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斛珠玉》 第一章:遇见 http://.biquxs.info/

武德二年,秋日。 云蒸气泽,物华天宝,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此处正是梁国的都城汴州。 卯正,一支队伍悄无声息的涌进城中,从东华门入,穿过长宁街直奔皇城而去。他们是今日最早入城的一批人,他们是梁王的机密队伍,三十三诡。 诡士,就是为搜集情报而生。 可是这一次,他们给梁王带来的却不是各国的情报,而是三十三斛珠玉。 可就是在那一日后,梁王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总是一副苍白倦容。 武德二年,冬日。 远处山上的钟声徐发,皑皑的白雪积了厚厚一层,足有三寸深。寒风凛冽,琼琼碎玉纷乱而飞,呼呼簌簌的声响,像极了厉鬼的哭声。屋内帷幔被风吹的起落有伏。她被风雪惊扰,醒了。 起身,下床,穿上那个辨不清花色和纹路的方头靴。醒来后,她看见的第一人便是那个始终淡若风清的男子,眉目清秀,见了她依旧是笑语相迎。似乎她还是同从前一般,未有变化。然而,她明白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醒来就好!”他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话,揣测不出内心里的波澜,以及这话语以外的牵挂、担心、痛苦与绝望。 武德四年冬,各国使臣纷纷携厚礼来梁国朝贺,天下珍奇异宝莫不汇聚于此,玳瑁珠玉,珍奇古玩更是数不尽数。各国使臣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恭贺梁王册立新后,二来周邦各国也想借此机会得幸于梁国,以寻求庇护。其间更有甚者,进献了多位美人,却不曾想被这元淑妃一一婉拒了。唯独这燕国皇子慕容夔亲自送来的人,谁都没有拒绝。 那一夜,太极殿内彻夜灯火通明,梁王屏退了所有人,只余他二人秉烛夜谈,谁都没有见过梁王如此情状,就连武德元年登基为帝时也未曾有过这般勃勃兴致。如此,翌日便有三种传言: 一说,梁王看上了那人的姿色,眉清目秀,身量纤瘦,是个人中极品,要将他收入宫中作为陪侍,地位可要远比那终日陪在左右的黄门侍郎高。 二说,那人怀有经韬纬略之才,经国治邦之志,是个不折不扣的贤德之辈,梁王要给他个司徒的官职,远比那些整日在朝堂上唇枪舌剑的谏臣谋士强多了。 三说,因他是燕国送来的人,燕国乃是元淑妃的母家,梁王爱屋及乌,所以待那人极为优渥。 然而,梁王与那人秉烛幽话一夜之后,并未给他一官半职,也未曾再次召见他。三五日之后,人们渐渐地也就淡忘了这件事。而他也就此正大光明的住在了慕容夔设在汴州的宅院内,终日里或抚琴吟曲,或研诗弄画,或约上三五好友垂溪而立,或策马城郊。总之,就是逍遥快活自在似神仙,当真是羡煞旁人。 如此光阴易度,忽忽春生,已是武德五年春日。 “皇上今日怎会有闲心来我这儿?”徐月华依着规矩,施了一礼。 “许久未见你,今日便想来你这朝阳殿中坐坐。” “可是来散心的?”月华打趣地问他,“若是来散心的,皇上饮了这杯茶还是速速离去吧,我与青灯古佛相伴多年,不愿沾染你那后宫琐事!” 王衢并不在意她的言语,端起桌子上的那杯茶,起身仔细打量她殿内的摆件,一眼便瞥见了案上的那卷经书。 “什么好书竟也教你摆在案上,拿过来让朕瞧瞧” “前儿让画真去宫外帮我寻来的,不过是些民间故事罢了,入不得皇上的目,皇上还是快些饮了手中的茶,免得凉了失了味道!”月华上前便要去收拾起来。王衢一把夺过来,阅了一番。 “痴男怨女的故事何时入得了徐姐姐眼?”王衢粗略翻了翻便又扔给她。 “读惯了诗词,听多了曲赋,也想瞧瞧这痴男怨女的故事,就如同我吃多了鱼肉,也想尝一尝青菜的味道,如此才叫两物相宜。” 王衢不紧不慢,惬意的躺在她的榻上问道:“你倒是说说这书里写的是何故事?” “左右不过是些生离死别,爱恨情仇罢了。皇上,今日来我这儿朝阳殿,必是有话要同我说,我又何必费舌说那些书上的故事。” “朕想让你把这朝阳殿种满牡丹”王衢带有期盼的望着她。 “牡丹!若月华未记错,武德二年,皇上可就是因为一盆牡丹花而大发雷霆,罚了满宫上下,也下令宫内不许再植牡丹,怎得今日又想来将我这朝阳殿种上牡丹花。如今且别说是汴州,就连整个梁国也委实找不出几盆牡丹来。月华实在是难办此事啊!” “此事你不必忧心,徐徐图之即可,慕山自会帮你,待来日花开,朕自会重赏!” “若哪日还有事吩咐于我,大可派慕山通传,不必躬身亲临,千秋殿、寿春宫、永乐宫可都盯着我的朝阳殿,为月华免去纷扰便是最好的赏赐!” 徐月华命画真将那箱宝物呈于王衢面前,细声说道:“月华终年闭门不出,也不需这些身外之物,皇后命人送来的珠宝,用不上,也受不起,便交由皇上带回以充库银。” “她又来叨扰你了” “习以为常了!” “皇后无知,切莫与她一般见识,皇后毕竟是她的妹妹!” “皇上,还在等她吗?” “四年过去了,锦官之战犹如昨日,仍历历在目,满城尸骸,血流成河,不敢弃忘。那日朕派人搜遍了密道,寻遍了安国侯府,找遍了整个锦官城,都找不到她的踪影,朕不信她会死。” “春寒尤甚,皇上切莫感怀伤逝,既已为梁王,江山社稷为重。月挂珠帘,慕山速护送皇上回宫。”徐月华为他系好披风,又递上一方药盒。二人相视,此刻无言胜于万语。 汴州,沈宅。 “素卿,月儿现在何处?”沈长君掀起珠帘问她。 “姑娘在后院”素卿慢声回道。 沈长君踱步来到后院,站在月亮门边看着她,一遍又一遍的浇灌着那株牡丹,水早已湿透了泥土,泛着泥淖。 “不必再浇了,它会被你灌死的” 孰不知她竟无助的失声悲恸着:“死了,死了,都死了……” 那声声的嘶吼像一柄利剑刺透人心,直教人血溅当场,毙命而亡。而那满目的泪水像极了冬日里的冰雨,就着寒风打在人的脸上是锥心的痛…… 悔不当初,一切都难以拯救,或许一切还能拯救! “明日花朝节,随为兄去西郊的栖云山拜访一位故人如何?”她虽背对着他,但他知道她一定落泪了,便想带她去散散心。 是夜微风蔓延,太极殿内如同往日一般寂静。王衢慵倚栏杆,依着烛火盯着着桌上那本残破不堪的书卷,虽说是残破不堪但对于他来说却视若珍宝。一阵风过,帮他翻了数页,只见上面模模糊糊地写着几行字: 昭熙三年四月初八,替鸟人担水八桶,为牡丹、木樨松土移盆十三株。 王衢看着这几行字,思绪不免回到了豫州的襄王府。 昭熙二年,梁国和越国合势攻打蜀国,益州疲惫军情告急,锦官城岌岌可危。蜀王急忙求和停战,在王公贵族中甄选年轻貌美的女子遣去梁国和亲,最后择了安国侯的女儿庆宁郡主韩婈。 那时他还是个闲散之人,一个无诏不得入宫的王爷,只需王徵一个口谕,他就被迫要接受一个从蜀国送来的和亲郡主。 那日他听说和亲队伍已抵达驿馆,便带着张慕山出去了。 那日他在东门长街,被一个“鲁莽”的女子撞了一遭,可她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那日他觉察到自己的言行异于往日。 “王爷人也看到了,该回府了吧?” 他叹声道:“回吧” “王爷,他们现下正住在驿馆里,只待良辰吉日迎娶便是。” 他却说:“本王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那是他……第一次口是心非。 “皇上,三齐来报,常灵修云游已归,今日入了栖云山。”张慕山站在窗前细细回禀着。 “慕山,明日你同朕去一趟栖云山!”王衢吩咐道。 张慕山有些疑惑,不禁问道:“皇上,何不派人宣进宫来,又何须亲临。”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他……朕想亲自问问” “启禀皇上,皇后派人来问,明日花朝节皇上可有兴致陪各宫各殿的淑仪、婕妤们赏花祭神”内侍七宝站在外间小心翼翼地问。 “朕明日还有事,让皇后代为主持。”王衢敷衍了一句,见他还不退下复又问:“何事?” 七宝低头面露难色地回:“皇上,元淑妃候在殿外问,皇上何时去千秋殿看看二皇子?” “朕昨日刚去过千秋殿,告诉元淑妃无事不必每日来问安。让她回去!退下!”王衢不耐烦的说着。 七宝应了声便退下了。 “慕山,明日你同朕乔装一番,扮作寻常人家的子弟,去西郊走一遭,也正好去访一方民情。”王衢似乎很看重这次栖云山之行。 晨晓日曙,霞披金翼,布散在东边的天空,辰时他们便出发了。 “玉晽公子,三齐、四物为何不随我二人出行。”张慕山追上他的马,因是隐去身份,王衢自唤玉林公子。 “三十三诡很久没有给朕……给我捕一条大鱼了,何必每日跟着我转,速速隐去执行任务为好。况你我此行尚且无人知晓,若真是遇上山匪亡徒,想来也不是你张慕山的对手。”他惬意的用双脚拍着马肚,向前方奔驰而去。想必是许久不曾出过宫门,今日却觉着格外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公子,今日花朝节,赶巧可是教咱们遇上了!”他们从栖云山下的那棵老榆树旁经过,张慕山顺手摸了摸挂在上面的许愿牌,一阵风过许愿牌一个挨着一个发出清脆的声音,那上面不知道记载了多少闺阁怨女的情思。 “慕山,快些赶路吧,这常灵修未必会在观中,指不定在别处闲逛,日落之前还得赶回宫。”王衢催促慕山快些赶路,免得耽误正事。 栖云山,青云观中。 “老道与公子约期三年,今日怕是逃不掉了。罢了,公子有何疑惑,老道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曾看过一本《瀛洲奇闻录》里面载有一物,唤作茯灵玉,若受之人血以养之,能幻通异世,聚人魂魄,再还于人世。敢问道长此书所载之物,属实否?”王衢静声立在一旁看着这老道,捋了捋胡子,搔了搔头发,抖了抖拿在手里的拂尘。 “茯灵玉,自始至终也只是一个传说,老道先前在西蜀走访时,探听了一二,蜀地曾经或许出现过,但也并不真切知晓此物。公子,老道见你也必定不是凡夫俗子,总想劝说一番,若是世间真有这玉,必会引起一番风波,若这玉当真存于人世,那人的生死又岂会由命由天呢?” 王衢自看了那《瀛洲奇闻录》对茯灵玉的存在深信不疑,所以此刻无论道长常灵修如何劝说,他仍旧信这玉是存在的,就像他当时在锦官城数万尸骸中没有找到她的尸骨一样,可终究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朕是天子,朕就是天,朕不让她死,她绝对不可以死!”他气恼地夺门而出,牵着马沿着僻静的山道踽踽独行,远处山谷中坠入了落日,斜阳余晖透过深林之间的缝隙,一束一束的撒布开来,远处有杜鹃的阵鸣,一只布谷鸟飞过,周遭静极了。张慕山跟在他的身后亦是牵马默声,从前在豫州的时候每当有烦思不能排解之时,他亦是如此牵马徐行。只是那时还有她陪着,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檀兄,一别多年,竟不期能在此地相遇,小妹年幼遭病,病气入体多年,幸得你援手才能痊愈三分,此等恩情小弟无以为报,不如去我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以表我兄妹二人的感激之情!” “长君,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只是她这病倒也奇怪,时好时坏,没个定数。眼下虽不能痊愈,但静心养着也是好的。只是如今我看这璧月相较从前大有不同啊!” “有何不同?”长君问他。 “从前我见月妹妹时乃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如今再遇,此刻我只想到一句‘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啊!” “檀素,你好好一个道人怎就成日里没个正行呢?”沈璧月丢给他一壶酒,“喝你的酒吧!” “想当年若不是藜扬那老头非要将衣钵传给我,我檀素也不会沦为如今的孤寡老人啊!整日里除了阅经诵经,还是阅经诵经,都没有正眼瞧见过一位女子,可巧今日遇上了多年不见的月妹妹”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拉璧月的衣角,被长君一掌拍开。 “唉……也不知道是谁处处留情,惹得那些个女儿家为你相思成疾,一病不起。檀兄啊,你阅尽天下美女,我家月儿不堪入眼,喝了这杯酒就当是我为你践行了!” “将才还邀我去府上小住几日,这就翻脸不认人了,真真是护妹心切,不知便宜了哪个小子,会娶了你家月儿!” “他终究会来的!” “谁?”檀素不明白的问。 沈长君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便不作声了。 长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混杂着胭脂气、香火气还有酒肉之气。每年的花朝节月老总要成就那么几对痴男怨女。可即便如此,世间却还是有许多的离愁别恨,有情人难成眷属。 “今日花朝,王爷答应要与我一同祭神、赏月、喝酒还要带我去看钟鸣湖的杏花”她盯着他的眼睛发出期盼的眼光。从前,她就是这般天真烂漫,总是缠着他、扰着他、烦着他。王衢虽嘴上说着:不可、不愿、不能……可心里竟慢慢地习惯于她的请求和无理取闹。 “那日花朝,杏花点点,幽香缕缕,映着晕染的月光,她就站在钟鸣湖的杏园中,开心地笑,她的笑声像极了清脆的银铃声。朕看着她采了一朵,又折了一树,不过半晌,她就抱着满怀的杏花向我招手。朕站在湖心的小舟上看着痴笑的她,心中也觉着开心!今日遍寻此山却未见一株杏花……” 他有些失落吩咐道:慕山回宫吧! 王衢自离了栖云山,终是不愿信那道人所说,因《瀛洲奇闻录》属实载有茯灵玉,他也曾私下里试了试那玉,如今只想急于求证罢了! 张慕山虽不愿扰了他的心绪,但也不愿他自苦,徒增忧愁,便斗胆进言:“今日花朝,长宁街上热闹非凡,兴许有那鬻花郎摆着摊!” 如此两人便往长宁街上赶! 路过山下那棵老榆树,看到还有几人往树上挂许愿牌。王衢停了停马,用手摸了摸那上面的许愿牌,笑了笑,在豫州,每年花朝她也要往树上挂上一个许愿牌,可是每年的许愿牌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这首词明明还有最后一句,可她却从来不写上去。王衢曾经问过她为何不写一首完整的词,可她终是不答,只是笑一笑。 “姑娘,这杏花真好看,买点回去吧!”素卿拿着几株杏花给她看,问她要不要买。 “杏花是个薄命的物,随风而逝,不足为叹!”沈璧月拿起其中一枝,吹了吹,果真花瓣离枝而散,随风落在地上。 “姑娘何出此言,杏花乃是花朝节中最美的花!”只见他站在阑珊灯火中望了她一眼,她亦是抬头看了眼立在花灯下的他。 第二章:提亲 http://.biquxs.info/

“老板,你这摊位上的杏花我都要,替我包好!”说完他就让张慕山拾起这一捧的杏花。 “姑娘若喜欢这杏花,就当是我送你的”他见她愣住在原地,指了指她手里的花问。 “不夺人所爱,还给公子”沈璧月无措的将手里的杏花递给他。 “君子有成人之美,一株杏花本公子还是舍得!况这杏花如此貌美,像极了姑娘!”他故意将手里的杏花凑近她的脸庞,细细的打量着,比对着,嘴里不时冒出赞美之词:当真是人面杏花相映红啊!美!美!当真是美! 我瞧着姑娘的面相,灿若桃花,美若娇云,如漆的眸子像极了那挂在天上的星辰,只是美则美矣,唯独命里缺一样! 沈璧月侧目白了他一眼。 他不以为然,凑近了说:唯独缺我! 沈璧月生气的拍掉他手中的花,怒出三字:登徒子。便拉着素卿要走。 “姑娘,本公子定要娶你!” 璧月嗤笑地转过身问:“我与公子相识不过一刻,言不过三句,公子连我年芳几许、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晓竟说要娶我,当真可笑!” “不屑三刻,这些本公子便能知晓!在此之前,本公子需要你知晓:我今岁二十有三,姓邝名玉晽,住在城北,家中有田宅万顷,至今不曾有过婚配,今日遇姑娘一见倾心。明日我便去府上提亲!”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生怕会被她打断自报家门的机会。然言语中不免带着些许嘚瑟的意味。 “我家兄长定会打断你的腿!”她丢下这句话便拉着素卿离开了。 徒留这玉晽公子静静的立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他躬身拾起掉在地上的许愿牌,心中辨不清是欣喜还是苦涩,只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乱乱的也暖暖的。 院里面的海棠树上有两只喜鹊叫个不停,扰了沈璧月的清梦,她透过轩窗的缝隙看到了东边云彩泛着紫色。不过半晌,赵武小跑进来传报,说是:有人上门提亲来了! 沈宅被各式聘礼给堆满了,连过道都不便腾身走路。可偏巧长君今日得皇上召见,入宫面圣去了。璧月向他泼出一盆冷水,生气的斥道:公子何故来惹我? “我对姑娘你一见倾心,既说了要娶你,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继而又顺势打开折扇,凑近她的身旁轻言:“昨日与姑娘一别,我便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行体日渐清瘦,辗转反侧是为想念姑娘。于是今日寅时,我便备好这些聘礼,前来求娶姑娘!” “我非公子良人,还是将你的这些个东西带走,快些离开我府上,若是我家兄长回来,必是要打断你的双腿,扔出去喂狗。”她以为恐吓几句便能让他却步,然此人脸皮甚厚,不仅不为其言辞所吓,竟更加恬不知耻了。 “月儿,此言差矣!你家兄长若是见了我,必定会将你许配于我。想我玉晽公子乃是一表人才,有着玉树临风之姿,风度翩翩之貌,家产万千,祖上更是一方绅士之家啊!汴州城中多少官宦人家可都是想将女儿许配于我,可本公子只钟情于你沈璧月一人。今日,你只管允了我,明日我便派人前来纳彩、纳吉、纳征,后日我便携八抬大轿亲迎你入门。不知月儿,意下如何?” “月儿……”叫得好生亲切,这个登徒子,气煞我也!瞧他这个架势,今日怕是赖在这儿不走了,兄长今日入宫一时三刻也回不来啊!璧月心中喃呢。于是心下生了一计,只当缓一缓,笑言道:公子当真是要娶我? 他欣喜,急忙回:你答应了! “想娶我也行,只需替我办成三件事,我便允了你。” “好,你快说,我替你办成就是了,别说是三件事,就是百件千件,我也在所不辞,定能替你办成”。 “那好,我们击掌为誓!若办不成,从此往后你便不再来叨扰我!” “月儿放心,定能办成,定能办成!”他信誓旦旦的说着。 如此二人击掌为誓,这原是沈璧月想出的缓兵之计,留待沈长君回来从长计议。 “素来听闻天下美人以梁国最多,梁国美人尤以汴州最甚,既如此你便替我画一幅天下最美女子的画像!约期三日。” “这简单,我现在便替你画就出来!可否借你的书房一用?”他就这样盯着她的面庞细细打量,想要把她看透,看进她的心里去。 “我这里没有笔墨,公子快请回吧!”沈璧月做了个请的姿势。 “月儿等我,我明日便能画好给你!”沈璧月有些费解,汴州城中约有百万之众,如何能在一夕之间探知谁家女儿是汴州城最美的人儿!可瞧他的样子,似乎是成竹在胸。也不知是何情状,只待他携成品来了。 酉时已过,才听见细碎的马蹄声,从门外传来。璧月上前去牵着他的马问道:何事? 他淡淡地回:无事! “酒菜已备好,先用过晚膳再说!”她将马牵过来递给赵武。 “他今日召我入宫,却并未得见!”沈长君如此淡然的说着,噎了一口酒,看着满室的聘礼不解地问:“这是何故?” “玉晽公子的,自言要娶我,被我打发了,一时半会儿必不会来府上叨扰!” 因沈璧月貌美无双,他们来汴州未及半年,上门提亲者已是数不胜数,风流公子自是不必说,如此他便不放在心上,并未细细追问。 “明日慕容公子来汴州!你不必等我吃饭了。”长君如是说着,看着满屋的聘礼终是觉得碍眼得很,命赵武等人抬了下去,丢弃在门廊外。 他们在城郭向北处遇见,觅了一处僻静的酒肆坐了下来。 “半年未见,阿长可是清瘦了?”慕容夔瞧着他的容貌顿生怜悯之情。 “春日里,新脱冬衣,人难免清减许多!清瘦些也未尝不可啊!”复又问:“我要的药材可带来了?” 慕容夔有些不愿提这一话题,讪讪地又似乎憋着气的喊道:“赵冰把你主子的药拿来!”说着就将赵冰递过来的包袱丢在长君面前的桌子上。他见长君欣喜的样子,用手叩了叩桌子,提醒他。 “何必为了那劳什子的丫头,耗费自己的精力和时间,若你能把放在她身上十分之一的心血,投身到你我的大事上,成功便指日可待!” 慕容夔见他并不答话,只是认真的检查着那包裹里面的药材,如此也是有气没处撒,一副大人看自家孩子不成气候的衰样,却又舍不得毒打一顿,默默叹道: 罢了罢了,我们这些人如此苦心孤诣,想来你未必知晓! 憋着气的他站起身,大口饮下杯中的茶,将杯盏重重地搁在桌面上,里面溅出一滴茶水落在了指缝间,细看不难发现攥着杯璧的食指关节处泛着白。他低头看了一眼他,丢下一句:阿长,我须得入宫拜见我阿姊,晚些时日再去你府上。 二人就此别过,慕容夔策马扬鞭,绝尘向皇宫方向去了。 此时,长君才看到仍旧立在他的身旁的赵冰,她跟随慕容夔去往幽州已过三年之久。去时不过十三岁的小女孩,彼时竟出落的亭亭玉立,眉眼之间平添了几分英气,与从前相较着实教人辨识不出来,最主要是白净了许多。故而他便假装不识她,默默拾弄着包裹,一本正经的问道: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怎就跟了这位脾气不太好的慕容公子!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可惜!可惜…… “公子,我是阿冰啊!赵冰,从小就跟着您的赵冰啊!您不认识我了?”赵冰一脸疑惑的问他。 他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来走近点让公子我好好瞧瞧,看看还是不是那个满头枯发,面色蜡黄,不爱听我吟诗诵曲,只爱玩弄斧叉钩剑,到处给我惹是生非,最后迫不得已送去燕国的黄毛丫头赵冰。 他故意凑近她,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左捏捏右揉揉,像是在捏面团一般,认真端详了一会,用着非常宠溺的语气说:嗯,是的,头发和面色还是这样枯黄啊!顺势用手摸摸她的头,笑言:还真是我的黄毛丫头。 “来,接着”将包裹扔给她,“跟公子回家去喽!”他说的是“回家”并不是“回府”。 却说这沈长君刚离府不过半刻,玉晽公子便潇洒的捧着早已画好的画,洋洋洒洒地登门求见,且这画早已经裱好,显然一副我的画就是顶好的嘴脸。在他心里这是最好的画了,也是最美的人儿! “月儿,你要的画我已画好,分毫不差,按时奉上!” 说着他就让素卿接画,急于展示一番。 “且慢,我与公子有言在先,公子须得先觅得天下最美的女子,再将其画就,你若是在集市随意买了一幅,或是请人代笔,那这画便不作数了!” “货真价实,千真万确,百分百是本公子泼墨挥毫,呕心沥血,熬了一夜画成的。月儿,看看便知!” 他让素卿打开画卷,映入眼帘的女子,是沈璧月再熟悉不过的人了,就连素卿都吓了一跳。只见画上人内着玉色粉素罗衫,外披一件绯红斗篷,手执一枝杏花,神态咸宜,兼有杏花微落,只见画的右上角题了两行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璧月不解:这是? “对,就是你!”他很笃定的回答她。 “公子错了,你我约定是要寻着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月儿!你就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像是故意要等着她来问自己一样。 她稍有迟疑,欲要说些什么,被他打断了。 “月儿,你天生丽质,自有清韵。况月儿拈花一笑,动我心弦。甚美!” 他就这样盯着她看,痴痴的,傻傻的,将璧月瞧得有些心里乱乱的。待她还想据理力争一番,他将画收好塞进她的手中。 “如此甚好,第一件事便替你做好了。且说说第二件事?” “我还没有想好,公子暂且先回去吧,容我好好想想!”沈璧月心里竟有些慌乱了,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们不过见过两次,他竟能将一个女子的形容神态分毫不差的画在纸上,分毫不差……此时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可仔细想来,他……却有这般功力。 “约期几日?”他问。 “三日!三日后的辰时,我在东城门外的南陌上等你。只你一人便可!”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与他相遇的情景,该是以怎样的心绪来面对他呢?沉默、欣喜、哀怨还是仇恨。然而她却放下手中的杏花落败的逃走了。那日,她还是不能正视他。 就这样悄默地度了几日,她躲在房间再也没有出来过。长君知道她定又以泪洗面,便也不去扰她。这时张慕山前来传召,梁王有要事相商。他便急急忙忙入了宫。 “长君,可识得这首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臣少时读书不精,如今全然浑忘了,记不清是谁的词。” “这许愿牌上的词是韦庄的《思帝乡》,要想知道并不难,翻阅三经五典便能知晓,只是这丢了许愿牌的人怕是难找啊!不知长君能否帮朕找一找呢?” “草民怕是也难找……”沈长君跪在殿下一时语顿,心中万千酸楚,因为他知道端正坐在上面的那个人意欲何为。 王衢端坐挑了挑眉复又言:“朕听闻长君府上有株稀世牡丹,正好,朕的朝阳殿缺这样一株稀世牡丹花,不知你沈长君可否割爱呢?” “皇上有所不知道,这株牡丹是草民幼妹所植……” 他还未说完,王衢便坦言:“如此,就封沈长君之妹沈璧月为昭仪,择日入宫,居永禾宫!”不给他丝毫辩解的机会。 “草民,草民,草民……” 沈长君一连说了三声“草民”,他想三声过后他就没有痛心的资格了。他知道这是她的选择,他也知道离弦之箭,不得不发了。 “草民谢主隆恩!” 那日离了宫门,他便弃了车马,独自一人游荡在长宁大街上,残月挂枯枝,寒鸦点点鸣,暮春时节,细雨缠绵,总是淅淅沥沥,间歇无常,路上行人你推我搡,加快步伐四散离去。时下华灯初上,他就这样沿着大道走,一直走,不辨方向,不知归途。看着雨落青石,风曳灯火,熄了几盏,走在微光的街道,今日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唯有他似行尸走肉一般。 不缘朝阕去,好此结茅庐。不慕功名禄,只求一心人。 一程山水,十年生死,谁言寸心相思。 暮去朝来,赵冰在鸣凰湖边找到他时,已是酩酊大醉,可仍旧还是一派淡若风清之态。 他跨进沈宅第一句话便是对沈璧月说:踏遍西蜀三十里,不知何处祭我心! 从前就有过一次,如今竟还要教他经历第二次,老天当真是不会薄待他。 第三章:机遇 http://.biquxs.info/

春雷阵阵,连绵细雨还是如期而至,下了整整一天,春寒料峭,素卿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姑娘在等人吗?” “素卿,我看着像是在等人,对吧!” “姑娘在等谁?” “我也不知道在等谁?可能……在等我自己!” 雨停了,风歇了,云气蒸蓬,日暮昏沉,前厅院子中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过后显得异常洁净,霞光撒在上面成靛青色甚是柔和,可对于一个久立轩窗前的人来说,有些刺眼。日落西沉,这光却也渐渐微弱了,赵武已经掌灯了。 酉时已过三刻,他终究还是来了。 “月儿,我在东城南陌上等了你……很久!”他通身湿透,鬓角几缕碎发混着雨水粘在面上,眼神依旧有力,却多了几分愁容,衣角还在滴水,若仔细听还能听到靴子里积水,在举足抬脚间发出的呼呼声。 “画还给你,你我从此分明!”她将画丢在他怀中。 “为何?” “我要入宫了!”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屋檐上坠落的水珠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安静到能听到两个人心碎的声音。他看着闭合的大门,站了许久,缓缓转身时默默地说了一句:却原来你爱慕权贵…… 他拿着那幅画,离开了沈宅,晚风袭来,吹着湿透的人儿,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整个人双手环抱着,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画,怕弄湿也怕弄脏了。 远处,张慕山牵着马在等着他…… 后来听说,春末夏初之际,梁王重病卧床,多日不曾临朝。太后趁机介入朝堂扶持母家钟氏一族,大长公主的门客壤驷良为权衡朝堂纷争,与太尉钟怀袤在朝堂上起了冲突。为此大长公主便叫人传信于章平宫的刘婕妤,遣她去探一探梁王的心思。 她去西殿时,恰遇御医请脉,久闭宫门不出的徐月华侍奉在侧已有十日,日日夜夜无不尽心尽力,亲自熬汤煎药,旁人更是不能插手,也插不进去。皇后、元淑妃和她都只能站在外室候着,并不能近身得侍,就连梁王亲封的皇后也只能每日辰时入殿中请安,不肖半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了。如此,梁王卧床多日,他的宠妃和皇后无一人能近身看顾。只有徐月华一人侍奉汤药在侧,而这也成了宫中约定俗成的规矩。 武德二年,秋日,梁王龙体抱恙,屏退左右,只宣徐月华一人入内,医治多日痊愈。至此,梁王便只要这个先帝的妃子给自己医病。 “赵冰,你家公子真不错!把我的宅子打理的如此清雅,本世子好生喜欢!”慕容夔来到沈宅不过两日,带着赵冰在宅院中左逛右顾,极是惬意自得。 赵冰却没来由说了一句:我家公子对自己的东西,都是精心呵护的,不是个随意之人。 他拦住了她的去路,用折扇抵着她的肩,用着不重不轻的力道推搡她问:你家公子对你也是这般精心呵护吗? 我又不是个东西……赵冰自知言失,急忙解释说:我家公子对我甚好!他对每一个人都好! 慕容夔苦涩的笑了笑。他啊!的确是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尤其是那个劳什子的丫头。可唯独对我……却是不尽如人意啊! 他推了她一掌,指了指前面的那盆昙花说:“去!给本世子把那盆昙花端过来,我要带回幽州去。” “不可!那是我家公子最爱的一盆,世子不能取走!”赵冰展开双臂挡在他面前,不愿他将这盆昙花带走。 他生气的用折扇敲打她的头,牙齿咯咯作响:“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慕容家好歹也是养了你三年,我怎么也算是你半个主子!” 赵冰用手摸着头,是钻心的疼,看来慕容夔是真的生气了。她小声嘟囔:公子才是我的主子,半个主子算什么,要真算起来也是我家公子未来的夫人才是。她复又凑上前去挡着他:“世子什么好东西没有,何必抢我家公子的一盆昙花呢!” “还说,还说……我让你说。”慕容夔就像是敲木鱼一般,直直的又敲了她几下,赵冰用手挡着,还不算太疼。 他一掌推开她,亲自上前搬起那盆昙花,拾弄着,笑了笑,丢下一句:这宅子都是本世子的,更别说是里面的一盆花了,就是宅子里面的人也是本世子的。如此,慕容夔就搬着那盆昙花,溜走了。 缺月挂疏桐,寂寂人初定,豆火悄然,素卿将烛火剪了一截,复又盖上灯罩,只站在流苏外并不发声。连日来沈璧月都没有等到那个一纸传召,入宫之事成了悬在半空中的风筝一样,飞不上天,也落不成地,而牵着那根线的的人再也没有给她回复。她知道,她等不下去了。 她跑去青斋找沈长君,自他醉卧鸣凰湖后,他二人虽居同一屋檐下,却并没有见面。他是不忍心,而她却是不愿。慕容夔也在,他们正在饮酒对弈,似乎并不诧异她突然冲进来。长君抬眼望着她,饮下杯中酒,落下黑子。 “落子无悔,你输了!” 慕容夔开心,拍手称快,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赢他。 “长君,落子无悔,你答应过我的!”沈璧月落泪成泣。 去岁今朝,他们泊舟姑苏城外夜半时还能听见寒山寺的钟声;去岁今朝,他们一起栉风沐雨,风餐露宿,扁舟顺水流,过着随意四散的人生;去岁今朝,梁王颁布诏令,规立新后…… 一年前的姑苏城外。 远望寒山,云气葱郁,近观潮水,水涨船高,南来北往,熙熙攘攘,真可谓是热闹非凡!可是年年江海客,今岁独不同。看过四季更迭,目睹春华秋实,尝过夏暑冬雪。这或许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常见的,而对一个死过一回的人来说,却显得弥足珍贵。晴波旷邈,她独自一人促膝窝在船头,看天际沙鸥明灭,江水连波逐浪拍打着乌篷船,发出簌簌的声响,将那船身摇晃的厉害。可是,这种摇晃早已不再使她感到眩晕了,像这样在船上栉风沐雨的日子,已将近三年。 而他耗费三年的时间为她重新置换了一张脸,想要给她重生,想要带她告别过往,告别噩梦。却因泊舟在姑苏城外,无意间教她在津岸渡口处听到了王衢要册立新后的消息。 那夜的月亮通明,月光播撒在江面上,泛着粼粼的光,随着摇摆的船身一闪一晃,刺的人眼睛疼。随即感到一双温暖的手为她披上了斗篷,并细心地为她系上,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鬓角,却在不经意间顺势为她抹去了面上未干的泪水。 “你当真要选这条路吗?”他问她。 她侧身避开他的眼睛,远眺,收了收思绪,敛了敛眼眸,良久,坚定的回了句:我要走这条路! “不后悔?”他不甘心地追问。 “后悔?”她苦涩的吐出这两个字,欲言又止,竟有一丝悲凉。 一阵风过,烛火恍了一下。 慕容夔见她梨花带雨,目中愁容万分,不由得心头一揪,他是最见不得美人落泪,尤其是这样一位绝世美人,瞬间放下手中的白子,想要上前安慰她。只见一旁的长君面无波澜,端起面前的茶,嘴轻轻呡了一下,喉结略微动了一下,不紧不慢的放下杯盏,对慕容夔说:阿煜,夜深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慕容夔不悦,可也得怏怏离去,谁叫他最听阿长的话呢! “他病了,病了多日了。”他依旧面无波澜,却见她眉头微蹙,继续说着:“其实你第一次见他时,就该告诉我。也不至于变成如今的局面。我见他不过三次,可他却对你我知晓的如此清楚,如今他虽不知晓你我是谁?可是他的三十三诡你也是见识过的,就是阴沟里的一粒沙子都能找到。如此情状,你我还是按兵不动,以静观变!”言语中尽是责备,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轻减了几分,竟成了破解的方法。 凉月照着青斋前的湘妃竹,却在夏日里泛着冷光。 他又喝了一杯酒,轻声问:“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入他的后宫……还是说你想成为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 沈璧月一时语塞…… 他并不看她,又是无言,如此他便知晓了。 花朝节那日,她因一枝杏花,作了一次机遇,可也因欺瞒错过了一次机遇。 他低头看着棋盘,将一颗黑子落入其中,刚才的死局,在言语片刻之间化险为夷,破解了。他总是这般淡若风清,他的面上从未有过惊慌失措,忧惧恐怖。 他大声喊:“素卿,扶小姐回去休息!” 小庭幽院,寂籁无音,已是夏令日,终究是风雨无情花容变,万紫千红赴颓垣。长君一人踱步至后庭院,红稀翠减,青稠绿满,满目芳华褪去,映着月光只照得他的身形略显单薄、寂寥。虽是烛灯高照,明月高悬,却依旧不能照亮满园,黑暗与他如影随形。 只见远处亭榭冒着一点微光忽闪忽现并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如此夜深人静时,府宅内的人早已歇下了,怎会有人?他和璧月也从未养过宠物,黑夜里辨不清是何物! 他蹑着步伐,走了过去…… 不是物,是人! “还不歇息?”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是慕容夔,他一点也不惊讶长君的到来,像是在等他一样,他上前拉着长君的手说:“阿长,昙花开了,快过来看!” “我的!”长君问。 “你我还要分的这么清楚吗?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呀!”慕容夔没来气的用胳膊推搡着他。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举目望月,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汴州,又好像是七年前的幽州。 慕容夔忽然冒出一言:你说这月下美人为了韦陀只在日暮后开花,值不值得? 良久,长君终是开口了。 “我有一事求你!”乌云遮住了月光,看不清楚他的面色。 第四章:归离 http://.biquxs.info/

太极殿,内室,微光。 他在看信笺,这是诡士递上来的,眉头蹙了蹙,合上。 “钟力,不必留了!” 六月二十三,暑日,千秋殿。 “阿姊,玥儿像是又长高了许多!”慕容夔正在逗着王玥玩,去岁他还抱着慕容夔的大腿撒娇,如今竟也能拉得开弓了。 王玥是虽是王衢身边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可是,他却并不承认他是长子,只许他排第二位,赐名玥,从玉字旁。 慕容晴香坐在榻上正在做王玥的衣裳,或许是已为人母,她比以前多了几分柔和。就连她这个亲弟弟不免也要揶揄她几句:“阿姊,你几时学得这些针线活,竟将我燕国马背上的功夫耽搁了,可惜啊!可惜!” “你几时回去?”她不辩解,捻了捻线头,复又认真的做着衣服。 “我绝不多待,过几日就回去!”他回道。 “并非是我撵你走,眼下局势不明,你在汴州多待一刻,是非也就多一分。皇上昨日因挪用军款问罪于钟氏一族,斩了钟怀袤的儿子,将他革职在家,太后绝食联合群臣策议,大长公主此番来势汹汹,必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我燕国人不宜待在此处!你还是速速回去为妙。我是真的怕……” 王衢的手腕她是见识过的,果断、毒辣且不留痕迹。 “他不是病了吗?他病的倒真是时候,一旦痊愈就撤了太尉,砍了人家儿子。若是我绝做不来这事儿。” “他是真病了!”慕容晴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生气的为王衢辩解。 “好说,好说,我这就带着玥儿去见他的父皇,当面向他辞行!”慕容夔不以为然,只是拉着王玥往太极殿去。 内侍七宝领着他俩往殿内走去,四下里安静的很,并未见到王衢。七宝躬身行礼道:皇上正在和司徒、右丞商讨要事,还请二皇子和世子在此等候,奴才这就去通传。 这是慕容夔第一次来这太极殿,他虽有皇上特许,可随意出入皇宫,但他也只是去千秋殿看望阿姊,到了时辰便也依着规矩出宫门,住在行馆里。一年之中也只有夏日的六月,他才有机会来一次梁国,一待就是一个月。若遇上列国朝贺,他还能再待上一个月。偶尔学学样子,还守些梁国的礼数,多数时还是依着自己的性子,随意自在。 如此,他并不拘泥,竟和王玥玩起了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就往前走三步。奈何小孩就是小孩,终究是赢不过他这老顽童。 “舅舅,我都已经快要撞到父皇的书案了。”小王玥立着步子,不动。他若向前必会碰倒他父皇案上的字画,他若退步,就成了舅舅口中的“笨小孩”。 “别动,别动,继续,笨死了,你可以转方向啊!”他不分大小长幼如此说着。 “哎呀,不行,我转不过来身。”随后一声巨响,这个胖乎乎的笨小孩摔倒在地,身上压了好几本案上的书。可是这个为老不尊的舅舅却站在门口捧腹大笑。恰巧这时皇后进来,看到这番景象,只得吩咐身边的侍者景芝、景泰扶二皇子起来。她倒是殷勤,走上前去为他擦了擦眼泪。 内侍七宝听到声响也出来询问是何事,皇后细言详情,他又入内殿去了。景芝、景泰小心的拾起地上的书籍,却见有幅画散开,景芝瞥了一眼,递了个眼色给景泰,两人偷瞄了那画。 却不想这一幕被慕容夔看得个一干二净。 “玥儿,怎么这么不小心!碰了满地的书,若这些书都能读懂就好了!”这时听到王衢的声音,他从里面走了出来,并未见到右丞与司徒,许是这二人还在里面。 景芝、景泰二人还未来得及收好画,就放进身后的画缸中,各自跪下,行了礼。 王玥以为是责骂,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他是很怕自己的父皇,如此一言不发,只自顾自的的小声抽泣。 慕容夔回禀来意,一一说明,带着王玥退了出来。不久见皇后并侍者也出了太极殿。慕容夔远远瞧去景芝似是在同皇后说着什么。 只是不在近旁,不知说的是什么事儿,若是为着王玥碰倒几本书,那倒是未免小题大做些。 在宫里人人都知道,元淑妃慕容晴香是梁王的宠妃,在豫州时就嫁于他作侧妃,说起来皇后之位与她还是有些缘分的。可如今的皇后实在是教她难以信服,空有一副虚架子,满宫上下还得她去管治。可如此退一万步来说,她终究是皇上亲封的皇后,除此之外无外乎她还是蜀国的亡国郡主罢了。 太极殿内。 右丞壤驷良,司徒王引之端坐两侧,带有权臣特有的面容,梁王坐于上首,护国将军张慕山立在一旁颔首静听。 “皇上继任大统以来,以仁孝治天下,群臣俯拜,百姓敬仰。如今太后绝食于撷芳殿,群臣附议,还望皇上三思啊!”王引之一副愁容堆在脸上,身上更像是压着千斤鼎,很是沉重。他是王衢的十八叔,三朝元老,开国功臣,立过无数汗马功劳,为人刚正不阿,做事却是略显古板不变通,总是按照规矩来。此番言论也是顾着仁孝之义,也有自己的谋算。 “司徒此言差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钟力欺君罔上,触犯国律,理当问斩,难道要皇上为了顾念太后,而致国法于不顾!”壤驷良严厉的反对他的提议。 “纲常礼教,自古至今哪朝君主……” “司徒此言谬也,吾皇治国已历五载,若是事事兼顾礼教伦常,不守大梁律法,又怎会造就武德盛世,令列国朝贺。此事关乎我朝国本,挪用军款,法当诛。”壤驷良不等他说完,亮出自己鲜明的立场。 “此事不必再议,钟怀袤之子钟力挪用军款,祸乱国本,斩立决。钟怀袤撤除太尉一职,赐黄金千两,回家养老。” 司徒不悦,先一步出去了。 “皇上,那太尉一职由谁担任?”壤驷良追问道,见王衢未启朱唇,复又谏言:“臣有一人举荐!” “右相不必费心,此事先放一放!”王衢并不抬眼看着他。 “皇上已有人选?”他问。 “自有你知道的一天!”王衢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坐在案上沉默良久,唤道:七宝,去撷芳殿。 “你怎么这么狠毒,连一条生路都不愿给他!”太后钟氏怒摔握在手里的金樽琉璃盏,碎片有些粘在地毯上,有些飞溅到墙角弹了弹,碰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王衢听着这声音好像似曾相识一般。 元庆十年,他在这儿也听到过这个声音,只是那是一个双螭耳的琉璃盏,比不上这个金樽的。 王衢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片的碎瓷,七宝上去帮他却被制止了。 “太后!法不容情!想必这四个字你比谁都熟悉,你比谁用的都多!”王衢被一片碎瓷划破了手,流着血,可他却异常平静。 “是王沛雯那个贱人教你这样做的,还是他的那个男宠?”她看着他的眼睛,瞬间瞳孔放大惊恐万分,恍然大悟道:“是你自己!”她又笑了笑,脸上并不露惧色,很笃定的说:“可本宫知道,皇上必不会现在就处死本宫!本宫的命还长着呢!” 自撷芳殿回来,王衢一直默无声息,七宝叫来御医,也被他斥退下去。 七宝自王衢登基后,便一直侍奉在侧,已有五年光景。如今他是越来越不懂眼前这个皇帝。继位时他拜壤驷良为相,与司徒王引之、太尉钟怀袤成三足鼎立之势。如此,朝堂之上便形成了以钟怀袤为首的太后派,以壤驷良为首的大长公主派和以王引之为首的宗亲派。七宝也曾听说当今皇上曾经只是太祖皇帝和一个刘婕妤所生。可后来刘婕妤的父亲叛变,刘氏被诛灭九族。只因太祖皇帝顾念父子之情派他去豫州作了一个小小的襄王。七宝还曾听说,当今皇上能登上帝位全是大长公主的扶持。如此,为帝五载,还不曾真正坐稳。想到这儿他不免有些心疼,不知哪儿来的胆子问:“皇上血不止住,会疼的!” 王衢并不理他,默默说了句: 流多了,便不觉得疼。 起身,入了寝殿,打开了他床头的方匣子。 …… “朝堂之事,我并不在意,此去幽州,仔细身体,还望保重!”沈长君和慕容夔还在城郭向北处的那个酒肆里闲谈。 日头偏西,慕容夔踏上马背,扬鞭策马,直驱向北。 可他却在路的尽头调转方向,飞奔回了长君身边,坐在马上仰着脸。 “阿长,你在汴州若是遇上麻烦,牵涉性命攸关的事,可一定要告诉我,兴许我还能来得及救你一命!”他依旧是嬉皮笑脸。 “幽州的形势不比汴州容易,莫要替我担心,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慕容夔笑了笑问:“阿长,是在担心本世子吗?” “快走吧!再废话当真是要日暮西山了” “罢了,谁让本世子就是担心你呢!”策马绝尘离去。 公主府,笙乐高歌,舞姬艳云,幕席酒肉,自是一派娱乐。 “阿良,今日当真是高兴,终于为我儿序昶出了一口恶气,想想钟慎琪的样子,本公主真是要鼓掌叫好啊!”大长公主王沛雯和壤驷良寝衣单薄,宽松而着,偎依在一起,相互抚摸着。 “皇上,怕是不会轻易放过钟氏一门,可我还是觉得他近来有些轻狂,今日,我向他荐一荐太尉的人选,他却拒绝了,想必是要揽权了。” 她只管把手伸进他的寝衣,自腰间而上,婆娑缱绻,二人贴的太近,她吻着他,他借力把她抱在怀里回应着,不一会儿她喘着粗气说:“且由他放肆一阵子,今晚你必得陪着我,哪儿也不许去!”于是解了他的寝衣自己放了进去,二人依偎得更紧了,月光皎洁,若不细看只当是一个人。 第五章:入宫 http://.biquxs.info/

诡士三齐,深夜入宫,带来了三份情报。他是三十三诡中,做事最为严谨的一人,也是天资最高,武艺最强,年龄最小的一个。 三齐将所搜集来的情况一一回禀着: 越王刘辑抱病卧床,命不久矣。在他的十二个儿子中,最有能力担当大任的是九皇子刘铎。可他却并非嫡出,皇后巩氏欲立三皇子刘钇继任大统,眼下刘铎正密会越国麒麟军的主帅辛英渠,是要逼宫的架势。 一逍传信,在蜀地蛰伏三年之久,并未见百姓怨言,城民异动。蜀王韩驷得江漫文将军的辅佐,正在复兴国力。“寻灵”任务还在继续中…… 据边塞胡川的二遥和燕北的十三诡所供情报综合来看,沈长君自幼生在漠北,长于玉矶山的仙鸣观中,去岁十月得遇燕世子慕容夔,并无其他异样之状!他的幼妹沈璧月是他叔父沈焕的孤女,自幼多病体弱,也无异样! 王衢颔首,习惯性的以手抚额,思考着,来回踱步,良久他问三齐:也就是说沈长君可为朕所用。 三齐回:暂无异样! 他并不提出自己的意见,只是依据所搜集的情报回禀着。 王衢停住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挥手否定:非也,此二人有些蹊跷! 那日他自栖云山归来,却偏巧在那杏花前遇上她,有着从未谋面的熟悉,却也有着似曾相识的陌生。 他知道她是沈长君的妹妹,出言轻佻,可十分里面还有三分是自己的意思。如今太尉一职空悬,宗亲派渐有势弱,大长公主一派日益庞大。若他要想揽权,必得找一个能人志士辅佐,与沈长君夜谈两宿,觉着很是契合。可他却并不愿入朝为官,问其何故,却道幼妹多病,不愿惹尘世! 各自筹谋,费尽心机,谨慎并小心,攒着风筝线的那个人还是跨出了第一步! 自三齐走后,他并未合寝而眠,躺在床上陷入沉思。杏花落了这么久,仿佛还能闻到氤氲的香气。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心境不同了。 次日,满宫上下都知道皇上要新添一位昭仪,择了后日入宫,居永禾宫。如此,各宫各殿的淑仪、婕妤们便坐不住了。唯有章平宫的刘婕妤并不在意,她只吩咐侍者庄秋打点好宫内的琐事,自顾专心研习歌舞。她原是大长公主府邸最红的歌姬。王衢登基后,大长公主便将她和另一个歌姬无双献给了他。可惜,无双命薄,入宫半年便死于非命。她却成了王衢的刘婕妤,居章平宫,也与其他人少有往来。 远观无云,近观无火,上弦月嵌在天幕里,像是一个走丢的孤者,极为肃静。 永禾宫是极僻静的宫殿,离永乐宫、章平宫、寿春宫三宫极远,更不必提太极殿了,只怕是屋上的嘲风也许久未见到人了。日暮西斜,宫内早已掌灯。沈璧月拖着沉重的身体坐在椅子上。沈璧月已入宫三日,可这三日却是教她受尽了苦头。真是应了那句话,官大一级压死人。 那日甫一入宫,稍稍安顿好,永禾宫的掌事宫女采荷便带着她去往永乐宫拜见皇后。 永乐宫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满是金翠玉珠,红蓼紫汀,只见景芝附耳悄声对皇后说了几句。皇后眼睑明显的收了收,盯着她上下打量着,用着她一贯的做派。 采荷示意她向皇后行跪拜礼,沈璧月强忍着心里的灼痛,跪了下去:永禾宫沈昭仪拜见皇后。 皇后并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如此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沈昭仪就一直跪着。 可是依着沈璧月的思忖,哪里就愿意一直跪着。她直起身体抬眼看着皇后说:皇后不打算让我起来吗? 是不客气的语气,可是皇后并不言语,继续喝着茶。 璧月见她这副做派,又用着不轻不重的语气问:皇后不打算让嫔妾起来吗? “本宫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为何封你做昭仪。已经三年没有挑选过采女了,皇上又是在哪儿遇上你的。你一无显赫家世,二无绝世才学。”皇后走近她身旁盯着她看,俯视着:“难道就是因为你这一张脸吗?” 这张脸是沈长君花费了三年的时间画就的,是她忍受着剥皮削骨的疼痛才得以造就,虽算不上绝世美颜,却也是倾国倾城之貌。 璧月嗓门里微微轻蔑了一口气,那是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盯着她的眼睛问:“皇后,又是凭什么坐上后位的?” “放肆!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后。”她有些愠怒,这一年来即使有人质疑她是如何坐上后位的,但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就像是人身上有块奇丑无比的疤,被别人当众给掀出来一般。 这时采荷俯首叩地道:“皇后息怒!婢子死罪!昭仪今日入宫,婢子还未来得及向昭仪讲述宫中礼数,冲撞了皇后,还请皇后治婢子的罪,莫要怪罪于沈昭仪!” 皇后心中纵使有怒火,碍于身份不好发作,且她是皇上的新人,便也不好太难看,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沈昭仪以下犯上,冒犯皇后,罚跪褔灵殿三日。采荷教导不勤,一同罚跪。 第一日还能熬一熬,第二日第三日便再也熬不住了。璧月揉了揉腿坐在了蒲团上,采荷替她揉着膝盖,却还是跪着不敢起身。璧月见状拉着她起来说:这里只有你我,若你不说,我不说,自然没有人知道! 她却回:婢子不敢,昭仪也还请跪好,免教神灵动怒。 她很是虔诚的跪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是璧月第一次好好端详眼前这个婢女,她不过三十,面容姣好,冰肌如玉,朱唇纤薄,黛眉如柳,眼若星辰,眼尾往鬓边扫去,精气神中带有一丝英气,如不细看不易察觉,像是故意藏起来似的。 沈璧月是不信这世上有神灵的,在她看来,若是真有神灵早该听到她的祈求了吧!跪了一天了,此时她才觉得所处的这座褔灵殿,与宫中其他宫殿相比,实在是小了点。为解无聊,便与采荷攀谈起来。 “这褔灵殿怎么这么冷清,像是极少有人过来!”她问。 采荷回:“这是皇后请了皇上的恩准修建的,为了祭奠锦官之战中无辜枉死的百姓,算是私建,自然小些。” 锦官之战!枉死的百姓! 璧月只觉胸腔中兀自涌出一股气,哽在咽喉中,眼中多一层冷意,攥紧双手促膝抱紧自己,这是她每次痛苦时会做的姿势。她想蜀国数万尸身又岂是王衢和韩仲玉修一座褔灵殿就能安息的。 采荷见她将头埋进身体中,略有轻微颤抖,以为她是受了委屈哭了。安慰道:“昭仪年轻貌美,以后必会得皇上恩宠!今日这些委屈不算什么,且皇后仁慈,以后恭敬些也就好了。” 她想她们以后是定然不会和平相处的,更别说是摆出恭敬的姿态。若想要在皇宫之中立足,必须得到皇上的恩宠,才能长久。 可如何才能得到恩宠? 入宫了,却并未见到他,而他也并未传召她。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还是…… 璧月躺在一方陌生的床上,不觉思量万千,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又近了一步,她睡的并不安稳,又梦到了许多人,许多事。 昭熙二年,她披上嫁衣,走上和亲之路,嫁的是梁王最不喜欢的一个弟弟王衢。 父亲告诉她:此去梁国,是救蜀国数万之众。吾儿就是蜀国的英雄! 哥哥心疼她:万千西蜀兵不及你一人之力,是我安国侯府无能! 凝秋却说:我陪小姐去豫州! 豫州哪儿好了!豫州一点也不好! 豫州的襄王是个寡言不太爱笑的少年!时常躲着他的新王妃! 不让她碰书案,不让她碰兰草,不让她碰襄王…… 不准她外出,不准她见生人,不准她离襄王半步远…… …… 梦里剑柄上的睚眦与她怒目而视,直刺向她的胸膛,她倒在地上,还依稀记得那剑上的血一滴一滴的往下坠,周围都是血腥味…… 汗湿透了衣襟,黏在身上,夜里风本就凉,如此更添一层凉意,她又促膝抱紧自己。素卿总是在细微的动静中觉察出她的不适,进来问:姑娘怎么了? 她并不改口叫她昭仪,也从未唤过她一声小姐,只唤:姑娘。 有时,璧月依旧会问自己:她会不会像曾经的那个她——背叛自己。 可是,她得不出结果!人心难测,又岂是在于一年的相处还是十年的感情呢! 犹记得那日他们弃舟登岸,改从陆路往幽州方向去了。驱车一路向北,偏巧遇上暴雪天,便在驿馆耽搁了几日。雪日无事,沈璧月寻着花香在后院的墙角处摘了几株腊梅,冰霜覆在上面,让它变得格外的玲珑剔透。看着手上的腊梅花,嘴角不由地有些微扬,只是忽又想到了什么,双目紧闭,眉头绞在一起,狠狠地将那花扔在地上。 “救我!”方要离身而去时,听到有人的气息喊着她。 沈长君坐在驿馆客房的案上,喝着热茶,说话时嘴里还冒着热气。 他问:“月儿,何故要救她?况她的身份你我一概不知!” “原也不想救她,倒是她这双眼睛我很是喜欢,透着点力道。”她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似乎出了神,倒是教她想起往事来。 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她也见过一双很有力道的眼睛。 雪连着下了多日,半月之后,他们便又驱车北上了。 “姐姐,你便带上我吧!” “姐姐”她意味深长地重复着,嗤笑了一声,“我此生最讨厌别人唤我一声‘姐姐’,你不必来向我讨乖,我救你一命不过是一时兴起,大可不必对我感恩戴德。” “恩人,五儿自幼父母早亡,家中更无兄弟姊妹,那日若不是恩人出手相救,我便早已大雪覆尸,教野狼叼了去,五儿是个粗鄙之人,什么都不怕,乞愿在您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粗使丫环,或是给您做个下车的人肉凳子也行。只求能一辈子跟在恩人身边,以图报得救命之恩” “你什么都不怕?”她疑惑的问着,用极为空洞的眼神射向五儿的眼睛。 “是,不怕!”五儿用她透着力道的眼睛回答着。 “好,我这里有一把匕首”说着便将那匕首扔到了她的面前,“我从未见过人的心,不如,你把你的心剜出来让我瞧瞧,我想要鲜艳欲滴的赤色朱心,想亲眼瞧一瞧人心,它是否真的会变!” 话音刚落,五儿便将匕首刺进了胸膛,鲜血直流,一滴一滴的落在厚厚的积雪上,染红了地面,像极了冬雪里的红梅,耀眼夺目。沈长君上前夺下了那匕首,若不及时制止,这傻子当真是要将自己的心剜出来,捧到她面前。 “我替你取名素卿,从今往后你便作我的贴身侍女,你的心留着日后再给我!”说着便将自己的斗蓬取下来,扔进了她的怀里,独自一人钻进了马车内。 如此,素卿便只唤她:姑娘!再也没有喊过姐姐。 素卿为她掖好被子,趴在床头陪着她。璧月见她在,也安心许多。这半年来,每每她做噩梦睡不安稳时,素卿就卧在床边陪着她,有时一跪就是一整夜。长君有时会说:素卿话不多,人又笨,定是三魂七魄中少了一魂一魄,尽是执念。 永禾宫中除了采荷并素卿,还有青宁、朱绯两个侍者,二人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生的俊俏,可在璧月心中自认不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