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铺好兄弟》 引子 米国, 新泽西, 哈德逊河西岸, 林登机场, 一架银白色的湾流喷气机正在沿着主跑道快速滑行。 高高的尾翼后,三辆黑白涂色的警车,正闪着顶灯,呼啸着拼命追赶。 远方,曼哈顿的水泥丛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湾流越滑越快,渐渐拉开了和警车的距离。在发动机的嘶鸣声中,这只重达25吨的铁鸟腾空而起,然后向左一斜,展翅向西北方向飞去。飞机驾驶舱门边,来自圣母大学的留学生胡书杰抓着过道上的把手,长舒了一口气。前方,他在京南大学的本科同学大鹏侧坐在副驾驶座上,手中的枪紧紧顶着飞行员的脑袋。书杰身边,另一位老同学艾德直直地坐在空乘椅上,死死地拽着安全带,双目紧闭。 书杰起身走到舷窗边,向东回望纽约,不由得对两位老同学感叹道:“咱们这么辛苦地考托考g,出国留学,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这样!” “是啊!这谁能想得到。”艾德摇头附和。 “如果能再来一次,咱还出国吗?”大鹏回头问道。 隆…隆隆!机尾的两部引擎还在轰鸣个不停。 书杰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如果再来一次…” 第一章:三个月前 隆…隆隆! 长长的机翼下,四部巨大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在强大牵引力的作用下,书杰紧贴着椅背,转头向舷窗外望去。翼尖外,一切正在飞速后退。宏伟的t3航站楼早已不见踪影。 引擎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这架银色的波音747张着翅膀,一飞而冲天。这一刻,书杰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兴奋。三年了!梦想就要成真,他耳边再次响起了新西方英语学校里那句耳熟能详的口号:“圆梦米国,非我莫属!” 书杰坐在一排三联座位的中间,左边是个中年男人,右边靠窗坐着一位在看杂志的美女。她戴着一副浅蓝色的口罩,时不时掏出一罐药水拨开口罩往鼻孔里喷,喷完再猛吸几下,一副很舒服的样子。如果不是这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书杰还真想和她搭搭讪,问问她是不是也是去米国留学的。后面一排坐着一家三口,小孩子一直又哭又闹。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书杰也扛不住身后的大呼小叫。他从书包里掏出随身听,将耳机塞进耳孔。 世界终于清净了!书杰突然想到《大话西游》里周星驰那句经典的独白,心中不禁一乐。他拉开书包内袋,拿出一个没封口的黄色大信封,从里面掏出一摞信笺,随后按亮阅读灯,开始读最上面的一页。书杰扶了扶鼻梁上那副黑色横框眼镜,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圣母大学! 化学系! 世界排名前二十! 看着这份已读过无数遍的录取信,书杰心中感慨万千。为了这张薄薄的纸片,他辛苦了足足三年。背诵单词的酸甜苦辣,反复挫折的刻骨铭心,一切只有自己知道。 叮!机舱里的广播响了:“亲爱的旅客朋友们,你们好!现在是晚餐时间,空乘人员即将为大家提供餐饮服务。” 晚餐?书杰心中一喜,赶紧把书信塞到椅背袋中,然后取下耳机准备吃饭。他知道票价包括餐饮,所以特意连午饭也没吃。从登机到现在,书杰一直高度兴奋,从未想起肚中的饥饿。 空中小姐发来了今晚的菜单:套餐三选一。中式的是虾炒饭和鸡肉面,西式的是牛排。吃什么呢!他想了半天,然后点了份牛排套餐。书杰有生以来还从没吃过牛排。 这是什么破牛排呀?书杰从空中小姐手中接过餐盘,即刻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已。硕大的白色餐盘上只有三小片肉,一个小面包,一小盒水果,一小包榨菜,还有一盒绿色的生蔬。这就是所谓的色拉吧?书杰曾在新西方英文学校听主讲韩明老师提过:色拉应该生吃。这点他还记得,却不知该如何下口。 他转头一瞥,那位高冷美女已经取下了口罩。她从色拉盒里拿起一个小塑料袋,慢慢撕开,挤出一些白色的调料酱,然后才举起手中的塑料刀叉。看着美女的高雅举动,书杰脸上一热,赶紧低头用餐。然而,这点食物根本就不够塞他的牙缝。 还要飞十几个小时,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再提供下顿饭。 空中小姐收餐具的时候,能再要一份吗? 书杰思前想后,终于在美女的侧目中,再要了一份虾炒饭。饭一到,他就低下头,赶紧吃了起来。书杰不用抬头都能想象邻座鄙夷的表情。他边吃边在心中念:不就他么的多要了一份吗?关你屁事啊。 吃完虾炒饭,书杰拿起空餐盘,到机舱最后将它还给了空中小姐,然后第一次使用了飞机上的厕所。他看着厕所里的坐式马桶,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抱怨:肯定不通畅,还是蹲着拉得干净。 米国都用坐式马桶,你到哪里都不用自己带厕纸。一想到韩老师的话,书杰立马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他赶紧回到座位,带上耳机,再次读起了自己的信件。 第二页是一张打印纸,上面记录着大鹏和艾德在米国的地址和联系方法。都快开学了,书杰才收到圣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从研究生院退学,办完护照和签证,购置机票,但还是太晚了。两位老友都已在各自的学校里开始上课了,没法到芝加哥接他。于是,三人邮件约定感恩节在纽约相聚。 纽约!那可是世界的中心,联合国的总部。这个在【新闻联播】中听到过无数次的地名让书杰无限神往。时代广场,帝国大厦,自由女神像!艾德的学校在长岛,离纽约不远。到时候要一起把纽约玩个遍!书杰越想越兴奋,于是探身从脚下的书包里拿出一本方形的绿色册子。 这本册子的封面正中是一张谁的脸也看不清的集体照。照片上方凹印着一行大字:京南大学化学系98届毕业留念。书杰把毕业留言册在小餐桌上放平,然后轻轻翻开。 一页一页,年轻的影像浮现在眼前。 一遍一遍,临别的话回响在耳边。 六年了!大鹏,艾德,还记得当年的初见吗? 情难自禁,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秋天。 第二章:1994年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书杰一个人站在一座宽大的黑色栅栏门前,手中拖着个硕大的轮式行李箱,肩上背着个鼓囊囊的绿色背包,下巴掉了一地。 闹市中的文化净土在哪里? 繁华中的悠悠鼓楼在何方? 十载寒窗,书杰考上了号称全国排名第三的京南大学。填志愿的时候,招生资料上最吸引他的便是北园那座爬满藤条的巍巍塔楼。不知什么原因,书杰一直以为学校位于市中心的鼓楼区,以至于现在的他是手足无措。 还有三天就要开学了。书杰在绿皮车上晃了两夜一天,今天一大早抵达了京南市的浦江火车站。下车后,他按通知书上的指引,倒了两趟公交,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一个叫泰山新村的地方。可这泰山新村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旁边一条高速公路,根本没有什么学校的影子。 “大学啊!”一位修车师傅指着路对面远远的一片房舍对书杰说道:“在高新区。过了高速,你先往西,再往北,走到头。”书杰是成都人,从小就只知道前后左右,对东西南北听得是一头雾水。 “你的行李太大了,摩的是不会带你的。”修车师傅的补充更是雪上加霜。 无奈之下,书杰硬着头皮拽着行李闯过高速,走进了这所谓的高新区。高新区里稀稀疏疏的耸立着几座厂房,路上也看不到什么行人。走了好久,书杰才在最北边找到了京南大学的浦江校区。大门两侧的门楼上镶满了暗红色的瓷砖,中间一部黑色推拉式栅栏门,在荒山野岭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神秘。 来错地方了?看到周围既没商店,也没民舍,书杰是疑惑不已:这…这就是我考上的名校? 突然,书杰耳边响起一个浓重的北方口音:“小同学,快过来。”他抬头一看,一位长脸中年男人站在门楼边上,正在向他招手。那男人身边还站着一名身穿白色t恤的男孩。这男孩皮肤黝黑,虎背熊腰,肱二头肌微微拱起。 “哦。”书杰应了一声,然后拖着行李走到那男人身边。 “小同学,你来早了,接新生的交通车还没出发。”那男人说道。 “老师,那我该怎么办呢?”书杰赶忙问道。 “我不是接新生的老师。”那男人眯着眼答道:“我也是来送儿子上学的。” 书杰看了看那男人身边的男孩,二人果然十分相似。那男孩下巴有点地包天,嘴角一颗奇大的黑痣。他的头微微扬起,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但身体却像只小猫依偎在爸爸身边,一言不发。 “你把录取通知书给门卫看一下。他核查后就会带你去新生报到处。”说罢,那男人便带着儿子走进大门,消失在空旷的校园中。 又经过一番折腾,书杰终于报完了到,接新生的辅导员递给他一张入住单。书杰一看,化学系的男生都住5号宿舍楼,而他则被安排在了606寝室。这太巧了!因为书杰的高考得分刚好是606,而他的生日则恰好在五月。 他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5号宿舍楼。 “606啊,这是你的门钥匙。”传达室的阿姨在一张表格上打了一个叉,说道:“咱们这儿每间房四个人。床位先来的先挑。” 哼哧,哼哧,书杰终于爬上了六楼。筋疲力尽的他把背包放到轮式行李箱上,然后按着过道墙上的标识,开始往右推。 603,604,605…606,到了! 房门虚掩着。书杰伸出手,轻轻一推。 门开了,之前那个‘地包天’正站在寝室靠窗的那张床边,用力地摇晃床架。而他爸爸则握着一个大扫把,正在打扫卫生。 原来这家伙也是化学系的。书杰知道这男孩不善言语,只得硬起头皮打了个招呼:“你好…你哪张床?” “大鹏睡外面那张。”没等大鹏搭话,他爸爸便抢着答道。 “3号床?” “不,大鹏睡下铺。”大鹏爸爸爽朗地笑道:“免得滚下来把屁股摔——” “老爸!”大鹏生气地打断了他爸的话:“我叫大鹏,我…我喜欢睡下铺。” “哦,那我就要3号上铺吧。”书杰答道:“我姓胡,叫我书杰好了。” “嗯。”大鹏立刻又恢复了言简意赅。而书杰实在找不到话说,只得低头默默整理行李。当天,大鹏爸爸在宿舍里的空床上将就了一晚。书杰虽是舟车劳顿,但还是被大鹏爸爸的鼾声在半夜给吵醒了。 在不停的呼噜声中,书杰怎么也没法重新入眠。第二天一早,他的双眼成功顶上了两个黑圈圈。吃完早饭,大鹏爸爸就动身回河南了。他的背影刚刚消失,昨天那个不苟言笑的男孩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知道吗?”大鹏主动说道:“我老爸也是个老师。他刚把我送过来,就得赶紧回师专去接他自己的新生。” “什么专?”书杰听不懂大鹏在说什么。 “师专,安阳师专。” “安阳师专?” “对,安阳师范专科学校。”大鹏诧异道:“你连这都不知道?” “噢,安阳啊。”书杰答道:“是不是安阳殷墟的那个安阳?”他心中却在暗想:安阳师专又不是北大清华,好像人人都该知道似的。 “对呀,对呀!”一提到殷墟,大鹏立马激动了起来:“你哪里人?” “四川人。” “四川啊,我早猜到了。” “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啊,”大鹏故作神秘地凑了上来:“因为你像一只熊猫,哈哈……” “呵呵…”书杰过了好几秒钟才明白大鹏说的是自己的黑眼圈,只能无奈地跟着尬笑。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二人在食堂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606又到了一位室友。这位新室友中等身材,头戴细框金丝眼镜,卷卷的头发微微发黄,行李不多,床头却靠着一个形状奇特的黑色箱子。“我叫药钧,中药的药,千钧一发的钧。”一开口便是浓重的卷舌音。 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有‘药’这个姓,书杰心想:出门就是长见识。 “你看过蓝天六必治的广告吗?”大鹏悄声问书杰。 “那个牙膏吗?”书杰好像有点印象。 “就那个。”大鹏嘻嘻一笑:“药钧!你天津人吧。” “对呀。”药钧从那黑箱子里拿出把吉他放到床上:“嘛事?” “来一段那个吧?” “哪个?” “那个吃嘛嘛香。”大鹏提议道:“来,咱俩演段双簧。” 药钧拗不过大鹏,只得同意。于是,大鹏走到窗边,从晾衣服的铁丝上抓起一条毛巾。他手一甩,将毛巾搭在肩上,然后一晃一晃地朝书杰走来,口中同时做出说话的口型。与此同时,旁边响起了药钧的声音:“我的牙,全托了蓝天六必治的福了,一点毛病没有。牙好,嘿,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您瞅准…” 双簧还没演完,三人便笑翻在床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吱!宿舍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书杰抬眼一看,606外挤着一群人,有老有少,拎着大包小包。书杰没预料到这宿舍楼里居然有这么大的阵仗,于是赶紧坐了起来。 这时候,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走进宿舍,张口问道:“小同志啊!哪间床还空啊?” 同志?从来没人这样叫过书杰。他赶紧努了努嘴,指向靠里的那张上铺。 “张艾德,快进来。”那干部向屋外叫道。他话音刚落,一个白衬衫男孩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宿舍。他身材瘦高,皮肤黝黑,短发齐整。而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则不停地往他床上摆东西,一会儿就全堆满了。她们随后围住艾德,左叮咛又嘱咐,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连书杰都听烦了。此时,书杰突然看到了来自大鹏的一个眼神。 一时间,书杰是心领神会。他刚起身准备和大鹏出去躲一躲,一位面慈目祥的中年妇女径直来到书杰面前,将一个塑料大包塞进他手里,口中说道:“来来来,小同志。这是我们那里的特产,尝一尝哦!”她随后又塞给大鹏和药钧一人一包。 书杰低头一看,精美的包装上印着三个篆体字:牛皮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扬州特产。书杰拿着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口中嘟哝道:“阿姨,这个我…” “别客气啊,小同志。”那阿姨伸手将牛皮糖按在书杰手里,坚持道:“你们以后就是我们艾德的同学了。他没出过远门,请多照——” “姆妈,别讲了。你们快回去吧!”她的话还未说完,艾德就跳了过来,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好!好!好!我们走。”那干部拉住艾德妈妈:“再说下去,你妈又要哭了。小同志,你们以后要互相帮助啊。” “会的,您放心!”三人赶忙应声。 “我们家不远,一定要来玩哦。”艾德爸爸留下一句客套的邀请,就带着众亲戚离开了房间。没过几秒,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越飘越远。 “我的个乖!”艾德努嘴道:“终于走了。不好意思哟,各位。” 此刻,606里的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而艾德则在宿舍里扫视了一番。突然,他抓起摆在门角的扫把,开始打扫。 大鹏爸爸昨天不是已经打扫过了吗?当时的书杰心中充满了不解。 这一晃,艾德出国都快两年了。他有女朋友了吗?他现在的房间还是那样一尘不染吗?书杰合上毕业留言册,暗自决定在感恩节的时候到艾德学校去看一看。这时候,书杰才注意到耳机里的音乐声早已停止。他拿起随身听,把磁带翻了个面,心想:一拿到奖学金就去买个能自动翻面的爱华。 波音747的机舱里一片昏暗,四周的乘客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前方大屏幕上的香港电影。可书杰既不想看电影也无心睡觉。他斜着眼瞟了瞟窗边,那位美女又戴上了眼罩,套头式耳机下有个红色小灯一闪一闪的,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 韩老师说过,调时差最好的方法就是强迫自己睡觉。书杰考完第三次gre就把红宝书给扔了。但从新西方听来的那些话却被刻在了脑子里,想抹也抹不掉。书杰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睡觉,但怎么也睡不着。 还是听歌吧!也许听歌能帮我入眠。书杰闭上眼睛,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分给我…” 耳机里涌出老狼低沉的声音。朴实的歌词加上忧伤的曲调,这熟悉的旋律轻轻击中了书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当年,高晓松这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是606宿舍最喜欢的歌。在那个校园民谣风靡的年代,每个同学都会哼几句。书杰酷爱唱歌,可惜不识音律。但他一有时间他就缠着药钧学吉他,硬是靠死记练会了这首歌。 书杰还记得大二的那个晚上。刚一熄灯,他和药钧便开始在阳台上弹唱。先是大鹏和艾德,然后是605,607,一间又一间寝室加入合唱。很快,整个5号楼的男生都出现在阳台上,唱着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一起思念未来那位温柔的姑娘。 可惜那时候除了艾德,谁也没有女朋友。想到这里,书杰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跟着哼了起来: “每当你回头看夕阳红, “每当你又听到晚钟, “从前的点点滴滴——” “你干嘛呀!!!”书杰耳边突然炸响一声惊雷。 第三章: 0.001秒后 “这么大声音!”邻座美女突然用胳膊顶了一下书杰,愤怒地盯着他:“还让不让人睡觉?”伶牙俐齿,京腔十足。 靠!你不是戴着耳机吗?这也能听到!书杰方才意识到自己唱出了声,于是连忙给这位大小姐道歉。美女嘟哝了两句,把眼罩往下一拉,继续去‘睡觉’了。 还好,没惊醒后面的小朋友。书杰重新带上耳机,提醒自己别再出声。然而,他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香港回归那年,书杰的第一次gre考砸了。艾德和大鹏都考了2200左右,他却只得了可怜的1680分。申不申请呢?那时,书杰的心在颤抖。申请吧,完全没把握。新西方的顾问在电话里说:如果被拒,会在对方学校留下记录,影响以后的申请。他建议书杰重考后再申请。不申请,书杰又心有不甘。他还记得拿到成绩的那一天,天气是格外的冷。 第二年春天,艾德和大鹏都拿到了来自米国的录取通知书,书杰的抽屉却是塞满了拒信。离别前,606宿舍聚了个餐。“明年你一定能考过。咱们米国再见。”大鹏对他讲。“对,到时候我们俩一起到机场接你。”艾德也附和道。 大鹏和艾德走的那个晚上,书杰呆坐在宿舍里,心中是五味杂陈。这时,药钧过来鼓励道:“书杰,相信你自己,你能做到。” “要是真的做不到呢?”。 “那也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药钧答道:“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出国一条路。”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书杰一边读研,一边备考gre,日子格外难熬。那一抽屉的拒信如梦魇一般缠绕在他心间。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只有书杰自己知道。可到了重考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却失眠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书杰孤身站在宿舍楼下的蓝球场上,头痛欲裂。他知道如果连续两次低分,申请就彻底没戏了。书杰思前想后,最终放弃了这次重考。 时间到了2000年,书杰虽没寄什么希望,但还是去考了自己的第三次gre,也发了申请,算是对青春的梦想有了个交代。也许米国的大学真的保存着他过去的成绩,书杰还是不停地收到拒信。八月中旬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出国的念想,开始准备硕士论文,拜托关系联系工作了。 去北京呢?还是回成都?年少的书杰曾经志在四方,可现在却一点儿也拿不定主意。一天,他在实验室工作到很晚,老师和同学们都走光了。突然,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莫名蹦出了一封新邮件。书杰瞄了一眼,邮件地址的开头是个老外的名字,挺复杂的,但后缀却只有几个字母:nd.edu。 nd?notredame,这不是米国的圣母大学吗?书杰依稀记得自己申请过,但却不记得有没有收到过这所名校的拒信。也许是他拒信收得太多,都麻木了。但书杰很清楚三年来自己收到的所有拒信都是来自邮局的普通邮件。 这是怎么回事?书杰可不想让自己的希望之火再次燃起,然后又被无情地浇灭。他转动实验椅,拿起一本英文版的《有机化学月刊》翻了起来。画的是什么呀?杂志上的反应式扭曲又狰狞,书杰一点也看不明白。但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实验台上那台电脑! 书杰转头向电脑望去。屏幕上,几个气泡正在弹来弹去,仿佛在叫:来呀,来呀,把我打破。终于忍不住了,书杰扑到键盘上,颤抖着输入屏保密码,然后点开了那份邮件。 那是一封来自布莱克本教授的信。书杰曾按照新西方的申请攻略,通过电子邮件和不少米国教授套过磁。但他记不清自己和这位布莱克本教授说过些什么,也记不清布莱克本教授究竟是谁。但在这个晚上,那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一名已被圣母大学录取的中国学生突然因故来不了。因此,布莱克本教授在电子邮件里问书杰愿不愿意替补入学。 这是真的吗?书杰立即把这封电子邮件打印下来,然后一字一句地读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理解错布莱克本教授的意思。那天晚上,书杰在实验室里喜极而泣。在向父母和三位老友报喜后,他又从废纸箱里翻出了新西方的《留学宝典》。一条一条,书杰按《留学宝典》办完手续,回成都和父母道别,然后来到北京,在首都机场登上了前往米国的飞机。 “见到大鹏和艾德,记得为我问一声好!”药钧把书杰送到机场。 “那是一定的。”书杰在安检外说道:“下次回来的时候,得叫你药总了。” “这话说的!”药钧拍了拍书杰的肩膀:“快进去吧!你的梦想就要起飞了。” “好,我到了米国就给你打电话。”书杰挥着手走进安检,向药钧道别,也是向过去的三年再见。是呀,一切都过去了。书杰抬起头,前方的大屏幕上陈百祥扮演的多隆正在手舞足蹈,下边的字幕打着:得…得…得偿所愿,我得偿所愿。多隆唱到一半,韦小宝的大头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个镜头,606宿舍的所有人都看过无数遍,可书杰还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耳机里已经没了声音,于是拿起随身听看了一下,原来没电了。没就没呗,书杰环视机舱,旅客们几乎都已睡着,身边那个京腔美女也不例外。她的耳机已经挂到了脖子上,下面的那小红灯依然还在闪烁。 书杰又失眠了。但这一次,他一点也不紧张,因为他知道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在航程的那一头等着他。睡不着就不睡呗。书杰再次拿出毕业留言册,一遍一遍地翻看。不知不觉,飞机已经飞了十多个小时。 “先生,”一位空中小姐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肩膀,用中文问道:“请问您是美国公民或者绿卡持有者吗?” “不是。”书杰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如果您不睡的话,可以先把入境文件填一下。” “好啊。”书杰正愁没事情干。他接过文件,翻开一看,一共两张,都是英文的。第一张是海关申报表。你有没有随身携带超过一万美元的现金?书杰默读道。他嘴角一裂:简单!我穷鬼一个。他掏出护照,举手之间就解决了海关申报表。书杰随后打开第二张表格,一眼就看到了表格顶上的三个字符:i-94。这我熟啊!他取出《留学宝典》,边读边填。 新西方的宝典就是牛逼!书杰下笔入神,很快就填完了这传说中让人望而生畏的i-94。为了确保万一,他又把这些表格读了好几遍。这时候,书杰第一次感到有点累了。他抬眼看了看舱顶小电视上的飞行航线图。深蓝色的地球上空,一架白色小飞机已经越过了北极,正沿着一根银色虚线进入米国北边的那个国家。 舷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恐怕还得要5、6个小时才能到芝加哥吧。书杰自言自语道,然后将填完的表格放到脸上,闭上眼睛,继续想象着那即将到来的留学生活。 想着,想着,书杰的头一歪,整个人便昏睡了过去。 第四章:不知过了多久 “先生,” “先生,” 恍惚间,书杰突然听到一个柔软的女声。 “先生,” “你醒一醒…” 嗯…他皱着眉头,不情愿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天啊!这么亮,已经过了多久了? 机舱里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书杰又等了一小会儿才把眼睛彻底睁开,发现之前那位空中小姐正对着自己不停地呼唤。 “这位先生,请醒一醒…” “什么…”书杰愣住了。 “先生,您好。我们的飞机已经芝加哥着陆了,请带好您的入境文件,准备下飞机。”空中小姐优雅地说道。书杰左边的中年男已经站到了过道上,正在舒展身体;而右边那位美女也已取下了口罩,正在盯着自己看。 “好,好,”书杰连声答应。他慌忙从膝下拿起书包。靠!我的i-94表怎么在地上?书杰赶紧把散落在地上的入境文件捡了起来,起身从舱顶取下宝典推荐的jansports旅行背包,准备下飞机。 引擎声终于停止了,机舱过道里的人流开始移动。书杰背起随身行李,跟随着密密麻麻的旅客走过登机桥。宽大明亮的奥海尔机场像道光,一下子冲进了他心里。很快,书杰就来到了海关入境大厅,开始在长长的队列后等候。 根据宝典,在入境处大概要排一两个小时的队,办理完入境手续后才能去领托运的行李,最后出海关。一想到那两个大箱子里妈妈精心包好的锅碗瓢盆,书杰就头大。“待会儿得去弄辆手推行李车。宝典里说芝加哥机场如果让人帮你搬行李,要付20美元的小费,如果自己用行李车拉,只要50美分。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办!何况是我等来自天朝上国的学子。”书杰暗忖。他早按宝典的指导换好了硬币。 海关窗口就在前方,等待入关的队列在嘈杂的大厅里弯来弯去,但就是不往怎么动。一想到三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书杰好想马上分开人群,冲过海关登陆米国。可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都忍了,也不急这一会儿。 队列前方站着一名佩枪的黑衣警官。在他的指挥下,等待入境的乘客一组一组地被叫到各个办理窗口前。人群缓慢地蠕动着,天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快轮到到书杰了,而那将是属于他自己的时刻。看着地上的那条黄线,书杰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焦躁起来。 这时刻终于到了! 那黑衣警官指了指书杰,又指了指7号窗口。书杰心领神会,他立马拽起随身行李,快步走到7号窗口前。这办理入境的海关窗口其实是一座小亭,半高的柜台后坐着一位胖胖的黑人大妈,胸前一个黄色的盾形徽章闪闪发光。 一碰到黑大妈的目光,书杰立马就挤出一个微笑。宝典上说:即使落了地,海关官员也有可能拒绝入境,逼你原机返回,所以态度一定要好。听清楚了问题再回答。如果听不懂就说:sorry,mayibegyourpardon?(对不起,能请你再说一遍吗?” 那黑人大妈向书杰摆了摆手。书杰赶忙递上护照、签证和海关表格,然后保持微笑,殷切地看着对方。柜台后,黑大妈拿起护照,翻开扫了两眼,然后抬起头,朝书杰微微一笑。 要问我问题了!书杰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盯着黑大妈的嘴巴。 她厚厚的嘴唇动了!书杰脑中背得滚瓜烂熟的各种答案呼之欲出。 “harnihowse-you?”黑大妈问道。 什么哈?什么you? 书杰的大脑顿时短路了。 天呐!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第五章:长得不可思议的三秒钟后 什么! 书杰愣住了,没想到米国第一天就遇到交流上的障碍。但来自中国排名第三大学的教育不是盖的。电光火石之间,短路的大脑又重新通上了电。 “sorry,mayibegyourpardon?”按照宝典,他赶紧道歉。 “harnihowse-you?”那位黑人大妈看着书杰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书杰听出黑大妈的语气稍微有了点不同,但他还是一头雾水。平日里还自诩口语不错,看原版的‘老友记’都不用字幕,可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懵逼了呢?面对这样一位胖胖的海关大妈,书杰急得搔头抓耳。 她说的是啥话呀?听起来一顿一顿的,是黑人口音吗?书杰不记得‘老友记’里除了罗斯的女朋友还有其它什么黑人。可在他记忆里,那黑人的发音也不是这样的。 怎么办?死马当活马医!于是,书杰试着用自己最慢的语速和她讲英文,每个音节都发得清清楚楚,每个单词都说得明明白白。可那位黑大妈还是什么也听不懂。她的回复更是让书杰云里雾里。不管怎么试,两人都是鸡同鸭讲,谁也听不懂对方。黑大妈明显放弃了。她耸了耸肩,伸手拿起了电话。 书杰一下就慌了:难道她要关我小黑屋?根据宝典上的说法,进了小黑屋就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几率被立即遣返。没想到追了这么久的梦想,马上就要达成了,却要被自己该死的听力给断送。书杰站在海关柜台前,手心不停地出汗。 这时,一位白人女警官叉着腰走了过来。白人的英语!应该能听懂了吧!书杰试图安慰自己,但双腿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要是再一个字也听不懂,那就惨了。 书杰的眼光紧紧贴住那白女警的嘴唇。那嘴唇动了动,雪白的牙齿后发出甘露一般的声音:“hi,how…are…you?” 谢天谢地!总算听懂了一句米国人的话。尽管白女警发音生硬,语速奇慢,书杰刚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哪儿想得了那么多。他赶紧结结巴巴地回答:“hi,i…mynameis…” “noh…problem,欢迎来到芝加哥。”白女警的英文还是那么生硬,但她也没耐心听书杰继续卡顿下去。白女警先指了指书杰身后长长的队伍,又朝窗口里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书杰听不懂的话,然后从黑大妈手里接过书杰的文件,草草看了一遍,转头问书杰:“你读书?” “对!”书杰赶紧点头:“圣母大学。” “开学了,已经。” “收信晚了。”书杰连忙将录取信递给女警。 “understand,手…指纹。”女警指了指一台机器,让书杰准备打指纹,然后将文件递回窗口。黑大妈接过书杰的文件,开始噼里啪啦地在上面盖章。 这么快就搞定了?书杰心中暗喜。移民倾向、米国亲戚,宝典里那些棘手的问题一个都没问。 白女警转身走了。黑大妈也办完了手续。她把护照还给书杰,然后给他指了指取托运行李的方向。这时候,书杰才注意到墙上的各种标志都由一种怪怪的方形文字写成,这些怪字的下方才是一排排英文字母。 没时间想太多,书杰跟着标志跑到行李领取处,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的硬币,想要先拿个行李车。在哪里放硬币?他正在行李车边上琢磨,一名旅客走过来,推起车子就走。不要钱?书杰收起硬币,依样画葫芦一推,行李车居然也动了。不要钱就好,可是奥海尔机场的流程怎么和宝典不一样啊? 书杰带着疑惑来到行李转盘边,抬眼一看。自己的两件托运行李已经到了,正在传输带上打转。他费力的将行李一件件放上车,刚一推,最上面那个大箱子居然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我的炒锅!书杰赶紧把行李车停下。他刚想动手收拾,一名黑人箭步来到他面前,弯腰拎起书杰的大箱子,把它放回了车上。 惨了,20美元!书杰心里一紧,抬头看向这黑人。此人个头不高,头戴小红帽,满口洁白的牙齿,对着书杰微微一笑。 他是在等小费吗?书杰正在犹豫。这黑人突然开口了,还是那种书杰听不懂的话:“dye-ton-lin-yo-yi-jay-kang!”没等书杰回答,他就转身去帮助别的旅客了。 无端端地逃过了一劫,书杰还是心有余悸。他小心翼翼地将行李推出机场大厅。刚出推拉门,书杰就看见一名出租车引导员在向他招手。他想也没想就跟着这名引导员来到了一支黄色车队的最前面。引导员打开车后盖,帮书杰把行李放进货舱,随后拉开了出租车的后门。 书杰钻进出租车,瘫倒在座位上,心中暗自庆幸:谢天谢地,这是到学校前的最后一步了。不料他连屁股还没坐稳,耳边又响起了那句奇怪的话:“bu-shi-ton-lin-yo-yi-jay-kang!” 书杰抬头一看。司机是个白人,五十来岁模样,正从驾驶座扭头看着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书杰暗忖:他肯定是在问要去哪儿,还好我有新西方宝典。他立马把事先打印好的学校地址递了过去。准备的时候,他还在字条上专门加了一句:“请带我到芝加哥市中心转一转,我会给你加钱的。” 司机看了看书杰的字条,眉头微皱。他用非常生硬的英文跟书杰再确定了一次行程和价钱,然后发动引擎,驾驶着出租车缓缓驶出奥海尔机场。 这老哥不是白人吗?口音怎么跟刚才那黑人似的。书杰困惑不已:那些方方的文字又是怎么回事?他掏出还没扔掉的机票反复查看。上面的中文白底黑字,目的地一栏里清楚地印着:米国。 这些人的话为什么这么奇怪?一个字都听不懂!书杰生气地把机票揉成了一团:难道我在新西方的努力都白白浪费了吗?他抬头向窗外望去,想找到一点慰藉,却越看越迷惑:这是风城芝加哥吗? 论坛报大厦,玉米双子楼,希尔斯塔。一个个著名地标耸立在路边,却又感觉物是人非。城区里到处都悬挂着红蓝相间的米国国旗和书杰看不懂的大幅标语。出租车继续向前行驶,一栋庄严肃穆的大楼出现在他眼前。一面黑底白字的罗马大钟下凹刻着一行英文大字:芝加哥期货交易所! 从电梯门上的饰品到门厅地板上的大理石,艺术派风格的几何简洁随处可见。大厦顶端耸立着一座31英尺高的女神刻瑞斯,象征着谷物和丰收。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书杰把离圣母大学只有两个小时车程的芝加哥研究了个底透,对风城的各大地标建筑是信手拈来。但此刻,他的眼睛却黏在了这座名胜的楼墙上。 罗马大钟后,两座辅楼中间,大楼正面的墙上高高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半身画像。画中人50来岁,鹰钩鼻子,蓝色眼睛,嘴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浅笑。 这不是小布什吗?书杰知道小布什是德州州长,正在和现任副总统戈尔竞选下一任总统。他的画像怎么会挂在芝加哥的大楼上? 咦!他胸前怎么还别着一个像章?这点更是大出书杰的所料。他盯着那像章,百思不得其解。出租车越开越近,像章也越来越清楚。像章里不是别人,正是小布什的老爹:老布什总统。 这是怎么一回事?书杰还来不及多想,右前方的街边上迎面走来一队衣着整齐的年轻人。他们有男有女,人人胸前都别着个像章。队列的最前面抬着一副小布什画像,和期货交易所大楼上那一幅一模一样。突然,这些人举起了右臂,好像在呼喊些什么。书杰连忙摇下车窗,耳边传来整齐划一的口号:“mi-gug!mi-gug!” 他们喊得的都是些什么呀?是米国,米国吗?书杰再往街边望去,商店的招牌上也大都是那些方方的字符。这究竟是哪里?他关上车窗,拿出自己的签证文件,仔细查看。这是怎么回事?上面竟也是那种方方的字符。书杰还记得拿到签证那天在南京西路上的狂喜。签证上的英文到哪儿去了? 手中的证据,让书杰无比迷惑, 眼前的一切,让书杰头疼欲裂。 天呐!我究竟是到了个什么地方? 车舟劳顿的书杰是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他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六章:两个半小时后 “先生!” “先生!” 书杰猛然醒来,呼吸中带着一声嘶鸣。 “先生,我们到了。” 书杰在出租车司机的叫声中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后,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车窗外,一座橙黄色的大楼端坐于前,金色的圆顶古朴而又不失优雅。 “终于到了,”书杰推开车门,抱起背包下了车。他放眼望去,湛蓝的天空下绿茵满目,到处都是笔挺的行道树。前方的草地上,几只松鼠正在兴奋地打闹,远处还不时传来天鹅的鸣叫。 “这是圣母大学吗?”书杰站在这曾梦寐以求的地方,心里却没有一丝兴奋。 “先生!你的行李。”司机打断了书杰的思绪。转眼一看,那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已经被司机堆到了人行道上。车费!书杰掏出钱递给司机,然后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哦,化学楼!”过了一小会儿,书杰突然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之前给司机的地址是学校的主楼,而自己该去化学系报到。“怎么办?”他记得录取信的抬头处有一张化学楼的轮廓,背面是一张校园地图,上面应该有化学楼的位置。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猛地发现那名出租车司机还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好像在暗示着什么。 “在米国,打车都要给小费。”书杰耳边响起了韩老师的声音。于是,他赶紧再掏出20块钱塞到司机手里。 出租车一溜烟地跑了,书杰则拖起行李,开始按图索骥。可他即看不懂路牌,也辨不清东西南北,找起来格外吃力。找了好一会儿,书杰突然看见一座白色小楼前,有群学生正在草地上跳舞。 “问一问?”书杰纠结了一会儿,但还是怕听不懂,不敢开口问路。于是,他再次拿起地图研究了起来。“小白楼应该在这儿?”书杰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也许该先往右,再往左,直走…碰碰运气吧。” 十分钟后,书杰举着录取信,站在了一座城堡似的大楼前。这座三层大楼红砖青瓦,每个方向上都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三座尖顶城楼,和录取信抬头上的轮廓一模一样。靠右的两座城楼中间是一个盾形门洞,门洞里一扇深褐色的高大木门,充满了天主教的风格。 “靠!我这瞎猫居然也找到了死耗子。”书杰上前一推,化学楼的大门开了。他费力地将行李一个个拎进楼道。还没等书杰歇口气,那大门又慢慢自动关上了。一时间,楼道里是一片昏暗。“系办公室在哪儿?”书杰毫无头绪,只得抬腿继续向前走。 没走出三四步,书杰突然看见右手边的第一扇房门上居然贴着一张a4大小的白纸。白纸上方的门板上依然刻着三个看不懂的方块字,但白纸中央却龙飞凤舞地用手写着:o-f-f-i-c-e。 看到这五个英文字母的那一刻,书杰鼻子都酸了。一路走下来,他早已是筋疲力尽。如果化学系的办公室在二楼,自己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过道里反正没人,大件行李放在门外应该没什么问题。”书杰匆匆理了理头发,然后敲响了系办公室的房门。 “请进!”门自动开了,里面传来一声中文的问候。 靠窗的办公桌后,一位胖胖的女白人起身向书杰迎来。她看起来四十来岁,卷卷的齐耳金发衬托着张和蔼的笑脸。她身后还站着一位亚裔男生。这人衣着齐挺,身材挺拔,金丝眼镜后的笑容竟有些许的熟悉。 “你好,我…是艾琳,系秘…书。”那女人结结巴巴地用中文自我介绍。 “她居然会说‘你好’以外的中文,”书杰吓了一大跳,但心中更多的还是庆幸:“虽然艾琳的中文生硬得不可思议,但总比那不知所云的鬼话强多了。” “你,胡先生吧。”艾琳接着说道:“这位魏同学也是中国,去年的。希望他能帮…对不起,我的中文到头了。”她随即转向那位亚裔男生,重新讲起了那书杰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怎么不讲英语?书杰手里捏着入学文件,傻傻地站在办公桌前。 艾琳终于说完了。她拉开抽屉拿出几张表格交给魏同学,然后从书杰手中接过一干文件,转头便离开了。可书杰却看着魏同学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刚来的时候,人人都这样。”过了好久,那位中国同学终于打破了沉默:“我叫魏阳,历史系的。” “历史系!”书杰突然打了一个冷战:“这里不是化学系吗?” “对呀。”魏阳答道:“研究生院临时通知中国学生会说今天有个新生要来,让我来帮忙,希望用我去年的经验帮你尽快安顿下来。” “那化学系没其他中国男…”书杰的疑惑脱口而出。 “当然有啦。”魏阳笑了起来:“但你不是女生呀。” “女生?” “哈哈,如果你是女生,早就会有一大把化学系的师兄抢着开车到芝加哥去接你。” “男生呢?” “那就抱歉了。只有我这个学生会的光杆儿主席到化学系办公室来接你。” “什么意思?” “我还没买车。米国地广人稀,没车那里都不能去,什么也干不了。” “哦,”书杰终于明白了魏阳的意思,但心中的困惑却一点也没有减少:“艾琳干吗去了?你跟她说的是什么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她说办公室的复印机坏了,只能到图书馆去复印你的文件。”魏阳解释道。 “那你们说的什么话?米国不是讲英语吗?” “是新西方的老骗子告诉你的吧?” “韩明老师?” “当然是他了!我也是来了才知道的。”魏阳愤愤说道:“这混蛋为了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而且认定了我们这些留学生为了父母的面子,不敢戳穿他的谎言。” “面子?”从下飞机到现在,书杰的大脑一直处于极度震荡之中,根本没机会想那么多。 “对呀。米国根本不是韩明给我们讲的那个样子。” “你也是在新西方学的英语?” “还能去哪儿?结果到了米国还得重新学语言。”魏阳的声音突然多了几分酸楚:“你知道吗?有多少次我都想把真相告诉父母,可一想到他们那副以我为豪的样子,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也是啊,”书杰转念一想,自己的父母何尝不是这样。他还记得当年考上京南大学时父亲办的升学宴。这次出国太过匆忙,没机会让父亲大办,但父亲把所有的亲戚都电话通知到了。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这留学米国其实是一场骗局,后果书杰根本不敢设想。“对了!”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迷惑的最关键,赶忙问魏阳:“米国既然不讲英语,那他们究竟说的是什么语言?” “他们说的是——”魏阳的话还没说完,女秘书艾琳已推开门,急匆匆地回来了。她将书杰的身份文件还到他手中,没等书杰回话,便又和魏阳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魏阳是频频地点头致歉。对话结束后,艾琳回到办公桌后,开始看电脑,而魏阳则把书杰拉到另一张办公桌前。 “这是怎么回事?”书杰对此表示不解。 “今天是米国的劳工节,学校放假。”魏阳解释道:“咱刚才光顾着说话,忘了填表。艾琳花的可是自己的时间在系里等你。赶快填表吧!” “好,魏学长。”书杰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校园里没什么人,难怪芝加哥有人在大街上游行。” “叫我魏阳就可以了,护照。”魏阳答道,同时翻开了要填的入学表格。书杰探头一看,上面全是那种方方的字符,方才明白艾琳为什么要魏阳来帮忙,于是赶忙把护照交给魏阳。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连声向魏阳致歉:“不好意思,刚才光问你话了,没顾得上介绍自己。我姓胡,名叫书杰。” “没关系,书杰。我刚来的时候也被震撼成了这样子。习惯了就好。”魏阳翻开护照,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用那种怪异字符填表。填着,填着,魏阳又要来了书杰的本科毕业证,诧道:“咦!你是京南98届的。我也是。” “是呀,我94年入校。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你认识药钧吗?我记得他是学化学的。” “怎么不认识。他和我一个宿舍。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和药钧是琴友,好像还到他宿舍弹过吉他。”魏阳抓了抓头。 “对呀,”书杰一拍大腿:“怪不得刚才看你有点眼熟。”方才的学长居然是自己同级的校友。就算到了米国,世界也是真的很小。 入学表格填完了。魏阳把它交给艾琳,又伏在办公桌上帮她填‘学校审核’的部分。随着艾琳在键盘上的一阵劈里啪啦,所有手续搞定。魏阳从艾琳手中接过一本红蓝相间的小册子,塞到书杰手中。书杰知道这是最后的环节了,于是赶紧上前。办公桌对面,艾琳也站了起来。她握住书杰的手,用中文说道:“欢迎来到圣母大学!” 今天晚上,书杰要先在魏阳那里凑合一下。等明天教职员工上班以后,学校才能给书杰安排宿舍。但有了魏阳的帮忙,那一大堆行李也轻松了许多。两人一个大箱子,双双走出化学楼。 刚出门,前方就传来一阵阵激昂的音乐。书杰抬头一看,方才在白色小楼前跳舞的那群人已经到了化学楼前。这群人年龄不大,应该都是本科生。他们有男有女,有黑有白,都身着红蓝相间的衣服。更奇怪的是,每人的右手里都攥着一本小册子。当头的一位肩上更是扛着一台录音机。在他的指挥下,学生们一边跳舞,一边喊:“bu-shi-ton-lin-yo-yi-jay-kang!” “这句话怎么耳熟?”书杰纳闷地问魏阳:“他们喊的是什么口号呀?” “这句口号的意思是,”魏阳把嘴凑到书杰耳边,轻声说道:“布什总统永远健康!” “布什总统?”书杰震惊了。这句听了好多遍的口号,那幅交易所大楼上的画像,诸多线索被一点一点地串连了起来:“小布什是米国总统。这怎么可能?”他本能地追问魏阳:“米国现在的总统不是k林顿吗?” “谁?” “k林顿,比尔·k林顿。” “没听说过。” “莱温斯基?” “什么鸡?” 听到这里,世界顿时没有了颜色,人群也失去了声音,书杰彻彻底底地懵逼了。 “天呐!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平行宇宙。 “不行,我得回去!”但对于怎么才能回到自己的宇宙,他却毫无头绪。 “书杰!书杰!” 一阵大声的喊叫将书杰带回现实。 “书杰!你没事吧?”魏阳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背景里,那些学生还在跳舞。 突然,书杰回想起刚才在系办公室里跟魏阳没说完的话题。他猛往前一扑,紧紧抓住魏阳的双肩,急切地问:“他们究竟说的是什么话?什么话!” 第七章:米语 魏阳吓了一跳,忙声答道:“米语啊!” “什么语!” “米语!” “他们不讲英文?” “不讲。” “他们讲米语?” “对呀,讲米语。英文叫american。” “american?我听说过英式英语,美式英语,但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米语!” “可他们说的就是米语啊。你也听过他们讲话。” 书杰仔细回想,这米语确实跟英语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一时间,他哽噎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肯定不怎么看韩剧,”魏阳提示道:“这米语的发音和文字都跟韩语差不多。” “这怎么可能!米国人说韩语?”书杰的世界又开始天旋地转。 “我哪知道。我也是来了才发现的。”魏阳反过来扶住书杰,以免他摔倒在地上:“我当时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知道吗?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 “对呀。你想一想,米语也是方块字。咱们有中文的基础,学习起来不比那些欧洲来的学生要快得多。我那儿有asl的速成资料。” “asl?” “americanasseconnguage(米语作为第二语言教程)。这材料是个北京哥们儿从韩国弄过来的。用了包过。” “包过什么?” “米语水平考试呀。学校要先评估你的语言水平。必须通过了asl考试才能正式上课,不然就得先补习米语。” “就算过了asl考试,别人说话听不懂怎么办?” “慢慢学嘛。掌握了下面几句,日常生活就基本上没问题了。呐,第一句就是这个…”魏阳让书杰翻开秘书给的小册子,指着扉页说道:“布什总统永远健康!” “这不就是刚才那一句口号吗?” “对,这一句最重要。”魏阳接着向书杰解释米国人在说话前,必须先祝福领袖或者引用一句语录。米国的现任总统是小布什。自从老布什总统过世,他就一直掌握着米国的最高权力。他的副手是已经辅佐了两代布什的迪克·林尼。而书杰手里那本蓝红相间的小册子正是这位小布什总统的语录,以后必须随身携带。除了‘永远健康’,‘出海航行要舵手,米国不能没总统!’和‘民主党都是反动派’也很管用。 这似曾相识的言语让书杰惊诧不已:“这不是个——” “嘘!”魏阳按住了书杰的嘴唇:“我们是客,不干涉米国内政。” “韩明当年可是把米国吹得天花乱坠。” “别提那个老骗子了,越提越来气…”魏阳拖起行李继续前行。 “米国既然这么苦,你为什么不回去?” “回去?怎么没想过,”魏阳的脚步又慢了下来:“只是…怎么回去?” “怎么回去?”书杰表示不解。 “对呀,我出国的时候,全村上下敲锣打鼓地到我家祝贺。我不但是村里唯一出国的,也是唯一上过全国重点大学的。宴席摆了三天,满屋都是前来恭贺的乡亲。到现在我还记得我爸爸脸上的骄傲。” “我自己的父亲何尝不是这样,”书杰也想起了离家前的情形,父亲眼底的不舍被邻里羡慕的目光淹没。 “当时,他向人夸下海口,说我是要留在米国‘享福’的。”魏阳接着说道:“这一出国,我肩上更多的是父母的面子。” “嗯…”尽管心情低沉,书杰没法不点头表示同意。 “其实啊,在哪儿生活都是一样。”魏阳意识到书杰的情绪,试着说些安慰的话:“久了,也就习惯了。” “久了,也就习惯了,”这句话不停地在书杰脑中回响。二人一路无语,很快便回到了魏阳的宿舍。魏阳把行李堆在门边,客气道:“书杰,你今晚就在沙发将就一下,好吗?” “没问题,谢谢你了。”言罢,书杰左右看了看。这套公寓面积不大,风格简约。客厅中央靠墙的地方有一张三人沙发。沙发对面摆着一部大电视,左手边是一间开放式的厨房。厨房后面应该是卧室和厕所。客厅窗前宽大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电脑,台面上还有部电子琴。写字台旁边的乐器架上竖着两把吉他,一把木吉他,一把电吉他。 “你还弹琴?”书杰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不弹呀?”魏阳耸了耸肩,答道:“米国虽然这不好那不好,但有一点特别好,就是电器便宜。这套玩意儿如果是全新的,在国内得要十几万。你也弹琴?” “我只是跟药钧玩过几天。”在魏阳面前,书杰不敢班门弄斧。 “你喜欢弹什么?” “校园民谣。” “太巧了,我也喜欢。想不想弹弹?” “算了吧,太麻烦了…”书杰没什么情绪弹吉他。 “没事儿,我就好这个。”魏阳坚持道。没等书杰回答,魏阳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口琴,然后从乐器架上取下木吉他送到书杰面前,口中问道:“想弹哪首?” “就弹一首吧。”书杰拗他不过,只得伸手接过吉他,然后将手指搭在弦上,心中寻思:“弹什么呢?还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吧。”于是,他右手拇指向下一划,客厅里便响起了那段熟悉的前奏。在他身边,魏阳将口琴放到嘴边,一边打拍子一边用口琴和声,显得音乐功底十足。 弹着,弹着,书杰的左手和旋按错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弹完第一段,他赶紧停了下来,对魏阳说道:“我最喜欢这首。不过好久没弹,都快忘光了。” “多弹两次就记起来了。”魏阳答道,然后跟书杰讲如果用重金属来诠释校园民谣,会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真的吗?”书杰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耳听为实。”魏阳回到写字台前,按了一下电脑的电源键:“这有一个我自己录制的重金属版本。要不要听听?” “你自己录制的!”书杰大吃一惊。 “对呀,不然我买这套专业设备干嘛?”魏阳笑道。电脑启动了,魏阳滑动鼠标,轻点了几下,显示器上出现一排排黄绿相间的声波条。他将一根自上而下的白色亮线拖到声波条的最前面,然后点了一下工具栏里的一个三角形图标。 嘎嘎!嘎嘎嘎嘎! 澎湃的节奏吉他声伴着鼓点汹涌而出。 “节奏这么快?怎么回事?”正当书杰疑惑的时候,音响里传出一阵快节奏的说唱: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魏阳的声音铿锵有力,又略带一点沙哑,听得书杰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校园民谣居然能这样唱。这狂放的音乐停止了好久,书杰才回过神来,张口便问魏阳:“这全部是你自己弄得?” “是呀,鼓点是我用电脑合成的。其它的乐器跟和声都是一个个声道分开录制,最后混音到一起的。” “这太专业了!简直和电台上的没什么区别。”虽然心情不佳,书杰还是由衷地叹道。他完全没料到一个学历史的居然能把校园民谣玩出这样的效果。 “我还没完成最后的混音。”魏阳微微一笑:“用电脑润色以后,效果会更好。要不要录两句试试?” “以后再说吧,今天就算了。” “好,等你安顿下来,可以常来我这弹琴录歌。”魏阳看到书杰实在没情绪,也不再坚持。“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先上会儿网,我去做饭。他乡逢知己,我一高兴把晚饭给忘了,不好意思。” 魏阳在锅里随便掂两下,弄出了两盘火腿肠蛋炒饭。虽然原料简单,但味道却比飞机上的那些套餐棒多了。魏阳的饭厅被他改成了音乐工作室,于是两人便在厨房的吧台上边吃边聊。一通言语过后,二人更是觉得投机。魏阳慨道:“这出国啊,就像陈道明说的那样,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方鸿渐说的吧?”书杰笑着纠正道。 “都一样。”魏阳摇了摇头:“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里面的人想出出不来,外面的人想进难进去。” “是啊。”书杰对此深表同意,心道:不愧是学历史的,概括得这么精辟。 “对了,中国时间已经快要到早上了。你要不要打电话回家,报个平安?”魏阳把碗筷放进灶台下面的洗碗机,转头问书杰。 “谢谢。”其实书杰刚才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一直没机会开口问:“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话吗?回头我把电话费给你。” “难逢知己,几块钱的电话费就不要计较了。” “那谢谢了,等我安顿下来请你吃饭!” “一言为定。不过这电话不能直播,必须用电话卡。”魏阳指着电话机旁边的一张信笺纸说道:“拨号的手续我写在这上面了。你要先拨213-086-0081,听到语音提示以后再拨中国的号码。噢,别忘了在你家人的区号前面加拨一个01186。我先去洗个澡。”说完,魏阳便礼貌地离开了。 客厅里一片安静。书杰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开始拨成都家里的号码。他不知道父母昨晚有没有睡好,但知道他们此刻肯定守在电话机旁边等待自己的回音。 213-086-0081,嘟…0118628——号码拨到一半,书杰突然按断了电话,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拿过书包,从里面翻出药钧的号码,向他报了个平安:“刚到,一切都好。回头一定把你的问候给他们俩带到,你放心。” 挂上给药钧的电话,书杰又沉默了。他看着艾德和大鹏给的号码,手指在按键摩擦了许久。书杰还记得三人相约感恩节见面时的兴奋。但此刻的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不知下面该怎么办。 “卡上没钱了吗?”魏阳回到客厅,看见书杰在沙发上发呆,便主动问道:“不够的话,我可以马上充值。” “不,不是的,我只是…走了会儿神。”书杰撒了个善意的小谎。 “这是给你用到毯子和枕头。我先去休息了。”魏阳放下手中的被褥,再次离开了客厅。望着魏阳的背影,书杰沉呤了许久,随后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喂…”听筒里传来父亲熟悉的嗓音,亲切又遥远。 书杰久久没有回答。 “喂?”电话那头又疑惑的问了一声。 “爸,是我,到学校了。” “书杰呀,安全到了就好。你妈担心死了,一直没接到你的电话。“ “没什么好担心的。”书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语气还装作坚强:“我中午就到了,先去系里报了个到,然后找地方住,等你们起了床才给你们打电话。” “没事就好。米国人说话听得懂吗?” “听得懂,听得懂!”书杰急忙答道,然后几句话把圣母大学的环境夸得跟天堂似的:“放心吧,爸,一切顺利。” “放心,我肯定放心,男儿志在四方嘛。就是你妈…你要跟妈妈说两句吗?” “不用了,我现在暂时住在同学的客厅里,不方便多说,回头再打给你们。”书杰赶紧挂断电话。他怕自己一听到妈妈的声音,眼泪就再也扛不住了。书杰关上灯,拉开毯子,在沙发上躺了下来。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长途旅行,承受了无情现实的心理轰炸,他已是筋疲力尽了。但书杰躺在沙发上,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安静下来。 “我究竟到了个什么鬼地方?米国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这到底是噩梦一场还是平行宇宙,书杰不知道。但他对今天的所见所闻,着实没有一点点心理准备。 “但愿这是噩梦一场。睡吧,快睡吧。等我再次醒来,这一切都会结束。”书杰告诉自己。但他脑子里如野马乱奔,根本无法入眠。 “也许我被骗了。也许,米国本来就是这样。”书杰不恨米国,但接受不了自己上当受骗。听着墙上滴答滴答的钟声,他越加烦躁。书杰忍不住翻了个身,抓起枕头闷在头上,耳边却响起了韩明的声音: “学英语好比在树林里学鸟叫。当有四只鸟落在你肩上时,说明你过了四级;当有六只鸟落在你肩上时,说明你过了六级;如果有许多鸟落在你肩上…”韩明故意顿了一顿,然后说道:“就说明你成了个鸟人。” 未名湖边的大讲堂里响起一阵哄笑。 书杰还记得那个夏天,闷热异常。606宿舍的三位兄弟哼着齐秦的‘火车快开’,坐着没空调的绿皮车来到北大,参加新西方的gre强化班。新西方是中国最牛的英语考试补习学校,而她的创办者兼校长韩明是改革开放以后第一批赴米的留学生。第一堂课,韩明的话就让学子们心潮澎拜。 “米国人不会背题,也不会变通。不管托福还是gre,都是在一个大题库里换来换去。在座各位都是千年科举熏陶下来的学子。论考试,米国人根本不是咱的对手。”韩明话音刚落,讲堂里便响起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那些单词太生僻了。” “我听说有些单词连老米也一辈子只见过一次。” “什么时候见过?” “考gre的时候见过。” 韩明站在讲台上,微微一笑。他抖了抖左腕上闪闪发光的手表,大声说道:“有些人一生没有辉煌,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能辉煌,而是因为他们的头脑中没有闪过辉煌的念头,或者不知道应该如何辉煌。” 讲堂里迅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韩明,想知道他下面要说些什么。 “你们只要用我的方法,单词就一定能记住。只要用我的卷子,gre就一定能考过!”韩明的声音如雷贯耳,他的成功也毋庸置疑。“我韩明原来想成为中国研究英语的前100名,但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所以我就背单词,用1年的时间背了一本英文词典,成为中国的单词专家。现在,我出的红宝书从初中到gre有十几本,销量上百万。想当年,我刚到米国…” 韩明的留学故事讲的活灵活现,同时又妙趣横生,让学子们对米国更加憧憬。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三人住在药钧高中同学的宿舍里,每天一起床就背红宝书。每天24个小时,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做题备考,不敢有一丝懈怠。书杰只是没想到全身心的努力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考托考g,到头来却还要再重新学米语。 书杰恨啊,他恨自己的天真,也恨韩明的欺骗。但此刻他最恨的就是大鹏和艾德。他们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来米国这么久了,居然没告诉自己米国的真相!他越想越恨,越恨越气,不知不觉中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书杰从睡梦中醒来。他抬眼一看,窗外还是一片黑暗,于是,书杰摸摸索索地戴上眼镜,打开灯,望向墙上的挂钟。才三点半。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四周。客厅里,一切还是和昨晚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书杰疲惫极了。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是心力憔悴。突然,书杰狠狠地掐住左手的虎口,让自己痛得龇牙咧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宿命: “不管是噩梦一场, “还是平行宇宙, “我都是无处可遁, “无路可逃。” 第八章:七个小时后 书杰搬进了自己的新宿舍。从到达米国的第二天开始,他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asl语言补习课,化学楼,宿舍。圣母大学坐落在密歇根湖畔的南本德市,周围几十里全是玉米地。平日里,校园中的人影是白花花的一片,亚洲学生少得可怜。 其中来自中国的大都是男生。他们要么平头,要么发型奇丑,让本来就稀有的中国女生更加奇货可居,特别是书杰宿舍楼里的那几个。她们经常穿着印着各种logo的套头衫加紧身黑色七分裤。平时妆也不化,可到哪里都是车接车送,见到书杰更是把鼻孔翘得老高。 在这大农村没车会把人憋死。整个南本德市的公交路线屈指可数,可等车的时间却须以小时来计算。路上的出租车更是又少之又少,想招手打车是基本不可能的。 留学生如果不会自己做饭则会被馋死。圣母大学的校园里虽有一南一北两个食堂,但东西实在是不好吃。如果想吃正宗中餐,就得开车去芝加哥。可惜书杰既不是女生,也没车,所以只能骑自行车去亚洲超市买点食材,然后自己动手。 更难适应的是语言。每天早上,全系的老师和同学都必须在化学楼礼堂集合。大家面对总统画像站立着,右手将语录放在胸前。九点整,一位老师会先大声说:“首先,让我们敬祝伟大领袖布什总统——”所有人同声高呼:“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同时一起将右手向上连挥三次,以示祝愿。随后,这位老师就会带领大家唱颂歌。唱完颂歌后,还得读语录。通常情况下,系里会选一名学生代表出来‘领读’:“让我们翻到《总统语录》第某页,第某段。布什总统教导我们说——”然后大家齐声朗读。每天往往要读一到三段,内容必须尽可能结合当天的工作或者国际国内形势。只有读完了语录,学生才能上课,员工才能工作。书杰的米语本就只是刚开始入门,这些繁复的程序更是让他无所适从。无论唱颂歌还是读语录,书杰只能对对口型。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也许一切都会像魏阳说的那样:久了,也就习惯了。 时光匆匆。书杰弹弹琴,唱唱歌,一晃天空就开始飘起了雪花。一年中米国最重要的节日——感恩节就要到了。按照白宫的规定,家家户户整个星期都要张灯结彩,以感谢总统对人民的恩赐。提前一个星期,书杰就接到研究生院的通知,留学生宿舍也不例外。 星期五晚上,书杰把学校里发的彩灯挂在窗户上,接上电源,打开开关,然后跑到街边检查了一番。为了保证节日的喜庆,米国法律规定室内的彩灯屋外也必须可见。确认后,书杰回到宿舍,在电话机边坐了下来,好长时间都一动不动,手边信纸上两个电话号码清晰可辨。 两个多月了,书杰一直没和两位老友联系,也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在米国的电话号码。在心底,他多少还是在怨恨大鹏和艾德没告诉自己米国的真相。可这多年的友情怎能说断就断,在这举国欢庆的节日里,书杰不禁想起了当年的那次聚会。 那是大三的下学期,94级的学生已经搬到了市中心的鼓楼校区,书杰等人也住进了各自新的宿舍。这天,606的老室友们聚到一起,准备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书杰和艾德庆祝生日。四人在小粉桥那边找了个小餐馆,边吃边闹,不知怎么就聊起了对未来的勾画。 “我还没想好。”大鹏呷了口啤酒,低头看着杯中的泡沫。 “我也是。”艾德咬了一口盐水鸭,边嚼边说:”书读了十几年,这学生也当得太久了。书杰,你呢?” “我想继续读下去…” “继续读?考研还是出国?” “说实话,我想去米国留学!”书杰坦承道。他父亲常在书信里跟他提到单位里那个那个同事的小孩又出国深造了,真是光宗耀祖。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下,书杰早已偷偷给自己树立了这个目标。 “是啊,有好多同学都在考虑留学呢!”艾德接着说道。 “出国的要求是什么,怎么弄?”大鹏也来了兴趣。 “…”药钧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考托考g。只要英语过了,就能拿到奖学金。听说一个月有一两千块呢。”书杰兴奋地答道。 “米元还是人民币?”大鹏问。 “你傻呀!”艾德猛拍了一下大鹏的腿,叫道:“在米国当然挣米元了。” “我也有点心动了。如果你们也想的话,咱们一块去,看看这米国的月亮是不是真的更圆!”大鹏开始给室友们满酒。 “你是想去泡米国妞吧。”艾德哈哈大笑。 “去你么的。你不想吗?”大鹏抗议道:“对了,老药,你呢?” “我啊,对出国没什么兴趣。”药钧开口了:“你们也知道我是从计算机系调配过来的,对化学没一点兴趣。要出国,只能申请化学。所以我只想早点毕业,换个自己喜欢的工作。” “书杰,那个g和托怎么弄呀?咱们不像你,英文那么好。”大鹏问道。 “没什么办不到的。”书杰越说越高兴:“你们听说过北京的新西方英语学校吗?据说好多学长都在他们的帮助下考过英语,去了米国。” “我听说过。”艾德插话道:“听说那儿有个韩老师,特别牛逼,包教包过。” “好啊。”大鹏也眉飞色舞起来:“咱们暑假一起去。” “如果你们真的决定去北京,我有好几个高中同学在北大。到时候可以找他们。”药军表示了他的支持,后来也真的帮三人联系到了北大的宿舍。可书杰万万没想到命运竟如此会开玩笑。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到了米国,才发现这出国留学根本就是新西方的一场骗局。 “虽然大鹏和艾德没告诉我真相,但他们也算是受害者吧。”内心深处,书杰还是想问一问老友们是不是有什么隐情。经过一番挣扎,他终于拿起了电话。 “yebosaiyo…”电话那头响起问候的米语,熟悉的嗓音没有一点改变。 “大鹏?” “书杰?”大鹏吓了一跳,肢体的颤抖连电话这头的书杰都能感受到。 “是我,好久不见。” “你啥时候到的?不给我电话,电邮也不回。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艾德知道你吗?”大鹏的问题像连珠炮。 “…前一段时间事情太多。不好意思一直没联系你。”书杰随便编了个理由:“我待会儿就打给艾德。” “哦…那你还在圣母大学,对吧?”大鹏也没有深究。 “对,我是在圣母大学。感恩节要到了,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当然记得,一直没收到你的音讯,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会到的。”书杰答道,也没有进一步解释。 “那太好了,我已经买好了机票去找艾德。中午到纽约,咱们不见不散!” “好,下个星期四中午,不见不散!” 第九章:不见不散 时间到了六天后--- “出海航行要舵手,米国不能没总统!”飞机刚一停稳,喇叭里就传出了机长富有磁性的声音:“亲爱的旅客,欢迎来到先总统肯尼迪纪念机场。今天纽约阳光灿烂,但气温只有…” 但机舱里根本就没人听他的废话。乘客们呼啦啦地全都站了起来,伸懒腰的伸懒腰,拿行李的拿行李。书杰也不例外,他起身从机顶储物舱取下自己的jansports旅行背包,把随身听放了进去。背包里空空荡荡的。这感恩节之旅短短几天,出门前书杰只是随手抓了几套换洗的衣物。“这么早站起来干嘛?反正也出不去。”他看着密密麻麻的机舱,暗笑自己的随波逐流。 百无聊赖,书杰低头朝窗外望去,可哪里看到的曼哈顿的天际线。“这就是纽约吗?”那个曾让他神往的地方。书杰捏了捏兜里的电话磁卡,突然想起了王起明的名言:“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那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可我来纽约干什么呢?”书杰自问自答道:“我想要一个答案!” 过道前方的人开始移动了。书杰背好包,随着人流走向机场大厅,心中暗忖:“得先找个磁卡电话。”他刚来米国,社会信用积分还不够,有钱也买不了手机。“这个破米国,买个手机都要查信用,签合同,而且一签就必须两年。这财阀的垄断也太邪恶了。”书杰真怀念在国内随便买个卡就能用手机的日子。虽然没手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老友。 肯尼迪机场的大厅到了,书杰眼前豁然开朗。大厅中央的花台上用红色的花盆摆出了一个巨大的心形。心形下面是那句耳熟能详的“weetonewyork”。而这行英文下面的米语正是:欢迎来到纽约。花台后方耸立着一座白色雕像。书杰一看就乐了:“这不是先总统肯尼迪纪念机场吗?后面怎么站了个老布什?”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悬挂着大幅的标语。书杰四下张望,想要找个磁卡电话。找到了!一幅“民主党都是反动派”下,墙上挂着一排磁卡电话。 书杰刚想拔腿,有人突然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书杰回头一看,一个古铜皮肤的小伙子背着个褐色双肩包出现在他面前。此君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位‘地包天’! “书杰!好久不见!”大鹏向书杰伸出了手。 握手?还是拥抱?书杰有点犹豫不决。 大鹏抓住书杰的右手,使劲握了握,然后一把把书杰拉到自己胸前,用力拍了拍书杰的后背。 一瞬间,书杰的眼睛湿润了。他不由自主地和大鹏拥抱在一起,仿佛之前的隔阂都已烟消云散。 “大鹏,好久不见。” “我早下飞机了,一直在这里等你。” “艾德呢?” “他也早到了,在接机口外边等我们。” “好啊,那快走吧。”一激动,书杰将心里的质问抛到了脑后。二人一出机场,便看见艾德站在接机口四处张望。两年多了,三位老友再次相拥在一起。简单的问候过后,书杰心中纵是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走吧,艾德在曼哈顿下城定了旅馆。”最终还是大鹏打破了沉默。 “曼哈顿下城?”书杰惊道,“那要多少钱呀?” “那是家华人旅馆,一点也不贵。老板在电话里说那地儿离地铁近,吃中餐也很方便。”艾德解释道。 “那咱们先去把东西放下,然后去中国城搓一顿。”大鹏提议道。 “这家旅馆要4点钟才能入住。”艾德答道:“如果你们不饿的话,咱们可以先逛逛曼哈顿,反正你俩行李也不多。书杰,你饿吗?” “我在飞机上吃过了。”书杰答道:“大鹏,你呢?” “我也不饿。”大鹏答道。 “真的吗?”艾德挤兑他道:“刚才你不是还说要搓一顿吗?” “靠,我是怕书杰饿了。”大鹏反驳道:“要不,我们先到处走走,哪儿饿哪儿吃?” “好!哪儿饿哪儿吃!”三人开怀大笑起来。 “书杰,你第一次来纽约,想先去哪儿?”艾德问道。 “嗯…我也说不上。”书杰抠了抠头:“之前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可真的到了这里,反到没了头绪。” “要不先去时代广场?”艾德提议道:“那里可是‘世界的十字路口’,咱们可以到了那里再决定下一步。” “好!”三人没有异议。于是,艾德叫上一辆出租车,驶出机场,沿着大西洋大街一路向西,直奔曼哈顿。书杰望着车窗外的一切,倍感新奇。在圣母大学呆了三个月,他早已忘了都市的繁华是何种滋味。 大西洋大街是一条横贯布鲁克林的干道,上面布满了红绿灯,出租车是走走停停。半个小时后,一座宏伟的悬索大桥出现在三人面前。桥头的高塔巍峨壮丽,身后的曼哈顿高楼林立。 “书杰,这就是著名的布鲁克林大桥。”艾德兴奋地介绍道:“这座大桥横跨东河,连接布鲁克林和曼哈顿。桥身由上万根钢索悬吊,曾被誉为工业革命时代世界上七个建筑奇迹之一。” “哇!”书杰和大鹏叹道。 “这座大桥经历了百年风雨后依然坚挺,现在已经成了米国的国家历史地标。很多好莱坞电影…”三人越聊越兴奋,出租车驶过大桥,开进曼哈顿,直到西42街和第七大道的交叉口才在路边停了下来。 “大鹏,书杰,时代广场到了!”三人连忙下车。书杰背上旅行包,抬头一看。眼前一条窄窄的马路,两边高楼林立,哪有什么广场。 “咱们还得往北再走三个街区。百老汇大街与第七大道汇合的地方才真正是曼哈顿的心脏。”艾德俨然一副地头蛇的样子。在他的带领下,三人很快就走到了时代广场。这时代广场其实是一块三角形畸零地,右边是第七大道,直通南北,左边是百老汇大街,歪歪斜斜。尽管书杰早知道时代广场不大,但还是被它的‘小’所震撼。 “咱们到哪儿去!”艾德指着广场中心一座由30多个台阶组成的看台叫了起来:“那里是最棒的观景点。” 三人绕过看台旁边的警车,挤上一条台阶坐了下来。这里确实是观望广场全景的最佳位置。书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巨幅电子广告牌,璀璨夺目,将广场妆点得缤纷五彩。繁华的街道上,各种肤色的行人穿着各异,摩肩接踵。这‘世界的十字路口’仿佛是个没有剧本的舞台,没有导演的演出。 “书杰,艾德,来一根。”大鹏举着三根奇大的热狗回到台阶上。书杰接过热狗,张口一咬,一股热热的肉汁喷入口中。他美美地嚼了两口,然后叹道:“我的天呐,这热狗怎么这么香,比双汇好吃多了。” “那是因为你饿了。”艾德笑道,举起手准备拍大鹏的腿。 “错!”大鹏往旁边一闪,口中叫道:“作为一个河南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那是因为双汇火腿肠里基本是面。” “哈哈!”书杰大声笑了起来,心想:“这时代广场真不愧是宇宙的中心。就算是坐在这儿观望一整天,也不会觉得厌烦。”突然,他正对面一块超宽的大屏幕闪了一闪。紧接着,其它所有的广告牌都黑了屏,广场中的行人也全都停止了脚步。 怎么回事?书杰吓了一跳:停电了?不会吧,这块还亮着呢。他正在琢磨,一行米语大字从右到左出现在对面的大屏幕上。与此同时,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不知道从那儿冒了出来,响彻广场: “伟大的布什总统教导我们:领袖、只有领袖,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嘀,嘀,嘀,哔!现在是w盛顿标准时间下午四点整,请核对您的时间。” 对时结束了,满眼的广告牌又亮了起来,广场也恢复了喧嚣。刚才那超宽大屏幕下方,几个打扮成动漫英雄的人开始来回游走,热情地拉过路的人合影拍照。 “书杰,想去跟他们拍个照吗?”大鹏问道:“‘打赏’他们就行了,对吧?艾德。” “对呀,五块钱就够了。我们一起去?”艾德附和道。 “算了吧,我们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趁天还没黑,去帝国大厦看看怎么样?”书杰提议道:“吃了根这么大的热狗,我一点都不饿了。” “好。”三人背上包,立即出发。等他们到达帝国大厦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他们又排了快两个小时的队才登上最后一班电梯。但一切的辛苦都完全值回了它的票价。站在插满米国国旗的观景台上,华灯初上的纽约是尽收眼底。 “书杰,”艾德介绍道:“纽约市分五个镇,人们常说的‘纽约·纽约’指的其实只是曼哈顿。曼哈顿以西是新泽西,东边是长岛,我学校就在那里。” “你学校离这里有多远?”书杰问道。 “从中央车站坐火车得一个多小时。”艾德答道,然后走到拐角处一台投币望远镜边,对二人说道:“你们还记得汤姆·汉克斯的《西雅图夜未眠》吗?最后那场戏就是在这里拍的。” “真的吗?”大鹏问道。 “应该是的。”书杰答道。这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汤姆·汉克斯和梅格·瑞恩的最后对白到底是英语还是米语。 三人在观景台上到处照相留念,一直玩到服务生前来赶人关门。等他们回到第五大道,天已经完全黑了。热狗终究还是热狗,书杰已是饥肠辘辘。 “找地儿搓一顿怎么样?”大鹏问道:“吃完再去旅店。” “好啊,我也饿了。”书杰提议道:“好久没吃川菜了,去中国城怎么样?” “你傻了吧。中国城根本没有正宗的川菜。要吃川菜,咱们得去中城的【老四川】。”艾德听起来对纽约的美食了如指掌:“就在附近。” “太好了!”书杰和大鹏应声赞同。 半个小时以后,三人在【老四川】里坐了下来。也许是被红彤彤的彩色刺激到了味蕾,也许是走得太累,书杰看着菜单,什么都想点。菜一上来,三人就立即开始狼吞虎咽。除了水煮肉片实在太辣,其他的菜很快就不剩什么了。江苏人艾德被辣的直伸舌头,他呷了一口冰水,问道:“还记得咱们那次生日聚餐吗?” “哪次?”书杰抬头问道,筷子上还夹着一块麻婆豆腐。 “大二那次,当时咱们还在浦江校区,刚踢完球。”艾德提醒道。 “记得记得!”过去的岁月一下回到了书杰脑中:“大伙儿都饿坏了,一道菜上来不到一分钟就没了。” “动作慢了,就啥也吃不到。”大鹏笑道:“我记得大家一边等一边唱张学友的《恶狼传说》,学狼叫呢。” “没错,大鹏还是条恶狼。”艾德调侃道。 “你才是‘饿’狼呢。看你刚才的吃相。”大鹏反击道。 “好了,好了,咱们都是饿狼。”书杰笑道:“只可惜在这儿没法一起唱我们的传说。”言罢,三人大笑了起来。在放肆的调侃中,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光。说着说着,大鹏叹道:“还记得大三的那次聚餐吗?只可惜老药没出国,不然,咱们606宿舍就齐了。” 一提到出国这个话题,三人立刻失去了言语,饭桌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咱们怎么会聚到了这里? 你们先来了米国,为什么一直不把真相告诉我? 书杰不知道自己的问题究竟有没有答案。但他很清楚关于出国,谁都不想去碰,但谁也绕不过。 “书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艾德首先开了口:“我真的很抱歉。刚到的时候,我也很崩溃——” “我也是,”大鹏插话道:“进入米国海关的那一刻,我脑子都蒙了。这里的一切跟新西方说的完全不一样!我一分钟都不想在米国呆着。” “可是父母的期盼,邻里的羡慕,让我怎么回去?”艾德接着说:“没拿到学位,回去算什么?我爸老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只有在外面混好了,才能衣锦还乡。我怎么敢跟他们说?我怎么敢告诉任何人米国的实情?”说到这里,艾德的声音哽咽了。 “唉…”大鹏闷闷地端起已经没了酒的杯子干了一口。 “艾德,大鹏,我…我也很抱歉,”书杰低声说道:“我一直不跟你们联系是因为现实给我的冲击实在太大。我…我甚至怪你们为什么没早点告诉我。” “这不怪你,”艾德试着安慰书杰:“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别提这个了,”书杰抬起头说道:“如果换成我,也肯定一样。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除了谎言,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哎…”三人齐声叹息,一切似乎都索然无味。 “你知道吗?”大鹏突然提高了声音:“要怪,就怪新西方那个王八蛋!他把米国吹的那么好。” “对!韩明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留学生。他肯定知道米国人不说英语。”艾德附和道:“他给中国学生编织了一个学英语的梦想,就是为了钱!” “老骗子!”大鹏狠狠地说:“这家伙太坏了,他认定我们为了父母的面子,不敢戳破他的骗局,甚至会用自己的一生去替他圆谎!” “韩明,你这个骗子!”听到这里,书杰也激动了起来。 “布什总统永远健康!先生,请问要添茶吗?”服务员突然过来问道。 “这不是刚添过吗?怎么又来问了。”书杰疑惑地看了那服务员一眼。 “不用,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买单吧。”艾德答道。 “要打包吗?”这服务员问道。桌上只有那份最辣的水煮肉片还剩了一些。 “算了——”艾德答道。 书杰打断艾德,坚定地要求道:“要,要打包。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川菜了。” 服务员手脚麻利地打好了包。三人拎着水煮肉片,在q线地铁上晃悠了二十几分钟,才抵达中国城。一出地铁口,浓烈的中国气息便扑面而来。狭窄的街边满是黑色的眼睛、黄色的皮肤。放眼望去,竖写的繁体字招牌更是层层叠叠,看起来非常的亲切。 “应该就在这条街上。”艾德掏出一张纸,上面工整地用手写着旅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三人沿着运河街向前没走几分钟,艾德便指着一座白色联排楼说道:“就这了,果然离地铁不远。” 书杰抬头一看,店牌上写着六个红色的中文大字:福兴食品公司。 第十章:福兴旅馆 “靠,艾德,这分明是家便利店。”大鹏问道:“怎么回事?” “不对呀,就是这个地址。”艾德抬高了手中的纸张,想再确认一下。前方的玻璃窗后是一排排货架。货架前,一个胖胖的女人正坐在收银台后看报。 “哈哈!”书杰突然笑了起来,指着便利店左边的一扇小门说道:“看见门上贴的字了吗?这里就是福兴旅馆。” 艾德赶紧上前。他拉开小门,发现里面有一套楼梯直通二楼。大伙儿这才明白这家小店的一楼是超市,楼上是旅店,怪不得便宜。三人刚想上楼,旁边的玻璃门吱的一声开了。那个胖女人探出头,用生硬的普通话问道:“客人,住店啊?” “对呀,我们有打电话预定。”艾德答道。 “张先生吧。”胖女人看了看手中的一个小本子:“这边登记。” 原来这福兴旅馆连个大堂都没有,只能在便利店登记入住。办理登记的时候,书杰顺手买了一提六瓶矿泉水,也甚是方便。登记完毕,三人跟着那胖女人沿着逼仄的楼梯爬上三楼,来到一扇白色木门前。 “就这了。厕所在二楼,是同一把钥匙。如果打不开就吼一声,应该是里面有人。”胖女人说完就走了。艾德拿起钥匙,插进锁孔,左扭右扭了好几次才打开房门。 房门里,一左一右摆着两张单人床,中间的通道更是窄得可怜。通道尽头是一张小桌,小桌后面的窗户上架着一台米黄色的窗式空调。 “这旅店的房间怎么这么小?连个冰箱都没有。”书杰问艾德,顺手把水煮肉片放在小桌上。 “别太挑啦。纽约的房子都这样。”艾德答道:“曼哈顿寸土寸金啊。” 二人话未说完,大鹏突然扔下背包,一头倒在床上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鹏,你笑啥?”书杰不知道这房间里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大鹏笑得前仰后合:“幸…幸好这里不是丽晶大酒店。” “什么酒店?”书杰觉得大鹏的话莫名其妙。 “丽晶大酒店啊!”大鹏解释道:“国产凌凌漆到香港后住的酒店。” “噢!那个啊。”书杰终于明白大鹏在说什么了。这福兴旅馆和周星驰电影里的场景也太像了。 “幸好这里不是丽晶大酒店,不然老板娘待会儿就会拿着放大镜上来了。”大鹏接着笑道。 一听这话,那经典的无厘头画面顿时浮现在书杰脑海中。 “哈哈哈!”他和艾德也笑翻在地。 笑够了,时间也不早了。艾德拿出洗漱用具,对二人说道:“我先去洗脸刷牙,你们也赶快。明天早上,咱们先去【新龙凤】吃广东早茶,然后去中央公园和自由女神像,怎么样?” “好,”书杰打了个哈欠,答道:“不过只有两张床,咱们怎么睡?” “怎么睡?”大鹏笑道:“当然是你们两个老玻璃挤一挤了。” 这熟悉的调侃再一次让书杰笑倒在床上。突然,他的笑容消失了。书杰盯着小桌上那个装水煮肉片的外卖盒:“咦!这不是那个谁吗?” “谁?”大鹏和艾德立即围了过来。 “韩明!”书杰指着包外卖盒的报纸说道。他坐起身,三下五除二把这报纸剥了下来,随后展开在面前。在这张皱褶的报纸上,韩明正在意气风发地冲三人招手,脸的一侧被渗出的红油染得模模糊糊的。 “这狗r的!把我们害成这样,还成了名人,上了报!”大鹏粗鲁地抢过报纸,一把撕成了几片。 “慢着!”艾德捡起报纸碎片,然后在小桌上重新拼接到一起。“这是前天的华尔街时报。”他告诉二人,然后慢慢读了起来: “最新进的亿万富翁,中国购买私人飞机第一人昨晚抵达纽约。 “【新西方教育】即将于27号,也就是感恩节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在纽约证交所上市。有关专家预计此次ipo将大获成功。证券交易委员会特别邀请了【新西方教育】的董事会主席和首席执行官韩明先生作为嘉宾为纽约股市敲响开市钟。这将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由一个中国人来敲纽约股市的开市钟。 “韩先生在凯悦酒店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他说自己的出席不仅仅是代表【新西方】、更是代表了全体中国人。韩先生还告诉记者,中国最大的电视台将通过卫星对此次敲钟进行全国直播。届时,将有超过十亿人观看。韩先生——” 艾德还没读完,大鹏就按捺不住,再次骂了起来:“靠!这家伙怎么能代表我们中国人?无耻!” “如果全国人民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成功上市,就肯定有更多学生要被他祸害了。”艾德皱了皱眉,也是深有同感。 “韩明这家伙真是贪得无厌。骗了我们,还要到纽约来骗全世界。”书杰也骂道:“他怎么配得上老师这两个字?” “当然配不上!”一时间,大伙儿义愤填膺。 “光在这里骂他又有什么用呢?”艾德摇头道。 “没屁用,”大鹏答道:“但我们不能让他再祸害其他学生了。”。 “说得容易。我们能把他怎么样?”书杰耸了耸肩,算是自问自答:“我们能干吗?” 福兴旅馆的客房里,三人又无言了。他们很清楚韩明是上市公司的大老板,而自己不过穷学生一个,只能关起门过过嘴瘾。 “干,为什么不干?”小屋里突然响起了大鹏的声音。 “干什么?” “干一票大的!” “什么大的?” “要韩明自己承认他的谎言!”大鹏的话如平地惊雷:“他不是要敲开市钟吗?敲钟仪式不是要在国内直播吗?咱们就要他在直播里说出新西方的真相。” 韩明在电视上认错,太棒了!这场景让书杰一想就觉得兴奋。他赶忙支持道:“对!真相!不要让更多的学子上当。” “然后向全国人民道歉。”大鹏接着发挥道。 “对,道歉!”艾德也振奋了起来。 “就是!韩明必须向所有被骗的同学道歉!”书杰补充道。言罢,他和艾德不约而同地朝大鹏看去,心想:“可怎么才能让韩明在电视上亲口认错呢?” 第十一章:五秒钟过后 “过来,过来。”买够了关子,大鹏把三人招到近处,低声说:“咱们就这样弄。” “怎么弄?” “韩明不是在凯悦酒店接受的专访吗?他十有八九就住在那里。” “然后呢?” “然后想办法把他堵在屋里,痛打一顿。”大鹏挥了挥拳头:“不怕他不乖乖听我们的话。” “这样能行吗?”艾德担心道。 “贪财的人往往怕死。”大鹏晃了晃下巴,说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们的确是一无所有,”书杰犹豫道:“绑架劫持可是犯法的!” “是犯法的,难道他韩明的欺诈就不是了?”大鹏愤道:“具体细节可以再商量。但这事咱就一个字,‘干’还是‘不干’?” 干!就是犯法。 不干!却又心有不甘。 一想到这个欺诈了万千学子的罪魁祸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书杰心里是一通七上八下。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大鹏不耐烦地问道。 房间里一片沉默。 “等韩明公布完新西方的骗局,咱们就向警方投降。”大鹏继续鼓动:“干成了这样一件惩恶锄奸的义举,我们一定会得到公众的同情,指不定还能成为英雄呢,最低也是无罪释放。” 无罪释放?想得美!书杰知道大鹏是在夸大其词,但心里也希望不再有学子被韩明欺骗,在背英文单词中浪费生命。 “他还得向咱们退款,向所有参加过新西方的学生退款!”虽然两位好友都默不作声,大鹏还是没有放弃。 “我干!”艾德突然发声道:“这他m的破书我不想读了。” 书杰抬起头,看着大鹏和艾德,又沉呤了许久。终于,他伸出右手,和兄弟们握在了一起:“干!” 一时间,三人睡意全无。很快,他们便粗略制定出了一个行动计划:大鹏去中国超市买两把仿真手枪;艾德回学校实验室弄些氯仿;书杰负责到现场踩点。星期一,三人一早混进酒店绑架韩明,然后扮作他的助手把韩明劫持到证交所,逼他向中国人民公布真相。大功一成,三人就立马向警方投降。具体操作等实地侦察后再确定。 我靠!这能行吗?书杰深知这计划是简单又粗暴,可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畅快了许多。他闭上眼,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第十二章:一觉过后 “起来!快起来! “都他m的都睡过头了。今天证交所只开半天!” 书杰被大鹏生生从睡梦中叫醒。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书杰已经好久没睡过这么香甜的一觉了。 三人草草在楼下超市买了点东西吃,然后按计划展开行动。大鹏去买玩具手枪,艾德坐火车回学校拿氯仿,而书杰则一路杀到证交所踩点。什么中央公园,什么自由女神像,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一般人能去的地方,书杰都去了。不让进的地方,他也在旁边观察了好久。一边画图,一边笔记,书杰在华尔街上一直转到证交所关门。中午过后,他来到金牛雕像边上。大鹏已经到了,他指了指自己的挎包微微一笑。于是,二人在街边狼吞虎咽几个墨西哥卷饼,随后一起来到了离证交所只有几个街区的凯悦大酒店。通过两天的侦察,他们发现韩明没有任何防备。他住八楼的豪华套房,身边只带了个秘书,而且酒店里的米国人根本不知道韩明是个什么大人物。 时间一晃到了星期天的晚上,艾德从沃克街上的【旺角39】带回一堆卤菜,大鹏从楼下超市里买了一瓶二锅头。606宿舍的三名老同学聚在福兴旅馆的客房里喝酒壮行。 “干杯!”大鹏举杯道。 “干!”平时只敢喝啤酒的书杰也喝了一小口:“呃,太辣了…”他的脸蹭地一下就红了。 “这算什么!”大鹏笑道:“等明天抓住韩明,他才知道什么叫辣。” “记住,别打他的脸。”艾德故作神秘道:“这家伙还说自己对米国生活适应得多快,全是放屁!他顿顿都让秘书点中餐外卖。” “这真是天助我也!”大鹏喜道:“咱们再把明天的行动过一遍。艾德,氯仿?” “500毫升,搞定!” “西服?”大鹏接着落实。 “三套搞定。”艾德指了指门背后的衣橱。 “靠,艾德真乃有钱人也,西服都有三套。”书杰戏谑道。 “哪有?今天我特地回学校问别人又借了两套。” “啥时候还呀?‘有借有还’先生。”书杰接着调侃艾德。他记得在浦江的时候,艾德经常穿别人的衣服出去泡妞,他的口头禅是‘你放心,我张艾德一向有借有还’。 “还还个屁啊!书杰,你尽给我顶牛。” “好了好了!书杰,侍者制服弄到了吧?”大鹏插话道。 “搞定,我从洗衣房偷了一套。”书杰答道:“厨房后面是楼梯,可以直接走到楼上。韩明的房间号是818,这个老封建。” “太好了!”一时间,大伙儿摩拳擦掌:“老封建加老骗子,就等着你的谎言大白于天下吧!” “先把闹钟定上。咱们喝了酒,别又睡过了。”艾德提醒大家。 “好!”大鹏和书杰异口同声地答道。随后,大家接着把后面的行动又过了一遍。然而,书杰还是不确定怎么把韩明挟持进证交所:“汉诺威街上那个媒体通道是只有两个保安,但我们怎么向他们解释韩明为何不走大门?” “就说韩老师不喜欢镁光灯。”艾德建议道。 “他连私人飞机都大张旗鼓地买了,还不想成为媒体的焦点?”书杰反问道。 “靠,保安哪知道他韩明谁谁呀?”大鹏不服气地反驳道。他从床头拿起仿真手枪:“咱们是他的贴身保镖,让他说啥,他就得说啥。” “到时候,他的眼神肯定不正常。”书杰还是有点担心。 “弄个墨镜给他戴上,哈哈!”艾德笑倒在床上。 “那他表情呢,保安看出破绽怎么办?” “书杰,担心那么多干嘛?”大鹏提高了声音:“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该动武时就动武!” “这俗话是谁说的?”艾德好奇地问道:“我指的是后面那句。” “我说的。”大鹏答道:“不然,咱们弄氯仿,买仿真枪干嘛?” 明知道应该早点休息,为明天做准备。但在这最后一晚,来自京南大学的三名老友完全没有困意。可谓是古有桃园跪拜三结义,今有福兴把酒捉韩明。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 第十三章:同一片月光下 福兴旅店以南两公里处, 一条叫做‘松树路’的小街旁, 一辆全黑的林肯大陆缓缓停了下来。 街边的暗影里突然冒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他拉开车门,一头钻进了林肯的副驾驶座,黑色的面巾外只露出一双眼睛。 “行动计划落实了?”一个男人在方向盘后转头问道,眼角闪过一阵精光。这人五十来岁,身着西装,一脸的络腮胡。 “快收尾了。”蒙面男脱下面巾,一脸中东长相。 “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 “我总不能把进证交所的路线和警卫的位置都写下来给那群蠢货吧?”蒙面男反问道。 “那倒也是。这些中东佬也真够…”络腮男突然硬生生把余下的话吞了回去。他接着问蒙面男:“他们起疑心了吗?” “应该没有。只是顾虑重重,难以应付。” “麦考的演技很棒。”络腮男说道:“这些家伙还真以为麦考雇他们来纽约,是为了搅乱股市,赚大钱呢!呵呵!” “是呀,而且不出您所料,他们正准备黑吃黑。” “正好,反正他不仁,我不义。事情一成,就让卧底的兄弟们见机动手,不要留活口。” “好。” “你明白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干这事是为了什么,对吧?” “明白。” “为了人民。”络腮男低声念道。 “为了人民!”蒙面男也重复了一遍。随后,他把头重新裹了起来,开门下车,一溜烟便不见了。在他身后,络腮男按了一下车门上的一个按钮。咯!林肯车的四个车门应声锁死。他拿起放在饮料杯托中的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老虎已入笼。” 随后,络腮男将手机塞回上装内袋,脚下轻轻一踩,望向窗外。林肯大陆开始缓缓前行。不远处,德意志银行大厦的侧面被一幅这个国家最尊贵男人的半身画像覆盖得严严实实。 “小布什!”络腮男叹了一口气:“一出生就站在了别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老板跟了他们家那么久,他居然一点也不在乎,整天就想着怎么让他的侄儿接班。” 想到这里,络腮男耳边便响起了老板的密语:这家伙是个疯子,也不相信任何人。他成天把核手提箱带在身边,夸口对任何敢于反对他的人使用核武器。 “对俄罗斯使用核武器,他敢吗?”络腮男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质疑。 “他敢,但没这个必要。”老板当时这样回答:“但对国内的反对派就难说了。这家伙眼里只有权力。” “权力!疯狂家族的疯子总统!”络腮男冷哼一声,林肯车瞬间加速前行。 铃铃铃!铃铃铃! 车上突然响起一阵铃声。络腮男摸了摸怀里的手机,不是。他随后翻开中央扶手箱,从里面拿起一台车载电话放到耳边,张口应道:“哈罗!出海航行要舵手,米国不能没总统!对,对,是我。” 第十四章:第二天一早 “今天是感恩节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大鹏最后过了一遍这次行动的具体计划。股市将在上午九点半准时开盘,而韩明应该在九点以前到达证交所。敲响开市钟后,他就会接受中国电视台的现场采访。待会儿到酒店后,书杰先在一楼厕所换上侍者制服,然后带着大鹏的手机溜进厨房,用昨天顺走的门卡,从楼梯到走到八楼准备接应。而艾德和大鹏则身着西服在酒店外守候。外卖郎一现身,二人就假扮客人和他搭话,跟着他一路走进电梯,然后把外卖郎麻翻。二人跟书杰一会和,就立即把外卖郎拖进存放清洁用品的杂物间。在那里,大鹏将换上外卖郎的制服,然后用外卖包骗开韩明的房门。 “我们俩一路和外卖郎飙中文,电梯门口的侍者肯定觉得我们是一路的。”艾德补充道:“麻翻外卖郎的时机得看书杰你在哪层楼接应我们。” “对,书杰。”大鹏说道:“你一确定七楼或者八楼的过道里没人,就立即用手机通知艾德。咱们不能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 “嗯…这计划不保险,”书杰犹豫了一下:“就算我确认了过道里没人,也难保没人会突然冒出来。不如这样,我先去杂物间拿些清洁工具。你们一进电梯就通知我你们进了哪部。我立即在那部电梯门前把工具摆开,做出一副在工作的样子,不让别人在那里等电梯。怎么样?” “好!就这样。”大鹏看着书杰,点了点头,然后提高声音说:“对表!” “好!”三人将头探在一起,核对了一番手腕上的时间,然后走出房门,把自己的行李一一扔进楼道里的垃圾桶。来自京南大学5舍606的三名留学生相视一笑: “再见了,福兴旅馆!” “去你m的留学生涯!” “爱咋咋样!” 第十五章:七点三十八 叮!叮! 818套房的门铃响了。 韩明的胖秘书从窥视孔往外看了看。一个壮硕的亚裔男出现在眼前。制服上正印着他订餐的饭店。胖秘书拿出现金,打开门锁,准备接外卖。 门一开,埋伏在两侧的艾德和书杰便如箭一般地冲了进来。书杰抓住胖秘书的双手,艾德一把将涂满氯仿的毛巾捂在他脸上。顷刻间,胖秘书便被麻翻在地。 书杰抬眼扫视客厅,韩明的踪影却无处可寻。于是,二人将胖秘书的身体慢慢放倒。与此同时,大鹏也轻轻地关上了房门。随后,三人轻手轻脚地闪进里间。书杰一头便撞见了韩老师那张熟悉的脸。 韩明身着睡衣,正在从卫生间里往外走,估计刚洗漱完。没等他反应过来,大鹏和书杰就猛地扑了上去,将韩明摁倒在地上,挥拳便揍。 啪…啪啪…韩明不明不白地连挨了好几下,“呃…呃呃…”被揍得哇哇直叫。 “打住!打住!”艾德急忙拉开了二人。 “你这个骗子!”大鹏指着韩明的鼻子骂道:“害得我们这么惨,你倒好?上市公司了,私人飞机了!” 大鹏越骂越气,啪!顺手又给了韩明一下。 艾德一把抱住大鹏:“别把他脸打烂了。” “哎呦…别打了。你们谁啊?上来就打人。”韩明侧躺在地上,护着头轻声哀嚎。 “我们是谁?坐起来仔细看看!”艾德指了指房间靠里的一个小沙发。 慢慢地,韩明爬了起来。他一边揉着胸口的痛处,一边龇牙咧嘴。这三名不速之客,一人身着正装,一人侍者打扮,另一名竟然是个外卖郎。韩明从未见过这三人,也搞不懂他们怎么突然出现在客房里,而且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打了一顿,只得慢慢摇了摇头。 “不认得我们?再想想。”大鹏问道。 “不认得。”韩明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丝丝头绪。 “靠,我们都在新西方上过你的课。”大鹏讥讽道:“韩老师!” “噢!”韩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新西方的学生成千上万。韩某真的认不出各位,对不住了。” “韩明!你害过的学生何止成千上万。”书杰愤然骂道:“在新西方你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啊?红宝书了,背单词了,结果呢?米国根本不说英语!” 听了书杰的控诉,韩明哑口无言。 “你把这么多学生的梦想给煽惑起来,”艾德也激动了:“到头只是你赚钱的工具!” “哪…哪有啊?”韩明已大致猜出了三人的来意,但还是不肯承认。 “靠!他m的嘴硬。”大鹏心中火起,暴出一拳,狠狠地打在韩明下巴上。一声闷哼,韩明倒在沙发里,双手抱头,是一动也不敢动。 “别打脸!”艾德再次拉住了大鹏:“其他部位随便。” 一听这话,韩明的心都凉了。他赶紧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认错。” “好!你说,你哪儿错了?”书杰厉声问道。 “我错了,我错了。”韩明忙声认道:“我不该骗你们考托考g,我不该骗你们说米国有多好多好。” “还有呢?” “还有什么?”韩明不知书杰还要自己承认些什么。 “留学生被你骗得这么苦,那些不明真相的父母还把孩子一个接一个往火坑里送。”书杰说道:“你认定我们为了父母的面子、家族的名誉,不敢戳破你的骗局。” “这也怪我?”韩明话音未落,书杰的手就扬了起来。韩明见势不妙,赶紧改口:“怪我!怪我。我是个黑心的骗子,都怪我在国内给留学生的父母洗脑,害得你们有家难回。” “亏得你承认得快。”书杰放低了手。 “呸,油嘴滑舌,道貌岸然!”艾德恶心地看了韩明一眼。 “好,既然认了错,”大鹏举了举拳头:“待会儿到电视上,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这样说,不然…” “电视?”韩明又迷糊了,不知道大鹏是什么意思。 “今天你不是要上电视吗?”书杰的话斩钉截铁:“我们要你在国内媒体面前亲口承认你的谎言!” 韩明的脸马上就青了。书杰不用想也知道韩明经营新西方多年,如今马上就要在米国上市,怎能接受这样的条件。韩明嘟哝着问:“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要揭穿你的骗局,防止更多的学生上当!”书杰答道,心中却想:韩明说不定还觉得我们背后有其他的黑手,比如说新西方的竞争对手。果不其然,韩明接着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们就是我们。”艾德答道:“三个被你骗到米国来的学生。你上不上电视?” 在三人的目光下,韩明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上不上?”大鹏瞪着眼睛喝道,双拳微微发力。 “我…”韩明还是不肯回答。 “好!”艾德叫道:“既然不上电视,他的脸也没用了。打脸!” 大鹏还没动手,韩明立即紧紧地缩作一团,口中求道:“别,别打脸!求你们别这样,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今天!求求你们了。” “你不容易。那我们这些学生呢?”书杰反唇相讥:“白学了英语,还要重新考什么asl。” “赔钱!”韩明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我赔你们钱还不行吗?” “对,你得赔我们在新西方的学费和来米国的旅费。”书杰说道。 “对,对,对!学费,机票,还有精神损失费。赔!我都赔,给个数!”韩明突然看到了一线生机。 给个数!书杰心突然一动,转头对大鹏和艾德低声说:“咱们要不要到门口商量一下。” “好。韩明,你他么的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不然揍扁你。”大鹏一边威胁,一边和其余二人退到客厅。书杰掩上门,低声问道:“看样子,他能赔给咱们不少钱。你们觉得怎么样?” “那其他学生怎么办?”大鹏当即表示了异议:“他得给所有参加过新西方的学生赔钱。” “光是学费和机票,这成千上万的学生他就根本赔不起。”艾德说道:“他分明是想用这所谓的精神损失费来买通咱们。” “不行,那咱们不就变得跟他韩明一样见利忘义了吗?打死我也不干。”大鹏还是拒绝。 “大鹏,”书杰权衡了一下现在拿钱和继续下去的利弊,心里动摇了,并试图用这一点来说服自己的老友:“你想想…”说着说着,三人情绪越来越激动,气氛逐渐升温,就是身在里屋的韩明也感受得到。听着从门外传来的只言片语,他越来越害怕。 “靠!这头死猪躺在在地上还要绊我一下。”大鹏心中的火正无处发泄。他飞起一脚踢在胖秘书毫无知觉的大腿上。 “大鹏!”艾德赶紧阻止了他,低声说:“我们得把他拖到那边去,免得被人发现了。” “懒得拖!在门上挂个免打扰不就得了吗?”听起来,大鹏还是很不爽。 “拖吧,拖吧,”艾德劝道:“还得把他的手脚捆起来,以防万一。”。言罢,艾德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的绳索和书杰一起把胖秘书捆了起来。为了预防他醒了后乱叫,书杰按电影里的情节用一块强力胶布封上了胖秘书的嘴巴。一切搞定,二人一手一边,开始把他沉重的身体从大门口往客厅深处拖。地板上不停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二人刚把胖秘书拖过韩明的卧室,半掩的房门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厉的哀求: “别…别杀我!三位同学。 “我去,我去电视上认错还不行吗?” 第十六章:半小时后 “咦!保安呢?” 艾德推开证交所媒体通道的门,警卫室里空无一人,之前精心准备的说辞完全没排上用场。于是,他赶紧把氯仿毛巾装回三明治袋里。 “快走,”大鹏用仿真枪顶了顶韩明的腰:“保安回来就麻烦了。”四人身着西装,快步溜进了这座世界上最大的股票市场。 走在最前面的是艾德,手里拿着昨天在学校里打印出来的证交所建筑图。大鹏走在中间,押送头戴墨镜的韩明。书杰走在队伍最后,随时防备韩明的小动作。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除了仿真手枪,裤兜里还揣着韩明的手机。刚才,韩明认怂后又重新洗漱了一番,然后准备穿上挂在衣橱里的西装。书杰检查了一番,虽然把衣服里的钱包还给了韩明,但还是收走了他的手机,以防万一。准备就绪后,艾德给韩明戴上墨镜,三人扮作保镖,一路挟持着韩明从凯悦酒店走到证交所。途中路过了好几个警察,但韩明一直默不作声,丝毫不敢声张。 兵不血刃就进了证交所,这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书杰心中涌起一阵暗喜。证交所里安静地出奇,过道里空无一人。除了自己人的脚步,其他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艾德,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是周一对吧?”书杰轻声问道。 “对呀,”艾德看了表:“今天星期一,股市开门。” 三人押着韩明继续往前行,但书杰越走心越虚:难道这安静中隐藏着什么不一样的危险?突然,艾德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指着通道旁的一扇小门问:“那是什么?” 书杰一看,那门下方的水泥地上好像在流淌着些什么。看着这红呼呼的东西,书杰头皮一麻。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应付突发事件,只得快步上前,壮着胆子抓住了那扇门的把手。 “等等,好像不对劲!”艾德低声说道。 但艾德的话来得太迟了。书杰拉开门,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具身着浅蓝色制服的尸体,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堆清洁用具上,脚下的血流了一地。 这时,艾德突然脚下一虚,向后倒去。 晕血!书杰突然想起了大伙儿都忘了艾德还有这茬,但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了。说时迟,那时快,大鹏放开韩明,从身后将艾德接在怀里。 “艾德!你没事吧?”书杰也凑了上去,准备掐艾德的人中。 “不用了,我突然有点头晕。”艾德挣扎着答道:“歇一下就好了。” “好。”大鹏一手扶着艾德,另一只手取下艾德的背包,跨在自己肩上,然后问艾德:“喝点水吗?咦!韩明呢?” 书杰回头一看,走廊里空空如也,韩明已经没影了。他还来不及懊恼,大鹏突然指着一扇即将合拢的赭红色房门叫道:“那儿!” “你们先追!我能跟上。”艾德也紧张了起来。于是,大鹏和书杰放开艾德,拔腿便追。书杰推开房门,眼前是一圈又一圈的楼梯。楼梯深处,正回响着沉重的脚步声。 顺着这脚步,二人紧追不舍。地下迷宫中,韩明是慌不择路。经过一番追逐,楼梯到了底,墙角一扇暗暗的红门。大鹏轻轻拉开门,和书杰一前一后走进入了这最后的走廊。长长的走廊里,灯光昏暗。低矮的屋顶两侧排列着不少的房门。而韩明的脚步声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嘘…”大鹏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同时向书杰做出倾听的手势。然后,他提高声音边走边说:“我们刚进来,他的脚步声就没了。” 二人轻手轻脚地走着,竖起耳朵搜索着任何的回应。 大鹏继续说道:“这老骗子肯定还没跑远。咱们一间一间地搜。” 过了好一会儿,喀…书杰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辨。跟着这声音,他来到一扇门前,用手指了指。大鹏是心领神会。他轻轻走到门前,仔细听了听,然后竖起了大拇指。1,2,3…二人同时动手,闯了进去。 黝黑的小屋里站着一个无路可逃的身影。书杰伸手在门边摸索到一个开关,啪!打亮了屋顶的小灯。在证交所的最底层,韩明被堵在了两名受害者面前。 “你这老骗子!怪不得刚才一言不发。”书杰挽了挽袖子。 “不…不是…”韩明有点语无伦次。 “你脑子是不是短路了,不怕我他么一枪崩了你。”大鹏摸了摸自己腰间。 “我…我…” 这时候,艾德居然也跟着到了。他关上房门,对两位兄弟说道:“打,按在地上打,老骗——”艾德话音未落,韩明也急了。他一把将手中的墨镜扔到艾德身上,口中叫道:“我他么跟你们拼了!” “靠!”大鹏火了。他抬起右手,一拳朝韩明打去。韩明低头一闪,向左躲避。大鹏接下来一记左勾拳,结结实实地打在韩明肩上。书杰见机飞起一脚踢向韩明。韩明朝后一退,撞在墙上。此所谓困兽也犹斗,一米七几的韩明在求生欲的驱使下,还真不好被按倒。 “书杰,我来!你把门堵住,”艾德拉了拉书杰的胳膊,要加入战团。啪!啪!啪!他冲上前连揍了韩明好几拳,随后和韩明扭打作一团。 哐!书杰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大鹏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堆破碎的玻璃,透明的液体溅了一地。不远处,一个橘黄色的塑料盖还在不停地滚动。 “大鹏!当心!艾德!脚下…”书杰立马喊了起来。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浓烈的氯仿味就扑面而来。书杰鼻子一紧,赶紧转身,试图拉开房门。 门被拉开了,可书杰脑中已是天旋地转。他踉跄着朝走廊里走了两步,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什么也抓不到。挣扎了一小会儿,书杰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第十七章: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冷风拂过,书杰从黑暗中猛然醒来。此刻的他依然是头脑昏沉。书杰动了动自己的头,不料面颊却被硌得生生作痛。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冷硬的水泥地上。空旷的走廊里暗得渗人,一副黑色横框眼镜倒翻着躺在自己前方,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稍事休息,书杰再次撑开了自己那两张沉重的眼皮。他带上眼镜,转头向身后看去。一扇房门半开着,大鹏、艾德还有另外一个人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那人是… 短暂的头痛过后,书杰终于想起了韩明是谁,刚才发生了什么。尽管还浑身无力,他挣扎着站起身,把房门开到最大。随后,他低头看了看表,发现已经过了十点。靠!已经开市了。书杰赶紧伏到两位兄弟身边,拍了拍他们的脸。可不管大鹏还是艾德都毫无动弹。 怎么办?书杰将二人慢慢拖进走廊,然后找出随身带的矿泉水,一边往他们脸上浇,一边轻声呼叫:“喂!喂!醒醒!开市的时间都过了,快醒醒!” 大鹏首先醒过来。他抱着头,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没一会儿,艾德也悠悠转醒,但又过了好一阵子才能勉强从地上坐起。昏暗的走廊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几点了?”大鹏开口问道。 “十点三十八。”书杰又看了看手表。 “靠!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大鹏生气地咒骂韩明:“都怪这狡猾的老混蛋。” “直播是搞不成了,他们可能正在到处找韩明呢。”艾德担心道:“如果证交所的电话已经打到了酒店,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怎么办?”大鹏问。 “我不知道。”艾德摇头道:“书杰,你说呢?” “我哪知道?”书杰挠了挠耳朵:“再从媒体通道溜出去?” “溜出去?”大鹏问。 “对呀,只要回到汉诺威街,然后混进人群,咱们就安全了。”书杰解释道:“这里的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那韩明呢?”大鹏问道:“把他扔这儿?” “嗯…”书杰一时语塞。 “这个…”艾德也拿不出主意。 “咱们还真不能把他扔这儿,”书杰突然想起了什么:“韩明见过我们的脸,放了他肯定要出事。” “那你的意思是…”大鹏瞟了一眼地上的韩明:“不会吧?” “大鹏,警匪片里面都是这样的。”书杰解释道。 “那你动手啊!”大鹏反唇相讥:“还以为是杀鸡啊。鸡,你杀过吗?” “我…”书杰确实连鸡都没杀过。 “别抬杠了,大鹏。我们不管怎样都要出事。”艾德突然用拳头猛击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懊恼地说:“刚才在凯悦酒店,咱们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指纹啊、脚印啊、还有工具,什么都没清理。” “靠!那怎么办?” “嗯…”三人什么也商量不出来。 “对了,刚才楼上为什么会有个死人?”大鹏突然提到杂物间里那让行动完全崩盘的意外发现。 听到大鹏这话,书杰立即打了一个冷战。杀人灭口的事儿虽然说说容易做起来难,但这证交所里确确实实地死了个保安。杂物间门口的血指不定已经沾到了自己的鞋底上。如果警察来了,三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我靠!”艾德也急了,但还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这里的一切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鬼地方吧。”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怎么办咱们出去再说。什么都比留在这儿被逮个现行强。” “好。”书杰也想不出其它的主意,但同样的难题又来了:“那韩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大鹏答道:“弄醒带走呗。咱们有他的把柄,料他不敢随便乱来。” “也只能这样了。”艾德表示了同意:“不过还得再吓吓他,省得待会儿又出乱子。” “对!”书杰补充道:“反正咱们还没把新西方的上市搞砸。出去后,咱们把韩明弄回福兴旅店,再和他谈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交易。” 事已至此,三人也顾不得什么揭露真相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安全脱身。在这一点上,他们达成了一致。大鹏从地上捡起矿泉水瓶,回到房间里,一把将剩下的水全部倒在了韩明头上,口中喊道:“起来!快给我起来!” “啊…啊…”韩明在一阵哀嚎中醒了过来。他看着大鹏的脸,一个劲儿地哆嗦。 “跑,还给我跑!”大鹏立马把韩明按住,边打边骂。 “不跑了!不跑了!”韩明连声求饶。 “谁叫你不老实。”大鹏停下了手,命令道:“起来!” 韩明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左边的眼角高高肿起,口中嘟哝道:“把我的脸打成这样,待会儿怎么上电视?” “还上狗屁电视!走!” “去哪里?哎呦!这只眼睛看不见了。”韩明呻吟道。 “活该!”大鹏骂道:“走不走?” “慢着。”艾德捡起地上的墨镜,把变形的眼镜腿扳了一扳,架到韩明脸上,然后转头对二人说:“这不就行了吗?待会儿可能还要再用这张脸呢!”言罢,他便伸手去取兜里那张证交所建筑图。 “我更看不见了,这么黑。”韩明小声抱怨道。 “那就跟着我们走,别乱跑。”书杰没好气地答道。 “这眼镜歪了,戴着难受。”韩明接着嘟哝。 “闭嘴!”大鹏愤怒地瞪着韩明,抬手做出一副又要打人的样子。韩明向后一缩,赶紧闭上了嘴。 “不扁你就不错了!别他么的要求一个又一个!”大鹏又骂了一句,然后转头问艾德:“怎么走?”。 可艾德却半天没有回话。书杰回头一看,艾德手里拿着那张图纸,像块石头似的站着一动不动。这是怎么回事?书杰凑过去一看,自己也傻眼了。纸上的打印墨水早已被氯仿溶解,四处扩展。曾经的建筑图纸上只剩下一团一团的颜色,什么也看不清了! 刚才追韩明的时候,三人在这地下迷宫里转来转去,早已迷失了方向。现在又没了地图,怎么能无声无息地溜出去?总不能逮着个人就问吧?三人一筹莫展,最后决定由左右方向感最好的书杰带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看能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溜出证交所。 大鹏把韩明的手捆在衣服后面,由书杰在前方探路。三人走一步看一步,爬楼梯,过走廊,一路小心翼翼。他们向地面方向前进了好一会儿,居然还是一个人都没遇见,楼道里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偌大的证交所里空荡荡的,既看不见保安,也没有工作人员。书杰疑惑极了,但也不敢乱猜,只想早一点逃出这个鬼地方。 “嘘…”书杰指着前方的一丝亮光,轻声说道:“上面应该就是一楼了。” “我怎么不记得走过这楼梯。”艾德轻声回问。 书杰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口,向右一看,一座木门上写着厕所两字。楼梯的左手边是一条过道。他走进过道,发现这过道右侧是档案室的入口,尽头处耸立着一座双开的高大木门。走到这里,书杰才意识到自己一路误打误撞,居然来到了交易大厅的后门。他还记得上个星期五,导游所讲述的证交所轶事。 “来访者不许进入交易大厅。”导游把旅客们领进二楼的玻璃通道,口中介绍道:“即使外国的元首,也只能从这里俯瞰。说了你们也不信,这么大一个交易厅,只有一个厕所。看!就在右边那双开木门的外面。” 当时的大厅里摆放着几百个交易平台。每个平台上方都设有公布股票行情的计算机和电视。数不清的经纪人聚集在交易平台周围。他们大多手握电话,有人在打手势,有人在写着什么,但眼睛都紧盯着屏幕上行情的变化。虽然隔着厚厚的玻璃,书杰也能听到大厅里的人声鼎沸。可现在,整个楼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真是见了鬼了。 书杰赶紧回到楼下,对二人讲:“走错路了,咱们废了半天功夫居然到了交易大厅的后门。” “那怎么溜出去?”大鹏赶紧问道。 “更奇怪的是,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书杰没有回答大鹏的问题,而是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疑虑:“现在也才11点过,股市应该还开着呀?” “是呀,太奇怪了。”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疑惑,韩明也不例外。“同学,我能说一句吗?”他小声问道。 “说!”大鹏点了点头。 “我也不清楚这里为什么这么安静。但只要你们把我的手解开。”韩明提议道:“我们一起走进大厅,我见了谁都说你们是我的随从。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不但如此,该赔偿你们的,我韩明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不愧是根老油条,书杰心想:这家伙虽然一路没说话,但已经把各种状况利弊分析地清清楚楚,最后还提出了一个非常可接受的方案。“这怎么跟人解释?”他指着韩明的脸问道:“还有现在这个情况。” “相信我,同学。我随机应变。这些老米呀,好糊弄得很。” 三人简短商量了一下,觉得韩明的骗人天赋确实毋庸置疑,但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他们回到韩明身边,表示基本接受他的建议,但有一个问题:“要是待会儿你反悔,我们怎么办?” “凉拌!”韩明的回答吓了书杰一跳。 “放轻松…同学。”韩明赶紧解释道:“你们难道看不出咱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吗?刚才那个死人,我也在那儿,对吧?再说了,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三人被问得无话可说,只得松绑了韩明的双手。韩明活动了几下手腕,然后对书杰说道:“我得走前面才像,对吧?” “对,我们是你的随从。”书杰低声答道,心中暗想:靠!你这胡汉三,真是给你根葱就装象。 韩明站直身子,把头发和衣服都稍微整理了一番,然后正了正脸上的墨镜,拔腿向楼上走去。上楼梯,左转,再左转。没几步路,一行人便来到了交易大厅的后门前面。 韩明轻轻地推了推,门稍微晃了晃,显然没锁。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书杰、大鹏和艾德,微微一笑,同时伸出大拇指,用手势问道:准备好演戏了吗? 得到了三人的确认后,韩明伸出双手,用力一推。两扇木门向两边退开,明亮的交易大厅顿时展现在他眼前。第一步还没迈完,韩明的身体就突然僵住了,害得身后的书杰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书杰心中顿时怒火中烧:老骗子,你突然停下来干—— 一句话还没骂完,书杰也呆住了,同样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无法动弹。 第十八章:十一秒后 推开的门板缓缓弹了回来。 “啊!”韩明一声惨叫,捂着脸向后一跳,撞向书杰。 书杰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便和韩明双双往地上倒去。在他后方,大鹏和艾德还是呆若木鸡。摔倒的疼痛让书杰立即清醒了过来。他赶紧爬起身,随后将韩明也扶了起来。书杰发现自己没什么大碍,但韩明可就惨了,左边鼻孔流着血,两眼中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他的墨镜呢?书杰低头一看。方才还在韩明鼻梁上的墨镜已经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正躺在地上打颤。突然,他耳边传来艾德颤抖的声音:“大…鹏,那是…什么…什么情况。我可能又要…晕倒了。” “我…我…不知道…”大鹏同样是惊魂未定。 “快走,快离开这里!”韩明也慌乱了。他抓住书杰的手,要求马上离开。 “往哪儿走?”书杰甩开韩明的手,怒道:“要出去就必须经过大厅。” 一听这话,韩明立马蔫了。 “没别的路了吗?”艾德问道。 “也许有,但我不知道。”书杰答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条走廊其实是围着敲钟台转了一圈。咱们即使是走到了走廊的另一头,还是要通过交易大厅才能从大门出去。” 没了别的选择,一行人只得尽量平息呼吸,然后小心翼翼地再一次打开了大厅后门。大厅里到处都是用于股票交易的平台。大部分交易台上方的电子屏幕都已黑了屏。那些还在显示股票行情的,上面都是一片红。书杰记忆里那些忙碌的经纪人不知道都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的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远处,交易所的大门紧闭着。高高的敲钟台上,暗红色的血浆在白色的基座上流出可怖的图腾。 四人蹑手蹑脚地在尸体间穿行。这些人大多裹着头巾,身边躺着武器,弹壳散落遍地。不少交易台的台身上,弹孔清晰可见。一行人慢慢地朝大门走去。书杰是越走越懵。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偌大的厅堂里竟然一个活人也没剩下。 大门为什么关着? 大门外面是什么? 书杰心中充满了疑问,脚步也越来越慢。他不知道自己就算走到了大门后面,会不会有勇气把它打开。 “呃…”大厅里突然响起一声垂死的呻吟。 书杰被下了一大跳;其余三人也是大惊失色。 “呃…”那呻吟声又响了,但轻微了许多。 书杰顺着声音看去。斜对角的一座交易台侧方,好像有什么突然动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随后赶紧跑了过去。 一具‘尸体’斜靠着交易台的基座,旁边横着一把手枪。他手按小腹,身下流了一大滩血。一看到有人过来,这人再一次发出了呻吟。 按照警匪片里的套路,书杰抢先一脚把手枪踢开,然后在这人身边半跪下来,用手扶住了他的头。这人一脸中东长相,眼睛虽还睁着,但早已失去了神采。书杰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我…我是…”他的回答含糊不清。 “再说一遍。”书杰把耳朵放到这人嘴边,但还是听不明白。此时,其余三人也围了过来。书杰抬头跟艾德讲:“快来听听,你的米语最好。”于是艾德连忙跪下,仔细倾听。 “咳!咳…我是…”这个人的话还是拖泥带水,但艾德看起来好像听懂了。他抬头向众人转译:“他叫塔里克,中情局的卧底。”紧接着,艾德对着塔里克的耳朵问道:“塔里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恐怖分子…咳,劫持…暴露…呼…呼…”塔里克勉强说完一长段话,声音是越来越弱。艾德接着转译:“他说纽约证交所被劫持了,他和同僚在恐怖分子中卧底。但今天早上不知怎么的,他们突然暴露了身份,双方一阵乱枪对射,结果全都挂了。” 噢,原来是这样。书杰心中一阵感叹,那杂物间里的保安尸体也得到了解释。但没过一秒,他便产生了更多的疑问:“艾德,问他,人质到哪里去了?” 这时,大鹏也开口了:“问他,外面是什么状况?恐怖分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卧底?” “对了,还有这事已经开始多久了?”书杰突然又意识到短短一个早上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多事情。 同时听到这么多要求,艾德也傻了,不知道该问什么。 “打住!”韩明大叫一声,让大家冷静了下来。他随后告诉艾德:“这里肯定被警察团团包围了。如果我们不想被警察当成恐怖分子,就赶紧问他在中情局的联系人是谁。” “对呀!”艾德大惊失色,立即低头问塔里克。塔里克好像也听懂了这个问题。他拧了拧嘴,一边喘气,一边艰难地回答起来。可是他越说越慢,艾德的表情也越来越辛苦。突然,塔里克的头往旁边一耷,没了反应。 艾德晃了晃塔里克,然后轻轻把他的头放回到地上。 “他说了些什么?”书杰立即问道。 “他有个单线的上级联系人。可刚要说名字,他就断气了。”艾德失望地摇了摇头。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了,就连韩明也沉不住气了。他紧张地围着交易台踱起步来,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私人飞机!光宗耀祖!姓韩的,你现在却是百口难辨了,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满地打转的韩明,书杰也是心乱如麻:待会儿警察冲进来了怎么办?是高举双手还是抱头跪地?他知道自己死无对证,不直接被乱枪打死已经算是撞大运了。书杰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位老同学。艾德正无可奈何地作抱头状,而大鹏则在神经质地东张西望。 怎么会变成这样?书杰心中懊恼万分。出发前,他已经做好了‘成不成功,都要成仁’的准备。那时候,书杰觉得自己就算进了监狱,也将成为揭露骗局的英雄。可现在就算是死了,也是死得不明不白。 “看!”大鹏突然叫了起来,指着大厅靠里的一个小角落。 书杰定睛一看,角落墙上挂着一台电视,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上面的画面还在动。于是,四人赶紧围了过去。这电视屏幕不大,右上方的墙上还有个被打得稀烂的监控摄像头。 电视里,一位女播音员正在无声地播报着新闻,表情一惊一乍的。屏幕右上角打着三个白色英文字母‘bbc’,下面紧接着一行小字‘america’。画面的另一侧,‘实时新闻’四个米语字清晰可见。随着那播音员的口型,屏幕正下方正在不停地蹦出一行行米语字幕。 “艾德,你能读一读吗?”书杰请求道。他来米国才三个月,米语还没那么灵光。“好,”艾德应声答道,想必心中也是充满了疑惑。此刻,播音员右边出现了一张半身人像照。照片上的人身着警服,一脸络腮胡。艾德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地跟读了起来: “纽约警局总警长刚刚接受了本台的采访。他在电话中表示,纽约政府和警局正在积极应对这次前所未有的危机。他同时提醒请市民出行务必绕过曼哈顿下城,以保证自身生命财产的安全。如果没有绝对必要,干脆不要来曼哈顿。市民若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或行为,请拨打911与警方联系。” 总警长的照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证交所大门的图片。艾德继续读道:“此次事件是米国历史上第一次针对电脑数据和系统的劫持。这群来自中东的恐怖分子要求小布什总统施压以色列,释放所有的巴勒斯坦囚犯并退出耶路撒冷。如达不到目的,他们将在证交所的内部网络里释放海量的电脑病毒。纽约股市将瘫痪到无法修复,世界经济也将会被彻底摧毁。事态将如何发展,请听本台政治评论员马克的评述。马上连线到伦敦。” 照片换成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西装白人。 “米国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吗?即时米国接受了,以色列能做到吗?”艾德模仿着这位评论员的问话:“这是不可能的。米国——” “只有外国电视台才敢这样报道。”韩明突然插话道:“呵!米国的各大电视台都在等着白宫办公厅发出的统一文稿,根本不敢进行这样深层次的分析。” “嘘,韩老…”书杰示意韩明收声。他想知道关于这事件的一切,但不知道该称呼韩明做韩老师呢,还是老骗子。艾德看了书杰一眼,再次回到字幕上马克的评论。 “…世界经济高度依靠股市,而股市极度依赖电脑。业界一直认为只要有自我封闭的局域网,就能抵御黑客和病毒的进攻。可他们错了,恐怖分子不需要炸弹,也不需要人质,他们一旦占领了电脑机房,我们的经济系统就只能束手就擒。而这一切,就正在我们眼前发生。” 原来是这样,书杰方才恍然大悟,心中暗忖:怪不得我们没见到人质,也没听见爆炸。 “昨天一开市,这群荷枪实弹的恐怖分子便控制了证交所大楼。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立即赶走所有人质,然后破坏了监控和通讯系——” “什么!”大鹏高声打断了艾德的传译:“昨天!” 对呀,昨天?书杰是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再看了看手上的表,然后从兜里掏出韩明的手机。行动前,大鹏和艾德为了避免意外的铃声,都把手机给关了。一番忙乱之后,三人终于确认现在的时间是星期二上午,而一行人昨天竟然在地下室里整整昏迷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激素的作用,书杰居然一直没什么饿意。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肚子一知道真相,就立即不争气地唧咕了起来。但书杰根本没时间来担心肚饿。眼下最核心的问题是怎么能活着离开。他们必须让外面的人知道大厅里面的情况。 “靠!这破at&t连一格信号都没有。”大鹏突然咒骂道。看来大鹏和他想到了同一点上。书杰仔细看了看韩明的手机,上面也是一格信号也没有。“我的也是!”艾德也抱怨道:“估计所有的手机都被警方屏蔽了。” “去他么的,打一个试试。”大鹏死马当活马医,快速拨下了三个数字:‘9-1-1’,然后把电话放到耳边倾听。听了一小会儿,他突然抡起手机砸向地面。“啪,”手机顿时断成两截,滑得老远。 书杰和艾德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不能呆了,米国不能呆了。”韩明突然对三人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但米国真的不能呆了。” “韩…你什么意思?”书杰问道。 “米国本来就是人心不满。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搞不好连世界经济都可能崩溃。” “然后呢?”书杰不需要韩明的解释也知道接下来会天下大乱。 “咱们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乱局的中心,怎么解释?”韩明建议道:“不如这样,咱们统一口径,同进同退。我有架飞机,一出去,你们就跟我直接回中国。” “你这不是废话吗!”大鹏怒道:“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活着出去?” “所以啊,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你的枪扔了。” “枪?” “对呀,就是你之前顶在我腰上那把。要是警察发现了,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个啊。”大鹏挤脸道:“假的,玩具,用来吓你的。我们从哪儿搞真枪?” “假的啊。”韩明有点哭笑不得。但他马上言归正题:“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订立攻守同盟。首先,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三人相互看了看,然后抿着嘴点了点头。艾德首先开口:“张艾德。” “徐大鹏。” “我叫胡书——”书杰名字还未说完,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第十九章:轰! 书杰感觉脸上一热,当即在本能的驱使下向前扑倒,抱着头趴在地上。与此同时,周围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漫天的白雾是应声而起。 “肯定是警察的强攻,”书杰把身体尽量放低,以免被子弹误伤。他趴在地上,突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有一把仿真手枪。“韩明说得对,被警察发现就惨了,”他偷偷从腰间摸出枪,看也没看,随便找了个方向向外一推,除掉了这个隐患。“大鹏那把呢?”书杰想提醒一下大鹏。可在这混乱中,他哪敢随便叫喊。 前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书杰知道警察已经攻进了交易大厅。“他们肯定和电影里那样,举着枪随时准备向任何活动的物体射击,”书杰心想。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闭上眼睛,自求多福。 突然,书杰的肩膀被人踢了一下,耳边响起一阵尖利的叫喊:“起来!手保持在头上!慢慢动!”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书杰睁开眼,缓缓地转头一看。两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白雾之中,枪口正对着自己。“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他一边机械地重复着,一边慢慢爬了起来。 还没站稳,突然有人从书杰身后把他架住,套上头套,然后开始向前拖。“我的眼镜!”书杰叫道,但根本没人理。还好,他的眼镜没有完全掉落。 黑暗中,书杰是下楼梯又上楼梯,一路磕磕绊绊,腿脚碰得生疼,脑子里更是一片混乱。被拖行了好几分钟,苦难终于结束了,书杰被呼地一下按到一把椅子上,周围还是一片黑暗。 “哼!哈!哼!”黑暗中又传来大鹏,艾德和韩明的痛苦哼唧,然后砰的一声,好像什么门给关上了。 呼!有人从身后一把拉开了书杰头上的头套。他赶紧眯上眼,以适应眼前刺眼的灯光,然后摸索着戴正了自己的眼镜。书杰发现自己身处一间不大的方形会议室,长桌对面坐着一位米国警官。他身着正装,一脸络腮胡,胸前两排勋章闪闪发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是总警长兼现场总指挥。”这络腮警官一开口便气势不凡:“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非常确定你们有一大堆东西需要向警方解释。”他停下来扫视了一番众人,然后从桌面上拿起一把手枪,一把抚弄,一边接着问话:“你们最好诚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们的麻烦就更大了。你们怎么…” “这把枪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书杰的脑子一下就懵了,光看着总警长的嘴巴一张一合的,问题是一个字都没听清。在他身边,大鹏和艾德也是瞠目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咳!咳!”韩明干咳了两声,正言道:“谢天谢地,我们能在这里活着和您谈话,总警长先生。这事太可怕了,我对纽约警方的反应速度和救援能力都非常不满意!”他的眼角还高耸着,脸上也是青一团紫一团的。但这些一点都不影响韩明在审讯室里侃侃而谈。 “呃,”总警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放下仿真手枪,语气也礼貌了起来:“警方确实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很抱歉,请问你是?” “我叫韩明,来自中国,是新西方教育的董事长。”韩明抖了抖衣襟,坐直身体:“我们是纽约股市的上市公司。昨天,是新西方教育第一天上市,我特意请来了我以前的三个学生,准备和我一起敲响股市的开市钟。” 此时,一名年轻警察坐到总警长身边,指着一摞卷宗对总警长耳语了一番。 “对了,昨天的敲钟仪式原本是要通过卫星向全球直播的。”韩明接着抱怨道:“我的上帝啊,我们本该在记者面前接受采访。谁知道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 “再一次抱歉,”总警长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们昨天怎么不撤出来?他们又不抓人质。” “我们哪儿知道他们不抓人质?”韩明反问道:“我们在地下室里躲了一天一夜,根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你知道那有多糟糕吗?” “咦,恐怖分子来了,你们怎么不往外跑,反而要到地下室去。” “噢!这得怪我。”韩明继续鬼扯:“要是昨…前天听了这位学生得话就好了。”他指了指艾德,说道:“我非要去吃正宗的中餐,就是中城的那家,那个…那个…” “老四川。”艾德插话道。 “对!就那家,卫生状况真的太糟糕了,我们四个人都拉了肚子。” “昨天早上你们肚子疼,然后一起去了卫生间,错过恐怖分子的袭击?”总警长问道。 “对,对,我们不停地拉,呆在厕所里就根本出不来。”韩明答道。 哪有人从晚上一直拉到早上?如果真的拉那么厉害,早就脱水了,哪里还能来敲钟?听到韩明的话,书杰心都凉了。还好,总警长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把仿真手枪,也没露出怀疑的表情,。 “等我们发现大事不妙,只能沿着楼梯往下逃命。”韩明转守为攻:“新闻里居然还说人质全部安然无恙。放屁!很抱歉我的粗口,总警长先生。可警方连证交所里究竟有多少人都不清楚,我真的是很失望。” “那你们怎么又回到了交易大厅?” “我们几个躲在地下室里,怕得要死。还好恐怖分子没发现我们。”韩明支吾道。 “证交所的地下室确实像座迷宫。”总警长刨根问底:“但你们怎么突然出现在大厅里,而且恐怖分子怎么全部都死了?” “那个啊。当时,我们是很害怕。但地下室里没吃没喝,天知道这些恐怖分子要和警方耗多久。”韩明接着发挥他的忽悠天才:“我的学生劝我说干脆跟恐怖分子拼了。” “拼了?”总警长吸了一下鼻子,看着韩明的眼睛。书杰也是紧张极了,心中忐忑不安:拼了?怎么拼?就凭一把仿真手枪吗? “噢,对呀。”韩明向桌上的仿真手枪看了一眼,随后指了指大鹏道:“这位同学就特别勇敢,自告奋勇要跟恐怖分子拼了。当时我就跟他讲,怎么拼呀?就凭你那把仿真手枪? “当时他跟我这样说:‘咱们四处找找,指不定能找到殉职警员留下的武器。但不管怎么样,咱们不能让歹徒再肆虐了。’”韩明的话绘声绘色,讲得跟真的似的:“总警长,我顺便说一句哦。这位徐同学特别喜欢兵器装备,前天逛玩具反斗城的时候买了把仿真枪。他很是喜欢,就一直带着身上。 “于是啊,我们一路往楼上摸,还果真捡到了几把手枪。没想到我们刚想往大厅里冲,这些恐怖分子竟然自己打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说巧不巧?”韩明越说越兴奋,好像连他自己都信了:“我们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才冲进去,杀了这帮恐怖分子一个措手不及。” “嗯。”总警长哼了一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书杰心里则一直在打鼓。他知道当一个人把事实和谎言拼接在一起,他的故事往往会真假难辨。韩明虽是巧舌如簧,但他的话是破绽百出。大鹏的仿真枪是怎么带进证交所的?那个中情局的塔里克呢?就算总警长不知道恐怖分子里混有特工,大厅里也没一把真枪上有自己人的指纹。况且书杰连真枪都没摸过,更别说开枪杀人了。 “噢,原来是这样。”总警长突然恍然大悟道,脸上没有一丝质疑的神情:“你们为了全世界挺身而出,这些恐怖分子则是完全没有防备,结果被全歼!” 这样也能过关?一时间,书杰都高兴得傻了,不得不对韩明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新西方门庭若市。可这情形顺利得连韩明都不好意思了,他赶紧尬笑着向总警长解释:“其实也没有了。他们自相残杀了大部分,我们只是消灭了几名受伤的歹徒。” “韩先生,你太谦虚了。”总警长一把握住韩明的手,赞道:“你们见义勇为,配合特警消灭恐怖分子,拯救了世界经济。哦,对了,你们还一直没吃饭,对吧?” “是的,总警长先生,劳烦您还记得。”韩明答道。 “汤米!”总警长转身命令他身边那位年轻警官:“请带这四位中国来的英雄去餐车吃点东西。韩先生,你们的功勋理应让世人知道。你们先别走,准备参加警局的庆功会。” “谢谢总警长,鄙人认为纽约警局对这次突发事件的及时应对也应该得到表彰,特别是您的坐镇指挥,至关重要。”韩明反应奇快,立马小小拍了一下总警长的马屁,完全不顾自己一开始对警局的指责。 牛人就是牛人!书杰活动了一下微微发麻的膝关节,心中叹道:这老骗子不但能自扇耳光,连马屁都拍得这么一气呵成,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总警长起身把仿真手枪还给大鹏,然后握住他的手笑道:“同学,这把塑料枪也太轻了。等这事完了,我送你把真的。”随后,四人在汤米警官的带领下,起身走出了这间黑屋。书杰回头一看,这黑屋其实是一辆黑色的装甲大巴车,车身上‘特警’二字上方涂着‘s-w-a-t’四个大大的白色字母。 没走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另一辆房车旁。这辆房车的侧面被完全打开,露出一排柜台,车顶支着宽大的遮阳篷,篷下摆着七八把折叠椅。柜台顶上挂着一台电视。电视屏幕下方,两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柜台后晃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的味道。 叽里咕噜!书杰的肚子立即抗议了起来。四人连忙坐下。在汤米的指示下,一堆热乎乎的三明治很快就送到了他们的手中。书杰抓起一块,张大嘴,一口咬下去。“天啊!太香了!”饥肠辘辘的他根本分不清三明治是什么口味。在他眼中,能进肚子就是美味。 一根十二寸的鲁本三明治下肚,书杰终于缓过了神来。他抓起水杯,猛喝了几口,然后把脖子左右扭得啪啪作响。吃饱喝足,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柜台顶上的那台电视。电视上放的是福克斯新闻。一个女声说道:“今天晚上19点30分,正在长岛度假的布什总统召开了紧急电视电话会议。与会的有:副总统林尼,国防部长瑞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鲍威尔将军,佛罗里达州长小小布什。” “今天晚上?肯定是昨天新闻的重播。”书杰心道。他仔细看去,屏幕角落果然打着‘重播’二字。电视里,小布什坐在一张简易书桌后,正在对着麦克风侃侃而谈。旁白继续道:“总统对在纽约证交所发生的危机作出了重大的指示,他要求各有关部门严厉、火速地解决问题,切实落实狠抓狠打击的办事作风,杜绝为了政绩而虚报实际…” 在连天的废话套话中,镜头不时地在小布什和其他与会官员间切换。 “这个光头就是副总统:裘杨·林尼。”艾德小声用中文对三人说道:“他有个绰号,叫万老二。” “为什么?他又不姓万。”书杰不明白其中含义。 “老总统还在的时候,他就是副总统。现在他是小布什的副总统。将来等小小布什继了大位,他还是副总统。”艾德解释道。 “看那儿!”大鹏指着屏幕调侃道:“这小布什有点意思啊,开会还带着这么大的箱子。”书杰定睛一看,小布什腿边果然竖着一个大号手提箱。 “嘘!”韩明赶紧示意大鹏收声,然后小声说:“别小看了这个手提箱,里面装着的可是米国发射核武器的指令电脑。” “核手提箱?”大鹏问道。 “对呀。”韩明接着科普:“网上说,核手提箱里的电钮一旦被按动,米国的核弹头就能在半个小时以内到达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半个小时?”书杰惊道。 “对,核武器的发射准备一般要15分钟,然后导弹还要再飞个十几分钟。”韩明看着三人佩服的表情,暗自得意。他朝周围看了看,确定了旁边没有其他的耳朵,然后把声音放得更低,说起了小道上的消息:“我有一个高层的米国朋友。他听他的朋友说这个小布什啊,戒心非常重,谁都不信任。这个核手提箱从来就没离开过他身边。” 韩明话音刚落,书杰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音乐。 哆—发—哆—拉—发,哆—瑞—发… 福克斯紧急新闻!书杰虽然刚来了米国三个月,但这白宫专用电视台的新闻前奏他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巴了。音乐后,一个雄壮的男声说道:“据本台刚刚得到的消息,纽约证交所危机已经在总统的伟大指示下得到了稳妥的解决。 “林尼副总统在白宫新闻办公厅告诉本台记者,四名中国客人因故被困证交所。他们在总统指示的感召下,奋不顾身地协助纽约特警将恐怖分子尽数击毙。 “危机被化解了,世界经济得到了拯救。”这男声越发铿锵有力:“布什总统临时决定前往证交所,亲自主持纽约警局的庆功大会。届时,他将接见各路有功人员,并且亲自表彰这四位来自中国的英雄!” 什么!书杰震惊不已,不敢相信那个画像上的大人物即将出现在自己面前。到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做?他毫无头绪。如果不小心惹怒了小布什,那可就惨了。书杰越想越怕。他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也是同样的面面相觑,就连韩明也不例外。 “等在前方的是什么?” 书杰无从考量。 “是飞来横祸? “还是因祸得福?” 第二十章:五个小时后 小布什该是快到了吧。 书杰从证交所敲钟台下向外张望。从周围的情形判断,他知道这位掌握米国命脉的强人马上就要到了。 大厅正中已经铺好了一条红色的地毯。红地毯两侧人头攒动,应该是纽约各阶层,各团体的代表。黄色的警戒线后,为数不多的记者举着长长短短的相机。大厅周边的交易台旁站了一圈黑衣特警。他们都是全副武装,防弹背心上都印着着‘s-w-a-t’四个字母。 纽约的效率就是高!书杰心中叹道。短短几个小时,证交所里杀戮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敲钟台后的墙上竖挂着一副巨型米国国旗,正下方已经搭起了一座临时主席台。主席台上,六把椅子一字摆开,从左到右坐着大鹏,艾德,总警长,韩明,和书杰。总警长和韩明中间的位子空着,前面竖着一张桐木讲台,讲台上插着一把麦克风。麦克风前的铭牌上前后两面都写着两个米语字符:‘领袖’。 “总统先生永远健康!卫队长,请放心。”总警长在讲电话:“会场里的所有人都经过了安检。周围的制高点上也都安排了特警队的狙击手,绝对的掌控。” 书杰听在耳里,一言不发。 “对、对、对,重新安检没问题,我们全力配合。待会儿见。”总警长结束了通话,转头对四人说道:“待会总统卫队要重新检查会场,你们配合一下。” “请问怎么配合?”韩明问道。 “站起身,把手举起来,总统卫队的特勤组会用金属探测器把每个人都从头到脚重新扫描一遍。”总警长解释道:“等总统来了,你们按我的安排发言。总统讲话的时候不要随便鼓掌。第一排会有一个领掌的便衣,他鼓你们就鼓,他停你们就停。” “好,”四人七嘴八舌地答道。刚说完,总统卫队就到了。交易大厅里立即安静了下来。他们首先推进来一台方方的机器,记者们纷纷交出相机设备,逐一扫描,福克斯新闻台也不例外。同时,大批身着卡其色制服的特勤组一字铺开。他们手持弯月型的金属探测器检查所有的到场人员,一个也不漏过。 折腾了快40分钟,检查才告一段落。等特勤组队员面无表情地离开主席台,书杰等人才得以放低双手,重新落座。此时,一名身着白色军礼服的军官从大门口走了进来,直奔主席台,胸前两排勋章闪闪发亮。 一看到这人,总警长立即又带着四人站了起来。互致军礼后,总警长向总统卫队的队长一一介绍了四位来自中国的英雄,然后说:“大会有我们最精锐的特警队保护,绝对安全,请卫队长放心。” 再一次确认了现场的安全后,卫队长把手按在耳朵上,小声嘀咕了一番。没过几分钟,大厅里突然嘈杂起来,紧接着响起了掌声。书杰朝人群中看去,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一位身着蓝色西服的短发白人。在他的指挥下,掌声渐渐有了节奏,然后变成“万岁,万岁”的呼喊。 在这山呼海啸之中,小布什出现了。他鼻子鹰钩,头发微卷,蓝西服,红领带,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浅笑,和书杰看过的宣传画里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老眯着眼睛,好像一直面对刺眼阳光似的。 突然有人碰了一下书杰的胳膊。他转头一看,是韩明,一脸提醒的表情。书杰赶紧起身和大家一起鼓掌,欢呼。大厅中央的红地毯上,小布什在三名黑衣保镖的陪同下朝主席台慢慢走来。他的脸上虽带着笑,眉头却紧锁着。小布什左手拎着一只皮箱,右手则轮流向两边招手致意。 靠!出来度假也是这么大的阵仗。书杰心里虽这么想,但行动上哪里敢怠慢。小布什一到面前,他赶紧按总警长的安排用双手握住小布什的右手,然后弯腰致意。恍惚中,小布什胸前的老布什像章格外醒目。 小布什和主席台上众人一一握手后,站到了的桐木讲台后面。他把核手提箱放到脚边,然后举起双手,示意全场安静。与此同时,第一排那位穿蓝西服的短发男也做出了同样的手势,大厅里的欢呼嘎然而止。 小布什朝主席台左右看了看,示意他们也坐下。随后,一台福克斯新闻的特写摄影机被推到了主席台前,摄影师比出了一个大拇指,表示一切就绪。小布什摸了摸麦克风,轻轻干咳了一声,然后开始对全米国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纽约各界的代表们,电视机前的合众国公民们,你们好! “今天,世界避免了一场灾难;今天,纽约没有屈服;今天,勇气战胜了恐怖。只要我还是总统,米国就不会接受任何恐怖分子的勒索!” 大厅里随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听着小布什气势磅礴的排比,书杰在心中感叹:别人都说小布什是个纨绔子弟。可他还挺能说的。但他转念一想,意识到这十有八九是秘书帮着写的。此时,第一排的短发男突然在空中把手捏成拳头,掌声立马又停止了。 小布什接着演讲:“昨天,13名歹徒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劫持了我们的经济命脉。这些恐怖分子以为自己就要得逞了。然而,四位来自中国的英雄,四名赤手空拳的普通人却挺身而出,向人民展示了什么叫不向恐怖低头,向世界展现了精神原子弹的无穷威力!” 掌声再次响起。 “这四位英雄是应该被人民记住的勇士。等我一回到w盛顿,就会代表人民向他们颁发国家荣誉勋章,米国能颁发给非军事战斗人员的最高荣誉。他们是…”小布什拿起讲台上的文稿,读道:“韩明先生!” 韩明立即起身,向台下的民众频频挥手。 “胡书杰先生!张艾德先生!徐大鹏先生!” 听到自己的名字,三人也一一站了起来。书杰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场面,总警长之前的交代一下就飞到了脑后,满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看似是一场表彰会,实际上也是一次动员会,更是一次鼓劲会。”小布什接着大声说道:“四位英雄,希望你们今后要珍惜荣誉,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始终保持先进本——” 小布什正讲得激情澎湃。 呯!大厅左边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一道亮光。 呯!呯!又是两声枪响。刚才还蹲在主席台前虎视眈眈的三名总统保镖全都倒在了地上。随后,证交所里枪声大作。 这是什么操作?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书杰大脑里一片空白。 “快躲!”韩明拉住书杰,一起滚到主席台下。他随后抓起一把椅子挡在二人身前。大厅里一片混乱。人们在惊呼声中纷纷倒下,而那些侥幸躲过了子弹的更是抱头鼠窜。远处,那些负责外围安保的黑衣特警正在向总统卫队开火。主席台两侧,四名中国人深陷险境,无路可逃。 主席台上,小布什和总警长正扭打作一团。你一拳,我一下,书杰根本看不出是谁在占上风。突然,两人双双倒地,撞倒了桐木讲台,也带倒了旁边的核手提箱。 经过一番短暂缠斗,小布什被总警长压在了身下。他伸出手四处乱摸,刚巧够到手提箱的把手。小布什想抡起手提箱砸总警长。也许是那手提箱太重,或者是总警长及时发现了小布什的企图,总警长松开小布什的脖子,从他手中夺过手提箱,放回地上,随后又和小布什搏斗到了一起。 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打斗,书杰呆了。突然,他耳边响起了韩明的声音:“他想要小布什的核手提箱。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怪不得总警长根本不提塔里克,怪不得他对韩明的忽悠毫不怀疑。书杰终于明白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自己辛辛苦苦出国留学,竟然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流血政变。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他的大脑也恢复了运转。书杰很快便认识到只有总警长的政变成功,自己才可能有一线的生机。 所幸的是,总警长再次用肘关节顶住了小布什的脖子,另一只手将小布什的右手摁在地上,口中叫道:“交出密码,就饶你不死。” 突然,总警长的身体一抖。他整个人趴倒在小布什身上,双手耷拉在两旁,背心上慢慢现出一个红色的血印。 短暂的喘息后,小布什奋力推开总警长。他左手举着把小手枪,口中不停地骂:“混账!叛徒!就你还想暗算我?”随后,小布什把核手提箱拉回自己身边,身体半靠着讲台,抬头向大厅里扫视了一番。 此刻,枪声已开始零落。虽然还有人顽抗,但总统卫队已所剩不多了。会场里,满身勋章的卫队长是无处可寻,而指挥鼓掌的短发男正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意识到自己已是无路可退,小布什的目光回到了核手提箱上。他喘着粗气,把手提箱抱到怀里慢慢地抚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小布什眼中越来越深的绝望,书杰知道自己即将逃出生天。 “他娘的林尼!原来是你在后面捣鬼。”小布什突然开口叫骂:“怪不得你一直劝我来这里颁奖。想要密码?就算我死了,你也当不了总统。”他一个翻身打开手提箱,口中越骂越猛:“去你m的宪法,林尼!我活不了,你也得跟我一起死!” 他要干什么?书杰大吃一惊,眼前的一切再次刷新了他的想象。 打开后,核手提箱立即变身成了一台电脑,上面是屏幕,下面是键盘。小布什噼里啪啦地输了一通密码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地图,上面布满了红色的亮点。他用右手在地图右上角点了好几下,随后又开始在键盘上打字,口中还念念有词:“…死吧…现在…” 难道他要…,书杰心中一凉,瞬间想到了之前韩明关于米国核武器的炫耀:发动世界大战!不可能吧?在传杰身边,韩明已经往前爬了好几步,眼睛直直的盯着核手提箱的屏幕。 啪!啪!几颗流弹从主席台上方掠过,小布什本能地抱头一躲。枪声还未消停,韩明突然起身,如猛虎一般扑向小布什,同时用中文大喊:“这家伙疯了!快制止他!” 措手不及,小布什被韩明扑倒在地。韩明一边试图按住小布什的手,不让他拔枪,一边用脚踢开了核手提箱。 “这自私自利的老骗子也会奋不顾身?”书杰的大脑一时没能作出反应。 “快来呀!”韩明在搏斗中用中文喊:“这疯子要我们给他陪葬!” 啪!又是一声枪响。韩明停止了搏斗,捂着腹部往左倒去,手旁鲜红一片。在他面前,小布什坐起身,举着小手枪歇斯底里地叫道:“所有人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 看着血泊中的韩明,书杰出离愤怒了。他爬起身,不顾一切地朝小布什扑了过去。小布什也发现了书杰。他转动枪口,对准书杰。 眼见小布什就要扣动扳机,一个黑影突然从他身后飞来,猛的将小布什扑倒在地。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大鹏。书杰来不及刹车,也扑到了大鹏身上。两人如叠罗汉一般,将小布什死死地压在地上。 这时候,艾德也上来了。三人刚想痛打这疯子,特警队到了。他们接管了小布什,给他带上手铐。事到如今,这位曾权倾米国的小布什也停止了反抗,任凭特警将他架走,只是狂笑不已:“没人能逃得了。哈哈哈!” 大厅里的战斗结束了,一名黑衣特警来到四人身边,打开面罩,正是之前的汤米警官。汤米俯身查看了一下韩明的伤势,然后转身大喊:“医疗官!救护车!”呼叫完毕,他又看了看总警长的遗体,随后一一拍过三人的肩膀,致谢道:“我代表人民感谢你们。” 汤米也没有作出更多的解释。他合上核手提箱,把它拎到手里,然后掏出手机,围着总警长一边踱步,一边拨通了电话: “出海航行要…忘了已经不用说这个了。 “对!麦考,是我。总警长他牺牲了…对。什么,你的上级要跟我直接通话!嗯,没问题。 “是,我是特警队长汤米。请问您是…”汤米突然绷直了身体:“报告副总统,小布什已经被逮捕,核手提箱就在我手里,但情况不明…屏幕锁住了…”汤米边说边走下主席台,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 “醒了!醒了!” 主席台上,劫后余生的书杰抱着韩明,心中的恨意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韩老师,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两旁,艾德和大鹏在帮忙按伤口、止血。 书杰抬头扫视了一圈。大厅里,医护人员正在忙碌着,但到处都是伤者,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韩明。想到这里,他伸手拍了拍大鹏的肩膀,求道:“能不能去找个医生过来。” “不用了…”韩明嘴唇发白。 “韩老师,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书杰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我不行了,”韩明重重喘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赶紧走,你们也许还能活下去。” 什么?书杰的眼神疑惑不已。 “刚…刚才小布什…在屏幕上按绿了纽约和w盛顿。他好像还按了个别的什么城市…没看清。”韩明说着说着,血开始从嘴角流出。 “他发射了?”大鹏忙声问道。 “我不确定,但…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发射了。”韩明挣扎着答道:“对不起,三位同学。我也没想到——呃!”一阵子弹穿体的剧痛令他几欲昏迷,同时又异常清醒:“你…你们快走!” “走,往哪里走?”书杰问得自己也是心惊肉跳。核武器的发射准备一般要15分钟,然后导弹还要再飞十几分钟才能到达目标。韩明之前的炫耀还在耳边萦绕。如果核弹真的要来,逃又有什么用? “回酒店去,楼顶有一架我定好的直升机,十分钟就能到新泽西的‘林登’机场,乘机的票据在我钱包里。如果曼哈顿上空没有禁飞,你们应该能很快赶到,然后坐我的私人飞机往西跑,看能不能逃过这一劫。”也许是回光返照,韩明这一席话说得异常流畅。 “那…那韩老师你呢?”书杰双眼微红。 “只要你们还愿意叫我一声老师,我就知足了。”韩明惨然一笑:“如果你们能活着回到中国,请代表我向新西方所有的学生道歉。我…” “韩老师!”三人顿时泣不成声。大鹏抹了抹眼泪,说道:“我们不能把你留在这里等死。要走,我们一起走!” “我就是不想死才和那疯子拼命的。”韩明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这个样子,带上我……咱谁都走不了。” 听到韩明一句‘咱’,大鹏更是泪如雨下。 “走,快走。”韩明催促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我们走。”书杰问韩明:“韩老师有什么话要给家里带回去吗?” “不用了,昨天谁拿了我的手机?请还给我,我先通知一下飞行员老聂,然后给家里打个电话。” 书杰从裤兜里掏出韩明的手机,替他翻开,看了看,然后放到韩明手里,口中说道:“现在有信号了。”三人慢慢将韩明的头靠在讲台上,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拔腿就跑。 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韩明身上冷得打起了哆嗦。他先给飞行员老聂打了个电话,让他准备起飞,然后拨通了自己家人的电话: “老婆,还没起吧? “对,是我,是准备今天回国的来着。但对不起,我可能回不来了。 “别急!别急!我现在还在米国。打电话给你,只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没法和…别哭。 “你说我倒不倒霉,花血本租了架飞机来美国显摆,到头来却回不去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第二十一章: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书杰、大鹏和艾德冲出证交所大厅,直奔凯悦酒店。一路上,纽约警察只是看着他们在人丛中狂奔。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跑,更没人想拦阻这四位来自中国的英雄。不到五分钟,他们便冲进了酒店的大厅。 “那边!那边!”大鹏一马当先撞开玻璃门。他指了指右前方,然后朝电梯口奔去,差点撞倒一名侍者。在侍者的惊呼声中,大鹏一闪身,头也不回地继续跑。他一到电梯口便立即猛按上楼按钮。 书杰和艾德也跟了上来。一路狂奔下来,书杰都快要断气了。看着三座紧闭的电梯门,他更是心急如焚。 哐!最右边那座电梯门终于开了,三人闪身而入。大鹏立即用最快的速度同时按下顶楼和关门的按钮。终于,电梯门慢悠悠地关上了,电梯开始上升。书杰紧盯着电梯门上方的楼层指示灯,心中不停祷告:千万别亮!千万别亮! 还好,一路都没人按这部电梯,三人直接到达了顶楼。 “快!”大鹏指着墙上一个直升机标识,边叫边跑进了一个通道。书杰也跌跌撞撞地跟了进去。他抬眼一看:靠!还要爬楼梯。一个岔气,书杰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书杰!快走啊。”大鹏回头叫道。 “我…我岔气了。” “马上就到了。”大鹏跑回书杰身边,将他扶住,同时向前大喊:“艾德,你先去找飞行员!”随后,大鹏架住书杰的胳膊,书杰一只手强压着自己的肋部,一起艰难地往上爬。 一级又一级,眼前的台阶似乎没个尽头。我不能拖累了兄弟,书杰边走边想。他正要开口,楼道里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大鹏伸手一推,一座铁门应声而开,湛蓝的天空即刻出现在二人面前。书杰抬眼一看,楼群上空还盘旋着几架新闻单位的直升机:太好了,曼哈顿没有禁飞。 “这边!这边!”艾德正站在一架蓝白涂装的直升机旁对二人招手,头顶上的螺旋桨叶正在缓缓旋转。在艾德的指引下,二人迅速钻进机舱,带上耳机。直升机飞行员回头把票据还给艾德,然后将手柄向前一推,在耳机里说道:“准备起飞!” 起飞?书杰知道直升机起飞需要时间,也能感觉到桨叶一下一下地越转越快。可每次旋转发出的声音都像是在折磨他的耐心。桨叶搅动空气的声音越来越大,书杰的心也越来越急。终于,直升机从顶楼平台腾空而起,没几分钟便到了哈德逊河上空。它呼啸着掠过手捧hua盛顿语录的自由女神像,快速向新泽西飞去。 书杰坐在舷窗边机械地啃着指甲,对下方的纽约地标毫无兴趣。对面,艾德在不停地看表。 “还要多久啊?”耳机里突然传来大鹏的问话,语气烦躁不已。 “快了。”飞行员冷冷答道。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丝毫不能体会三人内心的狂躁。还好,林登机场很快便出现在他们眼前。按照艾德的要求,飞行员直接降落到了韩明的私人飞机旁。从直升机上往下看,这架湾流飞机的线条是流畅又有力。银白色的机身上,一行英文‘gulfstream’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艾德又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三人知道核弹可能随时到来,于是立马登上湾流,不敢有一秒的延迟。 “小李,准备关门!”飞行员从驾驶舱中回头喊道,然后在轰轰的引擎声中向三人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机长老聂。后面的小李是副驾驶。咦!韩老师怎么不走?” 听到老聂的问话,书杰方才意识到韩明根本没向老聂说他本人不会登机:谢谢你,韩老师。如果这老聂知道有核弹要来,估计早就跑路了。可他也不知道韩明究竟给老聂说了些什么,只得胡诌道:“韩老师临时有事,要多呆一段时间。” “呆多久?” “我哪知道?他是老板,等他安排好了自然会通知你。马上起飞吧。”胡书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想让老聂带大家赶紧离开这里。 “飞机已经准备就绪,正在等候塔台的起飞许可,请稍侯。”老聂答道。 怎么办?书杰知道航空管制手续繁琐,但现在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向老聂解释。即使解释了,老聂十有八九也听不懂。一时间,书杰心乱如麻。在他旁边,大鹏更是在自己身上一阵乱摸。 “起飞!不然老子一枪毙了你!”大鹏突然吼道,手里握着那把仿真手枪。他用枪顶着老聂的后脑,然后在副驾驶座上坐了下来。在机舱的后部,小李正在关舱门。他一听到大鹏的吼叫,便立即从舱门里跳了出去。 书杰和艾德赶到舱门边,探头一看。小李正在往塔台方向奔逃,一边跑,一边还在往回看。事不宜迟,两人赶紧按照门边的图示关上了舱门。与此同时,湾流开始滑行,慢慢进入了主跑道。 jungdan!无线电里突然响起了一句米语,语气十分紧急。 “塔台要求我们立即停止起飞,马上返航。。”老聂转述道,声音开始发颤:“没有许可就起飞是非常危险的。” “不要管他,加速起飞!”书杰远远地喊道,额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驾驶舱里,大鹏立即将仿真枪往前顶了顶。老聂不敢再说话,只得继续提速。 湾流越滑越快。书杰刚想喘口气,前方突然出现一架正在下降的飞机,迎面而来。还好老聂眼疾手快,湾流向右一闪就拐上了另一条跑道。正当大伙儿惊魂未定,老聂开口说道:“这条跑道太短!我们要再拐一个弯才能重新起飞。” “那拐啊!”大鹏应声叫道。说时迟,那时快,湾流猛地向左一拐,害得书杰差点再次摔倒。老聂再把操纵杆往右一扳,飞机又斜斜地插回了主跑道。书杰抓紧椅背向窗外看去,跑道上已经出现了好几辆闪着灯的警车。 老聂怕极了,他手一松,湾流立刻慢了下来。副驾驶座上,大鹏急得满脸通红。他假装给手枪上了一次膛,声嘶力竭地吼道:“加速!加速!” 在枪口的淫威下,老聂双唇发白,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滴落。他咬着牙将飞机对正主跑道,进一步提速。“准备起飞!”他的声音已经紧张到了沙哑。与此同时,书杰和艾德也重新回到了机舱前部,在驾驶舱后坐了下来。 “安全带!”艾德一边手忙脚乱,一边大声提醒书杰和大鹏。 “去他么的安全——”大鹏话音未落,书杰的身体猛地往后一靠,无法动弹。在发动机最大分贝的轰鸣声中,窗外的景物如电闪过,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模糊。突然,轰隆隆的轮胎声消失了,这架重达25吨的铁鸟腾空而起,然后向左一斜,迅速向西北方向飞去。 书杰长舒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二分钟。“不是说核弹半个小时就到吗?”书杰蹙着眉问道。 “对呀,难道小布什根本没完成发射指令?”艾德也很诧异。 二人前方,老聂听得是目瞪口呆,但又不敢多问。 书杰起身把头贴在窗户上,向东望去。纽约上方还是晴空万里,大地上也是一片祥和。 “也许吧。但我们可就惨了,”书杰叹道:“这么辛苦地考托考g,出国留学,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劫持飞机的罪犯!” “是啊!这谁能想得到啊?”艾德也摇头附和。 “如果能再来一次,咱还出国吗?”大鹏回头问道。 “如果再来一次——”书杰苦笑道。话音未落,他面前的天空猛地亮了起来。三人回头望去。机翼的后方,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在曼哈顿上空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这火球飞速膨胀,开始吞没地面上的一切。 书杰心知不妙,却又不知该怎么办,会发生些什么,只能愣愣的看着这一切。全力逃逸的湾流在茫茫天空中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可笑。不知道过了几秒钟,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在半空中追上了湾流,将它从后到前击得粉碎。在这一瞬间,三张年轻的脸在不可思议的明亮中定格成永恒。 第二十二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我这是死了吗? “可能还没有。 “但为何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被浓厚迷雾包裹着,书杰漂浮在半空。 他舞动四肢,什么也碰不着。 他睁大双眼,依然无法分清眼前是明亮还是黑暗。 “我难道是被困在阴阳之间了吗?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这样还要多久!” … “先生?”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道声音。 书杰朝四周看了看,想找到这声音的出处,但什么都看不见。 “先生?”那声音又响了,震得他头晕脑胀。但这一次,书杰看清了,眼前是一道刺眼的明亮。他眯起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原来是一盏灯。灯光渐渐褪去,旁边露出了一张美丽的笑脸。 “这位先生,请醒一醒。我们已经在芝加哥着陆了,请带好您的入境文件,准备下飞机。”空中小姐见书杰已醒,说完便离开了。书杰发现自己还坐在那排三联座的中间。左边那个中年男人正在过道上活动腿脚。右边靠窗的那位美女,已经取下了浅蓝色的口罩。 刚才不是已经粉身碎骨了吗?怎么还在去圣母大学的飞机上?一时间,书杰头痛欲裂。对了,我的i-94!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入境文件,定睛一看,上面全都是英文。怎么回事?他又拿出了自己的护照和签证,上面也没有那些方方的米语字。那难道是一场梦?书杰自问道:可它为什么感觉那么真实。 引擎的轰鸣声终于停止了,过道上人流也已开始了移动。书杰再看了一眼右边那位高冷美女,小心翼翼道:“请问,米国是讲英文的吧?” “你有病啊!”那美女立即叫了起来:“没见过这样搭讪的。” “对不起,对不起。”书杰连声致歉,然后背起自己的jansports旅行背包,随着人流走下飞机,前往入境处排队。他一路上四下查看,发现机场里的广告是英文的,标识也全都是英文的,那些米语字根本无处可寻。到了这个时候,书杰终于意识到那不可思议的历险不过是南柯一梦,不由得在心中庆幸:还好,还好,那只是一场梦! 米国海关前,依然是长长的排队。过了许久,终于到了书杰。在一名佩枪的警官手势下,他走到7号窗口前。窗口里坐着一位胖胖的黑人大妈,胸前一个黄色的盾形徽章闪闪发光。 这黑大妈的脸怎么这么熟悉?书杰一时间有些慌神。他紧张地递上手中的护照、签证和i-94表。黑大妈接过文件,开始翻阅。可书杰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但怎么也想不起具体的时间和地点。这时,那黑大妈的头在柜台后抬了起来。她看着书杰的眼睛,突然诡秘地一笑,问道:“harnihowse-you?” harnihowse-you。 harnihowse-you! harnihowse-you!! 听到这刻骨铭心的声音,书杰的头炸了。隔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一发不可收拾。 不!不要! 书杰向窗口里一扑,一把抢回了自己的护照,然后抓起行李,转身就往登机口跑。三名在入境大厅中值班的米国警察是拔腿就追。而那名主持次序的黑衣警官则举起步话机,呼叫增援。 嘎嘎!嘎嘎嘎嘎! 狂奔中,澎湃的节奏吉他伴着鼓点在书杰耳边响起。紧随其后的是硬摇滚的嘶吼: 每当你又听到晚钟! 从前的点点滴滴回忆涌起! “呃……”书杰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蓝色的闪电。人群中窜出一名警察,用电击枪把书杰撂倒。随后,他扑到书杰身上,想把书杰拷上。 你来的信写的越来越客气! 关于爱情你只字不提! 书杰躺在地上,双手拼命往外伸,不停地反抗。 这名警察怒了。他半跪在地上,又狠狠地电了书杰好几下。 你问我几时能一起回去! 看看我们的宿舍我们的过去! 这时候,书杰脸上已是涕泪横流。他像一只被烫熟的虾,无助地蜷缩在奥海尔机场冰凉的地板上。转瞬间,无数警察从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你刻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 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人能擦去… 尾声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寂寞的回忆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分给我烟抽的兄弟 “分给我快乐的往昔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如今再没人问起 “如今再没人问起” 收工! 魏阳摘下耳机,放下电吉他,心里还是一股酣畅淋漓的感觉。他在电脑上保存了一下这首重金属版的校园民谣,满意地笑了笑,随后走到开放式厨房里,开始做饭。 在圣母大学的这间宿舍里,魏阳已经住了整整一年。他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房间里顿时响起了一名男主持人浑厚的嗓音:“欢迎收看7频道,芝加哥最棒的新闻频道。接下来请观看【城市新闻】对奥海尔机场神秘事件的报道。” 电视镜头迅速切换到前方,一名精干的白人女记者站在奥海尔机场的候机楼前,短暂的延迟后开始报道:“今天早些时候,一名中国留学生在奥海尔机场突然反向闯关,想要回到飞机上,让在场的旅客都目瞪口呆。难道是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让我们到新闻发布会了解一下情况。” 电视镜头又切换到了警方的新闻发布会。一名警长模样的人宣称飞机上没发现这名留学生遗落的任何东西。他也没有携带任何违禁物品。如果勉强算的话,这名留学生的托运行李里有一把刀和一张有可能被当作武器的不规则圆木板。随后,他身边的一名警察向记者展示了警方的证物。警长用手向记者指出这把刀侧面刻着的一串神秘大写字母:“zhanxiaoquan”。没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像英文的单词是什么意思,连fbi都不知道。所以,警方暂还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目前,那名中国留学生还住在医院的icu里。一旦他的状况有所好转,警方就会立即对其进行询问。最终的结果也将会被公之于众。 节目最后,另一名当事人也接受了这名白人女记者的采访。电视里,一名黑人大妈身着移民局制服,带着黄色的盾形徽章,站在海关亭前说道:“很抱歉,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位留学生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我一直在参加韩语夜校。这段时间来芝加哥旅游的韩国人也很多。当时,我以为他是韩国人,于是就问候了一句‘?????’,就是韩语‘你好’的意思。你知道吗?想让他有点宾至如归的感觉。” 黑大妈看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无辜的微笑。 “但不知怎么的,这位留学生突然就抓狂了…”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