“废人”三皇子孟昭衍脱不了干系。 想起孟昭衍,宋画祠就气的牙痒痒。那人夜闯女子闺阁,利用她的交易夺了她两辈子以来的初吻,事后竟一点惭愧的样子都没有,居然还嘲笑她“不会换气”! 更可恨的是,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惹来的。孟昭衍居心不良,明明就等着她开口呢,她还颠颠的往上撞,宋画祠只是想一下就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这一个明晃晃的教训,再加上上元节失踪案中隐约可见的孟昭衍的手笔,宋画祠比以往都更深刻的体会到了孟昭衍的城府。连当今陛下都算计成功的男人,不可小觑。 周准发现三殿下从今儿早上起来到现在,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如果说是因为事情办成了,也不应该啊,殿下何时因为一件小事而这般情绪外露过?所以,肯定又跟宋府那位小姐脱不了干系了。这位宋小姐……啧啧。 “殿下,绘颜院已经收拾好了,您是否去看看?”周准接了小太监的禀告,询问道。 “好。”孟昭衍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前往。 绘颜院宽敞舒适,里面的景色十分讲究。不至于奢华,但自成一股韵致。 此时尚且是冬末春初,园子里尚且只有红梅开的傲然。再过些时日,花儿成片开放,午后十分坐在水榭凉亭里看花开花落,方才美不胜收,此间可见主人花费的心思。 “百草园可收拾妥当?” “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去南边亲自看过了百草园,又往绘颜院里添了许多东西,孟昭衍方才放心的走了。 孟昭衍所做的一切宋画祠须得等到嫁去以后方才能知晓,所以心中再怨他几日也是应该。 宋画祠并未把这件事告诉他人,尤其是宋乔淑,免得她难过。只挑了近日的一些趣事告诉她逗她开心。 宋画祠和宋乔淑还正说着话,一个小厮便进了院子:“四姑娘,大人请您去一趟书房。” 宋乔淑立马变了脸色,拉着宋画祠急忙问道:“依爹爹那日的脾气,他现在找你做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大抵是与婚礼有关吧。没事,我去便是了。”宋画祠拍拍宋乔淑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宋乔淑仍皱着眉头,宋画祠却顾不了许多,留下三个婢女,带着倌娉和蕙芳往宋太傅的书房去了。 “给父亲请安。” 宋画祠脸上没有了上元节那日的傲气与决绝,一双清亮的眸子将所有的情绪隐藏于角落,只余下恭敬与顺从。 而宋太傅却定定地看着宋画祠,似要将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一般,迟迟一直不叫起。 “我倒没想到,我宋念的女儿,本事竟是如此了得。”宋太傅缓缓的开口,语气不善。 宋画祠瞳孔紧了一下,尽量平静的说:“女儿不知爹爹何意。” “不知?那好,你来告诉我,上元那日你和淑儿为何迟归。”宋太傅从书桌前绕道宋画祠旁边,看着她的眼睛。 宋画祠觉得很讽刺。出事那日他一心要惩处她们,丝毫不问缘由,今日为了探她的底细方才有此一问,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她倒是想问问,他眼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骨肉。 “上元灯会游人众多,我与姐姐走散,花了颇多时间寻找,幸而找到。” “在哪找到?”宋太傅似有深意的追问。 “自然是在街上找到,爹爹何来此问?”宋画祠装作丝毫不知宋太傅的意图,疑惑地仰头看着他。 “祠儿,我已经知道,你姐姐被人拐卖,而你施展武功前去营救,是也不是?” “爹爹明鉴,女儿日日待在自己院子里,能从哪里学来武功?” “这也是本王想问你的问题。” 孟廉枫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身深紫色绣云纹的皇子袍服衬的他倒是华贵无双,只是眼神阴鸷,让人无端不喜。 23 “那么五殿下又怎知臣女有无武功?”宋画祠避开他们的问话,另提一问。 孟廉枫与宋太傅对视一眼,道:“习武之人脉象自与普通人不同,再者,只需探明体中是否有内力便可明晰。” “女儿如今解释再多也无用,不如爹爹直接请人来诊断女儿是否有武功,一切都真相大白。”宋画祠抬头,果断的说。 宋太傅与孟廉枫倒是没想到她能如此爽快,心中对他们的判断不禁升起了疑问。但是孟廉枫相信自己的情报,觉得宋画祠十有**是在诈他们,他微眯了眼,对着身边的人说:“请白先生进来。” 孟廉枫口中那位白先生本名白九,负责他手下的情报审讯。如今孟廉枫能把他请来,说明他对宋画祠真的是恨之入骨,一定要取到证据早早取了她性命泄愤才好。 在孟廉枫心里,宋画祠与孟昭衍本就是他死对头,加上今日孟昭衍明里暗里坏他好事,他又探查出暴露了他会宾楼这一暗点的人是宋画祠,更是恨不得将她们两个生拆入腹。 白九把了宋画祠的脉象,又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循环一圈。他似乎不敢置信的皱了皱眉,按照已做过的步骤重新再探查一遍。 他眉间几条沟壑十分明显,暗自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起身给孟廉枫回话:“五殿下,属下斗胆请您借一步说话。” 孟廉枫随他走了几步,听他说完,亦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白九摇摇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孟廉枫走回来,正打算捏造事实,给宋画祠定罪时,却听宋画祠道:“臣女小时候曾听哥哥说,迷香软筋散一药只对有内功之人有用。若然爹爹与三殿下仍旧不信我,那请三殿下拿出此药,臣女若是真的中药,定不再多说一句。” 孟廉枫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暴戾狠辣,道:“四姑娘,虽然本王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骗过了白九,但是本王就不信,你永远不会露出马脚。” “臣女惶恐。”宋画祠垂眸。 宋太傅在此期间一句话都没说过。宋画祠知道,若今天那个白九真的断出来她学有武功,那宋太傅也必定不会对她客气。 “爹爹若无事,女儿便不打扰您和五殿下了。” 宋太傅看了孟廉枫一眼,心情十分复杂。他点点头:“你先回去吧。” “殿下,小女自小身患顽疾,即便是痊愈也是近两个月的事,若说她武功能敌的过殿下您的人,这……”宋太傅犹豫着说,其实他也不是很相信宋画祠是殿下嘴里那个武功高强的人,这毕竟有点匪夷所思。 “本王就不信有这么巧合的事,她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掩盖了她的内力。若真是如此,本王便更留不得她。”三皇子甩袖,狠厉之色尽显。 宋画祠到底马上就要嫁给三皇子,她若出了事,说不得圣上就会怪到他头上,宋太傅担心三皇子真的要对宋画祠不利,但是又不能开口干涉他的决定。 “殿下,不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检验?”宋太傅斟酌着开口。 “哼,害怕了?怕弄丢了她孟昭衍收拾你?那你去投靠孟昭衍啊!” 三皇子突如其来的暴躁让人防不胜防,宋太傅只好小心赔罪。听了三皇子的吩咐,宋太傅只得长叹一声,狠下心去办了。 宋画祠退出宋太傅的书房,心底骤然松了口气。若非昨天晚上孟昭衍给宋画祠提了醒,今日宋太傅着人过来时宋画祠就想到了此事,事先做了准备,不然以那个白姓男子的本事,绝对能探出她的虚实。 宋画祠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么完了,所以一路上都在想着防范之策。 若孟廉枫一心置她于死地,她一人之力定是难以抗衡,所以到时定少不了借助孟昭衍的帮助。想起昨夜的那一个吻,宋画祠发誓这次不把孟昭衍利用个透彻绝不甘心。 当天晚上,宋画祠便收到了宋太傅的通知。明天姚氏要携宋枝瑶去寺庙祈福,命宋画祠同去。 古代女子出嫁前,会去当地的寺庙里面祈求未来夫妻同心,生活顺遂,所以宋太傅这样安排也不算突兀。 宋画祠让蕙兰将消息传给孟昭衍,便早早的去睡觉了。今日不能熬夜,要养足精神准备战斗。 第二天早晨准备出发时,宋枝瑶例行过来嘲讽宋画祠几句。 “听说四妹妹如今都学会武功了呢,什么时候能教教我呀?” “姐姐说笑,妹妹常年在深闺,哪会什么武功。”宋画祠淡淡否认。 “四妹妹这是嫌弃姐姐啊,果然是要做三皇子妃的人呢,就是不一样。不过呢,若是三皇子知道四妹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朵解语花,可怎么办呀?”宋枝瑶咯咯笑着,不等宋画祠回答便转身上了马车。 宋画祠正准备上去,就听到宋枝瑶在前面马车上大声说:“哎,四妹妹哪里用到的那软凳啊,快去取了,四妹妹用轻功就能上去了。” 话语将落宋枝瑶的婢女便赶忙过来取走了上马车需要踩的软凳。 宋画祠抬眸看宋枝瑶,咬着唇,眼中全是委屈。宋枝瑶像是没看见一般:“四妹妹,快上去呀,让大家都看看咱们四妹妹的武功有多厉害。” 宋枝瑶就把帘子放下来,跟着姚氏一起往寺庙去了。 那日孟廉枫来宋府做客,姚氏专门安排了时间空间让他们单独相处。不知怎么宋枝瑶便说起了上元节那天宋画祠与宋乔淑晚归之事,孟廉枫追问,她便将那日的场景一五一十的给孟廉枫抖出去了。 孟廉枫当即阴郁了脸色,宋枝瑶追问了两句,孟廉枫只说:“你那位好妹妹,早就背着你们学了盖世武功呢。她口中所言报复,说不定还是真话。” 宋枝瑶自然不信,可孟廉枫当时哪有心情跟她说那么多,转身便走了。宋枝瑶当即又记恨上宋画祠,觉得次次只要宋画祠的名字一出现,孟廉枫一准要丢下她一人离开,所以决定要出一口气。 而宋枝瑶走后,宋画祠丝毫没有动作,站在那里一派娴静。宋枝瑶的婢女刚端起软凳,蕙芳便上前拿回来。 婢女尚且不知道蕙芳是三皇子赐的人,正要训斥,蕙芳便开口:“三皇子有命,四小姐之命如他之命,你有几个胆子违抗?” 那婢女看着蕙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立刻老实下来,宋画祠踩着软凳面色无常的上了马车。 到了安国寺,上香的人倒是挺多,大多是女眷。姚氏和宋枝瑶也没出什么幺蛾子,按着程序上了香,祈了福,捐了香油钱。 看着前面摆着的一个红色的箱子,周围围着的人格外多,姚氏便拉住一个小和尚问道:“请问师傅,前面是做什么?” “阿弥陀佛。”小和尚合掌行礼:“施主有所不知,普慧大师近日云游归来,为了积德行善摆出签箱。如若有人抽到‘王签’便是大师的有缘人,可以与大师坐而论道,亦可请大师帮忙解签文。” 姚氏一听,眼睛就亮了。反正他们对于宋画祠的计划到了晚上才实施,而普慧大师却可遇而不可求,不如先让宋枝瑶去试试运气,如果真的抽到“王签”,那么宋枝瑶的资历便又多了一项。 “瑶儿,你去试试。”姚氏拉着宋枝瑶往签箱那里走。 “娘……”宋枝瑶眼睛里也闪着兴奋的光:“如果我得到了普慧大师的亲口夸赞,那是不是五殿下也会高看我几分?” 姚氏看着宋枝瑶骄傲的点头,宋枝瑶开心的去抽签子。 宋画祠在后面看着也是无语,这“王签”抽不抽得到还是个问题呢,她实在不懂这对母女兴奋个什么劲。 果然,宋枝瑶大喊到:“这……这‘普签’是什么意思啊?不是说好是‘王签’的吗?” 宋枝瑶无措的看着姚氏,姚氏皱眉,将签文递给小和尚让他解释。 “阿弥陀佛,这‘普签’便意味着施主与普慧大师缘浅,却是见不到大师了。不过我寺倒是可……” “不!我就要见普慧大师,我偏要‘王签’,娘,你快帮帮我,我要见普慧大师啊!”宋枝瑶不待小和尚说完便跟姚氏哭闹,不依不饶。大殿里来来往往的宾客那么多,都朝着宋枝瑶的方向看过来。 姚氏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件事毕竟关系到女儿的幸福,她放低姿态又对小和尚说:“小师傅,再让我女儿抽一次吧,她定能抽到王签的。” 宋画祠默默的偏过头,听了姚氏的话差点笑出来。王签是你说抽就能抽到的?像宋枝瑶这样的,还指望着与佛门有机缘,佛祖肯收她就怪了。 小和尚倒是一直好修养,宠辱不惊的回答道:“不可,每人只有一次机会,若给了这位施主,对别的施主便不公平了。” 宋枝瑶继续拉着姚氏闹腾,姚氏亦觉得两难。 这时小和尚却对着宋画祠又一次开口:“这位施主可要试一试?” 宋画祠没想到话题能转到她的身上,乍一听还以为小和尚是在对别人说话。 她前世是医生,敢一个人在太平间里住就说明她内心不信神佛。虽穿越一世,知道了世间还有如此神秘力量,但也归结为大自然的法则之一,只是不为常人所知。至于神佛,她依旧不怎么相信。 方才她还在心里笑宋枝瑶,此刻她自然不会自己也扑上去。于是她对着小和尚客气的说道:“多谢小师傅好意,只是小女子没有慧根,没得浪费别人时间,便算了吧。” “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宋枝瑶见小和尚挑了宋画祠来问,心里顿时不开心。见宋画祠主动推拒了,觉得她还算识趣。 小和尚就像没听到宋枝瑶的嘲讽一般,微微笑起来,继续劝宋画祠道:“我佛慈悲,不以此来区分众生。姑娘眼睛明亮,气度不凡,前世今生定是积德行善之人。姑娘不必自谦,或可一试。” 宋画祠好奇的打量了这个小师傅一眼,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吧,说话便如此稳重,更是一句话道出了她前世今生的因缘际会。虽然只是一句佛门俗语,但是也算是印证了她是一名医生的事实。 可小和尚这么一说,姚氏和宋枝瑶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宋画祠就能得到小和尚如此青眼,而到了宋枝瑶那里就平平无奇? 姚氏不信这个邪,便说道:“四姑娘还是试一试吧,说不定飞上枝头了呢?这种事四姑娘又不是头一次遇见。” 姚氏指的是皇帝赐婚宋画祠与三皇子。 宋画祠略一沉吟,看着小和尚坦荡光明的眸子,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宋画祠上前,伸手从签箱里随手取出一枚竹签,看都没看便递给小和尚。 小和尚看了一眼,抬起的眼睛里似有万千星辰:“阿弥陀佛,恭喜施主,此乃‘王签’。” 宋画祠惊讶,原来她还真的与佛祖有缘分?看着小和尚那么灿烂的笑容,她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宋枝瑶十分不敢置信。她宋枝瑶得不到的东西,宋画祠便这么轻易的得到了?她不相信! 宋枝瑶一把夺过小和尚手里的签文,眼睁睁的看着竹签上“王签”这两个红色的大字,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怎么可能?”姚氏也觉得十分荒唐。 她宋画祠一直都是被她和女儿踩在脚下的卑贱之人,何德何能得到普慧大师的接见?还是在宋枝瑶失利的情况下,她宋画祠怎么能? 可是,这是在安国寺,普慧大师可是名满整个苍黎的得道高僧,太后和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人,谁敢说他的不是?姚氏也只能将愤怒与嫉妒往肚子里咽。 宋画祠看着宋枝瑶夺取签子也不阻拦,反正她也做不了什么。可一侧眼,才发现宋枝瑶夺签子时,竹签将小和尚的手划了很长一条口子。 宋画祠赶忙上前,对小和尚说:“小师傅,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 “不妨事的,先带施主去见大师要紧。”小和尚依然不见怒色,将手藏在僧袍里,欲给宋画祠带路。 姚氏和宋枝瑶也注意到了小和尚的情况,却一个都没有出声,她们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怨恨里。 宋画祠看了她们一眼道:“姚姨娘和大姐姐先去休息片刻,我带这位小师傅去看伤。” “你休想一个人去见普慧大师,我娘都还没走,你急什么?”宋枝瑶气急败坏的说。 宋画祠向来不会耽误给患者治疗的时间,懒得理宋枝瑶,向姚氏行了礼便拉着小和尚走。 小和尚却轻轻拉了拉宋画祠衣摆,温和的说:“小僧还有话没有与那两位施主讲解,职责所在,施主谅解。” “两位施主,普慧大师的规矩向来是只见抽中“王签”的那一人,两位施主可先到厢房歇息,用些清茶。施主,小僧告退。”小和尚不顾流血的手指,再次双手合掌行礼。 宋画祠真的是好喜欢这个宠辱不惊,进退有礼的小和尚,与她前世负责的一个病患十分相像。那个小男孩十分依赖她,总是一口一个“姐姐”的喊她,只是后来痊愈后,便被父母带到了其他地方,再不复相见。 宋画祠亲自给这个小和尚包扎了伤口,问了他法号和年龄,方才跟着他去见那个传说中的普慧大师。 宋画祠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与普慧大师对视时的感觉。 他是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长者,穿着一身红色的僧袍,就那么静静的,微笑着看着你,浑身都散发着一众柔和、博爱、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的眼睛像是大海,能纳百川,所以能看透你的灵魂。 宋画祠只一眼便明白,她的际遇,她的秘密,都是瞒不过他的。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他静静看着空明小和尚带着宋画祠来到他面前,先斟了一杯茶递给宋画祠:“施主先尝尝贫僧这杯茶。” 宋画祠丝毫不敢怠慢,接了茶细细品尝。 24 “施主品出了什么?”普慧大师温和的问。 宋画祠知道普慧大师此问必有深意,但是宋画祠却是对茶丝毫不通的。前世大多喝矿泉水,此生更是没尝到过好茶。她索性答道:“茶水颇香。” “哈哈哈哈。”普慧大师听后不但不恼,反而笑起来。 宋画祠一脸莫名,普慧大师却道:“大愚即是大智,施主心中有所挂碍,尚且能答出比语,已然难得。” 宋画祠心中默默无语了一下,她哪里有他说的那样好。放下茶杯,宋画祠答:“大师过奖。” 普慧顺了顺自己的胡子,看着宋画祠道:“施主今日前来,便说明你与贫僧有缘。施主有什么想说尽管说来,老衲知无不言。” 宋画祠想了想,似乎她的那些麻烦都不是眼前之人能解决的,于是便说:“方才听小师傅说,大师可以解签?” 仿佛知道她会如此问,普慧大师随即对空明说:“去取签来。” 宋画祠抱着签盒,凝神摇晃,听着签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宋画祠的心跟着颤了颤。她本是不信佛的,可今日不知为何,也会为了一签文而提心。 普慧大师接过签文,默了一瞬,将签文递回给宋画祠。看着签文,宋画祠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五个字—— 凰签,帝王燕。 “签文只作一指引,路还是要自己走。施主际遇非凡,老衲不敢多言。只是透过这签,老衲倒是可以给施主说一佛理。” “大师请讲。”宋画祠自从抽出签文后,心中疑云重重,迷惑更甚。 “从前有一金匠,他一生所见多为金银。轮回之时,佛祖说他眼中只有纯净之物,为了让他修‘不净观’,让他亲眼目睹了莲花从淤泥里盛开的模样,金匠从而顿悟。”普慧大师缓缓道来,再不多言。 直到宋画祠出了禅院,普慧大师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他的意思是说,她现在或今后所经历的一切污浊与苦恼,都是成佛前的历练吗? 成佛?如何成佛?多久成佛?佛又在哪里?宋画祠毫无头绪。 宋画祠此时无从体会那佛语,所以决定暂且放在一边,日后自有事实论断。可是普慧大师的话仿若蒲公英的种子,看似很轻很轻的落下,其实来年它会开出一大片花。 “不就是见了普慧大师一面吗,怎么,这就开始连人都不理了?”宋枝瑶站在一株盛开的红梅旁边,看到宋画祠竟像是没看到她一般直直的走过去,感觉受到了侮辱。 宋画祠还在思考着普慧大师的话,根本就没注意身边有谁。听到宋枝瑶的声音方才抬头,默了一瞬方才道:“大姐姐安好。” “哼。”宋枝瑶白了她一眼,偏头不说话。 “大姐姐若无事,我便先过去了。”宋画祠行完礼便走。 宋枝瑶还等着宋画祠讲普慧大师说的话呢,没想到宋画祠就这么走了。可她早早站在这里堵宋画祠不就是想知道这些吗?她一下子急了,对着宋画祠的背影喊道:“喂,长姐未发话你就敢走,谁教的规矩?” 可是宋画祠就像是没听到一般,丝毫不理会她,让宋枝瑶一人气的跳脚。 宋画祠去跟姚氏请了安找个厢房休息,养足精神。如他们所愿,晚上才是重头戏。 宋画祠住的厢房环境还不错,清幽静雅,适合休憩。因为寺庙是在半山上,气候较山下冷,所以梅花和翠竹都生长的茂盛。 坐在小院里赏花,便听寺庙的僧人说,前几日安国寺举行了一个法会,普慧大师亲自画了“坛城”。而今日是法会最后一天了,晚上那精美的“坛城”便要尽数投入水中,随水流走。 “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建好的‘坛城’,就这么入水了岂不可惜?”宋画祠问道。 “‘坛城’的生与死本来代表着一轮回,无谓可惜,施主到时可以前往一观。”僧人解释道。 听僧人这么一说,宋画祠大概猜到了那些人要用什么借口骗她出去了。与上次祭拜母亲时技俩相同,毫无新意。 果然,傍晚时分,宋枝瑶的婢女便到宋画祠的厢房里来说:“夫人请四小姐前去观“坛城入水”礼,四小姐收拾一下吧,奴婢带您过去。” 夫人?她倒是不知道宋太傅何时将姚姨娘抬房了。 宋枝瑶放下手中茶杯,抬眼看她:“姚姨娘和大姐姐呢?我跟她们一起去。” 那婢女显然噎了一下:“夫人与大小姐已然准备出发了。” “上次去庙里祭拜母亲,我亦是被一丫鬟带着,差点出了事情。若是姨娘先走了,那请你回禀姨娘,我今日便不去了。”宋画祠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 婢女无可奈何,只能称是退下。 宋画祠手撑着脑袋,嘴角勾起一抹笑。宋枝瑶,我可没让你来,只是,愿者上钩。 一刻钟后,宋枝瑶气冲冲的来了。她还在为宋画祠抽到了“王签”以及刚才没有理会她的事情愤恨不已,颇为不屑的看着宋画祠说:“胆子这么小,真不知道普慧大师怎么看上你的。还不快收拾,去晚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画祠站起身,从容回答:“已经收拾好了,走吧。” 宋枝瑶的火气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不知道怎么发。她暂且不跟宋画祠计较,转身便走,等着等会儿收拾她。 天色已渐渐暗沉,丫鬟们拿着灯笼走在前面,宋画祠于宋枝瑶跟在后面。 走了一半,寂静的山寺里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声鸟鸣。宋枝瑶突然停下来靠边并且向后跑,前面掌灯的婢女则拉住宋画祠不让她动。 树林里传来“窣窣”声,有人在穿过树林向她们靠近。 宋画祠,倌娉,蕙芳都是会武功的,倌娉与蕙芳几下子便挟制住了那几个丫鬟,而宋画祠则三步并做两步的将宋枝瑶扣在怀里。 “宋画祠你做什么,放开我!”宋枝瑶挣扎着,愤怒的大声斥责。 宋画祠则处变不乱,一点也不给宋枝瑶挣脱的机会。她淡淡一笑,看着前面不远处站着的几个黑衣人道:“我做什么?我还想问问姐姐,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呢。” 宋枝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会来这趟纯粹是觉得宋画祠绝对逃不掉五皇子的杀手,所以准备待宋画祠被擒住后从她身上拿到她抽取的签文,谁知道第一个被擒住的人却是她自己。 “宋画祠,你今天伤了我,爹爹和五皇子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宋枝瑶威胁宋画祠。 “哦?你说爹爹我还信,五皇子?你做梦吧。” 那几个黑衣人看着眼前的情况,低声商量了几句。想起五皇子那句“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一定要给我抓住宋画祠。必要时,杀无赦”,他们便不再犹豫,飞身上前。 就在此时,宋画祠吹了一声口哨,又是一波黑衣人出现,不同的是,这些黑衣人的衣领上都绣着一只火凤。 宋枝瑶显然没想到宋画祠还有这一手,看着眼前高下立见的场面,宋枝瑶很没胆气的双腿颤抖了。她不敢想,若宋画祠这边真的赢了,那么她会怎么被宋画祠收拾。 “四妹妹,你……你放了我,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停手。”宋枝瑶不敢再惹宋画祠,生怕激怒了她,于是准备想办法先哄着宋画祠放了她。 “你真是……” 宋画祠话未说完,一只寒凉似霜,闪着银白金属光泽的箭矢破空而来。 倌娉睁大了眼睛,边向宋画祠扑去边大喊:“小心。” 宋画祠挟着宋枝瑶闪身,箭矢穿过宋枝瑶的发髻扯掉了她一大缕头发,宋枝瑶发出痛苦的一声惨叫。 而后箭头发生了偏转,正好划过扑过来保护宋画祠的倌娉的额头。伤口很深,一下子就渗出了淋漓鲜血,可倌娉愣是一声不吭,趁着宋画祠注意力没有转移到她身上,用袖子擦掉血迹尽量站好,借着夜色掩盖自己的伤。 她不愿因为自己而打乱宋画祠的计划,哪怕宋枝瑶早已逃不掉。 “宋姑娘,贼人都已制服。属下等保护不力,请姑娘责罚。”卫二带着余下九名暗卫跪地请罪。 宋画祠松开宋枝瑶,示意暗卫看住她,温声对卫二说:“今日若非大家帮助,现在哪里还有我宋画祠活命的机会,谈何责罚?大家快起来,把这里清理干净,带上那几人先回去再说。” 现在场面有点杂乱,即使天色暗下来大家也不敢点灯,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 卫二指挥着人麻利熟练的打扫战场,将那些刺客通通都搜查了一遍,将搜到的东西全部呈给宋画祠看。 宋画祠转头想跟倌娉说话,却灵敏的闻到了倌娉身上的血锈味儿。 “你怎么了?”宋画祠靠近倌娉,血味越浓,心中一紧。 “小姐,我没事。”倌娉安抚。 听了倌娉还算有气力的声音,宋画祠方才放心了一点。听着卫二禀报着搜来的东西,宋画祠点点头说:“先回厢房再说。” 走到灯光下,宋画祠原本面色算是从容,但看见倌娉额头上又深又长的口子时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宋画祠请大家稍等,给倌娉处理了伤口方才对卫二说道:“你们搜出了什么?” “‘无言’,一种致人痴傻之药。服用者轻者口舌不清,重者记忆散乱,但都会伴有强烈头痛。”卫二将药打开放在宋画祠旁边的桌子上,并不让她直接触碰。 宋画祠垂眸,露出一抹冷笑。原来孟廉枫打的是这个主意,宋太傅的心还真是能狠得下来。 再抬头,宋画祠平静且微笑。她将药拿起来,倒入茶水里,轻轻晃了晃茶杯,一步一步向已被暗卫点了穴道的宋枝瑶走去。 “宋画祠你要干什么?不……不要……”宋枝瑶惊恐的看着宋画祠。 她当然知道这药的作用,所以更加的害怕。宋枝瑶想往后缩,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徒劳的看着宋画祠一点一点靠近她。 “四妹妹……四妹妹我求求你,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是无辜的你相信我啊。” 宋画祠不管她的祈求,捏起她的下巴,一股脑儿的将茶水灌到她嘴里。直到她全部咽下去,方才将手松开。 “大姐姐,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的。相信你?你们是怎么害我的?现在,你自己尝尝看这药的味道。”宋画祠笑的十分温柔,放下茶杯便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等着宋枝瑶身上的毒发作。 厢房里一时一片寂静,只有宋画祠喝茶时杯盖与杯身相互触碰发出“啪”的清脆声响,直击人心。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又磨人,宋枝瑶不自觉的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一点点的不适都让她提心吊胆。 头渐渐开始晕眩,眼睛渐渐开始找不到焦距,身体也动弹不了……宋枝瑶受不了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四妹妹,四妹妹我错了,你饶了我吧,你让他们给我解药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四妹妹……” 宋画祠状似无奈的说:“大姐姐,这药可是你的人带来的,我哪儿来的解药啊?” 宋枝瑶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觉得脑袋混沌的不行。她抱着头,痛苦的祈求:“四妹妹,都是爹爹和五皇子……找的人,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又过了不久,宋画祠起身,不慌不忙的再次来到宋枝瑶身边,低头,在她耳边说:“想要解药?” “要!要!四妹妹……”宋枝瑶就像是吸食鸦片的人一般,一听到有摆脱痛苦的办法,就可以什么都不顾。 站直身子,宋画祠对蕙芳摆了个手势。蕙芳领会其意,上前来喂了一颗丸药给宋枝瑶。不一会儿,宋枝瑶觉得自己脑袋渐渐开始清明,思路重新回拢,所处之地由地狱又到了天堂。 宋枝瑶看着宋画祠,既恐惧又怨恨。可是她现在不敢动作,不敢像以前一样随意戏弄讽刺她,不敢对她动一根手指头。 但是宋枝瑶心里还是恨毒了她,她宋画祠凭什么? “不甘心?”宋画祠像是知道宋枝瑶的想法,微微一笑:“大姐姐,你想清楚了,这解药可只能管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那滋味,想必大姐姐刻骨铭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宋枝瑶忍不下去了,冲着宋画祠大喊道。 宋画祠一挑眉,一点也不恼:“姚姨娘久不见你回去,自然会来我这里找,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卫二站在后面,看着宋画祠从头到尾逗弄宋枝瑶,心里暗叹,这位主子可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她下的药哪里是那“无言”啊?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明明白白看着的,宋画祠转过身后快速的换了一种药的。 是什么药不知道,看着那位宋大小姐的反应,大概虽然使人昏倦,但应是不致死的。 卫二这是第一次见宋画祠,平日总听着周准说这位宋小姐多么神,今日一见,觉得果然不错。 月上中天,夜色凉如水。姚氏久等宋枝瑶不归,五皇子派出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决定往宋画祠那里去一趟。 蕙芳开门,姚氏见到屋里的情景吓了一跳。映入眼帘的,便是站着的十余个黑衣人和端坐着喝茶的宋画祠。视线下移,宋枝瑶抱着膝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楚楚可怜。 姚氏顾不得质问宋画祠,赶忙跑到宋枝瑶身边。宋枝瑶看见姚氏来了,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放声大哭,好不委屈。 姚氏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侧首看着宋画祠,目光凌厉:“你对瑶儿做了什么?” 宋画祠轻笑一声,问道:“姚姨娘可还记得今晚你们对我做了什么?那么,你做了什么,我便对大姐姐做了什么。” 姚氏目眦尽裂,看着宋画祠的目光就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她低下头,急忙查看宋枝瑶的情况。 宋枝瑶哭着跟姚氏讲了刚才宋画祠跟她说的话,要姚氏帮她要来解药,她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姚氏身上。 姚氏听后,微微扬起头,看着房顶的目光有片刻的怔楞。 她一辈子都是一个侧室,一直以来她都恨不得把宋画祠与宋枝瑶踩在脚下以证明自己的尊贵。此刻,为了宋枝瑶,她却不得不低头。 姚氏深吸一口气,看向宋画祠:“你说吧,你要什么?” 25 宋画祠不再消磨她们的耐心,开门见山的道:“不日我便要与三皇子大婚,我不指望你给我添妆,但是我作为宋府嫡女该有的嫁妆一分都不能少。” “好。”不过是一些钱财,没有女儿命重要,姚氏答应的干脆。 “大婚之后我会将我姐姐一起带到皇子府,你不得阻拦。” 姚氏皱眉:“从无这样的规矩,于理不合,大人也不会答应。” 宋画祠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现今还想把宋乔淑握在手里威胁与她。但她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爹爹那里我会说服,你不能从中作梗。” 姚氏只得答应。 “好了,就这些。这一瓶药可以管到我成亲那日,这段期间只要你们不生事,我大婚后自会将全部解药给你们。若让我发现你们依旧背地里害人,那么大姐姐的毒也不必解了。”宋画祠说完,将一瓶药给姚氏,便不再理会她们。 包括姚氏和宋枝瑶,所有人都有点懵。所以宋画祠花了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以上两条没多大影响的条件? 但是看着宋画祠将这件事放过,姚氏和宋枝瑶自然不愿意再在这里多留。虽然想起宋画祠最后的那个期限的威胁心中依然暗恨,但当下宋枝瑶的命还掌握在宋画祠手里。 将宋枝瑶从地上拉起来,姚氏头也不回的拉着她往回走。 其余暗卫都退下,厢房里只余下宋画祠,卫二,蕙芳,倌娉四人。 “都觉得我太轻易的放过她们了?”宋画祠的笑意终于直达了眼睛里,挑眉一笑。 这话存在所有人心里,由宋画祠说出来,所有人眼睛里都流露出来好奇。 “一,我惩治宋枝瑶是因为她想害我,置她于死地并非我的目的。况且我给她下的那药,也足够她受的。” 宋画祠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医生,她融入骨血的职责是救人。她做不到愿打愿挨,以德报怨,但是她绝不会在还有可能的情况下杀人。 “二,我如今能让她们母女做的事情也就这么两件,其余事情她们也没这么大的分量。” 这是在说姚氏母女不够格。 “三,宋枝瑶是宋太傅手中联姻的棋子,若我真的伤了她,明日我那爹爹就能直接过来狠狠给我一顿板子。” 宋枝瑶在宋太傅那里的重量,可比她宋画祠大多了。 最后,宋画祠总结道:“像宋枝瑶这样的,自有老天收拾她,我只用加一把火便是了。” “明明是斩草不除根,让你这么一说本王倒觉得似乎还有那么几分理。”还未待倌娉三人做出反应,周准便推着孟昭衍进来了。 众人行礼,孟昭衍挥退他们,只余下他与宋画祠。 宋画祠一见到孟昭衍,便想起来前夜他迫着她接吻的事情,耳梢便有点红。她虽然十分不想搭理孟昭衍,但人家今天毕竟帮了她那么大的忙。 宋画祠想了想,先斟了一杯茶给孟昭衍。 “站的离本王那么远做什么?”孟昭衍故作不知,板着脸逗宋画祠。 宋画祠知道他是故意的,并不接招:“婚期在即,更要守礼。” 孟昭衍不恼她,反而与她玩笑:“哈哈,祠儿这是过河拆桥。” 宋画祠微微瞪大了杏眸,嘴巴张张合合竟不知怎么答他。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如此之好了?祠儿?这名字是他叫的吗?她何时允许了? 宋画祠知道也争不过她,索性便不说话。 孟昭衍知道分寸,并不急功近利,稍微进一步便收手。他挑了宋画祠感兴趣的问题,并不忌讳宋画祠知道他刚才在外面听墙脚。 他温声问道:“想带你姐姐入府?” 而宋画祠听了,第一反应并不是想着怎样让三皇子同意,而是……孟昭衍又要拿什么条件来换。 实在不能怪宋画祠小人之心,实在是孟昭衍城府太深又有前科,让宋画祠认识到跟他说话一定要留个心眼,一不小心就会被坑。 孟昭衍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觉得好笑。不等宋画祠纠结完,他便道:“你想带谁就带谁,不必看别人的脸色,宋太傅那里本王去说。” 就这么……简单的同意了?宋画祠愣了一下才谢恩:“臣女谢殿下恩典。” 孟昭衍微微颔首,示意她起来。 宋画祠此刻的感觉真的是不知怎么形容。这个三皇子,做事全凭心情吧?那她以后抱大腿的话,是不是还要去学读心术? “本王那日应你的事情,今日都办到了。你倒是将本王利用了个彻底,拿本王的人去威胁别人,要自己的嫁妆?”孟昭衍好像刚想起来这事,状似责难? “正好借殿下暗卫一用,殿下可会怪罪?”宋画祠看着孟昭衍,微微一笑,并不露怯。她相信,孟昭衍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孟昭衍一笑:“无妨。今日之事,本王倒觉得祠儿处理的不错。医者仁心,当真狠心至此,便不是祠儿了。” 孟昭衍淡淡的,毫不刻意的样子,却让宋画祠心中一动,抬眸看他。 宋画祠缓缓笑了:“臣女以为殿下会赞成‘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只是众多选择中的一种,不过今日五弟一计不成定会再生一计,你可有想过怎么办?” 宋画祠抿唇思量片刻,想到孟昭衍肯定已有计划,便笑问:“殿下不妨说说看?” “你倒是会偷懒。要本王说可以,只是祠儿拿什么换?” 又来这一招?宋画祠脑中警铃大作。她看了一眼孟昭衍不能站起来的腿,还不放心,便决定先问好:“殿下想要如何?” “本王是觉得今日天气不错,京郊傲春湖边春花渐渐开了,想带你去游湖赏花,看起来祠儿不大愿意?” 你确定只是游湖赏花?但是宋画祠又想不出理由拒绝,若是她拒绝,听孟昭衍这意思,五皇子便要她自己对付? 宋画祠只能答应:“殿下邀请是臣女的荣幸,怎会不愿。” “那好,明日本王让人去宋府接你。至于五弟那里,本王去处理便是,你不必忧心了。” 于是至始至终宋画祠也不知道孟昭衍到底要怎么对付五皇子。 这日在厢房里,孟昭衍除了一口一个“祠儿”叫的宋画祠完全无力招架之外,倒是没有别的动作。约定了明天去游湖后,与她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宋画祠本以为他会追问她今日抽到“王签”之事,可他一句都没有提,好像完全不知情一般。 宋画祠觉得孟昭衍近日的态度有些奇怪,她完全摸不准他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态。跟他相处,她只能见机行事,感觉比跟孟廉枫和宋太傅斗智斗勇都累人。 宋画祠梳洗之后躺在床上,思考孟昭衍的话。 其实她并不如何担心京郊游湖,只是担心宋乔淑那里她应该怎么去说。 她答应了宋乔淑帮她拉拢孟昭衍的心,可是她却私自出去跟孟昭衍游湖,让宋乔淑知道了她该多难过啊。 宋画祠用被子蒙上自己的脑袋,心里对孟昭衍突如其来的要求十分为难。 要是宋乔淑身体好好的就好了,这样的话,那是制造浪漫多好的机会啊。 这是宋画祠睡着前最后的念头。 第二天清晨,还不到卯时倌娉就进来叫宋画祠起床,说是三皇子的车驾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宋画祠嫌烦,翻了一个身,将脑袋用被子蒙起来继续睡。倌娉无奈的看着她,只能顶着被宋画祠骂的风险再接再厉的喊她起床。 宋画祠实在不堪其烦,抓起枕头边的书就胡乱朝着倌娉扔出去。倌娉看着已经亮起来的天,叹了口气,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于是只能捡起书在宋画祠耳边轻轻说:“小姐,您的医书破了,纸页掉了很多。” “嗯……什么?”宋画祠一下子提高了声音,睁开眼睛惊慌的看着倌娉问。 倌娉便知道,宋画祠这几个月来真的是越来越贪睡。能治的办法,大概也只有医书药材之类的东西了,百试不爽。可是,谁家的小姐还需要这样子起床啊?以后嫁到了皇子府,也不知道三皇子能不能包容了小姐。 “小姐,三皇子的车驾已在寺外等了两刻钟了。”倌娉毫不掩饰自己利用医书欺骗了宋画祠,直接对稍微清醒了点的她说到。 “哦,我的医书没事吧?”宋画祠坐起来,十分困倦的问。 “没事,好好的在这呢。”倌娉将书递到宋画祠手里。 宋画祠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也不怪罪倌娉,只吩咐她给自己梳洗。 宋画祠打扮的十分清淡,一切都以简单为准,她找孟昭衍是要做合作伙伴,而不是恋人,所以无谓“悦己者容”。反而,她还怕打扮的过于刻意,让孟昭衍误会。 派了人去跟姚氏说一声,宋画祠便出了寺。 三皇子府的马车从外表看起来并不十分华贵奢靡,透着一股简约之气。马车外站着慈恩和一个身姿挺拔,着白色衣袍的男子,见了她后便迎上前来。 “宋姑娘,殿下已在车上等着了,奴才扶您上去吧。”白衣男子深情颇为清冷,并不多言,是慈恩一脸笑容的开口说了话。 宋画祠同样回了微笑,点了点头道:“有劳公公了。” 掀开帘子,宋画祠便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孟昭衍手中捧着书卷,面色淡淡的,透出一点温和笑意,正好抬起头看她。 宋画祠进去,放下帘子请安行礼,默默打量这个跟一般马车不太一样的车厢。 这车厢里只有两侧有长榻,而正对着车门的那一面的软榻像是被取掉,方便孟昭衍安放轮椅。但是车厢内的设施则与外表完全不符合,华贵非常。 多的宋画祠不知道,但是只软榻上的那么大两块红色的貂皮,大概就够普通人家几辈子的花销了。宋画祠默默想,这样大的两块皮草,太不环保了。 孟昭衍本想等她宋画祠将车厢打量完再跟她说话,但看着她如此痛心疾首的眼神,孟昭衍倒是有些奇怪了。 “本王这车厢里哪样物件招惹到祠儿了,你告诉本王,本王立刻让人撤了去。”孟昭衍将书签夹入书中固定好,妥善的将书放在桌子上,一心看着宋画祠问话。 “没有,臣女只是觉得这块貂皮十分华美。”宋画祠收敛神色,笑的十分得体。 “嗯,这貂皮是本王前儿刚得的,既然祠儿喜欢,那等会儿本王便让人给你送回府里。”孟昭衍倒是十分慷慨。 宋画祠默了一下,立刻思考如何拒绝他。这么“有伤天和”的物品,宋画祠觉得自己既然无法阻止,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殿下新得此物,便安置在车里,想必殿下是喜爱它的,臣女自然不能夺爱。” “也罢,既然本王与祠儿都喜欢,那便安置在婚房里吧。若不然送去宋府,祠儿还要再搬一次。”孟昭衍说的十分理所当然,仿佛一切为宋画祠着想。 宋画祠觉的他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她实在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但是,这大清早的,一见面就这样调侃她,接下来怎么办? 周准和慈恩两人分别坐在车驾的前面,当然可以清楚的听到里面两位的对话。虽然他们已经知道孟昭衍对宋画祠不一般,但是今日……里面的三皇子真的不是被掉了包吗?平时对他们冷的掉渣,多说句话都不愿意的三皇子,好像是他们的错觉。 已接近二月份,天气渐渐回暖。湖水解冻,柳树冒芽,花季迟的梅花尚未凋谢完,早春的迎春和桃花已然含了花苞,几欲绽放。出来走一走,也算寥慰枯燥了一个冬天的眼睛。 慈恩推着孟昭衍,宋画祠与他并排,周准走在他们后面。宋画祠并不多说话,多由孟昭衍起了话题,也算相处和谐。 “此湖名字起的倒是颇有几分傲气。”宋画祠想起昨夜提起出游时孟昭衍说的“傲春湖”一名。 “这湖名傲春湖,只因三月份时,在此地观赏春景最是秀美。祠儿若想来,三月份时本王再带你来看。”孟昭衍耐心解释,不忘为下次出游再埋好一个坑。 看到一个亭子,孟昭衍示意过去看看。走了这么久,想必宋画祠也累了。 孟昭衍和宋画祠刚一坐下,就有婢女送上茶水和各式点心,宋画祠方才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婢女从何处而来。 出门看个风景,还要带这么多的食物,宋画祠对于古代贵族的生活奢侈程度再次刷新认识度。 “休息一下,随便吃点东西填填胃,中午再带你去吃饭。”孟昭衍示意宋画祠随便吃。 “谢殿下,那臣女就不客气了。”宋画祠仔细的将那近十样点心看了一遍,拿起她最爱的蟹粉酥。 咬了一口,蟹粉的味道一下子占满了味蕾,十足的香。宋画祠眼睛亮了一下,微笑着尽量斯文的吃下去。 但是毕竟是在孟昭衍面前,宋画祠觉得吃的太多很是不好意思,于是只浅尝了两个便擦了手不再拿取。 “这是殿下府上的厨子做的?味道很好。”宋画祠实心实意的夸赞。 看着她喜欢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孟昭衍无端觉得很有意思。继他已经知晓的“起床气”属性之后,今日又发现了她新的一项“喜欢美食”的属性。 “喜欢?”孟昭衍眼睛里都是笑意,出声询问。 宋画祠突然觉得没有刚才那么热情高涨了,她怕她说“喜欢”,孟昭衍便说把厨子送到宋府去。 宋画祠斟酌了一下方才答到:“殿下府里人做出来的自然味道不会差。” 孟昭衍本来还没有往那一处想,他原本打算宋画祠若喜欢,以后便多让人留心一下这方面的厨子。但是看着她这样便知道她那“绝不在同一处吃两次亏”的脾性又来了,孟昭衍便越发想逗她。 “那祠儿看最喜欢哪一道点心,便让那厨子到宋府去与你做。”孟昭衍一副十分正经,十分好心的语气。 我就知道!宋画祠心里一下子就炸了。 当然,她也只能在心里炸,语言上,她只能轻轻的炸一下。 “谢殿下好意,殿下出行还带着这几样点心,想必是十分喜爱的。既如此,那几位厨师臣女不能横刀夺爱了。”宋画祠笑容得体,语气官方又有礼,与之前“貂皮事件”所答十分相似,套路都懒得换。 26 “嗯,那本王便留着,安置在你院子里,等祠儿嫁过来后便可以随时吃到。”孟昭衍点点头,十分“善解人意”的同意了宋画祠的要求,又道:“如此,那祠儿便多吃点,不必客气。” 一天不调侃她几次就活不下去吗?宋画祠咬牙微笑:“谢殿下。” 周准站在一边,看着自家殿下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模样,实在不知该喜还是该哭。他家殿下,何时如此能欺骗小姑娘了?宋姑娘,可能要自求多福。 宋画祠还在默默咬着蟹粉酥,尽量避免跟孟昭衍说话时,周准便走到孟昭衍跟前来俯身说了句话。 孟昭衍抬头向前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往自己和宋画祠的茶杯里添了茶,仿若不觉。 宋画祠看着他们的动作,想了想还是不去看,顾自吃点心。 “这桃花儿刚冒了几朵,三哥就带着美人出来游玩了,当真好雅兴。”孟廉枫单手背在身后,缓缓步入亭子,端的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五弟兴致亦不错。”孟昭衍眼里笑意敛了很多。 宋画祠起身给孟廉枫行礼,孟廉枫看着宋画祠,笑的十分灿烂,竟凑近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对孟昭衍道:“三哥,多日不见宋姑娘,今日一见,方觉得宋姑娘倒是又漂亮了几分,三哥好福气啊。” 孟昭衍不答他的话,转而对还没有被叫起的宋画祠说:“宋姑娘,尝尝本王新得的君山银针滋味如何,五弟可要来一杯?。”最后一句的语气平平,仿佛问孟廉枫只是捎带罢了。 “既然三哥邀请,弟弟又怎敢推辞?”孟廉枫爽朗一笑,择了孟昭衍旁边的位置坐下来。 宋画祠与孟昭衍都觉得孟廉枫十分反常,往常这种情况,孟廉枫不早就沉不住气了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与自己可能脱不了干系。宋画祠十分有自知之明,故而行事更加小心。 虽然宋画祠不懂茶,但是做样子还是会的。不再理会孟廉枫,宋画祠站起身端着茶杯细细品,片刻后才神情愉悦的道:“今日喝了殿下的茶,方才知道茶外亦有茶。不似清酒,却未饮辙醉。” 知道她对品茶不甚了解,孟昭衍便也顺着她的话说,提她解围:“宋姑娘喜欢,等会儿便拿些回去。” “谢殿下赏赐。” “无妨。 孟昭衍与宋画祠两人一问一答,倒是十分默契。孟廉枫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饮茶,突然嗤笑一声,但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似忍着笑,嘲讽的味儿十足。 “三哥,你都快与宋姑娘成亲了,还这样一板一眼,忒不懂风情。三哥以前洁身自好,情之一字自是未有体会。若是与宋姑娘成亲之后,三哥有什么需要问的,便尽管开口,弟弟知无不言。” 宋画祠听了他的话才想笑。孟昭衍若是学他那般风流成性,只怕苍黎江山气运就要到头了。 孟昭衍倒是十分给宋画祠面子:“宋姑娘温良大度,本王怎能唐突了她。五弟一番好意,三哥心领了便是。” “也是,宋姑娘能抽到王签,定是与其他女子有不同之处的。只是本王实在好奇,宋姑娘后来抽到了什么签?”孟廉枫问了一圈,终于绕到了正题上。 宋画祠与孟昭衍对视一眼,暗自思量如何回答。 还未等宋画祠开口,便有一男子匆匆而来,俯身在孟廉枫耳边说了几句话。孟廉枫面色立刻变的十分难看,“嚯”的抬起头,看着孟昭衍的目光像是要把他撕碎。 “三哥,弟弟这份礼可还满意?”孟廉枫面色黑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孟昭衍。 “尚可,本王暂时收下,日后五弟实在要用,再跟我说便是。 “不必。”掷地有声地说完,孟廉枫便转身走了,十分着急。 宋画祠觉得剧情翻转的有点快,他做了什么,让孟廉枫如此轻易的放过她了? 知晓她疑惑,但此中牵扯太多,不便与她细细说清。于是,孟昭衍只笑着安抚她:“五弟事务繁忙,只怕近日要去一趟江南了。” 江南……也就是说,他们成亲时,孟廉枫不会在京城捣乱了。再联系方才孟昭衍与孟廉枫的对话,不难猜到孟昭衍得到了一件能威胁到孟廉枫的东西。 宋画祠恍然明悟,所以昨日孟昭衍口中所说对付孟廉枫的办法便是如此。 “臣女谢殿下解围。” “不必,本王这一招,师从于祠儿。”孟昭衍调笑的看她一眼,但眼底却并不怎么高兴。 宋画祠决定孟昭衍说类似的话,她一律要少开口,少提问,避免最后将自己套进去。于是,宋画祠即便没想明白,也保持沉默。 至于“祠儿”这称呼,反正他想叫她也没办法,只要在人前保持正常,人后便随他吧。 又想起重要的一事,宋画祠另起话题:“殿下,方才您可有看出什么不妥?” 这话问的小心,毕竟身边还有些人在。 孟昭衍倒是毫不避忌,面色不如最初那般温和,多了几分沉郁与凌厉。他直言道:“那药药性几何?” “臣女对那药也不熟悉,只能判断出那药有很强的迷惑人神经的作用,或可降低人的判断力。臣女按照方才五皇子的动作推断,此药要近身方才有效。”宋画祠分析起药物时沉着冷静,抽丝剥茧。 因为要近身才能有效,所以孟廉枫一见面便状似不知礼数般凑近了宋画祠,而后,他也一直坐在靠近宋画祠的位置。他对那普慧大师所解的签文,十分感兴趣。 “你身子可有受到损伤?” 孟昭衍听了宋画祠的话,觉得自己对孟廉枫下手轻了。若宋画祠真的有什么,他定不饶他。 “臣女察觉的很早,所以吸入量不多,于身体无妨。” “想要那药?”孟昭衍见宋画祠似乎对这未知的药十分感兴趣。 “殿下可能恩准?” “方才不是已然准了,本王自然不能食言而肥。这药本王便着人替你找找,只是自己研究时千万小心。” 方才宋画祠以茶暗示孟昭衍,孟廉枫身上有药物。而孟昭衍让她喜欢便拿些回去。原来,“拿些回去”指的同样是毒。所以,他早就知道宋画祠一定会想要。 宋画祠欣喜的点头谢恩。想了想,她决定自作主张提醒孟昭衍一句话,以作赠药的报答:“殿下,臣女近来已然不止一次发现各类药物,品类都不常见,药效却十分好。这些药,非一般人而不可制。” 何止近来,孟廉枫那里很早之前便有稀有药品。他一直以为是他搜罗而来,毕竟孟昭衍从未发现他身边还有这等奇人异士。今日看来,事实未必如此。孟昭衍神色暗了暗,将此事记在心里,只等回去后重新安排。 “此事,本王在这里谢过祠儿提醒,倒是本王疏忽了。” 见孟昭衍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显然是听进去了,宋画祠舒了口气,语气带着股清脆的笑意:“术业有专攻,臣女对此道有兴趣,感觉自然敏锐一些。殿下不怪罪已是臣女之幸,何谢之有呢?” 孟昭衍自孟廉枫来后便敛了神色的眉终于渐渐舒展,第一次说起那枚“王签”的事:“本王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你不愿意说,本王便不逼你。若愿意说,本王随时听着,你自己决断。再者,就算没有那签子,本王就不娶你了吗?旁人若问,自随意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就是了,没的给自己添麻烦。” 宋画祠沉默片刻,抬头看孟昭衍,郑重道:“若有必要,臣女不会向殿下隐瞒。” 孟昭衍点头表示同意。 下午,孟昭衍送宋画祠回宋府。临走时,孟昭衍又叫住宋画祠。 “殿下还有何吩咐?”宋画祠疑惑的回头。 孟昭衍看着她光洁细腻的面庞,漆黑如瀑的长发,略显消瘦的身形,一张恍若天人的脸笑的十足摄人心魄。宋画祠觉得,自己呼吸好像都加快了几分。 “你姐姐的事,可用本王派慈恩前去与宋太傅说?” 宋画祠垂首想了一下,摇摇头:“这等小事也要麻烦殿下,臣女岂非太过无用。殿下只需允许,臣女借殿下名头一用便可。” 宋画祠马上要嫁离宋府,借着此事,宋画祠还想试探一事,要让慈恩跟着,便失了机会。 “好,依你就是。这几日好好在府里待着,不会有旁人生事。成亲那日,等本王来迎。” 孟昭衍缓缓开口,眸子里有宋画祠的倒影,看起来灿若星辰。宋画祠愣了一下,方才胡乱点点头,行了礼匆忙下车。而孟昭衍将她一众反应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回院子的路上,宋画祠将自己骂了个半死,觉得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 宋画祠已快回到院子,但又想起一事。她让倌娉先回去告诉宋乔淑她已回来,然后带着蕙芳往宋太傅的书房走去。 宋太傅听人禀报宋画祠请见,手中描摹丹青的画笔骤然停住。好好的美人山行图,硬生生的多了一个墨点,再不能看。 放下手中的笔,让人收了这画,凝神沉思片刻,方才让人唤宋画祠进来。 “祠儿此来所为何事?”宋太傅若无其事的问她,仿佛只是一寻常父亲对待有求于他的女儿一般。 “为了与爹爹商议一件事。” “何事?” “大婚之后,女儿欲将倌娉留在宋府,带着姐姐去三皇子府。”宋画祠直接说到。 宋太傅骤然抬起头,觉得宋画祠荒唐至极,训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这成何体统!” 宋画祠丝毫不惧,答话有礼而坚定:“爹爹不必担忧,三皇子已然同意此事。而女儿将倌娉换成姐姐,旁人也只会以为倌娉随我出嫁,不会知道姐姐已然不在宋府,故而不损宋府的名声。” “你做梦!自古以来,哪有妹妹出嫁带着姐姐的道理?你不知羞耻我还怕丢人现眼!淑儿是宋家的姑娘,就得给我安安分分住在宋府,哪里也不准去!”宋太傅觉得宋画祠的话羞辱了他,怒不可遏。 “姐姐是宋家的姑娘,那女儿便不是了吗?爹爹口口声声要姐姐好好待在家里,那为何要置女儿于死地?”宋画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而苦楚的看着宋太傅声声质问。 “一派胡言。”宋太傅转过身,背对宋画祠。 “女儿是否胡言爹爹明白。昨日是我侥幸,可是我决不允许让姐姐再承担这样的风险。姐姐身上那些被爹爹打的伤还没有好,至今卧床不起,若再有一次,哪里还有性命在?我真的不明白,爹爹可以对大姐姐那般好,为何对我们姐妹如此狠心?” 宋画祠的话就像一把把刀插入宋太傅的心脏,刺痛却不敢拔出来。他并非毫无感情,并非不曾矛盾,只是于他来说感情永远敌不过自身的利益。 他恼羞成怒,他无从反驳。 刀锋挑起他内心中最矛盾之处,把陈年的伤疤与他如今所犯下罪过一并暴露在阳光下,让他不得不面对,可他敢面对吗? 他不敢。所以,他只能妥协。妥协之后,往鲜血淋漓的肉不动声色的撒上药,包扎好,然后继续过他的人生,任那块肉在体内代谢或是腐朽。 宋太傅本可继续反驳,可是他没有。宋画祠那般不敬的话语,他都不再如初时那般呵斥。 他只是背对着宋画祠沉默。 “罢了,既然三皇子已然同意,那便带上吧。只是,此事绝不可声张,若传出去,别怪为父不留情面。”宋太傅突然的沉寂,妥协与退让来的猝不及防。 宋画祠呼出一口气,也沉静下来,眼中闪烁着了然的光芒。她恭敬退安:“谢爹爹体谅,女儿告退。” 只剩下宋太傅一人的书房里,宋太傅不复在外人面前的强硬。他缓缓的走向一个装满了书册的书架,取出一摞书,按下格子里的开关。 书架向两边退开,露出背后的暗房。说是暗房,其实灯火通明,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清晰的被站在其外的人清楚看到。 那墙壁上,挂满了关于一个有着倾国之姿的女子的画像。那女子看起来十分年轻,十余岁的样子,却美艳不可方物。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啊。”宋太傅看着那女子,嘴中喃喃,却不知对谁而说。 过了很久很久,他上前再次按动开关,书架合拢。对着已只有书卷的书架,宋太傅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感情?如何靠得住。” 宋画祠从书房出来,正好看见渐渐落下的,艳丽如血的夕阳。夕阳染透了整片天空,光芒倾泻而下似佛光普渡众生。 她不再停留,往她的小院走。只有那个小家,让她觉得稍微安心。 “祠儿怎么回来这么迟?” 宋乔淑尚且卧在床上不能起身,自从知道姚氏要带宋画祠去寺庙就开始担心。上次去祭拜母亲,姚氏母女对宋画祠下手的事情她还记忆犹新。 宋画祠让所有人都先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宋乔淑两人。她上前去坐在床边,拉着宋乔淑的手说:“在寺庙时偶然遇到了三殿下,他邀我今日下山转转。我与他说了带你进府的事情,他已经同意了。” 宋画祠略过了她昨晚遇险之事,不愿事情过后还让宋乔淑为她白白忧心一次,只挑了关于三皇子的事情讲给她听。 “方才我去见爹爹,也是为了这件事情,爹爹也已同意了。”宋画祠面带笑意。 “真的?爹爹……他怎会如此轻易的同意?还有三皇子……他真的不介意吗?”宋乔淑忍着心中喜悦,再次确定的问道。 宋画祠伸手将棉被给宋乔淑盖好,略显俏皮的说:“怎么同意的我不告诉你,反正啊,你就等着跟我一起走就好啦。” 宋乔淑开心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拉着宋画祠的手不断说:“祠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太跟我见外了。只是,三皇子府里的日子未必就好过,姐姐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只希望我是在帮你,而不是拖累了你。”宋画祠说出心中忧虑。 “祠儿,你能这么帮姐姐,姐姐已经很开心了。若说拖累,姐姐还觉得拖累了你。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有祠儿与我在一起,姐姐不怕困难。” 坐在宋乔淑旁边,宋画祠笑的温柔又美好。只要感受到一丝的温暖和爱,她就有力气去遗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27 然而,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因为宋乔淑接下来便告诉她:“祠儿,都怪姐姐疏忽,忘记告诉你了。女子嫁人,是要给夫家递自己亲手做的针线活的。你现在去做,还来得及。” 针线活?宋画祠有点懵。她拿针给病人缝伤口还行,但是绣花就……她还真的没试过。 “唉,母亲早逝,我这个姐姐竟也没有为你操心。你的婚事,也不知姚姨娘准备的怎么样了,我怕她又给你使什么绊子,姐姐……” 从小便没了母亲教导,姚氏也不会特意给她请教习嬷嬷。宋乔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太懂婚礼相关的这些东西。 她也是找了人询问才知道,原来姑娘家除了等待婚礼那日穿上喜服坐上轿子被抬走之外,还有其他各种讲究。 想起母亲把宋画祠托付给她,而她差点耽误了宋画祠,宋乔淑便忍不住责怪自己。 宋画祠赶忙安慰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做绣活,不会在婚礼上失仪。 可是当真拿起绣花针时,宋画祠真的想哭了。 只不到一刻钟,她已经被自己扎了四次,而且连一朵祥云的雏形都没看到。 “没事,你才刚开始学,多练几次就好了。”宋乔淑卧再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宋画祠,拍拍她的腿,温声安抚她。 宋画祠也不信自己堂堂一个医生居然手不稳到扎了自己四次,她奋发图强,拿出钻研医术的精神对待做女工。 可是事实证明,一个好的医生不一定就是一个好的绣娘,拿的稳手术刀不一定拿的稳绣花针。宋画祠就是此中典型,不认不行。 当教她的蕙兰已经绣完了三朵祥云时,宋画祠半朵都没有绣完,而且那针脚……不忍直视。 外面天色不知不觉已经黑沉下来,屋里也点起了灯。宋画祠最后一次不小心被针扎了手,终于忍不了,暴躁的扔了那锦缎和绣花针,气呼呼的拿来药抹在自己手上。 蕙兰坐在一边,拿着针看着宋画祠,也不太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是孟昭衍赐来的几个婢女里面针线最好的,以前也教过几个婢子绣花,可是都不曾有今日教这位大小姐这般困难。看着她把自己的手扎成那样,她实在是不忍心让她再继续绣下去,但是…… “没事,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再绣下去费眼睛。但明天早晨你可不准睡懒觉,早早起来跟着蕙兰继续学习。”宋乔淑心疼的抚摸宋画祠的食指,但是还是狠了狠心让她继续学。 不然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在大婚时,将别的女子做的针线给夫君吗? “姐姐,还要学啊?”宋画祠眉头皱的紧紧的,苦着一张脸,十分的不情愿。 “祠儿听话,若到时候用的绣活不是你自己做的,这兆头可是十分的不吉利,祠儿也不希望自己的婚礼不完美吧?”宋乔淑知道她不愿,把她当做小孩子来哄诱。 宋画祠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竟然跟姐姐抱怨,还要姐姐来哄自己。 宋画祠扶额,笑叹一口气道:“好啦,姐姐莫要担心我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道了晚安,宋画祠带着蕙兰回房间。 “你把那些个东西再给我讲解一遍,然后便去睡吧,我自己练习就是了。”宋画祠坐在桌前,示意蕙兰也坐下。 “小姐,晚上熬夜做绣活,太伤眼睛了,不如您听三小姐的,明日早起一些再做吧。”蕙兰担心的劝她。 宋画祠摇摇头,已拿起针做好准备:“左右也只绣这几天,不妨事的。但你可不要告诉姐姐,没的让她担心。” 让蕙兰去睡后,宋画祠一个人坐在灯下绣了大半夜。直到她眼睛都酸了,才勉强秀出一个,仔细看才辨认的出来的……祥云。 前世宋画祠一直算是学霸一枚,在学习上很少输过。可对于学习刺绣女工,她真的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一丝绝望。 好好的嫁个人,要什么绣活呢?宋画祠十分不能理解。 扔下手里的东西,宋画祠实在熬不下去了,爬上床去睡觉。 这晚,宋画祠在梦里梦见婚礼那天晚上,她给孟昭衍递上她亲手所做的绣活。那荷包上一条四爪巨蟒被她绣的硬是失了蟒蛇的气派,歪歪扭扭的身体看起来及其怪异。 孟昭衍接过荷包,勃然大怒,新婚之夜决然离去。 后来,刺绣这件事是这么解决的。 宋画祠自询问了倌娉送绣活的意义后,忽然觉得她其实没必要这么劳心劳力。她又不指着孟昭衍一心一意爱她,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习俗。不过,她倒是觉得宋乔淑很适合。 五天后,距离婚期同样还有四天,宋乔淑终于能从床上下来了。 宋画祠拿着她第一天晚上做出来的绣活去给宋乔淑看,再伸出自己被折磨的不像样的指尖,宋乔淑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强求她了。 “便让蕙兰将荷包做好,你直接拿去。若是三皇子不问,你便不说,三皇子问了……你就如实答吧。”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宋乔淑跟宋画祠在庭院里晒太阳。但是为着宋画祠女工一事,她真的是头疼。 “姐姐,蕙兰本就是三皇子身边的人。三皇子那样心比常人多一窍的人,说不定一眼就看出来那女工是她做的了。不如姐姐你帮我做,这样就安全多了。”宋画祠笑眯眯的说。 “那怎么行?”宋乔淑虽与宋画祠交了心,但是说起这件事还是会羞涩。 “怎么不行?这女工啊,本就是女子送给心爱男子的礼物,硬要我做反而失了味道。我觉得,姐姐来做最合适。姐姐你就帮帮我吧,我着实不想再做那绣活了。”宋画祠拉住宋乔淑的袖摆,轻轻摇晃,看着她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亮的不行。 “那……好吧,不过若是三皇子真的问起,你可不许说是我绣的啊。”宋乔淑嘴角有笑意,叮嘱宋画祠。 “知道啦,姐姐脸皮薄嘛。” 宋乔淑运势要打宋画祠,但是她还不能太剧烈活动,闹两下便也罢了。 这天,奉宋太傅命令回青州老家的宋家老大宋远书终于在婚礼前赶回来了。 宋远书与宋画祠姐妹并非一母同胞,而是宋太傅妾室柳氏所生,年少时曾被放在正室林氏的膝下扶养,对林氏感情很深。林氏死后,他不在乎宋画祠痴傻顽疾,对两个妹妹疼爱非常。 妹妹大婚,自然要有兄长背着出家门。宋宁御不在,他一定要给宋画祠撑起这个面子。 宋远书回来,见过了宋太傅便急忙往宋画祠的院子里来。听人说四妹妹的顽疾好了,还得了个“第一才女”的美名,他早就急着回来看她了。 宋远书进院,宋画祠与宋乔淑正在院子里坐着。倌娉先看到他,立刻行礼。 宋乔淑她们这才抬头,看见一个着月白色衣袍,身形稍显清瘦面容却俊美如画的男子正含笑看着她们,那目光里,满满的都是疼爱与怜惜。 宋画祠记忆里是有宋远书这么一个人,但是穿越后的她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对待不熟悉的人,宋画祠一向不会过于亲热,于是她只愣愣的看着宋远书,感受他散发出来的善意。 但是宋乔淑不同,她自小便是与宋远书一同长大的,对这个哥哥的感情可能比常年不在她身边的宋宁御还要深。 宋乔淑在抬头看见宋远书的那一瞬间,就立刻漾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宋远书缓步向他们走来,温文尔雅,公子如玉。 “紧赶慢赶,好歹没有错过祠儿大婚。祠儿,可认得哥哥?”宋远书站在她们面前,先怜爱的摸摸宋乔淑的头发,转而柔声问宋画祠。 可是仔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有一层莹莹光辉闪烁,竟是看着妹妹恢复正常太过高兴,差点流泪了。 宋画祠看着他欣喜而期待的目光,就像是宋乔淑每次看着她那样,宋画祠就不忍心让他失望了。 即便是不熟悉,又怎样呢?宋画祠看着宋远书温柔的眸子,缓缓的笑开来:“当然记得,大哥哥。” 宋远书听到这一句清脆动人的“大哥哥”,没有忍住,一下子抱住宋画祠:“祠儿,祠儿,你好了,真好。你还认得我,大哥哥好高兴。” 宋画祠一时有点无措,她没想到这个哥哥看起来俊秀儒雅,实际上如此火热。被人突然抱住,宋画祠不知如何动作,求救般看向宋乔淑。 宋乔淑“噗嗤”一声笑出来,上来搭救宋画祠:“哥哥,我们去屋里坐吧,外面日头越来越晒了。” 宋远书放开宋画祠,见她咬唇垂首,以为她是害羞了,便朗声笑道:“大哥哥唐突了,祠儿不要生气。大哥哥从青州给你们带了东西,给祠儿作为赔礼可好?” 宋家祖籍在青州,处于西南地区。而青州此地盛产银子,这里的银饰做的也是极好的。宋远书给两姐妹的礼物,便是整整两套纯银头面首饰。 宋画祠还好,宋乔淑不可置信的看着宋远书:“大哥哥,你……你哪里来这么多钱啊?” 宋远书依旧一脸笑容,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前年我在京城里托朋友盘下了一个铺子,这两年利润还不错。哥哥没别的本事,但是给自家妹妹买两套首饰还是买得起的。” “大哥哥从商了?”宋乔淑之前从未听说过此事,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宋远书是要走科举之路的。 “士农工商,诸户百行,虽然商排最末,但是我却觉得其中有无限趣致。只是这条路不好走,所以刚开始时也不敢告诉你们。” 宋画祠知道,若是宋远书早早的告诉所有人他从商,而他最后没有成功,那么一定会被人耻笑的,说不定连同她和宋乔淑都会被连累。他此举,未尝不是在保护她们。 但是呢,在这同时,他也怕两个妹妹觉得有哥哥从商而脸上无光。所以说起这件事情虽然面上毫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十分在乎的吧。 看在,他如此在乎她们,如此为她们考虑的份上,宋画祠觉得理应宽这位哥哥的心:“士农工商四字出自先朝一位丞相,但是本意却是这四类行当都是国家之本,要同样重视,只是后人曲解了这意思,又拿着这句话当幌子罢了。” “大哥哥既然觉得有无限趣致便去做吧,不管怎样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总是好的。” 宋画祠温声鼓励,听在宋远书耳朵里却是天籁之音。 “大哥哥一定会努力赚钱,让你们两个都过的好好的。” 宋画祠与宋乔淑对视一眼,虽然宋乔淑眼睛里还有些许担心与不赞成之色,但是见宋远书这般喜欢,便也都笑了。 接下来两三日,宋远书天天来找她们,给她们带来好吃的好玩儿的,三人常常会坐在一起聊天。 这天下午,宋画祠一边吃着宋远书带来的蟹壳小烧饼,一边随口问道:“大哥哥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药材生意。因为我那时刚好认识一个朋友,他就是……” 宋远书正耐心的给宋画祠讲,便看见宋画祠便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一副十分惊讶又……复杂的表情。 宋远书不明所以,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宋画祠发生了什么事。宋乔淑也一脸莫名,与宋远书对视一眼,轻轻推了她一下:“祠儿?” 宋画祠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宋远书,笑的十分乖巧,眼睛亮晶晶的。如果孟昭衍也在这里,大概就会告诉宋远书这个“妹控”,宋画祠一般露出这样的表情,就表示她有求于你,等着帮她解决问题吧。 宋远书看着宋画祠这么乖巧的样子,心都化了,同样温和的看着宋画祠等她开口。 “大哥哥,你的铺子在哪里开着的呀?” “就在长街上,生意还不错。” 听到“长街”,宋画祠眼中光芒更盛。开玩笑,她本来就是打算等成亲之后跟孟昭衍商量在长街开一家铺子卖药的,没想到自家哥哥这里现成就有,那宋画祠肯定选择跟自家哥哥求救啊。 “哥哥,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宋远书疑惑,不知道妹妹到底想要做什么,于是说:“祠儿,你想要做什么便直接跟哥哥说,我能做到的都帮你。” 果然,还是自家哥哥好,干脆利落,不像某皇子。 宋画祠从衣袖里拿出一瓶药递给宋远书,解释道:“此药尚未取名,对于由季节变换引起的脾胃失调有很好的疗效。最重要的是,它养胃的功效十分显著,治标而且治本。” 宋远书仍然疑惑,从宋画祠那里拿来药瓶,打开瓶盖取出一颗药。丸药质地均匀,做工精细,闻一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看起来是丸药中的精品。 “祠儿,这是谁做的?” “当然是我了。” 宋乔淑与宋远书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十分不敢置信。 宋乔淑想起一事:“祠儿,我生病这段时间,那药……” “是我配的。哦对了,三殿下给的这几个婢女也都会医术,她们有帮我的忙。”宋画祠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你……”宋乔淑欲言又止,看着宋画祠急得不行,不知怎么开口。 “姐姐,大哥哥,我会医术这件事,你们可都不准外传。至于这医书从何学来,妹妹只能说,从正当处学来。就像大哥哥喜欢经商一样,我喜欢医术,很喜欢,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支持我。” 跟宋乔淑坦白是迟早的事,这段时间宋乔淑大概也有所察觉,只是没有问她罢了。而宋画祠想要借助宋远书的力量,便必须告诉他自己会医术的事情。所以,宋画祠考虑过后,决定告诉他们。 “有什么事是连姐姐也不能告诉的?姐姐……”宋乔淑还想问,便被宋远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打断。 “既然祠儿不便说,那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而且她也说了医术是从正当处学来,我们便不要追问了。学医是好事,我倒是支持祠儿的。”宋远书眉眼间带着一股骄傲,好像宋画祠会医术比他自己会医术都要开心。 宋乔淑前几天刚知道了宋画祠会武功,今日又知道她医术不错。宋乔淑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只有她自己什么都不会。 28 但是她还是为宋画祠感到开心的,想了想,便抛掉脑袋里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拉着宋画祠的手状似责怪的说:“还有什么惊喜,一并给我说出来,不然下次又冷不防的吓人。” 宋画祠讨好的笑:“又不是那话本里的神仙,那里就能会那么多东西啊,以后再没有了。” 说完三人都笑起来。 宋画祠带了宋远书到她用来制药的屋子里,取出几瓶治疗风寒,跌打损伤,胃病的药给他:“这几种病都常见,需求量也比较大,哥哥先去卖试试。若是反响好,我们再商量具体的事宜。” “祠儿有信心吗?”宋远书笑问。 “有啊,所以才不怕你去试嘛。我这里还有一些治疗其他病症的,等结果出来了再说。”宋画祠做起生意来也习惯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很是对宋远书胃口。 宋远书点点头,很是欣慰的对宋画祠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祠儿是有福气的人,后半生,一定会幸福的。” 宋画祠猝不及防的接到兄长的爱心祝福,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乔淑嘱咐过宋远书,这个妹妹是个慢热性子,现今与他尚且不是很熟悉,所以相处起来会不知所措。让他不必难过,时日长了,慢慢就好了。 宋远书见她果真有些无措,也不在这里让她不自在了。他拿着那些药,柔声对宋画祠说:“那这药哥哥先拿走了,有了消息便过来告诉你。哥哥会帮你看着婚礼的各项事宜,你安心待嫁便是。好了,我先走了,你休息一会儿。” 宋画祠送他出门,看着他清雅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却微微有些甜。 虽然她现在与他不是很熟,但是她是真的好希望,宋远书能像宋乔淑一样,让她待他至亲。与宋远书合作的事,固然有利益的成分在,但是若换了旁人,宋画祠不会如此果断的选择相信。 宋画祠从来不曾否认,她是渴望亲情的。所以,如果这人是宋远书,她愿意往前走一步。 婚礼正如火如荼的筹备着,宋画祠却毫无要当新娘子了的觉悟,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宋乔淑看着,感觉自己都比她着急。 还有两日大婚,宫里终于把新娘大婚时的礼服送了过来。 火红的嫁衣上绣着精致的凤凰纹样,栩栩如生。宋画祠试衣服时摸着那凤凰的翅膀,对着身旁的宋乔淑感叹道:“能绣出来这么精致的图案,衣服绣娘得多厉害啊。” 宋乔淑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不答话,专心致志的指点着婢女给她换装,生怕衣服出了半点纰漏。而宋画祠只觉得,这衣服一层又一层,穿起来真的好麻烦。 待衣服终于穿好,便有宫人上前来检查衣服哪里不很合身,记录下来拿回去尽快改正。十分专业,十分严苛。 其实宋画祠已经感觉很好了,可她还是看到宫人不停的比划,然后记下了很多处要改的地方,宋画祠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活的太不讲究了。 等一切匆匆忙忙弄完,宫里的人拿着嫁衣告退,宋画祠感觉换衣服比练武功都累。 “穿衣服尚且如此,若是全套礼仪做完……”宋画祠摇了摇头。 听了宋画祠的不满,宋乔淑笑了笑,看向窗外:“可是,真的很漂亮啊。” 章怀二十年二月初二,宜嫁娶。苍黎三皇子孟昭衍与太傅之四女宋画祠大婚,结秦晋之好。 清晨,天刚蒙蒙亮,宋画祠就被倌娉拉起来沐浴。尚且睡的迷迷糊糊得宋画祠都洗了一半才发现,这浴汤与她平日洗的不一样。 奶白色的浴汤上飘着芝草花瓣,闻起来清香淡雅,有一股子草药的味道,宋画祠几乎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 见宋画祠还捧了浴汤在手里闻,倌娉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小姐,今天是您大婚,我们都急成这样了,您看起来倒是平静的很。” 看了眼外面拿着种类繁多的首饰配件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蕙兰几个,宋画祠轻笑了一下:“急有何用?你们不都在替我操心嘛,我就负责漂漂亮亮不出差错的出嫁就好了。” 倌娉轻蹙了眉眼,似有千言万语。她站在宋画祠身后,帮她拢起头发,第一次不是恭敬的,而是像一个姐姐一般的嘱咐宋画祠。 “小姐今日大婚,日后便是三皇妃了。奴婢不能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莫要熬夜,莫要晚起,莫要耽误了吃饭的时辰。您自己的身子,千万要重视着。” 宋画祠也不再跟她开玩笑,淡笑着轻轻偏了头看她一眼,郑重道:“我知道的,倌娉。我留你在宋府的意思,你明白,我并非不愿带你,而是我现在能放心把事情交付的只有你。你信我,我总有一天会把你带走的。” 一滴水落入浴汤中,晕出小小的圆形波纹。宋画祠没想到,平日里清淡自持的倌娉,竟然因了她的出嫁而落了泪。 “倌娉……”宋画祠不会安慰人,此时心里感动又心疼,但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今日小姐大婚,是奴婢无状了。”倌娉赶忙伸出袖子将眼泪擦拭掉,生怕冲了喜庆,意头不好。 宋画祠拍了拍倌娉拿着舀子的手,无声安慰。倌娉忍住泪,复又带着笑:“奴婢跟了小姐这么多年,看着您一点一点变成现在的模样,心里当真为小姐高兴。一眨眼,您就要出嫁了。奴婢也帮不了小姐什么,能为您分担一点忧愁,已经很知足了。” 倌娉一席话,让宋画祠想起昨日下午宋远书对她的叮嘱。与倌娉一样,他也是生怕宋画祠在三皇子府过的不好。一个男孩子,竟也唠唠叨叨拉着她说了许多。 说她的药效用很不错,他会跟她签长期的合约,所以日后钱的事情莫要发愁。说他虽然没有多大本事,但是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了她。说三皇子如今的处境,让她要小心行事,不要触犯了宫里的规矩…… 想着想着,宋画祠便觉得眼眶有点发酸。 来到这个世界这几个月,她好像经历了很多次陷害,嘲讽,危机,但是她也收获了她前世不曾得到的东西——感情。 今日出嫁,前途未卜。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人命简直是不值钱的东西,未来如何谁又能知道呢?可是现今宋画祠觉得,来这一趟是值得的。 姚氏过来,带着一个妇人给宋画祠开脸。她今日倒是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从头到尾微笑着,只是好像不大愿意看到宋画祠。全福妇人拿着细线在宋画祠脸上动作,她坐在一旁看着别处。 那细线一遍一遍的从宋画祠脸上滚过去,拔掉细小的绒毛。皮肤火辣辣的疼,开始慢慢变红。宋画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怀疑这妇人是姚氏送来将她毁容的。 想起前世偶然看到的古装电视连续剧里女子出嫁的场面,新娘不应该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肤白貌美可入画的模样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这样。 倌娉知道宋画祠的疑惑,俯下身在她耳边解释:“小姐不必担心,过一会儿红色就会褪了。” 宋画祠点点头,突然想起“开脸”这一做法的原理,不由有些想扶额。说好的不紧张,她现在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换上层层叠叠的嫁衣,梳了繁复精致发髻,带上纯金的首饰头面,这身行头的重量让宋画祠咋舌。 因为实在是贵重,所以穿戴的时候十足的小心,生怕将哪里弄坏了。只是装扮,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宋乔淑进来,正好看见梳妆完毕的宋画祠。她将宋画祠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着给了评语:“祠儿好美。” 宋画祠抬起头,见宋乔淑这样感觉有些好笑,也弯了眉眼:“姐姐昨天不就见过了,今日怎么又来夸我一次?再这样,我可就骄傲了。” 但是当宋画祠重新端正的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时,却不说话了。 她甚少穿颜色艳丽的衣服,正红色更是寥寥,从不知自己能压住红色的这份浓烈与厚重。再加上灿金的头饰,虽然重了些,但是却更给宋画祠添了几分贵重。 前两日试衣服,宫人们熟练有序的记录不合身的地方,宋画祠也没来得及照镜子。今日一看,竟连自己都有几分惊艳。 宋乔淑看着宋画祠,羡慕而欣慰。她垂眸,调整自己的情绪,上前调笑宋画祠:“怎么,自己看自己给看呆了?” “哪有……”宋画祠拉着宋乔淑的手,笑嘻嘻的说:“姐姐才是大美人儿,我看姐姐不就是了。” 宋乔淑没好气看她一眼,正要说话,却听见蕙芳近来禀告:“小姐,三殿下带着迎亲队伍来了。” 听了这话,原本还和宋乔淑说笑的宋画祠,心跳竟快了几分。想起自己前两日才跟大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紧张,宋画祠有点点羞囧。 宋画祠看向宋乔淑和倌娉,询问她们接下来怎么办。宋乔淑想了想说:“你好好在这里坐着。” 宋府外的孟昭衍骑在马上,一身红色礼服更衬得他面冠如玉。较之于平常,少了几分谪仙般的不近人情,多了几分坠落红尘的风流妖冶。 他在外人面前甚少露出笑容,然而今日嘴角却从始至终都挂着温和笑意,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因了娶宋家小姐他十分欢喜。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占了一条街,而火红的毯子直接从宫门口铺到了宋府,十分奢靡。十里红妆迎娶皇子妃,已超出皇子婚礼规制甚多,而孟昭衍仿佛毫无所觉。 众人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这场盛大的婚礼,议论着骑在马上的这位有腿疾的皇子,议论着尚未出现的宋家嫡女宋画祠,而跟在孟昭衍后面的几位士子幕僚,收到孟昭衍的指示,已准备做催妆诗。 其中一位青衣文士站出来,张口便成诗句:“少妆银粉饰金钿,端正天花贵自然。闻道禁中时节异,九秋香满镜台前。” 宋府外围着看热闹的,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士林学子通通叫好,帮着起哄,一时之间宋府之外人声鼎沸。 不待宋府那边有反应,过了稍许,孟昭衍这边又有一人出来继续作催妆诗:“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一连两首,作为皇子,孟昭衍算是给够了宋家面子。同时,也表现出了他对于宋画祠的看中,众人心中对宋四姑娘的好奇也越来越多。 宋画祠拿着抄录来的催妆诗句,不似一般的新娘那般欣喜,而是微微蹙眉,拉着宋乔淑的手不放,怕她心里难过。 宋乔淑轻叹一口气,上前一步轻轻抱着宋画祠,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坏她的妆容:“傻祠儿,姐姐替你高兴啊。” 羡慕归羡慕,但她又何尝不希望宋画祠有一个完美而盛大的婚礼呢?她只会将那羡慕放在心底,然后去真心的祝福她啊。 “好了,祠儿该出去了,大哥哥在外面等你呢。”宋乔淑松开宋画祠。 “姐姐,你等着啊,等会儿便会有人来带你走的,你在这里不准乱跑。”宋画祠站起来,拉着她的衣袖轻声叮嘱她。 看到宋乔淑点头,宋画祠才由倌娉给她盖上红色盖头,扶着她出去。半路里,宋画祠突然揭起盖头,不放心的回头看宋乔淑一眼。 宋乔淑端庄的站在原地不动,微笑如初的目送她。可宋画祠总觉得,她今天只要一只脚踏出了这个院子,就会有什么东西离她而去了。 这种认知,宋画祠不懂,却异常不安。她突然出声,对着宋乔淑再次嘱咐:“姐姐你一定在这里等着。” 宋乔淑一脸莫名,笑着应好,催促她快点出去。 可是得到了答案的宋画祠仍旧感觉到,有一种难过的情绪正包裹着她,在替她祭奠与哀悼着什么。 尽管她的步子迈的很慢,但是距离门口的距离却很短,她终究还是迈了过去。 宋画祠出嫁前最后一次回头看宋乔淑,她微笑着向她挥手,让她不要停留。 宋远书在门外等着宋画祠,看见她出来便弯下腰,让婢女扶着她靠上来。 宋远书看着很瘦,但是背着宋画祠往前走的步伐却很稳。他温声细语的最后一次对着宋画祠问道:“大哥哥昨晚跟你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宋画祠趴在他背上,感受他温热的体温,闷闷的答:“嗯,记住了。” 宋远书再没有跟宋画祠说话,只是一步步的朝着孟昭衍走去,将妹妹交给他。 孟昭衍有腿疾,不能站立,只能一直坐在马上。他将马骑到了轿子旁停下,等着宋远书将宋画祠送过来。 待宋画祠站好,孟昭衍弯腰俯身握住她的手。他看着宋画祠的眼神温柔,毫不作伪。不管周围的人如何唏嘘,他坦然的看着宋画祠上了他的轿。跟宋远书互相拱手让礼,然后打马而去。 想到后面的轿子里坐的是宋画祠,孟昭衍便觉得心中有无限喜悦,他期待着掀开宋画祠盖头的那一刻,她带给他惊喜。 而宋画祠却没有新婚嫁人的激动,她在担心宋乔淑是否能安全到达三皇子府,在思考权衡如何对待即将到来的生活。她没有足够的筹码,所以通向三皇子府的这条路,她觉得漫长而短暂。 轿子外面的唢呐声一直没有断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嘈杂的声音。而人群中的一个人,自宋画祠出现后目光便一直锁在她身上,十分惊讶。 她竟要嫁人了么? 沈砚修看着将手伸给三皇子的宋画祠,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她,竟是在这般场景下。 三皇子妃啊。沈砚修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怅然。 苍黎婚俗,婚礼并没有跪拜高堂这一项,所以跪拜天地也算是夫妻私下之事。只是其他繁杂规矩太多,全部做完竟已快到下午。 宋画祠坐在撒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床上,等着孟昭衍来掀盖头,她此时已然劳累至极。 倌娉不在,还好蕙兰等人还跟着她。虽然她们四个是孟昭衍的人,但是到底相处了一段时日,总比完全陌生的好。 听着她们给孟昭衍行礼的声音,宋画祠原本垂着的头抬起来,身子坐端正。 孟昭衍拿起喜秤,竟是缓步走到了宋画祠面前,而不是白日里那般腿脚不便的样子。 顿了一下后,孟昭衍没有丝毫犹豫,利落的掀开喜帕,宋画祠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恍然撞入他的眼帘。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呼吸乱了一瞬。 29 宋画祠抬眼看他,眼里并无慌乱与不安,满满的是俏皮笑意:“没想到,殿下穿红色竟是这般好看。” 孟昭衍并不喜别人说他容貌,但是听着她这般大胆的夸他,他竟也觉得颇为受用。 “嗯,可是累了?”刚进门就看见她那般没有精神的坐着,想必已十分困倦。 “婚服与头饰太重。”不好直接跟孟昭衍抱怨,只能挑了衣服说事。 “那就先休息一下,沐浴也可。饿了便吩咐她们给你拿食物,不必拘束。本王先去前面招待客人,晚点便回来。”孟昭衍一件一件事的跟她说,语气温和,口吻倒是十分随意。 “谢殿下。”宋画祠得了孟昭衍允许,随了心意,赶快谢恩。 听着她仍然与之前无异,对着他这么客气,孟昭衍挑了挑眉,记在心里,决定暂时先放过她,回来以后再与她说道此事。 孟昭衍去了前面宴客,暂时不会回来。宋画祠吩咐了蕙芳去看看宋乔淑的情况后,赶快让蕙兰她们过来替她更衣,放水沐浴。 在浴池里泡了一刻钟,宋画祠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婚服漂亮是漂亮,就是太折磨人了。所幸这婚礼一辈子大概也只有这一次,过来就好了,宋画祠这么安慰自己。 换了舒适的睡衣,宋画祠躺在贵妃椅上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孟昭衍从前面回来,远远的站在门口,看到的便是宋画祠缩成一团安静的睡着的样子。他免了众人的请安,不愿吵醒宋画祠。挥退他们,孟昭衍抬腿缓步向宋画祠走去。 二月份,晚上温度尚且不高,屋子里烧着地龙。宋画祠的脸蛋儿因为屋内温度偏高而红扑扑的,额角有着轻微的细汗,可她依旧睡的很甜,或许是因为白天真的累着了的缘故。 蹲下来,看她的睡颜,看着看着,孟昭衍便笑了。 “还真是心大。”新婚当天,有谁家妻子敢不等夫主,独自安睡的呢?孟昭衍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舍不得吵醒她,抱着她去床上睡。 三个多月前见初她,尚且不知她是谁。只因了她的一念之善,她的影子便在他心里扎了根。那晚她睡在他身边,他无端觉得心中宁静温暖。 这三个月以来,他的生活中突然间哪里都会有她。有意的无意的,他好似每天都会听到她的消息。离她越近,发现她越多的秘密,反而越想靠近,越不愿放手。 还好,她本来就是他的。 所以,三个月后,他把她娶回家了,她成了他的妻子。故而,今生今世,她将永远背负他的姓氏,与他死生契阔,荣辱与共。 孟昭衍沐浴更衣后,宋画祠依旧没有一点醒来的痕迹。孟昭衍本想拉着她说说话,看她这样只能作罢,躺在床上轻轻拥了她入怀,很快睡去。 夜半十分,窗外忽然落了雨。淅淅沥沥的,伴着冬末春初的寒风,也是刺骨的凉。屋内虽然有地龙,可是到底是阻挡不了湿气,孟昭衍的腿竟开始疼起来。 孟昭衍从梦中被痛楚折磨醒来,本想忍忍看能不能熬过去,谁知痛感越来越强烈。心知不能再等下去了,可是他此时已然不能行走,若要叫慈恩去请墨大夫,宋画祠也必定会被吵醒的。 想了想,孟昭衍推了推宋画祠,在她耳边轻轻喊:“祠儿。” 宋画祠十分不情愿的睁开眼,发现孟昭衍在她身边躺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一下子就不困了。 孟昭衍看着她的表情轻笑了一下,可眉间的隐忍和痛苦却无法掩饰。 宋画祠脑子回过神来,看了眼窗外,赶忙问孟昭衍:“殿下可是腿疼?” “然。”孟昭衍简单回答。 于她面前,他不愿暴露软弱,如今实在无法隐瞒,那么也尽量周全一二。 宋画祠拉起孟昭衍的胳膊,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替他把脉。她神色略微凝重,问孟昭衍道:“殿下可能让……让我看看您受伤的腿?” 孟昭衍略一沉凝,费力的坐起来,卷起衣摆,将膝盖露出来。 打眼一看,宋画祠松了一口气。至少肌肉没有萎缩的迹象,方便了很多事情,看起来孟昭衍身边有这方面的能人在一直替他调养。宋画祠伸手,在膝盖,小腿,脚踝等地按压探查,心中暗自估量。 她抬起头严肃的对着孟昭衍说:“殿下,我一时半会儿虽不能查探出您腿疾的根本病因,但是可以施针缓解您此刻的疼痛,不知您是否愿意?” 孟昭衍沉吟片刻,看她神情不似作伪,问道:“有几分把握?” “八分。” 孟昭衍因为疼痛额头上已渗出汗珠,随着他抬头而顺着太阳穴滑下:“好,可有器具?” 宋画祠笑了一下,点头,然后下床去取。 昨日晚间,宋远书来见她,不但告诉她他会与她合作的消息,还应她的要求带来了一套上好的针具,此时正好发挥效用。而她记得,她专门叮嘱蕙芳将她的楠木盒子放在柜子的第一层。 顺利找到针具,宋画祠用酒精和明火给它们消了毒后便赶快去给孟昭衍施针。 屋里的光全部点亮,宋画祠捏着一根根针,十分专心的将它们准确的扎入穴位。半刻钟后,宋画祠将第一根针抽出,余下的针抽出的时间各不相同。 又过了一刻钟,所有的针全部取回,孟昭衍此刻眉眼已然舒展开来。 往日墨大夫也会用针灸来治疗他时而发作的腿疼,可是似乎与今日宋画祠所选的穴位有所不同,而宋画祠治疗的效果,显然要比墨大夫好了许多。 对于宋画祠的医术,孟昭衍第一次切切实实体会的这般深切,心中不由惊叹。 宋画祠将针具妥帖的收好,却并未放松下来,而是沉着脸问孟昭衍:“殿下可否告知,您一直以来服用的那种,可以让您获得短暂行走能力的药是什么吗?” “那药有什么问题?”孟昭衍坐直身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晚殿下腿疼,虽与天气有关,但天气却只是诱因,根本原因却是殿下所服药物所致。”宋画祠冷静分析,一下子找出症结所在。 孟昭衍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思量片刻对宋画祠道:“此药名为‘浮龙散’,是本王身边一大夫所制。你说的对,根本原因确是因为此药,但是却并非此药之错。” 宋画祠看着他,脑中思索着所有的可能性。孟昭衍却不避讳她,直言相告。 “服用此药,必须间隔一月。” 宋画祠瞬间明白过来。孟昭衍上一次服用此药,正是第二次夜里来看她那次。距离今日,不过十余天罢了。而今天来挑喜帕时,孟昭衍也是站着的。 所以,孟昭衍不遵医嘱,未到一月便服用了“浮龙散”。宋画祠深吸一口气,十分想对他说一句“活该”。 “殿下,大夫说是一月便必须间隔一月,您这样是在拿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宋画祠职业病一犯,语气郑重的教训。 孟昭衍倒是许久没有被人这么严肃的教训,乍一听还有点不习惯。但是他并没有恼宋画祠,而是沉默着,一脸耐人寻味的看着宋画祠。 宋画祠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觉得自己也没说错什么话吧……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立刻出现在脑海里,宋画祠面上神色一下子就变的尴尬起来。 她讪讪的闭了嘴,将直视孟昭衍的目光移开,手不自觉的攥住被子,讨好的问:“殿下,您腿疼好些了么?” “方才不怕,本王还想着你胆子倒大。怎么,这会儿怕了?不训本王了?”孟昭衍仗着自己腿不疼了,向宋画祠靠近了一点,故意吓她。 “臣……我……不敢。”宋画祠觉得这些自称怎么都不对,更何况有把柄攥在人家手里,说话更没底气。 “罢了,你也是为了本王好,这次本王便不追究了。只是,你现在的身份,在本王面前应该如何自称,倒确是该好好想想。” 孟昭衍重拿轻放,却逮住宋画祠的疏漏,将话题迅速转换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上。而宋画祠到最后都没反应过来,其实孟昭衍那通毫无实际威慑力的话,只是为了避开“他今日为何要总浮龙散”这一问题。 而后的自称问题,完全是宋画祠自己送上门。 宋画祠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眼神也变的有些闪躲,偏过头去望着一旁儿臂粗的喜烛,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她倒真是忽略了苍黎国王妃在王爷面前的自称,只能从脑海中搜刮一些古装电视剧里类似的称呼。 突然,她眼睛一亮,试探着道:“妾身?” 孟昭衍看着她秋水一般的眸子正渴求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动,嘴角微微上扬,温言道:“很好,那你可知你该如何称呼本王呢?” 宋画祠一听,顿觉有些汗颜,心中纳闷道:这孟昭衍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当真是一步一步把自己拉入他的圈套之中。 “怎么?方才的气势哪里去了?”孟昭衍眼底含着笑意问道。 宋画祠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怪嗔了他一眼,红着脸道:“夫君!” 这二字从自己口中说出,甭提有多别扭了,刚才也不过是一时赌气才脱口而出。说出来以后,虽心中有些不适应,却也舒畅了许多。 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宋画祠这才反应过来,道:“王爷这话就扯的有些远了,方才说“浮龙散”说的好好的,凭地怎又说到妾身的身上来了?” 孟昭衍见她好容易开了窍,此刻便又变了回去,失笑起来,道:“祠儿这是关心本王,令本王很是受用……” 宋画祠面对他,这次算是失去了脾气。这么肉麻的话,偏他还说的一本正经。 “王爷您还笑,那浮龙散既能短时间内增强你的体力,想必里边一定加了激发人潜能的药草,可这药草只有一时之好,对人的身体也有极大的伤害。” “王爷为何要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过是一个婚礼而已,何苦……” “那不一样!”孟昭衍突然说道。 宋画祠愣了一下,喃喃地问道:“什么不一样?” 孟昭衍看她一副懵懂的样子,心中又好笑又好气起来。他想娶宋画祠,是想给她一切最好的。既然是成亲,自然不能叫旁人小瞧了他们去。 说她聪明吧,却连自己对她的心意都看不出来;要说她傻吧,可偏偏又是千里挑一难得的可人儿了! 终究,孟昭衍也没有说什么不一样,单单长叹息了一声,道:“你啊……叫本王说你什么好?” 宋画祠听了这话,心跳突然加速起来,连脸颊也变的微微有些发烫。似乎明白了孟昭衍的话,又似乎全都不明白。她下意识地将那即将跳出来的答案自动屏蔽,又开始转过头去检查他瘫痪的双腿。 “王爷的这双腿还有得救,不知王爷是否信任于我,若是信任可以交给我。我一定会配制出能医好腿疾的药物!”宋画一边观察,一边认真地说道。 见识过她的医术,孟昭衍自然是相信她,可是她一口一个王爷的称呼,着实令他心中感到不快。 于是便沉了脸色,道:“祠儿,怎么方才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你我现如今已已经成婚,有些称呼是时候也要换一换了!” 宋画祠嘴角一抽,忍住没有暴跳的冲动。心道:他今日是魔怔了不成,怎么抓住这一个问题不放,实在叫人头大!” 不过,如今她已经嫁进王府之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万事还需要仰仗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后,只听见她支支吾吾,声如细蚊一般道:“夫君……” 声音虽小,可是孟昭衍听后,心中却像是摸了蜜一般。不仅微微眯着狭长的眼睛,靠在软枕上,仔细打量她起来。 “有关姐姐的事情,我还想多谢谢你。多谢你能体谅我们姐妹二人的难处……你可把姐姐她接了过来?”宋画祠忧心忡忡地问道。 “难道你还不相信你的夫君吗?祠儿,为夫同你说过,你想要的,为夫皆会竭尽所能地满足你。至于令姐,也早已安排在王府中了!”孟昭衍微微正色道。 宋画祠忙不迭地朝他福了福身子,心中的一块儿大石头终于算是落地了。不知怎的,从她出嫁的那一刻起,总觉得自己和姐姐之间有什么东西断了。 眼下从孟昭衍的口中听说了姐姐平安在王府的消息,这才松了一口气。 心思一转,她抬眸笑道:“我既然已经嫁进王府,从此就同夫君荣辱与共。我有一个条件想要同王爷交换……” 从她的一颦一笑,尚未开口,孟昭衍就已经猜出她恐怕是又有什么古灵精怪的主意来。 既然自己的王妃喜欢这样交换条件的方式,他倒是不介意。对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很是期待,于是便微微颔首,点头示意她开口。 宋画祠见他脸色颇好,又在心中计较了一番后,微微正色道:“你我已结为夫妻,理应患难与共。若是你能护我们姐妹一世平安,那我定然会竭尽所能医好夫君的腿……不知这样的交换条件,您可满意?” 孟昭衍整日坐着轮椅,需要靠服食浮龙散才能得以行走。将来苍黎国不止会发生什么,他的腿疾若不医好,着实是一个大的麻烦。 宋画祠料定了孟昭衍不会拒绝,于是便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地样子望着他。 孟昭衍还以为她有什么大事要恳求自己,听了她这话,得知不过是求得一处庇护这地。她既然嫁给自己,自然是要护她周全。真是一个傻丫头! 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强忍了心中的笑意,孟昭衍点了点头道:“这个主意的确不错……” “那王爷这是答应了吗?”宋画祠面对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接连追问道。 宋画祠本以为这样的事情,孟昭衍起码也要思考一些时候,竟没想到他张口便答应了下来。 “自然,为夫说话一言九鼎。”孟昭衍说道,原本也没打算为难她。不过是想看她多说几句话,或者多说一些好听话。 30 “祠儿,你记住,你既已是本王的王妃,以后自然由为夫来照顾你。任何人也不能在欺负你,羞辱你。若有这样的人,便是和为夫为敌,本王定会严惩不贷!” 孟昭衍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宋太傅一家以及五皇子孟廉枫等人,再无端难为自己或是羞辱自己,定然是叫他们好看!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先前,宋画祠从未听过这样霸道,却又温柔的甜言蜜语。心中不禁有些感动起来。脸颊也莫名地发烫起来,只觉得那孟昭衍望着自己的时候,目光太过炙热灼灼。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天刚蒙蒙亮,宋画祠就已经睁开了眼睛。自小便有认床的毛病,再加上昨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孟昭衍腿疾复发,折腾了大半夜。好容易才睡下,只过两个时辰,这便已经醒了。 望着头顶红色帐子,脑子里滞泻了几秒后,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自己已经嫁人了! 一转头,看到身边睡着的孟昭衍,竟有片刻失神。 如玉一般的侧颜,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的身侧。想起他坎坷的身世,虽是生长在皇宫之中,可父亲不喜,母亲不爱。兄弟排挤,成年以后因遭人妒忌,双腿突然恶疾! 正在怔忪中,头顶飘在一句温和的话:“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宋画祠支起了身子,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道:“今日还要进宫给父皇母后请安,早些起来准备,也是应该的!” 孟昭衍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觉得心情无比愉悦。 “去把架子上的盒子取来……”他指着博古架上一只漆着红漆描金的盒子说道。 宋画祠微微有些疑惑,但仍旧将它取了来。 “打开吧,待会儿若是宫中的嬷嬷来验收的时候,拿出来就可以了!” 宋画祠依言打开盒子,只见那里边放着一个雪白的帕子,帕子上还有一记殷红的血迹。这正是初夜落红的证据…… 她差点拍头扶额叹息,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竟然忘的一干二净。还好,孟昭衍他早已经准备好了。 她脸颊微微发红,吐出一句话道:“王爷想的还真是周到,这事连我都忘记了。” 孟昭衍甚少见她这么娇羞的模样,饶有兴趣地认真着道:“王妃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为夫了解你,绝不会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等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到那时也不迟……” 我们来日方长!孟昭衍在心中暗道。如今他腿疾尚未痊愈,行房事对身体有些不利。可若是洞房花烛不落红,传了出去对宋画祠的名声不好。 听了他的话,宋画祠猛地抬头,眼底划过一丝感激还夹杂一些不明的神色。没想到,孟昭衍事无巨细,全都围她想到了。 可见他果真是正人君子,既不会乘人之危,也不会使她难堪。她不知道,此刻她的内心正随着他的细心正在一点一点地沦陷…… 没一会儿,夏荷便在门外禀报道:“殿下,王妃,皇后娘娘派了孙嬷嬷来道喜……” “进来吧!” 孙嬷嬷跟在夏荷的身后,缓步走了进来。 “奴婢祝三皇子殿下和三皇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宋画祠知道她的来意,于是便对夏荷微微示意。将早已准备好的帕子交给了她。 孙嬷嬷接过帕子,仔细检查了一边,又在孟昭衍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番,这才眉开眼笑地抬起头来,刚要开口说话。 只听见一道女声,厉声呵斥说:“放肆!你身为奴婢,竟然敢盯着主子看!难不成皇后娘娘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想到方才这嬷嬷眼中不善的神色,宋画祠的怒火噌的一下子便冒了出来。 孙嬷嬷万万没有想到,这新过门的三皇子妃,竟然是这般的厉害。全然不顾忌自己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竟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当众呵斥! “三皇子妃教训的是,方才是奴婢没有遵守规矩。不过,奴婢是皇后娘娘派来……” 宋画祠冷笑着道:“我且问你,既然是皇后娘娘派你来,那娘娘是否也教你逾礼的规矩了?” 孙嬷嬷一听,连忙摇头道:“不……不……皇后娘娘特意嘱咐奴婢要遵守王府的规矩……请三皇子殿下和皇子妃恕罪,都是奴婢的错……” 这奴才不过是用质疑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宋画祠就生了气。 孟昭衍倒不在意这个孙嬷嬷,只是看她这么维护自己,心中就忍不住又甜蜜了几分。 他拉过宋画祠的手,温言宽慰道:“一大清早,还要进宫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切勿动了这么大的怒意,何必跟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婢子计较?” 说罢,便又转过头去,望着孙嬷嬷冷冷地道:“哼!一个奴才,竟然还想要踩在主子脸上,当真以为本王拿你毫无办法吗?” 孙嬷嬷浑身一抖,她自己知道孟昭衍的能力,虽然身患残疾,在皇上面前也不受宠。可是他毕竟还是三皇子殿下,惩治自己也是易如反掌。 “请三皇子殿下饶命,请三皇子殿下饶命……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人的错,一点都不关皇后娘娘的事情,若是三皇子妃的怒火没消,要打要骂奴婢都认了!”孙嬷嬷吓的脸色苍白,连连将自己的头磕在地上,梆梆作响。 “今日本王就饶你一命,该怎么做,你心中清楚。若再叫本王揪住你的错处,本王定然饶不了你!”孟昭衍厉声说道。 孙嬷嬷听完,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多谢三皇子殿下和三皇子妃宽恕奴婢的罪过,从今往后,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主子们,再也不敢有半分逾礼。” 皇后派孙嬷嬷来安的什么心,宋画祠和孟昭衍都清楚。派来一个这么没有规矩的孙嬷嬷,无非就是想要羞辱他们。这是这个棋子貌似太过愚笨,非但没有做成反而将皇后娘娘的脸面都丢进了! 从今日起,他们夫妻齐心合力,定然能扭转自己的命运。 宋乔淑被安置在王府一个较为偏远的院子里,由于她身份特殊,在这王府中既不能张扬也不能太过照顾。 饶是如此小心,王府中的一些下人还是起了疑。因为是殿下亲自命人要好生照顾她,故而对她的身份多加猜测。 有人猜测她是殿下在外边养的外室,也有人说她是一个狐狸精,不知用什么样的法术勾引了殿下,竟然把她从青楼接进王府…… 许多难听的话慢慢传遍了王府上下,众人看向宋乔淑的眼神儿立即就都不一样了。 流言蜚语,越是传的神乎就越是勾出人的好奇心。 “殿下和三皇子妃此时去了哪里?”一清早,宋乔淑有些担心,便轻声问道。 服侍着她的丫鬟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姑娘,今日是殿下和三皇子妃进宫向皇上皇后请安的日子。” 宋乔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所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 “姑娘,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姑娘用早饭吧!殿下和皇子妃恩爱无比,旁人是羡慕不来的!”秋红假意劝慰着说道。 看得出宋乔淑脸上的失落之意,秋红心中微微有些鄙夷。殿下是何等尊贵的人,岂是你这种青楼出身的女人窥视的? 皇子妃虽然有些痴傻顽疾,但听说也好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太傅府的嫡女,出身高贵。早些断了这来历不明姑娘的念头,也省的殿下为此事烦心。 秋红的两句话,果然起了奏效。 只见宋乔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脸色微微发白。她握紧了手中的丝帕。 昨夜是妹妹和三皇子的洞房花烛夜,妹妹虽说不喜欢三皇子。可经过一夜**,心志难免会有些改变…… 她该怎么办?她知道自己不能抢了妹妹的夫君。可是她心中只要一想到妹妹将会和三皇子双宿双飞,便会从心底深处冒出一股浓浓的恨意。 宋乔淑明知这样是不对的,可是却没有办法控制得住自己。 “祠儿,姐姐……姐姐对不起你!”宋乔淑突然捂着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彼时,孟昭衍和宋画祠已经到了甘泉宫内。 皇帝一袭明黄的龙袍正坐在高坐上,他双鬓微微泛白,眼底带着深深的倦意。眉心轻蹙,早已显示出有几分的不耐烦。 而坐在他身边的皇后,身穿绣金凤凰的凤袍,头戴鸾凤和鸣金钗,上边还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粉色珍珠。眼角带着细细的皱纹,一派雍容华贵之姿。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儿媳给父皇母后请安。” 二人一跪一坐,态度恭顺,神色肃穆。 皇帝的眉心皱的更狠起来,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伸手示意他二人起身。 “好孩子,快快平身吧!”皇后娘娘笑着说道。 状似无比慈爱地望着孟昭衍问道:“衍儿,这几日你着实辛苦了些。本宫瞧着你都清瘦了些,平日里里可要多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你府中的人手用着不顺手,千万不要拘礼,大可向本宫开口。” 说完,又望向宋画祠,温和一笑道:“陛下,您瞧瞧……不愧是太傅府的嫡女,可真是才貌双全。能嫁给咱们衍儿,这都是陛下下旨才促成了这一桩美谈。” 皇帝近年来年迈,醉心求仙问道不说,更是喜欢身边的人阿谀奉承。听了皇后的话,脸色这才缓和起来。 抬起眼皮朝宋画祠和孟昭衍望了一眼后,不咸不淡地道:“是不错……朕看着也很是登对!” “看来,还是皇上英明!”皇后笑吟吟地说道。 凡是皇上和皇后的问话,宋画祠不管对错全都一一回答了。因为在他们眼中她还是一个大病未愈的人,神志尚且还有一些不大清醒。她只好在皇后娘娘问一些刁钻古怪,故意问难的问题面前,便开始装疯卖傻起来。 “祠儿,这孩子本宫真是越看越喜欢。不仅说话风趣又幽默,连说出的话都叫人耳目一新呢!本宫倒是希望三皇子妃能时常来皇宫,陪着本宫解解闷……” “皇后,你若是喜欢,便把她留在身边也行。朕也听闻这太傅嫡女是京城的第一才女,你既然喜欢诗词歌赋,那就把她留在身边,让她吟诗作赋,解解闷也是好的!”皇上语气淡淡地道,脸色不喜不怒,倒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边。 宋画祠闻言,心中很是生气。自己又不是货物,竟然被皇上和皇后像货物一眼讨论来去。 这个皇后娘娘虽然只见了她一面,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把自己留在身边,恐怕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这万万不可……皇上,臣妾怎么能夺人所爱呢?她是三皇子妃,是衍儿的妻子。怎么能住在皇宫中,只陪在臣妾的身边呢?”皇后装作惊讶的模样推辞说道。 “你是他们的母后,在民间儿媳尚且要孝敬母亲,更何况咱们这皇族。朕以为,衍儿也是赞许的!”皇帝转头望着孟昭衍问道:“衍儿,你认为如何?” 孟昭衍眼底划过一丝愤怒,朗声道:“儿臣以为不妥,祠儿大病初愈,身子尚且羸弱。吟诗作赋劳心伤神,累坏了祠儿,这事情传出去。恐怕有辱母后的清誉。若是母后喜欢诗词,儿臣大可以去民间搜集诗词,以供母后欣赏。” 皇帝一噎,呆愣了片刻,脸色顿变,怒道:“放肆,朕倒要看一看谁敢议论!” 孟昭衍并未惧怕,神色依旧淡淡地道:“父皇乃真龙天子,自然是不畏惧区区一些流言蜚语。可是母后贵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将自己的儿媳累坏了身子,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的。再说,秦氏一族今年有不少清贵加入朝中。儿臣是怕御史台那一众人以此为借口,弹劾上奏……” 皇后闻言,心中一紧,她母家秦氏一族近年来被殷贵妃一族打压的抬不起头来。若不是前几年她冒着性命危险,诞下一子。这才得到皇上的青睐,秦氏一族这才有了翻身的机会。 孟昭衍所说的句句在理,她就是有心想要把宋画祠留在身边,也要谨慎三思才行。毕竟,若是没有了秦氏一族的支持,她在皇宫的处境更会艰难。 想到这里,皇后娘娘的态度松软了下来,笑着道:“衍儿说的不错,皇上,臣妾方才也只是说说而已。身为他们的母后,又怎么忍心棒打鸳鸯,将新婚的小夫妻分离呢!” 皇帝这才作罢,又说了一些话,实在是耐不住性子,就匆匆离去了! “这皇后娘娘又是何意?竟想把我留在宫中。还好你聪慧机警,抓住了她的软肋……” 一出甘泉宫,宋画祠便专捡了一些好听话来拍马屁,决心要抱好孟昭衍的大腿。方才那一幕着实是太惊险了,坐在首座的那二人皆是一句话压死人的主。 再这样的封建古代世界,若是没有权势,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好在孟昭衍机智那皇后娘娘母族的前途来说,否则,这一次说不定就会被留在宫中了。 孟昭衍见她一脸讨喜的神色,也不点破,嘴角荡起一抹暖意,支起耳朵,听她说着一些俏皮的话。 刚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既不想看到的人。 “哟……让本王来看一看这是谁……” “哎呀!真是……本王差点忘记了,原来你们就是瘸子配傻子,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孟廉枫不怀好意地堵在二人面前,讥讽地说道。 宋画祠敛起脸上的笑意,眯了眯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真是踩了狗屎运,怎么一出甘泉宫,就听到一个畜生在乱叫呢?” 周围的那些太监宫女听了此话,一时没忍住,竟笑出了声。 孟廉枫脸色大变,顿时火冒三丈,上前想要抓胡宋画祠的衣领。刚一伸手,冷不丁迎面飞过来一根银针,直直地射进他的掌心。 “放肆!你竟然敢伤我?”孟廉枫望着手心里迅速变黑的一块儿,怒不可遏的望着孟昭衍。 “五皇子,你说什么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夫君伤你了?夫君是坐在轮椅上,又在我的身后,这众目睽睽之下,五皇子可不要胡乱冤枉他人。这里是皇宫,比不得别处……”宋画祠一脸惊讶地说道。 31 “你们可都看见五皇子是怎么受伤的吗?”她问道。 众人立即摇了摇头,孟昭衍出手迅速,那银针又非常细小。若非是习武之人,定然看不出方才的猫腻。 孟廉枫气得扬手想要掌掴她,这时却发现那银针中的毒竟如此厉害,不过片刻间,他连胳膊也举不起来了! “哼!你们给我等着,我要你们好看!”孟廉枫狠狠地说道。 宋画祠走到了他的身边,看他疼的龇牙咧嘴,满头大汗,不由地笑了起来,“五皇子,我看您这是中毒不轻啊,再慢一些恐怕这毒液就会蔓延全身。您若是觉得真是我夫君做的,那咱们现在就去找父皇评评理去!” “你……贱人一个!跟那个瘸子倒很是般配!”孟廉枫咬牙切齿地道,他倒是想同他们一起去父皇的面前告状对质。 可是那两个失踪又回来的人将京城闹的鸡犬不宁,眼下城中的百姓都在对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痛骂不已。 悠悠众口,最难阻挡,连父皇也有所耳闻,弹劾丞相的奏章一本接着一本。 此刻若是再因为一些小事就去闹到了父皇的面前,恐怕还会遭到父皇的一顿臭骂! 见他神色犹豫不决,宋画祠联想到那两位失踪的公子,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故意激他道:“依我看,五皇子这是怕了吧!毕竟,像殿下这样仅凭红口白牙就像冤枉他人,颠倒是非的人不多了!要是再厚着脸皮父皇那里,恐怕是不好意思吧!” 孟昭衍以扇掩嘴,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冲动。看着孟廉枫吃瘪他自然高兴,尤其是自己的皇子妃为自己出头,狐狸一般请君入瓮模样实在是可爱至极。 “你放屁,谁说我不敢的?今日本王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尊卑有别!”孟廉枫果真被激怒了,大声吼了出来。 “悉听尊便!”宋画祠拱手说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画祠这一招激将法是用的极好。孟廉枫同宋太傅一样,极其爱面子。 他生怕自己在这群宫女和太监面前失去了脸面,当即封住手臂的几处大穴,防止毒液再持续蔓延。 带着众人朝太辰宫走去,这便是皇帝平日里求仙问道,炼制丹药的地方。 “奴才见过五皇子,三皇子……”守在太辰宫门外的太监常喜看见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有些傻眼。 孟廉枫擦了擦额角因疼痛冒出的冷汗,低声问道:“父皇可在里边?” 常喜连忙点了点头,道:“陛下正在里边同几位德高望重的师父谈论经文……不知二位皇子到这太宸宫内又何事呢?” 孟廉枫勉强笑了笑道:“本王是有些要紧事情来找父皇,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常喜有些为难地望着他,道:“五皇子,这太辰宫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现在陛下正在修仙问道,若是扰乱了陛下,那……那奴才的这条小命可就包不住了!” “还望五皇子三皇子能体谅一下奴才的难处,不是奴才不想进去,实在是奴才根本就没有这个胆子啊!”常喜哀求着说道。 孟廉枫此刻心中也打了退堂鼓,他想要转身回去,可是孟昭衍和宋画祠就在身后站着,还有那么多双宫女太监的眼睛都望着自己。 一瞥眼,竟看到宋画祠曾奚落地朝自己微笑。 孟廉枫心中的怒火顿时噌的一下又冒了出来,他脑子一热,一把常喜推至一旁,道:“既然你不敢去,那本王去!” 太辰宫院内袅袅白烟生起,四周都挂上了白色的幔帐,风一吹便飘来飘去倒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父皇,父皇,您快救一救儿臣吧!儿臣就要被三哥害死了!”孟廉枫站在门外,大声地呼喊道。 屋内皇帝正准备将炼制丹药的材料放进炉中,玄清师父曾说,炼制丹药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万不可有私心杂念,更不可有外人来打扰。 听见孟廉枫的声音,皇帝手一抖,那一勺药粉便全部倒了进去。 这一炉药丸,算是毁了。 他的脸色顿时铁青起来,眼中带着寒光,大步朝门外走去。 孟廉枫正跪在门外,神色凄然,委屈地将手心递给皇帝查看,“父皇,你瞧,三哥用暗器伤我……那暗器上还涂抹了毒药……儿臣……儿臣命不久矣!” 皇帝连看都为看他一眼,深吸了几口气,抬脚便踹在了他的心窝上,厉声道:“混账东西,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好嚷嚷的?这太宸宫内,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孟廉枫被踹倒在地上,听了这话,身子瞬间僵硬起来。这……这……父皇不是一向最宠爱自己的吗?怎么会……怎么会对自己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父皇,儿臣……” “哼!你坏了朕的大事!先前的事情,那一个烂摊子你还没有收拾好,今日便又毁了朕炼制的丹药!看来是你母妃没有把你教好!来人呐!五皇子以下犯上,治大不敬之罪;殷贵妃教导无方,有同罪,一同送去冷宫反省三日!”皇帝肃声吩咐道。 “父皇,父皇……这都是儿臣一人的错,要罚就罚儿臣一人。这些事情,和母妃无关啊!还有……还有是三哥和三嫂她们激怒了儿臣,所以儿臣才会做出此等糊涂的事情!求父皇开恩,饶了儿臣和母妃一次吧!” “你若再多说一句,那你就和你的母妃在冷宫住上半年!”皇帝脸色铁青,眼神冷如寒潭,望着孟廉枫的时候,竟没有一丝感情。 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宋太傅更加无情的父亲,宋画祠见了眼前的情形,心中暗想到。 可看孟昭衍神色自若,仿佛没有一丝惊讶之意。不由地感叹,这身为皇族人,彼此之间竟然这么冷漠,哪里能看出丝毫亲情在里面。 “孟廉枫这也算是罪有应得,他那么羞辱你,现在他惹得父皇龙颜大怒,你不去添把火吗?”宋画祠低声问道。 “我不是他,不会落井下石。既然父皇已经惩罚过他,那我就不再插手。”孟昭衍淡淡地道。 他眼神微黯,望了望自己的双腿,眼低闪过一丝杀意。这双腿和孟廉枫、殷贵妃是脱不了干系的,眼前还不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宋画祠对他的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她对他还抱有无数的疑问。不过,她却没有继续深问下去。 孟廉枫这次是搬起石头砸在了自己的脚上,不但将自己的母妃牵扯进去,还要在冷宫中面壁思过三日。 这对她们母子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32 坐在回府的马车中,宋画祠问道:“经过今天的事情,我想孟廉枫和殷贵妃恐怕是恨透了我们。等她们一出来,势必会对付我们,你可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孟昭衍听了以后,挑挑眉揶揄道:“这会儿知道其中的厉害了?不过,你大可放心。光是京城失踪男子的案子就叫他应接不暇,又怎会腾出时间来找我的麻烦?” 宋画祠微微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他刚才那样纵容自己,原来早已经想好的该如何应对。倒不是她心肠狠毒,而是根据哥哥给自己的情报,这个孟廉枫和殷贵妃实在是太多歹毒。 今日虽然通过皇上,对他们施以小惩大诫。免不了,等他们二人出来以后,一定会加倍报复。 “我害怕什么啊?不是还有殿下给我撑腰的嘛?我不过是稍微有一点点的担心,你不能应付罢了!”宋画祠伸直了脖子,嘴硬地说道。 不知为何,那孟昭衍听了这话以后,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突然欺身上前,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宋画祠,“原来你是在为我担心,不过,你大可以放心。就凭着他们那些伎俩,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狭窄的马车内,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宋画祠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令她不敢对视孟昭衍那灼人的视线。 微微偏过头去,眼睛朝下望着上好的银狐皮子地毯,伸手将他推开,胡乱说道:“太热了,太热了,你离我远一点!” 孟昭衍看了她的反应,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姿态慵懒地斜靠在轮椅上,手支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宋画祠的心里砰砰直跳,暗骂自己没有出息。索性不过就是一个美男坐在你的面前,正用爱慕的目光盯着自己看。怎么连这点都承受不住了,林安,你可是牛津大学毕业的天才医生,什么样的病人没有见过? 一路上,她只好这样不住地安慰自己。 等到了王府,她二话没说,直接跳下了马车,掀开帘子,笑嘻嘻地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医书没有看完。早日看完,也能早一天医治好你的腿疾。” 说完,宋画祠头也不回,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房内。 推开门,看到里边做着的人,怔忪了一下,立即笑了起来,走过去柔声问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宋乔淑坐在她的书房里有一阵子了,看到她满面春风,眉眼含笑地回来,心中猛地刺痛了一下。 看祠儿的脸色,似乎和三皇子相处的极好。可祠儿不是说过,她不喜欢三皇子的吗? “祠儿,今日你和三皇子一起进宫请安,一切都还顺利吗?”宋乔淑压下心中的不快,强笑着问道。 宋画祠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安慰道:“一切再顺利不过了!姐姐你放心,有孟昭衍在,谁也不敢难为我的!”顺便还惩治了一下孟廉枫,现在他正被关在冷宫受苦,可算是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不告诉姐姐了,免得她又提心吊胆,对着自己耳提面命又要说好一阵子训责的话。 “三皇子殿下他……”宋乔淑一个没忍住,竟将心理的话脱口而出。 宋画祠愣了一两秒,随即莞尔一笑道:“他好好的!今天晚上我就在书房里配制一些药丸,前几日大哥哥托人捎信说,我放在他店里的那些药丸效果很好,很快便卖完了。” “祠儿私心想着,趁着今晚的时间,再多做一些。若是可行,就在京城推广,批量生产了!过一会儿,不如姐姐替我去陪着孟昭衍一起吃晚饭吧!” 宋乔淑闻言,心中一动,却又连忙摇了摇头,苦笑着道:“这怎么行?你才是这府中正经的王妃,而我……只是一个累赘。恐怕,姐姐若是去了,这王府中的下人就会对我更加的瞧不起……也会惹得妹妹和三皇子殿下令人非议……” 宋画祠秀眉一拧,“姐姐,是不是府中有下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宋乔淑连忙摇了摇头,怯懦地说:“没有……没有人说什么。祠儿,你不要多想……” “姐姐,你不用怕,尽管去吧。我把你接来王府,就是想着你可以多和孟昭衍接触一下。你喜欢他,就大胆地去追求。这本就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若真是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看我不割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也不能胡说!”宋画祠安慰道。 可是,宋乔淑还是觉得不妥,一直摇头说道:“这……可是祠儿,这不合规矩啊!我怎么能和三皇子殿下同席呢?这不像话……不像话啊!” “姐姐!你也要为自己的幸福着想了,难道你不想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吗?”宋画祠看她有些畏惧,便说了这话来激她。 “我自然是想的,可是……可姐姐也不能抢了妹妹的夫君啊!祠儿,姐姐不是那种人。姐姐宁愿自己孤独终老,也不愿你受到别人的非议,更不愿你过的不幸福。”宋乔淑艰难地说着。 不得不说,宋画祠的一番话,几乎动摇了宋乔淑的心志。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将三皇子殿下默默地放在心中就行了,可架不住宋画祠三番四次的恳求。 一同来了王府,自己满脑子都想着他。听了王府里下人背后说的那些难听话,真的令她很是伤心难过,甚至还生出几分怨恨。 “姐姐的幸福,就是祠儿的幸福!”宋画祠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别人都说日久生情,只要孟昭衍和姐姐相处的久了,那他一定会喜欢上温婉动人的姐姐。到时候,祠儿再向他讨要一封休书,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 宋画祠说着,便将宋乔淑拉了起来,“姐姐,今晚是祠儿特意给姐姐找出来的一个好机会,难道你忍心看着妹妹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费掉吗?” 说着,她还一脸委屈地望着宋乔淑,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不忍拒绝。 宋乔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她点了点头,羞涩地笑着低声说了一句:“好!” “嫦云,你快来把姐姐打扮的漂亮一点!最好是国色天香,美丽动人的那一种!”宋画祠笑着说道。 “祠儿,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本就生的一般,你这不是难为她吗?”宋乔淑非常扭捏,脸颊红的厉害。 宋画祠站在她的身后,一边为她梳头,一边望着铜镜里的宋乔淑,打趣道:“我才没有胡说,姐姐你是天生丽质,哪里生的一般了?再打扮打扮,肯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是个男人都会多看姐姐两眼,更别说是孟昭衍了!” 宋乔淑心中一喜,眼底带着隐隐的期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轻声问:“祠儿,真的是这样吗?可是,姐姐觉得,三皇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像是一个会为美色动摇的人……” “哎呀!姐姐,你不要总是这么瞻前顾后,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美人儿从来都是内外兼修的……”宋画祠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道,几乎把前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里好闺蜜说的话都说了一遍,以此来鼓励她。 33 宋乔淑听的似懂非懂,“祠儿,这内外兼修是何意?” 宋画祠扶住额头,又长叹了一口气,她倒是忘了这一茬。 “内外兼修就是,想姐姐这般,既有美貌又蕙质兰心,这样的女人,试问哪个男人不会动心呢?” 好生劝慰了一番,为宋乔淑树立了信心,望着她窈窕背影渐渐远去,宋画祠的心底有淡淡的失落和惆怅。 她在心底嘲笑了一句,林安,你想什么呢!姐姐为了你,可是受了很多的苦。她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你和孟昭衍之间,只不过是盟友。 倌聘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落寞的背影,轻声宽慰道:“三小姐为了您,在宋府的时候受了很多苦。如今日子好过了一些,四小姐您应该高兴才是。” “嗯!倌聘,你说得对!我没有不高兴,我很开心,只要姐姐能幸福,我就很开心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要尽快再准备一些药丸才行,大哥哥催的急,我们今晚连夜配制。” 说着,宋画祠便朝书房走去,那里是孟昭衍特意为他修建了一个屋子,专门可以研制药材。 而另一边,走在路上的宋乔淑心中甚是紧张。手心里不停地冒汗,她不住地问身边的婢女:“嫦云,你说……我这样见三皇子殿下行吗?” 嫦云笑了笑,安慰她道:“三小姐不要担心,您一切都好,就是太紧张了。奴婢觉着,四小姐说的很对,您自信大方一些,定能和三皇子殿下愉快相处的!” 宋乔淑点了点头,一路疾行,等走了门口,却突然站住脚步,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朝里边走去。 “宋姑娘来了,王妃交代过奴婢,让奴婢在这里小心伺候您。”夕月温和地笑着说。 宋乔淑点了点头,拘谨地坐了下来,心跳如鼓。她的脸更加发烫,望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渐渐陷入幻想之中。 她仿佛看到三皇子殿下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冲自己温柔一笑,并贴心地为自己夹菜。 正臆想着,冷不丁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殿下方才吩咐,他有一些紧急公文需要处理。晚饭就不过来吃了……” 宋乔淑愣住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身子微微颤抖。脑海中一直嗡嗡作响,只剩下一句:不过来吃了…… 嫦云看到宋乔淑满脸泪痕,顿时吓坏了,连忙叫道:“三小姐,三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嫦云,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过来。若是……若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祠儿,三皇子殿下说不定早已经过来了……我不该……不该……” 嫦云拿着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泪水,焦急地安慰她说:“三小姐,您想到哪里去了?方才那小厮禀报说,三皇子殿下是因为公务缠身才不过来的,并不是因为您啊!” 宋乔淑还是不信,仍旧怯懦地道:“可是……可是早没有公务,晚没有公务,为何偏偏今日就有了公务呢?不是说三皇子殿下刚刚成婚,皇上是免去了他一切的事务……那为何还会,大约就是因为我吧!” 这些问题,嫦云也不知道,更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到她整个一副伤心不已的样子,也不由地心疼起来。 只好勉强说:“三小姐,这朝廷里的事情,又岂是你我能料到的。奴婢和三小姐都不知晓,倘若真的是殿下有公务缠身呢?” 宋乔淑坐在椅子上,小声抽泣着,哭双目通红。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罢了!嫦云,我们回去吧!” 夕月也是不明所以,她虽清楚宋乔淑的身份,可是为何殿下不来吃饭,这位宋府的三小姐如此伤心呢?难不成,她对殿下心生爱慕?可……王妃是她的亲妹妹,这做姐姐大的万万没有抢亲妹妹夫君的道理啊! “三小姐,不如吃了晚饭再走。这原本就是王妃为三小姐准备的,您若是不吃,奴婢到了王妃那里也不好交代啊!”夕月上前拦住了她的脚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说。 宋乔淑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呆滞,喃喃道:“有劳你了,辛苦准备了这么多的饭菜。我身子不大舒服,吃不下去。王妃那里,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亲自去说的。” “三小姐,我们是回绘颜院,还是回汐婉阁?”嫦云扶着宋乔淑,急匆匆地走在花园的小径中。 “汐婉阁。”宋乔淑低声回道。 嫦云疑惑地问她:“三小姐,今晚没有见到三皇子殿下,是不是要去跟四小姐说一声才是。毕竟,四小姐费心为您安排了这一个机会……” “嫦云!”宋乔淑突然厉声喝止,看到嫦云脸上惊讶的神色后,这才微微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今日的事情,不必再告诉祠儿。她这几日正忙着配制药丸。我不想再拿这些小事来麻烦她……” 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道:“祠儿的确费心了,可是……都是我没有这个福气,和三皇子殿下没有缘分……” “小姐,您不要妄自菲薄。三皇子殿下许是真的被公务缠身,决计不会是因为您的缘故才不过来。三小姐,您仔细想一想,若是三皇子殿下真的不喜欢您,又怎么会把您接进王府中呢?这才苍黎国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嫦云甚至宋乔淑是一个爱多想的性子,于是便极力开解她。 好在最后一句话,正击中宋乔淑的内心。她脚步慢了下来,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难道不是因为祠儿的缘故吗?殿下将祠儿看的很重,她求了殿下,所以我才能来到这王府之中。” “小姐,您真的是多想了。四小姐和三皇子殿下才认识多久,更何况四小姐的痴傻顽疾也是方才痊愈。殿下和四小姐之间,不会这么快就生出感情来的!再者说,四小姐极力撮合您和殿下,这不是很好吗?” 宋乔淑闻言,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 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怎么也睡不着,她觉得祠儿有些变了。虽然先前这么大的变化她都可以接受,唯独到了三皇子殿下的事情上,她决计是不能忍的。 回想起今晚,祠儿极力说服自己去见三皇子殿下的时候,眼神中带有明显的闪躲。同她想比,自己见到殿下的时间是少之又少。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二人是不能培养出身后的感情,可是生出较深的好感来。 会不会,祠儿她已经爱上了三皇子殿下,今晚她就是故意设计,当自己亲眼看到殿下重视的是她? 脑海中突然冒出来这样的想法,令宋乔淑吓了一大跳。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想,却莫名地相信自己的知觉都是对的。 祠儿,你这么对我,究竟是何意?难道真的是想让府中的下人看我的笑话吗? 34 夜色渐深,宋画祠突然打了几个喷嚏,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件宽厚的狐皮大氅就披在了她的身上。 回头一看,见孟昭衍正在身后,看自己专心致志地配药。 “你怎么来了?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宋画祠仔细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龙延香的味道,再没有其它的味道。 宋画祠纳闷,不对啊,姐姐喜欢梨花香味儿,所以衣服上熏了很多梨花香。凡是跟她在一起的人,身上都会沾染一些香味。怎么孟昭衍的身上没有呢?难不成他今晚上没去吗? “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我,难不成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孟昭衍见她瞪大了双眼,带着疑惑的神色,像一只可爱的小猫一样,心中一软,于是便好笑地问她道。 宋画祠连忙摇了摇头,笑着说:“那倒不是,您生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我就多看你了一眼!” 孟昭衍看得住她这是扯谎,但从她口中听到夸赞自己的话,依旧很是开心。忍俊不禁道:“既然你喜欢看,那今晚就好好看!” 宋画祠闻言,嘴角抽了一下,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生的好看就了不起吗?看把你得意的,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边了。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看来,我真不应该给你找这么多的医书,看你整日废寝忘食,如此如醉。”孟昭衍望着桌案上那书本医书,淡淡地说了一句。 “可别!”宋画祠连忙将那些医书全都收了起来,搂在怀中视若珍宝。 “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说是把这些医书全都送给我。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身为王爷,这样有失体统!” 孟昭衍看着她的举动,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无奈地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对你决不食言,只是你若再这样不按时吃饭休息,我就派人把医书藏起来,你两天只能看一本,你看这样如何?” “当然不行了!”宋画祠立即拒绝,这些医书就像是她的命根子,只要一想到两天才只能看一本,就头皮发麻,心中跟猫爪了似的。这不是在活活折磨她吗! “好了,我怕了你了!那妾身就遵照殿下的吩咐,现在就去就寝!”宋画祠怪嗔地望了她一眼。 孟昭衍翘起嘴角,任由她推着自己朝寝房走去。 屋内烛火通明,宋画祠坐在他的对面,秀眉几乎皱在了一块儿,白嫩的小脸上也是一脸惆怅。 孟昭衍不喜欢婢女伺候,以往更衣都是贴身侍卫代劳,可是如今他有了王妃,再让侍卫代劳,传了出去似乎不大好。 可……给他脱衣,宋画祠觉得下不了手。 “时间不早了,祠儿不为夫君更衣就寝吗?”孟昭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轻声蛊惑道。 宋画祠嘿嘿一笑,眼珠四处乱转,支支吾吾地说:“这……这……我手脚粗笨,从未服侍过人。我怕弄伤了你,不如把……把侍卫叫进来,暂时让他代劳?” 孟昭衍摇了摇头,微微正色说道:“我如今已经有了你,再让他代劳,你觉得可行吗?你放心,我不嫌弃你。你若是不会,我来教你就是!” 说着,便把她的小手抓在手中,牵引着她,来到腰身处。 “先解开腰带……”他声音低沉,点漆似的眸子里带着温柔。 宋画祠满脸通红,想要抽开手,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只见自己的双手在他的牵引指导下,灵活地将身上的衣袍一层一层褪去。 等到了下身的衣裤时,宋画祠立即抽出了手,红着脸笑声问道:“这……这也要吗?” 孟昭衍忍住笑意,点了点头,义正言辞地道:“那是自然,否则,以我的腿疾,根本没有自理的能力!” “这……”宋画祠的手搭在孟昭衍的腰间,却迟迟不肯往下动作,脸上的红晕直达耳根出,此刻白皙的皮肤上绯红显现,更衬得整个人面容艳丽。 孟昭衍看得心中一软,却也不想就这么放过她,轻声问道:“你我既已成亲,这些事情便只道是寻常,早晚需要适应的,不然若叫外人知道了,定然会怀疑你我的夫妻之实,那么先前的诸多计谋,不就被一一堪破了,你待如何?” 宋画祠小脸儿憋得通红,声音也不自觉小了几分,嗫嚅地反驳的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但是……”她抬起头,看到孟昭衍明晃晃的狡黠的笑意,突然就明白了,“你少来,别拿这个诓我,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占我便宜才让我干这种事!” 说着,双手一放,倒像是耍起赖来了。 孟昭衍失笑,心念着原来平常镇定自若的宋四小姐无赖撒起来是这副模样,莫名的,胸膛里滑过淡淡暖流,将他常年晦暗结冰的心底,冲刷出一片光亮来。 “怎么会?这么做被占便宜的也是我吧,怎么又成你了?” 宋画祠心中愤愤,立马想给他怼回去,却又被孟昭衍抢断了话语权。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那我们先不这么来,给你个适应时间。如此,你闭上眼,我抓着你的手引导着做,你先借此练练手感,如何?” 什么破手感!“孟昭衍,你又诓我!” 孟昭衍又出了个馊主意,宋画祠怒得大喊,她知道今晚不这么做以孟昭衍的脾性自然会拿千八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噎自己,只是转念一想,照他这么说的,闭上眼睛,也不会太尴尬。 见宋画祠还在犹豫,孟昭衍又练起嗓子假意粗声道:“你纵然心里不情愿,做做样子也不行吗?还是真的那么不想碰我?” 这话听得宋画祠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做就做吧,以前什么尸体没碰过,还不是面不改色地扒了衣服动了刀子,如今面前一个大活人,怕什么! 宋画祠像是赴死般闭上眼睛,看得孟昭衍笑意难抵,他眼底像是藏满了多年的快乐这一刻尽数迸发出来,若是叫他手下人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甚至有可能掉下巴,这样的孟昭衍实在是难得啊。 不过,能让孟昭衍如此的人,至今也只有宋画祠一个。 孟昭衍知道宋画祠是准备好了,抓起宋画祠重新放在他腰间白皙的手,相对于他的来说,女子的手小而精致,本是光滑的肌肤,却也因为宋府的多年苛待而生了薄茧,孟昭衍心中心疼一闪而过,记下这笔,开始动作。 两人相互接触,孟昭衍可以感觉到宋画祠的指尖正轻微发颤,尤其是在他正式抓起她的手时,那猛地一跳差点儿没让孟昭衍笑出声来。 孟昭衍扛着笑意安抚道:“放轻松,别怕。” 宋画祠手上有了怯意,嘴上却仍旧强硬,回道:“我哪怕了!你都、都没跟我说一声就直接动作了,我不过是自然反应!” 显然她也知道方才她抖的那一下动作颇大,正解释呢! “好好好,怪我,下次我定然事先跟你说一声,再不吓你了好不好?”孟昭衍笑道。 宋画祠自然不能答应,答应了便是主动投进孟昭衍给挖好的坑! 35 她双颊连着耳根的红晕就没消退过,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她不明白,明明放手就可做的事,为何却要这样死撑着做下去。 宋画祠执拗的姿态尽显,孟昭衍知道她有自己强硬的一面,不是那种等着你玩弄她却不知反抗的人,看先前宋大小姐和孟廉枫的下场就知道了。他不好做太过分,便罢了手。 但是今晚他算是知道了,这个平时牙尖嘴利、足智多谋的宋四小姐,害羞起来竟然是这副模样,勾起了他心中有些莫名的东西,那种爽朗笑出的感觉他多少年不曾有过,如今,倒是被宋画祠给莫名其妙吊出来了。 孟昭衍心中大叹,却也更坚定了一分,定然要将宋画祠留在身边,皇妃也好,盟友也罢,定是要留住她的。 这一份难得,被孟昭衍默默留在心底。 许久没感觉到孟昭衍下一步动作,宋画祠自觉睁开眼,这一睁眼,正好撞见孟昭衍一双盈满笑意的眸子,似乎盛了漫天星光般璀璨,墨底白光,她竟是觉得,此生,不不,前世今生,也再未见过如是明亮的眼睛。 宋画祠心神一恍,面目僵硬地骂道:“好了也不知道叫我一声,让我像个傻子般在这站着。” 孟昭衍不说话,只静默且含着笑意看着她。 宋画祠方才的那一瞬转变他自然看到了,只是不敢深想,怕欣喜之余回头便得到更大的失望。在马车上的那一幕也是如此,宋画祠对他的推拒之意再明显不过,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却失望至极。 “殿下既然更衣完毕,就赶快洗漱就寝吧,时辰不晚了,殿下本就睡眠不好,应当多多注意。”宋画祠差点语无伦次地咬到舌头,但还记着孟昭衍失眠的事,不知是此刻拿来挡牌,还是心里可以挂念,此刻便自然而然地叮嘱。 她转过身,避开孟昭衍灼人的目光,径自走到屏风前,吩咐下人端上洗漱用具,随即两个婢女低着头踩着碎步将用具放在一边的架子上,屋内的情景一眼都不敢扫。 宋画祠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这才整理好情绪搭理一旁被晾了一会儿的孟昭衍。 “殿下,您过来洗漱吧。”宋画祠尽职尽责,伺候好宽衣,自然还要伺候洗漱,免得孟昭衍再拿话堵她。 然而宋画祠的姿态却极其有问题,她如方才随侍的婢女一般,僵着脖子盯着地面,一眼都不看她正前方默然独坐的孟昭衍。 孟昭衍知道宋画祠这是被闹得狠了开始还击了,脾气上来不理他了,心中失笑,面上却仍旧严肃,摆出话语来:“不闹你了,也别这样冷淡着对我。” “我不过是想让你熟悉一下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免得日后露出把柄给别人。” “这我知道!”宋画祠终于抬头反驳,然后气焰也只是一瞬,下一瞬复又低下头,低声道:“不过……” “不过什么?”孟昭衍压下笑意,问道。 “不过你不该死抓着我不放啊,这……实在、实在,太羞人了!”少女的脸颊又被染上绯红,在烛火映照下,真真应了那句,面若桃花。 孟昭衍被这一面惊艳到,见宋画祠瞪过来一眼,连忙解释道:“我这倒不是故意的,以后你我在外人面前扮演恩爱的时日还多,如今这般害羞了,倒让我疑惑起以后你该怎么办?” 宋画祠知道在这方面她说不过他,也不再各执一词跟他辩了,只道:“罢了罢了,快过来洗漱吧。” 孟昭衍也不再紧追着她不放,动了动手指,轮椅慢慢驶向宋画祠的方向。 寂静的一刻,宋画祠猛然想到夜里的事情,心中暗忖,跟孟昭衍插科打诨说了那么些浑话,险些忘了正事。 失神只是一瞬间的事,但自然逃不过孟昭衍一双利眼,他心中起了疑惑却并不言明,宋画祠身上的秘密多得已经数不清,然而正如他先前说的那样,他要宋画祠心甘情愿地,一件一件告诉他。 孟昭衍掬起水洗漱,锋利的眉眼浅淡放开,动作不失优雅,宋画祠拿着干净帕子在一旁静默等着,专注看着他,并不催促也并不显急,态度自然恭敬,像极了一个妻子对待丈夫的模样,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却并没有方才那样的尴尬。 烛火映耀下两人的影子刻在墙壁上,安然美好。 孟昭衍行至床边,双手撑在床案上,翻身上床,动作熟练,已经深患腿疾的他做什么事都已经有了他自己的一套动作,通常不需要借助外人。 但这一幕落在宋画祠眼里却让她略感酸涩。 这般无妄之灾,却硬强加在他身上,怎叫宋画祠一代医者能不痛心? 然而宋画祠没有意识到的是,她的这般痛心,已不再是来自于一个医者对于患者,或许来自于其他,而她自己不自知罢了。 婢女再次入内将两人洗漱过的水盆端走,阖禁窗户,倒退了几步,而后转身离开。 孟昭衍依然泰然自若,趁宋画祠洗漱好走过来时,拍了拍身侧的床榻,眉目已然柔和,笑着打趣道:“祠儿,快快来就寝,为夫已经等候多时。” 宋画祠闻言脸一红,脚步一顿,竟莫名生了快快离开的念头,想着这人真不害臊。 她心里叹了口气,无奈道:“孟昭衍,你倒是我的好殿下,难道外人面前风流倜傥、谦谦君子般儒雅的人物,私下里竟是这番泼皮嘴脸吗?就不能让我睡个安稳觉吗?” 孟昭衍倒是将双手垫在脑后,好不惬意地大笑,回应道:“不过是在我心爱的祠儿面前才是这副模样,祠儿不心生欣喜之情,反倒是嫌弃起为夫来了。” “得,说不过你,这就来了。”宋画祠摇着头举步靠近,却也抑制不住脸颊发烫。 孟昭衍面上不显,心中自有度量。 他总不能说,做的这些都是他的本意,为了让他心里装着的情绪得到片刻满足,也为了让他的祠儿进一步适应两人的关系,而不再如此生疏与陌生。 孟昭衍无声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闭上眼睛假寐。 待宋画祠躺上床榻,守在外殿的婢女悄无声息进入内殿、越过屏风,掐灭灯盏。 本是一室喧闹和好,气氛和谐,蓦地落入冥夜。 当初建王府时,孟昭衍刻意安排过,内殿皆扑上地龙,初春的夜里仍旧寒冷,地龙烧的正旺,两人自然感觉不到冷意。 36 宋画祠辗转反侧,看今晚孟昭衍只字不提晚膳的事情,怕是他根本没有去用膳,更何谈与姐姐相处。想要再确定一番,她千度万度地,小心翼翼地开口。 “殿下,睡了吗?” 孟昭衍动了动,答道:“没有。” “殿下,您今晚去前厅用膳了吗?” “没有,今晚突然有事要办,已经派人去传话了。怎么,祠儿不知道?见你之前在药房呆着,不会一直在配药,没有走动过吧?” “自然,我一拿到医书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故而就忘了晚饭。” 孟昭衍失笑,问道:“祠儿难道不饿吗?你这样,为夫倒是有些心疼。” “不饿的,不饿的,饿了自然会说。” “那你饿了一定要说,这里是王府,不是你宋府,不必再委屈自己了,若是走不开,让下人送到房里也行,我府里规矩没那么多。” “当然,我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闻言,孟昭衍无奈道:“祠儿的厉害,别人不知道,为夫倒是一清二楚的。” “你知道什么啊!”宋画祠气急败坏,直想跺脚。 耳边传来孟昭衍的低笑,宋画祠长呼一口气,原来孟昭衍还真未曾去,那么姐姐不就是空等一场了? 宋画祠暗自握拳,不管怎么样,她会尽快促成宋乔淑的心事达成,趁孟昭衍身边没有其他女人的存在,要让孟昭衍对宋乔淑一举倾心。 想到这里,宋画祠忽然捂上心口,怎么会突然觉得胸闷异常? 孟昭衍一直注意着宋画祠,察觉到她的动作,侧过身抓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孟昭衍的面容自然无法如是清晰,但是那双眸子,不论在何时,总是明亮得让人脱不开眼,此刻宋画祠便瞬间沉溺在这样的目光里。 回过神,宋画祠挣开他的手,两侧脸颊发烫,她想着这么暗孟昭衍应该看不清,不然又要被他好一顿笑话,慌忙到:“没、没事,你放开!” “那是怎么了?”孟昭衍不依不饶道。 “我、我不过是,有点热。” 孟昭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问道:“不过初春时节,怎么会热呢?” 入手是一片温热柔滑的肌肤,然而只是一瞬,很快孟昭衍的手被宋画祠敏感打掉:“别动手动脚的。” “我在关心你。” “谁需要你关心!” “真的没事?” 说着,孟昭衍又伸手过来,这次宋画祠有准备,轻而易举躲过去,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自然略过了会有人给她下毒的可能,讪讪地说:“睡吧,我要睡了。” 宋画祠侧过身,背对着孟昭衍,瘦削的背影夹带着坚硬,看得孟昭衍心神一晃,他在心里叹口气,祠儿啊祠儿,你何时能对我敞开心扉。 宋画祠心事重重,却不再翻来覆去,免得惊动孟昭衍,她的轻功已经差不多学到家了,自然知道怎么敛息,心里一直惦记着倌娉的事,自然是睡不着。 月上中天,门窗紧闭,前殿守着的宫女已经扛不住困意,昏昏欲睡,前殿的烛光彻夜不灭,随风飘摇不定。忽然,一阵凉风袭来,吹开宫女睡得迷糊的眼,吹灭殿中那忽闪忽闪的灯盏。 听闻身边孟昭衍的呼吸声渐渐规律,料想孟昭衍已经睡着,宋画祠轻手轻脚换上压在衣柜底下的黑色夜行服,戴上面罩。 做这一切的宋画祠小心翼翼,不时回身确定孟昭衍是否依旧睡着,其实她本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直接将制作好的药粉在不经意间给孟昭衍洒点,她便能保证孟昭衍会一梦到天明。 但不知怎的,就动了恻隐之心。 宋画祠无声叹口气,动作放得更轻了。 正门左右都有侍卫随侍,每两个时辰一次换班,期间唯一疏漏的地方正是内殿窗户外面,那里直通王府后花园,常人没有资格进去,王府侍卫自然也不能。 计算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下一次换班,宋画祠再一次看了眼身后,床榻上孟昭衍面容沉静,呼吸平稳,倒是深睡的模样,却忘了她先前就听闻孟昭衍有失眠的症状,如此的深睡已然不是正常模样。 难得的满月,层云退散没有遮掩,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泻,将站在窗边静候的宋画祠的黑色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落在屏风的一角。 正是这时,宋画祠灵敏的听到前殿处交接侍卫谈话的声音。 待交谈声消弭,宋画祠又回身看了眼孟昭衍,确定他仍在熟睡,莫名松下一口气。确定侍卫走远了,宋画祠左右看了看,看两边无人,便将窗缝推大,推至容得下一人身后,快速闪了出去,身影快得只来得及看到残影,再次确定左右无人后,将窗户推回原位,期间竟真的几乎没有声响。 宋画祠根据原先设定好的路线,攀上房顶,黑色身影在月色下不甚明显,她小心地越过王府侍卫的眼睛,七拐八拐地沿着王府的路走,及至走到拐弯处,恰好与一队巡逻的侍卫队迎面相遇,宋画祠心里一惊,连忙闪身,却不想被带队的人看到一个余影。 “什么人?站住!” 队长带领整队十个人向宋画祠的方向奔来,宋画祠心中着急,第一次夜探就被人碰到,这得是什么运气啊! 她快速跳上房顶,侍卫队的人只是普通的莽夫,定然没有她这般轻功,短时间内发现不了她,但是得快点把人引走,免得招来更多人,到时候恐怕是逃不了的了,更何谈与倌娉见面。 宋画祠卸下一片房瓦,往远处的池子里精准一投,只听“噗通”一声,果然,随即同样听到声音的侍卫队众人立马转头,其中一个人道:“他躲进水里了,快去搜!” 纷纷扬扬经过,又纷纷扬扬远去,宋画祠的心好不容易放回去,但额前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大意,宋画祠小心再小心,辗转间到达王府一处偏远厢房。 宋画祠原先小心问过王府的下人,知道这处因为有座枯井,下人们不敢住,平常见了更是绕道而行,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来,是个单独约人见面的好地点。 与倌娉约定见面的时间还差了点,宋画祠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随处转了转,转到枯井处,想到下人们对其的惧怕,不禁有些好奇,借着月光,伸出了半个脑袋往枯井底部看了看。 自宋画祠翻身出去后,孟昭衍如墨般在夜里发亮的眼睛猛地睁开,他轻敲了几下床壁,只是瞬间,一个如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窗前,一身黑色劲装,脸部也被蒙上黑布,只一双在夜色中分外明晰,如果细听,就会发现那人的呼吸也几不可闻。 “主子。” 那人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声线平稳,满含恭敬。 孟昭衍支撑着起了半个身子,也不看那人,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床榻,问道:“王妃去了哪里?” 37 孟昭衍虽然还是皇子身份,其实老在皇帝就已经将他默认封王,还赐了府邸,因为他的身份是皇子也是王爷,宋画祠自然就该是王妃了。 那人垂在身侧的手抱拳向身前一拱,答道:“回主子,王妃去了西厢房内一处偏远院落,此处僻静,平时几乎无人前去,此时深夜,除了王妃无人前往。” “去的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事?” “途中与一队侍卫迎面相遇,王妃暂时逃脱,属下以派人解决,断然不会惊扰了王妃。” 孟昭衍点了点头,心中沉思,想宋画祠也是聪明,旁敲侧击地打听到这么一块儿地,连他这个王府的主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只为了与人接洽,且看她先前的各种动作,显然是做了一番准备。 孟昭衍眼里闪过赞赏的眸光,这样的眼神落在孟昭衍这倒是不常见的。而那人单跪在地上不能直视孟昭衍,自然是看不到的,良久,孟昭衍挥了挥手,道:“你且去吧,继续盯着王妃,有什么情况派人来跟我汇报,记住,叫他们小心点,千万不可被王妃发现。” 男子重一抱拳,沉声应道:“是,属下明白。” “去吧。” 暗卫的功夫自然不低,转瞬间已然消失不见。 孟昭然自然不会在意,他心中一念已起,倒想知道宋画祠今晚去见的什么人,应当不会是男人,凭宋画祠对感情那般无知的地步,定然是不会的,那么就是有关于她的计划了。 孟昭衍的好奇不是一星半点,原本沉寂的心起了波澜,此刻竟然那么厌恨起自己这残了的双腿,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这般难耐地等待,却只能坐在床上干等。 孟昭衍起身下床,动作微慢耗了些时间,他坐上轮椅行至窗边,按下那个掩藏的开关,窗户便自然打开,夜色确实不错,明明亮亮照亮整个后花园,当初这般设计也不过是他为了能在窗边感受凉风欣赏景色,而如今看来,倒是便宜了宋画祠偷偷溜出去。 想到这里,孟昭衍不由失笑,这个宋四小姐啊,这个宋画祠,竟是总能带给他惊喜,与惊吓。 晚风清凉,吹开孟昭衍浮了长久阴霾的心事,他像是个思念佳人的痴郎,神情淡然,却抹不开眼底那淡淡的笑意,想着他的宋画祠,以及宋画祠心里那点儿小九九。 宋画祠且探出半个头,月光已经够不吝啬的了,却仍旧什么都看不到,她意味阑珊地收回头,撇撇嘴,心道有什么好怕的,封建迷信要不得。 突然,听到身后那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心中一喜,连忙转头。 确是倌娉,与她穿着同样剪裁的黑色夜行服,身子不似男子般高大,却也挺拔卓立。 倌娉见宋画祠回头,掩在黑色面布下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挑了几分,眼中也似蒙了淡淡星光。 “小姐恕罪,奴婢来迟一步,让您酒等了。”倌娉上前一步屈膝,双手在胸前抱拳,袖口带风。 “不会不会,我也才刚到,前面好险,差点被王府的侍卫抓到!”宋画祠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倌娉无声地笑了笑,道:“小姐聪慧,自然能化险为夷,不过王府守卫森严,日后小姐定要更加小心。” 宋画祠心里流过暖意,点头道:“我明白的。” 月色淡淡,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谈话声也紧跟着响起。 “值守简直累死了,这里附近都不会有人来,我们在此处休息一下吧。” “怎么可以,回头队长点起人来,你该怎么说?” “人又三急嘛,我们就说是去如厕了,队长不会追究的!” “这……” “那你走吧,我自己呆着好了。” “哎,别,别,给我挪个位……” 听对话大概是两个守卫,正跑这儿偷闲,宋画祠闻言没撑住笑了出来,倌娉立马色变,捂着宋画祠的嘴巴撤到厢房里面。 厢房里不仅没人住还没人打扫,宋画祠鼻腔里不小心进了灰尘,怕声音传出去,捂着嘴一阵猛咳,好不憋屈。 倌娉小心关上门,随即转过身,宋画祠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倌娉单膝跪地,垂着头,双手抱拳,低声道:“事情突然,奴婢对小姐不敬,请小姐责罚!” 宋画祠立马将人扶起来,并不责怪,反而说:“没事没事,这事该怪我,怎么能责罚你呢?” 倌娉垂下头,固执道:“请小姐责罚,不能坏了规矩。” “什么不能坏了规矩?你们整天规矩来规矩去的,却是明明就是我的问题,还能怪你了不是?” 见倌娉还想继续说,宋画祠继而打断道:“好了好了,先告诉我今晚有什么消息,别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结了,我怕我去的晚了孟昭衍该醒了。” 倌娉刚想说您不该直呼三皇子名讳,但也清楚了小姐的脾性,便也作罢。 随即倌娉复又从窗隙中左右观察了院落周围,确定真的无人了,才在宋画祠耳边低声慢慢道来。 躲在暗处的暗卫默默擦汗,真是好险。 “小姐,老爷已经战队站到五皇子那边去了,宴会上的事情五皇子心胸狭隘,面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怀有芥蒂,故而老爷为表衷心,已然许诺将大小姐许配给五皇子,这样两家成为亲家,五皇子也能彻底对老爷彻底放心。” 宋画祠闻言,无不讽刺地说道:“呵,宋枝瑶一个庶女,五皇子答应娶她,除了为那张脸不过是从我爹那拿到一个把柄,不过这也正好,宋枝瑶不是一心想嫁给五皇子吗,正好合了她的心愿。” 顿了顿,她又狡黠一笑,道:“不过五皇子到底是小看了我爹,以为把宋枝瑶送过去,就能控制住他吗?” 倌娉有些不解,故而问道:“小姐这是何意?老爷不是很喜爱大小姐的吗?不然……不然也不会对小姐如此刻薄。” 宋画祠看出倌娉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怕犯了她的忌讳,不过宋画祠倒是无所谓,以牙不还牙的事她可不会干。 “我爹那般狡猾的人,投靠五皇子也不过是因为看五皇子在几位皇子之间最受宠,才不是真心想要帮他呢!到时候要是宋枝瑶干了什么蠢事殃及到宋府了,我爹若想独善其身,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倌娉蒙在黑布下的嘴角不自觉抽动了几下,这时她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想问一下小姐,您这般说老爷,真的好吗? 38 宋画祠摆摆手,不想再提宋枝瑶和孟廉枫这几个讨厌的人了,漫不经心道:“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我不管,反正不侵犯到我和姐姐的利益就行。” 宋画祠还想着与三皇子好好配合,以求与姐姐两人一世安稳,倒不想去多管宋府那几个人的事。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消息吗?” 宋画祠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显得萌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样子,然而接下来听到倌娉的话,却愤怒到了极点。 “有,”倌娉斟酌着言辞,小心观察着宋画祠的表情,她知道一旦宋画祠听到了这个消息,定然会怒不可遏。 “老爷在商定好大小姐的婚事后,随即也想到了三小姐的婚事。” “怎么?”宋画祠耳朵一动,心中起了计量。 “老爷说,您是三小姐的妹妹,您既已出嫁,三小姐便不好再在闺中呆着,日后肯定会被人说闲话,故而也商量着要将三小姐许配出去。” 宋画祠赞同地点头道:“这是自然,姐姐是宋府嫡长女,是宋枝瑶那个庶女比不过的,一定要挑个好人家。”而她觉得最合适的人选,自然就是孟昭衍了。 倌娉直冒冷汗,不得不否定宋画祠的言辞,道:“但是姚夫人却想要将三小姐随便找个平民人家嫁了,将三小姐从此赶出宋府,再不去管三小姐的死活。” “什么?”宋画祠心中大惊大怒,要是手里有个物件肯定会被毫不留情地甩出去。 “是这样的,老爷原本还在挑选人家,姚夫人出了这么个主意,还说三小姐跟您一起进了王府,已然会成外人话柄,不是寻常人家,根本不会迎娶三小姐。” “胡说八道!” 宋画祠气得眼眶发红,倌娉一惊,立马提醒道:“小姐您小声点,别把外人引来了。” “姐姐卓越多姿,清清白白一个标致人儿,外面的人难道不抢着要?这个姚夫人,我不去动她,她自来犯我!” 宋画祠压下声音,又问道:“我爹同意了吗?” 本是抱着期待,却在看到倌娉点头后彻底死心,“老爷似乎无可无不可,并不真的关心三小姐,听姚夫人这么一说,还未仔细思索,便同意了。” 宋画祠愤恨握拳,“难道姐姐不是他的女儿吗?竟然还不敌宋枝瑶这个庶女,这般草草了了她的婚事!” “老爷确有他过分的地方,小姐您看……” 宋画祠明白倌娉话里的意思,点头道:“这是自然,姐姐从前对我那般好,我既然把她带进了王府,便是我要护着的人,定要护她周全,更何况,孟昭衍已然同意了要护我和姐姐一生平安,定不能让那姚夫人得逞!” 倌娉还想再说什么,被宋画祠堵了回去,“这件事你且放心,帮我盯着宋府里的情况就好,我稍后再做打算,若是姐姐不想嫁,我定然不会让人将她胁迫!” 倌娉此刻才稍稍放了心,起初打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如今三小姐有小姐保护,肯定是受不了委屈的。 不知为何,在看到如今的宋画祠,倌娉就已然相信她有这样的本事,遂也不再着急。 倌娉心神一放,也不如刚开始那般紧张,说道:“看来小姐您和王爷相处得不错,既然如此,三小姐的事还要小姐您费心了。” “没事,”宋画祠挑挑眉,心中百转千回,想着如何对应姚夫人那些小伎俩,要让宋太傅收回成命。 “继续说事吧,可还打探到什么消息?”宋画祠又问道。 想到下一条消息,倌娉的心情也没有先前那般阴郁了,她眉间添了喜色,双手再次抱拳,向宋画祠道喜般说:“小姐,前线来报,少爷此战大获全胜,捷报很快就会传回京都。经此一役,边境地带定能安稳几个年头,到时只需安排几个副将在那守卫,少爷不日就将班师回朝!” 与先前的消息截然不同,这回倒是个喜讯,宋画祠虽然并没有见过这个长兄宋宁御,但是看他将倌娉送至宋画祠身边悉心守护,也能知道这个大哥对宋家姐妹的爱护与照料。 “不日是多久,大哥常年在外,我确实想念得紧,不仅我,姐姐也定然很想大哥。”宋画祠不禁说道,心中多了份期盼,“到时候,就不再是我和姐姐两个人孤军奋战了!” 倌娉不再多言,眼睛却同样闪闪发光,带着不可言说的暖意。 “还有什么消息吗?” 倌娉微微低头,恭敬道:“目前为止,就这些了。” 宋画祠点点头,一点儿也不留恋这个鬼地方,对倌娉说:“你偷偷出府的事情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没有,我待人都睡了才出来的。” “那好,你快回去吧,不宜久留,别让人看出破绽来了。” 倌娉点头,敬了一礼,道:“那奴婢先行告退,小姐您千万小心。” “好。” 倌娉而后打开门扇,身形一闪,落入冥夜中消失不见。 宋画祠心中暗忖,将今晚得到的消息整理一通,认定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姚夫人为宋乔淑安排的婚事。随即也不再久留,便推开门,小心地走出去,怕门外那两个偷闲的守卫还在,也没走正门,翻墙而出。 暗卫自倌娉离开后便快速离开别苑,运用轻功快速来到内殿向孟昭衍禀报,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陈述给孟昭衍听。 暗卫声线平稳,自然不会将宋画祠的愤怒表现出来,但是孟昭衍也猜到了,她那么在乎她那个姐姐,听到这个消息后肯定会怒不可遏。 孟昭衍想到宋画祠那张精致的小脸染上怒色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暗卫跪在地上暗自咋舌,心道主子何时如此愉快过。 思忖宋画祠马上就会回来了,孟昭衍挥挥手将其撤退,道:“王妃马上就回来了,你快退下,别叫她碰到了。” “是,属下告退。” 暗卫快速消失,孟昭衍继而躺下,沉黑的眸子里带了几抹亮色,在黑夜中异常明亮。 他倒是真想看看,他这个七窍玲珑的王妃,到时候会拿什么样的方法对付宋府的姚夫人。 果然,没多久,便听到窗户外有轻微的脚步声,知道宋画祠是回来了,孟昭衍悄无声息闭上眼,立马进入装睡状态。 宋画祠小心避过守卫的视线,又踏着来时的路,看左右无人,轻轻打开窗户一条缝隙,翻进屋内。 39 月光从窗户缝隙中倾泄而进,恰好照亮床踏上孟昭衍一张睡颜,看他还沉在睡梦里没有要醒的迹象,宋画祠松一口气,又阖紧窗户,在屏风后换下衣物,整理一番,轻手轻脚上了床榻。 等到挨到床垫后,宋画祠长久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放松,折腾了半夜,这一刻倒是抵不住困乏,先放下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挨着枕头随即睡着了。 听到身侧人沉重而安稳的呼吸声,孟昭衍知道她这一晚是累坏了,若是下次她要出去接什么消息,定要悄悄将王府里的守卫撤掉一些,让她轻松些。 孟昭衍彻底阖眼,脑中思忖,也渐渐沉入睡眠。 宋画祠睡懒觉的功力孟昭衍是没见过的,折腾了半夜再认床她也是睡不起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 孟昭衍罢了朝事自然清闲,看宋画祠疲态尽显便谎称她是夜中患疾,让她能多睡会儿,还让下人点上能助眠的香薰,禁止所有人打扰。 然而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早膳只有孟昭衍和宋乔淑两人,宋乔淑问道:“为何只见王爷一人,妹妹呢?” 孟昭衍喝一口清粥,闲闲道:“王妃身体抱恙,正卧床休息,我一会儿会叫下人将早膳送去房内,宋三小姐自不必担心。” 然而话落,只听“嘭”的一声,孟昭衍终于肯抬头正视宋乔淑,只见她惊慌失措地站在一边,一旁婢女正一边拿帕子擦拭着她的群袂,一边还念念有词道:“小姐您怎么样,有没有烫到?” 原来是宋乔淑失手打翻了手里的粥,刚盛上来还有一定热度,而宋乔淑却如感觉不到一般愣在一旁站着,原本就分外白皙的皮肤上此刻已煞白煞白的,几乎看不到血色。 四周的下人仿若看不到一般无动于衷,孟昭衍不由皱眉,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叫郎中给宋三小姐看看?” 下人们齐声应“是”,脚步却略显虚浮与漫不经心,孟昭衍看在眼里,眉皱的更紧。 孟昭衍看宋乔淑还愣在一旁,心说她们俩真是姐妹吗?怎么性格差了这么多。 心中无奈叹气,他对宋乔淑身旁的婢女说道:“快送宋三小姐回房吧,一会儿郎中来了,叫郎中好好看看,别落了伤疤。” 嫦云喏喏地应道:“是,多谢王爷挂念,奴婢这就送小姐回放。” 早膳的兴致就此打破,孟昭衍心里记挂着宋画祠,便放下碗筷,起身回房。 见侍女还在外殿守着,孟昭衍猜到宋画祠此刻怕是还没醒,问道:“王妃可曾醒来?” “回禀王爷,王妃还未醒来,”侍女恐怕也是第一次见到有小姐这么晚还未起,有些惊讶,迟疑地问道:“您看,是要将王妃叫醒吗?” 孟昭衍失笑,却是摇头,“不必,等王妃自然醒吧。叫厨房备好饭菜,王妃醒来便传膳。” 侍女屈身服了一礼,应道:“是。” 孟昭衍转身出了苑门,而那侍女却在他身后暗自琢磨,王爷真是宠王妃。 嫦云搀扶着心神恍恍的宋乔淑离开饭堂,见她依然回不了神,便焦急地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哪伤到了,您这副样子奴婢真的担心您啊!” 宋乔淑闻言,这才缓缓抬起头,眼角发红,眸中蓄泪,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得嫦云心头一紧,“小姐,您这是、这是怎么了?” 说着,嫦云也有要落下泪来的趋势。 宋乔淑捂着心口,再也撑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哭诉道:“王爷他说,说妹妹抱恙,可是,昨日我还见妹妹活蹦乱跳的,好不健康,今早怎么会抱恙呢?” “您这是担心四小姐吗?那就去看看她啊,总比在这乱猜伤心来的强吧!” 宋乔淑缓缓摇头,眼泪流的更凶,“肯定是王爷与妹妹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听说,前几晚,都会闹得凶一点,女儿家的身体经受不住,自然会卧床起不来的,妹妹她……也定然是这样。” 说到最后几个字,宋乔淑已然泣不成声,她取出帕子擦眼泪,帕子瞬间就被润湿了大半。 嫦云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昨晚晚膳的事情还被小姐念着耿耿于怀,今早又发生这样的事,小姐得伤心成什么样啊! 嫦云轻轻抚着宋乔淑的背,安慰道:“小姐,您别在这乱猜了,看您都伤心成什么样了。这样,您先回房,等郎中过来了给您看看哪地方伤着了,给您诊治一番,那时候四小姐肯定是起来的,您再去看望看望她,问问这病到底是什么由头起来的。” 嫦云又道:“四小姐怎样对您的,您自然比我们这些下人清楚,也不能就这么误会了四小姐,对吗小姐?” 宋乔淑闻言,好不容易收了眼泪,却还是不确定地问:“若、若真是因为那个呢?” 嫦云又是一叹,道:“怎么会呢小姐?四小姐知道您对王爷心生爱慕,又怎会抢人所爱,不必忧心了我的好小姐!” 宋乔淑勉强放下心来,暗暗点头,这件事是一定要跟妹妹问清楚的,准备提步往前走,却不料耳侧听到些言论,生生止住了她的步伐。 “我就不明白了,当初王妃怎么会把宋三小姐一块儿带进王府?” “怎么了?” “你看宋三小姐那副清高样儿,我是见过了,王妃对三小姐好言好话的,三小姐还装作不领情,诚惶诚恐的样子,我看了都嫌烦,也就王妃那种大度的人能受得了她了。” “是啊是啊,我也见了,而且王妃嫁进王府跟她三小姐有什么关系,她竟然攀上王妃上杆子进了王府享受荣华富贵来了。” “对对对,我是听说了,宋太傅一心宠着他们家那个庶女,对王妃和三小姐极其刻薄,怕是三小姐想沾沾王妃的光,才想着进来的吧……” 几个下人端着茶具从不远处的小道上经过,没有发现站在这里有一会儿的宋乔淑和嫦云,而这些细细碎语却分毫不差地进了两人的耳朵。 “小姐……” 嫦云见宋乔淑脸色陡变,心叫不好,小姐这般敏感的人,这番话叫她听了去,心里还不知道要翻出怎样的浪来! “嫦云,回房吧。”宋乔淑闭眼深吸一口气,脸色煞白,眼泪也不再流了,然而眼里像被夺了光般的黯淡。 “小姐,那些下人碎言碎语的,尽说些挑拨离间的话,四小姐怎么对您的您心里清楚,自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那些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回房!” 向来温婉的三小姐第一次对嫦云发火,嫦云吓得不敢动,直愣愣站着,宋乔淑冷笑,问道:“怎么?念着你四小姐的好,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这下嫦云算是回过神来,急忙摆手,吓得快哭了,道:“不是的不是的,小姐,嫦云一心为您着想,不敢对您不敬啊!” 宋乔淑疲惫地扶着额,叹口气道:“罢了,回房吧。” 嫦云不敢再多说,连忙扶起她的胳膊,往汐婉阁的方向走。 40 这里发生的一切还在睡梦里的宋画祠自然不知道。 直到晌午,太阳高挂,宋画祠迷蒙间才开始转醒,屏风将阳光挡了个严实,看不到多少阳光漏进来,她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夕月在外殿听到动静,连忙进屋,攒着笑意说:“王妃你总算醒了,王爷都来看你好几次了,吩咐我们给您备着膳呢!您看您是先梳洗还是先用膳。” “现在什么时辰了?”宋画祠眯着眼睛问。 夕月笑答:“已经巳时了,还差一个时辰就到午时了。” 宋画祠点点头,略一思索道:“先洗漱吧,也不用膳了,留着肚子等吃午饭吧。” “是,奴婢给您穿衣。” 夕月说着就要往前,可宋画祠自然不习惯有人服侍,便摆摆手推拒道:“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夕月有些为难,却也不好违抗她的意思,便服了服身,准备退下。 “哎,对了,王爷在哪?” “王爷在书房,您起来时,奴婢已派人去告诉王爷了。” 宋画祠心生疑惑,问道:“告诉他?告诉他干嘛?过来围观我起床吗?” 夕月被宋画祠的言辞逗笑,拿帕子掩着唇,道:“是王爷特地吩咐的,王妃您不知道,您睡着时,王爷多次过来看您,还吩咐下人在您醒之前不许进来叨扰,王爷对您的宠爱,真叫我们心生羡慕呢!” 闻言,刚穿好衣服的宋画祠双颊蓦地发烫,她转过身对着镜子,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为何染了红晕,她将心里莫名升起的热气压下,咳了咳嗓子道:“胡说什么呢?快下去吧。” “是。”夕月的声音里是快要溢出来的笑意,说得宋画祠心神又是一恍。 真不知道孟昭衍做这些有什么意思,平常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做做秀也就罢了,如今还在下人面前这般,是真的怕两人夫妻不实的传言传出去吗? 宋画祠暗自腹诽,被梳妆台上炫目夺人的首饰差点闪瞎了眼,她本就不是在意穿戴的人,所幸也就什么都不戴了,清汤挂面的,没了装扮,更显得清秀起来。 孟昭衍越过屏风,恰好见到宋画祠耍起性子将首饰盒乱摆一通的样子,无声笑了笑,心念着他这个王妃,还真是不拘小节。 孟昭衍站在屏风前失笑,从窗户斜漏的风吹起他高高竖起的发丝,纵然是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之人,也有其独特盎然的气质。 “你怎么什么首饰都不戴,传出去不是我王府苛待王妃了吗?”孟昭衍打趣道。 宋画祠差点儿被这一副谦谦君子的样闪瞎眼,她心里暗自嘀咕,长这么个魅惑浮生的样儿,啧啧,蓝颜祸水呐。 她刻意忽略心里那莫名发烫的地方,幽幽地叹道:“怎么可能,我是觉得这些东西太繁重了,平常那些首饰戴上去,头重脚轻的,走路都走不好,我总是担心我的脑袋受不住,掉下来砸到我。” 这在京中小姐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宋画祠却不甚习惯地抱怨起来,这在孟昭衍看来就是宋府对宋画祠向来刻薄,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孟昭衍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眸中带光,缓缓滑动轮椅,驶向宋画祠。 他拿起梳妆台上一个发簪,抬起手说:“这根碧玉簪看着朴素些,衬得我的祠儿眉目更是好看了,既然祠儿不愿多戴,那么不妨仅用这个做些点缀,如何?” 宋画祠心里无可无不可,想从他手里接过来,然而孟昭衍手一扬她便够不着了。 两人都是坐着的,但是孟昭衍毕竟是男子,身型较宋画祠来说实在高大,她也不好站起来去拿,这样却是折辱了孟昭衍了,便有些无奈。 孟昭衍挑眉笑道:“不如让为夫尽尽做你夫君的责任,为你戴上,可好?” “不好,”宋画祠闻言立马沉下声,佯怒道:“孟昭衍你可别逼我啊,把我逼急了我不是什么都干不出来的!” 孟昭衍笑意更深,抚着碧玉簪子润滑的簪身,道:“为夫倒是想看看,我的祠儿要将我如何了。” 话落,宋画祠趁其不备,出其不意,身子前倾,伸手就要去拿簪子,从背后看来,却是宋画祠主动进入孟昭衍怀里,而孟昭衍来者不拒,敞开怀抱。 而这一幕,正好入了刚进入外殿门,正四处张望寻找宋画祠身影的宋乔淑,嫦云跟在她身后,也被这一幕惊到嘴巴都合不拢。 恰巧不巧的,宋乔淑刚好站在孟昭衍身后。 宋乔淑夺门而出,眼泪似断线的珠儿般倏然掉落,嫦云疾步跟在后面,直到出了苑门,才敢放声喊到:“小姐,您去哪儿啊?等等我啊,小姐!” 夕月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丝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王爷前脚进去了,宋三小姐后脚就来看王妃,而刚踏进外殿正门,就跟见了鬼似的跑出去。 夕月一头雾水,却不敢进去打扰王爷和王妃。 宋画祠夺回簪子,喜滋滋地插进发中,别说,孟昭衍的审美还真不错,这么戴着,素雅胜过繁丽。 孟昭衍的身体全然将宋乔淑进门又出门的场面给挡住了,孟昭衍背对着宋乔淑,两人自然而然地不知道这件事。 宋画祠洗漱好,把孟昭衍赶回书房,自己去了药方继续昨晚未完的研究,夕月随侍左右,纠结了半天,才缓缓开口:“王妃,夕月有事禀告王妃。” 宋画祠手一抬,阻断了夕月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药粉,要到最重要的阶段了,她可没心情听她说什么。 最后一滴药剂加进去,看到出现了预料中的反应,宋画祠松一口气,喜色染上眉眼,将药粉挪到干净的瓶子里,才有心情搭理夕月。 “对了夕月,你前面说什么?什么有事要禀告?” 夕月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攥碎了,以为王妃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故而生气了,原来是根本就没在意。 她攒了那么久的话终于一通儿全给吐出来了,“王妃,前面您刚起的时候,三小姐来找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马上走了,那时候王爷还在您房里呆着,我想,怕是三小姐担心扰了您俩的事,才匆匆离去的。” “走了?怎么走的?” “三小姐走的很匆忙,与奴婢擦肩而过,奴婢当时没看清整个情况。” “知道了,”宋画祠点点头,暗自思索,当时孟昭衍除了戏弄了一番自己,便再没做什么举动,若是姐姐看到了,也不至于让姐姐误会了,但也不可能真如夕月所说,是怕扰了我们。 不行,这事儿得向姐姐问清楚,不然真是误会了,姐姐得伤心成什么样。 宋画祠心里暗暗记下,恰好这时孟昭衍派人过来叫宋画祠用膳,宋画祠低头整理着药剂,应了一声:“就来。” 41 到饭堂时,偌大的桌子上只坐了孟昭衍一人,他闲闲地端着杯子喝茶,看到宋画祠来了,浅淡的笑意荡开眉眼,道:“祠儿来了,快来用膳,尝尝府里新进厨子的手艺。” 宋画祠心中疑惑,也不回答他,反问道:“姐姐没来吗?” 一旁的侍女代替孟昭衍答道:“方才三小姐的贴身婢女嫦云来过,称三小姐身体抱恙,郎中正在给三小姐诊治,不便过来用膳了,请王爷和王妃自己用膳。” 宋画祠心里“咯噔”一声,想着郎中都过来了,这得是生的什么病,一会儿定要去找姐姐看看情况。 宋画祠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兀自寻了孟昭衍身边的位置坐下,开始用膳。 今天的饭菜与往日的确实不同,但是宋画祠心中念着事情,自然有些食不知味,不断给她夹菜的孟昭衍一一看在眼里,眉头不禁皱紧,心道,祠儿真真是在意这个姐姐。 宋画祠慢吞吞咀嚼,待孟昭衍放下碗筷,立马也停了筷子,孟昭衍挑眉,问道:“祠儿只吃了这么少,饱了吗?” 当然是没饱的,但是宋画祠心里念着宋乔淑,也就直点头,孟昭衍却是无奈,道:“知道你想着你那个好姐姐,祠儿快去看看吧,本王也不留你了。” 宋画祠点头说:“谢王爷。” 也不等孟昭衍下句话冒出来,随即跑没影了。 夕月跟在后面,但到底是个柔弱没二两功夫的婢女,跑的速度自然比不过练过轻功的宋画祠,等她跑跑停停擦着汗到达汐婉阁后,见到的便是宋三小姐窝在王妃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 宋画祠眼尖地看到夕月,连忙向她招了招手。 夕月小碎步跑过去,宋画祠做了个夸张的口型,“帕子。” 夕月会意,连忙上前拿上袖子,递给宋画祠,嫦云已被宋乔淑支出去倒水,此刻房内只有她们三个人。 宋乔淑脸色确实苍白,手上还缠绕着白色纱布,宋画祠来时被这一幕触得心惊,可还来不及说话,宋乔淑一张挂满泪珠的脸就猛地塞进了她怀里。 她细心给宋乔淑擦着眼泪,嘴上还温和地问着:“我的好姐姐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跟妹妹我说,谁欺负了你,看我不找她去!” 宋画祠是真的爱护这个姐姐,这个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给她温暖,让她体会到家的感觉的人,可现在这个人,却泣不成声地在她怀里,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掉得宋画祠心中酸涩不已。 嫦云这时端着茶水进来了,看到宋乔淑哭成这样,心口也是被人戳到了一般疼,她心念着,小姐这本来还没哭成这样,四小姐一来,这不给小姐添堵的吗?只望四小姐能给小姐一个解释,也不至于让小姐再这般伤心了。 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显,她将茶水端到桌子上,矮身一服,道:“请王妃用茶。” 宋画祠心里正急,摇摇头道:“用什么茶,快告诉我姐姐手上这是怎么弄的,怎么昨天才好好的,今天就弄成这样?” 宋画祠知道宋乔淑这里哭成这个样子,是觉得问不出答案的,遂问了嫦云。 嫦云也配合答道:“王妃有所不知,今儿早用膳时,小姐不慎打翻清粥,被烫着了,故落了一手的伤,这不,才找郎中看过,包扎好。” “怎么早上的伤,现在才找郎中看过?” “小姐,小姐……这……” “有话直说!” “小姐听王爷说,王妃今儿早身体不适,故而心里一直念着王妃,吃过早饭便匆匆往王妃那儿赶,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是奴婢的不是,没有及时为小姐请到郎中,请王妃责罚。” 说着,嫦云屈膝跪地,小脸蒙上懊悔的神色。 宋画祠闻言倒是没工夫理嫦云,她又将宋乔淑搂紧了,轻轻拍她的背,道:“我的好姐姐,你这身上带着伤呢,不知道为自己想想,还去看我,你是觉得我不会心疼你吗?” 宋乔淑抽抽噎噎地摇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王妃,其实还有一事,只是……”跪在地上的嫦云吞吞吐吐道,宋画祠会意,挥退夕月,待夕月出去了,听不见屋里人说话了,才道:“你说吧。” “小姐去王妃房里看望王妃时,看到……看到您与王爷举止亲密,宛若无人,小姐看得清楚,遂如此伤心。” “举止亲密,宛若无人?” 宋画祠心里疑惑,原来真如她所想的是姐姐误会了,但是不可能啊,她跟孟昭衍根本没做这些事,姐姐到底看到了什么? 宋乔淑此刻终于勉强止了泪,宋画祠为她擦掉脸上挂着的那些泪水,轻声温和道:“姐姐怕是误会了,王爷那时候只是来看我起床没有,也许是姐姐没看清,误会了我与孟昭衍之间有些什么,但是姐姐,你知道的,我心里念得只有姐姐一个,怎么会与孟昭衍做些什么亲密的举动。总之,姐姐好好想想当时的场景,定然会发现姐姐是看错了的。” 宋乔淑自认绝不会看错,但是宋画祠这一番说的也是掷地有声,看着做不得假,她一时心里纠结,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嫦云还跪在地上,宋画祠叫她起来出去,此时房里也只剩姐妹俩了。 “姐姐,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想问什么都问。” 宋乔淑堪堪抬起那双哭红的眸子,看着宋画祠,问道:“祠儿,你确定,你心里对王爷,没有动情吗?” 蓦地,这话莫名击中宋画祠好久未曾起过波澜的心间,她想起过去这么多天孟昭衍有意无意的一些小动作,心中有什么东西默然冒出,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此刻面对宋乔淑的质问,她下意识躲闪了那双楚楚泛着莹光的眸子。 宋画祠道:“没有,我与王爷之间除了利益关系,再无其他。” 然而那下闪躲正进了一眨不眨盯着宋画祠的宋乔淑眼里,宋乔淑瞬间明白了什么,再听宋画祠这样否认,她心中只有苦笑,呵,我的好妹妹啊。 42 心中的事藏着掖着不能明说,宋乔淑道:“祠儿,你既然不喜欢王爷,可否与王爷保持关系,姐姐我,看着好心痛。” 宋画祠刚想答应,却立马反应过来,有些为难道:“姐姐您也知道,我与孟昭衍是御赐的婚姻,在外人面前自然是要表现得恩爱些,我也不知道这样会伤姐姐的心,但是姐姐一定要信我,我跟孟昭衍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 宋乔淑见她这下子急了,也不再多想,抚慰道:“姐姐自然是相信祠儿的,祠儿先前还一心想着促成我与王爷,虽然最后结果不如人意,但是姐姐心里都记着呢!” 宋画祠还想说什么,看到宋乔淑那张郁气退散的脸,心情放松,也不再多言。 宋乔淑接着说:“好了好了,是姐姐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误会了我的好祠儿,姐姐在这里给祠儿道个不是,祠儿就原谅姐姐吧!” 宋画祠红了脸,讪讪地说:“不是姐姐的错,是祠儿的错,以后姐姐要是再看见什么,直接跟我说,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 闻言,宋乔淑的目光一下子放远,似是漫不经心地说:“自然。” 宋画祠没有看出异样,只说:“那姐姐好好休息吧,祠儿还有事做,祠儿先告退了。” 宋乔淑点点头,脸上的疲态倒不是装的,随即顺着宋画祠的动作躺下了,宋画祠给她掖好被角,笑着走了。 走到门口,看到嫦云还在门外等着,便道:“好好照顾姐姐,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就来跟我说,不能再让姐姐受委屈了。” 嫦云称是,却是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着今儿早下人说闲话的事,却不知到底要不要告诉四小姐。小姐本是嘱咐她不要说出来,但是她也看不得小姐受那样的委屈,却不得申辩。 宋画祠看出端倪,想又出什么事情,还想瞒着她不成,沉下声道:“有话就说,我不会怪你。” 嫦云一咬牙,一跺脚,也不管小姐的吩咐了,小姐的名誉最重要,便向宋画祠慢慢道来:“今儿早我扶小姐回房的一路上,听到几个下人在议论小姐,说小姐她……说……” 宋画祠闻言眉头便没放松过,立马追问道:“说什么?” “说小姐她假装清高,说王妃您对小姐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小姐还爱理不理的,然后又说……” “你能不能说得快点啊,一次性说完。” 嫦云泪都挤出来了,接着道:“又说小姐来王府是为了攀上王妃您来享荣华富贵的,说小姐是想沾您的光……” 嫦云拿着帕子垂泪,而宋画祠眼里却阴霾一片。 好嘛,孟昭衍府里都是些什么人,随便在人家背后嚼舌根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诋毁姐姐,看我不拿他们试问! 宋画祠恨恨地,恨不得咬牙,见嫦云哭得不成样子,想她是为了姐姐好,心里软了一片,但又奇怪她先前怎么吞吞吐吐一副不能说的样子,便问道:“要是我不逼你,你是不是还不说?怎么,这种事还说不得了?” “不是的,不是的,”嫦云惶恐否认道:“是小姐,她怕您知道势必会帮小姐出去,到时候府里的人对您生了嫌隙,便不会尽心尽力伺候您了,便嘱咐我不要说。小姐是个菩萨心肠,但也不能白白受委屈,我便……便不顾小姐嘱咐,向您说了。” 宋画祠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做的很好,我不怪你,倒是要赏你,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不管姐姐是不是不让你说,你都要告诉我。” “奴婢明白。”嫦云的话吐完了,便道:“那奴婢先进房侍候小姐去了,王妃慢走。” 宋画祠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要怎么办,既要惩罚下人,还要警示他们,宋乔淑在王府是要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不能他们只顾着自己,而怠慢甚至辱没了姐姐。 她心中恨恨,有了计量,便马上付诸行动。 叫来王府管家,吩咐道:“召集王府所有下人,到前厅集合,我有事要说。” 管家有些为难道:“王妃您看,王府上上下下现在都有事要干,召集起来实属不易。” “哦?是吗?下人还不听主子命令了不是?” “自然不敢的。” “那现在听我的命令,我要所有,记着是所有,一个都不能少的,给我到前厅集合,给你半个时辰时间,我要看到所有人!” 管家额头上冷汗涔涔,无奈应是,立马小跑出去发布召集命令。 而宋画祠,就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等着。 这件事自然会有人告诉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的孟昭衍。 孟昭衍听闻,却只是淡淡笑了笑,他知道宋画祠是个面冷心热的,有她自己的度量,旁人干涉不得。 知道她凡事有度,便放任道:“随她去吧,祠儿若是有心,自然会与我说的,你们保护好她的安全就行。” “是。” 孟昭衍摇头轻叹,继续看手里的密折。 王府里办事的效率自是不可小觑,不出一个钟,人也到了七七八八,远一点院落的,也撂下手里的活儿紧赶慢赶地跑过来。 宋画祠气定神闲地喝茶,也不理下人们站在厅前窃窃私语,直到管家点好人,在她耳边轻声说:“人到齐了。” 宋画祠手里的茶杯重重落回桌面,杯里的水四溅,厅前的人都听到这声,纷纷住嘴,怯怯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弱小却气势庞大的王府女主人。 宋画祠取过帕子慢慢擦着手,也不说话,只干干晾着厅下那些人。 管家站在一边直冒冷汗,却不敢擦,王妃进府这些天,他只以为王妃善良贤淑,却不想还有这样能震慑众人的一面。 “管家。”良久,宋画祠才开口。 “奴才在。” “管家,您来告诉我,在主子面前,下人们能不能窃窃私语?” “回王妃,不能。” “那依照王府规矩,说了,该怎么罚?” 管家冷汗冒的更多,想到方才几乎所有人都说了,却还是立马应道:“每人各罚十板。” “好,那底下那些人,哪些说了的,回头各领十板子,要让我知道谁没有领,呵呵……” 宋画祠阴沉沉地笑,底下那些人甚至有人已经经不住浑身颤抖了。 43 “那我们现在进入正题。” 管家终于舍得拿袖子擦擦汗,心想,原来还没进入正题。 “管家,我再问,下人能不能在背后嚼主子舌根?” “回王妃,不能。” “那若嚼了,该怎么罚?” “这……依据王府规矩,该打三十大板。” 这个回答令宋画祠满意地点头,她这才正视底下那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人,“你们,谁在背后说三小姐坏话了,一个一个,给我站出来!” “少了一个,多加十板!” 话落,前厅中鸦雀无声,宋画祠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底下那群人,只一眼,从那些诚惶诚恐的脸上,她就看得出来这群人里面到底有几个在背后说过宋乔淑,这么一看,数量惊人啊。 半晌,从第一个人站出来后,陆陆续续就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渐渐塞满了前厅到正门的那条路。 直到最后一个人站出来,宋画祠冷笑道:“你们还算诚实,呵,原来王府里的下人竟然是这种素质,表面上对主子奉承,背地里却毫无缘由听信谣言就传主子坏话,”她转头看向管家,问道:“原来管家竟是这么教导下人的?我是不是该向王爷请示请示,换个管家如何?” 管家闻言立马跪地,惶恐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王妃责罚。” “你们这群人,该领的板子一个都不能少,若是让我知道了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可就不是领板子这么简单就能过去的!” 说罢,宋画祠拂袖离开,给这些人的警告和处罚一个不落,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这群人确实是怕了的。 恶人宋画祠从来没做过,此时装的也破费些力气,不过至少效果还是不错的,这么一来,她就真不信了,还有人要再说宋乔淑坏话。 前厅的下人直到宋画祠走后还不敢说话,管家从地上起来,苦着脸说:“都愣着干什么,快回到自己院里干活,干完活,去领板子吧。” 顿时,前厅中恰似哀嚎遍野。 管家急得满头是汗,头天王妃把下人都收拾好后,下人们今儿早起来基本上就没有不带伤的,但是带伤也无法,不能不干活,管家还得一个一个问过去,发好药钱,请好郎中,要不然府里的活儿都没人干了。 管家焦头烂额,看着王妃气定神闲窝在药方里摆弄药材,心中戚戚,啧啧两声叹道,王妃是王爷真爱呐,出了这么大事,王爷竟然不管不顾的,难为的都是我们这些下人。 但是宋画祠却没有就这么忽略了孟昭衍,事情处理完,她第一时间跑到书房去跟孟昭衍报备。 然而本想着孟昭衍会不会怪她自作主张,却是没想到孟昭衍非但没责怪她,反而还拍手称快,道:“王府的下人大批是新进,并没有多加管教,有些甚至还是他人派过来的探子,祠儿这般做,不正好解决了我心里一个大问题,我如何不能称赞你呢?” 宋画祠听完心里松了一口气,被孟昭衍这么夸着,莫名心里就窜出了些喜意,像是得到在意的人认可般的喜悦。 事情报备完,宋画祠也不多留,怕打扰了孟昭衍,刚好她自己的药还没研究完,就压着喜意跑走了,留孟昭衍一个人在背后摇头失笑。 边疆又来了消息,军队建设已经逐渐成型,着实不失为是个好消息,孟昭衍即将要考虑将势力收回,将重点放在京都这块儿局势纷杂的地方,多年韬光养晦,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孟昭衍处理好这些事情后,已然到了下午十分,夕阳的暖光铺了满地,将书房外花园的景致衬得别有一番风味。孟昭衍将信纸通通烧掉,不留一丝痕迹,他揉揉眉心,长时间看s书信以致眼睛干涩,有些酸疼。 他想到宋画祠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怕是还在研究那几本医书,叹口气,招来暗卫。 “王妃在何处?” “回禀主子,王妃在药房制药,一整天都未在出来。” 孟昭衍闻言,无奈的摇头,低声喃喃道:“这祠儿啊……” 真不知道给她那些书,是好是坏。 孟昭衍此刻当然不知道,他心里那股子醋味已然将还跪在一侧的暗卫给酸到了。 孟昭衍挥了挥手,暗卫立刻退下,他整了整衣襟,滑动轮椅,门外夕月一直守着准备端茶送水,因为孟昭衍不喜欢有人服侍在侧,故而下人们都离孟昭衍有段距离,待孟昭衍吩咐了,才会现身。 夕月见孟昭衍出来,忙低下头服身道:“王爷。” “去请王妃,本王要与她一同欣赏欣赏这傍晚时分的景致,说来,自打进府,还真没有如何赏过景。” 最后一句似是喃喃,但夕月却是听的一清二楚,她心里夸张地叫道:王爷真是太温柔了! 话落,夕月马上沿着小路快步跑出去,但是王府最不嫌多的就是地界,药房离书房着实有点远,这么一来一回,不算上宋画祠在药房磨蹭的那段时间,还真能费不少时间。 孟昭衍先沿着路径往花园里绕了,他不紧不慢地滑着轮椅,时不时别过头看眼新放的花,更多时候却是低头沉思,嘴边挂着一抹笑,倒像是个思春的男子,想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孟昭衍一点儿也没考虑到宋画祠会拒绝他这件事。 及至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孟昭衍见前面是堵被繁华掩上的墙,也不再继续往前走了,调转轮椅准备回去,然而孟昭衍的内力高深,所谓隔墙有耳这种话并非谣传。 在据他位置大概二十米处,宋乔淑领着嫦云正想往书房的方向走,花草繁茂,堪堪挡住了孟昭衍坐着的身子,两人并没有发现他。 同时,一旁碎言碎语、正躲在廊前偷懒的下人,更是心大的没有发现宋乔淑两人和孟昭衍。 “我的屁股啊,现在还在疼,四十板子呢!” “谁不是呢?昨晚我都不敢趴着睡,翻个身都要费好大的劲!” “王妃也太无情了,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苛待……” 孟昭衍皱了下眉,却听另一人继续说道:“怎么能怪王妃呢?你想想,除了这回,王妃也并没有对我们怎么样,平时还和颜悦色的,真没有只把我们当下人看。” “那该怪谁?我屁股疼得啊……” “我看哪,要怪也要怪那个宋府三小姐,还未出嫁呢,不好好在宋府里呆着,非要跟着王妃进了王府,昨天的事,也肯定是那个宋三小姐给王妃告的状,王妃才如此对我们的!” “就是……” “什么就是啊!你们这群下人,背着主子在主子后面嚼舌根,还不许主子罚了不成?” 要说这个宋乔淑也是倒霉,去哪哪都能听到说她坏话的,她自认也没做出什么不好的人,怎么全府的下人都这么看她不顺眼。 44 宋乔淑原本并不想生事,这种话听了也只是默默记在心上,然而嫦云却不愿意了,昨天王妃亲自跟她说的,以后这种事千万不能自己咽着,一定要说出来,不然还让这群下人反了天不成? 故而她第一个跳出来为宋乔淑申辩。 然而那两个人看到是宋乔淑及她的下人嫦云,没有惶恐地请求恕罪,反而开始趾高气扬地看着两人不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嫦云啊,怎么,跟了这么个主子,你也变得不讲理,刁蛮起来了?” 嫦云手指指着两人,气得话都说不全:“你们……你……你们……你等着,要你们好看!” 宋乔淑已经红了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的样子,她拽了拽嫦云的衣袖,嗫嚅地道:“嫦云,算了……” 嫦云最受不了宋乔淑这个样子,她气得跺脚,对宋乔淑说:“小姐,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是下人,你才是主子,怎么可以!” 宋乔淑原来在宋府便被苛待,平常吃穿用度正是连下人都不如,这种情况已是习以为常,只是她心里却想的是,若不是祠儿去惩罚下人,也不至于到了现今这个地步。 两人又是嘲讽道:“呵,你看她那个样子,配做我们的主子吗?若不是这所谓的宋三小姐,我们至于被打那么多板子吗?” 嫦云刚想反驳回去,不远处一个声音把四人齐齐吓住,仿佛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那是你们罪有应得!” 孟昭衍缓缓滑动轮椅,拨开花丛,向几人靠近。 孟昭衍虽因身体原因只能坐着,气势却不输给任何人,他缓缓靠近,气场全开,几人就只有站着被他鞭笞的份儿。 宋乔淑第一个反映过来,她拿帕子拭着泪,凄怆开口唤道:“王爷……” 两个下人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回完了,王爷怎么会在此,看样子还是到了好一会儿,把几人的话尽数听全,不然也不会如此生气。 只有嫦云一人换了副笑颜,心想看王爷怎么收拾你们! 孟昭衍如王者降临般为宋乔淑解困,将她从方才那场如同打脸的情景解脱出来,她原本就对王爷心生爱慕,此刻恨不得扑到孟昭衍怀里将自己心里的苦水尽数倒个干净。 孟昭衍皱着眉,没有理会宋乔淑那声,满含怨屈与深情的呼唤,他看着站在一旁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下人,心中冷笑,原来我王府的下人都是这种素质吗?不仅背后嚼舌根,还敢当面对主子不敬! 孟昭衍提点了下一旁站着默默欢喜的嫦云,厉声道:“去把管家给我叫来!” 嫦云被吼了一下非但没有生怨,反而开开心心的跑了,就差连跑带跳来表现一下她此刻的心情。 嫦云一溜烟儿跑了,孟昭衍随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具体情况他完完整整的听到也看到了,只是想看看这两个下人要怎么狡辩。 宋乔淑泪眼婆娑,看孟昭衍要给她主持公道了,抢先哭诉道:“听闻王爷学富五车,对诗词造诣颇深,我本想与嫦云去书房找王爷指教一二,却不想途中听闻这两人碎言碎语诋毁我……” 宋乔淑的眼泪如同开了闸一般止不住,她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自认自从进了王府,从未做过什么有失常理的事,可是如今……如今,他们却……” 宋乔淑这番言辞也没有什么错,孟昭衍却暗自摇头,他再次怀疑宋画祠与宋乔淑真的是同父同母一个胎里出来的姐妹吗?怎么妹妹那么果敢活泼,姐姐却柔柔弱弱的,像经不起风吹。 孟昭衍点点头,转向站在一旁良久却半个字也吭不出来的两人,“宋三小姐这是说的轻了,没将你们当面辱骂宋三小姐的事说出来,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两人半个字不敢多说,待孟昭衍话一落完,气势一放,连忙跪地求饶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是奴才的错,奴才不敢身边,只求王爷给我们两人一条活路!王爷恕罪哪!” 孟昭衍只是冷笑,斜睨着跪在地上的人说:“恕罪?你当我这王府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下人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进府的时候没人教你们规矩吗?” “王爷恕罪,是奴才们不懂规矩,冲撞了三小姐,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好一个冲撞!只是冲撞就了事了吗?你们对宋三小姐说的话本王可是一字一句听的清楚!到底向谁赔罪你们还不清楚吗?呵,今天是宋三小姐,明日你们是不是就有胆骑到本王和王妃的头上了?” 这么看来,宋画祠昨天惩罚的倒是没错,这样的下人,四十板子算得了什么,不将人撵出府去还算好的! 嫦云跑了大半个王府,才在王府正门口碰到刚把郎中送出府,正往回走的管家,拉着人的袖子就往里面跑,丝毫不管人家已是半百的年纪能不能经得起这份颠簸。 “咳咳,嫦云哪,你倒是慢点、慢点……停一停哪……”管家实在跑不动了,甩开嫦云的手扶着墙大喘气,嫦云因为心里急,没过脑子就往里冲,这会儿恰巧不巧的选了条最远的路,心里更急,直想带着管家去见王爷,可不能让王爷等久了! “管家您快别磨蹭了,人命关天哪!去晚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嫦云急的跺脚。 管家喘着粗气,一手插着老腰,好半天没缓过劲,听嫦云这么一说,不禁问起来:“我说嫦云姑娘,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哎呀,您到了就知道了,赶快走啊!”说着,又拽起管家的袖子,迈着小碎步往前冲。 管家无法,只得扶起一把骨头跟着前面那个看起来是真的急的嫦云。 到了回廊连着花园,正是孟昭衍和宋乔淑所在的地方,孟昭衍冷着一张脸看着匍匐在他脚下那两个人大声连连求饶,宋乔淑则是眼泪不断,还在一边拿帕子擦眼泪,一边不断抽噎着哭诉。 管家看到这一幕,不禁暗自默默擦汗,这宋三小姐的哭功可是要比京都里大家小姐的要强得多。 孟昭衍见管家来了,也不急着处置了,想着慢慢地敲打,好给以足够的警示。 管家弯着老腰,对孟昭衍恭敬地说:“不知王爷找我有什么吩咐。” “管家,你看看这两人,可是眼熟?” 45 管家细瞧那两个吓得脸色苍白的人,慢慢道来:“确实眼熟,正是今日当值打扫前院的,可是……为何你们两人会在此?” 孟昭衍漫不经心地整理衣襟,闻言倒是一笑,“是吗?如今可又要加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了。” 管家再次弯腰,且弯的幅度比之前大得多,他是听清了,王爷说的是“又”,可见两人之前就不知犯了什么事,“王爷明察,不知两人做了什么,请王爷指点一番,我好罪责两人,以示警戒。” “呵呵,”孟昭衍笑得阴沉,管家听到孟昭衍这样笑着,头都大了,这两人到底是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敢得罪王爷! “嚼宋三小姐的舌根,冲撞了宋三小姐,再加上那个擅离职守,管家,你可给我好好算算,这得是要打多少板子,别回头乱打一通,人又来说宋三小姐的不是,回头也不是背后说了,直接当面辱骂。” “我却是不知,王府是谁教的规矩,让人敢当面辱骂主子,对主子不敬了?” “说啊管家,本王在这儿等着呢!” 话落,管家硬生生被孟昭衍外放的气势给压得跪地,直磕头点地道:“王爷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利,有误王爷的期望,请王爷责罚!” 孟昭衍慢条斯理道:“这两人该怎么办呢?” “废掉双腿,剪掉舌根,赶出王府,从今以后,永不录用!” 字字句句,令人闻之色变,宋乔淑听到吓得连眼泪也不流了,她身边的嫦云吓得长大了嘴巴,而那两人却是连跪都跪不稳了,直直倒向一旁。 两人知道当面顶撞辱骂主子,那么受的惩罚肯定不低,但是结果出来,还是吓得回不了神。 管家无奈,自他跟随孟昭衍如此之久,从未给过下人这般狠厉的惩罚,一切,都是由那个宋三小姐生起。 昨日王妃处罚下人是因为她,今日王爷这般也是因为她。 唯一不改面色的却是孟昭衍,他方才满意的点头,怒火随气势收放自如,已不如方才那般生气了。 管家知道,这番话一旦落地,便再无收回去的理由了,他连忙跑到一边叫了两名侍卫,叫人把那两个奴才压走,一张老脸皱纹清晰可见。 直到被侍卫压上,两人才回过神,连连求饶,声音凄厉,听得宋乔淑又是一抖。 宋乔淑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会与孟昭衍有这样一段交情,她一心想着寻找契机与孟昭衍做深一步交流,今天这番去书房也是如此。 原本是想着不要生事,否则不知道府里的人还会怎么看她,故而一直怯懦地叫嫦云算了,然而孟昭衍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他如天神,带着自身的威压,将宋乔淑从这样恼人尴尬的境地解救出来,这就是他一心爱慕的男人。 宋乔淑整了整仪容,原本画好的妆已被泪水晕染,她红着眼角,整理衣襟,向孟昭衍服了一身,道:“多谢王爷搭救,若不是王爷,乔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着,刚停下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 孟昭衍暗自头疼,他却是对这些平常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大家闺秀很生烦,此刻对宋乔淑的印象更是不好了。 不过在外人面前不会裸露情绪的功夫孟昭衍已经练得登峰造极,他咳了咳声,尽量温和地说:“宋三小姐不必多礼,此事是我王府的不是,对宋三小姐招待不周,还望宋三小姐谅解。” 宋乔淑听了心中暗自苦笑,真的只是将她当做客人吗?那祠儿,是不是才是你王府的主人。 宋乔淑又道:“给王爷添麻烦了,乔淑实在过意不去……” 孟昭衍直接打断:“不必,宋三小姐受了惊吓,嫦云快快扶宋三小姐回房吧,晚饭也不必去饭堂吃了,我差人将晚膳送到宋三小姐的房内。” 这辞别的话已经说的明显了,此时回廊上只有孟昭衍、宋乔淑、嫦云三人,看左右无人,宋乔淑紧紧攥住手里的帕子。 宋乔淑想借此机会放手一搏,她已经爱慕孟昭衍良久,在身后默默看了他良久,最终却要将送宋画祠送上花轿。 她心中的不甘已然出现,既然祠儿还未对孟昭衍生情,孟昭衍也不似如此在意祠儿,她又何必苦苦压抑心事,看着两人成双成对。 更何况,若是祠儿知道我与孟昭衍能够结情,祠儿也定然是能为我高兴的。 思及此,宋乔淑看着孟昭衍转身的动作,爱慕之情脱口而出:“王爷……” “孟昭衍!”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孟昭衍却只理了其中一人。 孟昭衍急急向回廊另一头的宋画祠走过去,不复方才那样冷凝的表情,一瞬间柔情充满眼眸,他滑动轮椅的动作急切,像是在向自己最心爱的人走过去。 宋乔淑同样看着回廊另一头的宋画祠,泪水充盈眼眶,她已然看不清前方宋画祠到底是什么神情,更不清楚的事宋画祠何时出现在那里,最最不清楚的是,她是否是故意打断她的话语。 孟昭衍渐行渐远,向着另一人走过去,宋乔淑的眼泪,就这般似七月的雨般,落得无声,也落得悲怆。 “孟昭衍,你跑这儿干嘛?我找了你好久,不是说去赏花的吗?” 孟昭衍笑答:“这不碰到了点事,就耽搁了些时间,让祠儿久等了吗?” 话里话外的温柔,叫宋乔淑好生羡慕。 她以为孟昭衍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与人流露出如此神情语气,却不想,他会的,只是这些她宋乔淑分不到一丝一毫,全部,全部,分给了她的好妹妹,宋画祠。 他的王妃,宋画祠。 宋画祠顺着孟昭衍的身后看过去,看到宋乔淑与嫦云,立马惊喜地跑过去,直直越过孟昭衍,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 宋画祠被宋乔淑语气里的怪异给生生停了脚步,她有些奇怪,望着身后的孟昭衍,又看看嫦云,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宋乔淑闭上眼,最后一抹眼泪流下,生生惊住宋画祠。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哭什么啊?谁欺负你了?” 宋乔淑心中苦涩,没有力气理宋画祠,嫦云自然不明白宋乔淑心里的想法,只道是方才的事三小姐还没缓过来,便道:“方才王爷帮小姐处理了几个对小姐不敬的下人,小姐大概还在为刚才的事伤神,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请王妃责罚。” 46 宋画祠闻言脸一沉,道:“怎么还会有下人在背后说姐姐坏话,我昨天不是都惩罚过了吗?” “是啊是啊,我也奇怪呢!而且今天不只是这样,那两个下人竟然当面说小姐的不是,要不是王爷出现,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小姐呢!” 瞬间,宋画祠心里满是火气,回过头就质问孟昭衍:“好嘛孟昭衍,这就是你们府里人的素质,越打还越来劲了不是?” 孟昭衍也是无奈,但是对宋画祠他向来和颜悦色,仍旧是笑道:“祠儿倒别怪我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方才已经帮宋三小姐处罚了那几个下人,祠儿满意了吗?” 宋画祠瞪他一眼,也不再多言,转过身想继续安慰宋乔淑。 然而这一眼瞪眼,放在宋乔淑眼里却像是对孟昭衍撒娇。 宋乔淑看出宋画祠还想对自己说什么,心中苦涩也不想再多说,直接摆手道:“王爷既已为乔淑讨回公道,乔淑便不再久留了,祠儿,姐姐有些累,便先回房休息了。” 说罢,她像是赌气般服了服身,道:“王爷,王妃,乔淑告退。” 这番话听得宋画祠心里怪异,但未等她说话,宋乔淑便转身离开了,她在宋乔淑身后唤道:“姐姐,姐姐!” 宋画祠没有追上去,而是转过身反问道:“孟昭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昭衍见宋画祠脸上真的出现异色,知道她是真的生气,暗自腹诽祠儿可真在意她这个姐姐。 孟昭衍也不再打趣,正襟道:“祠儿,正如方才嫦云所说,本王在此等你想与你一同赏花,恰好碰到有两个下人在背后说宋三小姐的不是,嫦云出面反驳,那两个下人变本加厉,当面辱骂宋三小姐,本王知道祠儿向来在意宋三小姐,便出面为宋三小姐解围,并处罚那两个下人。” “本王如此替祠儿维护宋三小姐,祠儿不仅不感激本王,反而如此质问本王,”孟昭衍一甩袖,愠怒道:“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到后面孟昭衍甚至对她甩袖,宋画祠一看就来气。 “什么为夫不为夫的!孟昭衍,在外人面前我叫你王爷也好,夫君也罢,但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必装的这么像!” 这些话,着实狠狠地刺中孟昭衍的心口,他知道宋画祠只是将他与自身的利益一起捆绑,却不想相处了这么久,更是根本未曾对他生情。 宋画祠气得跺脚,道:“还有,不是为我维护姐姐,姐姐来你府做客,你必然要做到主人该做的,这般纵然属下在背后说姐姐的不是,处罚他们是应该的!” “你如今这样与我邀功,又是何道理?我告诉你,我这儿也没这个道理!” 孟昭衍皱眉,他对宋画祠做过多次越界的事情,宋画祠都未曾像这般对他生气过,更别提这样与他说话,今日为了宋三小姐一事,宋画祠竟然急得跳脚,更是出言狠厉将他的希冀狠狠鞭笞,他心中实在难受。 但是无论如何,孟昭衍是对宋画祠生不起来气的,他只摆手,道:“罢了罢了,是本王的错,我已经叫管家狠狠处理下人,并重新肃整王府风气……” 他顿了顿,看着不远处宋画祠,轻声哄道:“所以祠儿,不要生本王的气了,好不好?” “咯噔”一声,宋画祠撞上那样的目光,如水如雾,如梦似幻,心口一颤,心里像是有什么破土而出,她此刻被这一眼震得生气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宋画祠不敢再去触碰孟昭衍的目光,她摇摇头,道:“孟昭衍,这件事既然你已经处理了,那么就此罢了,我不希望以后再听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转过身,面向宋乔淑离开的方向,道:“我现在去找姐姐,姐姐此刻定然是需要我的,陪你赏园的事情,也先放下,你自己慢慢看吧。” 说罢,宋画祠提起裙摆,一秒都不肯放过地往前跑,留孟昭衍一人在她身后默默伫立。 不知是幻觉还是怎的,宋画祠总感觉身后有道视线紧紧追踪着她,她不知是跑的面红耳赤,还是被这目光,看得面红耳赤。 直到宋画祠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孟昭衍轻叹一声,转头看向天际,发生了这么一出,耽误了不少时间,夕阳也不曾留恋地慢慢消失在地平线。 孟昭衍心想,不知道这样的景色何时再有,今天,只能是错过了。 宋画祠沿着路径走,越走步伐越慢,她迟迟忘不了方才孟昭衍看过来的那个目光,深深的记得是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甩甩头,继续往前走,走过大半个王府,才到达汐婉阁。 可见,当初宋乔淑是要走过多少路,才能在回廊遇见孟昭衍。 汐婉阁里一片寂静,连平时做着杂工的低等下人都一个看不到,悉数被撤下去,走过前院,刚踏过拱门,就能听见从内室里传来的啜泣声,夹杂着嫦云不断安慰的声音。 “哎呦,我的小姐,您快别哭了,您这样,嫦云看得实在不忍,您告诉嫦云,小姐您到底怎么了?” 话落,宋乔淑哭得声音更大了,她抽空喊了声“嫦云”,便再没有下文了。 宋画祠听到哭泣声,便连忙往屋里跑,跑过院子,进了房间,才瞥见屏风后那个若隐若现趴在桌上的身影。 宋乔淑养在深闺,平常哭不闻声,泪意连连,却哭得也似七月的雨那般楚楚动人,而此刻哭声凄厉高亢,可见到底是受了怎样的委屈。 宋画祠连忙跑过去,心里抽痛地不行,从嫦云手里接过帕子,将宋乔淑从桌上扶起,一边小心翼翼地擦着眼泪,一边轻声道:“姐姐,王爷已为您讨回了公道,姐姐又何必再落泪,姐姐这般是折磨自己,也是折磨我啊,姐姐,您别再哭了!” 宋乔淑一见是宋画祠,心中委屈更甚,想到王爷只为宋画祠一人那般温柔,想到自己长久无光的爱慕,心中如倒了瓢泼酸水,苦意难以抑制,故而哭得更狠了。 她哽咽不能言,心里塞的是苦涩的黄莲,宋画祠最为他这声无奈,此刻也毫无办法,只看着一旁的嫦云。 “嫦云,你快告诉我,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别回头眼睛都给哭肿了!” 嫦云一脸着急,却也毫无办法:“王妃奴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小姐她一回来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奴婢什么也问不出来啊!” 宋画祠此刻心里像被火烧着一样着急得也是不知道再说些,嫦云又开始劝宋乔淑,但对现在的宋乔淑来说却无疑是火上浇油,她说:“小姐,您看,王妃都过来看你了,在王府,谁不得敬着王妃,您就把您的委屈告诉王妃,别再一个人憋着了,您这样委屈着,奴婢和王妃都难受至极啊!” 宋乔淑猛然间哭得更大声,她看向嫦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疯狂,她疯狂地大喊道:“你闭嘴!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嫦云被这句喊声吓住了,颤颤巍巍地哆嗦,半个字也说不出了,宋画祠也着实下了一跳,她摆摆手,道:“嫦云,你先出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姐姐。” 嫦云这才回过神,上次小姐那般看她,她还以为是昙花一现,小姐从未这般阴晴不定过,今个儿到底是怎么了? 想的再多,嫦云也不会说出来,她麻木地退下,除了担忧宋乔淑的情况,心里也更冒出了些怪异的感觉。 王爷那般对王妃,小姐这不会,是嫉妒吧? 但是片刻,她便摇摇头,想小姐与王妃姐妹情深,王妃也不似像小姐般对王爷那般爱慕,又怎么会嫉妒,一定是我想多了。 47 嫦云不敢走远,只在门外守着,院里的其他婢女已叫她全部撤走,此时院里只剩她一个人,已是傍晚时分,日光全部撤去,天虽然还有些微亮,却已然显得昏暗了。 初春时节,晚风还有些凉意,吹的嫦云身子发麻。 宋乔淑见嫦云走了,不知怎的,彻底奔溃,一下子将桌上的茶具扫到地上,噼里啪啦一阵声音,将屋外的嫦云及屋内的宋画祠双双吓到。 宋画祠还未反应过来,宋乔淑便夹着哭声冲进宋画祠的怀里,哭道:“祠儿,为什么,为什么啊?!” “姐姐,什么为什么?”宋画祠皱眉,被宋乔淑的动作惊道,想着她的姐姐何时变成这样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些人一个个的都这般辱没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随祠儿来了王府,竟比在宋府的日子还要艰难,我宁愿,宁愿一直受粗茶淡饭,也不愿在这王府遭人如此谩骂了!” 听宋乔淑的意思她是要离开王府,宋画祠心里一惊,道:“姐姐,王爷已经向我保证过,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姐姐不必在意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姐姐在我心中是最最善良的人,姐姐又何必在意几个下人的想法!” 宋画祠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我既然把姐姐带到了王府,姐姐就只需要无忧无虑地生活,我一定会护姐姐周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下人会这么说,但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人这么说姐姐了!” “姐姐不要这么伤心了好不好?” 宋画祠原本还叫是因为什么事,原来真是下人们多嘴的事情,她心中更是气愤,要是没有这些下人的碎言碎语,姐姐根本不会这么生气的! 宋乔淑闻言,堪堪停下眼泪,她从宋画祠怀里抬起头,紧紧盯着宋画祠,道:“祠儿,你是真心对我好,姐姐知道。” 宋画祠点头,道:“姐姐是真心对我好,我也是知道的。” “那祠儿,你再告诉我,你真的,对王爷没有动一丝一毫的感情吗?” 宋画祠心中一颤,又想到先前孟昭衍看她的那个眼神,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宋画祠肯定是要否定的,但是此刻她却像舌头莫名被打结般,所有声音都堵在嗓子眼里,根本发不出声音。 “祠儿,你倒是说话啊!” 时间拖得越久,宋乔淑心中越不安,这样,是不是证明祠儿心里真的有了王爷的一席之地! 那她将何去何从! 宋画祠回过神来,缓缓摇头,道:“姐姐,我与王爷,如同先前对你说的那般,只是利益关系。” “那你又何必考虑这么长时间?”宋乔淑根本不信,看宋画祠的反应就知道。 然而宋画祠必定是要否认的,她徐徐道:“姐姐,我方才认真想过,姐姐三番两次问我这样的问题,是否看出了什么,但是我自认,从未与孟昭衍做过什么过届的事情,除了在外人面前与孟昭衍装作是亲密的样子,私下里,肯定是泾渭分明的!” 她想了想,又道:“先前问过姐姐,是否误会了什么,姐姐也不跟我明说,不明说的话,误会只能越来越大。” 宋画祠细看着宋乔淑的眉眼,问道:“方才,姐姐哭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只因为下人们碎嘴,还因为姐姐误会了我与孟昭衍?” 宋乔淑没想过这样被宋画祠猜中心思,毕竟宋画祠才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正王妃,而她只是正王妃的姐姐,不管宋画祠和孟昭衍到底有没有感情,她都不应该这样明明白白地表露心思。 闻言,宋乔淑的脸色蓦然煞白,比方才哭泣的时候还要白上三分,宋画祠看的心疼,抚上宋乔淑的脸道:“姐姐,有委屈你就要跟祠儿说,祠儿定然能给你个解释的。祠儿一心为姐姐好,又怎么会伤姐姐的心!” 她难为地摇头道:“知道姐姐是为我伤心的,我心里头,真是……” 真是自责。 宋画祠从未想过那么多不经意的举动,会这般伤了宋乔淑的心,这更坚定了她一定要远离孟昭衍的心。 宋乔淑摇摇头,凄怆道:“不,这不怪祠,都是姐姐多心了。” 看宋乔淑终于停了眼泪,宋画祠才终于松一口气,她像是劫后余生般笑道:“姐姐不再伤心了就好,不是姐姐的错,都是祠儿的不是,是祠儿没有照顾好姐姐,以后姐姐若是再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我一定会替姐姐讨回公道!” 宋乔淑神情恹恹,哭累了,再也不想说话,却还是道:“祠儿,姐姐累了,想休息了。” 宋画祠安慰地笑道:“是了,姐姐好好休息吧,晚膳派人送来,也不必难为姐姐到饭厅走一趟了。” 宋乔淑摇摇头,拒绝道:“不必了,我怕是起不来,不必差人送来了,你与王爷好好吃吧。” “姐姐……” 宋乔淑拿手势阻止了宋画祠再说话,转身往床榻上走,宋画祠见状知道姐姐这是真的累了,也不再多言,叫来嫦云服侍宋乔淑,并叮嘱嫦云好好照顾宋乔淑,见嫦云应了,才放下心出了汐婉阁。 这么走一趟,宋画祠也着实心累,本来做药做到一半,夕月过来说孟昭衍请她去园中赏景,她在这呆了一天也有些枯燥了,便欣然答应了,没想到碰到这么一出。 赏景的情绪全被败光了。 夕月沿着王府的路边走边四处张望,看到宋画祠从汐婉阁出来,还疲惫地揉着脖子,连忙上前,服了一身,道:“王妃,奴婢可找到你了,王爷请王妃去饭堂用膳,已经等待多时了。” 宋画祠没这个心情,却也不想孟昭衍空等一场,便疲惫地点点头,道:“带路吧。” “是。” 饭堂里孟昭衍坐在轮椅上,将周围服侍的下人都撤掉,叫来暗卫,问道:“王妃与宋三小姐都说了什么?” 暗卫将听到的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越往下听,孟昭衍的脸色越难看,饭堂里气氛凝重,暗卫也默默落冷汗。 平常如谦谦君子一般的孟昭衍,除了遇到紧急事物,已经很少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 “王妃真是这样说的?” “属下句句实言,不敢欺瞒!” 48 孟昭衍阴沉的气势外放,紧皱着眉头,惊的暗卫不敢有一点动作。 良久,孟昭衍才头痛地挥挥手,道:“罢,罢,你下去吧。” 暗卫双手抱拳,微微颔首道:“是,属下告退!” 孟昭衍面对满桌的菜肴,已生不出丝毫品尝的兴趣。 他倒是没有在意为什么宋乔淑会质问宋画祠与他两人的关系,他全被那句“利益关系”刺得整颗心都在发颤! 我对你这般,你却只当我与你是利益关系! 好,我的好祠儿,我定然要你见见我的真心,见见我孟昭衍的真心! 宋画祠的步伐很慢,已不似往常那般有活力,夕月实在奇怪,却不好多问,看着宋画祠这般恹恹的神情,心里也爬上了着急的情绪。 良久,宋画祠的身影才出现在饭堂,她刚好站在孟昭衍的身后,看中那个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冷的背影,心中蓦地一抽,有些麻木,有些酸疼。 她把这些情绪放下,走到孟昭衍身旁,夕月递上水和帕子,宋画祠安静地洗手,安静地擦手,全程不说一句话,只听见水流过哗啦啦的声音。 洗完手,见孟昭衍还不动筷,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宋画祠特意说了一声:“王爷,请用膳。” 孟昭衍皱着眉,也不理会宋画祠对一旁站着随时侍候的夕月道:“夕月,退下!” “这……”夕月有些为难,整个饭堂除了她就没一个下人,她若走了,就没人服侍王爷王妃了,这……实在不合规矩啊。 “本王说话不管用吗?还不退下!” 孟昭衍又说了一声,言辞狠厉,把宋画祠也吓了一跳,夕月无奈,便服了一身,道:“王爷,王妃,奴婢告退。” 待夕月走了有一会儿,孟昭衍还不动筷,宋画祠着实奇怪,觉得孟昭衍此刻气场不对,见没外人在场,便不再客气,问道:“孟昭衍,你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怎么阴阳怪气的?” 孟昭衍却是冷笑,至今,也是第一次对宋画祠表露这样的情绪,他慢慢道:“王妃先前一直在宋三小姐那儿呆着吗?” “是啊,姐姐情绪不对,我一直在安慰她,刚出来,就被夕月叫到这儿来了。”宋画祠答道。 孟昭衍笑得更冷,“祠儿还真是关心宋三小姐,连饭点都给忘了,叫本王一阵好等啊!” 宋画祠听他语气不对,心情本来就不太好,此刻也不禁有些生气,“我说孟昭衍,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姐姐是我最在乎的人,我不关心她那我关心谁啊?” “那我呢?你的夫君,我呢?”孟昭衍身子前倾,手指捏住宋画祠的下巴,手指微微用力,气势逼人,压迫感强烈,叫宋画祠瞬间紧张起来。 “孟、孟昭衍,你什么意思?什么你呢?” 孟昭衍危险地眯眯眼,道:“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却根本不将本王放在眼里,祠儿,你说我这是什么意思?” “孟昭衍,你放开我!” 宋画祠现在是明白了,应该是前面她对孟昭衍太无礼了,孟昭衍身为王爷,除了宋画祠表面上根本没人对他这么无礼过,他该是觉得自己被宋画祠不屑一顾了,故而才这样质问她。 宋画祠想来确实是这样,她穿越而来,本来活在人人平等的时代,蓦然来到这里,自然不能适应这里的阶级地位。 她气势弱了三分,讪讪道:“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我,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对你好一点,尊重一点不就行了吗?” 孟昭衍不知道宋画祠心里怎么想的,但这个“好一点”确实正中他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了。 孟昭衍放开手,看宋画祠的下巴已经被他给捏红了,而宋画祠却像没感觉似的,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并不收回手,轻轻的摩挲她的下巴,道:“捏疼你了吗?” 宋画祠本来心中有愧,大方地摆摆手,摇摇头,道:“没事没事,回头擦擦药就没事了。” 孟昭衍心疼地看过去,道:“祠儿,本王下次不这样了,只是你别再激怒本王,为了你,本王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最后两句孟昭衍已似喃喃,宋画祠并没有听到,几次三番地折腾,她确实是有点饿了,也不理会孟昭衍那没头没尾的话,只道:“快吃饭吧,我这都饿了!” 孟昭衍不复方才那般阴冷,笑道:“好,本王为祠儿夹菜。” “不用,你也吃。” 满桌的菜肴都是宋画祠喜欢吃的,宋画祠迟钝地没有发现,只顾埋头吃了,孟昭衍在一旁看她吃的如此香,心情也舒畅不少,只是心里还存着徐徐缓缓的叹息。 祠儿,你何时能明白,我对你的真心。 而另一边,等宋画祠走之后,宋乔淑并没有直接休息,而是向嫦云悄悄地说:“嫦云,你去饭堂,隐蔽一点儿,给我听听,祠儿与王爷之间都说了什么,要一字不落地听了,回来告诉我。” “小姐,这……” 宋乔淑冷冷地看她,道:“怎么,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不是的小姐,只是这样……怕……” “怕什么,只是让你偷听,又不让你做些其他什么!” “那小姐,我、我去了……小姐好好休息。” 宋乔淑点点头,闭目养神起来。 嫦云出了汐婉阁,越走,心里越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小姐叫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知道,这样做肯定是不好的。 但是小姐的命令她又不能违抗。 这样纠结着,也慢慢走到了饭堂。 孟昭衍将饭堂的下人都撤下去了,这样刚好方便了嫦云偷听,看到王爷那样对王妃,她心里也暗暗着急,只是幸好,后面王爷也和颜悦色起来。 嫦云放下心,直到两人双双罢餐,看四周无人,悄然离开。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动作,已然落入了守在一旁暗暗观察的暗卫眼里。 孟昭衍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内力深厚,可轻易探觉他人鼻息,只是没有管罢了,而暗卫看孟昭衍没有动作,也没有现身阻拦。 回到汐婉阁,嫦云按着记忆将两人对话悉数说给宋乔淑听,看到宋乔淑越来越暗的神色,心中恍恍,怕小姐再做什么让她心底发寒的事。 听完,宋乔淑却只是挥挥手让她退下,便侧过身躺下了。 嫦云松一口气,灭掉蜡烛,退出房门,她自然没有看到宋乔淑那晦暗不明的神色。 49 整个晚饭过程都显得诡异,孟昭衍脸变色太快,宋画祠完全不能适应,用完餐后,也不管孟昭衍是否还在吃,直接放下筷子,盯着地面请辞了。 “孟昭衍,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你慢慢用。”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守在外面的夕月还来不及说句话,宋画祠已经跑的没影了。 孟昭衍当然知道宋画祠所说的事,到底是去干什么,无非是去研究研究他那些看起来没什么大用的医书。 但是最令孟昭衍无奈的,是宋画祠这已经快要明示出来的躲避了,宋画祠这般做,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远离他,孟昭衍何尝不知道。 想到这一层,孟昭衍的眼眸又深了几分。 平常吃饭的点儿都是比较早的,今个儿却因为在宋乔淑房里呆着的那么一会儿晚了许多,从饭堂出来走到药方,已然月上中天了。 婢女见王妃这么晚了还来,贴心地提前点上了灯,一进药方,宋画祠自动往前走,直到走到案前,又倒着身子退后几步,直到退到书案旁边摆着小几的床榻旁。 看着这个平常用来小憩的小塌,宋画祠心中蓦然闪过一带灵光。 她朝着门口喊到:“来人!” 婢女顺声出现,低着头服身,问道:“王妃有何吩咐?” 宋画祠向她招招手,婢女有些奇怪,王府规矩,与主子说话要保持些距离,但是王妃这般招她,也不好违抗命令,便慢慢走上前。 直到婢女与她离得很近了,宋画祠才贴着耳朵轻声对她说:“去给我拿床被子来,要软一点儿的。” 躲在一旁暗暗观察的暗卫各种变换地点,才堪堪听到两人的私语,着实累出一身汗。 婢女显然比较为难,“这……” “你就按我说的做,要这个小塌大小的,切记,不要被王爷发现。” 婢女一听不能让王爷知道,顿时心慌道:“王妃,这……是不是不太好?奴婢、奴婢……” “就按我说的做,出了事我自己担,你要做不了,大不了我找别人做!” 宋画祠放了狠话做了担保,婢女再不应就是不识好歹了,连忙恭下身,道:“奴婢这就去办,王妃稍等。” 宋画祠此刻也没有看医书的心情了,在药方里踱了几个来回,婢女的动作还算快,不出半柱香,便领了床被子回来,枕头之类的一应俱全。 宋画祠不拘小节地拍着婢女的肩膀,笑道:“干的不错,回头去管家那儿领赏。” “多谢王妃。” 宋画祠伸手试了试,赞叹道:“这被子又软又暖和,从哪儿拿来的?” 婢女答道:“从府库那儿领来的,奴婢说王妃畏冷,想在药方里安置些被子,府库小厮便给我领来了。王爷给王妃置办的物件都是上好的,被子的质量自不必说。” 提到孟昭衍,宋画祠明显想躲避,也不多说了,只道:“你下去吧。” “是,奴婢就在外面守着,王妃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就好。”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绿茵。” “嗯,绿茵,下去吧。” 绿茵再服了一身,徐徐退下。 被子放在小塌上并没有整理,宋画祠自然也没有让绿茵给她整理的意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作为一个现代人,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干过来的。 而一旁守着的暗卫,已经叫人带了消息回去给孟昭衍。 “嘭呲——” 孟昭衍手里的茶杯应声而碎,他脸上似乎蒙了厚厚一层乌云,叫人不敢直视,锐利的目光盯着下手跪在地上的暗卫。 “你说,王妃安置了一床被子,在药方?” “是的。”暗卫被吓得冷汗直落,却丝毫不敢动作。 “呵,竟然要这样躲本王……” 随即,孟昭衍一挥手,暗卫顺势退下,再不退下,他只怕自己的小命会跟王爷手里的杯子一个下场。 孟昭衍眼里是墨染的浓黑,他临窗而坐,看着窗外乌黑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相对于孟昭衍那边,宋画祠这里就显得有些惬意了,小塌不大,但正好是一人床大小,睡她一个人该不算委屈。 布置好这些,她便放下心绪,坐在案前一心研究起医书来了。 药房里的药相比于皇宫里的不遑多让,应该是上次孟昭衍撞见宋画祠去御药房偷药一事,心中暗暗记下,特意安排的,但是显然的,像宋画祠这般脑筋粗的常人不能比的人,自然意识不到。 她按着书中讲述的方法,先从柜子里把药材一一找到,研磨碾碎,依次排列,后放在特制的药瓶里开始制药。 这是一味亦邪亦正的药,遇到不同的药材辅助,可以得到解药与毒药两种效果,宋画祠不禁好奇,一旦好奇,便开始着手制作。 但是制作的过程并不怎么容易,医书上都是用文言文讲解,晦涩难懂,且很多过程都是略过的,宋画祠得试上好几遍才能找到一条对的路。 便是在这样不断尝试不断失败的过程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门外绿茵见屋内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不禁有些心急,她站在原地跺跺脚,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进去提醒王妃。 进入房门,有屏风遮挡,绿茵并未看到宋画祠在哪,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王妃。” “噗通”一声,里面一阵动静很好的给了绿茵回应,听见发生了什么事,绿茵更为心急,提起裙摆就往里面跑。 案前宋画祠一脸郁闷,看着桌上已经揉成一团的药粉,整个人都显得颓唐起来。 绿茵见状更为心急,问道:“王妃,您怎么了?” “我的天哪,你怎么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这个时候进来!” 宋画祠直想奔溃泪目,做到最后一步了,然而绿茵一声“王妃”破空而来,直把她吓了一跳,立马全盘崩盘。 “王妃,奴婢、奴婢,只是想来告诉王妃,已经夜深了,奴婢不知道打扰了王妃,王妃恕罪。” 绿茵直直往下跪,宋画祠还没哭,她先哭了,宋画祠心里苦闷,却不好责罚她,便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不怪你,现在是什么时间?” 绿茵收了泪水,答道:“已是子时了。” 子时了,正中她意。 宋画祠缓缓道:“你去给我准备洗漱用的,我就在这儿睡了,就不回去了。” 50 绿茵站起身,也不多问,缄默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宋画祠又叫住她,道:“这样,你差人到王爷那儿看一下,要是王爷还没睡,就告诉他一声我今晚就在药房睡了,要是王爷已经睡下了,就不用打扰了。” 绿茵服了一身,道:“是。”而后便出了门。 桌上乱成一团,宋画祠心情沮丧,也不想收拾了,乱且乱着吧。 绿茵很快回来,盛了水,宋画祠洗漱过后,就直接在小塌上睡下了。 绿茵熄灭最后一盏灯,恰在这时,一阵凉风从开着的窗户向宋画祠迎面吹来,宋画祠打了个哆嗦,接而又打了个喷嚏。 绿茵赶忙过去关了窗户,而后道:“王妃,奴婢这就下去了。” “好,你也回去歇着吧。” 着实是累了,一躺下,困意来袭,宋画祠翻了个身子,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另一边孟昭衍当然没有睡下,烛火通明的内殿里,孟昭衍依旧坐在窗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待着他的王妃。 然而等到了子时,却等来下人一句“王妃已在药房睡下了,请王爷早早歇息”。 闻言,孟昭衍握着轮椅扶手的一侧“吱吱”作响,他冷冷地笑了,却颇有些惨淡的意味,着实把带话的下人吓了一跳。 孟昭衍眸中似乎蒙上了些疲倦,他缓缓合上眼,对人说:“退下吧。” 那人应下,轻声走出内殿,走到外面经风一吹,恍觉冒了一身冷汗。 孟昭衍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内说道:“叫暗卫退下吧。” 没人作答,只一个身影在王府上方快速闪过,令人看着只觉得是幻觉。 孟昭衍悄然关上了窗户,弹指熄灭了灯盏,却在黑暗中清明独坐了一夜,没有阖眼。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他算算时辰,已然到了起床的时间,一夜没睡,孟昭衍并不露疲态,还似刚刚醒过来一般清醒。 低唤一声,立马有侍卫进来为他服侍,待所有人退去,他对着虚空问了一声:“王妃可曾醒过来?” 一人迅速现身,跪下抱拳道:“回禀王爷,王妃还在熟睡中。” 孟昭衍冷笑,“王妃倒是好兴致,这样都能睡得如此香甜。” 但是他终做不到对宋画祠狠下心,随即叹道:“罢了罢了,先让她睡吧。” 后面看他怎么整治这个“无法无天”的宋画祠! 早膳在孟昭衍“醒来”时,已有人去吩咐着做了,等孟昭衍来到饭堂,已经摆了满桌子的早点,比起平常人家的早饭,王府的确实有点铺张浪费,但是下人们都知道,这是王爷特意安排给王妃的,可见其用心。 可是为什么只有王爷一个人来用膳,王妃呢? 夕月自然问了:“王爷,王妃还在睡觉吗?” 孟昭衍此刻还生着宋画祠“夜不归宿”的气,大手一挥,道:“不管她。” 夕月心里一惊,心道平常哪一项王爷不是顾着王妃精心布置的,今天怎的就直接“不管”了? 她心中异样,但见王爷面色不好,只道是两人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便悄悄派人去看王妃如何了。 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王妃不在! 夕月心里震惊得不行,怎么就不在了呢? 却听那人又说道:“但听昨夜守在药房的人说,王妃昨夜自进了药房,便没出来过。” 夕月点点头,这下好了,不是出府,只是夜里宿在药房,以王妃的性子,还真就干的出来,王爷怕也是因为这件事才生气的吧。 夕月心里暗暗想,一会儿得在王爷面前说说王妃的好话,万不可因为这件事伤了两人的和气。 孟昭衍心情颇差,草草用过早膳,便放下筷子,习惯性地想开口让下人给宋画祠温着早膳,以防宋画祠待会醒了没有热饭吃。 但是心念一转,又闭了嘴,冷哼一声,把一旁正想问这事的夕月直给吓没了声。 生气的王爷真可怕。 孟昭衍衣袖一摆往书房走,未上朝这几天正是孟廉枫兴风作浪的好时候,书房里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处理,这时候也得敛起心绪专心想对策了。 待到午时,下人过来问是否传膳,孟昭衍从满桌折子里抬起头,眯了眯眼,暗卫那里还是没有消息,难不成祠儿还能睡到这个时候吗? 他招来暗卫,问道:“王妃可曾起床?” “不曾,王妃仍在熟睡当中。” 孟昭衍心生疑惑,不可能啊,那晚宋画祠出门密探等到半夜才回来也没有睡到这么晚,难道…… 越想越深,孟昭衍脸色一变,连忙喊到:“来人!” 暗卫立马闪到一边,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夕月进了书房,疑惑道:“王爷,您有何吩咐?” “快,速速派人去药房查看,看王妃是否出了什么事?” “啊?” 夕月疑惑,接收到孟昭衍冷凝的眼神,立马往外走,脚步生风,与迎面那人一撞,两人齐齐发生惨叫。 “哎呦——” 孟昭衍闻声眉头皱的更紧,他确实可以叫暗卫去查看,但这样一来就只能暴露了暗卫的存在,所以退而求其次,选了脚步还算快的下人。 只是效果着实有些令人恼怒,“又怎么了?” 夕月反应比别人快,她扶起来人,看到是药房的绿茵,连忙问道:“绿茵,出什么事了?” 绿茵心里也慌,放大了声音好叫在屋里的孟昭衍也听到:“王妃病了!” 连同夕月与在屋内的孟昭衍,齐齐震惊。 孟昭衍闻言也不等多一秒,连忙往外走,轮椅是特制的,最快速度到底比人跑的快,于是等夕月反应过来,也只能看到王爷一个虚幻的背影了。 果然,他想的没错,宋画祠这般不同寻常,只能是出了什么问题,却不知道是怎么病的。 孟昭衍心里着急,此刻只想看到宋画祠,看看她的具体情况。 药房外此刻也围了些下人,都是闻讯赶过来的,面上也都是担忧之色。 外围的人见到孟昭衍过来,不知谁大喊一声,道:“王爷来了!” 于是原本人挤人的药房外围,硬生生让出一条颇宽的道路来。 孟昭衍也不多做停留,直接往里走,看到小塌前围了个长须郎中,此刻正在为宋画祠把脉。 应该是绿茵在看到宋画祠生病后就直接找人叫来了郎中。 此刻屋中气氛凝重,人人屏息,生怕惊动床榻上的人和一侧的郎中。 51 郎中边把脉边捋着他灰白的胡子,长久的长吁短叹,把守在一旁的孟昭衍吓得不轻。 后来的夕月与绿茵已经将外围的下人赶出去了,此刻药房里只剩他们五人。 夕月一脸担心,绿茵想到昨晚那阵风,不禁低声道:“不会是昨晚开着窗,以至于王妃受了风寒。” 孟昭衍自然能听到,只是想到郎中是京里有名的神医,若只是风寒,怕是不会诊断这么久,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来到这的瞬间,孟昭衍就想到那时自己被人下药以至双腿不能行立的事情,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宋画祠也受了同样的迫害,他该变成什么样! 郎中终于收回了手,夕月立马上前将宋画祠的手收回被中,原本看着不显,这么一碰她心里倒是惊了三分,王妃的手烫的不成样子。 孟昭衍立刻上前问道:“杨神医,敢问内子病情如何?” 杨神医一大把年纪见到孟昭衍还是要行礼,他弯腰拱手,而后直起身子徐徐道:“王妃看似是受了风寒,气息滚烫,浑身,发热,但是从脉象上看来,实则是中了毒。” 孟昭衍狠狠握拳,果然,果然! 他面上不显,继续道:“那杨神医可有医治的法子?” 杨神医长长一叹,摇摇头道:“这不是普通的毒,服用过多能立马要人性命,但见王妃的脉象来看,王妃食用的量不多,若是能及时找到解药并随之服下,必能痊愈?” “若是找不到呢?” “命不久矣。” 四个字,一下一下打在孟昭衍的心上,他几乎不敢相信,昨日还生动跟他说话的人,此刻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浑身发烫,竟就这样被人下了“命不久矣”的结论。 他不信! “杨神医可能制得解药,本王必然感激不尽。” 杨神医却摇摇头,收拾药箱,道:“王爷,杨某不才,此毒杨某未曾见过,只凭症状无法制得,若能得到毒药,杨某还能奋力一搏,只是……” 说着,杨神医便往外走。 孟昭衍的脸色已经叫人不能直视,他道:“绿茵,送杨神医。” 绿茵去送了,孟昭衍对一旁干着急的夕月道:“夕月,叫侍卫拿我的令牌进宫,找陆霖深陆御医,路上遇到任何人不许停留,速速将人带来!” 夕月连忙领命去了。 正值晌午,初春的天气此刻才能得片刻温热,而床榻上那个人却浑身烫得下人,只见宋画祠面色发白,嘴中喃喃,已是烧的糊涂的样子。 孟昭衍靠近,眼里是不再遮掩的沉痛,他缓缓执起宋画祠掩在被子底下的一只手,那样的烫度让他心惊,他凑近了,才听到宋画祠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姐姐……你相信我……王爷……” 多的孟昭衍再听不到了,他招来暗卫,道:“给我查,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要查到到底是谁给祠儿下的毒!” 暗卫沉声应是,心道好久未曾见到王爷这般动怒了,只是瞬间,便隐去了身形。 夕月和绿茵恰好回来,脸上的担忧未退下半分,绿茵比较细心,便道:“王爷,不如将王妃移至床榻,再换身衣服,药房地小,着实委屈着王妃了。” 孟昭衍点点头,便吩咐人办事,待人将宋画祠带回了房间,夕月与绿茵屏退下人,准备给宋画祠擦身换衣,但见孟昭衍还坐在一旁,没有要退下的样子,便开口讪讪地提醒道:“王爷,奴婢们给王妃擦身,王爷您……” 后面的话夕月开不了口,但孟昭衍却是明白了,他原想着宋画祠的病情,倒忘了离开。 随即他点点头,转着轮椅离开了,隔着屏风,孟昭衍的手不禁用力,看宋画祠的脸色就知道她此刻多么辛苦,然而他何时愿意她受这样的苦! 一阵窸窣水声,夕月和绿茵累得出了汗,两人端着水盆出来,向孟昭衍道:“王爷,已经擦好身也换好衣服了,王爷自可以去看王妃了。” 孟昭衍点点头,吩咐道:“去看看人到哪了,怎么这么慢?” 夕月领命,跟着绿茵退下了。 甫一出门,便遇上迎面走来的侍卫和一陌生男子。 她将水盆递给绿茵,使了个眼色,绿茵便明白了而后退下,夕月自然从侍卫手里接过人,说道:“这便是陆御医吧,快随我来,王爷已在里面等您了。” 虽是说着,脚步却不停,直直把人往里面带,片刻即走近了内殿。 孟昭衍在里面自然听到了声音,他像陆霖深点点头,道:“有劳了。” 陆霖深摇摇头,不再多言,上前坐在床榻旁,夕月一早就把床帘放下,只露出一个手腕,陆霖深便搭上手开始把脉。 也是许久,陆霖深面色也愈来愈凝重。 直到他终于把手拿开,先是像孟昭衍行了一个虚礼,而后道:“王妃这是中毒,只是中毒不深。” 这话与先前杨神医说的一样。 “王爷先前曾在臣这里拿过几本医书,我想……” 夕月小声提醒道:“王妃。” “我想王妃此次正中的是医书中其中一味毒,只要找到医书,制得解药,王妃就能痊愈。” 孟昭衍此刻悬起的心终于有了回落的趋势,他吩咐夕月道:“去药房,找那几本医书,一本不要落下。” “是。” 夕月立马转身,却被陆霖深拦下,“夕月姑娘,我与你同去。” 夕月点点头,道:“陆御医请。” 陆霖深随着夕月走了,此时内殿只剩孟昭衍与宋画祠两人,孟昭衍拉开帘子,露出宋画祠一张苍白的脸。 他轻轻抬手,抚过宋画祠发烫的脸颊,沉痛道:“祠儿,你一定要醒过来,你不准有事!” “王爷……”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孟昭衍迅速收敛情绪转过身,脸色冷凝,看到宋乔淑一张惊慌失色的脸,冷硬道:“你进来不知道要通传的吗?” 宋乔淑原本就被孟昭衍一副情深的样子刺得心疼,此刻被他这样质问,更是无措,坑坑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她身后的嫦云顶着孟昭衍骇人的目光,解释道:“小姐也是关心王妃,听闻王妃重病,原先去了药房,没看到人,便来了这儿,只是外殿没有下人,小姐心急,一时也忘了通传,请王爷恕罪。” 孟昭衍心情烦躁,也不想多问,便摆摆手道:“下不为例!” 52 嫦云见宋乔淑无甚反应,轻轻推了下她提醒了一番,宋乔淑这才呐呐地屈膝服礼,道:“乔淑谨记。” 床榻上的宋画祠似乎是听到宋乔淑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唤姐姐的声音大了些。 即便中间隔着孟昭衍,宋乔淑也是真的疼爱宋画祠,立马哭着小碎步跑到床边,孟昭衍识趣地退后半步,却紧盯着宋乔淑,眉间聚峰,生怕宋画祠再出些什么事。 宋画祠半跪在床边,看着宋画祠苍白如片纸的脸色,哭得期期艾艾,怎叫人不生怜,整个房间也就孟昭衍仍旧不动声色了,宋画祠听到她姐姐响在耳边的哭泣声,一直昏沉的意识也终于有了回醒的趋势。 她微微抬手,缓慢挪动,搭上宋乔淑放在床边的手,宋乔淑有了感觉,微一怔愣,立马回神过来,哭道:“祠儿,你真的醒了,姐姐好担心……” 宋画祠朝着宋乔淑弱弱一笑,一旁默然的孟昭衍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宋乔淑接着道:“祠儿一生多难,幼时遭病痴呆,如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这才没几天,怎的又病倒在床?” 宋乔淑转过一张泪脸,问孟昭衍,“王爷,祠儿这病可曾有救。” 宋画祠顺着宋乔淑,视线对上孟昭衍那深沉宁静的眸,即便意识混沌,仍旧有些想要躲避的姿态,下意识别开目光。 这样的小动作一直看着宋画祠的孟昭衍自然将其尽收眼底,他心底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回道:“自然,已请来宫里的御医为祠儿诊断,御医有方,祠儿不日便能痊愈。” 宋乔淑终于放下心,也不再落泪,拿着帕子擦那些未干的泪迹,宋画祠见状更是甜甜的笑了,配那一张苍白的脸,看的孟昭衍心神一动。 她何曾对他如此笑过。 孟昭衍摇头叹,不曾啊,不曾。 宋画祠勉强支撑着,她勾勾宋乔淑的小拇指,缓缓轻轻道:“姐姐在这儿陪着我,好不好?” 宋乔淑笑了,“祠儿小时候就是这样,一生病就拉着姐姐要姐姐陪,长大了也不变,还是我的好祠儿。” 宋画祠听在心里,却酸涩不已,她总不能说,你的好祠儿已经不在了,如今这个,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渴望疼爱的姑娘。 片刻后宋乔淑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孟昭衍的卧房,便转过头看向孟昭衍,询问的意思明显。 孟昭衍无奈以笑遮掩苦涩,见宋画祠精神不错,便道:“罢了罢了,叫你们姐妹俩好好叙叙旧,本王便不打扰了。” 说罢,他缓缓滑动轮椅,并不急着走,而是靠近床边,缓缓低下头,直视着宋画祠,慢慢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当他的头低下时,宋画祠就已经猜到孟昭衍要干什么,但她此刻虚弱得没有力气,根本躲不得闪不得,自暴自弃般,她想要躲避地,随着吻落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孟昭衍占到了便宜,却苦笑更甚。 连看我,都不愿吗? 他离开的背影依旧坚挺,却暗藏着不堪一击。 而这一切,毫无遮掩地落入了宋乔淑的眼里,她堪堪收住的眼泪,这一刻,恰似要被再度激出来。 宋画祠心中一慌,立马想解释什么,却根本无从辩答,更是急得直直咳嗽,半个字吐不出来。 宋乔淑到底明些事理,心里有再大的苦此刻也得咽下,祠儿现在还卧病在床,她缓缓疏着宋画祠的吐息,急道:“祠儿你急什么?” 宋画祠欲言又止,一脸难色。 “好好养病,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宋乔淑如是安慰道,眼里却出神的没有神采,而这些咳得意识有些模糊的宋画祠自然看不出来,她本就被烧得精神不济,这么几句话已然废了大半力气,便就此缓缓睡去了。 嫦云被宋乔淑支开去守着外殿,内殿此刻就剩宋家姐妹两人。 宋乔淑看着宋画祠沉在睡梦里依旧显得痛苦的神色,眼里的纠结再明显不过。 而另一边,夕月与陆霖深一进药房就看到桌案上摆放的凌乱的各种物件,原本没人在意,也就没人收拾,此刻叫陆霖深看见了,立马有了猜测。 不看别的,陆霖深立马向桌案走去,一眼相中那摊被风吹的 散开的药粉。 陆霖深向夕月要来帕子,隔着帕子将药粉仔细闻了闻,放下帕子后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 夕月见状也不禁开始有了希冀,便问道:“陆御医可是找到了解毒的法子?” 陆霖深也不卖关子,直接说:“自然,夕月姑娘可否找个干净瓶子,将这些药粉尽数装进去。” “好,陆御医稍等。” 夕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瓶子,走到案前细心装取,陆霖深又提醒了一句,道:“切记,不能入口,不能入鼻,夕月姑娘小心,有劳了。” 夕月点点头,陆霖深继续翻看桌案上摊放的医书,医书上间或标有笔记,陆霖深看着间或沉迷,竟没有注意到孟昭衍的到来。 夕月放下手里的瓶子,屈膝道:“王爷。” 陆霖深见了,抬起头,脸上略有些笑意,弯腰拱手道:“王爷。” “没有外人不必拘礼,”孟昭衍目光堪堪略过桌面,问:“可找到了解毒的法子?” 陆霖深微微笑道:“自然,用这桌上的药粉再辅以新鲜青花,王妃的毒就可完全解了。” 夕月将药粉装好,陆霖深又凑到她耳边轻语详细说了解毒的方法,夕月点头去了。 孟昭衍不禁疑惑,“现成的?” 陆霖深的表情意味深长,缓缓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医书上的这味药,较平常的不同,亦药亦毒,辅以不同的药材效用便不同。而就此情况来看,王妃的毒并非遭人陷害,而是制药之时误中毒药,既然能够制毒,自然能够制药。” 孟昭衍这才放下心,方才沉得能拧出水的脸色此刻终于稍缓。 “如此甚好,本王必定重谢。” 陆霖深却摇头,“多谢王爷,不过臣可否向王爷索取一样东西?” 孟昭衍偏过头,看过去,问:“哦?是何物?” 陆霖深指指桌面,“正是那些药粉,若还有剩余,可否允了臣这一愿望。” 孟昭衍略一思索,道:“药粉是王妃所制,待王妃病好,你自可询问王妃,本王不会阻拦。”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陆霖深笑着行礼,“多谢王爷。” 53 下人按着陆霖深说的方法,细心煮药,陆霖深在一旁亲自监督。 孟昭衍守在外殿,方才进去看着里面宋乔淑仍守在床边,眸色变暗,便又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暗卫悄然出现,顾及到屋内宋乔淑还在,暗卫凑近孟昭衍耳边说话,话落,孟昭衍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波涛暗起。 “人呢?” “压在柴房。” “找人看紧了,不准自尽,给我细细审问,看有没有同伙,追出背后主使是谁。” “属下明白。” 暗卫说完便离开了,孟昭衍转动轮椅又去了内殿,远远看见宋画祠一张脸仍旧白得可怕,但是看似沉入昏迷的人,如今额头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而守在床榻前的宋乔淑一直不停拿帕子细细擦去。 孟昭衍心里一紧,赶忙上前,“嫦云,去叫陆御医过来。” “是。”嫦云见宋画祠这样心里也急,立马跑出去了。 “有劳宋三小姐了,”孟昭衍客气道,趁宋乔淑离开去洗帕子孟昭衍来到床前,稍稍给宋画祠把了脉。 然而这一探却另有异象,孟昭衍发现宋画祠脉象紊乱,面色也不复方才那般平静了,此刻显露出痛色。 孟昭衍心中急切,看一旁宋乔淑这般无措,不禁厉声道:“本王离开的这段时间,可有人来?” “没有,乔淑一直守在妹妹旁边,未曾有人前来,这……妹妹这是怎么了?” 宋乔淑急得快哭出来,然而孟昭衍却一点儿好脸色都没留给她,她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好像根本踏不入床上那两人划分的地界,她彻彻底底被排除在外。 想到这,心中不禁涌上一抹心酸。 陆霖深很快赶过来了,略过宋乔淑往床边走,此刻正是他第一次见到宋画祠真容,没工夫惊艳,他抬手搭上宋画祠的手腕,片刻后,与一旁的孟昭衍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齐齐暗叫不好。 陆霖深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宋乔淑,“敢问姑娘是?” 他问的是孟昭衍,自然由孟昭衍解答:“王妃的胞姐,宋乔淑,宋三小姐。” 陆霖深恍然,行了一礼,“宋三小姐失礼了,请问宋三小姐方才有给王妃喂食吗?” 宋乔淑一脸茫然的摇头,“不曾啊,祠儿这般,怎么与她喂食?” “茶水可曾有?” 宋乔淑略一思索,点头道:“有的,祠儿方才说渴,我便与她倒了杯水。” 陆霖深走到桌前,端起茶杯,“是这个吗?” “正是。” 陆霖深轻轻嗅了嗅,点头道:“是了,正是这茶水出了问题。” 孟昭衍闻言脸色阴郁,问道:“可是有人下毒?” 陆霖深却摇头道:“并非,茶是上好的铁观音,没有人下毒,常人喝了也没事。但王妃喝了便出了问题。” “何解?” “铁观音性凉,王妃中毒之后,身体发烫,说明其内里性热,两者冲撞,必能引起脉象紊乱。但王爷不必忧心,王妃中毒不深,药性浅淡,而正如宋三小姐所说,喝下的茶水也并不多量。” “待茶水的凉性褪去,挺过这阵,王妃的脉象缓和下来,才能用药,否则后果……”陆霖深摇摇头,“后果也是臣不敢想的。” 宋乔淑惊的手中的帕子掉落,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无心之失,差点儿间接害死祠儿。 孟昭衍头痛,他揉揉眉心,道:“嫦云,宋三小姐累了,快扶宋三小姐回房,王妃这里本王自会照顾,不劳宋三小姐费心了。” 宋乔淑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王爷……乔淑,本是无意,并非想害祠儿…… “下去吧。” 王府内事,陆霖深不好插手,而孟昭衍已是下了铁心,他对宋乔淑这般哭哭啼啼的样子已经失去耐心,一想到自己的祠儿此刻备受煎熬,他就抑不住心底的戾气。 嫦云见王爷已失去耐心,知道再这样呆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便拉了拉宋乔淑的衣摆,“小姐,走吧。” 及至走出外殿,宋乔淑的眼泪终于收不住了掉落下来,嫦云见状赶忙安慰,而宋乔淑却不发一言,心底蒙了层散不去的阴霾。 房内陆霖深见人走远了,斟酌了一番,缓缓开口:“王爷,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孟昭衍背对着他,给宋画祠细心擦着额头上的汗。 “宋三小姐这般,确实是无心之失,王爷又何必迁怒于她。” “你认为本王是做错了?” “臣不敢。” “那你是何意?” 陆霖深略略沉吟,而后道:“王爷这般,对宋三小姐实在不公。” “遇到有关祠儿的事,本王不能不急。”孟昭衍将宋画祠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王爷对王妃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你到底是何意?” “王爷,您自有自己的使命,王妃的存在,或许助力,或许致命……” “放肆!” 孟昭衍猛然转头,目露凶狠,气势汹汹看着陆霖深。 而陆霖深依旧不卑不亢,弯腰拱手道:“臣虽不问朝事,这点道理还是能懂,王爷宏图大志,断不可迷失于此。” 他双手撑开,复又行了一大礼,双膝跪地,全身匍匐,道:“臣一片忠心,望王爷明鉴。” 孟昭衍自知反应过度,他敛起心绪,沉声道:“起来吧。” 陆霖深面不改色,站直身子。 “本王自有主张,王妃是什么样的人本王自然清楚,霖深对本王的忠心本王也自然知道,此事霖深不必再提。” 陆霖深退到一旁,孟昭衍问道:“霖深可知道有何方法可减轻王妃的痛苦?” “王爷恕罪,臣无能。” “罢了罢了,”孟昭衍烦躁地摆手,他方才不经意看到宋画祠的下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出血渍来了,触目之痛直达心底。 “还需多久,王妃才能用药?” 陆霖深道:“还需两个时辰。” 孟昭衍脸色难看至极,两个时辰,说的简单,可见宋画祠这般折磨,又怎能坚持过去! “王爷不必忧心,王妃若是不得此症,身体该是很好的,定然能挺过这阵,日后细心照顾,身体就会恢复如初。” “你走吧,两个时辰后再来,本王现在不想见你。” 多说无用,孟昭衍心烦得谁都不想见到。 不过这正好合了陆霖深心意,孟昭衍此刻这般狂躁,他真怕王爷拿他开刀。 54 待陆霖深走没多久,宋画祠的似乎被痛醒,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孟昭衍,目光下意识想闪躲,却被孟昭衍抓住手,“现在没有外人,你不必想着躲我。” 宋画祠讪讪,挑开话题,“方才,那是谁?我听到你们说话……” “你听见了多少?”孟昭衍下意识。 宋画祠却弱弱地笑了一声,“不用担心,我被痛的神经衰弱,根本就没听清什么,你也不用这么防着我,我又不会害你。” 孟昭衍问完就后悔了,略一思索,想到两人方才并没有说什么忌讳的话,才徐徐道:“没有防着你,只是这轮椅坐久了,必然警惕性要高些,祠儿,本王向你道歉……” “不必,我没有怪你。” 宋画祠费力地摇头,脸色猛地一遍,似呢喃说:“好疼……” “哪里疼?” 孟昭衍立刻想掀开被子看,被宋画祠红着脸挡住了,“我、我这,哪里都疼,你别,我疼疼就习惯了……” 孟昭衍闻言心中自责更甚,若是昨天没有那般对她,宋画祠又何必夜宿药房,更没有后面的一系列的事了。 “我前面看见姐姐了,她走了吗?” 孟昭衍眉头直跳,“嗯,宋三小姐身体不适,先回房休息了。” 宋画祠笑了笑,偏过头看着床里侧,彻底多开孟昭衍的视线,道:“不过我倒是从未想过,孟昭衍你竟然会一直守在这儿,我知道你是在外人面前做戏,但也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陪我,你还有事要做,就先去吧。” 她说这话时心里并不好受,可是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不好受,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却让此刻被病魔折磨得几乎麻木的自己莫名感觉到酸酸涨涨,来自心底的疼痛。 “祠儿,我……” 孟昭衍刚想说些什么,耳边传来暗卫悄悄递来的暗号,他无奈叹息,替宋画祠掖好被角,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随后便滑动轮椅出了外殿。 宋画祠也许是真的被痛得麻木了,她竟然不知,她靠近枕头一侧的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来。 当然是方才的事有了消息,孟昭衍来到外殿,暗卫已经在一旁等待,孟昭衍压低声音,问道:“可有消息了?” “是,属下查明,与那人有来往信件的人在王府各个地方都有当值,且平常不动声色,若不是这次被发现,他们还将继续隐藏下去。” “为谁效命?” “他们做的极其隐蔽,与主上的来往信件一旦看完就会烧毁,但是根据其中一个下人招打,已然确定是……” “五皇子孟廉枫。”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个名字。 孟昭衍冷笑,“果然,除了他,也不会有人敢往我府里塞人了。” “那个招供的留下,其余的处理了。” “是。” 暗卫领命离去,孟昭衍的视线穿过大殿,直直看着门外铺就整齐却无人走动的青石板,眼眸深邃而不可堪。 孟昭衍再入内殿,宋画祠已经闭紧双眼,呈现熟睡的样子,他并没有靠近床边,而是去开了窗户,长久熏着暖炉的殿内此刻浸了微微凉意,叫他深邃的眸子换得了三分清明。 只是他并不知道,长久沦入沉睡的宋画祠此刻难得清醒,却怕孟昭衍再做些什么,下意识假寐。 她此刻根本搞不清自己心里所想,于是便所幸不想。 等待中时间忽长忽短,孟昭衍陷入长久沉思,知道夕月端着药碗进来,听到脚步声的孟昭衍才回过神来。 看一眼时漏,果然两个时辰过了。 “王爷。”夕月缓缓道,“刚刚煮好的药,您看……” “去把王妃叫醒吧。” “是。” 陆霖深随后进来,并不多言,只在一旁干站着。 孟昭衍揉揉眉心,这般折腾下来,日色已经完全看不到了,见宋画祠已经醒了,他接过药碗,道:“我来,把灯点燃。” 夕月去了,从内殿到外殿七十二盏灯,着实让她一阵忙的。 两相无声,宋画祠低垂着眼,并不看孟昭衍,一碗药尽,手心已冒出了不少汗。 孟昭衍扶着她躺下,细心叮嘱道:“等药性慢慢起作用,就没这么难受了。” 宋画祠点点头,药很苦,还好孟昭衍给她吃了个蜜饯,又漱了口,不然真不知道含着这个苦味能不能睡着。 孟昭衍淡淡看了陆霖深一眼,滑动轮椅往外走,陆霖深会意,跟着出了门,夕月恰好点完灯,便被孟昭衍吩咐道:“看着王妃,有异象立马向我禀报。” “是。” 陆霖深来到外殿中央,孤零零一个身影坚硬挺拔,道:“王爷有何吩咐?” “王妃这病,会不会留下后患?” “这个……” “有话直说。” “后患倒是没有,此毒性烈,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需要多加小心。” “何解?” “王爷身处王府,自然知道,像方才那样的事,若要发生,必然不会有多困难,只怕王爷这次躲过了,下次便没有那么幸运了。” 孟昭衍脸色阴郁,他自然知道陆霖深话里“那样的事”是指什么。 方才暗卫来报,药房煮药的人里有人偷偷下毒,被一旁看守的陆霖深当场抓获。 此事并没有声张出去,孟昭衍自有定夺,但是陆霖深说的也有其道理,王府的人,并不完全干净,不得不防。 “我会多加小心。” 陆霖深微微颔首,并不再提此事,转开话题请辞道:“王妃的毒按理说过一会儿就能完全解开,日后只需多加护养,就会痊愈,臣这便回宫了。” “去吧,有劳霖深了。” “微臣告退。” 孟昭衍突然想起一事,“慢着,你先前说要向王妃讨要药粉,可是不要了吗?” 陆霖深笑笑摇头,“非也非也,如今王妃这般,我也不多做打扰,来日方长。” 说罢,转身离开了。 孟昭衍唤来暗卫,嘱咐将陆霖深安全送回宫中,方才转身进了内殿。 宋画祠这算睡了一天一夜,此刻疼痛感稍稍褪去,渐渐沉睡了,孟昭衍守了她一天,什么也没做,饭也没吃,他自己忘了,倒是夕月想起来了。 “王爷,您一天没用膳了,要不要吩咐厨房给您安排晚膳?” 孟昭衍没有饿意,无可无不可,却也顺着夕月的意点了点头。 夜色渐渐弥漫,殿中烛光闪动,孟昭衍的心此刻才渐渐沉淀下来。 55 宋画祠服了药有些嗜睡,孟昭衍在窗边守了一夜,算起来,宋画祠睡了有多久,孟昭衍眼睛就睁了有多久。 夕月被孟昭衍支回去睡了,他身强力壮的,一个小婢女可坚持不了多久。 外殿外有轮班的侍卫,内殿只剩宋画祠和孟昭衍两人,孟昭衍不时拿帕子擦着宋画祠额角的汗,就这么坚持了一夜,直到天边微露鱼肚白,宋画祠堪堪转醒。 一睁眼,见孟昭衍坐在床前,面无表情盯着她,宋画祠撑不住笑了,缓缓道:“怎么又是你啊?” 宋画祠气色不错,一整晚下来体温已经降下来,看来是毒已经解了,孟昭衍也没之前那般冷凝,下意识勾起手探了探她的鼻梁,打趣道:“本王是你的夫君,不是本王在床侧看着你,还能是谁?” 配合他的语气,宋画祠没把这话放在心里,嗔怒瞪了他一下,就要支起身子起身,连忙被孟昭衍给按下去了,“你身子刚好,不要乱动。” “现在什么时辰了?” 孟昭衍转身看了眼时漏,“马上要到卯时。” “我睡了多久?” “两夜一天。” “啊,这么久啊,”宋画祠坚持起身,“我得去看看姐姐,睡了那么久,姐姐肯定要担心死了。” 孟昭衍被她气笑,光想着你姐姐,一点都不想着本王。 他无奈道:“你好好养着,我叫人去叫宋三小姐过来,你是不是忘了到底谁是病人?” “那你快去!”宋画祠脸色依旧苍白,只是声音不再有气无力了,使唤起孟昭衍来依旧爽快而霸道。 孟昭衍自然依她,派了个侍卫去叫人。 侍女鱼贯而入,手上托盘盛装各类物品,一一摆到位后又鱼贯而出,期间无不低着头,不敢看床榻旁的两人。 孟昭衍从桌上拿了个瓷碗,来到窗前,道:“你刚醒必吃不了多少,我差人按陆御医给的方子煮了药粥,你尝尝。” 宋画祠感激地笑了笑,她确实是饿了,且口中干涩,还有昨天余下的药味,着实不好受,刚想拿过碗自己喝,孟昭衍的手便躲开了,“我喂你。” 宋画祠有些愣怔,“这……恐怕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来,张嘴。” 宋画祠下意识张了嘴,一转头瞥见越过屏风正要进来的宋乔淑,咽下嘴里不冷不热刚刚好的粥,低声唤道:“姐姐……” 孟昭衍闻声转头,却也只是一眼,他连宋乔淑什么表情都没看到,也没觉得这样喂宋画祠有什么不妥接着道:“张嘴,不能喝了一口便不喝了。” 宋画祠却望着他身后的方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无奈,孟昭衍再次回头,望见宋乔淑一双红了的眼眶。 不知道两姐妹之间到底有何缘由暗波流转,孟昭衍却是再次撤降,他放下瓷碗,道:“既然宋三小姐来了,那便由宋三小姐来照顾王妃,本王也该好好休息了。” 宋画祠看着他不发一言,孟昭衍终究心软,替她扫了扫额角的碎发,“祠儿,好好休息。” 说罢,转身向宋乔淑微微颔首,错肩而过。 嫦云拉着宋乔淑屈膝,低头道:“恭送王爷。” 孟昭衍无所谓宋乔淑的无礼,出了内殿,越过几扇门,到了偏殿围设的温泉。 他两夜没睡,担心宋画祠也未曾替自己考虑过,此刻终于能放下心神好好沐浴一番,但平静之时必有烦事扰乱。 夕月走进来,隔着屏风道:“王爷,昨日各院里齐齐少了些家丁,管家觉得奇怪,特意让我跟您说一声。” 孟昭衍皱眉,略一沉吟,而后道:“是本王处置的,都是先前对宋三小姐不敬的,昨个儿一起处置了。” “夕月明白了,这就去跟管家说,夕月告退。” “慢着!” “王爷有何吩咐?” “跟管家说,若是王府需要重新招人,必要招祖上三代都清清白白的,身份不明的一个都别考虑。” “是,奴婢明白。” “下去吧。” “是。” 孟昭衍揉揉眉心,这样做只能粗略地过掉一些人,若是孟廉枫想继续往王府里安插人手,必有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防不胜防啊。 只能叫周围的人多加防范了。 还好这次宋画祠中毒是自己无心之失,否则…… 孟昭衍眸色暗沉,静静看着弥漫热气的水面。 嫦云被支出去了,宋画祠靠在床头,让宋乔淑给她一口一口喂完了粥,但方才的事,宋画祠还耿耿于怀,她相信,不仅是自己,姐姐也定然心里记挂着,只是不说罢了。 故而她思量许久,终于开了口:“姐姐,前面孟昭衍为我……” “听闻,”宋乔淑用帕子替她擦着嘴角,徐徐笑了,“王爷在祠儿床头守了一夜,与祠儿伉俪情深,叫人好不艳羡。” “姐姐……我……” “若不是姐姐来,王爷定要继续守着祠儿,直到祠儿痊愈为止,姐姐实在羡慕得紧。” 宋画祠脸色苍白直摇头,道:“姐姐听我解释,王爷这样做无非是在外人演戏,传出去也不过为了一个夫妻情深的名头,姐姐不要多心,我与王爷之间,清清白白。” 宋乔淑抚慰似的拍拍她的手,道:“姐姐知道,这事,祠儿先前已经向姐姐解释多遍,祠儿不会骗姐姐,姐姐也定然是相信祠儿的。只是……” 说罢,宋乔淑转而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 “只是什么?” “只是祠儿也知道,姐姐爱慕王爷已久,这样日日见着祠儿与王爷‘恩爱’,姐姐的心里实在不好受,虽然知道背后缘由,祠儿也向我解释了许多遍,但我这心里……” 宋乔淑艰难地落下泪来,宋画祠心中不忍,连忙道:“是了,我先前也是想过,这样做姐姐必定会伤心,但这确实是无奈之举,只想叫姐姐多体谅一下,如果将来局势明朗了,我也不会跟王爷这样。” 宋乔淑边拭泪边点头,道:“姐姐明白祠儿的不容易,王爷对祠儿照顾有加,祠儿能不能为姐姐在王爷面前说说话,好叫王爷能明白我一片真心……” “姐姐……” 宋画祠蓦然惊住,她从未想过宋乔淑会直接向她提起这件事,一时间像是缓不过来一般愣在那,心里翻起的酸痛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56 见宋画祠如是愣怔,宋乔淑再次提醒了一声,“祠儿,如何?” 宋画祠堪堪回过神,强笑道:“好啊,姐姐你先等着,等我跟王爷说了,王爷自然会去找你,姐姐那么漂亮,王爷定然能动心的。” 这话宋画祠倒是没有说错,宋乔淑随了母亲,越大眉目长开,越能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且性情温和,贤良淑德,平常男子没有一个不对这样的女子动心的。 但是这话说完,也就只有宋画祠一个人知道她心里那莫名生起的怪异。 宋乔淑得了答案,自然欢喜,悉心照料起宋画祠来,并叫来嫦云借先前孟昭衍布置的东西给宋画祠洗漱更衣,睡了那么久,宋画祠身上出了不少汗,她原本还想沐浴的,叫宋乔淑给劝住了,便也作罢了。 待宋画祠躺下,宋乔淑欢欢喜喜地走了,而榻上假寐的宋画祠心中,却始终如被巨浪裹挟着翻腾一般,摇摆不定。 床帐是他们大婚时布置的喜红色,至今未换,宋画祠本也看得习惯了,此刻却觉得心中梗塞,看着在烛光映耀下恍似闪动的红色,眼里渐渐莹起泪光,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孟昭衍这时进来,后面跟着垂着头踏着小碎步的夕月。 孟昭衍见她就生了笑意,道:“祠儿可是饿了,午膳时间到了,陆御医留下了药膳的方子,本王叫厨房细心做的,给祠儿进行食补。” 宋画祠被心事梗得心塞,并没有什么饿意,但是总不好薄了孟昭衍的心意,况且除了早上那一碗粥,她也久未进食,便妥协地点了点头,起身下床。 即便是药膳依旧丰盛,药香浓郁却并不刺鼻,可见王府厨师厨艺之高超。 宋画祠被这香气勾出了几分馋意,就着孟昭衍盛起的汤喝了两碗,出了些汗。 孟昭衍出其不意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故意忽略她微闪的眼眸,提议道:“偏殿里有从山下引下来的温泉,你去泡一泡,也有益于恢复。” 宋画祠无可无不可,她满心想着怎么找机会跟孟昭衍谈谈方才的事,一时之间丢了心神,等再回过神来,已到了偏殿那处温泉池子旁,身后站着夕月,孟昭衍已不知所踪。 夕月屈膝,道:“王妃,奴婢为您宽衣。” 宋画祠下意识推拒,道:“不用了,你在一旁守着吧,我自己来。” 夕月了解宋画祠的习惯,并不坚持,行礼后便退下了。 宋画祠脱了外衣,到底房间不是封闭的她便留了件里衣便下了池子。 池子不大不小,白玉石扑救的边,池上雾气腾腾,周围墙壁都镌刻了诗情画意的壁画,台上放置了些糕点果盘,颇有些飘飘乎的意味意味。 宋画祠知道温泉不能泡太久,身子被热水包围,舒爽很多,正想起身,突觉身后带过一道风,下意识往水下滑躲闪,从水中往上看,果然一支银剑蓦然凌空插入她方才所在的地方,暗道好险。 剑锋急转进入水下,宋画祠一刻不敢懈怠立马向旁边游去。她练过轻功,在水下也身轻如燕,堪堪躲过那角度刁钻的剑峰。 局势僵持越久,宋画祠知道自己越力不从心,她大病初愈,本就没多少力气,况且她只是轻功精湛些,武功根本不够看的,能躲避这么久已然是万幸了。 不过王府侍卫到底精锐,不过片刻已然闻声赶来,出其不意将那身穿黑衣、面罩黑布的刺客抓住。 宋画祠尚且躲在水下,她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还被水浸得湿透,身材尽显,如今也只能借这池雾气笼罩的池子遮掩了。 侍卫与人纠缠不久就将人拿下,随即出去,给了宋画祠一番喘息的机会,她刚离开水面,瞬间撞进了闻讯赶来的孟昭衍的眼里。 只一眼,便叫孟昭衍看了个透。 宋画祠脑子瞬间清零,话也说不出,直愣愣站在那里让孟昭衍过目,孟昭衍倒是反应的比她快,连忙闭上眼,转过轮椅,道:“祠儿快些穿衣,你病刚好,别着凉了。” 他没提宋画祠被他看透的事,虽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妃,但到底没有夫妻之实,还是个女儿家,怕她尴尬。 宋画祠会意,小脸一改方才的苍白,瞬间涨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却也赶忙穿上了衣服。 片刻后,宋画祠轻咳了一声,小声道:“我、我好了。” 孟昭衍知道她尚且不自然,便没有转头,而是继续背着她在前面带路道:“祠儿且放心,这件事本王会彻查,一定给祠儿一个交代。” 宋画祠点头应:“好。” 孟昭衍进来时看到夕月一个人晕倒在地,已经叫人给抬回去了,一路走回内殿,宋画祠身上还湿着,内殿里火炉正旺,他又叫人给添了几个。 屏退下人,孟昭衍也一块出去了,并说:“祠儿赶快换身衣服,本王叫了郎中来为祠儿诊治。” 宋画祠的脸上热度还未消退,背对着孟昭衍点头,“多谢王爷。” 她一想到方才蓦然被孟昭衍看透的事情,脸上就受不住地滚烫起来。虽然孟昭衍这样实在属于无意,她也大可无拘小节一点,但是…… 算了算了,不想了。 宋画祠迅速换好衣服,气势她并没有着凉,泉水温热,且偏殿离主殿不远,一路走过来根本就没什么大问题,到底是孟昭衍小题大做了。 不过无妨,她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跟孟昭衍纠结。 孟昭衍并不闲着,他叫来暗卫,面色阴沉,端的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问道:“查清楚了吗?” 暗卫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力,夕月姑娘被击昏倒,没人知道刺客从哪进来的,刺客被抓后即刻服毒身亡了。” 这件事也不能怪暗卫,宋画祠要泡温泉他们自然要离开,侍卫更不能随侍左右,显然刺客抓住这个空档行刺,定能比平时成功的几率大。 孟昭衍暗恨,若不是宋画祠曾经练过轻功,能不能坚持到侍卫赶来还未可知,他一点也不敢想。 孟昭衍垂下眼睑,深吸一口气,眼里闪过骇人的戾气,道:“继续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属下遵命。” 暗卫随即离开,孟昭衍面色阴沉,眼里似一潭冰冷潭水,将人冻得刺骨。 57 郎中住在府上,拎着药箱一路小跑赶过来,额上蒙了一层密汗。 孟昭衍怕他身上经了寒气度给宋画祠,叫人在外殿烘暖了身子才将人带进来。 郎中隔着帘子给宋画祠把脉,片刻后搭离脉搏,躬身向孟昭衍道:“王爷,王妃并未感染风寒,除了气韵稍虚好好调养一番即可,便无其他问题了。” 孟昭衍点头,身子虚是昨日中毒留下的,他日后定然会好好把宋画祠的身子养好,只是苦了她因为自己经历了这么一番。 今日的刺杀与昨日的中毒相连紧密,怕是孟昭衍为宋画祠“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做派引起了孟廉枫的心疑,故来试探一番,孟昭衍心中看得通透,但是这些必然不能告诉宋画祠。 一来若是让孟廉枫知道孟昭衍对宋画祠的心思不凡,那么他们势必会拿宋画祠来拿捏他,这种事孟昭衍肯定不会让它发生,二来,但若是孟昭衍为此而假意冷落了宋画祠,叫孟廉枫知道,以他的心思肯定要拿他们夫妻不和有负圣恩的事往皇帝面前一摆,到时候无论怎样吃亏的都是孟昭衍。 他眼底暗了暗想好对策,转而看向宋画祠。 这算是他们自方才那件事发生第一次两相注视,宋画祠瞬间不自然地再次红了脸,她下意识躲避,支支吾吾道:“既然郎中说我没事,你也不用担心了。” 孟昭衍点点头,强忍住笑意,道:“既然如此祠儿好好休息,本王就不打扰祠儿了。” “慢着,”宋画祠斟酌半天蓦然开口,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孟昭衍惊讶,这算是第一次宋画祠主动找他攀谈,心底有些高兴,却面上不显,他生生止了转动的轮子,问道:“祠儿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 宋画祠看看左右,不自然道:“你们都先出去。” 夕月昏迷不醒,孟昭衍又调来两个婢女服侍宋画祠,此刻正随侍两侧,被宋画祠这么一说,立马服身道:“是,奴婢告退。” 待人走干净了,孟昭衍再度开口,道:“祠儿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是关于姐姐的事,姐姐都那般说了,可见她确实对孟昭衍心存爱慕,且时日之长用情之深就连她这关于爱情懵懵懂懂的人都能看的出来,只怕再拖下去,姐姐都不知道会被她和孟昭衍之间的举动伤成什么样子。 只是孟昭衍的心思不好琢磨,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若是他对姐姐暗存着同样的心思,那么事情就好办了,若不是,那…… 宋画祠斟酌着用词,道:“是这样的,孟昭衍,我先去跟你谈成的条件,还作数吗?” 孟昭衍不知她提这件事是何意,点头,“自然。” “我为你治好腿伤,助你重新站立,你做我宋家姐妹的靠山,保我们一世平安。” “正是。” “就此,我才能心甘情愿地嫁给你,并在外人面前,做你名正言顺的王妃。” 孟昭衍一言不发,心里却莫名慌张,有了不好的预感。 “故而,你我之间,也就只隔着这么一层关系,对吗?除却这层,便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不对!”孟昭衍铁青着脸打断他,眼里是蓄势迸发的怒火。 宋画祠被吓了一跳,忽略心里那莫名的感觉,弱弱看着他,问道:“怎么不对了?我们当初,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孟昭衍看着她,这几个月来再熟悉不过的眉眼此刻却显得冷硬,“当初确实是这样说的,但是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根本就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们结婚至今,也不过几日光景,能有什么不同?”宋画祠实在不懂,难道孟昭衍要置那晚的约定于不顾,当面毁约? 看着宋画祠仍旧茫然的面孔,孟昭衍到底心软,道:“罢,罢,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话题再度拐回正道,宋画祠艰难开口,“我们的夫妻关系名不副其实,日久下来,我宋画祠也当你是个朋友,今日这番,只是想告诉你,我姐姐,也就是宋家三小姐宋乔淑,其实,一直爱慕于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什么意思?”孟昭衍额角青筋跳起,脸色阴得可怕。 宋画祠也是第一次看到孟昭衍脸色这么黑,根本不知道哪句话戳着孟昭衍的逆鳞了,只好问道:“孟昭衍,你怎么了?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孟昭衍咬牙切齿,“哪里,祠儿继续说,好让本王听全了。” “不是,这……”宋画祠心头惶惶,“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 “是我让你说的。”孟昭衍点头,脸色稍霁,却暗暗握紧拳头。 宋画祠见状,也稍稍放下心,继续缓缓道:“我嫁给你这件事,说的好听是皇上御赐良缘,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其实无非是想将个痴傻宋四小姐硬塞给你,让你白白收了这么个王妃。若我未曾痊愈,你不就吃了大亏。相对我来说,其实真正爱你的人是姐姐。” “姐姐漂亮可人,性情温婉,哪哪都比我好,我们既然只是作秀,没有实情,你不如……” 孟昭衍忍不住怒意,彻底黑脸,问到:“我不如什么?” 宋画祠方才没注意,现在一看,孟昭衍整张脸黑如锅底,配上那双剑眉星目,煞气天成,“我不如什么?我的好王妃,你倒是说啊!” “孟昭衍你生什么气啊!你现在不喜欢姐姐,不代表以后不喜欢,你根本就不了解姐姐,我不过说了两句,你也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还拿着这个反问我,要我怎么说!” 宋画祠到底心硬,闭着眼睛对他喊,可是话落,等了良久,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回应,她慢慢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说不清道不明的眸子。 孟昭衍的脸虽然妖孽,但这么几天宋画祠也是看熟悉了,脸红心跳的事基本不会发生,可是此刻,却像是要生生溺毙于这双盛满情绪的眼里。 孟昭衍沉沉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却此时无声胜有声。 宋画祠心中颤颤不停,有个念头不断涌动,她却始终看不清。 “宋画祠,本王将你娶进府,并非是为了要利用你顺承天子恩意,本王,却是要顺承自己的心意。” 自己的心意? 宋画祠双眸瞬间睁大,一动不动看着他。 58 “孟昭衍,你这说的是什么?什么叫顺承自己的心意?我……”宋画祠满脸惊诧,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以孟昭衍的意思,这……怎么可能! 宋画祠满脸不可置信,却生生把孟昭衍给气笑。 两人相处时日虽然短暂,但是孟昭衍对宋画祠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就连中毒之时孟昭衍也守护在侧不曾离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偏偏她宋画祠一窍不通,生生将他往外推。 孟昭衍默默咽下一口血,宋家两姐妹真的是两个极端,宋乔淑对他暗生情窦,宋画祠却如未经世事般对情事懵懂,两人好歹也是一块长大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孟昭衍语气凉凉道:“本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既然御赐的是你宋家四小姐嫁与本王为妃,那便不干宋家三小姐什么事!今生今世,本王的王妃,也只有你宋画祠一人!” “你莫在想着将本王往外推,不管你我之间情谊如何,在外人面前你我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若是叫别人知道本王的王妃将她的生姐‘举荐’给本王,你叫外人如何看待?姐妹俩共事一夫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王府,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宋画祠,你给本王好好想想,你如是说、如是做,终究是好意,还是坏心!” 孟昭衍眼神如刃,生生挑拨宋画祠的神经,竟是阵阵刺痛。 她怎么能是坏心呢? 本来如果孟昭衍能看得上姐姐,与宋乔淑同修共枕,等到将来后事已定,孟昭衍给宋乔淑一个名分,宋乔淑自然上位,得到孟昭衍悉心庇护,到时候宋画祠无事一身轻,自然有其逍遥之处,或建一医馆悬壶济世,或游逛四地做个赤脚医生,到时皆大欢喜,她也可以远离这些纷争。 但是现在孟昭衍这么一说——今生今世,本王的王妃,也只有你宋画祠一人,却是生生将宋画祠绑在这个深宫大院里,皇家尊贵,却也是非繁多,她想要的太平安定,自然连想都不能想。 宋画祠已然自然地克制住心里的悸动,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孟昭衍只认定她一人时,她心中似乎有脱口而出的话,既然不明白,所幸先不要想它。 宋画祠以为孟昭衍是回错了她的意,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更没有夫妻之实,你如果也喜欢我姐姐,你们两个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自然退到一边做我的闲人,我不会插手你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要误会了……” “本王没有误会!”孟昭衍大手一挥,将桌上的茶杯堪堪扫到地上,硬声道:“本王再说一遍,本王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王妃,只有你宋画祠一个人,宋三小姐我敬她是你姐姐看在你的面上自然护她,再没有其余意思!” 茶水溅了一地,险些溅到宋画祠,孟昭衍长手一伸,将宋画祠拉到怀里,堪堪避过四溅的热水,孟昭衍心口一颤,低着头询问:“怎么样?有没有烫伤?” 宋画祠心道好险,刚抬起头对上孟昭衍担忧的目光,心跳蓦地一滞漏了半拍。 孟昭衍的手拉起她的衣袖,露出小半截纤细白嫩的手臂,宋画祠脸瞬间红了,她从孟昭衍手里抽回手臂,拉下袖子遮得严严实实,还支支吾吾地避开孟昭衍的关心而不谈。 宋画祠又扯回方才的话题,道:“我先前、说过的,我们之间有名无实,你不用这么在意,把、把姐姐,的心意讲给你听,也是不想你因为我的存在牵绊住自己,我……” 孟昭衍将将笑出声,宋画祠这般执迷不悟的小模样惹人心疼也惹人好笑,他拍了拍宋画祠的额头,恨其不争道:“真的没有烫到吗?别现在不管,回头留下疤痕了。” 孟昭衍的动作太亲密,宋画祠这才她还坐在人家腿上,两人的动作自然而暧昧,又将宋画祠闹了个大红脸。 方才孟昭衍眼疾手快,确实没有伤到她,她急急离开了孟昭衍的怀里,站起身,低着头整理衣摆实则妄图避开孟昭衍灼人的视线,道:“真的没有伤到。” 经此一闹,孟昭衍的脸色未再阴郁,渐而放松下来,宋画祠察言观色,虽然知道孟昭衍不爱听这些话,但是为了姐姐的终身大事,她还是要说的:“我……我这个王妃的位置,实则不过是个摆设,孟昭衍,你如果是有心爱的女子,大可以请她入府,纳她为妾,日后我要是走了,你自然将其扶正,皆大欢喜。现在我姐姐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你真的不要考虑一下吗?” 孟昭衍生气过后只余浓浓的无奈,他看着就站在不远处的宋画祠,白色外衫罩一青衫,不施粉黛,青丝如瀑,纤瘦的身姿却配一副坚韧的性子,他从未觉过那人竟离他这么远。 只差一点儿,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孟昭衍轻飘飘地摇头,敛了怒气,问她:“你原本就想好了是吗?待局势稳定,你无忧无虑,远走高飞?” 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宋画祠点头,比起方才孟昭衍似要喷火的样子,这样的他似乎更能让宋画祠心颤,她似乎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什么,却又如蒙了雾气般什么也看不清。 果然。 “宋府且不算,你将宋三小姐推荐给我,就是为了这个打算?” “当然不,”宋画祠立马否定,“姐姐是真的爱慕于你,若她并非喜欢你,将来我是要带她一起走的,这世上,也就姐姐一人对我这般好了。” “那我呢?”孟昭衍惨淡一笑,笑里是明晃晃的神伤,偏偏宋画祠看不懂。 宋画祠低着头,心中似动摇了几分,对上这样的疑问,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孟昭衍,我自认,自从来到你府上,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宋画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肯定会如约治好你的腿。” 孟昭衍简直被宋画祠这副什么都不懂却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的样子蠢哭,他对她明明白白的心意她什么都看不到,却死守着他们当初的约定不放。 孟昭衍现在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定下那么个烂约定,以至现在掣肘两侧,牵绊住自己,也生生停了宋画祠向他靠近的脚步。 59 但是再后悔也没法回到过去,如今宋画祠是认定了两人的约定,视孟昭衍的真心于不见,更何况,还有一个——宋三小姐。 宋画祠现在这么固执地想要撮合他与宋三小姐,必然是受宋三小姐的趋势,否则以她对感情这么迟钝的人,又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孟昭衍暗暗咬牙,倒吸一口凉气,而后缓缓道:“那要本王如何?” 宋画祠一听,见此事有戏,欣喜与酸痛同时出头,莫名相撞,她心里实在不好受,只连忙道:“你去见见姐姐,她等了你很久,你却从没有正眼看过她,了解过姐姐,你肯定也能喜欢上她的。” 孟昭衍淡淡点头,允诺道:“好,那便依你的意思,我去见宋三小姐,但若此事不成,以后休要再提。” 宋画祠点头,“自然,你按自己的心意走,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人强迫得了你。” 她转念一想,又说:“但是,你不能敷衍了事,如果敷衍,最后生生错过了姐姐,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孟昭衍攒着气一一应允,他不舍得对宋画祠生气,所有苦楚只能自己生吞活咽,说罢,便要转身往外走。 宋画祠见他允了,终于松一口气,看他立马转身离开,下意识拉住他,坑坑巴巴问道:“你、你现在,就去啊?” 孟昭衍忍着怒气点头,“是啊,不正合了王妃的心意吗?” 宋画祠讪讪,放开他的衣袖,“那、那你去吧。” “早去早回”这后半句话被宋画祠生生咽了回去,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说这句话,像个妻子对离家的丈夫说的话。 这样,也算了了姐姐的心事。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轻松,她看着孟昭衍渐行渐远的身影,途觉怅然若失,直到孟昭衍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还未回过神来。 一转念,想到她在内殿坐着多次见孟昭衍回来的场景。 摘了满身寒气的他将披风揭下,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原本还冷肃的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恰如二月春雪遇暖,片刻消融。 她好像看见那人坐着轮椅气度不凡着朝她缓慢走来,轻轻唤一声:“王妃。” 恍然,若梦。 孟昭衍心里压着火走了大半个王府,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宋乔淑住在哪里,更遑论去找她了。 想到这一层,孟昭衍心情更抑郁,神色更难看,他阴着脸随手叫了个修剪花园的下人,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问:“老人家,您可知道宋三小姐住在哪里?” 老人家在王府做事,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连忙躬身道:“回王爷,小人不知,小人只管修剪花草之事,望王爷恕罪。” 孟昭衍心情烦躁,却没理由难为一个老人,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去做事吧,本王再找别人问问,你下去吧。” 老人躬身道:“小人告退。” 王府里下人不少,没走几路便见到一个婢女沿路走来,见到孟昭衍连忙行李:“见过王爷。” “平身,你可知道宋三小姐住在哪座院落?” 婢女直起身垂着头答:“回王爷,奴婢知道,宋三小姐住在汐婉阁,离这隔了大半个王府。” 王府地大,隔了大半个王府已需花费些时间才能走到,孟昭衍眉头皱的更紧,道:“带路。” 婢女身上还有事,却不敢不从,只垂着头默默走在前面,顾及到孟昭衍坐着轮椅可能较常人要慢些,故意步子迈得小了点,但她显然小看了孟昭衍的轮椅,这间接也更增加了孟昭衍心里的烦躁。 好不容易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汐婉阁的院门,春花盛开相互掩映着,孟昭衍的脸又黑了三分,他记得刚才乱转的时候经过这里,却没有注意,生生错过了。 “行了,你下去吧。” 孟昭衍进了院门,左右婢女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屈膝服礼,众人一起发声,声音颇大,难免让隔了几道院门的宋乔淑听见。 “嫦云,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听不真切,但是宋乔淑已然猜到了前院发生了什么事,祠儿先前答应好的事现在定然是做到了,不然也不至于现在出了这么大动静。 宋乔淑连忙叫嫦云出门去看看,远远的,便看到孟昭衍矮常人一截气势却丝毫不弱的身影,嫦云连忙进屋,惊喜道:“小姐,小姐,是王爷来了!王爷来看您来了!” 嫦云也是个不动脑子的,忽略了孟昭衍一身缠绕沉浸的戾气,把话说的暧昧,给了宋乔淑一场空欢喜。 宋乔淑也被这白给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连忙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她才在宋画祠那里哭过,妆容毁了大半,回来后又因为心急也忘了重新梳妆,此刻只能匆匆打扮了。 事实证明,女人在这方面的潜力是无穷的,只孟昭衍从前院到屋内的这段距离所用时间,宋乔淑已经倚仗嫦云帮忙重新打扮了一番。 白嫩的脸上已不见憔悴,妆容虽不至艳丽却也平添了几分明媚。宋乔淑本就美貌,此刻打扮一番,已是十分动人。 嫦云匆匆跑出去守在外室,见到孟昭衍忙行礼道:“见过王爷。” “宋三小姐在哪?” “回王爷,小姐正在屋内小憩。” 孟昭衍皱眉,宋画祠遭刺这么大一件事,不可能不传到汐婉阁,宋乔淑不可能没听说,还是听到了却不闻不问? 孟昭衍一拂袖,不客气道:“叫宋三小姐出来,本王有事问她!” 嫦云心里奇怪,王爷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 不敢想多,他连忙进了内室,宋乔淑已等待良久,见到嫦云进来忙欣喜兀自道:“王爷果然是来见我的。” 嫦云好笑,“是了是了,王爷来这汐婉阁,不找您难道还找我们这些下人吗?小姐快快出去,王爷正等着呢!” 宋乔淑最后又整理了下裙摆,怕坐了一会儿生了褶皱,她慢慢走出去,越过屏风,揭开珠帘,正看到孟昭衍坐在主座上漫不经心地喝茶,只是眉峰紧蹙,不像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宋乔淑压下心底蹦跳的喜悦,施施然走到孟昭衍前方几米处,垂头服身,缓缓道:“乔淑见过王爷。” 孟昭衍心烦,只看了她一眼,便道:“平身吧,先坐本王有事问你。” 60 宋乔淑心中突突打颤,下意识想到孟昭衍此次前来大概问的就是今早向祠儿提的那件事,走向座椅坐下,一时无措。 宋乔淑坐定,教养良好的她坐姿规范,大家闺秀的范拿的十足,但是孟昭衍实在没有心情注意这些,他吹开茶中浮叶,浅浅呷了一口,道:“本王问你,你可知道方才王妃遇刺一事?” “什么?祠儿遇刺?”宋乔淑脸色一白,满目茫然看着孟昭衍。 身侧的嫦云闻言脸色难看比之更甚,直直跪到中央,不等孟昭衍发话,连忙认错道:“王爷恕罪,此事奴婢先前确有听闻,但是这件事是由几个碎嘴下人传过来的,下人谣传最不可信,奴婢不知,以为是那几人耸人听闻,且当时小姐为王妃的事情伤神……” 她转头看一眼宋乔淑,继续道:“奴婢怕小姐知道此事定然更加忧心,怕小姐因为王妃的事心郁累积难除,累倒卧病,故而没有告诉小姐,更何况……” 嫦云说到这微一停顿,孟昭衍烦躁恨不得拍桌,“何况什么?” “更何况奴婢听闻王妃此次化险为夷,毫发无伤,所以奴婢以为,这件事就没有……没有必要告知小姐了。” 嫦云硬着头皮说了,说到最后才恍觉这样说正是大不敬,声音越来越小,心中惶恐,生怕王爷降罪于她。 果然,孟昭衍怒不可遏,对其大吼道:“放肆!无事便可隐瞒,若是王妃出了什么事,你再告诉你家小姐,到时候等着你家小姐来哭丧吗?!” 嫦云一张小脸惨白,还想解释,直接被孟昭衍一句话打入死牢,“来人,将嫦云仗打二十,扔入柴房饿上三天。” 孟昭衍冷冷道:“若你还有命能从柴房出来,再向你家小姐好好效忠吧!” 侍卫直接上前将嫦云带走,丝毫不顾嫦云已经没有形象可言的哭喊,直到这哭喊声渐行渐远,彻底无声,已是被带远了。 宋乔淑在孟昭衍发下命令时就跪下求饶,直哭道:“王爷恕罪,嫦云也是为乔淑好,请王爷念在嫦云一片忠心的份上,手下留情,求王爷手下留情!” 孟昭衍拂袖,暗讽道:“王府只有两个主人,本王与王妃,宋三小姐来王府做客,不知何时懂得了贿赂人心一套,将我王府的下人笼络至此,为你效忠?” 宋乔淑一瞬间吓白了脸,孟昭衍这话,便是诛心了。 “王爷明鉴,乔淑一介女子,向来不懂什么笼络人心之道,王爷冤枉啊!” 孟昭衍揉着眉心,“起来吧,这件事是嫦云自作自受与你无关,本王还有事要问你。” 宋乔淑跟着命令站起来,心中惴惴不安,别再出什么事了,方才的欣喜已然被吓退了。 “你可知此次本王来,所为何事?” 宋乔淑惊讶着看过去,心中思量万千,点着头呐呐答道:“乔淑,可能知道。” 孟昭衍心道果然,若不是这个宋三小姐跟祠儿提起这件事,祠儿根本不会对他说出那么狠心的话! 孟昭衍冷笑,“呵,你知道,那你便与本王说来听听,看你到底,知不知道本王来的目的。” 这……这怎么能由女儿家来说,像祠儿提起那是逼不得已,可是亲自对王爷说…… 宋乔淑悄悄地看过去,发现孟昭衍正拿如炬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心中“咯噔”一声,红着脸硬着头皮,开了口:“乔淑知道王爷与祠儿有名无实,且乔淑心中……心中对王爷……爱慕已久,故而向祠儿道明,想借祠儿之口,向王爷传达我的心意……” 孟昭衍气得不轻,他阴着脸,斜睨着宋乔淑,道:“宋三小姐好计谋,借王妃之口,向本王传达心意……” “笑话!” 破空一声,将宋乔淑的心生生吓颤个不停。 孟昭衍厉声开口:“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一心一意对的人,就是由你宋三小姐用来当媒婆的吗?王妃信你才将你我的事告诉你,宋三小姐却利用王妃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宋三小姐这样对王妃一片赤诚,不觉得心痛吗?” “王妃情窦未开,对情事向来懵懂,宋三小姐非但不教王妃,反而在我与王妃之间挑拨离间,敢问宋三小姐,你该当何罪?!” 孟昭衍一个质问抛过去,宋乔淑噤若寒蝉,房屋内外没有丝毫声音。 良久,她抬起一张泪脸,期期艾艾地看着孟昭衍,哽咽开口:“王爷,乔淑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并非王爷所想那般,在王爷与祠儿之间挑拨离间,乔淑是真的喜欢王爷,且祠儿先前向乔淑明示她与王爷之间没有感情……” 提到这个孟昭衍就来气,立马讽刺道:“祠儿半事不懂,她说什么宋三小姐你便信了,岂不笑话?” “王爷……”宋乔淑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可惜孟昭衍直接无视。 “够了!”孟昭衍厉声道:“王妃当初将宋三小姐接入府,本就不合规矩,本王念在王妃护姐心切,故而宽容……” “王府既然接纳了宋三小姐,若宋三小姐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做好准备王妃的胞姐,王府必然将宋三小姐奉为上宾,好生照顾着,报宋三小姐衣食无忧,但若宋三小姐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么真是抱歉了,王府地小,容不下宋三小姐浩浩野心,还请宋三小姐移驾,继续去做你的宋三小姐!” 话落,宋乔淑生生被惊得停了泪,孟昭衍这话,是要将她赶出王府的意思! 宋乔淑急急摇头,眼泪又哗得落下,直道:“王爷,祠儿与乔淑从小长大,情比金坚,乔淑不会利用祠儿的,乔淑对王爷也是一片真心,王爷……” “本王说的话,宋三小姐方才没有听清吗?” 这句话孟昭衍说得轻飘飘,但已然意义十足,宋乔淑把话咽下去,无声地摇头,心中苦水肆意横流。 见宋乔淑这样,孟昭衍眯了眯眼,道:“很好,既然明白了本王说的话,怎么做,你也应该明白,从今往后,本王不希望再从任何一个人的嘴里听到王妃今天对本王说的话,望宋三小姐,珍重!” 语毕,孟昭衍一拂袖,缓缓滑动轮椅离开,留下尚且匍匐在地的宋乔淑默然流泪,心,也碎了一地。 61 王府内险象丛生,宋府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宋太傅与孟廉枫商议好了将宋枝瑶许配给孟廉枫做侧妃,她一个庶女能有如此地位已属不易,不过是宋太傅与孟廉枫互惠互利,而宋枝瑶便是其中的筹码。 但是宋枝瑶且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嫁给五皇子,借五皇子在朝中的地位,她就算仅是个侧妃,也定然能压宋画祠一头。 这不,不日婚事将定,宋枝瑶因着姚夫人在宋太傅跟前受宠,便央着姚夫人在宋太傅面前多说些好话,以求她被抬进王府后能风风光光的。 宋枝瑶轻摇着姚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娘亲,平时爹爹最宠娘亲了,您在爹爹跟前说些话,让爹爹给我多置办几箱嫁妆,嫁妆丰实了,我虽是个侧妃,但也不至于被王府的人嘲笑了,爹爹面上也有光。” 姚夫人何尝不想,却难为地摇摇头,道:“瑶儿,娘亲也想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可是毕竟嫡庶有别,当初宋画祠出府时只是按嫡女的例份抬的嫁妆,我若是擅自给你加,满城的百姓看在眼里,必然要说我们宋府的闲话……” 她拍拍宋乔淑的手,半是安慰地说:“你也知,你爹爹最好面子,最不喜人说道,若是被他知道了,你娘我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说着,又是一叹。 宋枝瑶咬紧下唇,谈起嫡庶之分,她心里就是慢慢的不平,不甘心扭捏道:“我不管,娘亲,你想想办法,我才不要被宋画祠压着,明明我才是宋府长女!” 姚夫人头疼,女儿生的漂亮,哪哪都好,唯独这性子娇惯,到了王府怕是要受罪。她脑筋一转,想出个办法:“这样,娘亲给你多置办些物件,我房里还有私藏的几件物什,你爹爹素来宠你,倒也不会小气,到时候装得紧实点,倒也也不怕装不下,拿出来定然是要比宋画祠拿出府的多。” “自然,”宋枝瑶笑道:“这样抬到王府去,五皇子和爹爹都有面子。” 姚夫人松一口气,所谓“装得紧实点”,也着实不好办,且府库里的东西想要拿出去还要让老爷多通融通融,事情多且难办,但没办法,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姚夫人将宋枝瑶好一顿安慰后回了前院,宋太傅这个时候也快要下朝了,单看他心情如何,再做定夺。 然而此时宋太傅却于宫门口被人叫住,这个声音熟悉,他一转身,果然见五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向他一路小跑过来,“宋太傅,宋太傅,等等杂家。” 宋太傅往阴凉处里一站,这正好是个僻静的地方,只有前方几米处站了排一动也不动的侍卫。 小太监好不容易跑到宋太傅跟前,擦着虚汗恭恭敬敬地道:“宋太傅走得太快,让杂家好找。” “公公有劳了,可是五皇子找臣有事?” “正是,五皇子已在等着了,宋太傅随杂家来。” 说罢,小太监已于前方带路,微弓着身,踩着碎步,似乎并不在意宋太傅是否跟在后面。 宋太傅左右看了无人,才提步跟上已有几步距离的小太监,无声无息将几颗金豆子放进小太监长袖中,笑道:“有劳公公带路了,公公可知五皇子今日找微臣所为何事?” 小太监笑眯眯,却摇着头:“太傅折煞杂家了,主子的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可能知道,太傅去了一问便知,不过……” 小太监侧着头看了看红瓦高墙,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今个儿伺候五皇子身边的奴才,不慎将茶水打翻,烫着五皇子了,如今,已是拉下去杖毙了……” 说着,小太监拿着个帕子心慌似的拍了拍胸口。 宋太傅心下了然,他又悄然往小太监袖里塞了几颗金豆子,笑道:“有劳公公了。” 皇宫苑大,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孟廉枫的宫殿,按小太监说的话,倒真比别处肃穆不少,怕是孟廉枫又无端发了什么邪火。 宋太傅踏进殿内,瞥见孟廉枫坐在前方主位上,面色阴沉,心里“咯噔”一声,面不改色上前跪下行礼道:“见过殿下。” 今日上朝时间短,并无大事,想来也该不是为了朝中的事发火。 “平身吧。”孟廉枫语气不阴不阳。 “不知殿下找微臣来所谓何事?” 宋太傅低垂眉眼,问道。 孟廉枫冷哼一声:“我到是不禁赞叹,宋太傅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微臣膝下育有三女,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一位?” “呵,不正是那位原本痴呆,后来惊艳四座的宋四小姐,现在本殿下的三嫂吗?” 宋太傅暗恨,她又给自己徒生了什么祸端,“微臣愚钝,还望殿下明示,不知小女犯了什么事?” 孟廉枫冷冷道:“宋太傅不知,本殿下原本派人去看望三哥和三嫂,闹了些误会,以致三嫂以为本殿下派去的人是要刺杀她,没想到紧要关头,竟叫我的人发现了三嫂竟然会武功。我倒是想问问太傅,上一次宋画祠的武功未能测的出来,本王本就不信,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太傅可否给本王一个解释?” 宋太傅刚站起身,又要直直跪下,他匍匐于地,声音轻颤:“微臣惶恐,臣,诚不知。” “你不知?呵,你养在深闺十余年的女儿干什么事你却不知?难道还真如外人所道,宋太傅偏爱庶女,对嫡女不闻不问?” 宋太傅低垂着的眼里波涛暗涌,他此刻算是明白了,孟廉枫不过是计划不成偏要找个人撒火,并非一定要兴师问罪,况且,此时也与他无甚关系。 “殿下明鉴,如今祠儿已嫁去王府,微臣已是鞭长莫及。” 闻言,孟廉枫脸色稍霁,宋太傅这么一说,就是要与孟昭衍彻底划清关系了,宋太傅早年才华精绝,深得皇帝赏识和信任,能得他助力,自然能让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更加稳固。 孟廉枫长吐一口气,原本并非是要刺杀宋画祠,只是想探探宋画祠与孟昭衍之间的关系深浅,但直到计划失败孟昭衍都未曾出现,只好作罢。 却是叫他发现了宋画祠会武功这一回事,虽然不知亲眼所见,但听下人禀告,若不是会武功,断然不会撑那么久,说不定已是个剑下亡魂了。 孟廉枫心里不痛快,便叫了下了早朝的宋太傅过来发了通火,如今…… 62 孟廉枫浅淡地饮了口茶,道:“既然如此,本殿下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时辰倒也不早了,宋太傅不妨就留下来,待用完午膳再出宫也不迟,吩咐后厨……。” 这般打一巴掌再送一颗蜜枣的方式宋太傅自然能看得出来,,孟廉枫阴晴不定,他本就不愿多呆,便立马打断请辞了,“谢殿下,但是微臣家中尚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微臣不便多留,殿下恕罪。” 孟廉枫无可无不可,随手挥退,道:“这样啊,那本殿下也不留你了,宋太傅快快离宫吧,来人,送宋太傅。” 宋太傅这才站起身,依旧弓着腰,直退到外殿门口,才直起身换了个姿势离开。 送他走的依然是那个小太监,笑眯眯的样子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太傅此刻心情阴郁,不想多言,直直拒了相送,一个人朝宫门外走去。 马车在宫门外已经等候多时,看宋太傅出来家丁急急迎上去,见他面上神色不好,也不敢多言,怕波及到自己,将老爷迎上马,催车夫驾车。 宋太傅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路沉寂。 到了宋府,家丁将宋太傅迎进府,姚夫人已经准备了一桌子菜用来讨好他,见人进来了,忙迎上前去,软软唤道。 “老爷。” 宋太傅心情不好,此时也懒得应付她,下人上了水和帕子,等宋太傅洗手净口,偌大的桌子边堪堪只做了三个人,宋太傅低沉开口:“用饭吧。” 说罢,才齐齐动了筷子。 宋枝瑶听从姚夫人的安排,这一顿饭装得乖巧,不时给宋太傅添茶递帕,说话也少怕触了宋太傅忌讳。 宋太傅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姚夫人在宋太傅身边伺候了十几年,自然知道看宋太傅脸色来判断他的心情,见宋太傅面色稍霁,忙在一边给宋枝瑶使了个眼色。 宋枝瑶心领神会,放下筷子,看了还在用餐的宋太傅一眼,而后低垂着眉目,装作低沉道:“爹爹慢用,枝瑶饱了,先回房了。” 宋枝瑶吃的实在少,见她眉眼带郁色,顺口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谢爹爹关心,枝瑶没有不舒服。” 说着,凄怆之色更显。 这便是有事的意思了。 宋太傅放下筷子,端起宋枝瑶方才放在手边的清茶浅呷了一口,问道:“坐下,有什么事直接说,别学你娘吞吞吐吐的。” 姚夫人面色讪讪,但见目的达到了,也不多说。 宋枝瑶顺着他的话坐下,便道:“今日娘在给女儿置办嫁妆一事,娘看到下人交上来的单子着实吓了一跳,对比祠儿妹妹的,女儿的嫁妆,着实有些……有些贫乏。” 提到宋画祠,宋太傅便一阵气结,若不是她,五皇子也不至于对自己兴师问罪,讽刺连连。 他凉凉道:“这是自然,祠儿是嫡女,例份自然高你不少,你也无需大惊小怪。” “可是,”宋枝瑶咬紧下唇,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道:“可是,女儿要嫁的人是五皇子,若女儿拿出的嫁妆如此可怜,不仅爹爹面上无光,五皇子必然也要计较的。” 姚夫人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啊,老爷,枝瑶虽是庶女,却也是老爷的女儿,断不能叫外人嘲笑了去,你且加上些分例,不超过祠儿却也恰恰好,到时候还能传出个老爷一视同仁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两相一说,宋太傅也有自己的计较,他怎么不知宋枝瑶要给自己添嫁妆无非是想跟宋画祠攀比一番,但其中利害自然由这母女俩说的这般,他也有几分赞同,且若是嫁妆置办得好,五皇子高兴了,也能对他少几分戒心。 于是宋太傅承着两人所说的话,便道:“那如此,便按你说的添些分例,你亲自去办,千万不能叫外人笑话了去。” “妾身明白。”姚夫人心里快乐开了花,面上却依旧矜持。 宋太傅也差不多饱了,便徐徐地离开了,宋枝瑶跟着姚夫人回了房,心中好不痛快,欣喜道:“娘亲,爹爹既然说了让您亲自去办,那岂不是……” 话未说完,便叫姚夫人敲打了头,“你个傻姑娘,老爷这么说无可厚非,最后的礼单还得由老爷亲自过目,我也不能借着这个由头为所欲为,不过,在里面多添几样倒不是难事。” 姚夫人暗自揣度,府库里的宝物这几年叫宋太傅收了不少,能装进去的东西也多,眼里冒出精光,向宋枝瑶道:“你等着吧,娘亲一定叫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宋枝瑶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姚夫人也不闲着,把自己这几年克扣的东西拿出来挑挑捡捡,也能充一定的场面。 话说两头,孟廉枫趁孟昭衍这几日未能上朝,准备往朝中再渗透些势力,且收买些人心,但朝中局势分立,互相掣肘着倒也平衡,剩下的都是些难啃的硬骨头,得来不好的消息,孟廉枫稍霁的心情复又沉郁起来,他扫了桌面上的棋子,对着跪在地上的人发火,骂道:“蠢货,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还要你有什么用?” 那人头垂得更低,低声道:“请主子责罚,属下大意,那一家人被人悄无声息地接走了,对方武功路数变幻莫测,属下无能,叫人逃走了,属下已派人去查对方的来路。” 原是他绑了一味朝廷命官的家人,叫那人臣服于孟廉枫,本是一场势在必得的交易,不料人突然被就走了,事情败露,他也只好回来请罚。 孟廉枫额角青筋直跳,“还能有谁,除了我那瘸子三哥,这天下还有谁会跟我做对?” “只是没想到,孟昭衍的势力这么广,连你都能打败的人……看来,还真不能小看了他。”他话锋一转,又问道:“安排在王府里的人暴露了吗?” 那人摇头,“未曾,还在等主子命令。” “甚好,”孟廉枫道:“继续潜伏着,待机行事。” “属下明白。” 孟昭衍的势力到底涉及得有多深多广,不论他怎么查,都没法查个通透,这一笔已被孟廉枫深深记下。孟昭衍连朝堂都上不去,还要暗中插手他的事…… 好,我的三哥,你且等着,看我孟廉枫是如何将你一个瘸子,踩在脚下! 63 王府,汐婉阁。 孟昭衍前脚刚走,整个屋内就只剩下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宋乔淑,孟昭衍一番话下来,她若是再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只能是傻瓜了。 孟昭衍将宋画祠护得紧,所有错全都怪在宋乔淑身上,没有缘由,只有猜测。 她宋乔淑看得分明,孟昭衍已然对宋画祠生情,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而自己不过是个顺带的姐姐,再三表述心意,不过招来难堪! 宋乔淑难免嫉恨,明明,是我先爱上孟昭衍的,凭什么一纸婚约叫宋画祠捷足先登。 她收了泪,方才还被泪水打湿显得迷茫朦胧的眸子,此刻却是充满了邪异的妒火,只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宋乔淑站起身,扶了扶已经跪皱的衣摆,一瞬间周身气息冷凝,高声道:“来人!” 嫦云被打关押,她现在身边都是些下等婢女,根本没有可以说话的,宋乔淑心中暗忖,目光微凉。 几个婢女远远听到动静连忙进屋,垂着头行礼道:“请小姐吩咐。” “打水来,我要梳洗。” 原先画好的妆容此刻已经被泪水抹的难堪非常,宋乔淑自然忍受不了,待人将水打来,留下两个人,其余人屏退出去。 边对镜梳妆,边问着身后的人,此刻的宋乔淑一改先前惨淡的神情,变得面无表情起来,淡淡问道:“你们可知,嫦云被关到哪里去了?” 身后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微微屈膝,答道:“府里有专门关押下人的地方,嫦云姐姐该是被关到那儿去了。” 宋乔淑点头,道:“甚好,一会儿你们带路,我得去看看嫦云,我们速去速回。” 婢女齐声应是,不再多言。 这回宋乔淑未曾精心打扮,而是刻意将面布画得憔悴了不少,加上方才哭红还未消退的眼角,是一副别人见了都得心疼的模样。甫一出门,两名侍卫立马伸手挡在宋乔淑面前,没有任何表情道:“宋三小姐,王爷吩咐请宋三小姐呆在房中最好哪里也不要去,王府地大,怕宋三小姐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这便是禁足的意思了。 宋乔淑暗暗咬牙,表面仍旧若不经风似的,“侍卫大哥,我的婢女嫦云被罚关押,我心中不忍,想去看看,这不,身后有人带路,且不会乱跑,求侍卫大哥通融一番。” 那两名侍卫相看一眼,王爷并未下了死令,宋三小姐去看婢女也无可厚非,只要看着她别乱跑就是了。 于是其中一人道:“我俩就在宋三小姐身后跟随,还望宋三小姐不要让我们难做!” 宋乔淑欣喜点头,“自然。” 说罢,微微侧身,对那两名婢女道:“带路。” 一路无话,关押人的地方实在偏远,且越靠近,血腥味越重,宋乔淑紧皱着一双秀眉,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知道走到关押嫦云的那间屋前,宋乔淑停了脚步,对身后两名侍卫道:“侍卫大哥,我进去了,你们且在外面等吧。” 那两人点头,宋乔淑便推开门,甫一进门,便被迎面而来的尘土气息呛到。 “咳咳、咳咳、” 角落里嫦云趴在地上,整个背部浴血般,听到声音也不回头,显然一副昏厥的样子。 宋乔淑见了心中大慌,连忙叫那两名婢女去叫郎中,两人应了匆匆离去。 宋乔淑上前为嫦云查看伤势,她蹲下身,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味迎面扑来,嫦云身后的血已经凝固,衣衫都被黏在身上,她轻轻一碰,应该是碰到伤口了,嫦云便“嘶”一声,悠然转醒。 嫦云艰难地回身,看到是宋乔淑,眼泪“唰”地掉下来,轻轻唤道:“小姐。” 简单两个字,已藏了无数怨曲。 宋乔淑的眼泪也险些掉落,她上前抚上嫦云的面容,道:“我已经派人去叫郎中了,你且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嫦云直点头,哭得不能自已,“我就知道小姐回来看我,小姐,王爷没再跟您说些什么吧?” 提起这个宋乔淑面容一片黯淡,他想到孟昭衍勃发的怒气,就知道他有多么在意宋画祠,却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 嫦云见状,暗道不好,忙问道:“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乔淑悠悠叹气,“王爷他,知道了我的心意。” “知道了?那王爷怎么说?” “王爷他,似乎对祠儿生了情,他根本不在乎我的心意,只是一味为祠儿辩护,还生了将我赶出王府的念头……”宋乔淑低头啜泣,再也说不下去。 嫦云听闻大骇,谁都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王爷怎么会对王妃生情呢?他们不过相处几日,而且、而且,王妃也说过了,她对王爷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宋乔淑拿帕子拭泪,“是了,祠儿情窦未开,不能明白王爷的心意,可王爷依然对祠儿存了心思,就连我的感情也视而不见,王爷他,确实专一。” “可是,”宋乔淑苦笑,“王爷的这份专一,却不是对我的……” 嫦云艰难握住宋乔淑的手,道:“小姐,王爷这般,只要小姐能让王爷对王妃的感情转移到您身上,以王爷这般专一,您们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都不成问题。” “况且,王妃定然不会骗你的,王妃直至今日对王爷都没有半点心思,那么这件事做起来也比较容易。” “这么做,真的好吗?”宋乔淑有了几分动摇,却依旧迟疑。 嫦云直点头,“好的小姐,王妃之前也不是给您机会促成您与王爷吗?若她能看到你与王爷的事成了,定然也会高兴的。” 想想,也是,祠儿享受孟昭衍无边纵然与维护,她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若就叫我努力一把,说不定就如嫦云所说那般。 宋乔淑心中暗定,恰巧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这件事只能容后再议,她虽面上未同意嫦云的说法,其实心中已然有了几分坚定。 那就,且如此吧,祠儿,别怪姐姐。 婢女扣了两声门,道:“小姐,郎中来了。” 宋乔淑整了整妆容,站起身,道:“进来吧。” 满室污秽进了郎中的眼,他下意识皱了皱眉,眼里多了分嫌弃,宋乔淑尽收眼底,眸中暗了暗。 “请郎中为我的婢女整治,有劳了。” 郎中淡淡道:“宋三小姐客气了。” 说罢,上前一步动作。 64 孟昭衍出了汐婉阁,行至无人之地自然停下,暗卫悄无声息出现,垂首跪在他面前,孟昭衍神色淡淡,望着虚空,问道:“人救出来了吗?” 暗卫沉声答道:“回主子,王大人一家已经救出来了,现被安排在城外三十里一处村落,全家平安无事。” 孟昭衍点点头,“很好,找人照顾着,别暴露了踪迹。” “属下明白。” 前方回廊出现一人身影,粉衣婢女缓缓走来,暗卫又瞬间凭空消失。婢女见到孟昭衍伫立于前方,慌忙行礼,道:“见过王爷。” 孟昭衍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让人起身,婢女额角都冒了细汗,孟昭衍才开口,说:“叫周准来。” 婢女堪堪回过神,立马道:“是,王爷”,而后直起身离开,脚步匆匆,生怕背后孟昭衍再说出什么为难人的话。 期间又陆续过了几个下人,看到孟昭衍如是沉着张脸的样子,也都心生惶惶,匆匆见礼而后又匆匆离开。 儿女情长于孟昭衍来说,原本是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只是如今,孟廉枫借一个宋画祠来试探自己,必然是想抓到自己的软肋,他不得不防。 方才宋乔淑的话提醒到了他。 若说之前那次刺杀只是刺探,那么接下来势必会有接踵而至的危险包围着整个王府,一个宋乔淑可以借宋画祠之口接近自己,那么千千万万人,也都可以有如此行径。 况且宋画祠未曾经历过如是浪争虎斗,心性至纯至善,虽聪明伶俐,却也防不住多方暗箭,他必须做好准备。 孟昭衍未上朝这几天,周准被他随意安插了一官半职,虽看似是个闲职,却也能将整个朝堂局势看得分明,某种意义上周准是他的另一只眼睛。 周准穿着青色长袍,退了几分歃血的气息,远远看着,也像是个翩翩公子,但是一开口,便暴露了“本性”。 周准军人出身,站姿笔挺,虽走到孟昭衍身前,微弓着身子,也显不卑不亢,他双手抱拳放在胸前,沉声道:“王爷。” 孟昭衍看着来人,问道:“朝堂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周准严肃道:“如王爷所料,趁王爷未曾上朝这几天,五皇子最近在朝上出尽风头,王爷,我们……” 孟昭衍抬手止住了周准接下来要说的话,道:“给他找点麻烦,别让他老打王府内部的主意。” “周准明白。” “还有,别让他察觉了。” “是。” 话落,一片沉寂,孟昭衍不再开口,只短短几句话,周准也不好请辞,似乎是猜到孟昭衍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良久,风起过,携来阵阵花香,孟昭衍微微勾唇,迎着风的方向看,声音落在风里支离破碎。 “周准,你也到了娶嫁的年纪,可有心仪的姑娘?” 周准微愣,没想到孟昭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不过王爷问话,他不得不答,“回王爷,周准一心为王爷效忠,未曾……未曾有心仪的女子。” 孟昭衍点点头,却没了下文。 他心里蓦地嗤笑一声,他怎么会想到问周准关于情爱之事,他真是魔障了。 孟昭衍笑中含涩,看得周准心里一怔,只见他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去吧。” 声音随着人渐行渐远而显得缥缈。 周准无意识皱眉,王爷这是……怎么了? 王府的景致虽不急皇宫后花园处处显精致尊贵,却也是孟昭衍找人精心设计过的,只为给宋画祠一个舒心的环境,他那时的想法还很简单,只想着把人圈到怀里慢慢感化,不曾想碰了块冷石头,又木又硬,且生生将他推给别人。 他的王妃啊,孟昭衍摇着头,一路往绘颜阁走去。 宋乔淑看过嫦云便回了汐婉阁,一路暗忖方才与嫦云的那番对话,嫦云说的没错,宋画祠好不容易将自己从宋府那般吃人的地方带出来,自己绝对不能再因为什么事被孟昭衍给赶回去。 只有留在王府,不管孟昭衍现在心系是谁,自己都是还有机会接近他的,等到孟昭衍有一天终于看见自己的真心了,一切都将水到渠来。 宋乔淑这般想法,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宋画祠的想法。 孟昭衍还未走到绘颜阁门口,在王府花园里堪堪被一个人叫住。 “王爷,王爷……” 管家扶着老腰从花丛里冒出来,额头上冒着细汗,焦急夹在脸上的褶皱里,显然是找了孟昭衍有一会儿。 管家小跑过来,虽还喘着气,却不敢对孟昭衍不恭敬,弓着老腰道:“王爷,前厅有个姓王的大人找您。” “姓王?” 孟昭衍细细琢磨过,有了几分明了,便对管家道:“我这就来。” 管家应了,又小跑着沿来时的路回去了。 姓王的大人,现在这个情况,那就只有王庆了,三品朝官,参知政事,在孟昭衍与孟廉枫的斗争之间向来保持中立,如今这样正大光明地拜访王府,其意义尽在不言中。 王庆闲闲坐在王府前厅喝茶,心里却跟打着小鼓似的。 现今朝堂上大抵分为三派,孟昭衍一派,孟廉枫一派,再加上中立一派,稳稳当当地斗争,有人下去必有人上来。 王庆也算是中立一派的中流砥柱,若不是这次受孟廉枫威胁,再受孟昭衍相救,只怕还要继续刚气不阿地站在中间抗衡 孟廉枫想让王庆站队站到他那边,怕是难成愿了。 孟昭衍姗姗来迟,在外人面前向来是个谦谦君子的形象,收了在宋乔淑那边攒的怒火,清风拂袖般来到前厅。 下人上茶后站在两侧,孟昭衍看王庆左顾右盼,心晓其意,微偏过头说:“都下去吧。” 两侧下人垂着头,道:“是”。而后徐徐退出。 直到偌大前厅只剩下这两人,王庆才暗自松口气。 先前王庆为了保持中立、身正影正,也做过不少损害孟昭衍的事,那些无可无不可的举动,今日他细细想来,却为自己来王府这一趟添了许多惴惴不安。 他只求孟昭衍不计前嫌。 孟昭衍为让他更近一步放下戒心,先开口道:“不知王大人今日来府找本王有何贵干?” 王庆接上他的话,立马从座椅上起来跪在地上,身上颤抖得恰到好处,拱手道:“臣,惶恐。” 孟昭衍放下茶杯,徐徐转头,不紧不慢道:“哦?王大人有何惶恐?与本王说说。” 65 王庆身子抖如筛糠,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孟昭衍见状眸光一闪,只听他慢慢道来,“三日前,臣下朝后,行至家中,发现府中妻儿尽数失踪,全府上上下下都找过了,没有一个下人知其下落,臣与内子相敬如宾十余年,膝下仅育有一子,这般匪徒行为劫走我妻儿,实则是剜我心头肉啊!” 王庆说得情真意切,相反孟昭衍倒仍是一副闲闲的样子,适时问一句:“如此,王大人曾经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王庆又一伏地,直呼道:“王爷明鉴,朝堂上风波不定,得罪人是难免的事,况且,这本是我一人做的事,何故伤我妻儿啊!” 孟昭衍又呷一口茶,问道:“那王大人今日算是查出来谁动的手了吗?” 提及这个,王庆似乎真的压不住心里的火了,直指着天差点儿涕泗横流,“王爷英明,若非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臣定然不会此刻来找王爷的!” “是谁?” “是五皇子殿下啊!”王庆脸上皱纹都在颤抖,“五皇子为拉拢势力,将臣的妻儿劫走,用以威胁臣,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五皇子却做得心安理得,实叫老臣为难!” 王庆再次伏地,“正是臣左右不定,臣的妻儿危难之时,王爷您派人前来相救,将臣的妻儿救于水深火热之中,并于城外安定,诚乃大恩大德,臣无以为报,王爷看在臣一条老命,于朝堂中尚且能薄言几句,从此臣愿结草衔环,唯王爷马首是瞻!” 话落,王庆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再出一下,只等孟昭衍发话,却听孟昭衍重重放下茶杯,落下“嘭”的一声,把他本就悬着的一颗心又震荡了几下。 “王大人给的这顶高帽,本王却是不敢戴啊!” 王庆恨不得脚下的地再低三尺,够他他伏一分,王爷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清晰,王庆大声呼喊,嗓音颤抖,“王爷恕罪,是臣未能明辨是非,还请王爷助老臣一臂之力,查清真想,老臣毕鞠躬尽瘁,为王爷效劳!” 头上是轮回打量的视线,王庆额上满是汗津,孟昭衍终于叹了一声,给了回应,“如此,既然王大人有求于本王,本王也不好推脱,至于王大人说的……鞠躬尽瘁,本王还担不起,王大人只为父皇一人效劳,这本王尚且分的清楚……” 王庆忙点头,“是是,王爷说的是。” “王大人起来吧。” 话落,王庆悬着的那颗心,也悄然回落。 这样,孟昭衍便是收下了他这个人。 王庆擦擦额角的汗,孟昭衍闲闲道:“这才是初春时节,王大人怎的落了满头的汗?” “这……”王庆忙又弓身,道:“许是穿的太厚了,王爷不必挂心。” 孟昭衍漫不经心点点头,随意“嗯”了一声,便再没有下文。 他并非不在意这个王庆,王庆已在朝中任职多年,当朝才俊中有不少人是王庆的门生,对他甚是尊敬,且王庆本人也博学多识,并非池中之物。 孟昭衍表现得如此不在意,不过想煞煞王庆在朝堂上的锐气,他既然像孟昭衍俯首称臣,那便必定要心悦诚服,诚惶诚恐,不能是被逼迫得走投无路才决定投奔孟昭衍。 这样变数太大,终究不是一子妙棋。 这个王庆,日后还需多敲打敲打。 孟昭衍暗忖一番,而后开口,道:“王大人说您妻儿现在还在城外居住,如何不搬回府中?” 王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王爷有所不知,那贼人既然能悄无声息的将臣的妻儿带走一次,那便必定能带走第二次,臣……实在是担心……” 孟昭衍明了般点头,道:“王大人只管放心,本王既然答应帮王大人寻找真凶,那便必定会保护好王大人的妻儿,还是将妻儿快快接回府上,毕竟城外不及府邸多有不便。” 王庆的眼泪鼻涕终于是没忍住落了下来,妻儿却是他心头肉,没法割舍,他撩起衣袍就要跪,“老臣,多谢王爷!” “王大人快快请起,”孟昭衍上前一步,腿脚不便只做了个虚动作,却已叫王庆心中感恩非常,“王大人快去安排人将人接回府邸,本王王府里还有些私事需本王处理,这便不久留了。” “自然,多有打扰,王爷恕罪。” “客气。”孟昭衍声音放大,叫隔着的下人正好听到,“来人,送客!” 出现两个青袍仆人,低垂着脑袋,伸出手向王庆指路,道:“王大人,这边请。” 王庆一改前色,眸中欢喜,和蔼笑道:“有劳了。” 三人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厅外,孟昭衍掐着眉心,暗自思量。 朝中局势分立明显,王庆为求自保向孟昭衍归顺,但这始终是个变棋,暂时还不能用。 不过另一方面,倒是让孟廉枫折损了不少。 至少出了这么一回事,王庆与孟昭衍对付孟廉枫的目的,就基本相合了。 且看王庆那般模样,该有孟廉枫头疼的了。 孟昭衍敛了笑意,缓缓滑动轮椅,从前厅侧门出去。 孟廉枫啊孟廉枫,你可真是为我,下了步好棋。 想必,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已然落入孟廉枫等人的耳朵里了。 “蠢货!”当朝左相殷商顺手砸了桌上的端砚,一角准确擦到案前跪着报信的人的额角,瞬间擦出一股血来,且看着伤势不轻,血源源不断。 但这,不足以笑了殷商的怒气。 他是五皇子孟廉枫的舅舅,殷贵妃的胞兄,当朝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惯了阿谀奉承,日子舒心,鲜少能发这样的火,今日这火确确是不能忍了。 来人将得到的消息一一报给殷商,未曾抬头,只是感觉着周身渐冷的气息,额头却冒着涔涔冷汗,直欲成股滴落。 殷商眯着眸子,他与殷贵妃长相颇像,男生女相,与孟昭衍的俊秀中透着威严气魄不同不同,长久浸淫官场,一肚子灌满了坏水,这样的神情更显阴柔,叫人看了就无端生出害怕。 殷商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在一个下人面前多说,他挥挥手,那人就顶着片刻间已是落满了一额头的血半是走半是爬地出了书房。 端砚落在地上看起来还完整无损,只是一角擦了点血,无声润进去了。 殷商待人走了,不禁在心里大骂:“枫儿这个蠢货,忙活半天为他人做衣裳!” 66 殷商气愤归气愤,理智总是不能丢的,他想了半天,在原地踱着步子,终是撂了案几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折子,朗声道:“来人,给我更衣,我要入宫!” 皇上不理政事已有一段时间,一心沉迷于所谓黄白之事,这正好方便了殷商明里暗里揽权,满桌的折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身为左相,他借着名义可一览奏上来的折子,这方便了他行事,今天却要暂且搁置了。 殷商整理衣装,气势煌煌,紧式盘扣落在锁骨上,若不是那双阴沉沉的眸子,看了也能叫人挪不开目光。 但问题是,根本没几人敢看他。 左相府是皇帝御赐的府邸,离宫门只半柱香的距离。 殷商举着令牌畅通无阻,这一趟目的旨在去见孟廉枫,但他得先去一趟殷贵妃殷柔的嘉毓宫,寻个由头才能正大光明找着孟廉枫,好好计算计算今天发生的事。 殷贵妃前几日才刚从冷宫里放出来,虽只是小戒,却被她以为是失了自己贵妃的妆容,她心有不甘,这几日皇帝也未曾临幸嘉毓宫,心情更是不好,此刻就算是与自己向来亲近的胞兄来了,也提不起什么招待的心思。 殷贵妃盛宠多时,已然养出了副性子,差点儿就想把殷商给堵在宫门外,最后身边的贴身婢女提了个醒,她才忍了忍,叫人进来。 殷商长袖垂于胸前,弓着身见礼道:“臣,见过贵妃娘娘。” 殷柔隔着珠帘未曾真正现身,殷商已然明白自己妹妹的性子,知道她前几天受了委屈,这时候也没多的心思计较,直道:“娘娘,臣有事禀报。” 殷柔暗笑,无事你能找上我吗? 她伸出五指欣赏了一番自己指上的指扣,漫不经心道:“说吧。” “娘娘可知,五皇子殿下最近又做了什么事?” 提及孟廉枫,殷柔此刻终于多了份认真,她避讳着屏退了下人,才道:“哥哥可知道些什么?” “自然,”殷商咬牙,没有外人在场也不再谦卑,道:“枫儿前几日想拉拢参知政事王庆,这无可厚非,但是枫儿实在愚蠢!” “怎么?”听见殷商骂孟廉枫蠢,殷柔不太高兴。 “呵,枫儿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王大人爱妻如命,便将其妻儿绑了,压至密处看管着,并以此来威胁那王庆!” 殷柔淡淡道:“这样做自然好,哥哥认为有何不妥?” 殷商几乎跳脚,“当然不妥!枫儿势力顽强,却并非独揽大权,孟昭衍深不可测他竟是忘了个一干二净!计划还未成功,便叫孟昭衍将人救了去,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叫那王庆被逼急了反投靠了孟昭衍!你说,枫儿这叫干的什么事!” 殷柔听完也是眉心一皱,漂亮的丹凤眼里此刻全是摸不透的眼色。 枫儿这一步走的确实不妥,但是王庆在朝中的地位也并非举足轻重,丢了一个王庆又如何? 随即,殷柔嗤笑一声,“那又如何?有本宫在宫里面守着,哥哥为枫儿在朝堂上铺路,别说一个,纵是十个孟昭衍,也不及枫儿的半根指头。” 殷商听得不由更心糟,殷柔的大意若是不改改,日后定是要吃大亏的,“娘娘,恕臣多嘴一句,孟昭衍如今虽是个瘸子,但能活至今,已然表明他的深不可测。” 提到这个,殷柔又是一笑,她随手把玩一个橘子,竟是真的不在意,“他孟昭衍一个瘸子,能翻起什么浪,再说,她母亲一介贱婢又如何与本宫拼!哥哥实在多虑!” 殷商还想再说什么,殷柔直叫头疼道:“这些话哥哥说与别人听吧,本宫自有定夺,不劳哥哥费心!” 殷商咬牙,装作讪讪而退,“那娘娘且休息着,臣告退。” 殷商退出嘉毓宫后不禁苦笑,这个妹妹在后宫摸爬滚打的,凭借一手狠辣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已是被盛宠麻痹了,她且自求多福吧。 进宫的目的到底不在殷柔这,殷商没费多少心思,便匆匆往孟廉枫的寝宫里赶。 皇子的住处与后宫相隔甚远,如今孟廉枫还未封王,自然只能在皇宫深苑里拘着,见他一面也着实不容易。 殷商走了半个时辰有余,才看看走到孟廉枫的寝宫。 殷商是熟脸了,下人自然不敢拦着,上了茶,又驱了两个奴婢在一旁扇风,闲杂人等将将退下。 孟廉枫生了一场气,好不容易睡下,又被下人叫醒,眼睛半眯不开,气势却暴涨,“我说了任何人不要打扰我,狗奴才你没听到吗?” 那人缩着身子发抖,颤着声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左相来了,他说他要见您,奴才才来叫的您!” 左相?他舅舅? 孟廉枫倒也不傻,脑筋一转就知道殷商此次为何前来,他心中发虚,气势也攒不起来了,只挥挥手道:“你下去吧,我这就来。” 孟廉枫到底是怕殷商因为王庆一事来找自己兴师问罪,对他来说就是一大麻烦,他自己心里压着火不说,一会儿可能还要受着殷商,自然是百般个不愿意。 但也无法,最后孟廉枫硬着头皮换了衣服,慢慢来到前殿。 殷商面色果然不好,面前的茶杯里水是半分不少的,见到孟廉枫一出现,便立马摔了杯子,热水四溅,与方才在书房摔了砚台的姿势如出一辙。 孟廉枫撇撇嘴,就会来这招。 殷商到底伤不得孟廉枫,杯子摔的地方离孟廉枫甚远,热水怎么也溅不到他,但到底还是让孟廉枫心里蒙了层不快。 他冷冷道:“舅舅今日进宫有何贵干?” 殷商不是好脾气,直截了当说:“王庆之事,可是你授意的?” 终究是逃不过。 孟廉枫别开目光,心虚道:“是。” “蠢货!”殷商再次骂出,“你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可曾想过如是做有何后果”又可曾将此时与我商议一番再做定夺?” “未曾!未层!一个都不曾!” 殷商冷冷看着他,“如今你羽翼未丰就想着飞,能不摔个半死吗?这就是你的教训!” “此次还算轻的,丢了个朝中猛将,若有什么后果惊动到了皇帝那里,凭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你可有的受得!” 孟廉枫早已握紧拳头,不说话只因自己存了点心虚与对舅舅的尊敬,此刻却再也忍不住,直吼道:“够了!” 67 话落,望见殷商一张蒙了惊的脸,孟廉枫自知理亏,悄然松了拳头,咳声道:“舅舅,此事我先去也与府中幕僚商量了一二……” 孟廉枫性子烈,早年被宠的没了边,殷商到底是怕激他再干出些糊涂事来,便也稍敛了怒火,问道:“商量出什么来了?” “那王庆先前便与我不对盘,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且三品朝官,手上不少门生又如何?若此事不成,日后我可慢慢拉拢。如今明眼人都能瞧见我与三哥孰优孰劣,倒真不怕那王庆日后能翻起什么浪来!” 孟廉枫一副得意样,看的殷商又是一阵咬牙,他压着火,右手搭在腿上,却是紧紧抓着长袍摆处,“呵,真是好计量,可你知,那王庆被救回妻儿后,干了什么?” 孟廉枫不以为意,“干了什么?总不能还想着报复我吧?” “未可知。” 嗤笑一声,“就凭他?我动动手指就能脱了他的乌纱帽,他还能干什么?” “王庆不能干什么,孟昭衍倒是有这个能力,你倒真是心大!” “什么意思?” 殷商恨道:“这边妻儿被安置好,王庆转眼就去了孟昭衍府上,其意味明了,尽在不言中,这才小半天,只怕京中五品以上朝官都知了,这王庆王大人,投了孟昭衍一队!你现在还不认你干了蠢事吗?” 孟廉枫一震,心中大惊,立马问道:“怎会?王庆向来中立,干了不少得罪我与孟昭衍的事,孟昭衍难道什么都不计较,就这般收下他了?怎么会?” “你以为是你吗?”殷商斜睨他,“孟昭衍的容人之量,你且要好好学学,王庆狗急跳墙,经你这么一步,孟昭衍只需作壁上观,便能收了一员猛将,我的好侄儿,你这干的真是好事,若不是时局不对,想那孟昭衍还得登门来谢!” 殷商一拂袖,抖风之声凌空而来,生生震碎孟廉枫起先还用来镇定自若的自信。 他想过将王庆收于丰下后孟昭衍失色的模样,想过他于朝堂借王庆之力大力打压孟昭衍的模样,想过孟昭衍落草为寇为他刀俎的模样…… 却怎么也料不到会得来今日这么反转的一局,这便是正正好的“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势气”,纵是要怪,也只能怪到他自己头上! “孟昭衍!孟昭衍!又是你!你一个瘸子,凭什么能与我争,次次与我争锋相对,这天下还能是你的吗?我到要看看,一个王庆在你手里,你能给我刮出什么风来!” 孟廉枫恨恨咬牙,上好的香沿着炉鼎上空渺然散开,殷商见孟廉枫情绪到了,也不再严厉,只道:“你且注意着,这样的错下次不可再犯,若要出什么动静,必然要派人通知我。” 孟廉枫眸色暗了暗,不清不楚问道:“舅舅可是要垂帘听政了?” 殷商摸爬滚打的多少年,自然能听得懂孟廉枫话里意思,他道:“枫儿切勿多心,如今是你我该拧成一股绳的时期,这天下,早晚是你的,皇室之中未有人能跟你争,皇室之外,也无人能踏上那样的宝座。” 这便是表忠心了,孟廉枫堪堪记过,并不走心,只淡淡嗯了一声。 殷商心里嗤笑,面上却仍旧严肃,道:“还有,王庆今日向孟昭衍投诚,明日或者不久,定然会向枫儿你使绊子,如今孟昭衍被掣肘留于府中上不得朝,正是我们的好时机,你千万要小心着王庆背后放冷箭。” 孟廉枫此刻便是不耐烦了,他摆摆手,道:“这事我自然知道,小心防备着便可,舅舅别太担心。” 殷商也是头疼,这话孟廉枫定然是没有听进去的,他叹着气直摇头,“随机应变,别再多生事端了。” 孟廉枫淡淡应了句,“是了。” 殷商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若是孟廉枫得势,还能在朝中多立足几年,若是最终是孟昭衍夺权,他半条老命也只能交代在这了。 故而他一心为孟廉枫铺路,瞻前顾后,却不想孟廉枫连走个平路都能磕绊几下,实在是心感疲累了。 不愿再多说,殷商起身告辞,孟廉枫连连相送,送至宫门口,一阵无关痛痒的寒暄过后,两人相背而行,齐齐一改前色。 殷商是疲态尽显,孟廉枫却是面露不甘与凶狠。 与孟昭衍之间的矛盾深了,添了这么一笔,倒也不嫌多。 同为皇家子弟,为一个位子相争残斗,最终结局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不过一个不同母的关系,却仿似隔了天际。 孟廉枫回到宫里,还未坐下便推到了主殿摆放细物的阁子,小太监名唤福生,年龄不大,却已在深宫中混了好些年,自然知道审时度势,眯着笑脸迎上去,问道:“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廉枫狭眸一敛,不答反问道:“去宫外采办的人呢?还未回来?” 福生笑眯眯道:“是了,去了有些时候,还没能回宫。” 说是采办,不过是打探消息,皇宫内院不比寻常人家,多的是规矩,出趟宫门都得过上几道关卡,孟廉枫要想得到外面人消息,也得想些法子。 听到人还没回来,孟廉枫又是一气,福生见状连忙道:“殿下切勿动怒,伤了身子可不好,回头殷妃娘娘知了也定然要伤心的,皇上又如此在意殿下,问起来,奴才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孟廉枫气势稍敛,福生又道:“前些日子嘉毓宫送来了些梅果,知道殿下爱吃,娘娘特意给殿下留的,每年例份就不多,可见娘娘有多在意殿下,今个儿还在冷库里冰着,殿下可要尝上一二?” 孟廉枫当然没这个心思,但是却叫福生给说的熄火了。 是啊,母后盛宠不衰,且向来疼爱自己,父皇也对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赞赏不断,如今叫孟昭衍捡了个漏又如何? 孟昭衍在宫中无人无势,皇帝跟前也没个说好话的,他随便动动也能叫孟昭衍吃不了兜着走,又怕什么? 且他孟昭衍一个瘸子,又如何能登临大宝,享天下荣华? 简直是笑话! 孟廉枫此刻已不甚在意,只抚了抚重衣堆叠的领口,蓦然转了三分笑意,道:“也罢,你且取上一些送到嘉毓宫去,我也顺道看看母后。” 福生仍旧笑眯眯,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68 且又说回王府。 孟昭衍辞别王庆,已是下午十分,他匆匆赶回绘颜阁,却是一副人去楼空的样子。问过下人,方知宋画祠刚能起床,便又往百草园里的药房去了。 孟昭衍既生气又生无奈,他始终没法了解宋画祠那一心向医的性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宋四小姐深闺痴傻十余年,一朝清醒俨若神童,更是偏偏于医药造诣深不可测,实是无解啊,无解。 孟昭衍转过轮椅,离开绘颜阁,离了路径绕了路,转过小半个时辰,方见百草园那精致牌匾,隐在了树枝掩映之下,颇得趣味。 这是孟昭衍叫人给悉心布置过的。却难得宋画祠赞赏,怕是她只知研医,不懂赏景。 又是一叹无奈。 进了圆月门,孟昭衍压下门口婢女想要见礼的声音,挥退了旁人,整了整坐皱的袍子,推开门进去。 入眼是块平常收起,今日却蓦然放开的屏风,竹林雾气映上,累累层云浮起,孟昭衍倒是没心思多看,以他的角度,目光只能够着宋画祠一角裙摆,来回飘动。 孟昭衍心感奇怪,往里面走去,便见宋画祠在案前来回翻动,一张脸上还染着病态的白,却落了满头的汗,急色尽显。 宋画祠身后的书架上已被翻得有些乱,显然是在找什么东西。 案上没有,又病急乱投医开始往旁边的小塌上看。 孟昭衍上前停住她的手,抽出帕子动作自然给宋画祠擦了额角的汗,却让宋画祠觉得突兀地蓦然顿住了。 她忙抽过帕子,匆匆瞥见帕子一角绣了个“衍”,字样清秀,绣纹工整,显然是个用心的女子绣的。 不知怎的,心里想被拌了一下,“咯噔”一声。 她就着方才的动作给自己擦了擦汗,动作虚浮。 孟昭衍也不觉得尴尬,只问道:“祠儿病还未好全,就来药房,是在找些什么?” 宋画祠提起这个就心急,忙指了指被整理过的案桌,道:“你看见我桌上那堆药粉了吗?” 孟昭衍心下了然,他当然知道那药粉去了何方,但是他却并不想交给宋画祠,便说:“我已叫人将那堆打扫过了,什么药粉?” 宋画祠心道不好,大叹一声,“天哪,那是我好不容易研制出来的,终于成功了,你怎么叫人给收拾了啊!” 孟昭衍顿时黑脸,“你要那药粉干什么?” 他可是知道那药粉便是宋画祠这一次中毒的罪魁祸首! “你不知道,这味药很神奇,可下毒可解毒,我这回病了便是中的此毒,要是研制好了,用处很多的!你却给我扔了!” 宋画祠急得跺脚,转念一想,心里更是惶惶不安,问道:“你可知是何人将药粉收拾了?” 还不死心!“问这个干什么?” “这药粉轻易能使人中毒,我怕有人收拾了不小心中毒。” 孟昭衍松口气,道:“无妨,收拾的人是夕月,她好好的,只是被刺客打上,现在还未醒来。” “那就好,那就好。” 说是这么说,不过宋画祠脸上的失望却是半点儿没退去,孟昭衍见了心下不忍,看宋画祠还不死心地到处乱看,便徐徐说道:“我知道有一人那里有。” 宋画祠起先还未反应过来,片刻后才转头问起,“是谁?你知道?” “是的。”孟昭衍点头,却并不说全,卖起了关子。 “你倒是说啊!” 孟昭衍失笑,道:“为你整治的那人,你可有印象?” “陆御医?” “正是。他诊断出你的病,便是用此药粉解的毒,而后让我问起你是否能将此药粉赠与给他……” 宋画祠现在听出来了,厉声道:“孟昭衍,你骗我,你明明知道!” “是是,我知道,只是不想你再折腾自己了,你病的是自己,担忧的却是旁人,那样的滋味,我确实不想再受了。” 气氛陡转,这话意味深长,宋画祠却是能听懂的,一时失了言语,久久道:“那……那然后呢?” “我允了他,他手中捏着一小瓶,剩下的,叫人给处理了。” 宋画祠终于松口气,还好,没有被孟昭衍彻底毁尸灭迹。 孟昭衍挑眉,“你一醒来,就是为了这事忙活?” 他指了指周围被宋画祠翻乱的地方,算是打趣。 宋画祠瞬间烧了脸,支支吾吾不吭声,却也算默认了。 孟昭衍总是要服气宋画祠为医这方面的执拗傻气,有时看着可爱,有时却是一番无奈。 他道:“罢了罢了,多的不说,快回房歇着吧,你身子刚好,还需养着,我不想再看见你这样不要命了一般往这儿跑,再有下次,收医书的事,我也不是说着玩的。” 孟昭衍这下正色了几分,宋画祠就怕他提这么一茬,忙道:“好好,我知道了,这就回去,你别老说这个,我心慌慌的,更恨不得现在就看完了!” 孟昭衍撑不住笑了,循着心迹,他挑起宋画祠脖间一缕发,慢慢在之间摩挲,道:“我的王妃,当真可爱。” 语气淡得像是没有,却腾地让宋画祠脸上的火直烧到了耳朵。 孟昭衍先转身离开,示意身后宋画祠跟上,宋画祠气虚,也不多言,乖乖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午后的风间或携起长发,小径与回廊上是细细碎碎从花园里飘过来的香气,并不浓郁,也惹人心爱。 行至中途,宋画祠终于反映了过来,她一直跟在孟昭衍身后,思绪转了许些地方,终于转到了孟昭衍身上。 “哎,孟昭衍,你找我什么事啊?” 孟昭衍微侧过头,侧脸清晰深刻,发丝飘然,显俊郎飘逸,蓦然颤了宋画祠的心。 “你当真不知?”他反问 “知什么?” “你可想起来我方才出去,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宋画祠歪着脑袋想。 ——你去见见姐姐,她等了你很久,你却从没有正眼看过她,了解过姐姐,你肯定也能喜欢上她的。 ——好,那便依你的意思,我去见宋三小姐,但若此事不成,以后休要再提。 宋画祠双目大睁,惊诧得合不拢嘴,好半天磨出一句,“你去见姐姐了?” “想起来了?”孟昭衍侧着脸勾唇,目光放在一旁,并不能勾着宋画祠。 宋画祠会意,连忙上前,直点着脑袋。 “正是,我依你的意思,去见了宋三小姐。” 69 “正是,我依你的意思,去见了宋三小姐。” 孟昭衍如是说。 合该是那个心静不动的宋画祠,那必定要顺口溜出一句“谈的怎么样了”,但眼前这个,眼里的惊诧渐渐淡下来,成了一抹空影,属于孟昭衍的空影。 眼里那个孟昭衍,眼角笑意浓郁,剑眉星目,鼻梁硬挺,菱形的唇微微牵扯,扯出一抹刺眼的风情。 去见了姐姐,便如是高兴? 想来,那定然是个好结局了。 宋画祠强笑了声,徐徐问着,还脱了声长音,“那,谈得怎么样了?” 孟昭衍偏偏想要勾着她的心,只是看着好不容易凑到身旁的宋画祠笑,卖了个正好的关子。 “你倒是,说啊……”越到后面声越轻,宋画祠心里乱成一团,已经没什么心思去管了,她看着孟昭衍的笑,心里就直发麻。 孟昭衍倒是笑得更深,配上恰到好处的眉眼,明朗自生。 他道:“祠儿骗得我好辛苦啊!” “啊?” 宋画祠提步的脚生生止住,同时也停住了孟昭衍两侧转动的木轮。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孟昭衍一脸无辜,“不正是方才,祠儿逼着我去见宋三小姐时,就是骗了我。” “我没有啊……”宋画祠还是摸不着头脑。 “确实有的,方才我依祠儿的意思,去了宋三小姐阁院,细细问过,才知道宋三小姐对我并非是祠儿所说的意思。” 宋画祠一脸茫然,“怎么会?” 孟昭衍握拳放在嘴边,轻咳几声,而后接着道:“宋三小姐如祠儿先前所说,确实对对我心生好感,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好感淡漠,终是不见了踪影。宋三小姐与我细细谈过,才知王妃你是兀自揣度了宋三小姐的意思……” “况且,”孟昭衍接着道:“宋三小姐也知,如今祠儿嫁入王府,在外人面前已是我的王妃,宋三小姐被祠儿接到王府这件事,除了王府的人,再无外人可知,所以宋三小姐只想在王府安分守己,并不想多沾染外事,祠儿这么一做,却是不经意将宋三小姐往火坑里推啊!” 说到“安分守己”四个字,孟昭衍显然加重了语气,但是魂已经丢了三分的宋画祠却是听不出来的。 她只道姐姐向自己言明了心事,而她也向孟昭衍说的清楚,孟昭衍答应了与姐姐一叙,本想着皆大欢喜两相静默的事情,陡然生出了个急转弯来,宋画祠脑筋实在转不过弯来了。 “不可能啊!姐姐明明跟我说了,她对你心生爱慕,却一厢情愿了很多年,你都不看她一眼,怎么这感情说没有就没有了!”宋画祠急道。 孟昭衍仍旧淡淡,气度不凡,“祠儿也说了,是一厢情愿很多年,多年下来,感情淡薄,是常有的事情,恰如夫妻之间该是新婚燕尔,多年以后也没了什么趣味。宋三小姐也是如是。” 他抚了抚袖,“而且在此之前,我未曾与宋三小姐一星半点的情愿,宋三小姐自己琢磨着放弃,也是人之常情。” 孟昭衍说的的确没错,感情之事最磨不得的便是时间。她当初失魂落魄参加了那人的婚礼,一朝生变来了这个地方,长久下来也没有多么在意那人了。 亲身体验过的事情,最是反驳不得。 但是宋画祠却道不信。 “我还是感觉怪怪的,姐姐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孟昭衍还未开口,她又是一句,“不行,我得亲自去问问姐姐,可不能让你给我糊弄过去了!” 说着,宋画祠斜睨孟昭衍一眼,眸中满满的不信任叫孟昭衍觉得好笑。 “好好,祠儿,那你就自己去问,看宋三小姐是怎么说的,不过晚些去也不迟,我方才从阁里出来,给你煮的药差不多好了,陆御医嘱咐了要定时喝,你喝了药再去也不迟,如何?” 虽说心中生疑,但也不好再违逆孟昭衍这番好意,她便点了点头,允诺了,只是面上仍旧迷惑茫然。 孟昭衍握着袖子的手一松,眸色缓缓变深,他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垂眸轻轻道:“走吧。” 宋画祠这回是先行一步,她脑子里仍想的是宋乔淑以前对自己说的话。 一边是宋乔淑一张可人泪脸,一边是孟昭衍让人无法生疑的坚定眉眼,她实在纠结得不行。 孟昭衍落后半步,手在空中兀自打了个手势,房梁上掠过一片黑影,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绘颜阁里夕月已经醒了的样子,见到宋画祠来,立马跪下哭道:“奴婢夕月办事不力,未曾照顾好王妃,请王爷和王妃责罚!” 宋画祠一转头,对上身后孟昭衍的脸。 孟昭衍揉眉,无奈道:“罢了,起来吧,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以后多加小心着。” 宋画祠是一定会帮夕月求情的,孟昭衍其实想起这件事心里还气着,不过忍不过宋画祠看自己的那双眼睛,便也无奈了。 宋画祠与夕月齐齐高兴了,夕月忙站起来,道:“多谢王爷!” 孟昭衍一抬头,夕月会意,道:“也多谢王妃!” “谢我干什么?”宋画祠奇怪。 夕月笑道:“若不是王妃,王爷怎会轻易原谅夕月?” 宋画祠讪讪,也不接这个话茬,忙道:“那我喝药吧。” 夕月缓慢服身,道:“是,奴婢这就去端药。” 夕月离开,孟昭衍似是无意识开口,道:“你去换身衣服吧,不知是在哪沾了气味,怪难闻的……” 宋画祠抬着肩膀闻了闻,莫名其妙道:“是吗?可能是在药房沾到了什么药材吧,我这就去换。” 孟昭衍点点头,主动离开,道:“那我在外面候着。” 说罢,即转身离开了。 出了殿门,孟昭衍唤了个人,道:“叫管家来。” 那人快速离开了,孟昭衍听着屋内动静,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轻敲,面上波澜不惊,眸里却添了异样的神色。 管家来得迅速,孟昭衍屏退旁人,将管家招致面前,低声吩咐了几句,低垂着眉眼,眸色暗沉。 管家闻言倒没多少反应,只应了声是,又匆匆去了。 待管家身影消失于门后,夕月奉了命令才进了殿门,见孟昭衍一人端坐在屋内,正要行礼,被孟昭衍阻了,指了指内殿,道:“进去吧。” 70 夕月进了内殿,刚巧宋画祠换号了衣装,上好的流云锦,王府例份本就被克扣着,只那么几匹,全被孟昭衍批来给宋画祠做衣。 夕月不禁笑了,将药碗放在桌上等放凉了喝,道:“王妃嫁给我们王爷可真真是好福气呢!这流云锦啊,是江南才有的锦缎,皇家贡品,每年也只送来王府的屈指可数,也全被王爷用给王妃了!” 怪不得这袍子摸着这般舒服,宋画祠听着却没过心,反正满府的人都认定孟昭衍对自己好得不能再好,她也无需多言,争辩不过的。 宋画祠抚了抚眼角,打了个哈欠,沁出些湿意来,夕月见了,便道:“这药也放凉了,王妃喝完就且睡着吧,晚饭奴婢自会叫王妃请来。” 宋画祠捏着鼻子端着药摇头,喝完了才撇着嘴道:“不不,一会儿要去见姐姐,说点事情,睡觉就免了,这药苦的我瞌睡都没了。” 夕月掩嘴笑了,孟昭衍听到动静也进来了,看宋画祠往桌上撂了个空碗,便道:“喝完了就走吧,去问问,本王便不跟着了,留点空间给你们姐妹俩说说话。” 孟昭衍说得宽容,意味深长,只是宋画祠硬是没有听出来,她拿帕子擦过嘴角,净了手,方道:“那我去了,要是知道你是为了敷衍我而骗我,有你好受的!” 说着,宋画祠挥了挥拳头,模样可爱,惹得孟昭衍与夕月一阵好笑。 夕月虽是不知两人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总不能开口问,宋画祠要去汐婉阁,孟昭衍便让她跟着,宋画祠也再等不及,慌慌出了殿门。 宋画祠轻功了得,因为心里急,脚步也带着风,夕月小跑着都跟不上,忙在后面道:“王妃,您等等奴婢,等等奴婢。” 宋画祠缓缓降下步子,看夕月跑得满头是汗,撑不住笑了,“你怎么跑得这么慢,还比我落的汗多?” 夕月也冤,道:“谁知王妃踩了谁的风火轮,怎的就走的这么快!” 宋画祠虚扶了她一把,忙被夕月躲过,只见夕月脸上大骇,一副惊恐道:“王妃不可,夕月是贱婢出身,王妃身份尊贵,不可挨了夕月满身尘埃!” “什么尘埃不尘埃的,就烦你们这些破规矩了,走吧,我走慢点扶着你,你跟着就是了。”说着,宋画祠又把手添过去了。 夕月还想着躲,但又想到王妃也算是下了死令,便也缓了僵硬的身子。 她倒是没忽略自己心里被王妃这一扶而生出的无限感怀与感激,向来只有下人扶主子的,何时见过主子扶下人的,她心里美滋滋,碰上王妃这样的主子,倒真是做奴婢的三生有幸。 前一路小跑着,后一路慢走着,就这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到颇为偏远的汐婉阁, 汐婉阁里下人不少,至少孟昭衍看在宋画祠的面子上,也给了多方照顾,但是今日却瞧着格外的僻静宋画祠忙着去见宋乔淑自然没注意,但夕月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虽然奇怪,却也没多说,汐婉阁她来得不多,不好多言,且,她知道,碎嘴的下人通常是活不久的。 宋乔淑也是刚看完嫦云回来,刚换过沾满血腥味的衣服,门外守着的婢女就连忙往屋里传声,道:“宋三小姐,王妃来了,已经过了前院了。” 宋乔淑心里一颤,想起孟昭衍对宋画祠百般柔情,又对自己狠厉非常,心中不免苦涩,祠儿这时候来看自己所为何事,是听了王爷述说而来看她的笑话的吗? 她与宋画祠可算是相依为命十余年,今日却要隔着一个孟昭衍,想来,两人已经许久未曾说过什么闺房私话了,这几日无非是她的哭诉加她的安慰,左右离不开孟昭衍。 实在可悲,也可叹。 宋乔淑低着声应了一声,“知道了。” 宋画祠本着王妃的身份,王府上下无人敢拦她,纵然宋乔淑还隔着屏风换衣服,无人与她说,宋画祠心眼大没问就这个直接进去了,将宋乔淑惊了一番,她慌忙敛袖,皱眉道:“祠儿何故如此莽撞,姐姐正在换衣,祠儿为何不通传一声再进来?” 这话里有责备的成分了,语气也甚是不耐,将宋乔淑对宋画祠生起的隐怨泄了几丝,直听的宋画祠身后的夕月皱眉,她刚想开口道一“放肆”,前面的宋画祠先是开口了。 “对不起姐姐,我这急着见你,就没管那么多直接进来了,姐姐别生气。” 宋画祠还气虚地笑了,显然一副诚心道歉的模样,夕月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王妃何故对着别人伏低,对王爷都不曾这般温柔过。 不得不说,夕月无意识真相了。 宋乔淑话落也是心想不好,只怕这样说了宋画祠会面上挂不住,好在宋画祠对姐姐极好,并不在意,便也揭过了这茬,道:“姐姐语气重了,走的累了吧,看都出了些细汗,祠儿这边坐,来人,看茶。” 门外婢女立马端着托盘把茶上了,宋画祠浅饮一口,便想着把夕月支开,“夕月,你去外面守着,别叫人进来,我找姐姐说会儿话。” “是,夕月告退。”夕月后退踏着步子出去了,方掩上门,宋画祠便有些不可耐地问道:“姐姐,前面孟昭衍找你来,你们说了些什么?” 宋乔淑心里暗惊,孟昭衍的那番警告余音还在自己脑袋里乱转,她惴惴不安,总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宋画祠,便转开心思,心中暗下了决定,问道:“祠儿,你方才,可是遇刺了?” “遇刺?”宋画祠挑着眉,“孟昭衍告诉你的?” “自然。”宋乔淑自然掩泣,道:“王爷向我告知此事,我本不知,却原来是嫦云见我疲态毕露,将此事拦了下来,以免我忧心。嫦云一心为我,而王爷不知是为何缘由,将嫦云压下仗打二十,还关进柴房不给饭吃……” 宋画祠拧眉,拍着宋乔淑的背,出神了片刻。 宋乔淑接着抽泣道:“嫦云一介女子,受了如此重伤,我方才才瞧过她,若不是我叫郎中为嫦云诊治了一番,还不知嫦云能否撑过这几天,祠儿,王爷这般,真真狠心哪!” 宋乔淑的心思简单,不过向宋画祠哭诉嫦云所受的苦,叫宋画祠记下这一笔,对孟昭衍暗生嫌隙。 却看宋画祠一脸深沉,也不知是否中计。 71 半晌,宋画祠右手不自觉捏上桌角,转头看她,“姐姐,孟昭衍不是这样随意处罚下人的人,这件事我回头会细问他,他总要给我一个解释的。” 宋画祠不知道的是,这句话无意之间便向宋乔淑表明了孟昭衍平日里是如何对待宋画祠的,古时女子地位低下,只见丈夫质问妻子,不见妻子质问丈夫,可见孟昭衍得有多放纵宋画祠。 宋乔淑心中含苦,哽咽一分,面上却像止了泪一般,道:“那祠儿也该好好问问王爷,嫦云的苦不能白受。” 宋画祠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心里似被堵住了一番,不泄不快,她强压下这股不适,转回话题道:“这件事暂且放下,姐姐快告诉我你跟孟昭衍都说了些什么。” “祠儿……”宋乔淑双目含泪看她。 宋画祠心里一紧,忙问道:“怎么了,姐姐?” “王爷他,对我并不好。” “怎么会?”宋画祠颇为惊讶。 宋乔淑点头,“确实如此,王爷他甫一来,便拿祠儿遇刺的事情向嫦云问罪,我因不知,堪堪躲过,后来……” 宋乔淑绞着手帕,道:“王爷向我言明祠儿是王爷明媒正娶抬进来的王妃,王妃之位也只有祠儿一个人,容不得其他女子……” 言罢,又是一顿吞吐,不能直言。 宋乔淑只道被王爷那般羞辱的事情如何能向宋画祠说出,故而无法道明,而宋画祠却是另一般想法。 “所以姐姐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认为自己对他的感情已经日经消磨,消耗殆尽?” 宋画祠按着孟昭衍的说辞问了,宋乔淑却大吃一惊。 她这般神色,恰恰中了宋画祠心中所想,“姐姐,我说对了,是吗?” 宋乔淑说不出话,她不知道宋画祠这样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她爱慕孟昭衍日久,从来感情只见浓郁,不见半分弥散,她先前也已经向宋画祠道明了自己的想法,现在这出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不会是…… 王爷! 也只有王爷了,一定是王爷回去跟祠儿说了什么,以至于祠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果然是这样,姐姐你却是默认了,我原本还是不信的,所以特意来找姐姐问清楚,原来……”宋画祠心口一跳,想起因为这件事孟昭衍那样对她,“姐姐真是糊涂,你不知道,我跟孟昭衍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对我的那个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难受……” 宋乔淑急急摇头,“祠儿……” “啊!” 一句“不是的”,一句“怎么会”,生生被门外尖叫声给卡在嗓子眼中。 “王爷!王爷!奴才知错,奴才再也不敢了!王爷!” 宋乔淑脸色蓦然苍白,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嫦云被带走时就是这般,凄惨而绝望。 反观宋画祠,听到下人如此大喊着“王爷”二字,眉皱得更深,她此刻没注意宋乔淑的脸色,只拍了拍对方的手安抚,而后提高声音,唤道:“夕月!” 夕月提着裙子跑进来,服了一身,道:“王妃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 夕月又提着裙摆走了,宋画祠这才注意到宋乔淑脸色煞白,看着极其不自然,“姐姐,你怎么了?” 宋乔淑指尖颤动,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想压下这份恐惧感,一个失手打翻了茶壶,茶水沿着桌边沾了衣裙,将两人齐齐惊住。 还好茶水放凉了有一会儿,不太烫,宋乔淑心口颤动不止,连忙拿帕子擦拭。 嫦云那副浸了血的身子仿佛就在她眼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宋画祠见宋乔淑这样慌乱的样子,倒觉得奇怪,也伸手拿帕子帮她擦拭,缓声安抚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宋乔淑抬起脸,苍白映在眉间,却强笑道:“无碍,不过那下人叫的太过凄惨,初听闻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宋画祠倒不觉得奇怪,宋乔淑养在深闺,除了受到姚夫人刁难受过皮肉之苦,也未曾见过多少惨绝之事,待她冷静下来,便问道:“姐姐方才想说什么?” 宋乔淑哑然,她想说的是什么? 想说不是那样,我爱慕王爷时日之久非常人所想,并不会随时间推移渐渐消磨。 想说祠儿夺了王爷的爱意却不自知,反让我遭如此难堪。 想说若你对王爷不曾生情,便远离王爷,千万勿做懵懂凉薄之人。 想说很多很多,可千言万语似卡在嗓眼,被那一声惨叫绝了前路,断了退路,她说不出,也咽不下。 她不甘。 宋乔淑如何不知,其呼声高亢凄厉,偏偏响在了这角落汐婉阁里,不是孟昭衍又能是谁。 他借一条贱命,送她一个彻底的警告。 “祠儿,我……无事。” 宋乔淑紧紧攥紧手里的帕子,抬头瞥见夕月进来了,后面还跟着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管家,正呵呵笑着,宋画祠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问:“夕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夕月摇头,看着管家,管家上前一步,自然接过话茬,“回禀王妃,是府里下人不懂规矩,犯了府里的忌讳,王爷命人将其仗打五十大板,且赶出府去。” “如今怎么样了?” “王妃问的是谁?” “那个下人。” “板子刚打完,已是半死不活之状。”说着,管家稍一抬目,正对上宋乔淑已显得发愣的眸子,看得对方心惊肉跳,直直躲着身子,仿若那目光似蛇蝎一般,随侍可叮咬到自己。 宋画祠并未注意到,她拧着秀眉,道:“王爷?他怎么这么凶狠不留情?” 管家虚虚拱手,放过宋乔淑,复垂下眼睑,道:“王妃莫怪王爷,那人犯了府里的规矩,王爷先前已是将人警告过了,不过那人不听,将王爷的话置若罔闻,这般,便有了今日王妃见到的样子。” “王妃细想,府里有府里的规矩,王爷若是一直手下留情,只怕到时下人都敢骑到主子头上来了,这便是所谓的,得寸进尺,”管家一侧身,将话头递给宋乔淑,“宋三小姐,您也评评理,王爷这般处置,可是在理?” 话落,一片寂静,宋画祠也是了然了几分,对孟昭衍的怨怼没那么多了,只是心有不忍罢了。 正如管家这般说的,知错能改便是好手,若是得寸进尺,这样的人也留不得了。 72 宋画祠顺着管家的话看向宋乔淑,见她从刚才就莫名苍白的脸色此时非但没有缓和,此时更是白了几分,心想肯定是管家方才说的那些定然又将姐姐吓着了,便连忙道:“姐姐别怕。” 她复又转头,看向管家,皱着眉道:“我知道了,王爷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你先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管家摸着半尺胡子笑眯眯地退了,目光又似有若无地扫过宋乔淑的脸,直将她最后一根神经挑断。 “夕月也出去吧。” “是,奴婢告退。” 夕月跟着管家后面走了,宋画祠感觉到宋乔淑的身子突然止不住地颤抖,忙将她手握紧,发现指尖凉的惊人。 “姐姐别怕,以后这样的事都眼不见为净就好,我会护着姐姐以后少沾染这样的事。”宋画祠低声安慰着,终见宋乔淑的手开始回温,脸色也开始好转。 她长呼一口气,这件事终究还是被她记在心里了,回头一定要问问孟昭衍。 “姐姐,不说这个了,你告诉我,孟昭衍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宋乔淑转眸,不敢直视宋画祠这般灼热的目光,心口一直悬着的线,在方才管家的目光里彻底挑断,她想若是她仍旧告诉宋画祠她对王爷痴心不改,那下人的下场就会是她的。 她不敢。 宋画祠挑起拉平的嘴角,强笑了几分,道:“祠儿,先前是姐姐不好,我那时不过是想着从前对王爷有感情,念念不忘,所以向祠儿那样说,其实不过是些玩笑话。” 她拍拍宋画祠的手,不动声色坐远了些,继续道:“祠儿莫怪我,只是我那时没看懂自己的心,不过少年心性对王爷存了心思,哪能当真呢……” 她垂下眸,一阵怅惘,似真似假,在宋画祠眼里却像是认错的姿态。 少年心性? 只道是如此吗? 宋画祠苦笑,“姐姐的少年心性,却叫我做了次坏人,闹了个笑话,我那样跟孟昭衍说,他不得气个半死,最后却还是依了我的愿,最后姐姐却说,只是个玩笑话……” “我这是干了什么蠢事!” 宋画祠一张苦脸,孟昭衍到底脾气好,得到那样的结果都不生气,还要面对自己的质疑。 她现在满腔的悔恨,只想对孟昭衍说声对不起。 宋画祠没看到的地方,宋乔淑紧紧握拳,指甲堪堪深陷掌心。 她承孟昭衍温柔,她一颗真心,只当祸心。 宋乔淑蓦然笑了,她松开那只手,疼痛藏在袖帕里,看着宋画祠,“是了,姐姐知错,幸好王爷没有怪罪你我,不然姐姐真要去王爷那儿请罪了,也不知,闹这么一出,王府是否还能容得下我……” “姐姐别乱想,”宋画祠忙止住她的话,“我把你带到王府,就是要脱离宋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既然孟昭衍答应我了,就必然要保护你我,否则,言而无信,他这个王爷也是白当了。” 宋乔淑虚虚点头,便道:“祠儿回去跟王爷好好说说吧,姐姐有些乏了,想歇会儿,晚饭也不去吃了,叫厨房给我端些过来就好。” “那姐姐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宋乔淑淡淡嗯了一声,眉间似遮了云般阴翳,终是没叫宋画祠看出来。 宋画祠又叮咛了几句便出了门,夕月见她出来,连忙上前,为着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看四下无人注意,便问:“王妃还好你晚些出来了,你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血腥非常,奴婢都不敢看……” “看到那个被打的人了吗?” 夕月摇头,“未曾,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打完了,只地上余了一滩血,想来那人也伤的极重。” 宋画祠再度拧眉,却不再言语。 回了绘颜阁,孟昭衍坐在院中依水搭建的小亭中央端坐看书,好不惬意的样子,宋画祠屏退了夕月,走上前去,道:“王爷雅兴,观景览书。” 孟昭衍闻声抬头,嘴角不自觉凝笑,道:“王妃问的如何?” 宋画祠右手摸上鼻子,一想到自己先前不相信孟昭衍非要去探探虚实的样子就觉得尴尬,孟昭衍也不急着等她回答,对站在远处的夕月高声道:“夕月,去拿个披风给王妃。” 夕月高声应了,转身进屋,孟昭衍看着宋画祠漫不经心笑,“晚间风凉,祠儿病才刚好,万不可又着了凉。” 宋画祠讪讪,坐下来,道:“多谢。” “无妨。” 一时沉寂。 宋画祠低着头,衣袍下摆要被自己玩皱了,才终于开口,“我问过姐姐了……” 孟昭衍伸手,止了她的话,原来是夕月递来了披风,素色的布料,边上裹着白狐皮,瞧着就很暖和。 孟昭衍接过披风,顺着动作帮宋画祠系上,一时间两人靠的极近,宋画祠双颊没来由的发烫,而孟昭衍身上气息却冰凉,指尖似有若无擦过她的脖颈,也觉着凉意透过皮肤传到了骨子里,一热一冷双双冲击,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抱歉,在外面呆的久了,身子有些凉。” 孟昭衍身子收回,窒息感也跟着消散,宋画祠却有些下意识的不舍。 她不甚在意,道:“叫夕月也帮你拿个吧?” 孟昭衍笑了,“无碍。” 他一笑,眼睑上抬,眸里似要溢出星光般绚烂。 宋画祠看得愣了,堪堪移过目光,然后道:“姐姐同你说的一样,是她错了,也是我错了。” “孟昭衍,对不起,跟你闹了那么久。” 她眼里愧色明显,看得孟昭衍有些心疼,两人隔了半个圆桌,他无声靠近了些,眸光带着清澈的温柔,但是低垂着眼的宋画祠看不到,似这般,他们总是一个望,一个躲。 久久无息,也久久看不到头。 “祠儿,我那时虽然生气,但到底说的不是气话。” “什么?”宋画祠终于抬头,蓦然撞进他似深潭的眸子,似三月回温,流转回生。 他轻轻叹,“我说过,我只有你一个王妃,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我……”宋画祠别过头,躲过那道视线,却觉总是避不过,总是能感知到。 “我知道,皇上遇刺婚事,我逃不过,索性嫁给你了,我们之间有约定,你护我一生,这个王妃,我也做一生。” 她抬起头,眼里是死拼出来的坚定,缓缓道:“却再没有多的了。” 却再没有多的了。 三月春寒,他似这刻才感到指尖寒凉,凉出了轻颤。 73 他左手搭右手,又换右手搭左手,来来回回,堪堪止住了指尖的颤抖,却是止不住心上的。 孟昭衍抬头望她,好像自他说过那方话后,她便没这么直视过他了,这一刻,显得那么珍贵而残忍。 他笑了笑,是春花也不比的绚烂,眸里一捧星光,终于暗了暗。 孟昭衍长袖遮着手,那些颇显愚笨的动作终是没叫宋画祠看了去。 好一会儿,是沉静了好一会儿,久得宋画祠快忘了时间,她对自己的心不甚明了,像是胸腔里又进了半山的雾气,朦朦胧胧,比以前更模糊了些,只是孟昭衍面上的神伤,她看了个明了。 想伸手,也不知是遮自己的眼,还是遮他的眼。 不知是想眼不见为净,还是让他,别伤心了。 孟昭衍先一步动手了,他又挨近了一分,伸手轻轻拢了拢她脖间系得松散的条带,眉眼浅淡至看不清,道:“风起了,回屋去吧。” 果真是起了,花叶婆娑,飒爽声一片,她额前的碎发都跟着荡。 宋画祠点点头,躲开他还放在半空的手,绕了桌椅朝亭外走,风刮起亭周围素色的纱幔,刮起她落地的长袂,宋画祠止了步子,回头问道:“不走吗?” 孟昭衍仍在原地,不再含笑,却也温柔,“不了,我再坐会,把书看完,也就几页了。” 宋画祠心乱,胡乱点头,抬步走了。 夕月隔着远,却也看得分明,见宋画祠朝屋内走,便立马上前跟着,宋画祠回到内殿,身子渐暖,脱下披风,拿在手里好像还有孟昭衍身上冰冷的气息,她愣了愣,又强行将思绪甩开。 夕月见她脱衣,便问:“王妃可是要小憩片刻?” “不了,”宋画祠摇头,“你去药房把我的医书拿过来,我看看,也算消磨时间。” 夕月一听,却是笑了,道:“王妃不能看。” “为什么?” “王妃若是看了,手边没有药材试用,便要心急,心急便要找药材,找了王爷必定不让,王妃肯定也要因此跟王爷置气了……” 来来回回的,竟是脱不了“王爷”二字。 宋画祠摆摆手,“我的好夕月,不要再提了,你快去拿吧,我保证不手痒。” 夕月笑得更深,她不过借着胆子打趣王妃,不敢真的不敬,便道:“王妃命令,夕月不敢不从,王妃且等着吧。” “好。” 夕月悄然走了,宋画祠坐在桌案,指端摩挲着空杯杯沿,望着一壁烛火,久久回不过神。 天有些暗了,孟昭衍这边看着宋画祠进了屋,随后各处窗户显映物影,能瞧见宋画祠一抹身影在窗纸上隐隐现现,叫人瞧不透彻。 半晌,天暗得快,孟昭衍打了个手势,暗卫如影般随现。 “告诉周准,明日朝堂,多帮衬着些。” 语毕,孟昭衍摆了摆手,暗卫复凭空消失。 周准府上,案前蓦地落了轻飘飘一张纸。 周准看完,眼里划过一丝清明,而后两指拈着薄薄纸片,放入炉火中,消失殆尽。 孟昭衍扶去了落在腿上的碎叶,缓缓滑动轮椅,进屋。 宋画祠见孟昭衍进了屋,方敛了思绪,也许是方才说得透了,现在倒没有躲他的意思了。 孟昭衍依旧落落大方,只见他隔着屏风换下凉透的外衣,而后道:“去饭堂吧,该有人来叫了,我已经吩咐了今晚做你爱吃的菜。” 宋画祠嗯了声,道:“我等夕月,她帮我去拿点东西了,还没回来,应该得过一会儿。” “跟你一起。” 两相无话。 管家跟着夕月一块儿进屋,管家先开口,“王爷、王妃,晚膳准备好了。” “外头风势如何?” “下午起的风,这会儿更大了。” 孟昭衍点头,道:“叫人将晚膳备到绘颜阁。” “是。” “汐婉阁那里,也别落下了。” “是。” 管家倒退几步,转身离了,夕月才将手里的书本放在桌案上,对宋画祠道:“王妃,您要的书,夕月给您拿来了。” 孟昭衍耳朵一动,问道:“什么书?” 夕月早知王爷会问,答案是备好了的,“王妃在屋中呆着无聊,想要拿些书本打发时间,便叫奴婢去药房将这几本医书拿来。” 孟昭衍果然皱眉,对一旁宋画祠道:“你想看书,王府书房里千万书卷等着你翻,这些医书就暂且作罢,回头你想看什么书,叫夕月去找。” 宋画祠一听不对劲,忙说:“我只是看看,在这里看,不去药房,也不去搞什么药粉了,看看也不会出什么事啊!” “不行。” “孟昭衍。” “说了不行就不行,等你好全了再看也不迟。还有,你是研医,并非研毒,以后关于毒药方面的,也不能再看了。” 话里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宋画祠知道孟昭衍这是关心自己,倒也没有再反驳,且他说的也在理。 “我明白,”宋画祠看过去,“我只有一条命,也惜命,你也不用这样总看顾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话一旁夕月听了,只觉得是王妃被孟昭衍训得不乐意了。 而孟昭衍却知其中明细,他也不在意,手指触上杯沿,为自己添了杯水,浅饮一口,淡淡道:“是了。” 今日见了,是她步步倒离,他看似往前走着,却是节节败退。 她不知皇家事端轻易将人命拿了去,不知人心叵测一朝抬头即落了深渊,更不知多少眼睛盯着看似守卫重重的王府,看得通透。 那也不怕,她的命他为他护着,路险为她平,遇渊为她填,有他孟昭衍一天残喘,必有她宋画祠,一日欢颜。 管家动作也是快,两幅碗筷加满桌菜肴即刻送来,宋画祠扫过一眼,确实看到孟昭衍说的尽是她爱吃的菜。 其实宋画祠并不挑食,只是哪些菜多添了几筷子就被孟昭衍记下了,从这看,他也确实有心了。 晚上宋画祠捧着医书,待孟昭衍睡下有一会了,才脱下松松搭上的披风,放下帷幕睡了。 床大,四个人并排睡着也不嫌挤,两人隔着甚远,但夜中寂静,也能知觉彼此呼吸,宋画祠知道孟昭衍没有睡下,一时也睡不着。 “孟昭衍。” “怎么?” “我今天在姐姐那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惨叫,说是你把人……” 孟昭衍话音染了笑意,道:“我知你说的哪件事,王府里有人无视规矩,我不得杀鸡儆猴吗?” “那也太残忍了……” “残忍?不过是几声惨叫,一盆鸡血,有何残忍?” “鸡血?” “是啊,鸡血。” 两相无声,片刻后,低低传了两道笑声。 74 金銮殿内,王庆着紫袍竖高官,佩十三銙金玉带,执象笏,列于文官一侧,改昨日狼狈丑态,目光长凛,盯着殿中最前方金銮宝座,上面此时还空空如也。 “圣上驾到!” 一侧太监鸣鞭尖声高叫道,群臣掀袍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一阵窸窣,群臣站列,王庆趁起身时往座上人脸上略略一扫,不出意外,又是苍黄疲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上松散着袍子,举手打了个哈欠,王庆微叹,从文官一列站出,象笏执于身前,弓着身道,“臣,有事启奏。” “哦,王卿哪,有何事启奏?” 皇上脸上闪过明显的不耐烦,王庆低垂眉目只当作没看到,道:“臣告都指挥使陈戟,谎报军情,在京禁军三万人,实则已扩至五万人,又告户部侍郎郭铭,与陈戟勾结擅挪仓帑钱物,私屯禁军两万,其意昭昭,圣上明察。” 皇帝面色已青,未待发话,御史大夫陈立青又站出一侧,“臣,有事启奏。” “说。” “吏部尚书李敬其子乱市纵马,伤及无辜,死一老妪,重伤孩童,大理寺将其收拿归案,大理寺少卿洪泉收受贿赂黄金百两,遮掩实情放其归府。” “再,吏部尚书李敬年禄不过百石,轻易拿出黄金百两,其中内情,还请圣上明察。” 比起刚才王庆说的事,此事算小了,皇帝放权已久,朝中各方牵制,倒也不乱,但是皇帝最忌纸执掌兵权之人,私养士兵且不上报已犯了他的大忌。 皇不发一言,陆陆续续又有人站出来。 “臣告布政使诱拐商女,草菅人命。 “臣告东阁大学士柳渊私泄密题。” “……” “……” 每说一句,前排孟廉枫的脸色就愈难看一分,他紧握着拳,咬牙切齿心里反目琢磨着一个名字。 王庆! “大理寺卿刘云德何在?”皇帝懒懒开口,双眸却似鹰般锐利。 “臣在。”刘云德出列。 “方才的事可都记下了?” “臣已一一记录在册。” 皇帝随手一指,道:“就从陈戟查起,看王庆说的是否属实,后面的事,也给朕一一查清,不可包庇分毫,若是包庇,”皇帝眯起眼,扫过满堂寂静,道:“尔等与其同罪!” “臣,遵旨。” 皇帝明黄长袖一挥,道:“退朝!” 一旁太监再一鸣鞭,高声道:“退朝。” 群臣再一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衣袍终于消失,群臣一下子冲散,今日朝上是难得多声,王庆面色红润,显然是方才太过激动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不动声色略过孟廉枫身边,淡淡道:“五皇子且小心着,不定哪日又是一纸告书,将五皇子的名头压上去了。” 他抚了抚朝冠,道:“暗劫朝廷命官妻儿以示威胁,不知五皇子还能否像今日这般,明哲保身。” 孟廉枫目眦尽裂,他一指指向王庆,厉声道:“王大人好大的胆子,这般跟本皇子说话!” “殿下折煞本官了,本官一腔好心提醒殿下,殿下反倒不领情……”王庆兀自摇头叹息。 孟廉枫上前一步抓住王庆领子,却叫一旁禁卫使用巧劲化解了他的力道,还将人向前推了几步,孟廉枫一步趔趄,他忙道:“五皇子且站稳了。” 王庆在朝做官十余年,几度升迁贬谪最终落了个正三品的官职,然而其为人正直得人敬仰,朝中部分官员都对他礼让照顾三分,这横生出来的禁卫使也是如此。 孟廉枫气愤不已,冷冷道:“王大人该回府看看,是否家中妻儿尚在,若是不在,本王可助王大人一臂之力,帮王大人找找。” “殿下。” 孟廉枫身后沉沉一声,将三人目光齐齐引去,殷商从太和殿正门出来,目光阴鸷,直勾勾看着孟廉枫,警告的意味不甚清晰。 孟廉枫昨日才被殷商因为这件事训过,今日朝堂上生生被剜掉几块生肉,殷商盯着他,他也只能将这口老血兀自咽下。 殷商走上前,朝王庆客气拱手,似笑非笑道:“王大人年老体壮,看着面色红润不少,可要多小心身体啊。” 殷商皮笑肉不笑,却是道王庆回光返照的意思了。 王庆不甚在意,他摸着短须,淡淡道:“不劳烦左相大人关心了,老臣活了这几十年,为苍黎奔波一生,为苍黎百姓得一息安定,已是天降恩德了,老臣不敢贪多。” “王大人却是谦虚了,”殷商再一拱手,道:“还与五皇子有事相商,先行一步。” 王庆侧过身子让开了,殷商跟着孟廉枫一前一后朝阶下走。 王庆叹一声,与身旁人道:“我与殷商斗了半辈子,终是斗不过他。” 禁卫使正是周准,他摇头,道:“左相势大,有娘娘帮衬,王大人不必灰心。” “方才多谢了。” 周准抱拳,低声道:“奉王爷之命行事,王大人无需多礼。” 王庆一听倒不觉得奇怪了,周准入朝已有月余,向来不闻不问默默的一个人,今日却在一旁帮衬着自己,原来是王爷暗派的人。他弯下身,道:“王爷恩德,老臣刻骨铭记。” 周准将人扶起,忙道:“大人既已投诚,无需如此客气,王大人这般,倒是叫人怀疑起王大人的诚心了。” 他又道:“王爷到底不比他人,王大人也需再拿捏拿捏自个的态度。” 王庆闻言蓦然大笑,已有三分痴相,“周大人说的是,老臣糊涂了,糊涂了半生,今日才堪堪明眼……”他向前伸手,道:“周大人可是一道?” 周准颔首,“自然。” 两相离去,太和殿前这才算清了场。 殷商跟着孟廉枫绕过太和殿前入了寝宫,半路叫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泰旗捉了去,老太监泰旗手中拂尘镶了金边,他弯着腰笑道:“五皇子殿下,陛下在御书房等着五皇子,还请五皇子移驾。” 孟廉枫一听这个就心烦,皇帝虽不问朝世,但到底是苍黎掌权人,往下一溜看得清楚,今早朝上那么多事,哪一件都与孟廉枫扯不开边,皇帝这是要兴师问罪来了。 殷商面色更不好,原本病态显白的面皮上,现在冒了铁青色。 75 殷商沉声道:“既然陛下找五皇子,臣便在外头等殿下了。” 孟廉枫胡乱点了头,道:“公公带路吧。” 不料泰旗像是才看到殷商一般,又道:“左相大人也在啊,陛下吩咐了,叫老奴也把左相大人一块儿叫上,巧了,免了老奴多走一趟。” 泰旗自皇帝出生便跟着他,是皇帝信任非常的人,殷商不敢不从,只咬牙道:“那就劳烦公公带路了。” 泰旗依旧笑眯眯,回身道:“左相大人折煞老奴了。” 宫里路径长且深,泰旗碎步缓慢,孟廉枫和殷商两人就算嫌慢也不敢多言,只得跟在后面慢慢踱步,好不容易走到御书房了,泰旗方转过身,低垂着眼盯着两人衣袍下摆道:“五皇子殿下、左相大人稍等,老奴进去通传一番。” “有劳公公了。” 泰旗进了门,将两人阻隔在外,孟廉枫见人走了,立马咬牙放声道:“这个狗奴才,仗着父皇恩赐就在本皇子面前耀武扬威,待我……” 殷商忙将他往身后一掼,只见泰旗将两扇木门大开,一双边上镶满褶皱的眼浅浅淡淡扫过孟廉枫,而后他笑道:“请五皇子殿下,请左相大人,陛下在里面等着了。” 孟廉枫已经被惊出了一身汗,若不是殷商及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多谢公公。” 殷商暗搡了孟廉枫一把,将人往门里推,孟廉枫这才回过神,已经不敢看泰旗一张老脸了,殷商经过泰旗时泰旗低垂着的脑袋似向上抬了几分,殷商一顿,从袖里掏出几锭黄金,往泰旗怀中一放,后抬步进去了。 泰旗自身后关好门,随后也跟着往里走。 皇帝坐在桌案后,垂下头翻着满桌的折子,面色难看,孟廉枫只扫了一眼,就心道不好,后来的殷商更是心颤。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 皇帝面色铁青,见着两人更是冒火,直直将手上的折子甩了出去,好巧不巧砸中孟廉枫额头,“父皇父皇、朕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皇帝动怒,气势难收,又将案几上的一摞一块儿扔出去,折子四散,有几本恰好摊开正撞进孟廉枫与殷商眼里,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直让他看得触目惊心。 “你给朕好好看看,早朝上还不够,这些折子告的通通都是你手底下的人!你叫朕怎么批!” 孟廉枫到舞象之年就托殷妃在圣前得宠正式入朝要来了个一官半职,且直接盖的是正三品的詹事府詹事,管的是皇家之事,给皇子来做也是闲职,对手底下人也颇为放纵,这些折子上一桩桩一件件他自己也不清楚。 此刻,还真是冤枉。 詹事府常年事情不多,养的多是闲人,要想出事却也不难。 孟廉枫惶恐到说不出话,他自出生变得各方恩宠,从未受过这样鞭笞,此刻大难临头,偏偏掉了链子。 殷商就这跪着的动作伏身,道:“陛下明察,五皇子执詹事府,最近为三皇子大婚之事多有烦忧,一时前后无法兼顾,才至手下人枉法逾距,五皇子着实无辜。” 皇帝面色平静些许,冷冷道:“无辜?他若无辜,这些折子岂不是白写了?你是他舅舅,能不为他说话吗?” “父皇!确如舅舅所说,三哥大婚,儿臣不敢怠慢,故而、故而,放任了底下的人……”说到后面他已然气虚。 “衍儿办婚是礼部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皇帝自然面色依旧不虞,却比刚才好了太多,孟廉枫暗处发抖,殷商也已惊了一身汗。 泰旗蓦然开口,他侧过身,上前了一小步,对着皇帝,笑道:“陛下,炼丹的时候到了,您看……”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着五皇子孟廉枫詹事府詹事一职罢免,于殿中面壁,为经允许不可出府。” 话落,孟廉枫已是惊得抬起了头,也不顾在皇帝面前不准抬头的规矩,一脸不敢置信。 皇帝看他这幅愚蠢的样子就心烦,指向泰旗,道:“稍后拟旨。” 随后对还跪着的两人道:“出去吧。” 皇帝被泰旗搀着出去了,殷商把孟廉枫拉起来,脸色阴郁,眉间抹着重重的湿气,隔墙有耳,他还不敢多说。 及至出了御书房,又往西行了一炷香的路,到了孟廉枫寝宫,殷商才将自己胸口的浊气吐出来。 “看你干的蠢事!王庆并非池中之物,他左右牵制着倒还好,现在跟着孟昭衍一块儿对付我们,你当如何?你当初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后果!” “这样一来,朝中多少我们的人罢黜的罢黜,降职的降职!你数数,我们还能有多少人能用!” “你是要登大宝的人,如此蠢笨,怎能堪得其用?” “现在你就是被囚禁的人了,如何能跟孟昭衍比?” “孟昭衍孟昭衍!又是孟昭衍!”孟廉枫一拂袖,将殷商推得倒退几步,指着他大叫,“他一个瘸子,行不了站不稳的,如何能跟我争?如何争得过我?我既然能将他腿废了,他一条贱命,我也能轻易拿走,这样的废物,何至于你拿他与我相提并论!” 他面目狰狞,“我不过差行一步,你却执着我的错处紧紧不放,是何居心?若你觉得本皇子不堪其用,不如去找那瘸子孟昭衍,你扶他登临大宝,想尽万古青名!” “枫儿!”殷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的做如此之想?” “我为何想,与你何干啊?左相大人!” 说罢,孟廉枫气势汹汹进了内殿,两边侍女太监纷纷噤声,只怕一个不小心,惹着了这个阎王。 殷商望着孟廉枫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渐渐暗沉,嘴角一侧上挑,一侧拉平,似笑非笑。 孟昭衍于后院开辟的一处鱼塘喂鱼,听周准将朝上的事一一道来,面上云淡风轻,眸里波澜不惊。 “交上去的折子大部分直指詹事府,想来五皇子这下是脱不开关系了。” “自然,”孟昭衍撒一把鱼食,道:“再过半个时辰,消息便要传来了。” “何解?”周准疑惑,问道。 孟昭衍往池里看了一眼,鱼多数饱了,也不再争先恐后了,“叫人去詹事府门口候着,半个时辰,圣旨就要到了。” 76 周准派人装成小贩,提了两肩担,往詹事府门口一侧站着蹲点,一边生意做着,一边耳清目明看孟昭衍说的到底是什么来了。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方过,皇宫方向来了两骑人马,为首那人穿黑色锦袍劲装,暗纹环扣,是宫里禁卫军统一装束,披风随风朝后扬起,一手高执明黄卷轴,直至行至詹事府大门口,勒绳下马。 看门下人是个会认人的,见人马到了跟前,连忙大开朱门,詹事府三字牌匾黯淡,似是预兆了什么。 詹事府少詹事正在府内前厅吩咐人办事,见禁卫军来了十几位,连忙断了交谈,起身相迎。 为首那人打开手中卷轴,“圣旨到!” 厅内众人纷纷跪下,那人方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詹事府詹事孟廉枫纵容下属多行不义,管教属下不力,以致詹事府执事不严,有负圣恩,特黜五皇子孟廉枫詹事一职。詹事府詹事一职空缺,擢詹事府少詹事周谨行为詹事府詹事,即日起行。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詹事接过圣旨,众人起身,少詹事问道:“周谨行何在?” 那少詹事正色道:“臣在。” “陛下口谕,命周谨行严格行事,公正行法,作奸犯科之人一律革职处置,周大人蒙恩,望周大人人如其名,谨言慎行。” “自然,臣必当鞠躬尽瘁。” 那人点头,风风火火到,风风火火走。 人一走,周谨行身边的人纷纷前来道喜,他一一应过,待人散了,方紧了紧握着卷轴的手,触感实在,他望着只有人影略过的朱门口,面上平静,眼里却是蒙了雾般的茫然。 朱门大敞,落入一旁观察已久的小贩眼里。小贩做了最后一单生意,笑眯眯说着“收摊、收摊”,便又提着两肩担原路回了。 周准还在王府里等着,下人越过王府前院,见了喂完食又开始钓鱼的孟昭衍,道:“见过王爷,见过大人。” 周准已经急不可耐,忙道:“起来吧,出了什么事?” “回大人,”来人眉间满是喜色,“下面人回报,说是前任詹事府詹事今个儿刚被免了职,由少詹事周谨行担任詹事一职。” “詹事府詹事?”周准对上来人笑眼,脑中一蹦,蹦出个名字来,“那不正是五皇子吗?就这么被免了职?” 孟昭衍这才做声,“正是。” 他一转头,对来人道:“你且下去吧。” 那人弓身退下了,周准方问道:“下官知王爷素来料事如神,这回又是是如何知道的?还请王爷指点一二。” 手上杆子动了动,孟昭衍竖了根手指在嘴边,周准立马噤声。 手一扬收杆,捉到面前来,是条红白锦鲤,方才被孟昭衍喂饱了,这时候正活蹦乱跳地吐泡泡。孟昭衍扬眉一笑,道:“交给厨房,王妃喜欢吃鱼,今晚加餐。” 周准无奈接了,放进水桶,递了帕子过去,让孟昭衍擦净手。 孟昭衍继续把杆子一扬,扔进水里,这回却是没放鱼饵,道:“群臣觐见,指点孟廉枫一派不是,孟廉枫虽堪堪避过祸端,却已被明眼人看了个通透,皇帝昏庸,到底不瞎,这点事情却是明白的。” 水上一时无波,孟昭衍又道:“后者,满桌折子千夫怒向,共指詹事府,孟廉枫一三品朝官,着紫衣金冠,脚下踩着人,上头势必要压着人,这回倒是怎么也脱不开边的。” “皇帝,”孟昭衍念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他念得多了,少年时一声一声唤的“父皇”,也不知丢掉岁月哪条河里了。 他偏过头看向周准,目光淡得像是没有,“皇帝,便是再疼他,也得问问群臣,他还有没有资格保他这个嚣张跋扈、愚蠢至极的,五皇子。” “掀了他的乌纱帽,众望所归,也削不了孟廉枫几斤肉,于外于内,两全其美。” 孟昭衍又望着湖面,手上的杆又动了,细风阵阵吹来,带着春日特有的柔和,吹开他眉间难得的笑意,“本王将他喂得肥了,他自然,要还本王一顿餐。” “周准?” “下官在。”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没说的是,皇帝这么做,也是试探,试探五皇子孟廉枫经此一遭到底能不能在他的宏禾殿里坐住,坐不坐得住,都另当别论了。 周准一愣一愣听着,最后却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孟昭衍也不等他这个回答,手再一扬收了杆,那个咬着线绳的鱼在空中一跃,姿态悠扬,最后落了孟昭衍手里,一瞧,却是比方才那条更肥。 他手上拎了拎重量,笑得更开,道:“这条,给我在绘颜阁设个池子,专门养着,我要看看,他能活几时。” 他要看看,这个被他前些日子喂得颇肥,现今自说自话闹了场赔本的好戏,咬上他没勾的线绳的蠢鱼,到底能活到几时。 周准再蠢,蠢不过鱼,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忙接过来,应了是。 他转念一想,问:“那周谨行呢?王爷可知其人?” 孟昭衍像是想起什么般点点头,道:“自然,前左相大人周笃振遗腹子,周念,入朝那年,改名周谨行,意为谨言慎行。” 前左相大人,周笃振。 皇帝即为八年,周笃振府中查收与邻国往来书信若干,一夕定罪,勾结他国,扰乱朝纲,判腰斩,诛满门。周笃振年逾七十,于太和殿前叩头三日,方得皇帝圣恩,免其老年得子周念一死。 周家忠良一世,晚年落得骂名。 周谨行一命苟且,故唤谨言慎行。 周笃振行太傅一职,是孟昭衍早年老师,师恩重若泰山,周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孟昭衍提及当年往事。 “周谨行为人如其父,入朝六年,两袖清廉,却被打发至詹事府做一闲职,实在是埋没了,皇帝念老师旧情,也当顺势提拔提拔他。” 周准不解,“若是如此,王爷可承太傅遗愿,帮衬一二,为何至今才……” 孟昭衍先摇头了,“周谨行为人刚毅,不愿轻易承接人情,本王当年也找过他,被拒绝了。” “咳咳……”王爷都能被拒绝,这个周谨行还真是…… “王爷既然猜到皇上要提拔周谨行,是要将其拉入羽翼之下?” “正是。” “可他人微言轻,且身负命案,如何能堪得其用?” 孟昭衍摇了摇头,眸光深不可测,“你且看着,既然皇帝着眼于他,人微言轻,就只是说说罢了。” 77 焚竹茶楼。 四个字拿最简单的横木刻成,已经有些年头的样子,被风霜磨了边边角角,却笔锋犹存,看着端正的字体,暗显锋利。 就算是不太了解书法的宋画祠,见着了这个字,也不禁称赞一句,妙哉。 “如何?”孟昭衍见了宋画祠眼里淡淡的惊艳,挑眉问。 宋画祠看着牌匾兀自点头,道:“真好看。” 好看不仅牌匾,还有敞开的大门里面的布景。 素色屏风将堂内隔了两道,一道妙龄少女玉指抚琴,声音清亮叫人心怡,一侧长袍青年,面容清秀。几多俊郎,侃侃而谈,将听客们沉沉吸引,已是不知今夕何夕。 若只是如此也不尽然,茶楼四面墙皆是画卷,一面竹林密盛,一面花颜鸟语,一面山寺青雾,还有一面,阖家团圆。 这样的搭配布景确实奇怪,却也有奇异的契合感,只因墙角相连之处自然过渡,没有丝毫违和。 宋画祠能这样高兴显然孟昭衍的目的是达到了,虽然这几日宋画祠不说,但是他也知道宋画祠不愿意被这样拘着,只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孟昭衍没有明说,养了两天宋画祠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今日日光正朗,风也不大,正好可以把人带出来瞧瞧。 至于为何来这焚竹茶楼,不过想赶个巧罢了。 孟昭衍领着宋画祠进去,唯一的小二在柜台后戳着脑袋打瞌睡,似乎是这朗朗故事吸引不了他。 周准上前敲了敲柜台,将小二给敲醒了。 小二揉着眼睛往上一瞧,周准这张脸是熟脸了,他往后一瞧,见着孟昭衍,心生果然,忙起身把人往楼上领。 满座没几人注意到这块,都自顾自听先生讲书了。 宋画祠也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先生讲的常见的鬼怪之事,只是讲的耐人寻味,颇有意思,她也想继续往下听,但是孟昭衍示意她,她便没有再听跟着上了楼。 楼上有单独的包厢,不开门不开窗就能完全阻断外面的声音,当然,外面人也听不见里面的。 刚一坐定,小二也不问要上什么茶,便退下了。 宋画祠心感奇怪,还未开口,只见一侧墙壁生了道暗门,一绿衣女子款款走近,向孟昭衍服了一身,唤道:“妾身见过王爷,见过王妃,见过周统领。” 宋画祠惊的张大嘴巴,他还道孟昭衍要寻什么乐子,原来是来这茶楼暗会女子,还从暗门中出来,指不定要干什么事。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翻出来的酸是为何而来,只道奇怪。 孟昭衍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拉上自己。 孟昭衍笑道:“素樱不必客气。” “素樱?”宋画祠这回没忍住自己心里的怪异,问出声来。 孟昭衍倒不奇怪,浅饮了一口素樱泡的茶,挑挑眉,并不答话。 倒是素樱开口了,她笑道:“妾身便是素樱,焚竹茶楼便是妾身基业,常年经商,与王爷偶然相识,王爷也常来焚竹,与妾身攀谈一二。”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宋画祠心里有事,自然会想歪,只是未明说罢了。 “谨行还未回来?” 素樱颔首,听到这个名字,眉眼自然含了温柔,宋画祠又是一问,“谨行?” 孟昭衍这回倒是开口了,“周谨行,本王少时老师之子,现任詹事府詹事,”他像想起来什么般,对宋画祠说:“这位素樱,正是周大人之妻,周家遭难,素樱不离不弃,如今已是八年,仍旧与谨行恩爱如昔,叫人好生羡慕。” 素樱红着脸低下头,直道惭愧惭愧。 孟昭衍含笑,看着宋画祠眼里的惊讶似要溢出来般,一点儿都不承认自己的坏心眼。 宋画祠反应过来,也附和着道:“真是令人羡慕,素樱姐姐肯定与周大人很相爱。” 素樱的脸色更红,不好意思的样子也着实使人怜爱了,可惜欣赏之人不在身边。 孟昭衍抚着杯沿,道:“周大人笃行庄重,如今不比从前,身居要职定然要比从前劳累些,素樱还需多多体谅。” 素樱点头,“这是自然,这事我也是昨日才听说,夫君多年卑微,一夕终得重用,我又怎可掣肘于他。” “素樱深明大义,真是谨行之福。” 素樱只笑,并不应答。 做了不久,再闲扯了一会儿,门就被正面打开,只见周谨行还穿着官袍,清秀眉眼染了汗渍,推开门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方才停下动作大喘气。 似是松了口气。 素樱连忙上前,用帕子给他细细擦汗,眼里的关心骗不了人。 周谨行虚虚握了握她的手,道:“夫人先下去吧,我与王爷还有些话要说。” 素樱点点头,又向众人见礼后方才离开。 周谨行缓了好一会,才在孟昭衍面前坐定,并不行礼也不客气,更像是与朋友交谈一般自然。 “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孟昭衍笑道:“谨行无需多心,今日只是带王妃出来逛逛走走,不知怎的就走到这儿来了,可能还是相见谨行吧。” 周谨行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并不应声。 宋画祠也是暗自腹诽,明明你是有目的直接来的好吗! 但是孟昭衍既然这般说了,她自然要配合,也默不作声。 孟昭衍不显尴尬,继续道:“周准回来,我已听他说了,谨行叫他转告的话,本王也一一思忖过来,想说谨行实在是误会本王了。” 周谨行转头,不禁正色,“何解?” “恩师当年行太傅一职,众位皇子里,唯独对本王多有照顾,恩师付以重望,本王不敢不孚,可如今……” 孟昭衍别开眉眼,似有些沉重,“可如今,佞臣当道,恩师含冤,周家灭门,本王于圣前人微言轻,许多事情人微言轻。” “王爷谦虚了。”周谨行淡淡道,态度已然转变。 “谨行到底看错本王,圣上不曾蒙恩,本王如今这一切,皆是本王一步一步打下里的。” 孟昭衍直勾勾看过去,“人微言轻,力不从心又如何谦虚?本王想替恩师昭雪的心,更是只能藏于微尘之中,谨行,可曾知道?” 宋画祠的角度可以明显看到,表面仍是云淡风轻的周谨行,搁在桌子下面的手已经紧紧握拳,青筋暴起。 “深仇大恨,不可不报,谨行,以为如何?” “不如何,王爷心意,谨行只当不知,若是王爷一意孤行,只怕焚竹茶楼的门,再难为王爷敞开了。” 78 周谨行强硬拒绝,孟昭衍却只呷了口茶,他打了个手势,周准会意,去门外招了几个暗卫守着,只怕隔墙有耳。 孟昭衍而后道:“我知谨行心意,恩师一心为国却遭贼人陷害,殷商借机上位,佞臣蛊惑圣上,朝堂纷乱已有余年,谨行看在眼里岂是无动于衷?” “恩师生愿,一愿百姓安乐,二愿朝堂肃清,三愿苍黎铁骑阻山隔水,使得外族一一退鼓。谨行,可都忘了?” “如今百姓含冤难申,朝分立忠臣掣肘,外族虎视眈眈只等内乱先起而后外扰接踵,谨行苦读圣贤,这些,可都看得分明?” “恩师警戒冤冤相报何时了,可这并非报怨,我想同谨行所做,无非将恩师这千古高帽一举掀翻,还百姓一个堂堂正正的右相形象,要圣上认这周家二百三十口的冤魂,该伏罪之人千万,却如何算,也不能算到恩师头上,谨行你说,我这般,可是错了?” “谨行不愿招惹是非,可佞臣当道,谨行能够独善其身到几时?刀光有影,暗箭无情,只怕等那一天,素樱这焚竹茶楼,当真如其名。” 周谨行面色惨淡,久久回不过神。 宋画祠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孟昭衍口才如此之好。她侧望过去,见孟昭衍隐隐湿了眼角,心口猛然一抽,当年冤案,二百余口人命,一夕定夺,不比上阵杀敌,竟叫八尺铁血男儿也动容三分。 “你勿拿素樱威胁我,我现在,只有她了。” “怎敢?不过一盅良言,谨行何须刺耳若此?”孟昭衍看出周谨行动摇几分,眼神愈加坚定,“恩师报国一生,冤死太和殿口,我只要恩师一朝昭雪,还恩师一生夙愿,我且问你,谨行,可愿助我?” 话落,周谨行却露了嗤笑,“三皇子大义头头是道,不过与五皇子无甚两样,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不过是为了登临大宝,何须说的如是冠冕堂皇?” “谨行却是这般看我……” 孟昭衍喃喃,眸中不甚清晰,“你当我是为何,我不过要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若是众位皇子中有一人堪得其用,我也定然不会如此混入纷争中难以自拔,身不由己,我为这将来肃清一刻已献了双腿,纵然一条命拿去又何妨?” 他直看过去,道:“谨行如何看我,我且不论,你可知,我为何封号为靖?” 周谨行抬眸,“为何?” “我要靖天下不虞,写一章青史,记一世盛世。” 宋画祠心中猛然一阵,她下意识想寻周谨行的面孔,看他作何反应,纵然心中被孟昭衍这般言辞震得缓不过劲,看到周谨行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个白面青衫的硬朗男儿此刻潸然泪下,清泪挂上眼角,面容枯肃,像老了十岁一般。 “家父忠心耿耿,把持朝纲三十余年,从未贪污一分银两,从未偏过一丝公正,鞠躬尽瘁,未能罔顾,天煞如何至家父于死地,他该垂青史,蒙重恩,可如今……” 孟昭衍一手拍上他的肩,无声安慰。 沉寂中,宋画祠端了杯凉了一半的茶过去,道:“我乃妇孺,蒙王妃名头,却不过草民一介,命微如尘,我方知安乐痛快,不懂苟顺私情。周大人举止委懦,又何以告右相大人在天之灵,王爷今日一言,已是肺腑,周大人纵然眼浊,也该是时候扫清污瘴,救我苍黎万千子民于佞臣掌心,还一片王爷说的,海晏河清。” 宋画祠将茶杯落在他面前,“如这茶水,纵茶水经火而沸,也有冷却的一天。” “周大人,以为如何?” 孟昭衍慧眼如炬,一同看着周谨行,局势分明,若说前面周谨行已是动摇了五分,那么此刻便是没有八分也有七分了。 他不忍宋画祠被困于府中无聊惫懒,故将其带出府看看外面光景也是好的,他在她面前不藏着掖着故而也能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却不知她竟能给自己这般惊喜,他的王妃,当真是个妙人。 周谨行拿袖擦泪,破泣为笑,直直看着那杯水,而后一饮而尽,望着两人道:“是了,正如王妃所说,谨行为人委懦,不堪重用……” 宋画祠紧了紧心口,着实也跟着害怕周谨行再说些什么拒绝的话。 然而周谨行话锋一转,道:“谨行不堪重用,还请王爷莫要嫌弃谨行。” 成了! 孟昭衍和宋画祠对视一眼,放肆而笑,周谨行伸手为孟昭衍看茶,眼角还红着,却笑道:“王爷多年前照顾谨行一家,谨行以怨报德,深感愧疚,如今王爷不计前嫌为谨行添一席之座,谨行但愿为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孟昭衍却将他的手推回去,道:“谨行万万不可,我仅需谨行忠诚,却不需谨行为我卖命,个人的命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 “王爷说的极是,周大人何须如此?” 宋画祠被孟昭衍这些话彻底打动,若她不是王妃,而是朝臣,有这样一个主子,虽是为人办事,也该是心甘情愿的。 周谨行爽朗而笑,道:“王爷与王妃都是睿智之人,实乃天作之合,相比王爷与王妃感情定然很好。” 孟昭衍一愣,没想到周谨行会将话题转到这上面来,而后镇定道:“谨行谬赞了。” “怎会,”周谨行摇头,道:“我与素樱纵然多年夫妻,也不如王爷与王妃这般默契,谨行痴长王爷几岁,有些事,自然比王爷看得通透些……” “咳咳,”宋画祠的咳嗽声将周谨行打断,周谨行这才住了嘴,面色尴尬道:“谨行一时多言,望王妃切勿怪罪。” 宋画祠喝茶掩面,企图掩饰面上不自然的潮红,道:“无碍无碍。” 这个周谨行,原本看似呆愣,顽固不通,说起这些话来却毫不含糊,她跟孟昭衍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好吧! 孟昭衍却笑了,“已坐了好一会儿了,王妃在府中呆的无聊我才将人带出来,便不久留了,我且带王妃出去走走。” 周谨行点头,“王爷对王妃爱护有加,该是如此,谨行送送王爷王妃。” “不了,谨行且留步。” 周谨行并不坚持,只在身后拱手作揖。 孟昭衍舍了马车,周准隔着几步距离相随,与宋画祠在街上走着。 79 “孟昭衍,”宋画祠压低了声音对孟昭衍道:“我刚才听你说,没有听全,这个周谨行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孟昭衍抬眸,道:“好奇了?” 他本意是想逗逗宋画祠,却不料见她拧着眉摇头,道:“我听你句句含冤,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冤案?” 见她如此,孟昭衍也正色道:“是的,周谨行父亲本是前任右相大人,行太傅一职,专教皇子习书,我有幸得恩师赏识,他对我负以重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恩师恩情,我此生难忘。” “但多年前一纸状书,将恩师扣押入牢,恩师一代贤臣,自此牵扯上骂名,却无人申冤,恩师一家百余口人只余周谨行一人。” “当时罪证不全,仅凭人一面之辞就能立案,岂能不是冤案,恩师万死才得以保全谨行一人,随后现今左相殷商上位,其人,也正是孟廉枫的舅舅,宫里殷妃的胞兄。” “只恨我当时人微言轻,且在皇帝面前并不受宠,故而未能为恩师行一言之辞,眼睁睁看着恩师含冤而去,此等冤屈,不可不报。” “殷家众人,我定叫他血债血偿。” 因是在街上,孟昭衍未能面露狠相,而话里的阴沉却让宋画祠听得分明。 这个时代,皇家朝臣之事,纷杂叫人轻易挫骨,一个不留神,便是一场难言的纷争,若是差行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孟昭衍似有若无拍拍她垂在一侧的手,安抚道:“不用怕,你且安心做你的王妃,在外有我护着你,他们还过不来我这直接去动你,放心,当初既然答应你了,便要护好你们姐妹。” 宋画祠满是心事的点头。 周准在两人身后跟着,周围皆是京城老百姓,叫卖声四起,孟昭衍指了指两侧摊贩,试图转移宋画祠的注意力。 不料突然周准凑上前来,伸手从宋画祠身后略过,宋画祠依旧背对着没有反应,孟昭衍却已经知觉侧望过去,他竖了根指头放在唇上,周准立马退后,宋画祠还奇怪,孟昭衍怎么说着突然不说了,见孟昭衍从嘴边收回手,问道:“怎么了?” “无碍,祠儿招来了个蝴蝶,我替祠儿赶走了。”孟昭衍笑道。 宋画祠一时尴尬,不知说些什么,便僵硬转移视线,指着一处摊贩,道:“我们去玩那个,套瓷人的。” “喜欢?”孟昭衍挑眉问。 宋画祠点头,“喜欢,去吗?” 孟昭衍微顿,而后道:“好。” 十文钱是个圈,周准上来要了五十个,宋画祠套了十个,回回落空,不禁有些气馁,她要套的是个小物,但看着颇为精致,看上一眼就甚是喜欢。 宋画祠鼓着脸,问一旁小贩道:“那个,我能不能买了,不套?” 小贩笑着摇头,“这位夫人,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这儿这能投不能买,夫人自然理解小人。” 宋画祠气着作罢,又准备再扔,被孟昭衍按住了手,她侧着脑袋问,“怎么了?” “想要那个?”孟昭衍一指,指上宋画祠看中的那个物件。 宋画祠点头,问,“怎么,你帮我投?” “试试。”孟昭衍挑眉,伸出手。 宋画祠将木圈递过去,站在一旁看好戏。 孟昭衍端着笑,胸有成竹掷了一圈,往那个物件方向一投,宋画祠看过去,觉得此次定然势在必行了,然而,不知是哪阵风吹的,圈子恰恰停在了物件正前方。 孟昭衍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宋画祠站着说话不腰疼,刚想上去笑话两句,却见周准往孟昭衍耳边念叨了两句私语,而后孟昭衍再掷一圈,正中! 宋画祠不禁拍手叫好,小贩依旧笑着上去拿了那个物件包好递给宋画祠,她得了心喜之物,定然高兴,看着孟昭衍也比平时更英俊了几分。 孟昭衍只看着她笑并不说话,趁宋画祠低头打量时,略略环视一周,将各色面孔都在眼里过掉,随后暗暗向周准点头,轻声道:“弄出点动静,要大,传到宫里头,让那位也听听。” 周准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了,便一转身隐没在人群里。 周准本就存在度低,宋画祠没有注意他的消失,得了这个物件也尽兴了,便提出要回府。 孟昭衍还有场好戏要上演,自然不能早早就回去,便道:“祠儿这时候回府太早了,日头还正盛着,不若去城西游湖可好?” 宋画祠无可无不可,一想回王府也无事可做,便点头应了。 孟昭衍租了个画舫,上有童子二人,琴女一个,隔着幕帘抚琴,琴声悠扬,和春色湖景好不惬意。 但景看得久了,到底无趣,宋画祠刚想出声,却感觉船身摇动,船底这片湖面也不再沉寂,反而不知为何,掀起了浪。 琴声蓦然转停,童子与琴女皆是惊慌,宋画祠面带难色,唯独孟昭衍一人还淡定自若,茶水倾倒,孟昭衍蓦然将宋画祠揽进怀里,宋画祠被他这番动作惊得还未回过神,猛然间,船分两半,从中间被人劈开。 这是要落水的征兆了,宋画祠亲眼见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从眼前略过,就在方才自己站的位置,若不是孟昭衍拉他一把,现在她已成了刀下亡魂了。 宋画祠不禁闭上眼,已这半张船倾的速度,他们俩很快就会落入水中,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却想的是孟昭衍的腿不宜沾水。 等了许久,不知为何,水迟迟未浸没身体。 宋画祠强睁一只眼,却看到面前两队人马正在踏水厮杀,刀光剑影间谁都未曾说话,而她与孟昭衍正平稳的在另一只船上,与那厮杀之地渐行渐远。 她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高清肉搏正在眼前惊险上演,她正置身其中。 孟昭衍一只手盖上宋画祠的眼,为让她继续看着。 画面太血腥,孟昭衍见惯了的,她却并不该看。 “现在怎么样了?” 宋画祠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自己看到现在这一幕,故而并不把他的手拿开。 “祠儿,今日这件事,是我的疏忽,吓到你了。” 宋画祠摇头,道:“还好,还好你及时把我拉住了,没出什么事。” 宋画祠想到方才孟昭衍那惊险一拉,然后……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孟昭衍腿上。 80 姿势暧昧。 周身气息凝滞了片刻,宋画祠的脸蓦然涨得通红, 她急忙从孟昭衍腿上起来,低着头眼睛不知道往哪边看,倒是孟昭衍依旧落落大方,只道:“祠儿见谅,方才情况紧急,我也是无奈而为之。” 宋画祠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 她的裙摆太长,浸了些水,站在地上才显得沉重,看现在身处的这只船显得颇为简陋,便也没提换衣的要求。 侧身一望,现在局势已见分晓,一队人马被另一队压着打,看孟昭衍还不慌不忙的样子,应该打人的那一队是孟昭衍的人。 刺杀的人一个个落水,想抽身已是难事,更别提追上孟昭衍和宋画祠两人。 船终于靠岸,周准连忙越过岸边看好戏的百姓,急急上前跪在地上,垂着头道:“王爷恕罪,属下救驾来迟。” 王爷二字一落,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就未停过,传闻三皇子是个瘸子,如今一见确实不假。 宋画祠看向周准,奇怪他什么时候换了身官服来的,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显然是来公事公办的样子。 “无碍,本王与王妃躲过一劫,如今平安无事,倒是那两个落水童子和琴女,快找人救上来。” “是。”周准应下,对身后两人说,“你们快去救人。” 孟昭衍而后道:“周统领任京城禁卫使,此事定要好好查查,本王倒是想知道,何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本王与王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属下领命,还请王爷准许属下送王爷和王妃回府,以防再遇不测。”周准抱拳道。 孟昭衍点头,“那就有劳周统领了。” “不敢。” 周准装模作样地领着人马跟在两人后面,宋画祠为在外人面前维持王妃形象并未与孟昭衍交谈,一路行人纷纷避让站在两侧,宋画祠与孟昭衍像审阅一般走过街道,如此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走到王府。 管家一早得到消息在门口焦急候着了,看到孟昭衍两人连忙上前迎道:“王爷王妃可曾受伤?” 孟昭衍淡定自若地摇头,道:“未曾,先回府吧,周统领救本王有功,还请周统领入府内喝杯茶再走。” 管家应了,待孟昭衍先行,又把周准给迎进府,这一出戏做的自然且逼真,百姓只是看客,看过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聊聊且罢,可这,正是孟昭衍所要的结果。 宋画祠跟着进府了,见府中无外人,便连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孟昭衍挑眉,就知道他会问,也不卖关子,直道:“本王今天出府,行为低调,却也必然会泄露消息,有些人总是要抓住这种空子,坐不住了。” “有些人”未曾指明,但宋画祠也是心中明了了。 孟昭衍接着道:“未曾出茶楼还好,周围有王府的人护着,出不了什么大事。但一上街,一切都未可知了。” 宋画祠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在街上的时候行为举止怪异,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才明白。” 孟昭衍点头,“王妃聪慧,一点就透。” “所以他们要刺杀的事情,你一早就知道?” “是,猜到了,”孟昭衍眸色蓦然一凛,道:“只是我未曾猜到,他们要刺杀的人,并非本王,而是王妃。” “我?”宋画祠指尖对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惊诧。 “正是,这是我没想到的,也没想到,被他们钻了空子,险些让王妃受伤。” 刚才那惊险的一幕,着实快把孟昭衍的心脏给吓出来,他当真未曾想过,若是宋画祠出了什么事情,自己该怎么办。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见孟昭衍面色依旧阴郁,宋画祠不受制地想拍他的手安慰,快要触及时猛然惊醒,换了方向,豪迈拍了怕他的肩,“没关系,我们、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你别自责了,以后出门小心点就好。” 她转念一想,又道:“还有,不准拿这个当理由不准我出门。” 她话题转的太快,把孟昭衍给逗笑了。 孟昭衍含笑点头,道:“好,这个我不限制,只要祠儿小心,保护好自己就行。” “击掌?” 孟昭衍点头,“击掌。” 两相一拍,直接把一旁还站着的周准给忽略了。 忽略一脸汗颜,这真的是王爷所说的没有关系吗?真的是这样吗? 宋画祠这回开心了,只点点头,很识眼色地说:“你们继续谈事吧,我先走了,回房换个衣服。” 她提了提衣摆,还沾着水呢,走着都嫌重。 孟昭衍点头,道:“去吧。” 宋画祠这才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周准下意识忽略方才那一幕,直直跪地,道:“属下办事不利,使得王妃陷入危难之中,请王爷治罪。” 孟昭衍闭了闭眼,一直躁动的心在刚才才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道:“起来吧。” 这算是不计较的意思了,周准松一口气,站起身。 “下不为例。”孟昭衍又道。 周准垂下头,面带愧色。 “真的,不能有下一次了,”孟昭衍抬眸,眼中深邃,看得周准心口一颤,“我只有一个王妃。” 周准一时未能明白孟昭衍的意思,依旧沉默,然而片刻后,他心中大震,却连一个音也发不出。 孟昭衍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遂不再多言,只道:“今日之事,按我先前所说,传的越大越好,我只要宫里面那个也听到,传成什么样,就看你的能力了。” 周准立马道:“属下定不辱命。” 孟昭衍点点头,道:“周统领的茶也喝完了,本王腿脚不便,就不相送了,请周统领慢走。” 周准抱拳,应道:“王爷好生休息,属下告退。” 周准一步步退离,孟昭衍不喜欢有人服侍在侧,故而整个前厅也就剩他一人,他握紧拳头,等周准不见了身影,才堪堪落下冷汗,脸色已经显出病色苍白。 手心里的衣袖已经被他捏的皱了,方才他不知是忍了多少痛,才堪堪未在宋画祠和周准两人面前失态。 腿部伤痛,由骨出发,延至皮肉神经,他多年这样痛下来,早已适应,却仍是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忍过这般噬心之痛。 日头已经斜下去不少,风阵阵吹,直在身上的痛意上又添了三分凉意。 81 宋画祠在房里换好衣服,等了许久,也不见孟昭衍进来,这时夕月也进来跟她说晚膳也备好了,她推着窗从房内往外看了看,方才那个谈话的小亭子里已经没有周准和孟昭衍的人影了。 宋画祠没理夕月说请她去吃东西晚饭的事情,回身问道:“周统领可是走了?” 夕月点着头,道:“走了的,一个时辰前我是瞧见管家将人给送出府了。” “那王爷去哪了?” 周准既然走了,那孟昭衍迟迟不回来是去了哪里,难道后续还有事情要办。 “这……”夕月脸上犯难,“奴婢不知,方才王爷也是吩咐了说晚饭也不去吃了,只叫奴婢来唤王妃。” “晚饭也不吃了?”这得忙成什么样,到底在做什么? “是的,是叫下人来说的,也没说王爷在哪……王妃也是知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总不能问王爷的去向……” “这我明白,也没怪你,”宋画祠蹙着眉点头,思忖片刻,而后指着道:“去叫厨房把菜放锅里温着,我去找王爷,看看他……” 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宋画祠有些犹豫,道:“要是王爷在办正事,我突然过去了,是不是不太好?” 夕月闻言倒是笑了,回道:“王妃多虑了,王妃不过去找王爷,并不会掺和什么事务,再者,王爷若是知道王妃用意,定然不会怪罪王妃,指不定心里还感觉慰贴呢!” 宋画祠转眸,问,“用意?有什么用意?” 夕月笑而不答,只道:“王妃可知上哪去寻王爷?” 宋画祠沉思片刻,道:“先去书房吧。” 这么一想宋画祠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孟昭衍平常都去些什么地方,她从前一味钻研医书,在药房里做研究,不问王府内事,更别提去关心孟昭衍了。 如此,她心中蓦然抱愧。 夕月点头应了,找了件白绒披风给宋画祠系上,是孟昭衍几天前私下吩咐的,只怕宋画祠身子弱经不起风,倒春寒未曾过去,夜里风凉,夕月小心记着。 宋画祠倒没多想,并不知道这是孟昭衍关心自己下的命令,系上披风就出门了。 夕月打着灯走在前面,绕过前殿的回廊,再往西行两个院门,方到了王府书房。 远远看着,书房的几盏灯亮着,一个端正人影恰被光照着,黑影投在窗户上。 夕月伸着脖子见了,回过头对宋画祠笑,道:“王妃与王爷真是心有灵犀,王爷果真在书房呆着呢!” 宋画祠讪讪,倒没出声反驳,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歪打正着。 走到门口,门口的内侍见是王妃到了,面上显出难色,夕月见了瞪他一眼,那人便未拦了。 夕月给宋画祠推开门,便识趣退了,书房门前两盏灯笼随风摇曳着,屋内一片寂静,宋画祠刚迈步子,便被一个声音给止住了脚步,“本王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准打扰吗?本王说的话没听懂吗?” 宋画祠搁在门扇上的手紧了紧,心里泛酸,莫名有些委屈,她吸了口气,道:“我听夕月说你不去吃饭,来看看你。” 她朝屋内看了一眼,正对上孟昭衍一双惊讶未敛的眼,接着说:“既然你有事要忙,那我先走了。” 孟昭衍原本就因疼痛有些沉郁,吩咐了人别来打扰,听到推门声不免要发火,却一抬眼看见宋画祠站在门口,顿时惊讶不已,再听宋画祠这么一说,后悔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 但他此刻到底还是不想见宋画祠的,不然也不至于大老远躲在书房谁也不见,连晚膳也不去用了。 “是祠儿,”孟昭衍皱着眉抚了抚额,道:“我这儿确实还忙着,祠儿先去用饭吧,不必等我了。” 宋画祠点头,心里的委屈更甚,她是真没想到自己来都来了,孟昭衍还真的就能把她往外推。 她道:“我走了,你……别太晚了。” 宋画祠说着倒也没久留,把步子迈全了往屋里走,这个动作让孟昭衍心一揪,大气不敢出一下,去见宋画祠只是想进来把门关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免不了心里如被铁锥敲打的难受。 然而宋画祠到底是没把门关全,她猛然回头,看到孟昭衍有些黯然的神色,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朝外走了几步,吩咐夕月看着不准人进来,又回到书房把门关紧,一步一步朝孟昭衍走过去,问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了?” 目光咄咄,看得孟昭衍心里一颤,他掩饰着失笑道:“我能瞒着祠儿什么?祠儿多虑了,怎么又不走了?” “我闻到了。” 话落,孟昭衍渐渐拉平嘴角,也不言了。 她进来的时候不经意闻到了那股味道,本还觉得是自己闻错了,毕竟气味太弱,是自己幻觉也未可知,但是一转身,看到孟昭衍那样的神色,便立马确定不是自己闻错了。 她不论前世今生,一心向医,对药物的嗅觉感知是很敏感的,一走进来就能闻到书房里那些药味,这个味道并不陌生,孟昭衍从前腿疼病发时涂抹的药膏就是这种味道。 一闻到,宋画祠便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孟昭衍眼里闪过惊诧,而后苦笑道:“祠儿当真聪慧。” 夸她一句便没有下文了,丝毫不提自己腿疼的事情。 宋画祠不禁皱眉,道:“怎么弄的?” “王妃指的是什么?” 宋画祠眼神凌厉,“孟昭衍!你腿疼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也就罢了,你还不找郎中去看,是真的想把自己疼死吗?” 新婚那晚孟昭衍的疼痛现今想来历历在目,那种疼痛常人根本难以忍受,孟昭衍现在却一声不吭着! 孟昭衍垂下眸,面色暗沉。 在船上时为了保护宋画祠,他强行运功,且沾染了不少水汽,故而腿疾复发,从前复发日子也不算少,都是靠他一味忍过来的,今天也不想让宋画祠再为自己忧心,更不想他为了自己又跑去那该死的药房,故而才这般隐瞒着。 他倒是怎么也没想过,宋画祠会因此动怒成这样,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孟昭衍,我是医者,你有疾在身,却兀自隐瞒下来,叫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况且,我当初答应过你要帮你治好腿疾,你现在这样完全不配合的态度,根本不是一个病人该具有的!” 82 医者。承诺。 孟昭衍心里无端滑过这四个字,胸口一窒,倒是不禁想苦笑起来。 他抬起头,对上宋画祠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摇头失笑道:“我没想到祠儿会这般生气,一味瞒着,是我小气了……” 宋画祠这时候走到案前来,皱着眉道:“知道自己错了?” 孟昭衍好笑着点头,宋画祠眉头渐渐放开,也不拧着脾气了,道:“你出来,我看看你的腿。” 孟昭衍坐在桌案后的,双腿埋在桌下,宋画祠自然看不到,孟昭衍此时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从桌案边退出来,到了宋画祠面前,宋画祠就蹲在他身前。 孟昭衍直直退了几步方才停下,尴尬问道:“祠儿在干什么?” “给你看腿啊!” “也不至于,如此……” 宋画祠拧眉,道:“你在避讳什么,我现在不是宋画祠不是王妃,就是一个医者,一个郎中!” 孟昭衍无奈叹了口气,是妥协的样子。 宋画祠复又蹲下,用手摸上他的腰胯位置,一路向下,一边摸一边寻问感觉。 若不是宋画祠的神情太正经,医者的姿态端得十足,孟昭衍此刻只怕要心猿意马了。 宋画祠摸到小腿处,摸索着敲打了下静脉,只听头顶传来闷哼一声,看来就是这了。 宋画祠起身,看孟昭衍已经被痛得脸色发白了,却也只吭了那么一声,简直被他气笑,“你别这样忍着了,痛了就跟我说!” 孟昭衍摇头,“我堂堂七尺男儿,不至于这点痛都忍耐不了。” 宋画祠哭笑不得,“不是说你忍不忍得了,是要你把自己真实的感觉告诉我,我好对症下药。” 宋画祠无奈,摆手道:“算了算了。” 她站起身往门外走,推开门,看夕月还提着灯笼站在门外回廊口处,便唤道:“夕月。” “奴婢在。” “你去我房间里,床头的柜子上有个黑匣子,人头大小,没有花饰,你拿过来,要快。” “是,奴婢这就去。” 宋画祠交代完方一转身,又想起来什么,立马道:“叫人备些热水和帕子进来……算了算了,你也别去拿了,就在房间里候着,把热水和帕子备在房间里,哦对还有酒,王府里度数最高的酒也拿来,我一会儿就过去。” 夕月垂头应了,“是。” 宋画祠这才转过身进了屋,孟昭衍在书房里全听到了,也不等宋画祠开口,便道:“要回汐婉阁吗?” 宋画祠点头,“嗯,这里施展不开,不太方便,你这……没有事情要做了吧?” 孟昭衍轻笑摇头,不过是为了瞒着宋画祠打的幌子,“没有了,这就走吧。” 孟昭衍的轮椅上有机关,现在可以自行走动,他腿上疼痛虽然缓解了不少,但到底不好受,宋画祠习惯性走在他前面,这回却是没有自顾自的,而是跟在他身边紧着跟着他。 前面的侍卫等人到了绘颜阁就悄然撤了,夕月早叫人备好了热水帕子和酒,还把黑匣子摆在桌上方便宋画祠拿。 宋画祠点点头,叫人又抬了碳火进来,把屋内烘得更暖和。 孟昭衍借力坐在床沿上,看宋画祠将帕子放进热水里备好,又叫人抬了张桌案和椅子放在床边,将要用到的工具全放在案上,点亮了所有的灯盏,这么一来,相对外殿,内殿的亮度提高了简直不止一个度。 孟昭衍看她一直忙前忙后,屋内暖和,宋画祠额角已经出了细汗,这么看着,灯光将她的面容照得些许恍惚,可他却觉得心中慰贴无比。 等人都撤走了,宋画祠又叫夕月守着不准人进来,而后坐到床前,道:“你先把裤脚掀起来,我像上次那样给你施针。” 说罢,也不再看孟昭衍,而是把黑匣子打开,里面列了一溜排的针,宋画祠拿出来就着灯火一一烧热了消毒,而后将酒倒在干净帕子上。 她事先闻了闻,这酒的度数不比医用酒精,但也勉强能用,毕竟不是开刀,仅是施针。 这一套她做的行云流水,孟昭衍一边看一边把鞋袜脱了,将白色里衬掀至膝盖处,宋画祠看了,又抽出空来往上掀了几分,动作毫不避讳。 宋画祠又摸着敲打了几分,询问下来确定位置后在相应位置擦上酒,把烧热了的针头缓缓按着穴位的位置施下去。 施针看着容易,实则也是个体力活,还要求精确,不出几针,宋画祠已经被逼出了汗,孟昭衍看着到底不忍,想拿帕子给她擦擦汗,被宋画祠一瞪,顿时住了手。 “别动,你别打扰我,扎错了位置有你好受的。” 孟昭衍哭笑不得,却也没再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屋内热气逼人,火舌闪闪,将宋画祠的面容印得更加清晰。 宋画祠施下最后一针,收手时猛然喘了口气,“累死我了。” 她转身去桌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便指着孟昭衍道:“你别乱动啊,这么坚持两个、不对,你个时辰就好了。” 孟昭衍淡淡点头,心里已经尝不出情绪了,一如被碳火烘得室内,他心里现今暖得不像话,是他从未尝过的感觉。 宋画祠连喝了两杯,拿袖子随意擦了擦额角,然后去一旁备好的热水盆里净了手,道:“我饿了,先去吃饭了,你现在还不能动,等我拔好了针你再用饭吧。” 说着,也不等孟昭衍回答,兀自走了。 孟昭衍哭笑不得,只得看着宋画祠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 其实宋画祠这般也是想晾着孟昭衍,她心里还气着,孟昭衍那样不吭一声地忍着,不仅疼的是他自己,也触伤了宋画祠端了多年的医德。 她既然是医生,自然不能眼看着病人受苦而自己却不闻不问,孟昭衍这般做,就如同不信她而不让她医治一般,她怎能不生气。 而若是孟昭衍知道了她此刻所想,指不定得喊冤。 夕月一直在一旁守着,这时见宋画祠出来了,连忙上前,宋画祠大手一挥,道:“走,去饭堂,叫厨房上菜。” 夕月扫了眼房内,迟疑道:“王爷他……不去吗?” 宋画祠眼睛一瞪,道:“他不是说了自己不吃的吗?王爷还有事在忙,我们自己吃自己的,走,不管他!” 夕月听了好笑,心里暗道王爷定是把王妃得罪了,莞尔应道,“是,奴婢给王妃带路。” 83 厨房一直备着热的饭菜,即便此刻已是月上中天了,桌上依旧摆着饭菜。 这个点宋乔淑用完饭早早回房歇着了,宋乔淑早早回房歇着了,满桌都是孟昭衍一早吩咐过的丰盛菜肴,宋画祠心中有气,吃得到底不畅快,草草用完就停了筷。 夕月在一旁看了也上前劝道:“王妃怎的吃得这般少,不多用点吗?” 宋画祠摇头摆手,道:“不了,晚上吃多积食,先在距我从房里出来已过了多久了?” “回王妃,只过了小半个时辰。” 宋画祠点点头,转念一想,道:“叫厨房再备一桌菜,一个时辰以后端到卧房里。” 夕月掩嘴笑道:“王妃这还是关心王爷的不是?” 宋画祠瞪她一眼,起身往外走。 也是要到平时就寝的时间了,宋画祠往绘颜阁一路走,一路还想着孟昭衍腿疾的事情,想了半天等走到绘颜阁门口,被夕月唤了一声才回过神,她转身又交代了一声,“一个时辰以后厨房的人来了,我没叫人进来,就让他们在外面先等着。” “是。” 宋画祠推门进去了,往里走,越过隔着内外殿的屏风,看到孟昭衍还那样坐着且一动不动,腿上无知无觉的他,真不知道上身是否已经僵了。 宋画祠看着好笑,气已经消了大半,也不再端着,道:“我叫人给你备了饭菜,等我拔了针,你再吃吧。” 孟昭衍含笑点头,身子确实难受,也不想多动。本看宋画祠的态度知道她还生者气,却没想到她还是念着自己的。 宋画祠寻了本医书,自己斜靠在暖塌上看书,期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孟昭衍闲聊几句,但到底没撑多久就犯困了,脑袋被一只手撑着还一点一点的。 孟昭衍失笑,见她点着也累,便把人叫醒了道:“祠儿若是累了,先上塌歇会儿吧,等时辰到了我把祠儿叫起来就好。” 宋画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还有多久?” “再过一刻钟放满一个时辰。” 宋画祠又揉了揉眼睛,摇头道:“算了,不睡了,等着吧,反正也没多久了。” 宋画祠起身朝床边走,孟昭衍被热意也熏了一身汗,仍旧一身不吭的,她看着此刻也是无奈了。 她又叫人备了热水进来,拿着帕子浸了拧开给他擦了擦,这件事以前她照顾病人的时候也常干,现在却让孟昭衍一时发愣了。 宋画祠并未注意,忙活下来,一刻钟也是过了。 “忍着啊,我要拔针了。” 孟昭衍淡然一笑,点点头,宋画祠便开始动作了。 宋画祠凝神聚气,缓缓将针拔出,一开始还好,针灸有通经脉的作用,如此一来,痛觉会更明晰三分,孟昭衍落了涔涔的汗,他死咬着牙关,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宋画祠当然知道他此刻的疼痛,却到底没管,只一心一意拔针。 突然间,孟昭衍的腿不受制地抖动了三分,连忙被宋画祠给按住了。 “你动什么?”宋画祠语气凌厉。 “不是我本意,我……” “别动!” 孟昭衍被宋画祠突生的话给顿住了,只见宋画祠拿着一个针头,正在她腿上不上不下地一动不动,而沿着细针往下看,只见针上接触皮肤的部分与上面未处于空气中的部分,正显黑白之势,泾渭分明。 宋画祠倒吸一口气,蓦然拔了针头,这下看得全了,针身下部已然被染的乌黑,再看不见原本的银亮色。 宋画祠眉间拧得愈狠,并未说话,而是更正色地将剩余的针全拔了。 从这一根开始,接下来的每一根都呈现黑色,一根一根被列在白色衬布上,看得令人触目惊心。 针全部拔出来,孟昭衍的疼痛得以缓解,但是看到宋画祠凝重的神色,他也是大气没法出一下。 真相总是令人不忍触碰。 待针全部拔完,宋画祠却未再管孟昭衍,只一味看针去了。 她把针上面的黑渍用小刀刮了一些下来,用纸片包好,只撂下一句,“在这等我”,便匆匆走了。 出门正好碰上送膳来的下人,夕月把人拦住问道:“王妃,这些可送进去?” 宋画祠拧着眉点头,道:“里面的东西别碰,送进去吧。” “是。” “你们,送进去吧,进去之后按王妃吩咐,里面东西不能动,也别乱看。” 说完宋画祠就走了,也没叫人跟着,夕月在后面看了片刻,也不上去打扰了,便连忙让人把餐盒送进去。 满桌的菜肴摆着,孟昭衍却索然无味,当看到针身显黑色时他便一切了然于胸,心里是满满的讽刺与冷意。 孟昭衍随便用了几筷子就让人撤去了,夕月看着却是不敢说了,王爷不比王妃,况且王爷面色更难看。 她思忖了半晌,而后道:“王爷,王妃今晚也未吃多少。” 孟昭衍点点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昭衍没等多久宋画祠就匆匆赶回来了,直勾勾看着他,神色凝重,是孟昭衍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刚才看了下,针上那些,不是别的,正是毒。” 孟昭衍点头,面色不变,依旧淡然。 宋画祠见状才觉不对,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孟昭衍只看着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早知道为什么不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站不起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毒素积压侵蚀筋脉,长此以往,想要复原根本不可能!”宋画祠气氛大喊道。 孟昭衍这才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我是早知道,却也情非得已。” “有什么可情非得已的的?你被人下毒,自己知道却不说出来,一点也不在意的吗?” 孟昭衍苦笑。 怎么会不在意呢? 他是个男人,却被迫废了双腿,从此不能站立,非要靠外物才能勉强站立行走,他人可以毫不避讳说他是瘸子,他也不能反驳,因为这就是事实。 长久因此沉寂的心,却早已蒙了不可言说的灰尘。 “祠儿,难为你了……” “不是难为我,是难为你自己!你受着苦痛却不说,却是难为我,孟昭衍,你真是……” 宋画祠已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面对那些触目惊心的黑色银针,她心里不可避不可免得,蓦然疼起来了。 84 孟昭衍依旧保持沉默。 气氛一时间僵止不动,他们对望,可是宋画祠却找不到他的视线,他们这般近,却也这般远。 那双深邃而狭长的眸子,似最亮眼的古潭,已经寂静得投石不可破了,她说这么多,仍旧换不来他一个波动。 宋画祠莫名平静下来,她在孟昭衍面前蹲下身,一点一点给他揉着腿上肌肉,待感觉松弛下来了,再将上掀的裤脚慢慢放下来。 孟昭衍一直看着她的举动,心中五味杂陈,她一遍一遍说着自己是医者,于是医者就可以为人做到这般举动吗? 若不是自己,也是其他人,宋画祠是否也可对人这般亲密,肌肤碰触却毫不避讳。 腿上疼痛已然过去,剩下的只余麻木,但他却好像能感觉到宋画祠指尖的温度,想这样的时刻能够慢些再慢些,最好凝止于这一刻,让他把她的眉眼刻下来,记在心里,后路再颠簸漫长,也忘不掉。 宋画祠做完这些终于抬头,看着他精致不失俊郎的眉眼,眼里起了涟漪。她问,“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腿,是怎么伤的?” 孟昭衍的瞳孔无声缩小,想说什么,却又莫名卡在舌尖。! 这个问题,过往那么多岁月,问他的人不少,他已经学会并习惯着淡笑,说无碍,说无伤大雅的借口,说自己的不是,说命途多舛。 但是那流经体骨的疼痛,告诉自己这世间的凉薄与险恶,他不巧,生在皇家,且无凭无靠,那接踵而来的刺痛与阴毒,将他一颗心早已凝练成钢,再难轻易摇动。 他也曾看着自己的父皇,指望他能为自己讨个公道。 可是公道在人心,却也只在人心。 提及此,孟昭衍习惯性笑了,笑得淡然,却更刺痛宋画祠的眼,她竟然一瞬间明白了,“你要敷衍我是吗?孟昭衍,我是你的医生,你要敷衍我是吗?” 孟昭衍的笑蓦然凝在嘴角,这人,真是天生来克自己的。 良久,似是下了心般,他道:“祠儿诚心为我医治,我也不再藏着掖着,我腿上顽疾,确实并非意外导致不能行立。” 他看着她,一点一点揭开自己尘封的伤痛,一字一句缓缓道:“是有人刻意下毒,残害于我,我及冠封王那年,锋芒过盛,总是刺到了某些人的眼里。” 说到这,笑意蓦然冷了。 “皇家富贵,是常人难享的,皇家争端,亦是常人难受的。今日我可废腿,明日就可被人夺命。我孟昭衍,是个身份尊贵人人羡慕不及的皇子,却也是个只能靠药物站立的瘸子。” 他抬眸看了眼宋画祠,见她眼里是惊诧、同情,还有一味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他端详了良久,才明白过来,那个东西叫心疼,是小时候只有在自己母亲眼里才能看到的东西。 叫他有些怀念、留恋,还有些不舍。 “我如今这般,也是习惯了,若是一味负隅顽抗最终只是得不偿失,那无非是弱者的表现,我要一点一点靠自己站立起来,要将所有允我伤痛的人,一个一个算过来,谁都逃不了。” “皇宫险恶,我如今,最担心的,却是你的安危,你既然嫁给了我,无形中就参与到了这场纷争中,我不怕他们再对我做些什么,倒是怕会对你下手。” 宋画祠迟疑,“所以,你才不许我研药,只将我关在王府里,叫那么多人保护我,都是为了我好……” 孟昭衍点头,“总不能我们皇子之间的事情,却叫你一个外人受到牵连,故而费劲心力保护你,不仅是答应过你,还是因为怕他们伤及无辜。” 听到“外人”两个字,宋画祠心口无端传来一阵抽痛,她下意识扯起一抹强笑道:“我、我会小心的,我现在,只想把你的腿疾治好……你现在,还……” 孟昭衍了然她的意思,摇头道:“没有,从前我人微言轻,受人牵制才被迫饮下毒药,当时只是轻伤,开了几味补气血的药,叫人偷梁换柱,才成了今日这番模样,现在我手中已有权利,是旁人轻易动不得的,故而没有再饮了。” 宋画祠闻言点点头,道:“那就好,你的腿疾不至绝望之地,如果找到办法把经脉里的毒清干净,再好好调养,应该能够根治。” 这话孟昭衍过去的日子里听得多了,但是所谓清毒的法子,人们说了几千几万遍,也没有说出来。 但是莫名的,他就相信宋画祠,相信她。 宋画祠又道:“我以后会常为你施针,帮你疏通经脉,靠你自身的血液循环,也能将一部分毒素带出体内,更重要的……” 宋画祠下了决心,道:“更重要的,是为你研制解毒的法子,我刚才已经拿着银针采集了一部分毒素,对症下药最好不过,不过看样子,这毒的毒性倒是不烈……” 孟昭衍下意识就问了,“何解?” 宋画祠摸着下巴思忖,道:“这毒要是毒性烈一点,就不只是伤你经脉废你腿了,搞不好按你前面说的能直接要了你的命!” 孟昭衍当然知道自己这毒,毒性不烈,不过是因为他们不好下手直接毒死自己,方才放缓了步子先拿自己的腿开刀,但没想到宋画祠想到的却是这一层,心里不禁对她又夸赞了几分。 孟昭衍点头,道:“正是,他们对我尚有避讳,不敢真正下毒杀我。” 孟昭衍笑笑,试图瓦解这凝重的气氛,故而道:“是否因着这一层,我还得感谢他们未曾痛下杀手,我才得以活至今日?” 宋画祠被他气笑,气虚骂道:“感谢个鬼!我要是知道谁给我下毒让我残了这么多年,我不把人千刀万剐了,怎么解的了我心头之很!”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磨了磨牙,气氛终是缓和过来了。 但是孟昭衍听着心中又是“咯噔”一声,他当然知道是谁下的毒,也知道他们为何下毒,皇家秘辛,听来总叫人心凉,此处就不便与宋画祠说了。 宋画祠到底是皇家以外的人,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能够保护她,很多事情孟昭衍到底瞒着他了,更何况,他们之间有名无实,两人的关系牵连脆弱得不堪一击,像是前日,宋乔淑一个心意就能两人呈剑拔弩张之态。 孟昭衍更是不敢想。 这些事情,索性就不必告诉她了。 让她平平安安做自己想做的,足矣。 85 是夜,宋画祠着人将房内东西收拾好,炭火和地龙将房内熏热,孟昭衍的腿疼未再发作,两人和衣而睡。 三天时间一过,嫦云拖着一身伤回到了汐婉阁,宋乔淑借着去看望嫦云的借口给嫦云带了不少吃食,门口的守卫也未绝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人给放进去了,是以,嫦云这几日除了皮肉之苦外并未多经挫折。 宋乔淑见了人就心疼地红了眼睛,她偏过头擦拭眼泪,低声道:“苦了你了。” 嫦云笑着摇头,她的伤还未好,只能趴在小塌上,这样的姿势着实不敬,然而此刻也是没人在乎这点规矩了。 她道:“这点苦嫦云受得了,只是苦了小姐了,小姐心意王爷不知,小姐还要继续隐忍,嫦云看着实在痛心,只可怜天下如小姐这般的苦情人。” 嫦云这话着实说道宋乔淑心里去了,这几天她每每想起孟昭衍对待自己的每一幕场景,他冷厉的宣判,他残酷的警示,无一不将宋画祠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宋乔淑再说不出话,声音都化为了哽咽。 嫦云见了更加心疼,连忙拿帕子帮其拭泪。 “小姐,如嫦云那日说的,小姐只需在王府继续蛰伏着,只待哪日王爷知道了小姐的真心,到时候柳暗花明,现下所受的这些苦楚都不算什么……” “是了,”宋乔淑点点头,心口愈加坚硬。 嫦云话题一转,道:“不日便是小姐生辰,小姐先把这些糟心事放下,先想想该如何将这个日子给过了,小姐适才又长了一岁呢!” 宋乔淑笑了一下,道:“嫦云替我记着呢,我自己都忘了。” “自然,小姐的生辰嫦云怎么可能忘记,待嫦云跟王妃说了,王妃定然要与小姐好好庆祝的……” 宋乔淑心口一颤,她不知何时开始听到妹妹的名字心中就会产生浓重的情绪,长时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宋乔淑愣了片刻,而后笑道:“是了,祠儿身为王妃,手中职权定然要比你我大……” 她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暗含敌意,不过嫦云倒是没有听出来,她点头继续道:“王妃对小姐向来照顾有加,当初小姐进王府不就是王妃给带进来的吗……” “嫦云!” 宋乔淑一瞬间失态,她颤着嗓音大声喊着,道:“嫦云刚出来,定然是累了的,叫人将你扶回房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来人,送嫦云回房!” 宋画祠扶着额起身走了,掀起珠帘转过屏风便再无声了。 嫦云一个人被放在榻上着实愣住了,直到有人前来驾着她往外走还未反应过来,那侍女看嫦云还怔愣的样子没法配合,便提醒道:“嫦云姐姐,小心脚下。” 嫦云猛然间低头,这才免了一个趔趄。 她摸着胸口,觉得莫名其妙,小姐怎么会突然这样,她是哪句话触了小姐的霉头。 这边嫦云摸不着头脑,宋乔淑却一阵心悸,她怎么会这样自己都不知道,只觉那时嫦云说的话将自己的面上狠狠一掴,打得响亮,打得生疼。 嫦云这般说,她永远只是宋画祠的依附品,永远需要倚靠宋画祠过活,若没有宋画祠,她宋乔淑现在还是宋府名义上的嫡女,却要被宋枝瑶一个庶女,姚夫人一个妾打压辱骂,难有出头之日! 一切都是因为宋画祠,所以自己要感恩戴德! 宋乔淑按住躁动的胸口,甩开思绪,却在宁静的一刻免不了要听到宋画祠那于她来说恍若隔世的声音。 宋画祠自然念起宋乔淑的生辰,对于这件事,她是不会忘的。 这不,一踏入汐婉阁后便见到被人从房内扶着出来的嫦云,宋画祠皱着眉,她前几日每天也都去看嫦云,给她涂了自己配好的药,比起寻常药膏有用的多,可是今下一见,还是不免要心疼。 她走上前去,询问道:“嫦云,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嫦云见是王妃,不免笑道:“见过王妃,王妃给嫦云的药膏很有用,嫦云比起前日已经好了太多了。” “这便好,”宋画祠点头,指着屋内问道:“姐姐可在里面?” 嫦云点头,“在的,王妃要找小姐,可需我进去通传一声?” “不必,你好好回去养伤,这两天别乱动,多多修养。” 嫦云感念道:“谢王妃挂念,奴婢先告退了。” “去吧。”宋画祠摆手,提步往屋里走。 宋乔淑敛了心绪,起身相迎,道:“在里头就听到祠儿的声音了,祠儿找姐姐可是有事?” 宋画祠笑道:“姐姐不是忘了吧,再过五日,就是姐姐的生辰了,我还想着要跟姐姐好好庆祝一番呢!” 宋乔淑心生暖意,也笑了,“这有什么好庆祝的,不过是个生辰,从前在府里,只是吃一碗面就过去了……” 宋乔淑想到这,也有些神伤,确实,过去在宋府的日子皆是苦楚心酸,她和那时尚还痴傻的祠儿两人相依为命,祠儿就是她的一切,为了祠儿,受再多苦又如何。 不比现在,两人不知不觉间生疏了。 却见宋画祠执起宋乔淑的手道:“姐姐,现在不是宋府而是王府了,姐姐从前为了我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我要姐姐享尽一切姐姐该享的福!” 闻言,宋乔淑一怔,忽然间落下泪来。 她倾身拥住宋画祠,口中含糊不清道:“我的祠儿!” 宋画祠未明白现下的情况,只徐徐拍着宋乔淑的背,想让她把泪止住,笑了笑,道:“姐姐,祠儿这般做都是祠儿该做的,姐姐不必这么感动!快别哭了。” 这么细细安慰着,宋乔淑才好不容易止住泪,她破涕为笑,道:“祠儿对我好,姐姐明白……” 她真是该诛心了,祠儿这般对自己,她还觉两人生隙。 宋画祠见她情绪稳定了,便道:“姐姐不如这样,我跟孟昭衍提议我们两个出府玩吧,昨日我刚出过府,外面可比府内有看头,至少好玩的多……” “出府?” 宋乔淑对上次出府被人绑走的事情还有记忆,外面的世界虽然比王府精彩,却也不比王府安全。 “是啊,”宋画祠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便道:“姐姐放心,这回你紧跟着我,小心不要走丢就好,况且明日也不比上次热闹,青天白日下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86 宋乔淑仍有迟疑,却耐不过宋画祠好说歹说得劝了一番,确实宋画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出趟门,不会次次都遇到意外的,自己多加小心些就是了。 随即宋乔淑点头允了。 宋画祠欢天喜地地走了,宋乔淑心感慰贴,原先陡生的怨气也慢慢消了。 宋画祠想着先把这件事跟孟昭衍说了,提前打点好,但自己心里没谱,怕这件事孟昭衍不会同意。 毕竟是要出府,外面不知道会有什么事端要发生,昨天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现在还心有余悸,但是主要还是为了让宋乔淑开心,府内舒服倒是舒服,但要是玩基本上不可能。 古人这般无趣的作风实在不适合宋画祠一个现代人。 回去一问,才知孟昭衍还在书房跟周准谈事情,无奈下她交代了夕月一声,趁孟昭衍现在不在,连忙又遁到药房去了。 周准一大早上完朝便回了王府,官服还未换下来,便赶到书房找孟昭衍议事。 “什么事?”孟昭衍坐在案后抬眸,问道。 周准抱拳道:“王爷,如今朝堂上趁您未上朝被五皇子提拔起来的人打压得差不多了,五皇子如今在宫中面壁思过,我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孟昭衍提笔在纸上徐徐落下几个字,透过窗子远远看着宋画祠来找自己却止步于外悻悻的样子,不免好笑。 周准还在等他回答,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蓦然在心里叹了口气。 王爷从前从未对这个王妃表过态,不说利用也不说放弃,只这样端着,现在倒是突然间与王妃越加亲近,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毕竟像以前王爷这样的人,最怕的,便是身边的牵绊。 孟昭衍好半天才回过头,看向周准,面上为有一丝尴尬,不紧不慢道:“等。” “等?如何等?等什么?”周准疑惑道。 孟昭衍淡然一笑,道:“就算我如今困步于府,明眼人也看的清楚如今这朝上势头谁猛,我们之前那道,打得太狠,虽然大快人心了,但不免招人忌讳了。” 孟昭衍眼里闪过寒光,“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们接下来,只需看着他如何做,接招便是了。” “上头那位,”孟昭衍指了指天,“心里必然是清楚的。” 周准了然,今日在朝堂上大理寺将先前的案子全部立案了,该斩的斩,该抄的抄,该贬的贬,吏部又上交了一大长串名单,他在最后面听得,好不容易才把嘴角压下来。 五皇子现在在宫中鞭长莫及,宫中不比府上,一举一动皆有多少人看着,皇帝想知道什么也不过是动动耳朵的事情,五皇子不敢多做些什么。 这样看来,局势是一边导向孟昭衍的。 但是皇帝到底避讳,多少往他位子上看的人都没有活路可走,孟昭衍心知肚明,可以适当换攻为守了。 孟昭衍又交代了周准几件私下里的事情,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交代完周准便走了,夕月见到人影着人相送,同时也差人去药房唤宋画祠。 时间过了不长不短,宋画祠还未有什么研药的头绪,那堆黑色粉末就在手边她还轻易不敢动。 古时候的药理到底与现在不同,她还欠缺得多,凡事都要小心些。 守在药房的婢女依旧是绿茵,得了消息就进去跟宋画祠说了,未免让孟昭衍过来“兴师问罪”,她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但是到底晚了,夕月不知道这其中渊源,孟昭衍一问王妃去哪了,她便如实交代了,果见孟昭衍额头青筋跳动,一副隐忍着怒气的样子。 夕月瞬间懵了,心里奇怪这是个什么情况。 恰好这时候宋画祠也过来了,看见孟昭衍的表情就头疼,这是事情败露的标准表情。 宋画祠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孟昭衍眼神凛冽,道:“你又去药房干什么?身子养好了吗?” 宋画祠抚额,“我这不是想给你早点制成药吗?” “我不急在一时,你又何必心急?” “我……你还怪我,我好心好意的……” 孟昭衍被她气笑,摇着头道:“罢了罢了,下午再叫郎中来为你看看,若是好得差不多了,便随你吧。” 宋画祠闻言立马笑了,而后趁热打铁道:“那个什么,过几天是姐姐的生辰,你知道吗?” 孟昭衍一愣,这他还真不知道,问道:“什么日子?” “五天后。” “哦,那然后呢?”孟昭衍抬眸。 宋画祠吞吐道:“我想和姐姐出府玩一会……” “不行!” 还未等宋画祠说完,孟昭衍便立马厉声打断,表情也蓦然严肃了。 他并非要一直管着宋画祠,毕竟他们相对独立,但是方才与周准交代的便是换攻为守,不确定什么时候孟廉枫就会出手,出其不意最可怕,现在一切以安全为上,出府实在太危险了,他自然不能同意。 “为什么?”宋画祠当然不愿意,“你昨天不是还带着我出去了吗?怎么过几天就不行了?” “昨天是昨天,况且昨天还遇到了那种事,你都忘了吗?你的心怎么那么大!” 孟昭衍现在一脸眼肃到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了,宋画祠无法反驳,但还想坚持,便道:“我知道,可是姐姐好不容易到生辰了,她常年在府里呆着难得出府一回,我想跟她一块出去看看,只是这点小小的要求,你通融一番好不好?” “不是我不通融的意思,是外面实在太危险了,我以为昨晚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不要一意孤行,这件事情听我的,你要在王府里大办特办怎么办我都不管,就是不能出府。” “孟昭衍……” “没得商量了,我还有事要办,夕月,送王妃回房。” 后面一句孟昭衍已然转过身不再面对宋画祠,不容置喙的样子。 宋画祠气氛不已,虽然知道孟昭衍说的都有道理,可是计划告吹还是不免要生气。 “他怎么这样啊!”宋画祠气得跺脚。 夕月在一旁劝道:“王妃,我虽然不知内情,但王爷说得到底没错,王爷也是关心王妃的安危,王妃千万别生气了。” 宋画祠拧着眉想对错,不行,已经答应姐姐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的。 她气呼呼地转身,心里暗暗想着对策。 87 宋画祠不得已回了绘颜阁,心里还是满满的不甘,她就真不信了,光天化日之下能遇到什么危险,孟昭衍肯定是小题大做了。 “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我还能干什么?吃了睡睡了吃吗!”宋画祠给自己倒了杯水,没忍住脾气将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随后而来的孟昭衍正好听到这一句。 孟昭衍现在只有满心的无奈,不让宋画祠出府不过是担心宋画祠的安危,被她这么说除了无奈还真不剩什么东西了。 茶水四溅,孟昭衍招夕月过来收拾,继续劝道:“你听我一回,我在府里给你招个戏班子你跟宋三小姐来听也可,出府的事情不要想了。” “什么戏班子,我才不喜欢听那个!总也不能听一天别人唱戏吧!” “那你要如何,我叫人给你置办。” “我不要!”宋画祠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就要出府,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出府!” 孟昭衍头疼地抚额,“祠儿你别逼我把你关起来!” “孟昭衍!你试试!我不是你王府的下人,你凭什么把我关起来!”宋画祠急急站起身,大声质问道。 “若你一意孤行,我势必会这么做!” 宋画祠被他噎住了,是,这里是孟昭衍的府邸,所有下人侍卫都听他孟昭衍的命令,她一个手无寸兵的女子,凭借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跟他对抗。 宋画祠脑筋一转,硬的不行来软的。 宋画祠软下声音道:“孟昭衍,我求求你了,我都答应姐姐了,你总不能让我食言吧,况且姐姐一年一度的生日,今年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年,姐姐也不可能一辈子关在府里不出门吧,你说对不对?” 孟昭衍更感头痛,他的王妃还真是三十六计要轮番上演,如今这番不失为美人计。 他还是摇摇头,道:“不论如何,不能出府。” 宋画祠经不住想咬牙,她都这样了,孟昭衍还是软硬都不吃。 想她过去哪里对人这样过,只是这样小小的请求孟昭衍都不答应。 “小气!”宋画祠别过脸走了,真的不想再看见孟昭衍这张讨人厌的脸。 孟昭衍看着宋画祠如是表现,觉得分外可爱,撑不住笑了,他指指门口,对一旁夕月道:“夕月,跟上去,看着王妃,别出什么事了。” 夕月在一旁看了全场,凭借多年功底百般忍耐才没能笑出来,他们家王妃实在太可爱了。 夕月听了吩咐连忙应是,迈着小碎步就跟上去了。 宋画祠走不远,走到花园里就被气得走不动路了,看见花想采,看见草想拔,心里气得不行,却还是没忍住下手。 春寒已过,正是花开好时节,若是不论宋画祠此刻被气得双眼冒火,她站在花丛中,还真是一副妙哉妙哉的美人图。 夕月赶到见到的就是这番景象,王妃总是能给她惊喜的。 方才在房里夕月通过两人对话也是把事情给听全了,无非是王妃想带着宋三小姐一块出府,而王爷因为怕外面太危险而不同意罢了。 夕月虽然觉得王爷说得有其道理,心里到底还是向着王妃的,便开动脑筋想给宋画祠出主意。 “王妃,您还在想方才的事吗?” 宋画祠鼓着腮帮,着实可爱,点着头哀怨道:“是啊!” 夕月轻笑一下,道:“奴婢给王妃王妃出了个主意,王妃可要听听?” “当然当然,”宋画祠狠狠点头,一副雀跃的样子,“快说来给我听听!” 夕月走近了,在她耳边耳语一番,宋画祠双眼放光,连连点头。 话毕,夕月笑着问道:“王妃,奴婢说的这个法子如何?” 宋画祠已经胸有成竹了,道:“当然可以,这还难不倒我!” “可是……”夕月迟疑道:“王妃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宋家嫡女,又如何做得来这种事?” “呃……”这倒是,她忘了以宋画祠的身份该不会做的。 宋画祠一时还想不出理由,便见夕月先自行脑补了,“啊,奴婢曾经听说宋太傅对嫡女不如庶女,王妃这般,不会是真的吧?” 宋画祠诚恳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和姐姐多年相依为命过来的,着实不太容易,那些日子不提也罢,我先去了……哦不对,你叫人帮我把材料备好。” “奴婢明白,王妃知道府上厨房在哪吗?” 宋画祠如实摇头,这可真是不知道。 夕月撑不住笑了,道:“王妃且跟我走,奴婢打点好了王妃就开始做饭吧,千万不能让王爷知道。” 宋画祠点头跟她走了。 方才夕月所说的主意就是给孟昭衍做顿饭,做顿饭不难,若是放在从前的宋画祠身上倒是堪比上青天,但宋画祠转世而来,前世她是孤儿,做饭是拿手活,若不会做早该饿死了,故而夕月这个主意出得算是恰到好处。 厨房在府中一角,厨子加下人人数就不少,夕月将人一个个都叫过来,备好东西封上嘴,再留下几个打下手的,其余人员就可以休假了。 夕月想要帮忙,被宋画祠给推远了,只能在一旁看着,宋画祠上手快,且动作熟练,不像是初次做饭的人,她一面想着王妃能干,一面又为王妃喊曲,堂堂宋家嫡女,倒被人逼迫着学了这些本不该沾染的杂事。 宋画祠真的是拿出自己的毕生绝学来做这顿饭,因为想起以前王府桌上的菜肴,不摆个十几道简直不好意思上桌,且样式精美,色香味俱全,要做得像样点花费的功夫真的不能少。 她却是忘了王府那么多厨子,一人一道菜也能忙活过来,她就一双手,,很难调大梁啊。 这顿晚膳从下午做到晚上,孟昭衍都没找人来催,只因当宋画祠一到厨房暗卫就把事情给他讲了,一想就能猜到宋画祠要干什么,他心里是既好笑又心疼。 好笑宋画祠点子真多,还真想把她给说服了,心疼是因为宋画祠竟然为了这件事做到这种地步,他心中着实不忍。 孟昭衍在书房做了许久,等下人来请人吃饭方才挪步。 一到饭堂,扑鼻的香气就让孟昭衍有些失神,他以为宋画祠是初次做饭,但是这样的效果显然是证明自己想错了。 一抬眸,宋画祠正站在桌边,略显局促和害羞,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88 看到这样的宋画祠,孟昭衍的心一下就软了。 为了讨好自己,她到底做了如是下贱的事情。 孟昭衍强行撑着坐到了桌后,满桌菜肴的卖相比起王府厨子做的当然要差很多,但是香味倒是很足的,孟昭衍压下心里的诧异,皱着眉问道:“今天的晚膳是谁做的?” 夕月战战兢兢地弯下腰回答,“回王爷,正是……正是府里的厨子,王爷有何指示?” 孟昭衍食指弯曲敲了敲桌面,严肃道:“晚膳做的如此难看,叫本王如何下得去筷子!王府的厨子就是这个水平吗?” 夕月还想说什么,被宋画祠拦回去了,宋画祠勉强笑了一下,道:“看着是不太好,但是尝尝也许就不一样了……是吧?” 宋画祠到底底气不足,只怕弄巧成拙。 孟昭衍还皱着眉,不过最终倒也没多说什么,很勉强地动了筷子,朝面前那一盘菜伸手夹了一筷子,宋画祠现在大气不敢出一下,只直勾勾地看着。 孟昭衍很费劲才没笑出来,王妃这样的表情太可爱,将菜放在嘴里,孟昭衍细细嚼了一番,味道并不难吃,反而有其独特的香味,摆在面前的菜肴,大多数是他不认识的,味道也是从未尝过的。 他有些好奇宋画祠这些菜是从哪儿学的。 孟昭衍偏头,问夕月,“今天的厨子换了吗?” 夕月暗暗跟宋画祠对视一眼,宋画祠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会意道:“回王爷,今天晚上掌厨的人,是……” “是谁?” “是王妃。” 孟昭衍配合着惊讶,道:“祠儿?” 夕月识相退了,宋画祠点点头,沉闷的声音响起,“是我,你尝得怎么样?好不好吃?” 宋画祠一脸期盼看着他,孟昭衍到底不忍再吊着她的心,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也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菜肴。” “真的吗?”宋画祠的眼里一瞬间闪现可见的光芒。 孟昭衍点头,道:“正是,不过我倒是好奇了,祠儿这些厨艺,是从哪里学的?” 宋画祠立马懵了,她该怎么说! “这个……” 孟昭衍挑眉,问,“怎么,不方便说吗?” 宋画祠手心揪着衣袖摇头,迟疑了片刻,而后道:“没有,只是……我是在父亲的书房里偷偷看的,不好意思说……” “宋太傅的书房?” 宋画祠点头。 孟昭衍轻轻一笑,道:“太傅真是博学多识,连这样的书都有收录。” 宋画祠顺着他的话猛然点头,生怕他不相信。 孟昭衍只怕自己再撑不住,心已经被王妃这样的表现软化了。 他慢慢又夹了几筷子,问道:“王妃这般,是有何目的?” 宋画祠睁着眼睛说瞎话,立马摇头,道:“没有没有,就是想做饭给你吃……” 孟昭衍单手握拳捂在嘴边,强压下自己上挑的嘴角,道:“祠儿可是听过这样一句话,说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画祠双颊涨红,堪堪烧到了耳朵根处,呐呐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祠儿,究竟有何事?” 其实孟昭衍知道宋画祠做这些无非还是为了出府的事情,但他那是那样说实在是不得已之举,轻易说不动的。 宋画祠埋着头想了片刻,她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一眼,嗫嚅道:“是……还是为了早上那件事……” “出府?” 宋画祠点头,头快要埋到胸口去了。 孟昭衍叹口气,道:“不行,你别再坚持了,其他事情都可以,这件事情不能妥协,你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孟昭衍!” 宋画祠是彻底急了,她站起来拍桌,“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你不是可以派人保护我吗,我也不会走远啊!就是跟姐姐随便看看啊,这都不行吗?” 孟昭衍的目光下移,宋画祠的手伸上来时他才看见,手上已经被白色的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先前一直放在桌子下面,还被袖子掩住他没看到,现在却看得分明。 宋画祠到底很久没有动手做饭了,且这里的用具不比现代相当原始,她用起来实在不顺手,来来回回伤了不少。 顺着孟昭衍的目光看过去,宋画祠心里一跳,赶忙把手藏在背后,“别、别看了。” 孟昭衍眉头紧皱,靠近了几分,道:“手伸出来,我看看。” 宋画祠倒退着走了几步,眼神乱飘,结巴道:“不用、不用了,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不深。” 孟昭衍没再坚持,眉间聚峰,问道:“做饭时弄的?” 只听宋画祠极轻地嗯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孟昭衍眸中一凛,语气却听着像没有波澜,只道:“就为了出一趟府,你竟然做这些事情?还伤了自己,你又何必这般作践自己?” 这话说得重了,宋画祠听着心里蓦然不舒服,她猛然抬起头,看着孟昭衍道:“我没有作践自己,你不愿就不愿,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我做这些容易吗?你不领情就算了。” 说完,宋画祠便从偏门跑出去了,脚步生风,夕月想追也追不上。 孟昭衍叹口气,把焦急的夕月按捺住,自己驱使轮椅跟上去了。 宋画祠心里攒着气,跑不远,跟早上一样跑到花园里就停下来了。 往冰冷的石凳上一坐,就开始默默冥想。 她有些丧气,不仅是为了不能如愿带宋乔淑出府游玩,还有些孟昭衍对她的苦心视而不见的愤懑。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个比较独立的人,很少为人做饭,向来求得都是自己满足自己开心。 难得一次为别人做到这种地步,对方还不甚领情,说她是作践自己。 我呸! 宋画祠狠狠跺了跺脚,孟昭衍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个样子。 “祠儿……” 孟昭衍只轻轻唤了她一声,宋画祠听到声音立马转过身背对着他。 孟昭衍好气又好笑。 ?“祠儿,我这样是为你好。” 宋画祠继续转身,躲着孟昭衍。 如是几个来回,孟昭衍终于是被他气笑了。 “祠儿,你到底要怎样?” 宋画祠猛然抬头,道:“你让我出府,一切好谈。” “不行!” “那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孟昭衍摇头叹息,“我说了那么多,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吗?” 宋画祠看着他,咬了咬下唇,道:“你说过,会保护我和姐姐的。” 89 孟昭衍一时间有些愣怔,这正是当初对宋画祠所允诺的话,竟叫她此刻拿来噎自己。 孟昭衍轻笑一下,道:“不让你出府,正是要保护你。” 宋画祠还是一脸倔强看着他,孟昭衍也不说话,且看两人谁犟得过谁。 良久,晚间凉风吹过,宋画祠受不住抖了下身子。她匆匆跑出来的,披风还在夕月手里,身子到底扛不住冻。 孟昭衍看在眼里,最后还是先妥协了,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肩上,仔仔细细系上,道:“如此,允了你了,但是我得跟你们一块儿去,遇到什么危险好护着你们。” 宋画祠闻言眼中瞬间放光,他 她抬起头,一脸欣喜地看着对方,一时间失了言语。 孟昭衍的手还搭在她的肩头,两人一时间挨得极近,宋画祠又将头抬起,只差再凑近一点两人就鼻尖对着鼻尖了。 宋画祠片刻失神,孟昭衍连忙退后,咳声掩饰尴尬,道:“都答应你了,快回房吧,别冻着了,要是生病了,你再怎么求我我也不放你出府。” 宋画祠猛然点头,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啊?不反悔了?” 孟昭衍看着虚空点头。 另一边宋画祠欣喜得直想大叫,还装着矜持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要一起吗?” 孟昭衍摇头,道:“不了,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走吧。” 宋画祠点了点头,立马走了,脚步比来时还快,看来真是高兴得不成样子了。 孟昭衍默默看了一会,到没有多后悔一时心软答应她,他只是想看宋画祠开心点,至于出府的事情,他还要额外多大点一些。 五天时间,也是够了。 宋画祠没有立马回房,而是直接去了汐婉阁找宋乔淑。 宋乔淑还未谁睡下,下人把晚膳送上来她随便吃了几口,这会儿刚吃完在阁中不大的院子里散步。 宋画祠进来正好撞见她,这夜不是满月,但月光也清明照人,宋画祠见了立马走上去,眉间喜色不经意间也染上了宋乔淑心头。 宋乔淑笑问道:“发生了什么祠儿这般欣喜?” 宋画祠拉上她的手,就道:“我问过王爷了,他已经答应我在姐姐生辰这天让我们出府游玩了。” “是吗?”宋乔淑也高兴,原本想着碍着先前的事孟昭衍必然不会答应,没想到这么顺利。 宋乔淑点点头,雀跃道:“是啊是啊,孟昭衍答应我了,我还求了好久,为了讨好他还给他做了顿饭,他这才答应我。” 宋画祠打了个喷嚏,还不忘评价道:“真是太小气了!” 宋乔淑心里一跳,连忙道:“祠儿快些回房吧,别在外待久了,生病了可不好。” 宋画祠笑着点点头,“我就是太高兴了,只想跟姐姐说一声,那我现在就回去了。” “嗯,去吧。” 借着月光,宋乔淑将宋画祠跑散了的披风合拢了些,却发现脖颈处有些宽大,仔细一看,连纹路样式都显奇怪。 宋乔淑心里有个猜测,便问道:“祠儿,这是谁的披风?” 宋画祠低头一看,恍然道:“哦,这是孟昭衍的,我前面出来得急了没带,他就把他的给我了,忘了还给他了……” 宋画祠一拍脑袋,真是糊涂。 宋乔淑的笑意僵了三分,她颤抖着指尖,没忍住便收回了手,勉强笑道:“快回去吧。” 宋乔淑点着头跑远了,宋乔淑一个人站在原地,从身到心蓦然冰冷。 王爷对祠儿这样,她还有机会吗? 宋乔淑紧了紧手心,心底颤动,连着心口一块疼。 她好半天回过神,松了松紧皱的眉头,微叹一身,转身回了房。 晚间周准接了密信要来王府一趟,他不敢怠慢立马叫人备马急奔而去。 管家早早在门口迎着,等人来了连忙将人往王府里头引,边走边道:“周统领来得快,王爷此刻正在书房等着。” 周准淡淡嗯了一声,王爷晚上会叫他来府的次数不多,只有在事情非常紧急的时候才会不论时间将人叫来。 周准脚步生风去了书房,远远看到孟昭衍披着一件单袍坐在书房门口微微抬头看着明月,神情晦暗不明。 周准走近,管家悄然退了,他单腿屈膝抱拳道:“属下参见王爷。” 孟昭衍淡淡嗯了一声,道:“起来吧。” 周准随声起身,见孟昭衍这就没了下文,便问道:“王爷,此次叫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孟昭衍这才放下眸子,微垂下眼睑,道:“你明日,找人试探一番……” 他到这顿了一下,片刻后恍过神才道:“试探一下皇帝对孟廉枫的态度,前几日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他一转头又问:“那些刺客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周准颔首答:“回王爷,刺客未送到顺天府即全部畏罪自尽,身上搜不到任何证据。” 孟昭衍点点头,道:“如此便好,皇帝总要给个交代。” “属下明白了。” “嗯,宫里的人,都打点好了吗?” 周准道:“打点好了,上次被五皇子拔出来的人都换了一批进去,如今算是较为稳妥。” 孟昭衍虚虚一指,道:“可以叫人递信了,我要知道孟廉枫最近的动向。” “这……”周准迟疑问道:“王爷先前不是说换攻为守吗?怎么……” 孟昭衍轻轻一笑,却是没有立刻回答,他想到方才答应宋画祠的事,这时候倒是想笑自己了。 笑自己这莫名紧张的神经,笑自己的紧张,笑自己的懦弱。 他摇了摇头,道:“如今却是等不起了,王妃不日要出府,未保其安全,我必须知道孟廉枫的动向,不能让他……” 孟昭衍后面的话没说,周准却是明白了。 唯一能对孟昭衍造成威胁的就是集万宠于一身的孟廉枫了,孟廉枫生来就有殷妃为其造势,又有殷商为其保驾护航,与他不同,孟昭衍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拼来的。 而现在看似两人旗鼓相当,但若论起真实实力,谁输谁赢已然昭然若揭。 但是孟廉枫依靠他手中势力,仍然能对孟昭衍做到不小的冲击。 他等不起,如今宋画祠站在风口浪尖上,他不可能就这样让她一个人,必须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孟昭衍抚了抚额,总觉得不安。 90 皇宫里皇帝刚从炼丹房里出来,满面疲态,脸色蜡黄。 泰旗往他身边一站,横着手让皇帝搭着,低声道:“陛下,前个嘉毓宫来了人,说殷妃娘娘半夜起来着了风寒,这会儿正抱病着……” 皇帝揉揉眉心,踏过门槛,缓声道:“摆驾。” 泰旗一笑,高声朝外一喊,“摆驾嘉毓宫!” 门口的太监等皇帝上驾,泰旗使了个眼色,太监就将脚步放缓,去嘉毓宫的路不近,路上晃晃悠悠也能让皇帝好好睡一觉。 皇帝到底疲倦,但为了孟廉枫一事将殷妃晾了几日,这会儿也该去搭理人了,且也能顺带着休息一会儿,殷妃别的没有,伺候皇帝的功夫多年来也是练到家了。 圣驾稳稳地停在了嘉毓宫门口,早有人来了嘉毓宫通传,此刻殷妃已然盛装打扮好来了带着奴婢们来了宫门口迎驾。 殷妃如今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她年轻时不失为是个妙人,也会保养,多年来容貌没有多大变化,岁月也善待于她,多的只是一股成熟女人的魅力,魅惑皇心那套做的游刃有余,故而多年皇帝对她盛宠不衰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殷妃轻抚云鬓,巧笑嫣兮,见了皇帝从轿撵上下来,连忙上前,宽袖一拂,屈膝见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也不是个糊涂人,再怎么宠殷妃也没给她贵妃的分为,她母系殷氏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殷商在朝上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未免权利重心偏移过盛,皇帝这样晾着殷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故而殷妃也是习惯了坐冷板凳,只等皇帝来了做好准备,只求皇帝择不出错。 两个都是聪明人,好打交道,皇帝也乐得宠这个聪明女人。 殷妃脸色尚显苍白,顶着金色步摇玉饰,穿着宽拢锦袍,看着也是个摇摇欲坠的模样。 戏做得倒足。 皇帝淡淡扫过去一眼,道:“平身吧。” 殷妃站起来身子又晃了几下才站稳,皇帝适时关切道:“柔儿夜染风寒,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进屋吧。” 殷妃虚虚一笑,摇头道:“切不可坏了规矩。” 便随着皇帝的步子进了宫殿。 殿中被碳火烘着到底不冷,殷妃亲自给皇帝倒了杯茶,皇帝细细问道:“柔儿怎的染了风寒,可是宫里的人照顾不周?” 殷妃拧着秀眉淡淡摇头,道:“陛下多虑,奴才们只敢紧着顾着照顾臣妾,如何照顾不周呢,只是……” 皇帝抿一口茶,漫不经心接着她的话,“只是如何?” 殷妃暗暗拧了拧手下的帕子,勉强一笑,道:“只是如今,枫儿被困在府中,臣妾已经多日没有见到人了,着实有些担忧……” 皇帝就知道她要说的就是这个事,顺势脸色一变,皱着眉沉默不语。 殷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臣妾知道枫儿这次是犯了大错,陛下将枫儿关在宫里也无可厚非,只是臣妾实在想念枫儿想念得紧……陛下,这么几日,想必枫儿已经认识到自个儿的错误了,不若就将枫儿放出来,让枫儿到尚书房里教化几日,不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殷妃说得没错,但皇帝有自己的计量。 孟廉枫在被关在府里没几日,就派人在湖上刺杀了三皇子孟昭衍,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就算身居宫中,想不知道也难。 且最后那些刺客还未送去刑审,一个一个的就都毙了,这么明显的作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皇帝到底是疑了心。 本来将孟廉枫关在宫里面壁思过就是一种计量,孟廉枫前些日子嚣张得令人眼刺,且次次被孟昭衍铩了锐气,面上着实不太好看。 皇帝宠着孟廉枫是明里暗里都不遮掩的事,打了孟廉枫的脸变相就是打了皇帝的脸,这番思过也是想让他好好反省,看人能不能沉得住气。 但是暗里孟廉枫派人行刺一事也同样扎着皇帝的心了。 刚面壁没几天就把手伸到别处去了,孟廉枫此举,皇帝看着到底高兴不起来。 皇帝皱着眉,良久不语,殷妃暗自吊着心,见皇帝这个样子,心知没有着落了。 果然,皇帝终于开口,实是压不住疲倦了,闭着眼睛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议。” 殷妃是个会看脸色的人,见皇帝如是模样,便转了话,道:“陛下勤于朝政,看着有些疲倦,臣妾侍候陛下就寝吧。” 皇帝淡淡点头,站起身就往里走,走到榻前张开手,殷妃就上前替皇帝更衣,一时之间宫殿里只闻衣物摩擦的时候声音,两人无言。 皇帝这般倒是没有侍寝的意思了,殷妃叫人上了上好的沉香助眠,识趣退下。 正殿里皇帝睡着,殷妃便去了偏殿,那里住着几个不受宠的美人,见殷妃一脸阴郁气势汹汹地来了,立马心叫不好。 殷妃看着样貌精致,却也逃不过那句话,是个蛇蝎心肠,不然也不能这么久了还在后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趾高气昂活那么久。 一有气不顺了,便往偏殿走,有时是几个看着不顺眼的太监婢女,有时就是这些大胆魅上的美人。 殷妃叫人往人嘴里塞了棉布,以防声音漏出去了叫皇帝听着,便拿了软鞭往人身上抽打。 软鞭是带着刺的,下去一阵陷骨,上来又一阵捞肉,就算殷妃力气不大,这么几下也不是常人能受的。 今日殷妃被皇帝激着气性大了,打了好长时间,终于歇手了往榻上一座,一旁侍女恭敬端上茶来,殷妃喝了一口,见底下趴着的人没了动静,动了动指头,就有太监上去验气儿。 太监往地上一趴,食指往鼻下试探,良久,颤颤巍巍抬起头,脸色煞白,颤着声道:“娘、娘娘,人没气了!” 这种情况在殷妃宫里十几年来也不算少见,只见殷妃连眉都不抖一下,挥了挥手,道:“抬下去,处理干净点儿。” 又有两个太监陆续将趴着没气的人抬走,殷妃拿帕子抹了抹额角的虚汗,此刻算是气消了些,但一想到枫儿还在宫里关着就不禁咬牙。 她想,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正殿里皇帝睡得熟,却睡得不太好,醒来一睁眼,额上已经出了不少汗。 91 皇帝随意拿袖子抹了把汗,不知是被殿内的碳火烘的还是怎么,眼中尚不清明,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 皇帝哑着嗓子喊了人,就有侍女垂着头越过屏风进来了,另一边也有人叫殷妃来。 皇帝差人打了水,梳洗过后,殷妃来得正好,就接过皇帝的黄袍给人穿戴上,边穿还边说,道:“陛下这一觉睡得可好?” 殿内加了助眠的沉香,殷妃对此事倒是信誓旦旦。 但是殷妃来时皇帝就是背对着她的,此刻她也瞧不全皇帝的脸色,这么一问,却是触着了皇帝的刺头。 皇帝目光一凛,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也没说留下来用膳的事情,一反常态走了。 殷妃这才看到皇帝脸色,分明不是睡得好的样子,殷妃心惊了半晌,暗暗缴了帕子,坐在凳子上一脸惨色。 皇帝喜怒无常,这么一来,来看她又不知是多久以后得事了。 皇帝到底睡了一觉,精神了不少,御书房里文案堆积如山,一般情况下皇帝都是视而不见的,但不知怎么,今日就进去了。 皇帝自从设了内阁,权利下放,管事的时候就不多了,交上来的折子都是内阁大臣们批好了只给过目的,他扫了几眼就失了兴头。 闭眼沉思,又想起来那个无端的梦来。 皇帝揉着脑袋,叫泰旗上来,将其余人都撤走了,仔细问了几句,泰旗一一答了,皇帝心情更不好了,沉静想了半晌,道:“青鸾宫。” 青鸾宫这三个字在宫里是个忌讳,泰旗常年笑眯眯的眼里难得闪了闪,而后刚想高声一道,就被皇帝止了,“悄声去,别叫人知道。” 这就是青鸾宫的妙处了,连皇帝去,都得悄着声不让人知道,这里面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孟昭衍的生母,前朝丞相府中庶女,梁嫔。 梁嫔原先得叫梁贵妃,她原本是庶女,出生不高,丞相对其也无多爱意,故而娘家人给的支持不多。 但耐不住梁贵妃是个不世出的美人,可谓万里挑一,倾国倾城,皇帝对其宠爱一时非常入宫不久已经抬到了贵妃的分位上了。 青鸾宫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平常的宫殿,梁贵妃住进去早晚得正统中宫。 但梁贵妃不是个长久的人,生下孟昭衍后,梁贵妃一夕之间触了盛怒,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皇帝惜梁贵妃这个美人,只将其的分位夺了降为嫔,但也特例没将青鸾宫易主。 这也是好的,皇帝有心不怕其再升不上来,后宫什么不重要,最重要是皇帝的宠爱,得了这个,在宫里横着走都无所谓。 但是皇帝有心,梁嫔无意,她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一心向佛起来,常年青灯古佛相伴,当众绝了皇帝的宠幸,皇帝是一朝天子,何时受过这样刺激,一时怒了将其打入冷宫。 所谓冷宫,也仍旧是架在皇宫内院一处妙地的青鸾宫。 一别二十年,青鸾宫如无人之境般沉寂,皇帝也将其视为心上刺,久而久之,成了宫里人人避而远之的忌讳。 连着孟昭衍,本是皇帝盛宠一时的皇子,谁不是紧着巴着他,见着了只怕自己头埋得不够低,腰躬得不过弯,最终却也只落得父子疏离,母子隔绝的场面。 皇帝上次去见这个梁嫔,也已忘了什么时候了。 泰旗提前打点好,去青鸾宫一路很难低调起来,皇帝绕了原路,从后门的游廊绕过来,着实费了一部分功夫。 梁嫔身边服侍的人不多,除了几个忠心的侍女,就是她从相府带过来的奶娘打点着。 奶娘远远瞧着皇帝一身明袍一个人走过来,心中大吃一惊,慌忙跑进屋,只见梁嫔还穿着单薄直跪在蒲团上小声念经,手中佛珠一粒一粒数过去,细闭着眼一脸虔诚。 奶娘不忍打破这番寂静,却也无奈,只得轻声道:“娘娘,娘娘……” 梁嫔仍旧未睁眼,只问道:“有何事?” “娘娘,陛下来了!眼见着就要到宫门口了。” 话落,梁嫔一双长眸才蓦然睁开。 梁嫔的相貌是极好的,一双眼天生媚态,偏偏覆了双纯净无波的黑珠,皇帝一开始就是撞进这样一双眼才陷进去出不来。 尽管梁嫔常年不施粉黛也不保养,面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但她依旧有着令人心神荡漾的资本。 唇显菱形,小巧精致,颧骨微高,气质天成,鼻梁挺而翘,组合起来恰恰是一张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脸。 闻言,梁嫔只扫扫自己素衣的裙摆,站起身,手中佛珠还在不停转动。她转过身,看向奶娘,道:“陛下来了,随贫尼出去恭迎着吧。” 梁嫔甫一踏出宫殿正门,皇帝已然行至门前,梁嫔面色不变,定然垂眸屈膝道:“贫尼恭迎圣上。” “贫尼”两字让皇帝深深皱眉,可他知道梁嫔的烈性,到地没说,“平身吧。” “谢圣上。” 梁嫔侧开身,皇帝才看到偌大的青鸾宫里闭暗昏晦,未点一盏灯,梁嫔身后的宫女也跟嘉毓宫里形成鲜明对比,头顶的青鸾宫三字是皇帝亲赐之名,二十年前金碧辉煌,如今却被风霜侵蚀黯淡不止。 皇帝心中涩了涩,慢慢抬步朝里走。 梁嫔叫人点了灯,皇帝目光一扫,暗吸一口气,就算是架着宫里最辉煌的青鸾宫的名头,冷宫到底是冷宫。 春寒已过,整个殿内没有一个碳火盆摆放,冷不是一般的冷。 皇帝穿的厚,到底不怕,只是看梁嫔穿的单薄,却也丝毫不变色。 皇帝不是个会关照人的人,除了心里犯些涩,面上却什么也不说。 梁嫔给倒了水,却在皇帝不说话时也保持静默。 许久,皇帝耐不住了,问道:“梁嫔可想知道衍儿过得如何?” 梁嫔淡淡抿了口茶,道:“圣上愿说,贫尼洗耳恭听,圣上不愿,贫尼自然不然不问。” 皇帝没辙,这么多年没动梁嫔,此刻看着她一张淡漠的脸,也是不忍动。 “衍儿及冠那年,受重伤双腿被废,如今已是不良与行,永久不能站立。” 话落,一阵沉寂,一旁站立的奶娘听到皇帝的话大惊失色,却也不敢出声。 梁嫔长久不动的眸子闪了闪异色,狠狠闭了闭眼,道:“衍儿自有其命数,贫尼干涉不得,阿弥陀佛。” 皇帝转头看着她,眼眸深邃。 92 皇帝伸手在桌上点了点,就着尚且算是明亮的烛火,细细打量了一遍寝宫,笑道:“朕当初给你建的青鸾宫,耗时半年,如今却是这般不堪模样,梁嫔,朕的苦心,真是叫你糟蹋得一丝不剩。” 梁嫔面色不变,淡淡道:“圣上恩赐,贫尼自当万分珍重,只是圣上看在眼里,如今青鸾宫现状,已是难堪其力,贫尼有负圣上厚望,还望圣上恕罪。” 皇帝被梗回去,这是怪他对她照顾不周。 皇帝冷笑一声,他当年盛宠皆数奉上,是这个冷面冷情的女人不屑一顾,自闭深宫常年不见日月,“如今你倒是怪起朕来了?” “贫尼不敢。”梁嫔垂下头。 “还有你不敢的!这世间有几人敢跟朕作对,敢拒绝朕的临幸,你却一一做到了!你还有何不敢的?” 皇帝站起身,明袍晃眼,梁嫔别过头,垂下眼睑。 “衍儿生死,你当真不管不顾?”皇帝冷笑问道。 “衍儿是皇子,圣上若是不管不顾,贫尼也不好伸手,况且,”梁嫔抬眸,定睛看着皇帝,道:“贫尼身居冷宫,终身不得踏出宫门半步,皇帝可曾记得当初亲命的圣旨,皇帝不记得,贫尼倒记得清楚。” 皇帝白着一张脸,想起当年往事,梁嫔一意孤行要居往深山远离皇宫,他为了将人留住,特下了圣旨命她永远囚困于此,故而才有了梁嫔如此一说。 梁嫔一心向佛,当时青鸾宫已成冷宫,提出这样的要求无可厚非,但皇帝一心想着必有峰回路转之时,所以下了这样的命令。 “朕当年待你如何,你又可曾记得清楚?朕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全奉给你,你又是如何待朕的!朕一片真心,叫你践踏如此,朕这么做无可厚非!” 梁嫔凉凉看他,长久闭息,而后道:“圣上隆恩,可问过贫尼是否想要?” “贫尼一生无所求,只求平安顺遂,圣上赐我良锦玉食,贫尼无福肖享。” “贫尼上一次见圣上,已隔十一个春秋,贫尼请求圣上让贫尼见见衍儿,圣上当时如何说的,贫尼一分一分都记得清楚。” “贫尼自知有负圣上厚爱,可是衍儿,”梁嫔深吸一口气,道:“衍儿是圣上的孩子,却遭如此刻薄对待,圣上难道无愧?” “闭嘴!”皇帝大怒,站起身,目光凶狠,隐隐冒着火气。 梁嫔顺势跪下,却挺直腰背,不卑不亢。 皇帝独断专权,已是多年没人敢这样对待他,此刻被这样一说,已知今日是白来一趟。 “你若仍是这般执迷不悟,那这辈子就在这冷宫里呆着吧!” 说罢,皇帝一拂袖,转身走了。 他直到现在还在等着梁嫔回心转意,只要她求,皇帝有什么不能给的,可是梁嫔这般,不亚于次次打脸,他再疼惜她,也早该消磨了热情! 奶娘在一旁看着心惊不止,等皇帝走了,忙走上去扶起梁嫔,梁嫔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整整衣裳,又缓缓走近内室。 内室修了个漆金佛像,多年来金漆落尽,看着只余凋零之景。案前摆了一溜红烛,却颜色黯淡。 奶娘跟在后面,迟疑道:“娘娘,圣上所说,三皇子如今是……是不良于行,这……” 奶娘急得红了眼眶,三皇子及冠已是多年前的事,从那时就废了双腿,深宫闭塞,得不到消息,现在竟然需要从皇帝的嘴里才知道消息。 梁嫔神色淡淡,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她又跪在蒲团上,重新抚着佛珠,淡淡道:“算年头,衍儿也二十出头了?” 奶娘应道:“是啊。” “既然他能行走深宫二十余年,必不是泛泛之人,我自生下衍儿至今,未尽一丝一毫的责任,我心知有愧,却难以弥补,衍儿他,自有他的定数。” “可是娘娘,”奶娘潸然落泪,道:“三皇子是娘娘的体骨,娘娘怎可忍心至此?” 梁嫔凤眸一凛,转而看她,“我困在深宫一辈子,我那父兄宗族,又怎可忍心至此!” 奶娘哭着说不出话,梁嫔原是相府庶女,若是不入宫该嫁个平常人家,相夫教子余生,可是皇宫深似海,却被相爷一意送了进来,从此阴险毒恶享尽,世间炎凉看遍,便是这样养了个不问世事的性子。 梁嫔深深闭上眼,心中默念佛经,已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奶娘偷偷抹泪,只得退下了。 皇帝去青鸾宫的消息不胫而走,殷妃第一个得到消息,一听到信她就把手里的琉璃杯摔了个粉碎。 “贱人!”殷妃面目狰狞,已不见其美貌。 她比梁嫔入宫晚,等到她入宫的时候梁嫔已经被打入冷宫,在外她只听过梁嫔圣名,却从未见过梁嫔真容,她自认貌美,根本不信梁嫔能美得过自己。 嘉毓宫的宫女浑身瑟瑟,只怕殷妃一个发怒就涉及无辜。 报信的太监算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现在趴在台阶底下大汗淋漓,大气不敢出一下。 殷妃面露凶狠,良久才平了心绪。 皇帝不过去了青鸾宫一次,听闻还是盛怒着走的,就说明根本就没有将那贱人放出来的意思,那么后宫还是自己盛宠不衰,又有何需要气的。 殷妃抚了抚发髻,轻轻道了声,“行了,退下吧。” 太监如蒙大赦,立马退了,身后汗已经出了整个背。 殷妃宫里什么都是最好的,就算皇帝不来,享的也是进贡上来的东西,殷妃眼眸一凛,不像那个贱人,未及贵妃又如何? 殷妃整了整仪装,方才皇帝正怒之下,想起来还有殷妃这么个人物,便允了殷妃能够去看孟廉枫,这算是将孟廉枫放出宫的第一步了。 做这些无他,不过是想让孟廉枫跟孟昭衍做个对比,宫里头的人都了然,宫外头的,也有明白人。 孟昭衍放下挥墨的笔,得了周准带上来的信,一时间神色晦暗不明。 青鸾宫这个名字,他已许久未曾听到。 对母上的记忆也模糊得可以,只是对镜时,能瞧见母亲当年的一抹风光。 周准跪在案前,知道王爷心中有事,也不敢开口。 倒是良久后,孟昭衍一笑,道:“可需仔细防备着,如今孟廉枫被放松散了,动作是否加大还未可知。过几日王妃出府,要保万无一失。” 周准愣了一下,而后才道:“属下明白。” 竟是毫不在意梁嫔的样子? 93 又过几日,孟昭衍揣摩着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皇帝派了太傅去教诲孟廉枫,这已是变相着准许孟廉枫自有活动了,离出宫只差临门一脚。 孟昭衍日日看着宋画祠私下计较出府事宜的事情,也断了反悔的心思。 因为是出去游玩,京都禁卫军就不能动了,顶多带一个周准随侍左右,剩下的人手就只剩暗卫了。 暗卫虽说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是危险性还是低不了,孟昭衍着实有点头疼。 当宋画祠一大早把他从被窝里捞起来的时候,头更疼了。 宋画祠早早梳洗好,将孟昭衍弄醒后撂下一句话就往外跑。 “我去看姐姐,孟昭衍你快点起来别迟了!” 孟昭衍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宋乔淑醒得也早,难得见宋画祠起了回早还笑闹了她几下,把宋画祠闹成红脸方且作罢。 宋画祠把人往绘颜阁带,宋乔淑忌讳着里面还有个孟昭衍,迟迟挪不动步子,“祠儿,不是出府吗?怎么来你这里?” 宋画祠看了她一眼,笑道:“孟昭衍不放心我们,非要跟着,就让他跟着了,现在去找他汇合啊!” 宋乔淑微变了脸色,强笑了一下,道:“如是也好,总……总不至于会像上次那般……” “是啊!”宋画祠点头,“虽然我也觉得他有点麻烦,但也保险一些,姐姐你不会介意吧?” 宋乔淑愣了一下,“当然不会。” “那就好。” 孟昭衍已经梳洗穿戴完毕,身后跟着夕月在回廊前面等着,见人到了,看见宋乔淑也面不改色,仿似已经忘了之前那一出。 “嫦云和夕月,”孟昭衍随手一指,道:“你们两个就留在府里。” “是。” 孟昭衍滑着轮椅走近,“车已经备好了,这就出发吧。” 宋画祠点点头,转身挽上宋乔淑的胳膊把人往门外走,孟昭衍假装咳了一声,宋画祠回过头,问,“怎么了?” 孟昭衍朝右一指,道:“偏门。” 正门也设了车马,不过不是给他们准备的,王府大小出口都分时设了车马吸引暗处人的注意,若是孟廉枫真的得到消息要暗中进行安排,那么至少能够分散势力。 且孟昭衍现在的真正实力还不能暴露,无法与之顽抗,这也是个办法。 宋画祠会意,点点头换了方向,但是王府偌大,她根本不知道方向。于是宋画祠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孟昭衍走在前面,孟昭衍无声闷笑,祠儿真是太可爱了。 周准做车夫,换了一身麻布青衣,看着憨厚了几分,宋画祠将宋乔淑送上马车,随后也上去了,孟昭衍最后,轮椅被叠放在一旁。 马车缓缓启程,宋画祠不比这两人,坐得不多,颠三倒四地摇头晃脑,着实不太舒服,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准备了解昏的药物,往鼻下一放,吸两口能清醒些。 孟昭衍经过上次知道宋画祠坐马车时难受,特意又吩咐周准放慢了行速,但此刻见她仍是面色不好,又见她拿了药物出来,不禁问道:“这个是什么?” 宋画祠闭上眼缓了缓,而后睁眼道:“是我调制的药膏,有奇异香气,可解晕解吐。” 她顽皮一笑,伸出手,“要试试吗?” 孟昭衍也笑,眼里是不经意的宠溺,将她的手推回去,“不了,本王不难受。” 宋画祠点头,收回手。 这一幕落在宋乔淑的眼里有些刺眼,她插不进话,也看得出孟昭衍对宋画祠自然的柔情,心中异色生起。 车行了一路,仍不见停,孟昭衍心中起疑,问,“此行目的地是哪里?” 宋画祠原本闭目养神,听见他问,便答道:“是城外的一处温泉宅子,我打听好了,地野开阔景色优美是个好去处……” 城外! 孟昭衍心中大惊,连忙掀开帘子对周准道:“停车!” 周准勒紧缰绳,骈马前蹄高扬,好不容易停下来,此时已经是出了城门不远,又听孟昭衍道:“调头回城!” 周准心中不明,但知此刻不是多问的时候,立马转了马向回城。 孟昭衍放下帘子,闭了闭眼,心中突突跳着,问宋画祠道:“你跟何人打听的?” 宋画祠不明不白地眨眨眼,“府中下人啊。” 孟昭衍狠狠握了握拳,果真,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做了万无一失的计划,只要宋画祠不出城,不离开他的势力范围,定然不会出什么事。 但是府里有人将其往城外引,他是真的防不住! 周准也是蠢笨了一次,听宋画祠的命令只以为是自己部署的! 孟昭衍脸色难看,宋画祠看出什么眉头,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了?” 孟昭衍到底不想她担心,便摇摇头,“无……” 话未说全,一阵马鸣声响起,车子猛然停下,孟昭衍三人在车内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片刻后就响起了刀剑激烈碰触的声音。 周准在外大喝一声:“请王爷王妃暂待马车中!” 宋画祠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慌神,但看孟昭衍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就知道也许不是那么严重。 孟昭衍听到周准这么说,心里有了计较,看来这次来的人不多,周准加安慰就能处理好,他也不太担心。 孟昭衍抬眸,见宋画祠紧盯着自己,却也没有慌神,笑了笑,道:“如今敌人来袭,祠儿也不慌乱?” 宋画祠挑眉,“王爷都未曾慌乱,可见事情并不紧急,我又何必?”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笑了。 宋乔淑到底没有宋画祠的气度,只担心是否会有危险,又见两人如此,心上的刺不禁动了几分,一阵疼痛。 如此过了一刻钟,外面的声音渐渐低沉,也远了几分,大概是贼人撤退了,孟寨眼眸色松了几分,刚闭上眼凝神,便突觉不对劲。 他猛一睁开眼,不远处一道凌厉的内力正朝三人涌来,对方是个内力高手,气势崩涌间孟昭衍看着对面两人,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动作。 他将宋画祠紧紧抱在怀里,以身做盾,内力同时勃发抵挡外力,马车随之侵散,木质的壁蓬碎成一块一块飞向各个方向。 宋画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抬头看着孟昭衍坚毅的脸,回头往身侧一望,却见宋乔淑仿佛被一道强力推开一般朝远处飞去,神情痛苦。 宋画祠眼睛瞪大,失声喊道:“姐姐!” 94 宋乔淑只看见孟昭衍猛然间将宋画祠抱在怀里,似要入骨般用力,还未反应过来,随即被虚空一道力道猛然推开,力道极大,伤及肺腑,在空中时喘息都成问题,痛苦异常。 须臾间,她只听到宋画祠大声喊了一声姐姐,寻声望去,却见宋画祠仍被孟昭衍抱在怀里,安稳异常。 身上疼痛心中更是疼痛,宋乔淑闭上眼,默默忍受这阵痛楚。 然而想象中的落地疼痛没有传来,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平稳怀抱,片刻后地转天玄,宋乔淑睁开眼,目光上方是绣着暗纹的男式锦绣衣领,她微微侧目,见到是张并不陌生非常的脸。 那人见她睁开眼,甫一笑,将人缓缓放在地上,远离斗争中心,随即执扇见礼道:“情况危机,在下未免唐突,还请小姐见谅。” 宋乔淑捂着心口,喉头上起铁腥味,暗吐了一口血,嘴角渐渐落下一条殷红。 她摇摇头,脸色苍白,肺腑处的疼痛此刻尽显。 那人正是沈砚修,见状脸色一变,又说了声见谅,随即将宋乔淑的手腕抓起,细细把脉。 片刻后那人放开手,退后一步,面色难看道:“小姐被内力震伤内腑,伤势不轻。” 宋乔淑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苦笑着摇头,随即远处斗争罢休,孟昭衍将宋画祠安顿好,宋画祠便立马跑过来,面色焦急道:“姐姐,你怎么样了?” 沈砚修早认出宋乔淑,此刻见宋画祠来也不惊奇,心里反倒有些欣喜。 只见宋画祠搀着宋乔淑,远离了沈砚修几步,警惕问他,“你是谁?” 沈砚修哭笑不得,他于城外路过,见到这有一场斗争,本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见他们完全可以应付得来,便只在一旁观战,也不去趟这趟浑水了。 但却见有一内力深厚之人于他们未察觉之时猛然发力,心念不好,连忙出手,却也是晚了一步,只堪堪救下受到内伤的宋乔淑。 这一眼,就认出了她们姐妹俩,无他,对宋画祠印象太深刻了罢。 “在下沈砚修,路过此地,见这位小姐不慎被伤,故而出手相救。” 宋乔淑也勉强喘过一口气,点头道:“多谢这位公子了。” “客气。” 暗卫被留下来处理尸体,清扫现场,周准已经派人回城报信。孟昭衍找回轮椅随后赶来,甫一听到沈砚修三个字,只觉熟悉,周准也愣了一下,随即俯身在孟昭衍耳边轻声道:“凌炽四皇子,沈砚修。” 孟昭衍眼中一凛,眸色深沉,随即也将其放在一边,询问宋乔淑的伤势。 沈砚修道:“在下不才,方且懂些医术皮毛,这位小姐受了内伤,伤势颇重……” 宋画祠自然看的出来,也点头附和道:“确实,姐姐的伤势很重,我们赶快回城。” 孟昭衍点头,道:“离城不远,已叫人召了车马过来,祠儿莫急。” 说是不要急,但宋画祠已经急出一身汗了,宋乔淑脸色这么难看绝对不是装的,她宁愿疼的人是自己,也不要是姐姐。 她沉默不语,反倒是一旁孟寨眼和沈砚修两人互相打量起来。 孟昭衍已经知道沈砚修身份,而沈砚修却还在猜疑着孟昭衍的身份,传闻苍黎三皇子相貌精致叫女人也自惭形愧,且及冠那年双腿受伤,不良与行,这人一见,已是对应了七八分。 沈砚修问道:“不知阁下是?” 孟昭衍目光淡淡扫过,客气道:“苍黎三皇子,孟昭衍。” 沈砚修心下大定,心道果真,随即见礼道:“久闻三皇子大名,见过三皇子殿下。” 孟昭衍虚笑道:“不敢,本王也曾听闻凌炽四皇子沈砚修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宋家姐妹连连大惊,不想这人竟是凌炽四皇子。 沈砚修笑道:“三皇子果真慧眼,在下正是凌炽四皇子。” 沈砚修并没想要这么快就暴露身份,但这个孟昭衍绝非池中之物,不知道凭什么就猜出自己的身份,此刻也只能大方承认了。 暗卫动作快,很快一辆车马赶来,如此算来加上沈砚修多一个人就显得拥挤了。 还好沈砚修识趣,当即告辞道:“在下还有事要办,就不与各位同路了,有缘再见。” 孟昭衍挑了挑眉,顾及宋乔淑伤势,只随意几句将人打发了。 沈砚修看样子并不是初来驾到,像是已经在京都呆了有些时候了,但却迟迟不明身份,其中意图还未可知。 相比苍黎来说,凌炽式微,如今苍黎兵力强盛,若是哪天皇帝动了开疆扩土的意思,也许第一个下手的就是凌炽。 但是如今苍黎朝局不稳,正是党派纷争的紧要关头,也不知这个凌炽四皇子在这个时候进京的意图是什么。 孟昭衍暗自揣度着,一旁宋画祠已经急昏了头,宋乔淑受的是内伤,她根本无从下手,只得求救孟昭衍,道:“孟昭衍,你快给姐姐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孟昭衍寻声看过去,伸手搭了搭宋乔淑的脉,道:“无妨,伤势颇重,却并不危机生命,我且将她体内残余的内力逼出,再叫郎中开药调理着,不日就能痊愈。” 闻言,宋画祠才算放下心来,却还是紧锁着眉头,没有危及生命是一回事,疼是另一回事,宋乔淑现在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宋画祠此刻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晕马车了,叫周准往快里走,到了王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宋画祠将人一路送回去,根本就没管身后的孟昭衍。 孟昭衍一脸郁色,很无语地跟上去,她是不是忘了还需要孟昭衍把内力逼出来这回事。 果真,只见宋画祠进了汐婉阁又出来,看见孟昭衍了直接皱着眉催道:“你倒是快点啊!” 孟昭衍无奈,在宋画祠心里,自己永远也必不上那个姐姐。 孟昭衍的内力深厚,须臾就缓解了宋乔淑的疼痛,她现在已经躺在床上睡过去了。 郎中已经将方子开好,现在开始煮药了,屋里留了嫦云照顾,两人齐齐退了出来。 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宋画祠还心有余悸,果然如孟昭衍所说,事端避也避不开。 回绘颜阁的一路,宋画祠都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孟昭衍到底看不过去,便问道:“祠儿,你怎么了?” 95 宋画祠像是吓了一跳,缓下来后道:“刚才在城外的时候,谢谢你,我……” 原来是为这事,孟昭衍笑着打断她,“无妨,保护你是我一开始就答应的事,不必道谢。” 宋画祠垂下头,轻叹一声,道:“还是要谢谢你的,只是……只是姐姐她却受了重伤,我没保护好她……” 孟昭衍眉头跳动,知道宋画祠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却也不想看她自责,“宋三小姐化险为夷,祠儿不要过于忧心了。” “我明白,要是不是我执意出去,也、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当初说的对,我还那样反驳你,我真是……” 宋画祠说着说着就有点懊恼了,孟昭衍用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她不自觉握紧的拳头,安慰道:“这件事说起来你自然有错,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贼人虎视眈眈,我们防不胜防,以后这些想法不要有了。” 他侧着目,紧盯着宋画祠,继续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风声过了,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了。” 宋画祠摇头,道:“不委屈。” 孟昭衍失笑,“还不委屈,前几天都跟我叫板的人是谁?” 宋画祠瞪他一眼,也撑不住笑了,只道:“就是我怎么了?你还想打我不成?” “怎敢怎敢……” 两人默契相携而去,日光照下,两道影子投地,纠缠不断。 沈砚修确实有事要办,他于凌炽的使臣汇合,提及了今天发生的事,单手摸着下巴沉思,道:“我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不能再继续在这里潜伏下去了,明日,你且随我入京,我们亮明身份,拜见苍黎皇帝。” 使臣犹豫了一番,道:“殿下,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苍黎凌炽独立,多年来不争于世,如今我们前来,却是没有缘由……” 沈砚修伸手阻断他的话,道:“不过友国来朝罢了,大人不必多想。” 他轻笑一下,脑中慌忙闪过宋画祠的面容,心叫奇怪,迅速将念头甩了出去。 沈砚修叫人送了拜贴进京,盖有凌炽皇帝章印的拜贴进入皇宫内院畅通无阻,第一个知道消息的还是殷商,他沉默不语,将拜贴呈递至御书房,眼中晦暗不明。 皇帝揉着脑袋,指着拜贴上几个字,皱着眉道:“这凌炽又来添什么乱……” 泰旗方将茶看好,端到皇帝手边,笑道:“如今苍黎国力强盛,是凌炽万万比不得的,看来无非是想要一表诚意,陛下也无需忧心……” 皇帝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头疼的是朝堂上党派群立,只怕这沈砚修不识时务非要插那么一脚,到时候就不只是一国内乱了。 皇帝想了想,道:“凌炽四皇子来朝,该着谁前去相迎……” “陛下,大臣们哪个拎出去不是好手,就连宫里头关着的这个,也丢不了陛下的脸……” 这差不多算明示了,却也正中皇帝的心。 皇帝斜睨泰旗一眼,抖了抖眉,道:“拟旨吧。” 孟廉枫搁着太傅在台上讲书,自个已经无聊得翻闲书了,圣旨下来时孟廉枫已经遮不住笑了。 皇帝关他这几日,孟廉枫也光顾着算计人了,反正反省是没有反省出什么。 如今皇帝终于把人放出来了,也就是他挪动筋骨的时候了。 孟廉枫第一个当然要见的还是皇帝,拜见了皇帝才知道这回是为了什么事。 “儿臣会与礼部协商好,城外十里相迎,断不会罢了苍黎王朝的面子!” 皇帝满意点点头,道:“去吧。” 孟廉枫出宫直奔礼部,礼部得到消息已经恭迎着了,顺便也找了个油头来的,也有殷商。 礼部空了间屋子给两人讲话,无干人等一一退下。 “刺杀孟昭衍的事情,再次失败。”殷商上来就是这句话。 孟廉枫眼眸睁大,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又失败,这回不是多派了二百人吗?” 殷商面色难看,点点头道:“是,孟昭衍事先防备,将我们的人分散了不少,且他提前知晓,时机也不当。” 孟廉枫咬牙,“孟昭衍!” 殷商头疼,坐下抚额,“这不是要紧的,本来刺杀一事就无十全把握,主要是暴露了实力,怕是孟昭衍对我们又明了了一分。” “那怎么办?” 殷商摇摇头,道:“只是这一步,还不至于到惨败的地步,你接到迎接凌炽四皇子的命令,说明皇帝彻底要放你出宫了,这是个好消息,这件事办好了,也好在皇帝面前露脸,杀杀孟昭衍的锐气。” 殷商看着他,紧紧叮嘱道:“礼部多是我们的人,我已经打点好了,沈砚修入京,代表了凌炽,亦正亦邪,且看我们如何利用了。” “利用?” “正是,皇帝现在不比从前,也不知道哪天便去了,但是皇帝尚未立储,到时候不论谁上位必定受骂名,你且利用这个沈砚修,抓住时机,叫皇帝对你的印象再好些,日后他自知命短,也不怕他纵权不放。” 孟廉枫心里一惊,道:“舅舅,你这是……” 殷商无声点点头。 两相对视,都明了了。 翌日,沈砚修穿锦袍于城外官道十里处于孟廉枫汇合,沈砚修客气见礼,孟廉枫却神情倨傲,毫不客气,礼部尚书擦着额上汗,找准时机岔开话道:“凌炽四皇子舟车劳顿,不妨就进京歇息,皇上晚上在宫中为四皇子设宴,宴请四皇子。” 沈砚修已经被孟廉枫一番做派恶寒到了,真是懒得搭理他,直接应道:“这样就有劳大人带路了。” 今日殷商并前来,孟廉枫也像是没了主心骨般,所有人除了客套地恭敬着他,却并不把话题往他身上引,这便不知不觉冷落了他。 直到沈砚修进宫。 迎接的官员浩浩汤汤并不见少数,孟昭衍不用去打听消息也渐渐传到他耳朵里了,闻言他只是轻轻一笑,凉凉道:“就知道会学他母亲做些捧高踩低的事……” 周准不答,这种话他无权开口,只是低垂着头站在孟昭衍下手。 孟昭衍又问,“宫里有消息了吗?” 周准一愣,随即道:“有了,估计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孟昭衍点头,整了整衣袖,道:“你先去吧,给王庆通个信,我们好好会会这个凌炽四皇子。” 96 孟昭衍在府中中穿着较多素雅,没有在外面时端得高贵。 宫里报信的太监来了府上,恭恭敬敬将口谕传达,孟昭衍似才得到消息一般,几番客套后孟昭衍使了个眼色,一旁管家就上前去送金锭子了。 孟昭衍从偏门离开,心里端了几分思量。 孟廉枫这次出了大丑的事情皇帝必然不可能不知道,暂且压着不说,皇帝要面子,今晚势必不会让孟廉枫再多露脸,那么天平的一端下去,另一端定然要上来。 这个上来的人,也就非孟昭衍莫属了。 皇帝霸权不放,一边纵容朝廷,一边回避立储,就算如此,对外家强硬的孟廉枫也有几分偏袒,今日的事,也可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昭衍深吸一口气,在王府呆的时间多了,他也该好好动动筋骨了。 今晚,就是第一步。 宋画祠从昨天回来就一直在药房琢磨,孟昭衍顾及她对宋乔淑的情意颇深也没有阻止,况且她的身体也是恢复得不错了,不必再强硬管着。 但是今晚的宴会,她必然是要跟自己一块去的。 孟昭衍没有派人去通知她,而是自己前去了。 守在门口的绿茵和夕月低声聊几句,见到孟昭衍连忙屈身行礼,孟昭衍伸手阻断她们的声音,一个人推开门进去了。 宋画祠坐在案前翻书,细眉紧皱的样子,怕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孟昭衍敲了敲玉制的屏风声音清脆,问道:“怎么,祠儿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宋画祠抬头赏了他一个眼神,复又低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便再没下文。 孟昭衍无奈,他总是能发现在宋画祠的心里自己的存在感极低。 看她翻书的动作不停,眼神犀利盯着书页,就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东西。 孟昭衍来到案前,倾身伸手挡住宋画祠的视线,终于得来宋画祠一个反应。 “你干嘛?”宋画祠抬起头狠盯着他。 孟昭衍摇摇头,心想直接谈正事吧。 “今晚宫里宴请沈砚修,你身为我正妃,要与我同去。” 宋画祠一摔书,道:“头疼!” “怎么?” “我要忙死了!” 孟昭衍轻笑一下,道:“你忙什么?宋三小姐的伤还未好吗?” 宋画祠摇头,“姐姐的伤有人给治,我帮不上忙,也不是忙那个,我在想你的腿疾……” 孟昭衍愣了下,也没有多问,因为结果必然是让人失望的,遂又回到方才那个话题。 “时辰还早,你快回房让夕月收拾一下,收拾好我们就进宫了。” 宋画祠哀怨一声,心中全是不满,但是知道不能推辞,也不情不愿地走了。 夕月得了命令也跟着走了。 宋画祠被折腾来折腾去,才知道孟昭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辰还早硬生生给折腾成时辰不早,她一张清汤挂面的素颜,最后竟被打扮成桃羞李让的美人,自己也被自己惊艳了一番,挽了个端庄的云髻,戴碧色缀红步摇,不说头上的重量,看着也有赏心悦目的意味。 夕月给宋画祠掀开珠帘,隔在外面的孟昭衍甫一抬眸,正对上去,眸中的光亮就未消退下去。 眼前这个人,与洞房花烛夜那个在秀靥若花的人,慢慢重叠。 他轻轻道:“祠儿真好看。” 宋画祠红着脸低下头,有些莫名的紧张,也有些冒出头的欣喜,夕月在一旁笑道:“王妃别害羞,王爷说得正是呢!” 宋画祠斜睨她一眼,也不吭声,超前走了几步,道:“王爷,这就走吧。” 是强装镇定的样子了。 孟昭衍笑着点头,走在前面,宋画祠侧开一步跟着他。 去皇宫的一路是难得的高调,王府建址离皇宫不远,未走多远已至宫门口。 马车停在宫门口,孟昭衍下车,从仆亮出牌子等人开门的时候宋画祠也下来了,这回没不太好受,也不至于狼狈。 一干人等守在门外孟昭衍与宋画祠相携进去了。 保和殿设宴,群臣还未到齐,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细语,孟昭衍踏入殿内的时候,所有人似有若无寂了片刻,才复又重新开口。 孟昭衍目光淡淡一扫,几个想上前攀谈的人也都退下了。 孟昭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去了坐下,他的位置安排得巧妙,坐在皇帝下手,这样没什么,但是按理说孟廉枫按照兄弟排位该做在他右侧,但是此刻他右侧做的却是左相殷商。 孟昭衍对上殷商的目光,两人客套笑着,并不搭话。 全程宋画祠端着笑容,尽显贤良。 孟昭衍低声夸了她一句,“祠儿做的不错。” 宋画祠依旧笑着,轻飘飘撇他一眼,道:“那是。” 孟昭衍爽朗笑了。 孟昭衍来不久,孟廉枫就到了,显然是踩着孟昭衍后头进来,意味众人心照不宣。 他一来,就没有孟昭衍这般寡淡,上去攀谈的人众多,他也乐得众人追捧,一一回应笑着说客气话。 孟昭衍看在眼里,状似不经意瞄过殷商,见他看着门口孟廉枫轻轻皱着眉,无声笑了笑。 宋画祠正无聊,低声问道:“你笑什么?” “你可看着我五弟?” “五弟?五皇子?”宋画祠问。 孟昭衍呷一口茶,道:“正是。他此刻姿态,你觉如何?” 宋画祠仔细看了几分,皱眉道:“倨傲,自大,且……” “且张扬。”孟昭衍接过话。 宋画祠赞同地点点头。 “此事,我回头再与你说。”孟昭衍打断话,一抬头,此时孟廉枫已经行至他对面。 孟昭衍笑笑,原来。 礼部是孟廉枫的人,估计是得了孟廉枫授意,故将位置安排至此。 但是今晚,注定弄巧成拙了。 孟廉枫未坐下,反而来至孟昭衍案前,拱手道:“三哥好久不见,新婚燕尔,在府中呆的可舒服?” 孟昭衍笑笑点头,“舒服倒是其次,不比五弟于宫中。” 孟昭衍是因新婚罢朝,理由正当,孟廉枫却是因自己犯错而于宫中面壁,两相一比,难为孟廉枫不脸红。 他若不提,旁人还不会上去冲他霉头,他若提了,就是自己不给自己找面子了。 孟廉枫咬牙,想起孟昭衍被自己追杀的狼狈模样,一时得意忘了这茬,殷商在一旁看得直头疼。 这时门口一阵骚动,只见三两朝臣此时分立两侧,一人身穿锦衣后随几位朝臣,步步踏入殿中。 98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宴会的客方,凌炽四皇子,沈砚修。 见到来人,孟昭衍未有动作,反倒是孟廉枫第一个迎上去。 殷商看他要动作,怕之前的事情再次发生,提前一步上去,阻断了孟廉枫的脚步。 孟廉枫愣了一瞬,回过神已经看到殷商跟沈砚修在谈笑风生了。 “久仰苍黎左相殷大人,今日一见,诚为殷大人所折服。”沈砚修一番溢美,却不显谄媚,不卑不亢。 殷商一笑,面容精致却气势凌人,叫人难免心生好感,“四皇子客气了,快请就座。” 殷商将人领至孟昭衍左侧,沈砚修与孟昭衍点头致意,却是一副生疏模样。殷商见了忙介绍道:“这位是我朝三皇子殿下。” 孟昭衍不便起身,只笑着点头。 沈砚修却停下了脚步,颇有些玩世不恭般挑眉,道:“传闻三皇子殿下不良于行,如今见到,方道果真。” 话落,大殿内一片寂静,孟昭衍面不改色与沈砚修对视,宋画祠却对沈砚修的印象差了一分。 孟昭衍腿疾是不曾遮掩的事情,但任何人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说出来,且不论他三皇子的身份,这样说实在不尊重人。 再者,他如是暗讽孟昭衍,也是对苍黎的不敬。 孟昭衍往四周扫了一眼,笑了,道:“四皇子对苍黎之事如此清楚,实叫本王佩服。” 沈砚修皮笑肉不笑,“传闻三皇子英智过人,砚修实是不敢。” 孟昭衍挑眉,不愿多说,恰好这时一侧有内侍太监传了话,说皇帝正从养心殿里出来。 众人也不再多言,但是方才孟昭衍和沈砚修对上的一幕却已然落在心里留了神。 殷商看着却有些奇怪,本想沈砚修能与孟昭衍对上自己该坐山观虎斗,好收渔翁利,但是心中却有不妙的感觉。 泰旗先一步从侧门走上来,高声一喊,“皇上驾到!” 除却孟昭衍一人,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皇帝目光淡淡一扫,在沈砚修身上停留的久了些,却在看到孟廉枫时眉头蓦然一皱。 在座都是人精,当然不会错过皇帝这个表情,孟昭衍却垂眸坐在下座,只当未曾看见。 沈砚修带着使臣出列,弯腰拱手不卑不亢道:“凌炽四皇子沈砚修拜见陛下。” 皇帝淡淡道:“平身吧。” “谢陛下。” “凌炽多年占守山地,未曾与苍黎多有来往,今日来朝,所谓何事?”皇帝问。 “苍黎地处辽阔,兵力强盛,父皇特意交代我向苍黎多多学习,故有此行,一路行来,实是受益匪浅。” 这是个正当理由,皇帝批驳不出,淡淡点头,而后道:“今日一宴,特为卿等举行,四皇子且入座,与本朝众臣一同享宴。” 沈砚修再拜一次,道:“谢陛下。” 如此气氛抖转,众臣们现在也不拘着,皇帝看着孟廉枫,目光不加掩饰,细细打量,朝臣们多有算计,唯独孟廉枫还犹自不知。 沈砚修向孟昭衍举起一杯酒,孟昭衍刚要回敬,便叫宋画祠给挡了回去,低声道:“你现在不能喝酒。” 孟昭衍看着沈砚修笑,却也低声问:“为何?” “你身上带毒,忌酒。” 这理由确叫孟昭衍反驳不得,他只举起酒杯,而后广袖一挡,尽数将酒倒置桌案下方。看到全程的宋画祠一阵闷笑,却叫沈砚修有些摸不着头脑。 宴上必有歌舞,待舞姬上来气氛也就更热络了,皇帝略有困意,草草交代几句便从一旁离开了,各位大人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一时间就又把重心放在沈砚修身上。 结交他的人都是孟廉枫那边坐不住的,殷商也并不阻拦,至少也能探探沈砚修的态度,他将孟廉枫拉至一旁,面上无表情,语气却是狠厉,“你怎么擅自做主!” “什么意思?”他这么一说,孟廉枫只有烦躁。 “皇帝已经对你的表现不满了,你又何必往上凑!” “为什么对我不满?” 殷商简直想把他的脑门打开,看看里面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孟廉枫心高气傲,不容于人,这个样子迟早坏事! “你去接待沈砚修时……” “四皇子!” 孟廉枫不动声色将殷商推至一边,走近几步与迎面走来的沈砚修攀谈。 殷商暗暗咬牙,落在暗处细细打量,沈砚修不计前嫌的态度是他想要的,但除非沈砚修对孟廉枫有所求,两人才能将之前发生的矛盾暂且放下,这不失为是个拉拢沈砚修的好契机。 但是另一方面,沈砚修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情报上传来的消息也没有更多关于沈砚修的情况。 他还需再观察观察。 孟昭衍在朝中一直端的是副孤立样子,故而与他交流的人几乎没有,宋画祠坐在他旁边也难得清静。 今日一宴,倒是没有见到宋太傅,也不知是何缘由。 宋画祠百无聊赖,见周围没人,便想起方才孟昭衍落下的那个话题。 “哎哎,”宋画祠暗中捣了捣孟昭衍左臂,面上沉寂,却低声问道:“你前面要跟我说的那个,现在说呗……” 孟昭衍挑眉,端酒笑了几分,道:“当真想知道,你一个闺房女子,其实不必知道这些……” 宋画祠皱眉,手指抚着杯沿,道:“那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呗,我又没逼你。” 孟昭衍轻笑一下,这是玩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说与你也无妨,也不是什么秘辛。” “说啊说啊。” 孟昭衍笑道:“如今朝堂之上,党派之分尤为严重,皇……父皇心中清楚,这是块难除的心病,五弟这般,正是要动父皇心上的刺。” 宋画祠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帝忌讳党派,不愿看到有人拉拢朝臣,而孟廉枫这样张扬,只会引起皇帝不满?” 孟昭衍笑,“祠儿当真聪明。” 宋画祠一手挡住孟昭衍顺势要入口的酒,瞪他一眼,只惹得耳边一阵轻笑。 宋画祠抬头看,只看到一旁沈砚修坐于案前,细细咀嚼,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宋画祠疑惑,索性也不管他。 倒是孟昭衍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末了,泰旗得了命令来到前殿对沈砚修道:“四皇子,陛下体恤您舟车劳顿,已经在宫中为您设了处宫殿,四皇子若是乏了,便随杂家来吧。” 沈砚修当然不会说自己不累,随即拱手道:“有劳公公了。” 99 沈砚修随人走了,宴会到这也是到闭幕的时候了,孟廉枫喝着各发敬酒已有些微醺,他住在宫里到底方便些,殷商用照顾他的理由一块走了。 孟昭衍带着宋画祠等人差不多走光了才堪堪出殿门,已经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分,前头有个带灯的引路太监,两人不至于摸黑。 两人都未喝酒,却是沾了一身酒气,宋画祠端了一晚上笑,这会儿已经快累瘫了,孟昭衍除了好笑还有心疼,与众多京城女子不同,宋画祠有非一般的洒脱,也不如她们小气,孟昭衍正是喜欢她这种特质。 到了宫门口,来时的马车还在等着,车夫已经靠在车厢上打迷糊了,宋画祠见了也打了个哈欠,孟昭衍有些心疼,叫醒车夫上了马车。 孟昭衍交代过让人走慢点,宋画祠这样被慢节奏颠着也颠出了困意,到王府时管家打着灯笼在门口等,见人到了方放下心。 孟昭衍叫人轻声,叫人放下车梁,抱着人往里走。 夕月也一早守在旁,见到这一幕会心一笑。 次日宋画祠醒来已是过了卯时,身侧孟昭衍已不见人影,问过才知道是上朝去了。 想他在家闲居多日,终于能够上朝,两人都是身心舒畅。 宋画祠一笑,终于没人管着自己了。 大概是被孟昭衍管怕了。 宋画祠仍旧去了药房,前一天放下的书,今日已经被整理好放在案前,绿茵虽是话少,但细微之处做的不错。 宋画祠跟着记忆翻到昨天那夜,细细看过去,依旧皱着眉。 其实关于孟昭衍的腿疾,相比于现在的绝症要好治得多,至少不是回天乏术,只要将毒解了就可,现在能得到孟昭衍身体里的毒素已是很大的一步了,她翻阅古书,也找到了解毒的门路,但是这门路偏僻,至今有路难寻。 宋画祠锁着眉,太用心了,绿茵叫她也没听到,绿茵急了进来,看到宋画祠一脸郁色,也不禁噤声。 宋画祠感觉到一个人影站在身前,抬起头,对上绿茵和她身后的孟昭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绿茵一脸奇怪,“奴婢没有走啊,一直在的。” 孟昭衍和宋画祠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宋画祠忍着笑道:“你先出去吧。” 绿茵应了,还摸不着头脑一般退下,及至转过身看到身后无声笑着的孟昭衍,才堪堪反应过来。 “王、王爷……” 孟昭衍扛笑道:“出去吧。” 绿茵一张脸涨红,诺诺出去了。 孟昭衍走近,身上朝服还未换下,比平常素袍穿着时更显利朗英气。 “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吃过饭了么?” 宋画祠摇头,想到眼前的事,愁眉苦脸。 “一进来见到你皱着眉,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孟昭衍问,声音不无关切。 宋画祠闭口,单翻开书,指着上面一株抽象的草药,才道:“你看这个……” 孟昭衍接过书,细看图片却是什么名头都看不出来,但是底下小字注视却让人一目了然了,了然到令人心底都带了恍然。 孟昭衍不动声色,转头问道:“怎么了?” 宋画祠指着书道:“你知道这味草药在哪里可以取得吗?我翻书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只这一本书上有,说了功效,却没说要怎么找到,我看名字也不像是寻常草药。” 书上说得分明,此药名叫苍顶草。 就是这三个字让孟昭衍心头一跳。 “你要这株草药做什么?别是为了一时好奇就想寻它。”孟昭衍垂眸道。 宋画祠有点着急,“什么啊,我看过了,这株草对于你的病情很有帮助,是解你毒的主药,什么一时好奇,你真是……” 闻言,孟昭衍却闭口沉思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好消息。 能找到解毒之法自然值得开心,这说明能让孟昭衍重新站立有了希望,但是这个希望,实在是…… “怎么样?你知不知道?” 孟昭衍到底是知道的,他博览群书,曾经在一本沉积多年的旧书上偶然看过两眼,因为名字奇怪,故而记得深刻。 苍顶草,顾名思义,是长在苍黎苍山之巅的一株绝世草药,药效奇特,不知宋画祠是怎么发现他的。 苍山之巅,地势绝险,坡陡如壁,莫说寻常人,就算是身负武功的武侠之辈,也不敢轻易登上苍山之巅,去取这么一株草。 只见孟昭衍点点头,神情却并不明亮,反而黯淡,他道:“这株草我知道。” “真的?” 看着宋画祠明显发亮的眉目,孟昭衍只有苦笑,“你可知苍黎苍山?” “自然知道,那是座极其陡峭的山峰……等等,你说苍山?”宋画祠睁大眼睛,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孟昭衍看着她点点头,却再也笑不出来。 宋画祠险些跌落在椅子上,“苍顶,苍顶,你的意思是说这株草长在苍山之巅?” 孟昭衍无声点头。 宋画祠根本不想想下去,孟昭衍的神情已经告诉了她所有答案,但她还是存着一丝希冀问道:“很难拿到?” “正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可以一试,既然这株草记录在册,”孟昭衍点点书页,道:“前人自然有人曾摘得此草,既然前人可以,当今,也必然有人可以。” “会不会太冒险了?”宋画祠怀揣一丝希望问道。 “冒险是有,但……你不正想要吗?你若要,我必然让人取来。”孟昭衍眼神坚定看着她。 宋画祠不觉有他,只道:“我要它也是为了治好你的腿疾,能取来当然好了。” 孟昭衍笑笑,宋画祠为他做的太多,不论是为了履行自己当初的诺言还是怎样,她确实是那个关心着他的人,除了感谢,他心中只觉慰贴。 他敲了敲桌面,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道:“也别继续看了,既然有了眉头,我便差人去办,现在祠儿应当去用午膳了。” “这么快?”宋画祠显然已经忘了时间。 孟昭衍笑,“你一在药房呆着,就什么都忘了。” 宋画祠讪讪,道:“别说我了,不是吃饭吗?走吧。” 孟昭衍失笑,也不逗她了,转身出门。 这件事到底压在心头,去办的人选还不一定,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只能酌情往后拖拖了。 100 苍山之险,未曾亲临,是难以想象的,宋画祠不敢问孟昭衍摘得草药的事情有没有进展,毕竟为了一株草去用命冒险这件事,并不十分值得。 宋画祠渐渐打消这个念头,寻找与苍顶草相似的草药用来代替,但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孟昭衍的腿疾若是不经外力敲打,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发作,宋画祠后来又间断做过几次针灸也只能缓解疼痛,对于根治没有丝毫作用 宋画祠再次成了窝在药房不出来的人,偏偏理由正当叫孟昭衍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 这日晨起,孟昭衍梳洗完毕,夕月一早在外面候着,孟昭衍出来了,垂下头进去将梳洗用的东西收拾了,压着声音到了外殿,垂着头提醒道:“王爷,明日就是王妃归宁的日子。” 孟昭衍愣了一下,一时倒是没反应过来,掐指算了算还真是。 他笑了笑,道:“这件事交给管家去打点吧,明日本王送送祠儿。” 夕月笑着应了。 原本归宁只是王妃一人的事,王爷有心要陪王妃一块回宋府,不仅能让王妃长长脸,也能好好敲打一番原本宋府那些对王妃不敬的人。 王爷确实在乎王妃。 夕月高兴得就差蹦着走了,孟昭衍摇头失笑,回想起从前在宋府见过的宋画祠被姚夫人和宋枝瑶联合刁难的情景,他的眸色不禁就暗了暗。 孟昭衍上朝去了,宋画祠依旧醒得晚,用过膳就要往药房跑。 夕月将人拦住,一模一样地提醒了一遍宋画祠,宋画祠恍然,在王府不过呆了数日,想起宋府的日子好像已是很久了一般。 “可是归宁要准备些什么?”宋画祠有些为难。 夕月一笑,道:“这个王妃您不用担心了,王爷已经一早就吩咐过了,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宋画祠松了一口气,既然孟昭衍打点好了,那自己就什么也不用管了。 宋画祠想了想,宋府毕竟是宋画祠原身住过十几年的家,且不论宋画祠对那里没有什么感情,单说宋乔淑,她也应该要回去住一段时间的。 宋画祠断了去药房的念头,转头去了汐婉阁。 汐婉阁里宋乔淑还在养伤,内伤已经治得差不多了,只身子弱了些,每天仍旧孱弱样子,现在还在卧床歇着。 嫦云将药碗从房里端出来,正好看到宋画祠后面跟着夕月进来了。 门口的婢女被止了声各干各的,嫦云心中欣喜,宋画祠每天都会来看看宋乔淑,只是奇怪今天是不是太早了些,小姐刚喝下药,还在床上卧着。 “王妃!”嫦云端着托盘垂下头屈身见礼。 宋画祠将人扶起来,问道:“姐姐可是醒了?” 嫦云点头答道:“小姐醒了,只是现在还在床上卧着,王妃现在要见小姐吗?奴婢去告诉小姐一声……” “不必了,”宋画祠打断她,道:“姐姐身子不好,没必要劳烦她起来一趟,我也只是跟姐姐说点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画祠转过身,道:“夕月,你在门口守着就好。” 夕月应了,宋画祠这才推开门进去了。 宋乔淑气色相比几天前气色好了不少,这会刚喝下药,正喝茶盖苦,见到宋画祠一时间愣了片刻。 那天在马车上的情景在不知不觉间使劲往宋乔淑的脑子里钻,她看的清楚也看的分明,越想也越清晰。 危难关头,孟昭衍舍身保护宋画祠的样子她只要想一次,心口便钝痛一次。 没有人能明白那一刻涌现在她脑子里的绝望是怎样的铺天盖地。 宋画祠这几日来看她,却丝毫不提那天的事情,仿佛孟昭衍救她却对宋乔淑见死不救是件多么正常的事。 而宋乔淑哪里知道宋画祠已经为这件事自责不已,她以为只要孟昭衍坐在宋乔淑对面受伤的人就是自己而不是姐姐,却不知道这无非是孟昭衍下意识的举动。 她心中的刺越刺越深,恍一见宋画祠出现却有些没反应过来。 “祠儿……” 宋画祠笑着掀开内室的珠帘,见宋乔淑的气死恢复得不错心里很开心,“姐姐比起之前看起来好多了。” 宋乔淑愣愣地点头,“是,身上也没之前那么疼了。” “那就好,”宋画祠搬了张凳子坐在床案,见宋乔淑要起身,连忙上前扶着她身子往她背后垫了个枕头。 宋乔淑朝她感激地笑笑,看得宋画祠眼眶一热。 “姐姐,真是为难你了,那日……” 宋乔淑垂下头,不想提这件事,只道:“事情也过去了,姐姐不是好好的吗?” 宋画祠僵硬点点头,道:“是,祠儿再不提了,只要姐姐健健康康的。” 宋画祠并未多想,正中主题,道:“姐姐,我嫁给孟昭衍日久,已经要到了归宁的日子,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宋府看看,若是你想,也可住几天。” 宋乔淑抬眸看她,心中思量了片刻,“明日?” “对,就是明天。”宋画祠点头。 宋乔淑想起母亲的牌位还在宋府,眼睛一红,握着宋画祠的手,哽咽道:“好。” 宋画祠心疼,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母亲的牌位独自在宋府立着,我们都不在了,怕母亲也要单薄些。” 宋画祠一时语塞,她对那位逝去多年的夫人没有印象,更谈不了感情,只是见宋乔淑这样到底不忍。 将她眼角渗出的湿意轻轻擦掉,宋画祠道:“姐姐不要伤心,我们在宋府里多住些日子,跟孟昭衍说说,他会同意的。” 宋画祠再次提及王爷,宋乔淑胸口一窒,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了。 宋乔淑推辞自己要睡了,宋画祠想她的药效也差不多到了,便没有再留下去,替人掖好被角出了门。 宋乔淑侧着身子,宋画祠到底没有看到她红了的眼角。 宋画祠叫上夕月,没有去药房,回到绘颜阁等孟昭衍下朝回来,百无聊赖之际想起医书上的事情一时出了神。 待孟昭衍回来,见到宋画祠难得没有去药房反而在房里老老实实呆着,一时有点奇怪,但一想,也无非是为了明日归宁的事。 孟昭衍不自觉凝起笑,将要来给自己服侍的人挡在外面,使了个眼色,一干人等退了个干净。 “怎么,今日兴致不好,为何没去药房?” 宋画祠闻声转头,对上他一双笑眼。 101 宋画祠脸颊发烫,她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有,我找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孟昭衍明知故问。 宋画祠道:“明天按惯例不是我归宁的日子吗,按理说我去一天就要回来,毕竟现在我是夫家人,但是姐姐到底不是,我想姐姐在那里多住几天,我也留下来一块陪她。” 宋画祠看着孟昭衍,实在想不出这回孟昭衍有什么理由回绝自己,但是孟昭衍这回倒是利落,没有回绝,思忖片刻就直接点了头。 其实孟昭衍这次并没有想要拦着宋画祠,一早打点好也表示了他的态度,宋画祠要在宋府住几天的事……嗯,也无非是几天不见面,他倒是可以忍。 听宋画祠这么说,他却是开心的。 ——毕竟我也是夫家人。 宋画祠自然不知道孟昭衍心里的想法,只要答应了就成。 欢欢喜喜得了答案,那么自然要欢欢喜喜告辞了。 宋画祠笑道:“那我先走了,你不能反悔啊!” 孟昭衍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你去哪?” 宋画祠回头,“去药房。” 就知道! “可是要吃饭了!” 宋画祠背对着他摆手,高声道:“叫人送到药房来,我不去饭堂吃了!” 孟昭衍被噎得不行,夕月在外面听到宋画祠放大的声音,没忍住垂头笑了,孟昭衍也失笑摇头。 由着她吧,别把自己累坏了就行。 孟昭衍一个人去了饭堂,夕月安排人将饭送去药房,还吩咐人提醒一下王妃按时用膳,按宋画祠的脾性,忙起来一准忘了用餐,连自己饿不饿都不知道。 管家将归宁置办的礼品单一一念给孟昭衍听,孟昭衍坐在书房的桌案后,食指轻敲着桌面,听完管家将那长串单子念完,淡淡嗯了一声。 管家松口气,这是满意的意思了。 “做的不错,赏。” 管家弓身道:“谢王爷。” “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管家慢慢退出去了,顺便带好了门。 翌日,孟昭衍一早请了朝假,带着管家给准备的礼品,一队人浩浩汤汤去了宋府。 宋画祠跟宋乔淑坐在轿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是宋乔淑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问她,也只是摇头。 宋画祠脑筋转了半天,问道:“姐姐,你不会是因为怕宋枝瑶和姚夫人两个再对我们做些什么吧?” 宋乔淑抬眸,一双眼写满惊诧,宋画祠知道是自己想对了。 宋乔淑想的确实是这件事。 归宁期间王爷势必不会在宋府住下,谁也料不到姚夫人和宋枝瑶暗地里会做些什么来刁难她们姐妹两个。 宋画祠却是放松地笑了,握住宋乔淑的手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件事姐姐就不要多想了,你且等着看吧。” 宋乔淑疑惑,问道:“祠儿这是何意?” 宋画祠挑挑眉,却不再说了,卖起关子来。 宋乔淑的疑惑没有维持多久,队伍走到了宋府门口,堪堪停下来。 宋太傅也一早在门口候着,候着的人当然不是宋画祠,而是当朝三皇子孟昭衍。 但是宋太傅已是五皇子孟廉枫一派的人,自然不能表现得太热络。 孟昭衍和宋画祠一块来到府前,宋乔淑默声跟着,不认识她的人只当是宋画祠身边带的丫鬟,但宋太傅看到宋乔淑时眼中哦一凛,闪过寒光,却是默不作声。 这件事至今仍是宋府秘辛,宋太傅不会这时候拆穿的,只能暗恨宋画祠自做主张,现在将一溜人拉下水了。 孟昭衍带着宋画祠来到府前,宋太傅客气笑着将人迎进来,道:“王爷大驾光临寒舍,微臣特意恭候于此。” 孟昭衍笑道:“本王带祠儿回门,岳丈大人不必客气。” 宋太傅浅淡回道:“不敢。”便撩起衣摆往里走带路。 孟昭衍别过脸抬眸对宋画祠一笑,道:“祠儿,走吧。” 两人相视而笑,默契非常。 孟昭衍走在前侧,宋画祠落后半步跟着,两人和谐的样子一路落在街坊和宋府下人的眼里,各自心里都有了计较。 宋乔淑使劲告诉自己他们无非是在外人面前作秀,才堪堪不至于失态。 宋画祠没在门前看到宋枝瑶和姚夫人,想来一个妾室一个庶女也如不了孟昭衍的眼。 当孟昭衍命人将送来的回礼一一抬进前厅,宋画祠明显看到厅中人的面色都略有变化。 宋太傅在官场混迹多年,早已练就不显山露水的功夫了,此刻也没有变化太多,只是略微惊诧一些罢了。 宋画祠看着厅里下人艳羡与惊讶的面色,暗暗笑了,姐姐的担心是没必要了。 她从出府时看到孟昭衍叫人抬了那么多礼品,也是惊诧了一番,但是细细思忖就能知道孟昭衍的用意。 他不过是想用自己这个硬挺的夫家身份给自己撑腰,用这些东西来表明孟昭衍的态度,不至于再让宋府那些人小瞧了去,再落得个下人也会嘲讽欺辱的份。 宋画祠一眼明白的事情,宋乔淑没有明白,才会在马车上那么担心。 再者,就算孟昭衍不做这些,宋画祠也不会怕了她们去。 想想姚夫人和宋枝瑶以前为了打压她们姐妹俩做的事情,她心中就有气不能平。 此刻宋太傅将孟昭衍奉为上座,宋太傅也要恭敬对宋画祠道一声王妃。 喝了茶,简单几句聊过,宋太傅这不算热络甚至有些冷淡的态度让孟昭衍和宋画祠心里都明了了几分。 孟昭衍坐不久,最多将宋画祠送回她从前的房里,说几句装模作样的体己话,就要告辞了。 但是仅这几步路子已然更让府里下人明了了态度。 想来,宋画祠在府中呆着的这几日,若是没有宋枝瑶和姚夫人刻意作妖刁难,也不会难过。 孟昭衍似了了一桩心事,简单与宋太傅道过别就起身离开了。 队伍浩浩汤汤去,浩浩汤汤回,只一会儿,就传遍了京城。 孟廉枫呷一口茶,道:“这个宋太傅还算识趣,要是让我知道他一边投靠我一边又跟孟昭衍沾边,我让他好看!” 殷商看他一眼,淡淡道:“宋画祠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嫡女,你倒是多心了,我们已经商议过将宋枝瑶嫁给你,你且安心,他必然不会是孟昭衍的人。” 孟廉枫最讨厌他这样说教的语气,鼻子里哼一声,也不应话了。 102 宋画祠和宋乔淑在孟昭衍走后转身回房,看到倌娉已经在屋里等着了,宋画祠特意将人留在宋府给她递消息,自上次夜里见面,长久以来,已是好久不见了。 宋画祠一时欣喜,拉着宋乔淑上前,问道:“倌娉,这几天你在府里过得还好吗?” 倌娉一派婢女样子,低头道:“奴婢过得很好,托四小姐的福,奴婢一切都好。” 宋画祠点头,倌娉不会骗自己。 宋乔淑这会儿有些乏了,先跟两人告辞就回了自己的闺房,宋画祠不疑有他,点头叮嘱了几句,这次只将嫦云带过来方便照顾宋乔淑的伤,她也比较放心。 宋画祠将倌娉拉到房里,屏退旁人,低声问道:“这几日府里有什么事吗?” 倌娉摇头,道:“没有,除了上次跟小姐您说得那些,就没有什么了。” “这样啊……”宋画祠意味深长地点头。 按理说那时候宋枝瑶要嫁给孟廉枫的消息传来,应该就在这几日了,但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以孟廉枫的做派,应该不会这么低调才是。 “府里的下人有没有做些什么事为难你?”宋画祠细问道。 倌娉一下笑了,道:“这个小姐前面不是问过了吗?真的没有,小姐不知道,王爷与小姐恩爱的消息传来,府里就跟变了风向似的,也没人敢为难奴婢了,且平时对奴婢还客气着呢!小姐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倌娉是真的心暖,也就宋画祠这样的人会关心一个下人,她一转头,指着屋内道:“小姐你看,府里的人知道您归宁回来特意给打扫的,比起以前不好了很多?” 宋画祠细细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叹道:“确实。” “奴婢还听说管家张罗着要给小姐换着厢房住,这里显小,怕您不太满意。” “哦?”宋画祠挑眉,起了好奇心,心中有了猜测,“那怎么没换?” 她倒不是真想换,毕竟也是熟悉了这里,且也没有嫌小。 倌娉笑道:“还不是姚夫人,知道以后好说歹说让老爷打消了念头,大小姐也在老爷耳边嘀咕了几句。” 就知道是她们。 想宋画祠和宋乔淑也无冤无仇,宋枝瑶和姚夫人不过占着一个嫡庶之分就百般刁难人,可见两人的容人之量微乎其微,这种白让宋画祠占便宜的事她们俩必然不会答应。 也难为宋太傅了,有这样的妻子女儿…… 宋画祠心里啧啧连叹,也不再说话了。 宋画祠出门前也是好好打扮了一番,这会难受至极,叫倌娉给自己卸了衣装,叫倌娉给自己换了一身素装,就往床上一躺休息去了,她今天为了归宁一事起的早,这会已经困极了。 倌娉没有再打扰人,禁闭窗门离开了,周围的下人也都小心着没有打扰。 晚饭宋画祠醒来以宋乔淑身体抱恙的理由交代了人不去饭堂吃了,下人们不敢不应,她不想看到宋枝瑶和姚夫人两张令人头疼的脸,找个由头刚好避过。 宋乔淑也乐得清闲,宋画祠让人将饭菜挪至宋乔淑房里,两个姐妹沉默度过一顿晚餐。 宋画祠行食不言,不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什么不对劲,宋乔淑心里却装着事。 今天马车上的事情宋乔淑现在已经明白了,但也正是明白了就更不好受,孟昭衍为了宋画祠能在府里过得好点大费周章,这表明了什么她是清楚的。 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 现在这些怨言,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也就宋画祠,心宽懵懂,什么也不知道。 饭毕,宋画祠想着还能与姐姐多说些话就没有立刻离开,嫦云将煮好的宋乔淑的药端上来,宋画祠接过来亲自给她喂,叫宋乔淑有些不好意思。 宋画祠笑了,低下头含了半勺试试温度,却在勺尖入口时立马便了脸色。 宋画祠将口中含着的药吐出来,将药碗重重摔在桌子上,又接连小心地漱口漱了几遍,才堪堪松一口气。 宋乔淑和嫦云已经被宋画祠这一番动作给弄得蒙了,嫦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般脸色愈见苍白得难看。 嫦云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王妃,这、这是怎么了?” 宋画祠脸色比她的还难看,她摸上自己的头发,发现之前就把所有首饰都撤掉了,宋乔淑头上又戴的是碧玉簪子和金色步摇。 宋画祠眉心皱着,听到嫦云开口,一抬眸,眸光一闪,从嫦云头上拆下一根银簪,往药碗里一试,再拿出来已经是黑色的了。 银针进,黑针出,这意味着什么,在做的三人瞬间明了了。 宋画祠被气得不轻,若不是自己在这呆着,又给宋乔淑试了温度,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她重重一拍桌子,大声质问嫦云道:“嫦云,你告诉我,这药到底是谁煮的,经过了谁的手,我不是不信你,你现在说明白了才能洗脱嫌疑!” 嫦云被宋画祠的语气直接吓到了地上,她含着泪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宋画祠喊冤道:“王妃息怒,这绝对不是嫦云做的,嫦云一心一意为小姐好,又怎么会害小姐呢?王妃明鉴啊!” 宋画祠头疼,说来说去除了喊冤一句实用的都没有,她压着火,道:“我相信你的嫌疑不大,你是王府里带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 “王妃说的是,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 “好了,”宋画祠打断她的话,问道:“你且告诉我,这药,从抓药到煮药到端药,这些程序里,都经过了谁的手,一一报上名来。” 嫦云一时为难,道:“这……王妃,奴婢是王府的人,见到的那些人都不认识,奴婢报不上名字啊……” 宋画祠一听更头疼,确实,为难她了。 “罢了罢了,你跟我走,我带着你去一一认人,见到一个指一个就行了,先起来吧。” 嫦云这才提着裙摆从地上站起来,宋画祠扶额道:“以后没叫你跪就别跪,搞得好像我把你怎么着了一样……” 嫦云听到这话没反应过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主子这么说话。 宋画祠摆摆手,看向一旁宋乔淑,只见她一张脸,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碗黑乎乎暗藏杀机的药碗,长久没有回过神来。 103 姚夫人房里,宋枝瑶紧着宋太傅饭后去书房处理政事的这点时间,匆匆跑过来与姚夫人商量事情。 宋枝瑶跑得出了身汗,再加上心慌,脸色发白,姚夫人一眼就看出端倪来了。 “瑶儿,你这是怎么了?”姚夫人捏着帕子上前,给宋枝瑶擦着额角的细汗。 宋枝瑶叫房内房外的人都走远了守着,紧闭上房门,方松了口气。 宋枝瑶心慌拍着胸口,唤了姚夫人一声,“娘亲……” “哎,”姚夫人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忙又问了一遍,“怎么了瑶儿?” 宋枝瑶歇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姚夫人上前给她倒了杯水,看着她等人开口。 “娘亲,今个儿我们没去前头,您是没看到,宋画祠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下人里头都要传疯了,我当时听着看着,真是……” 姚夫人闭了闭眼,想起来这茬也是满腹的怨气,想她宋画祠在府中一天,何时不是被两人打着压着,不过嫁与王爷几日,就得如此殊荣,她实在心有不甘。 “你听着什么了?”姚夫人问道。 宋枝瑶咬牙道:“我方才路过花园,见两个下人往宋画祠房里走着,手上抱了两床被子,我可是看着了,那床被子是爹爹上次允给我了的,上面的花色我可是喜欢了,现在就给了宋画祠,我怎么可能愿意!” 宋枝瑶面目略有狰狞,道:“不仅如此,那两人还说如今宋画祠成了王妃,身份随之水涨船高,必要好好应承恭维着,到时候必然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这些也就罢了,”宋枝瑶转头看着姚夫人,道:“说不比府里姚妾室和大小姐,只知道敲打下人!” 宋枝瑶气得直跺脚,她嗔怨道:“娘亲,他们竟然这么说我们,太放肆了!简直不像话!” 姚夫人听着也气,但是了解宋枝瑶的脾性知道宋枝瑶听到下人们这么说绝不会善罢甘休,便问道:“那你做了什么?惩处他们了?” 宋枝瑶点头,这时候底气倒足了些,她道:“惩处是必然的,谁叫他们这么说我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主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宋枝瑶抬头看她,道:“还有那两床被子,我也叫人抬到我房里了,给宋画祠,哼,她也不怕硌得慌!” 姚夫人想起宋枝瑶刚进来时的脸色,心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便问道:“然后呢?瑶儿,你还做了什么?” 宋枝瑶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飘忽不定,姚夫人注意到她落在桌子下面的手不断揪着手心的帕子,心念不好。 宋枝瑶支支吾吾开口,道:“娘亲,我听闻宋乔淑前日挂了病,从王府带过来个下人专门给她煮药,我派人……派人在里面……” “下了毒?”姚夫人惊声问道。 宋枝瑶点点头,“我……我只是想趁机教训宋乔淑一番,宋画祠那么在乎她姐姐,知道了必然……必然……” 必然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逞一时之快罢了。 “必然要找我们算账!你忘了上次宋画祠怎么做的吗?你还因此受罚!宋画祠已经今非昔比了,况且她还是个王妃,你能懂得了她吗?做事情前你怎么不动动脑子?” 姚夫人虽不知道宋画祠这回会怎么做,但是想想就心慌,若是让宋画祠知道了,想想府里能对宋乔淑下毒的人,也立刻能把她们俩找出来! “娘亲,你别说我了……宋画祠是王妃又怎么了,再过不久我也要嫁给五皇子了,到时候谁怕谁!况且,下药的事情我做得隐秘,她没有证据,只有一张嘴能把我们怎么样?” “当真?” 见姚夫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宋枝瑶也有了底气,点头道:“当真,过手的人都是娘亲我们的人,必然不会说出来,宋画祠有心想查,但无人配合,她又能掀起什么浪来,哼!” 姚夫人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宋枝瑶这回还算聪明,如她所说,就算宋画祠想到是她干的,也没有证据,最后老爷必然偏袒宋枝瑶,也不会怪到宋枝瑶头上,说不定,反倒也能给宋画祠将上一军。 姚夫人算盘打得响,也没有再责怪宋枝瑶,只道:“瑶儿,你这次还是太鲁莽了,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定然要与娘亲商议商议。” 宋枝瑶乖巧点头,“娘亲不怪我了就好,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娘亲也咽不下这口气。” 姚夫人声音低下去,眼眸一瞬间闪过阴鸷,只盼这回宋画祠未发现得及时,宋乔淑的命,已然被阎王给勾走了。 宋画祠这边,她一见宋乔淑这般愣怔的模样,就知道宋乔淑是给人吓着了,试想,若是自己被人这么下毒,轻易拿了命去,谁能不吓到。 宋画祠心中抽痛,连忙过去安慰她,道:“姐姐不要害怕,这件事我肯定要追究到底替姐姐讨回公道,以后姐姐的汤药一定要找人验过再喝。” 宋乔淑抬眸看着她,宋画祠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姐姐别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了,这种事发生一次就是要命的,我一定要让那些下毒的人好好看看,看谁还敢对姐姐下毒手!” 宋画祠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次下毒的人是谁,就算不是她,也一定是她派的人,总之宋府就这么大,除了她也没什么人像对她们姐妹俩做什么了。 只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次叫宋太傅庇护着将人送去面壁几日就过了,这回断然不能就轻而易举放过她! “祠儿要做什么?”宋乔淑一下抓住宋画祠的手,不安地问。 宋画祠见宋乔淑这样想息事宁人的样子,不免被气笑了,道:“姐姐别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不加敲打警告,可想而知这种事情会不会再发生。” 宋乔淑张嘴欲言又止,叫宋画祠再次堵回去了,“总之,这件事情听我的,我不能让姐姐再受委屈,从姐姐这里拿走的,我要一件一件地讨回来!” 宋画祠态度强硬,宋乔淑也不再想说什么,她从前护着宋画祠且没人撑腰,遇事只能扛着,常年的规避心理最后养成一副懦弱的性格,现在能看到宋画祠这一面,心也安定了不少。 宋画祠一转身,看嫦云还站着这里,忙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把人叫过来!” 104 嫦云一瞬间反应过来,诺诺应是,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宋画祠看一眼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今晚我在,姐姐你们对外人不设防,怕是要让人得逞了……” 宋乔淑垂下头,有些沮丧,确实如宋画祠所说,她现在想来也心有余悸。 “姐姐现在也累了,先上床休息一会儿,我叫人重新去煮药,我亲自盯着,别人也不敢再动手,姐姐喝了药就睡吧。”搀着人说。 “那你呢?”宋乔淑抬眸看她,问道。 宋画祠狡黠一笑,道:“我呢,我当然是替姐姐去捉妖,看她们还敢不敢再兴风作浪!” 宋乔淑到底担忧,抓着她的手嘱咐道:“祠儿,你千万要小心,别……” 宋画祠将人送在床上,掖好被角,打断道:“我知道的,姐姐别担心我了,你安心休息,我先走了。” “好。”宋乔淑闭上眼点点头,眉心微皱,疲态尽显。 宋画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没再打扰她,悄声退了出去。 嫦云是宋画祠从王府带回来的人,太傅府里的下人都紧着上杆子巴结,想找几个人实在容易。 宋画祠亲自吩咐了下人重新抓药,自己亲自动手煮药,这些事情她不生疏,做起来也像模像样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动手安全性有所保障。 嫦云找了半天,才在厨房的小灶前看到宋画祠一抹蜷缩的身影,她坐在小板凳上盯着药炉和火候,裙摆搭下来沾染到灰尘也没有多管,看着可怜而认真。 嫦云心里一下子就被戳中了一般,又暖又酸的,为小姐有王妃这样的妹妹而高兴。 嫦云走近了,低声道:“王妃,人已经召齐了,参手的人一个不落。” 宋画祠点点头,又添了把柴,道:“你在这看着,不准任何人靠近,我过去看看。” “好,王妃您去吧。” 宋画祠出门,因为怕吵着正在休息的宋乔淑,她就把人召集到自己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站着四个穿着下等仆人衣服的,倌娉站在他们前面,看到宋画祠来了,便走上去,道:“小姐,人齐了。” 倌娉一早知道消息时也惊了一番,更多是想到那个没有脑子的宋枝瑶就觉得好笑,以宋画祠现在的性格,息事宁人是不可能了,宋枝瑶且等着吧。 宋画祠淡淡点了头,嗯一声,便坐到一旁石凳上,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吹着茶问:“你们可知,我找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四人面面相觑,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宋画祠在心里冷笑,呵,装的真像。 宋画祠淡然呷一口清茶,道:“倌娉,归宁前日,王爷叮嘱我,怎么来的,也要怎么回去,若是出了一点事情,王爷发怒了,牵连了宋府的人,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劝。” “倌娉你记着,到时候只要站在我这边,我保住你,王爷就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倌娉一应配合,垂下头道:“是,倌娉记得了。” 宋画祠点头,道:“至于旁人,若是现在还未分清局势,到时候若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可保不齐会不会牵连到……” 宋画祠说得云淡风轻,话里的意思到了,几个下人想起王爷跟着四小姐一块回门时的情景,心里的计较一多,有人就露了马脚。 “你们都是聪明人,我找你们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们心里也清楚,现在你们可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坦白……” 宋画祠一一看在眼里,也不多说,只等着他们开口。 蓦地,一个下人扑地,直直跪下,指着右边那个还作懵懂状的仆人,直道:“是他,我亲眼看到他往煮药的锅里放了东西!” 被指着的那人一瞬间大惊失色,脸色煞白,直愣愣地看过去,大叫道:“怎么可能是我,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但我是亲眼看见的!你不用狡辩!”指认的仆人转头看向宋画祠,道:“四小姐,不对,王妃,您一定要相信奴才,奴才说的都是真的!” 宋画祠见状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有了眉头了,但她面上仍不动声色,只道:“你让我相信你,我又如何相信你?如他所说,你有什么证据?” 那人面色为难,一般这种事只需沉默就好了,但是他为了讨好宋画祠也就说了,确确实实拿不出证据。 那人脑筋转得飞快,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道:“四小姐,奴才有一事可以告诉四小姐!” “哦?什么事?”宋画祠放下茶杯,一副好奇的样子。 被指认的人更是慌张,直直跪地道:“四小姐,您别轻信他的话,奴才真的没有做!” 宋画祠摆摆手,不耐烦道:“如果他拿不出证据,我定然不会冤枉你的!” 宋画祠指着那人,说:“你过来。” 那人从地上站起身,拍拍衣袖,走到宋画祠身边站定,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宋画祠的眉心轻皱,已没了先前那般气定神闲的样子。 只见那人一退离,宋画祠顿时一脸气氛,指着那人道:“来人!给我把管家叫来!” 倌娉应下,强压下想要上挑的嘴角,转身出去了。 那人在宋画祠耳边就说了一句,却直指问题核心。 ——他是姚夫人的人。 宋画祠心里有自己的计较,知道是姚夫人和宋枝瑶动的手,现在有了起码指证的人,再加上一条死证,也不怕她们死硬脱罪了。 那人又走近了,小声说:“四小姐,奴才如今……您方才说的……” 宋画祠点头,道:“你放心,允了你的必然会做到,不会让你受到危险的。” 那人方才放心,退后几步去做背景。 宋画祠直指地上跪着身子抖如筛糠的人,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已经有了你下毒的证据,下毒毒害主子,你可真是好大的胆!” 被指认的人还在喊冤告饶, “四小姐明鉴,这么犯上的事情奴才怎么敢做!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 宋画祠也不管他如何说,只淡淡说道:“你仔细想想,是自己一个人担着,还是要如何?” “毒害主子要受怎样的处罚,我倒是不清楚,但是管家定然是清楚的,要怎么处置你,只等管家过来了……” 被指认的人脸色愈加难看,颤颤巍巍再说不出话了,垂着头呐呐着,蓦然间抬起头,眼里冒出精光,直直看着宋画祠。 105 宋画祠一看有戏,也不多催,仍旧淡然坐着,被指认的人有些急,但是心中的惶恐压着心跳,他坑坑巴巴道:“奴才、奴才是被人任命着,才、才去做的……” 宋画祠轻轻一笑,“这么说,你是认罪了?” “是。”那人呐呐点头。 “那是被何人指派的?” 那人抬头看一眼宋画祠,又慌忙低下,小声道:“是、是大小姐。” “谁?大声点,我没听清楚。” “大小姐。”声音大了些。 “再大声点。” 被指认的人昂着脖子,闭上眼睛,颇显视死如归道:“是大小姐!” 管家甫一被倌娉带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声,直直把他跳了半百的心吓得停了一拍。 宋画祠敛住笑,轻咳一声,正对上管家一双尚显迷惑的眼。 管家很快收敛心绪,走到跟前,垂手弓身道:“王妃,您找老奴有什么吩咐?” 宋画祠用手抚着杯沿,慢慢道:“我前面在姐姐房里,发现姐姐吩咐人煮的药里被下了毒,现在正在审人,请管家您做个审判吧。” “下、下毒?” 管家听了大惊失色,一时之间脑筋飞转,他倒不是惊讶下毒的事情,宋府里妾室打压正房的事情屡见不鲜,但通常都是私下里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做涉及,如今宋画祠放在明面上来讲,倒有些把他惊住了。 宋画祠点头,“正是,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只怕……” 她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面的话没有说,但在场的人都明了了。 管家于是道:“那王妃您可审出来什么了?” 想起进来时听到的那一声,管家心里直跳,胸口里的那个东西都快要跳出来了,王妃您可得悠着点,家宅不宁啊! 宋画祠到底没有如他的愿悠着点,只见她冷冷一笑,道:“管家您不是听到了吗?这下人被人指认下毒,现在已经招了,后头被我敲打了一番,也将他卖命的主子也招了,这,倒不用我细说了吧?” 管家连连称是,只想着怎么为大小姐开脱,王妃这是正式与大小姐对上了,且大小姐明显处于劣势,若是真叫人定了罪,先不论王妃后头跟着的王爷怎么动手,看宋画祠的样子就是誓不罢休的! 管家转头对那下人问道:“你说是大小姐命令的你下毒?” 地上那人点头称是。 “你可有证据?” “我、我……”那人左右看看,似犹豫不决,对上宋画祠一双明亮的眼睛,心中大定,道:“我房里还有大小姐送来的一百两银子,管家您可带人去搜。” 完了,管家闭了闭眼,这下麻烦大了,想脱罪都难。 管家转头看向宋画祠,恭敬道:“王妃,您看,空口无凭,老奴带人先去搜查看看。” 宋画祠当然知道管家是姚夫人那边的人,但此刻证据确凿,也不怕他跑了,故而也摆摆手,道:“去吧,好好搜搜,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有谁隐瞒事实,后果自负。” 管家诺诺应下,带了几个人走了。 说是去搜查,不过是暗中报信的,管家差人往宋枝瑶和姚夫人房里跑。 宋枝瑶方在姚夫人屋里作罢,想要回去,却被一阵局促的敲门声惊动,一时间心也给提起来了。 宋枝瑶与姚夫人对视一眼,高声道:“进来吧。” “大小姐!” 进来的是宋枝瑶派去到院子外面守着的婢女,此刻婢女满脸急色,看着两人,豆大的汗都流下来了。 姚夫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是,奴婢失态,前院来了消息,王妃发现三小姐的汤药里被人下了毒,叫人审判,现在已经审出来了!” “什么?”宋枝瑶大惊,失神翻到了手旁的茶杯。 姚夫人还算冷静,问道:“可知道审出什么来了?” “这……奴婢不知。” “你去打听打听,得了信再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 待人走了,姚夫人看着宋枝瑶,道:“你先别慌了神,指不定这是宋画祠报出来的假信,瑶儿,你前面不是说了派去下毒的是我们的人吗?” “是啊娘亲,”宋枝瑶抬头看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怎么会这样呢?会不会那人招了,把什么都招出去了?” 姚夫人闭上眼,不敢想下去,再睁眼时拍拍宋枝瑶的手,道:“先别急,你在这儿呆着,我去找你父亲,他最疼你了,断不会让那宋画祠在府里作妖作怪!” “好,娘亲你快去!”宋枝瑶急道。 姚夫人强自镇定,整理妆容出了门,他在宋太傅跟前呆了十几年,不会不知道宋太傅是什么样的人,扯起一个笑,百般媚态往书房走去。 这边宋画祠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到底不放心管家,指着还在地上跪着的人,道:“你跟我走,我亲自去搜。” 那人应了,从地上站起来。 宋画祠又指着身后,道:“倌娉,你替我看着他,不能让人近了身,保护他的安全。” “是。” 宋画祠相信以倌娉的功夫想保护这么一个人还挺容易的。 宋画祠带着人出门,下毒那人跟在后面,想了半天终于诺诺开口,问道:“王妃,小的什么都招了,您看,是不是……” 宋画祠一笑,道:“自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肯定会给你一个公平的说法。” 那人松一口气,道:“谢王妃,王妃大恩大德奴才终身难忘!” 宋画祠轻叹一声,无奈摇头。 若是真的惜命,根本不该做这样的事,无非是贪财罢了,今日宋画祠可保他一次,日后,只能叫他自求多福了。 宋画祠一路走到下人住的地方,管家在一旁站着,眉心略略皱着,却是望着门外,没有盯着在房内搜查的人。 见到宋画祠来了,管家猛然一惊,随即不动声色地迎上前,道:“王妃,您怎么来了?王妃千金之躯,下人们腌臜,怕是会沾染到污秽之气,王妃快快请回!” 宋画祠自然知道他是想把自己支走,只摆摆手,无所谓道:“没事,把东西找到了我就走了。” 宋画祠指着身后道:“这么多人都搜不出来,你去,把银两给我找出来!” 那人只觉奇怪,自己也没来得及放到多隐秘的地方啊,怎么就找不到了。 此刻也不多言,直接朝房内走去。 106 装着银两的包裹就放在枕头旁边,也难为管家和下人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的越过那个地方。 那人直接将包裹给了宋画祠,宋画祠在手心里颠了颠,朝管家冷笑道:“管家和下人也该好好去治疗一下眼睛了!” 管家连忙称是,弓着腰再说不出什么。 “现在证据确凿,管家不妨跟我一块去找大小姐对峙如何?”宋画祠狡黠笑道。 管家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提前给姚夫人报去的信有没有用,现在也不好不应,“王妃说的是,老奴这就带路。” 说罢,管家埋着头往宋枝瑶院子里走,更巧碰上了从姚夫人房里回来的宋枝瑶,两人正面对上,宋枝瑶一眼看到宋画祠手里拎着的包裹,再看看身后跟着的人,已经收不住心里的恐慌和恨意。 “你这么晚过来干什么?”宋枝瑶颤着声道。 宋画祠淡然一笑,道:“今天晚上我在姐姐房里,发现姐姐差点招人陷害,一番询问下来,得知有人指证大小姐,不知大小姐可否给我个解释,不然这姐姐下毒杀害妹妹的事情,传出去,到底有伤宋府和气。” 宋画祠扫一眼宋枝瑶身后的人,目光再回转到宋枝瑶身上,已不是纯粹的笑意了,“这样,我替姐姐讨回公道时,也不好手下留情了……” 宋枝瑶不知不觉中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强自镇定,只希望姚夫人能快点把姚夫人请来。 “大小姐这是解释不出来?” 宋画祠带人走近了几步,“姐姐既然解释不出来,不若就让我来说吧,如何?” 宋枝瑶这才发生,“你……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大小姐不知道吗?”宋画祠凛然道:“宋府庶女因妒买凶下毒残害宋府嫡女,未遂,经审此刻人证物证俱在,大小姐还有什么可说的?” 宋画祠一气之下将银两包裹扔掷在地,“你欺压我们嫡女二人多年,如今我与姐姐方得一夕喘息,你便怀恨在心,容人之量可见一斑!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又该如何?只一问,我想请教请教大小姐!” 宋枝瑶面容惨白,已不敢直视宋画祠的眼睛,身子不禁颤抖,宋画祠是如何将人审问出来,还人证物证都有,这下真的是难以脱罪了! “你说的人证物证都在哪里?我不信!” 宋画祠冷笑道:“呵,还是想狡辩吗?你贿赂买凶的银两,用的是宋府进够江南丝锦,上面绣一个‘瑶’字,大小姐,你是真的不担心会被人知道吗?” 宋枝瑶也是蠢笨,随便扯了块帕子就漏洞百出,宋画祠一眼看透的东西,此刻也是将宋枝瑶定罪的死证了。 “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别人都知道……知道你我不和,定然要拿此物……” 宋画祠厉声打断她,道:“大小姐既然还不想承认,那便罢了,将人交给顺天府,若是大小姐真是冤枉,顺天府府衙大人自会还大小姐一个公道!” “宋画祠,你敢!” 随后赶来的宋太傅仅听到宋画祠要将宋枝瑶送往顺天府的话,原本就被姚夫人的一面之词气得不轻,此刻已是肝火大动。 宋画祠转过身,看到正走过来的宋太傅,嗤笑道:“爹爹真是消息灵通,我这还没做什么呢,爹爹就赶过来了。” 宋枝瑶看到救星来了,立马含怨道:“爹爹,三妹她不明是非,只拿区区罪证就要来冤枉瑶儿!” 宋太傅皱了皱眉,心知宋枝瑶定然又是招惹了什么是非,但是两相一比,他定然是要袒护宋枝瑶的。 “瑶儿做了什么,你要将其送往顺天府?”宋太傅问道。 宋画祠看着宋太傅,正要开口,一旁管家抢先恭顺道:“是这样的,老爷,三小姐的汤药里被人下了毒,王妃要为其追查凶手,询问下人,问到了大小姐这儿,王妃说是人证物证齐全,已可定罪,但是明眼瞧着却像是有人陷害,故而王妃想将人送往顺天府。” 宋画祠心里蓦然起了凉意,管家这样说无非是暗里责怪她强词夺理不等证据确凿,只想把宋枝瑶狠狠罚了才好。 果然,宋太傅一听,看着宋画祠质问道:“祠儿,你可有确凿证据?” 宋画祠看着地上摊放的银两,道:“自然,父亲明鉴,此银两是大小姐买凶杀人的罪证,凶手已经伏法,大小姐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宋枝瑶立马在后面大喊:“不是我做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宋太傅与宋画祠两人都未曾理她,宋太傅道:“这本是家事,祠儿将瑶儿送往顺天府,落得一个家宅不宁姐妹相欺的骂名,叫我宋府在京都如何抬得起头来,你既已嫁为人妻,竟然还是这么不懂事!” 宋画祠不禁冷笑,“爹爹说得真好听,我既然嫁给王爷,那么现在就是王爷的人,正当王妃,姐姐已经随我出府,与你宋府也无多少干戈,如今姐姐在宋府遭人迫害,这不是堂堂正正地打我王府的脸吗?与你宋府有何相干?” “我身为王妃一日,若不能替姐姐讨回公道,要那歹人继续胡作非为,爹爹,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宋画祠一番言辞将宋太傅堵得说不出话,他本就为护宋枝瑶而底气不足,宋画祠现今将王府也搬出来,那是他继续在官场修行二十年也得罪不起的。 宋太傅一时哑口无言,宋画祠也收了笑,回过身对管家说,“既然如此,我也不需遵守你宋府家规,就按我王府的规矩处置,你们可有异议?” 话落,只换回满园沉默,宋画祠冷然对宋枝瑶道:“没有异议,宋枝瑶,我念在姐姐没有被毒害,你的目的未得逞的份上,谅你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来人,将宋府大小姐鞭打三十,关入祠堂,在我住府期间不可出来!” 说罢,宋画祠看着宋枝瑶已然被吓傻的脸心中没有丝毫快意,比起宋乔淑从前所受的苦,宋枝瑶这般只是九牛一毛,若非这次宋乔淑没有出事,她断然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宋画祠转过身,对宋太傅客气道:“爹爹,您觉得我这样做可有不当?” 宋太傅看着这个端着王妃身份气势凌人的女儿,此时呐呐说不出话,从宋画祠微露锋芒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不清她了。 107 宋太傅缓缓摇头,只一下,就让身后的姚夫人和面前的宋枝瑶瞬间面如死灰,这已经下了死刑的意思,原本宋太傅还能持父亲的身份压宋画祠一头,可这样,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待宋画祠带着人一走,姚夫人立马哭声震天,上前道:“老爷,你可不能让宋画祠就这样将瑶儿关起来,瑶儿可是你的亲女儿,她从没受过这样的苦啊!” 宋太傅头疼,“祠儿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吗?” “可是宋画祠能跟瑶儿比吗,老爷您不是也心疼瑶儿吗?你快去跟宋画祠说,瑶儿一个千金小姐,怎能受那样的皮肉之苦!” 姚夫人显然是忘了从前鞭打宋乔淑的事情。 宋太傅厉声道:“好了,这件事没得商量,如今祠儿是王妃,论身份上也要压我一头,我如何能反驳她?” “老爷……” 姚夫人还想说,被宋太傅强硬压下了,她在宋太傅身边服侍多年,知道宋太傅此刻的心情已是烦躁至极,便也不再多说了,只得讪讪地私下里再想计谋。 “让瑶儿此次受些苦也好,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日后嫁给五皇子了也能好过点,皇家是个吃人的地,若是瑶儿还如此不识时务,谁也救不了她!” 宋太傅撂下这些话就走了,姚夫人一边心痛一边还在想着计谋。 鞭打宋枝瑶的地方在祠堂,施刑的人是从宋画祠从王府带回来的,一鞭一鞭下去,起初宋枝瑶还能叫唤几声,那下人见宋枝瑶牙尖嘴来辱骂王妃,气从心来,又抽的狠了些。 姚夫人来时,宋枝瑶已经疼晕过去了。 旁边的下人正把一桶冰水往她头上倒,原本绣着艳纹的锦色衣裙此刻于是血迹斑驳,再难瞧出其原本面貌。 若说世上对宋枝瑶最好的还只能是姚夫人了,她见到宋枝瑶这般狼狈的样子,怒火与心痛齐齐涌上,直指着那执鞭的下人道:“你是哪里来的奴才,竟然对大小姐下这么狠的手,活腻了不是!” 执鞭之人心中好笑,道:“夫人怕是不认得,小人乃是王妃从王府带回来的,只听王妃的命令,王妃要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夫人且忍着,我这还有十鞭子没打完,打完了夫人再心疼也不迟。” 宋枝瑶醒了片刻,看到姚夫人来了,颤颤巍巍抬起一只手,眼泪顺着就留下来,张了张口,只哑声道:“娘亲……” 姚夫人心疼的不行,不经意也哭出来了,握住宋枝瑶的手,点头道:“娘亲在这,娘亲在这,瑶儿,你还疼不疼?” 这问的是废话,宋枝瑶只能无力地点头。 姚夫人随即咬牙道:“可恨宋画祠,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她一点一点偿回来。” 那下人眸中闪光,给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人就点头会意走了。 执鞭之人朗声道:“夫人真是气派,直呼王妃名讳不说,还放言对王妃不敬!” 姚夫人狠狠瞪那人一眼,执鞭之人随即扬起手道:“还望夫人后退,不然我这鞭子可不长眼,连着两人一块打了。” 姚夫人眼中盛满恨意,慢慢退了出去,她实在不忍看到宋枝瑶被鞭打的场景。 但是到底站不远,宋枝瑶的痛楚呻吟断断续续传来,最后彻底没了声音,叫姚夫人的眼泪落个不停,她死抓着帕子,心里将宋画祠来回折腾了个遍。 不就一日飞黄腾达做了王妃,宋画祠竟然嚣张至此,日后宋枝瑶入了五皇子的府邸,看她宋画祠还能如何放肆! 五皇子,五皇子…… 姚夫人心中一动,宋画祠如今是王妃,动她不得,但是不代表没人可以动的了她。 五皇子那般怜惜瑶儿,知道了此事定然会将宋画祠好好整饬一番,叫那宋画祠再端不出气焰来了。 想到这些,姚夫人立马就往自己院里走,暂且将身后宋枝瑶凄楚的叫喊声放下。 姚夫人不能明目张胆地联系五皇子,但是当初五皇子为了讨好宋枝瑶也派了暗线给她,故而传递消息没有这么麻烦。 姚夫人心知老爷是不会帮瑶儿的了,这件事就只能瞒着他。 叫人揣好了信,调开守卫,从宋府后门出去,姚夫人放下一桩事,拿上府里最好的金疮药,叫人请了郎中,再去了祠堂。 宋画祠这边,执鞭之人叫人递来了信,宋画祠用银针试了试嫦云新煮好的药,叫嫦云端了过去,听人这么一说,不禁冷笑道:“呵,我我就等着,看她能按我怎么着!” 宋画祠挥退下人,跟着嫦云后面去了宋乔淑的房里,宋乔淑心中不安,就算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着烛盏一寸一寸消融,她心里的惶恐也被慢慢放大,直到嫦云端着药进来了。 “嫦云,你快跟我说说,祠儿在外面怎么样了?”宋乔淑连忙起身,面上焦急,问着嫦云。 嫦云被宋画祠支去煮药,对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此刻也只能茫然地摇头,宋乔淑眼中黯淡,却蓦然听到宋画祠的声音传来。 “姐姐若是想知,不如直接问我啊!” 宋乔淑望着门口,直到宋画祠进来,慢慢笑道:“祠儿没事,姐姐就放心了。” 宋画祠也笑道:“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姐姐放宽心,我这次可是帮你好好教训了宋枝瑶一顿!” “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怎么会,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现在是王妃,他们怎么敢动我!” 宋乔淑一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宋画祠未注意她的异样,从嫦云手里接过药碗,道:“姐姐将药喝了吧,我吩咐嫦云重新煮的,试过毒,没有问题,你放心喝吧。” 宋乔淑点头,接过来道:“祠儿有心了。” 宋画祠笑着看她喝下药,叫嫦云服侍宋乔淑休息,自己就慢慢退出来了。 忙活了一晚上,此刻已是很晚了,想起今天一天的事情,宋画祠只有无限的怅然,宋府内事,嫡庶不分,私下打压,再至草菅人命,真真叫人心凉。 宋枝瑶的鞭子已经被打完,此刻下人将其放在祠堂前面的蒲团上就没有再管。 姚夫人见了立马叫郎中上去为其诊治,宋枝瑶已经没了意识,看到人就迷迷糊糊道:“宋画祠,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108 宋府里面的事情叫宋太傅压在宅子里没有外露,孟廉枫至今还不知道,直到有人传了信进来孟廉枫看着上面的字一阵头疼。 宋枝瑶长得是有些姿色可谈,但是长期相处下来却是个麻烦女人,就着她的原因,孟昭衍没少被宋画祠和孟昭衍两人压过一头。 且宋枝瑶被姚夫人和宋太傅从小了宠到大,脾性刁蛮没有淑女气质,又脑中愚笨胸无大志,若不是孟廉枫想着宋太傅的帮佐,他也不会娶宋枝瑶,娶她无异于娶一个麻烦。 这不,还没娶进来呢,麻烦就来了。 送信的人将宋府里的事情加油添醋说了一番,本想着赚取孟廉枫的同情,却只得来孟廉枫似笑非笑的表情,孟廉枫整了整衣衫,说道:“先回去吧,本皇子明日就往宋府走一遭。” 来人得了准信,也不多留,宫里规矩多,时辰晚了出去就是个麻烦事,随即就拜过告辞了。 孟昭衍盯着宋府里的一举一动,得消息的速度当真比孟廉枫快,本来知道宋乔淑被人下毒他还想着要不要自己去给宋画祠撑撑腰,不料宋画祠自己就给解决。 孟昭衍摇头失笑,将宋画祠娶近府,安逸多日,他倒忘了宋画祠也是个长了尖牙利爪的小猫,受了欺负是会还回去的,最后得知宋画祠圆满解决此事,他也未再担心,只叫人继续盯着。 孟昭衍和宋画祠心里清楚,以宋枝瑶和姚夫人的为人,她们受了此等屈辱,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郎中只道宋枝瑶受的是些皮外伤,只需好好养伤就可,姚夫人抹着泪将人送出去了,宋枝瑶还昏迷不醒,她心里万般苦痛也无人说。 要当真按宋画祠所说的,她们住在府上的日子宋枝瑶不能从这出去,祠堂里环境不好,连个像样的躺人的地都没有,宋枝瑶的伤指不定得什么时候才能好。 姚夫人哭累了,给宋枝瑶盖上被子就回房歇着了,刚走到窗边,得知宋太傅今晚不会来了,就听到窗边传来一声一声的敲击声,姚夫人耳朵一动,两下一停顿,是暗号声。 姚夫人走至窗边,开了条缝,一张轻飘飘的小纸就从缝上飘进来,姚夫人立马把窗户关紧,从地上捡起纸片,看完,心里松了一口气,放在灯上焚烧干净。 ——明日即来。 好消息到底带不到宋枝瑶身边了,姚夫人洗漱过后就歇下了,这一夜安静异常,像是恰巧印证着明日。 孟廉枫闲来无事,堪堪想起昨日宋府来人报信,捯饬了一番,准备出门。 孟廉枫随意叫了两个从仆跟着,穿着也低调,启程宋府。 姚夫人一直等着前院传来消息,等了整个早上也没有得到信,一早上惴惴不安的,宋太傅也看不过去了,刚想问,管家前来通传说五皇子来府,宋太傅心里了然,看了姚夫人一眼,就前去相迎了。 姚夫人被宋太傅一眼看得发怵,但到底被心底的喜悦给压下去了。 孟廉枫也不跟宋太傅打哈哈,第一句话上来就是要见宋枝瑶。 宋太傅已经在心里把姚夫人骂了个遍,表面上只能讪讪道:“瑶儿身染重病,此时正卧病在床,只怕……” “怕什么?”孟廉枫一摇扇,漫不经心问道。 “怕有所失仪。” 孟廉枫嗤笑一声,道:“这有什么,本皇子是要娶她的人,怎么会嫌弃她?” “这……” 宋太傅一脸为难,且不说宋枝瑶这般伤痕累累的模样,是真的不适合见孟廉枫,就说孟廉枫今日被姚夫人找来也是给宋枝瑶撑腰的,要是孟廉枫和宋画祠正面对上,就真的是家宅不宁了。 “烦请太傅大人带路了。” 剑在弦上,宋太傅也不好再多说了,只能硬着头皮带路,一边走一边想着说辞要怎么解释宋枝瑶一身的伤。 走至祠堂门口,孟廉枫停下来打量了片刻,而后讽刺笑道:“太傅大人不是说大小姐现在卧病在床吗?” 宋太傅抚过额上的汗,解释道:“是这样,瑶儿犯了府上的规矩,正在祠堂受罚?” “哦?犯了规矩,那本皇子可要去看看,不是因此卧病的吧?” 宋太傅汗颜,“正是如此。” 孟廉枫抬步往里走走至门口,又蓦然转过身,宋太傅等人急急停下脚步,才不至于冲撞了他。 “这样,你们在外面等着,本皇子独自去看看大小姐。” 宋太傅有些迟疑,道:“这……瑶儿是待字闺中,只怕……” 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遭人闲话。 孟廉枫轻笑一下,“宋太傅且放宽心,本皇子去去就来。” 说罢,也不等人应,孟廉枫推开祠堂的门进去,就把门“嘭”地关上,将一众人等关在外面。 宋太傅此刻心急也是没用了,只得在外面等着。 姚夫人一早找人收拾过祠堂,添了个容一人身躺下的小榻,垫了几床被子,躺下也颇为舒适,但是宋枝瑶伤势在背,养伤期间只能趴着,异常难受。 姚夫人告诉宋枝瑶孟廉枫会答应来看她,宋枝瑶已经等着了,听到开门声,连忙起身看过去。 宋枝瑶伤势不及面容,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是孟廉枫想起昨天报信人说的话,只觉得宋枝瑶这一身伤是自己作出来的,见到人了,只冷笑一声,却不多言。 宋枝瑶犹自不知,立马哭诉道:“殿下,您终于来看我了。” 孟廉枫淡淡嗯一声,不想多理。 “殿下,那个宋画祠实在太可恶了,仗着她王妃的身份,肆意欺压我,我现在一身的伤,都是败她所赐!” “愚蠢至极!”孟廉枫不想听她多啰嗦,事情真相他派人亲自打探过,得到消息只想把宋枝瑶的脑袋撬开,看看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殿下,你怎么这么说我……”宋枝瑶一下子愣住,讪讪地看他。 孟昭衍凛然道:“你要下毒本皇子不拦着你,但是做法如此蠢笨,怎能不叫宋画祠抓到把柄,现在这样,只能是你自作自受!” “殿下,我……我事先是想好了的……” 孟廉枫冷笑一声,道:“想好了?想好了你如今这般是为何?你若有宋画祠半点聪明,也不需要今天来向我哭诉!” 宋枝瑶看着孟廉枫,心凉了个透底,她怎么也没想到孟廉枫来会说这么一通。 109 宋枝瑶双手撑起身子,也不顾身上疼痛,一脸惶恐加不敢置信看着孟廉枫。 她以为他们是一个战线的,至少看在她如今受了如此耻辱和委屈的份上,怎么着也得为她算计回来,不能让宋画祠借着王妃的名头逞一时威风。 然而终是想错了,孟廉枫见她这样呆愣的样子,气从心来,继续道:“你如今被宋画祠这样折磨,不正是丢了本皇子的人!叫本皇子又在孟昭衍面前矮了一截,真是愚蠢至极!” 宋枝瑶不知不觉间落下泪来,显得面目更加凄怆,孟廉枫此刻冷嘲热讽的,叫她彻底心凉。 一面宋画祠借身份压她,逼她认罪,一面孟廉枫见死不救,对她没有半点情意可言。 宋枝瑶心有不甘,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宋画祠对她做了如此迫害,她定然要从她身上找回来。 “殿下,就算我这次做错了,我也认罪,但是正如殿下所说,宋画祠以王妃的身份压我,殿下势必要矮三皇子一截,殿下为何不好好想想将那宋画祠的气焰打压下去,也好短了三皇子的面子。” 孟廉枫当然知道宋枝瑶现在是变了法的想让自己为她出头,且他偏偏还真不想多管宋枝瑶的闲事。 宋枝瑶现在还未嫁给他,婚约的事情还未传出去,宋府里的事情怎么着也跟自己沾不上边,他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孟廉枫执扇不屑道:“你宋府内事,本皇子手再长也伸不进来,也不必拿这个的话诓我,本皇子要真信了你的言辞,那真是愚蠢至极了。” “殿下,你……”宋枝瑶不禁气结。 孟廉枫漫不经心地转身,边朝外走边道:“宋大小姐且好自为之,本皇子下次再来看你。” 说罢,已经走至门边,也不等宋枝瑶再说下去,直接推门出去了。 门口泄出一地日光,又倏然被夺去,宋枝瑶的眼中阴鸷立显。 宋太傅一行人还在门外等着,见孟廉枫出来了,连忙拱手道:“殿下。” 孟廉枫摆摆手,免了一行人的礼,道:“大小姐的伤势颇重,还望太傅大人好生照顾着,莫叫本皇子心疼了。” 孟廉枫这话说得不阴不阳的,宋太傅不知道这话是好是坏,只得囫囵应下,“是是,殿下,日头转正,快至午时,殿下是否要留在鄙府用餐?” 孟廉枫摆摆手,道:“不了,就不叨扰太傅大人了,本皇子这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宋太傅再行一礼,道:“送殿下。” 亲自将人送出府,宋太傅思量半晌,停了要去见宋枝瑶的脚步,径直回了书房。 姚夫人在外头看着,并不清楚孟廉枫如是神情是什么意思,只得看宋太傅走远了,后悄悄进了祠堂。 宋枝瑶颓然坐在床案,盯着面前漆黑的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夫人一看心中奇怪,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五皇子来看瑶儿,她不应该是是这个反应啊。 姚夫人走近了,才接着烛台上的光看到宋枝瑶红透的眼睛,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道:“瑶儿,发生什么事了?你跟五皇子谈得怎么样?”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宋枝瑶就有无限委屈涌上心头,“娘亲,五皇子没有要帮我出头的意思……” “啊?为什么?” 姚夫人坐在宋枝瑶旁边,抬起手揽过宋枝瑶的脸,这样才看清楚了那张脸上全是纵横的泪痕。 “娘亲,五皇子说我愚蠢至极,不愿意出手相救,他就看着我受到如此奇耻大辱而不动作,我该怎么办?” 宋枝瑶一下拥进姚夫人怀里哭诉着,姚夫人显然被宋枝瑶这番言辞给惊住了,好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宋枝瑶不喜姚夫人一味不理她,抬起头唤了一声,“娘亲……” “啊……”姚夫人这才回过神,皱眉道:“五皇子不理会你,这……娘亲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啊……” “不要,我不要,我一定要让宋画祠尝尝苦果,娘亲,您快给我想想办法!” 姚夫人一脸为难,连孟廉枫都不帮宋枝瑶,她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她在府中虽然权利颇大,但是凡事都要碍着宋太傅的面,不能想做什么做什么。 且这次宋太傅是表了态的不想多掺和宋画祠的决定,她根本无从下手。 “瑶儿,这次,我们且算了吧,吃一个闷亏,下次再叫宋画祠……” “不行!”宋枝瑶眼中暗沉,一口回绝了姚夫人的话,道:“宋画祠安心了我就不安心,娘亲,你若不帮我,我就自己动手!等我伤好了,且叫她好看!” 姚夫人暗暗心惊,从来没见过宋枝瑶这个样子,问道:“瑶儿你要做什么?” 宋枝瑶一把推开姚夫人,厉声道:“你若不帮我就算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娘亲,你且做你的富贵太太吧!” 姚夫人听来只觉诛心,忙说:“瑶儿,你告诉娘亲,你现在被禁足,要做什么岂能容易,等你伤好了,指不定宋画祠已经带着一干人等回王府了。” 宋枝瑶沉吟了片刻,姚夫人此刻已经软化,叫她去做确实比较方便。 姚夫人继续道:“你若有什么计划,且告诉娘亲,娘亲帮你去做,不是更方便些吗?” 宋枝瑶点头,叫姚夫人将耳朵伸到自己跟前,低声细语了片刻。 越说到后面,姚夫人脸色越惊诧,带宋枝瑶说完,姚夫人立马急色道:“瑶儿,你一闺中女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使不得,使不得……以后,这样的念头再不能有了!” 宋枝瑶原本揣着这个念头还洋洋得意,只觉得万无一失,没想到一说出来就被姚夫人否决,瞬间急了,娇声道:“娘亲,你怎么能这样,这个计划不是挺好的吗?” 姚夫人脸色一白,道:“好什么,这种毁人清白的事情就不是你能做的!” 宋枝瑶气道:“又不是毁我清白,娘亲你急什么!” “这样的话就不是你该能说出来的,女子贞洁最重,瑶儿,你……” “不要再说了!”宋枝瑶转头紧盯着姚夫人,道:“娘亲不帮我,我自己会做,娘亲,你千万不要拦着我!” “瑶儿,你一定要这么做吗?”姚夫人潸然看她。 宋枝瑶不说话,但是目光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110 姚夫人缓慢点头,道:“那你跟我详细一说,娘亲代你做。” 宋枝瑶眉间添了喜色,立马道:“好,娘亲,我且跟你慢慢道来。” 姚夫人小心关了祠堂的门,望一眼幽深的陇道,胸口里的那个东西却已再难平静。四下无人,姚夫人擦净眼角的湿意,心里多了份坚定,施施然离开了。 经上次下毒一事,宋画祠安排膳食药用的人都换成了从王府里带出来的人,若论宋府内宅的势力,顶头的还是姚夫人,她不能明着跟人作对,暗里还是要多加警惕。 这一警惕不要紧,但是宋枝瑶的计划就再难施行,姚夫人也迟迟找不到地方下手。 宋画祠至今还没有给孟昭衍一个准信她何时回去,孟昭衍也只能等着,姚夫人也心里惴惴地怕宋画祠提早走了,宋枝瑶回头又是百般不愿。 这日晚膳结束,宋画祠搀着宋乔淑在宋府后院的园子里缓慢踱步消食,两人有说有笑。 躲在暗处的姚夫人看在眼里,手上的帕子快被揪烂,也迟迟没法动作。 她身后的婢女一脸奇怪,姚夫人将她带到此,吩咐她将手里的糕点呈给王妃和三小姐,却站了半天也不动作,实在疑惑,不禁出声道:“夫人,这糕点还送吗?” 姚夫人堪堪回过神,应了一声,道:“送,怎么不送,就按我给你说的,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 两人距宋画祠一行人破远,就算倌娉跟在身后,也没有察觉姚夫人的举动。 婢女端着瓷盘垂着头上前,走到宋画祠面前,盯着地面恭敬道:“王妃,这是老爷给您和三小姐准备的糕点。” 宋画祠还未应声,宋乔淑先喜道:“桂花糕?祠儿原先是挺喜欢吃的,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却很少提了……” 宋画祠胸口一窒,原先的宋画祠喜欢,不代表我也喜欢,她讪讪笑,连忙扯开话题,道:“是啊,那爹爹有心了,代我谢过。” 宋画祠微一侧头,倌娉就上前将瓷盘接过,宋画祠搀着宋乔淑做到一旁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倌娉走过来将糕点放在桌上,来回折腾了一番,才道:“回王妃,糕点没毒。” 宋乔淑还奇怪倌娉在做什么,此时明白了,不禁嗔怪道:“祠儿不必这么做,爹爹还会害我们不成?” 宋画祠笑道:“小心点总没错,我不想那天的事情再发生。” 宋乔淑微叹摇头,再不做声了。 宋画祠捏起一片糕点,还透着微热,闻起来馨香怡人,浅淡尝一口,确实被它软糯的口感给折服了。 宋画祠赞叹唔了一声,鼓着腮帮子对宋乔淑道:“姐姐不尝尝吗?真好吃!” 宋乔淑笑着摇头,道:“不了,晚上吃的多,祠儿自己吃就好了。” 宋画祠点头,道:“姐姐再多走动走动,积食了睡不着。” 宋乔淑笑道:“我明白的。” 宋画祠吃的不多,只两块糕点就让倌娉撤下去了,她对食欲之事向来不在意,今日这番也是尝尝鲜,只不知宋太傅哪来的心情叫人送来糕点的。 宋画祠又陪着宋乔淑转了一圈,将人送回房,打点好下人,才徐徐撤出来,缓慢走回自己的院子。 一路寂静,倌娉提着灯笼不禁笑道:“王妃对三小姐还真是关心非常呢。” 宋画祠想到宋乔淑心情也舒畅了几分,点头道:“姐姐善待于我,我当然要好好护着姐姐,不若这宋府凉薄,我们可是同生姐妹。” 倌娉应了,继续在前方带路。 暗处姚夫人暗暗看在眼里,看到宋画祠进了院门,才提心吊胆着走了。 倌娉替宋画祠打点好洗澡水,将门窗紧闭好,默默退出去了。 王府里,孟昭衍坐在凉阁里,听到暗卫说的话,不幸失手打翻了茶杯,茶水蓦然淌了一地,孟昭衍拿帕子粗略擦过,再问了一遍眼前跪在地上的人,“你说什么?” “那日王妃将宋枝瑶关进祠堂,宋枝瑶心生妒恨,妄想再陷害王妃,与姚夫人商量计划。属下得知姚夫人私下找了宋府里一名年轻管事商议,尚不知其确切目的。” 孟昭衍再给自己倒了杯茶,忽略指尖的凉意,淡淡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未待暗卫动身,有一暗卫从暗处现身,单膝跪在地上,垂下头道:“禀报王爷,姚夫人暗中将一叠点心交给王妃食用,属下怀疑……” 孟昭衍目光一凛,“怀疑什么?” “怀疑姚夫人居心不良。” “可曾亲眼见到?” “未曾。” 孟昭衍思忖了半晌,脑中猛然打了个激灵,蓦然清醒,双眸大睁道:“快,速回宋府,保护王妃。” “是,属下领命。” 再不对言,孟昭衍叫人备了暗轿,四人各执轿子一端,腾空从王府上空出了院墙。 孟昭衍叫人加快了速度,路上未曾停歇,他心里的那个念头一经涌现就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宋枝瑶和姚夫人两人会做到如斯地步,若是这次没来得及赶上,宋画祠这一生就要断送在这里了。 孟昭衍暗自握紧了拳,又催了一声,从没觉得王府到宋府的路这么远过,京都之大,叫他愤恨。 宋画祠浑身被热水哄过,只觉暖意丛生,心情舒畅,出了浴桶细细擦过,将内衫穿好,正想进内室叫人将水撤走,忽觉脑中一瞬间似被敲打过得沉重。 她连忙伸手扶着手前的屏风,待这种感觉渐渐消退下去,甩了甩脑袋,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细细把了脉,除了律动有些频繁,再找不出其他毛病。 宋画祠只道是自己泡的时间久了有些发蒙,没有在意,喝了口凉茶消退热意,再次起身,却猛然间又被这阵沉重给打蒙了脑袋,宋画祠撑着桌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窸窣的惊动声,宋画祠寻声看过去,却突觉自己的眼前一阵模糊,天旋地转间,什么也看不清。 宋画祠狠狠地甩着脑袋,想让自己情醒一点,却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脑子里更晕更乱了。 她撑着桌边的手也愈发无力,身子变得软绵,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蹿升起来一阵火,将她全身点燃,热意丛生。 宋画祠心道不好,这种感觉,分明是中了春药! 111 宋画祠连忙就着模糊的视线给自己倒了杯茶,手下一阵霹雳乓啷,不知道是打碎了茶杯还是茶壶,她时候身上的无力传到心里,片刻的愣怔后蓦然听到窗边一阵惊动。 窗户被外力从外面打开,一个人影翻动进来,宋画祠现在的样子根本不能见人,她怕自己受药之际在外人面前失态,且这药效…… 实在是令人不齿! 一定是有人刻意陷害自己! 从窗户翻进来的那个人身姿魁梧高大,一看就是男儿身! 宋画祠心中警铃大作,她强压住自己身上起的邪火,一步步踉跄着后退,伸手做推拒状对那人说:“你……你别过来……” 那人不做声,依旧朝她这边走,且越走越快,似有心急的趋势。 宋画祠退到屏风上,玉制的屏风此刻一片冰凉,她穿着内衫,被冰凉的温度一激,只觉一片舒畅。 宋画祠暗恨自己心里此时的邪念,此时已经是退无可退,那人眼见就要来到自己面前,宋画祠心一横,咬牙高声道:“倌……” 话音未出全,已然被面前那人单手捂住搂进怀里,宋画祠身躯绵软无力,根本无法挣扎,颓然间闭上眼睛。 那人转瞬间将四周的灯火熄灭,黑暗间,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眼角滚落。 姚夫人夜入书房,从婢女手中端过热茶,悄声进去了。 宋太傅也将人晾了一天,此刻不好再给脸色看,看她来了,也未冷声冷言的,将她端过来的热茶喝了,也不做声,只等姚夫人说话了。 果然,不经多久,姚夫人便扯了张帕子出来擦拭眼角,凄声道:“瑶儿经此折磨,在床上连翻身都成问题,可老爷过了这么久却连看都不看瑶儿一眼,瑶儿前面还跟我诉着想爹了,老爷……” 宋太傅被说得头疼,扶着额道:“瑶儿伤势如何了?” 姚夫人掩涕道:“已叫郎中看过了,说打得……打得太狠了,我苦命的瑶儿,不过被人陷害,却要遭如此折磨……” 说着,又要哭出来。 宋太傅不想再被她魔音灌耳,连忙敷衍道:“行了行了,瑶儿现在还未睡吧?” “未曾。” “我去看看她。” 姚夫人连忙欣喜道:“老爷有心了,妾身跟您一块去。” 宋太傅淡淡嗯一声,起身离开书房。 小厮在前方带路,宋太傅漫不经心走着,只想安慰宋枝瑶一番就回房,自从宋画祠回来,宋枝瑶就不停歇地出事情,他已经没有功夫应对了。 走到祠堂门口,看守的下人将门打开,却猛然听到一声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随之传来的是宋枝瑶恍然一声质问,“你说什么?” 宋太傅蓦然止了脚步,细听,听到一个婢女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奴婢说,奴婢前面给大小姐准备梳洗的时候,路过王妃宅院门口,却见一个高大男子偷偷摸摸趁着夜色进去了,奴婢惶恐,也不敢多留,此刻才敢告诉大小姐……”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三妹怎么会做这样红杏出墙的事情!一派胡言!” 那婢女已经难发出声,只哑声道:“奴婢不知,奴婢是亲眼看见的,多的就不知了……” “三妹……” 宋枝瑶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进来的宋太傅一口打断,“将你刚才看到的再说一遍,要详细!” 那婢女跟宋枝瑶一块望向宋太傅,两人都是惊诧的神色,只见宋太傅此刻眉头皱得死紧,正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面上晦暗不明。 那婢女又将事情再重复了一遍,说到后面已然没声了,宋太傅沉着声什么也不说,满堂竟是凝重的沉默。 宋枝瑶心中暗喜,面上却紧张道:“爹爹不若去看看吧,我想想三妹断然不是那样的人,三妹看着正经,绝不会做出这样苟且不知廉耻的事情……” 宋太傅双眸凉凉扫过宋枝瑶的面上,宋枝瑶瞬间噤声,宋太傅宽袖一挥,转过身,对那婢女道:“带路。” 宋枝瑶心中一喜,那婢女连忙起身走在前面,宋枝瑶大声道:“爹爹不妨也带着瑶儿一块去吧,我倒要瞧瞧这个夜闯三妹私房的人是谁!” 这是给还未见过的事情已经下了定论,宋枝瑶这么说直接肯定了有人夜中私访宋画祠的房里行苟且之事。 宋太傅未置一言,已然是默认的意思。 宋枝瑶与姚夫人对视一眼,赶忙跟上了。 宋太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打着灯去了宋画祠的院子,惊醒了府中多半下人,一时流言四散,传之迅速叫人始料不及。 宋太傅到了宋画祠的院门口,看守的下人依旧是王府的人,见到宋太傅来了也不放行,只恭敬见礼道:“不知太傅大人夜访王妃有何要紧之事?” 宋太傅冷冷哼一声,道:“叫祠儿出来见我。” “王妃此刻已睡下多时,若大人无要紧之事,不妨明日再来,也免了王妃夜中失仪。” 姚夫人听了冷笑道:“王妃好大的架子,连父亲来了都见不得,原来王府就是这么教人的。” “闭嘴!” 宋太傅瞪了姚夫人一眼,虽然这下人把他拦在院外确实叫人生气,但是姚夫人这么一说,就是彻彻底底地得罪了王府,间接得罪了孟昭衍,这个蠢女人! 姚夫人讪讪闭嘴,宋太傅道:“我不过想见见祠儿,你且叫祠儿出来见我,父亲要见自己的女儿,总不至于失了道理。” “这……”下人迟疑道,又看了眼宋太傅身后浩浩荡荡的人,最后只恭敬道:“那太傅大人且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 下人转身往里走,进了房门,再又合上,一转眼,室内的灯烛点亮,可见人影攒动。 宋枝瑶心中嗤笑,宋画祠,你这回是死定了! 宋画祠被人放在床上,那人未再多动她,反而是转身宽了自己的衣裳,宋画祠闭着眼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低着头解腰间的盘扣,只低声回了句,“是我。” 宋画祠蓦然睁眼,“你怎么在这?” 是孟昭衍!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见到他,且还是她身中……的时候! “我不在这你希望谁在这?”孟昭衍轻笑道。 “闭嘴!” 宋画祠有气无力地厉声道。 黑暗中,孟昭衍又笑了一声,动作不停。 112 宋画祠咬着牙,汗水涔涔将将湿透了内衫,身边衣物摩擦的声音依旧不止,她默了片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孟……”宋画祠一开口已然惊住,将缠绕在舌尖的呻吟堪堪咽下,宋画祠压了压嗓子,沙哑道:“孟昭衍……” “怎么了?”孟昭衍百忙之中不忘回应她。 “我现在……我……我中了药,”宋画祠别过脸,觉得羞愤异常,“是那种……促生**的……” 一只冰凉的手指停在她唇上端,指尖的凉意让她蓦然打了个激灵,孟昭衍阻断她继续开口,猛然间翻身覆上,与宋画祠面对面。 烛光消弭的夜晚,最亮眼的,莫过于那双凝视她的眼睛。 “我知道。” 孟昭衍衣衫半解,双手撑在她两侧,与她也隔了段距离,两人凝视片刻,宋画祠却觉得像过了良久。 宋画祠呐呐开口,“你知道,什么?” 孟昭衍笑了笑,单手抚上她的额头,冰凉感舒适异常,他只道:“你听。” 听什么? 宋画祠闭上眼睛,下一秒,门棂就被敲响。 “王妃,太傅大人夜中来访,王妃可要一见?” 宋画祠猛然睁眼,一个音节破在口中,“爹……” 孟昭衍冷冷道:“太傅大人可真是迫不及待就想要促成这场戏。” “什么意思?” 孟昭衍换了只手触她的额头,道:“祠儿以为这药是谁下的?” “宋枝瑶!” 孟昭衍点头,笑道:“是了。” 院外姚夫人暗中招来了宋府侍卫,宋枝瑶煽风点火,道:“三妹为何这么久还不回个消息,不会房里出什么事了吧?还是说,真就有什么人?” 宋太傅脸色铁青,默了片刻,直直向里走去,身后的侍卫受到姚夫人暗中差使,先行一步撞开房门,宋太傅无声纵容他们此行,随着路径径直往里走,里间从仆连忙上前拦着。 王府下人冷着脸道:“太傅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叫祠儿出来见我。” “下人们已经进去禀报,一有消息就会前来告诉太傅大人,烦请太傅大人稍作等待。” 宋太傅冷声道:“让开!” “太傅大人……” “让你让开你就让开!这里是宋府,爹爹想去哪里还能被你拦着,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狗!”一旁宋枝瑶上前,指着身后的侍卫道:“你们,把人拦住,爹爹,我先进去看看四妹。” 说罢,几个侍卫上前将挡住的下人拉到一边,宋枝瑶已经迫不及待要闯进去,宋太傅此刻一味想着宋画祠做些不齿之事,已是怒气冲冠,也不再多管宋枝瑶这般惺惺作态,随之也走近去了。 只见先前通传的下人还站在侧室外面,向里头传话,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就见宋太傅一行人浩浩汤汤最近来,为首宋枝瑶一脸得意已是掩饰不下去了,下人脸色一变,惊慌失措。 “太傅大人,大小姐,你们……你们怎么进来了?” 宋枝瑶高声道:“把门打开,我倒要看看四妹的房里到底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通传了这么久还不得回应!” “大小姐,你说得这是什么?王妃岂容你来诋毁!” 宋枝瑶冷笑一声,道:“哼,到底是不是诋毁,将门打开一看不就行了吗?” “王妃闺房,不是这些下贱人等能进去的!” “下贱?你且将门打开,看看房里到底还有什么下贱人!” 宋枝瑶不想在这继续耗下去,直接吩咐人将门打开,从门口到宋画祠的床榻还隔了几道帘门和屏风,门口看去并不能看到什么,但是宋枝瑶知道,里面的风光一定是自己想见到的。 脚步未曾停歇,掀开珠帘,越过屏风,宋枝瑶带着人马,步步逼近。 孟昭衍在门内听到动静,想到该来的终于要来了,神情倒也轻松了些,解下床帘,将两人封闭在一床空间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宋画祠不解皱眉道。 孟昭衍翻过身躺在她身旁,衣衫松散,好像只消一个动作就能看到大片风光,他徐徐道:“祠儿今日所受的,我要叫她一寸一寸还回来,祠儿,你且放宽心。” 被孟昭衍冰凉的手触摸,宋画祠身上的热度缓解了一些,她勉强道:“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我要解药,你知道我……我现在的状态……” 宋画祠已经没脸再说下去了,孟昭衍有些心疼,手抓住宋画祠的手,道:“春药无药可解,药效一过便都好了,祠儿,你先忍忍,待事情一过,我……” “来人,将门打开!” 门外宋枝瑶的声音响起,孟昭衍收起神情,眸中闪过寒光,只低声向宋画祠再说一声,“你且忍忍”,便起身听着外面的动静。 宋画祠此刻算是终于明白宋枝瑶打得什么算盘了! 宋枝瑶为陷害自己,给自己下了春药,大概就是晚上那盘桂花糕,春药无毒,只激发**,任她怎么验也验不出来,故而才能不设防地吃下去。 宋枝瑶后再设计叫人来自己房里,回门之时孟昭衍不在,到时事实摆在眼前,她是怎么也说不清。 宋枝瑶这一出,不是要她死,而是要她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孟昭衍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但是这一刻,她却是愿意放心将一切交给他。 宋画祠几乎想落泪,宋府院深,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为陷害自己不择手段妄图毁自己贞洁,而无亲无故的孟昭衍却总在危机关头仗义相救,对比一番,此间凉薄已叫她不敢再想。 等到宋枝瑶站在最后一道屏风之后,一行人被宋枝瑶拦在这,宋枝瑶装模作样道:“爹爹就此止步吧,待我将四妹迎出来,爹爹再质问也不迟。” 宋太傅刻意忽略了宋枝瑶此刻得意的神色,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进来时家丁下人都被断在门外,现在只有宋太傅姚夫人和宋枝瑶三人,宋枝瑶压抑住心底的雀跃,抬步进去了。 宋画祠听到宋枝瑶的声音有些急,偏偏发不出声音,只怕一张口就会泄出一声呻吟,她倒不是怕孟昭衍会笑话自己,只是身为女子,却这般不雅,实在是令人不齿。 孟昭衍像是有感应般,蓦然回头,声音温和,安抚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113 话落,宋画祠勉强看了一眼孟昭衍,就见孟昭衍转过头对着床帘外面朗声道:“何人在此放肆!” 只这一声,上的宋画祠,和外面的宋枝瑶齐齐怔住了。 不只如此,孟昭衍做穿衣状,缓慢掀开了床帘一角,径直出去了。 宋画祠瞬间明白过来,他是要宋枝瑶陷害不成反打脸,宋画祠默声,孟昭衍贴心将床帘掖好,不内丝毫风光泄露出去。 孟昭衍只穿着内衫下了床,宋枝瑶甫一见,惊的说不出话,就这样跟孟昭衍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站着。 孟昭衍倒是气定神闲的做派,将衣服整好,披上外衫,厉声质问道:“不知宋大小姐有何急事深夜造访,还在外大声喧哗扰人清净,若是宋大小姐不能给本王一个恰当解释,切莫怪本王无情!” 宋枝瑶当然不能给他解释,只能呐呐说不出话,身子开始不自觉颤抖,心中大慌。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府中管事,为什么王爷会在这里? 宋太傅听到孟昭衍的声音也一下子愣住,回过神来也不再顾及什么规矩,立马闯进来了。 果真,见到孟昭衍的那一刻,宋太傅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算是彻底破了。 宋太傅生气是生气,但是原本纵容宋枝瑶这般,也是抱了坐壁上观的心态,只要此计成功,宋画祠被人撞破回门之时趁机偷情,给孟昭衍带了顶绿帽,传出去也能让孟昭衍遭一重击。 再者,这是御赐的婚姻,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让皇帝知道了必然勃然大怒,孟昭衍因此受罚是跑不了的,对三皇子孟廉枫也是一大助力。 但是现在…… “王爷……” 姚夫人紧随其后,见到床案边坐着的孟昭衍也是惊住了,宋枝瑶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里面有无尽的意义,却都止于沉默。 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再吱声。 孟昭衍扬眉,气势不怒自威,道:“原来宋太傅也在此,既然宋大小姐给不了本王解释,太傅大人可否能说个一二?” 宋太傅呐呐不能言,事情的转折之突兀叫人始料不及。 孟昭衍冷笑一声,道:“看来这出闹剧暂时是不能收场了,来人!” 门外下人已经等得心急,猛然听到喊声动作比脑子快一步,已经先进去了,小跑至里间,恍然见到孟昭衍瞬间倒吸一口气,惶恐道:“王、王爷……” 孟昭衍抬了抬手,门口的婢女上前将两侧的灯点着,屋内这才明亮起来,孟昭衍的目光凉凉,依次扫过面前这些人,最后停在那个颤着身子的下人身上,缓声道:“你来给本王解释解释,为何太傅大人,宋大小姐,还有这内室姚夫人,会在今天晚上齐齐出现在王妃闺阁之中?” 那下人弓着腰垂着头,大气不敢多出一下,只压着声道:“是、是宋大小姐一味要闯进来,叫来了府里的家丁,奴才拦不住,就让几位进来了……” “是吗?”孟昭衍转过眼眸,问道:“大小姐又为何要闯进来呢?” 宋枝瑶支支吾吾,此刻连话都说不出来,头也不敢抬。 “说话!” 孟昭衍一声掷地,将宋枝瑶吓得打了个激灵,众人的心也被这声浑厚有力的声音吓得颤个不停。 “是……是,府里的下人,告诉我,说……说四妹的房里有外人进入,我特……特来一探究竟……” “好一个一探究竟,大小姐好大的胆,听信下人传言就不顾阻拦夜中擅长王妃闺房!本王岂会相信你这般虚伪言辞!” 宋枝瑶一个惊诧抬头,直直跪地,哭喊道:“王爷恕罪,恕罪,确实是如此啊,王爷,我也是为了四妹好……” 孟昭衍皱着眉,道:“罢,罢,为了王妃好,宋大小姐为王妃好的方法还真是独特,擅长闺房也就罢了,还在此大声喧哗,宋大小姐该当何罪!” “王爷恕罪,我本无意啊,王爷……” 宋太傅看不下去,一旁问道:“王爷为何在此?” 孟昭衍冷冷道:“祠儿多日未曾回府,本王夜中思念祠儿,不想惊动他人,夜入宋府,可是有罪?” 宋太傅忙拱手道:“不敢。” “既然如此……来人!” 随声落下,鱼贯而进一列人马,皆是孟昭衍今夜从王府调令而来的士兵,在宽敞的内室跪成一列,整齐划一道:“属下听命!” “将宋大小姐扣押,明日送往衙门收押,拟夜中擅闯王妃私宅,意图迫害王妃之罪,按苍黎律法处置,奉本王的命令,切不可枉法!” 孟昭衍大袖一挥,下了命令。 宋枝瑶和姚夫人听到齐齐出声,“意图迫害?” 宋枝瑶满面凄怆说不出话,姚夫人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颤着声问,“王爷是否判断有误,瑶儿一心为王妃好,怎会意图迫害?” 孟昭衍目光冰冷,将姚夫人冻得浑身一颤,“姚夫人难道是浊了双眼,带领家丁肆意破门,且大放厥词,本王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姚夫人还有什么可申辩的?” 姚夫人目光闪躲,她以为计划周全到今晚势必会让宋画祠身败名裂,但是不经意间一切都失了控制。 王府士兵训练有素,已经将宋枝瑶按拿在一侧,宋枝瑶这才回过神来开始反抗,大声道:“王爷冤枉,明明是四妹她夜中幽会,我带人前来捉奸,王爷为何还要将我关押,你们放开我!” 孟昭衍目光一凛,“床榻之上,只有本王与祠儿二人,宋大小姐要捉的奸就是本王,如今奸也捉到了,宋大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枝瑶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还在高声大喊,宋太傅在一旁看着只能暗骂她蠢,孟昭衍眼眸一闪,侍卫连忙将其打晕带了出去。 一对人进出迅速,片刻后也只剩姚夫人和宋太傅两人,宋太傅面上挂不住,只得恭敬道:“王爷恕罪,微臣教女不严,叫瑶儿犯了如此大错,还请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此事暂且放下吧。” 孟昭衍不予回应,只道:“这件事本王已不再插手,全权交给府衙做主,太傅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了,本王与祠儿还要休息。” 宋太傅立马道:“自然自然,王爷好好休息,微臣这就退下了。” 说罢,随即转过身,提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