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曙光》 第一卷 龙殇 序章(1) 《旧圣约》 在神圣帝国乃至整个弗洛曼蒂根大陆,那位“酒神”蒂尔尼索斯算得上是天众四十八主神中最为臭名昭著的一个。就连被人民敬称为“天众之王”的造物主弗洛曼蒂根都对他的这个混球儿子束手无策。蒂尔尼索斯与十二位救赎之翼大天使之首的阿萨克斯醉酒后以整个人间酒窖为注赌酒一事,应该算是弗洛曼蒂根大陆上关于这位“酒神”流传最深远的典故,而在如今的弗洛曼蒂根大陆,这件让众人贻笑大方的神祇轶事的前因后果,都记载于一本名为《旧圣约》的史诗当中。 几乎所有厮混于肉糜烈酒之间的街途浪子,以及那些长期宿醉扎根于酒馆里的混球,都信仰这位不拘泥世俗的“酒神”蒂尔尼索斯,而他们却只是听教堂众教廷里面,那些神经兮兮的老神父们讲述《旧圣约》典故的时候,才对这位风花雪月的“酒神”略有耳闻。就算是那些贫民窟长大的,大字不识一个的孩童们,都清楚这些屁股比脸还干净的混球们所艳羡的,是蒂尔尼索斯那份敢孤注一掷的豪情...... 当然了,有位跟造物主弗洛曼蒂根差不多层次,拥有足够资产容许他们大肆挥霍的“好父亲”也是要素之一。 那位救赎之翼大天使之首的阿萨克斯,也是个与“酒神”蒂尔尼索斯嗜酒如命程度不相上下的主神,至于为何没有被追封以“酒神”之称,那位精明的造物主弗洛曼蒂根自然还是有他的小心思。毕竟若让他的混球儿子接替阿萨克斯来掌管人间的罪与罚,便会给那个更为臭名昭著的地狱阎罗哈迪斯可乘之机。而这个一直在地狱里游荡徘徊的家伙,曾经也是天众四十八主神其一,“弥留人间的天神”中排行第三的“冥王”。论实力,在其鼎盛时期,甚至于这位伟大的造物主——“天众之王”弗洛曼蒂根都需忌惮他三分。 对应这个《旧圣约》中的故事,弗洛曼蒂根大陆便流传下来了一句更为臭名昭著的骂人的话。让原先那句“你跟那个混蛋酒神酒馆为伴”都少了点该有的威慑力,话是这么说的:“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混蛋,去跟蒂尔尼索斯和哈迪斯一起到地狱喝酒吧!” 在如今的涅克斯王国,这句非同凡响的脏话,居然也代替了“我替主将你审判”,成了众多教堂教廷的老神父们新的口头禅。而出身显赫的贵族妇人们,是不大喜欢这类话,感觉太过粗鲁,不符合他们高贵的身份。于是,聪明的神学家们为了讨欢心,就又想出了一句衍生的话:“你是冥王和猪遗留在人间的孩子!” 像这类依照《旧圣约》衍生出来的脏话,在如今的弗洛曼蒂根大陆上实在是不甚枚举,也恰恰体现了这些位天神们对人间子民的爱怜,若换作如今那个暴脾气的涅克斯王国王后加曼莎,你如果敢如此蔑视的称呼,她不赐予你绞刑那也是要绑在十字架上用火刑烧死在圣法广场中央的。而这位王后的残暴程度也压根就不止步于此,反倒是因为她那条仅存于世的冰雪女王血脉,才使得拥有火凤凰涅克斯血脉的涅克斯王国国王迪亚曼达迫不得已娶她为妻,当这位以国为首的国王迪亚曼达患病英年早逝的时候,举国上下一片唏嘘,唯独这个皇后甚至不顾往日夫妻情分,极力劝阻这位涅克斯王国千年来最伟大的君王,厚葬于被称为“遗落人间的伊甸园”的曼德勒王陵之中。在此之后,这个“血腥皇后”加曼莎更是变本加厉的虐待涅克斯王国的子民,甚至疯狂灌输极端纷争反抗思想,到了“不听令者,格杀勿论”的地步。 这些年来惨死在德切尔王宫的奴役女仆,用那些居住于国都诺切斯底的那些吝啬商人们的话讲,言简意赅,就是说“可以堆满整个偌大的圣法广场”。 而这个时候,几乎整个涅克斯王国举国上下,除了那位生性残暴的“血腥皇后”加曼莎以及其疯狂的支持者们,都开始逐渐信仰和期盼天神史诗《旧圣约》扉页上,传言是那位造物主弗洛曼蒂根亲手所写的题字成为真正的现实: 能够救赎世界的勇士,绝非蝼蚁之心。 他有极远的见识,不拘泥于眼前苟利。 只有他能够将希望的曙光从旧日余晖中带出来! ...... 他独自从神圣中来,走向永恒的不朽! 第一卷 龙殇 序章(2) 审判与救赎 今日与往常一样,遮天蔽日的雾霭如幽灵般弥漫在邦德萨斯镇的上空,远处高耸的“迈德伦”教堂也依旧被黯淡的黑雾笼罩,穹顶之上屹立着三位“血腥皇后加曼莎”党派的白袍祭司,手持雕镂“血色玫瑰”的十字架,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面前那个在身后用粗大麻绳束缚住双手,浑身勒出血痕的赤裸男子。 万籁俱静,大音希声。 远处的老旧酒馆外面围着一圈人,都举着脖子向那“神圣的仪式”张望去,不时有人转身,发出稀稀疏疏的唏嘘抽咽声。而一群没有长者管教的孩童则缩在酒馆刺挠的草堆后面,挤着脑袋聚成一团,好像这些个惨绝人寰的事与他们无任何干系,甚至还兴致勃勃的讨论镇上哪个往日欺负他们的混球将是小镇下一个被那个“地狱阎罗哈迪斯”和“血腥皇后加曼莎”选中的“幸运儿”。 “伟大的加曼莎王后!您虔诚的追随者撒尔弗罗尔以及门徒切尔诺夫、诺尔修斯,在此替您审判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中间那个较为年长,身形修长的白袍祭司如悬浮的幽灵般突然举着手中的十字架向前迈了一步,举头望着那团黑色雾霭,身后的两名脸青如铁的年青教徒也跟在他的后面模仿他的动作,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响。 迈德伦教堂前站着的数名腰佩银剑的骑士,听到那位名为撒尔弗罗尔的白袍祭司的祷告,立刻从银白剑鞘中抽出长剑,然后迅速调整握剑姿势,那些柄笔直竖起,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的,如今雪白的溢出寒气的银剑上倒映出数道银白锃光的盔甲——那些残暴的加曼莎追随者隐藏在密不透风的盔甲之后,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得清铁甲之后他们的神情,但几乎所有邦德萨斯镇的子民都可以确幸,他们绝对是面无表情或者面色狰狞的,因为肆意屠杀的事情干多了,好像死几个人也无关痛痒了起来,甚至...甚至还有了些杀伐过后不言而喻的快感。 “这群人不愧是那个加曼莎的走狗,真是尽心尽责!祝...祝他们死后与哈...哈迪斯为伴!”孩子堆里,有个浑身脏兮兮的棕发男孩骂道,又猛地抛出自己手中紧紧攥着的几枚石子砸向灰蒙蒙的地面。 “那个酒鬼本来就罪有应得,他们这次算得上是为名除害,但昨天他们居然把奥古托老镇长给杀了,真是畜生不如!”有个孩子继那个棕发男孩之后低声叫了起来,眼眶湿红,说完却又缩着脑袋抽噎。 “撒尔弗罗尔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原先还是迈德伦教堂的教廷主教,咱们之前还经常听他讲《旧圣约》上那个酒鬼的故事,没想到居然被这个‘吸血鬼’加曼莎给蛊惑了心神!”又有个孩子愤愤不平的叫了起来,恶狠狠的捶打着泥草地。 那圈围在划界线后面的邦德萨斯镇子民,有位头裹纱巾的老修女一直低头沉默,无声的抽噎,嘴里默念一些祈祷的话语。 自这群打着“救赎”旗号扎军于此的教廷审判军与原先那些迈德伦教堂教廷主教和教徒狼狈为奸后,这个名叫萝蔓娅的老修女便一直在为那些冤死或者罪不至死的邦德萨斯镇子民祈祷,祈祷他们的灵魂在经过天神史诗的洗涤后能够步入天堂。她听到那群拥有纯洁灵魂的孩子们吐露出这么一番肺腑之言的时候,也倏忽涔涔的流下了两行浊泪。 老修女萝蔓娅走向了这个生灵涂炭的小镇上为数不多的,真正无罪的孩子,俯下身依照大小的顺序从大到小的抚摸了一遍他们的额头,带着一股被纯粹所洗涤的泛滥着慈爱的嗓音,对着这些眼中泛着泪光的孩子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坐在了他们身边的草堆上,细声说:“还记得《旧圣约》第三章‘冥王的审判’,最后一节《罪与罚的十四行史诗》讲的是谁的故事么?” “‘救赎之翼大天使’阿...阿萨克斯。”有个小家伙立刻说了起来,他的手中恰恰紧紧捏着本包着老旧牛皮纸的《旧圣约》。 “噢!梵谢尔...那你能给我们讲讲《罪与罚的十四行史诗》讲的是关于阿萨克斯的什么故事么?”老修女一脸欣喜的双手握在胸前,眼中泛光。 “‘救赎之翼大天使’阿萨克斯审判妄图反抗诸神的‘冥王’哈迪斯,并将其用圣光封印于地狱里的故事!”老修女称呼为梵谢尔的孩子兴致勃勃的说道,余光瞥向远处教堂穹顶之上站着的三个举着十字架的白袍祭司,又蔫了下去,他虽然知道那个被行罚的家伙本来就是个罪有应得的大恶人,却也不免眼眶含泪,哽咽难鸣。 老修女一愣,收敛自己的无关神色,扭头顺着孩童望过去的方向望去,那群教堂之下站着的审判军骑士正在将那个殒命的男子收殓入棺,三位白袍祭司则是立刻在教堂穹顶叩首,无声无息。四名审判军骑士扛着那副血迹斑驳的木棺往邦德萨斯镇一脚的黑暗森林走去,那三位白袍祭司一直目送那一行审判军的骑士走入黑暗森林腹部才起身,而那位教廷神父撒尔弗罗尔好像是听到了那位“神圣皇后”加曼莎的敕令,恶狠狠的扭头怒视身后的两位教徒,嶙峋的大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副“血色玫瑰”十字架险些变形,他那双昏黄空洞的小眼睛猛地目光如炬,咬紧牙关低吼道:“我不是说了么,这种神圣仪式容不得一丝怠慢!你们背叛了...皇后!” 不过片刻,突破笼罩在迈德伦教堂之上的那团黑色雾霭,散发出一丝丝亮堂堂的炽热光辉,不过片刻又被黑暗反噬,苍穹再次陷入黯淡。 又是两声自恢弘教堂穹顶传来的哀嚎。 罗列在迈德伦教堂之前的木棺,又新添了两具身着白袍的尸体,只是相较于原先那个被宣称“审判洗涤”的男子,教堂前整齐伫立着的那些审判军并未将这两副木棺运往不远处哀嚎弥漫的黑暗森林腹部,而是直接送入迈德伦教堂中央的祭祀圣坛,用火化致以这些为神圣使命而丧生的英灵,驻扎在邦德萨斯的教廷审判军最崇高的敬意。 死寂过后。 那个眼眶含泪的老修女也被如今信仰“神圣皇后”加曼莎的老神父撒尔弗罗尔,命令部下审判军五花大绑的送入迈德伦教堂,她被那位从不露面的“血腥皇后”加曼莎敕以“愚昧世人”之罪,也将被教廷审判军扒去外衣,彻夜裸体,受尽凌辱的束缚在审判十字架上,这是对外宣称“洗涤魂灵”的惨绝人寰的刑罚。 原先将那位老镇长奥古托杀死在祭祀圣坛的血池之中的,血腥残暴的审判军以及邦德萨斯镇他们如今的主教撒尔弗罗尔,无人敢反抗这些被“血腥皇后”侵蚀了心智的“走狗”,只能无声的目送和低头抽噎,但那个崇信造物主一辈子的老修女好像也并未有什么临死的悲痛之感,也没有对那位造物主的埋怨,倒是极为坦荡荡的低头沉默,继续无声的为邦德萨斯镇剩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子民做生前最后的祷告,而她将会用她的生命践行,告诉了这群残暴的“吃人”怪物们,他们所信仰《旧圣约》和那位造物主弗洛曼蒂根的心,永远不会被肉体上的摧残所磨灭。 老修女在被送入“无尽深渊”的迈德伦教堂之前,最后一次抬头看了一眼酒馆边仍旧聚集唏嘘的那群涅克斯王国子民,那群仍旧信仰造物主弗洛曼蒂根以及《旧圣约》的子民,无声的望着苍穹浩瀚与烈日高阳,眼眶湿红,发出了她在陷入无尽的深渊前,最后的一次祷告: “愿主保佑!《旧圣约》扉页上的预言终将实现!加曼莎与你的那些教徒们,你们被审判的日子也终将来临!祝...祝你们这群混蛋,是...是哈...迪斯忘却在人间的遗...遗孤!” ———————————————— ps: 1.谢谢老奕的推荐票包,么么哒~ 2.最近有点忙,没时间码字,稿子不多,要省着点用,一周三章极限吧...大概。 第一卷 龙殇 序章(3) 骑士与羽鸽 迈德伦教堂 “弗罗曼达”第四教廷 审判军驻扎区 奥托斯卸下来银色头盔,上面沾满了鲜红的血迹,全身都是如此,以至于本来闪烁着所谓“神圣之光”的“审判铠甲”,变的有些许黯淡。他取下腰间束缚着的那柄雪白剑鞘,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深吸了一口气,他又满不在意的看向一边,那有一根铜质雕镂边框装饰的烛灯,放置在破败的木桌上,还有几副裂口的木碗,以及残羹冷饭,还有个慵懒的家伙匍匐在桌上,喝的酩酊大醉。 奥托斯还是长叹了口气。 他放下了隐藏在雪白剑鞘之间血迹斑驳的利刃,便不再理会,他再看了看自己生满老茧的粗壮右手掌,又长叹了口气。 奥托斯抓住木桌上放着的潦草衣物,不紧不慢的走入走廊尽头的盥洗室,替换好衣物后将全身厚重的银质盔甲放在了,这个名为“弗罗曼达”的迈德伦教堂第四主教廷搁物室内。一个人紧紧攥着本破败的书簿又跑入了盥洗室,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与他一样进行打点的审判军骑士就俯身问好,再次走入盥洗室的时候,那位如今身为邦德萨斯镇主教的撒尔弗罗尔已经命令部下其余的白袍祭祀,严肃的敲响禁钟。 奥托斯一共听见禁钟被敲响了三声,在审判军统一发放的一本名为《审判军需知条例》的小册子中,意思很明确,就是开饭的意思,只不过在血腥皇后加曼莎政权的挟持和捍卫下,餐前餐后的仪式感格外浓郁。 以前那位年青有为的涅克斯王国国王达亚曼达掌领涅克斯王国政权的时候,对于涅克斯子民宗教信仰这一块基本上放的很宽,除非是那些真正拥有火凤凰涅克斯血脉的皇室贵族们,其余时候,基本上没有多余的清规戒律束缚。当然,像奥托斯这么一个如幽灵般游荡的审判军劣等骑士,在邦德萨斯镇“血腥皇后”的信仰教徒中几乎等同于隐形。他们这种审判军的佩剑随军,除非得到觐见面拜的机会,否则只能在教堂大厅两侧的地板上进食,唯有主教以及其教徒和审判军将领才能拥有资格坐在“临众长桌”上用餐,所以在审判军劣等骑士的队列中,缺一个少一个基本无多大碍,那些例常巡查的年青白袍祭司也怕遭受了怪脾气主教撒尔弗罗尔的责罚打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所以就算他明目张胆的潜入盥洗室,那也可以说是名正言顺,只不过手上死死攥着的那本脏兮兮的书簿却足矣置他于死地,一旦被其他别有用心的教徒所发现,他大概就会像不久前惨死教堂穹顶的那个男人一样,赐以“审判救赎”知名,被套上粗麻绳然后被那位主教踢下教堂穹顶,因重力加速度而被勒脖而亡,或者就像那个叫做奥古托的慈蔼老村长一样,被五花大绑的迫害于祭祀圣坛的血池当中,禀世人以忠告。 因为那本破损的书簿,就是他们这类教廷审判军和“血腥皇后加曼莎”信崇者的大忌,是被那位残暴的皇后敕令严令禁止的圣书:《旧圣约》。 ...... 当奥托斯离开迈德伦教堂弗罗曼达第四主教廷盥洗室的时候,教堂穹顶恰恰有一只洁白的羽鸽掠过天际,不久后又被那群剑拔弩张的年青白袍祭司们悄然扼杀在苍穹,只有一声凄惨的微弱嘶鸣,甚至都没见着血液飞溅便一命呜呼。 而在迈德伦教堂不远处的一处人工开凿的巨大土坑中,已经有不知多少只掠过教堂穹顶的飞鸟被扔进了这个臭烘烘的尸骨堆中,驻扎在教堂的那些审判军骑士甚至不屑于从这条污秽的路经过。嗤之以鼻,避而远之,生怕玷污了他们所谓被洗涤过的澄澈高洁的魂灵。 “嘿,‘喷火龙’!我在这儿!” “噢不,弗洛,拿重名这件事来开玩笑真的不好!何况是那位火...何况是那只‘喷火龙’!”奥托斯有些厌烦,不远处向他拼命招手的平民装男子名叫弗洛·西瓦诺夫,跟他一样,出生贫民,是教廷审判军的一员。令奥托斯极为反感的是,这个家伙总喜欢以《旧圣约》中天众四十八主神中那只“喷火龙”,也就是火龙神奥托斯称呼他,重名这件事本来没什么,可弗洛这么一番煽风点火下来,本来在教廷审判军中还算交际广泛的奥托斯,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被分割成孤身一人,当然,那是除开这个爱开玩笑的家伙。 如今的奥托斯二十岁,得益于早年的农间生活,身强体壮,应该算不上是年轻有为,但好歹能有条活路混口饭吃。大概在他八岁的时候,那位残暴的“血腥皇后”加曼莎便继承了她丈夫迪亚曼达的衣钵,掌管了整个涅克斯王国的主导性政权,只是对于偏僻的邦德萨斯镇,到了如今才迟迟下手,相较于之前的斩钉截铁,不知道为何也变的拖泥带水了起来,可能那位高贵的加曼莎皇后,也在无声无息的时间长河中,日渐衰老。 “有什么事吗,我亲爱的西瓦诺夫骑士?”奥托斯咧嘴调侃,俯首行礼,礼毕后便敞开双臂,向那个热情的家伙走去。 弗洛与奥托斯相拥,他凑在奥托斯的耳边,细声说:“撒尔弗罗尔教主找你,他心情有点不好!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奥托斯松开双臂,大言不惭的说:“没有,我就刚才回到弗罗曼达的时候去了一趟盥洗室,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干,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弗洛神经兮兮的拉着奥托斯向迈德伦教堂的大厅赶去,一边小声的补充解释:“你可能摊上大事了,刚才在教堂外巡逻的白袍祭司射中了只羽鸽,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那只羽鸽的左小腿上还绑着个小信筒,听维奇那家伙说,里面是旧...就是那本禁书的第三章末尾一节的十四行史诗的最后一句!” 奥托斯挠挠头,疑惑的问:“‘罪与罚的审判终将来临,伟大的大天使阿萨克斯将把你送往永恒的地狱’?” “嘘!小声点!” 弗洛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将奥托斯拉到第二教廷空无一人的盥洗室里面,继续说:“是的,撒尔弗罗尔主教说,这是那群联邦捍卫军的信号,咱们教廷审判军里面,可能有联邦捍卫军潜进来的奸细!” “怎么可能!”奥托斯立刻说道:“他怎么不觉得是他手下的那群白袍祭司?为什么偏偏要怀疑我们!” 弗洛点点头,“那家伙...哦不,是主教他说,那只羽鸽是死在白袍祭司圣光加持的箭矢之下的,只有神圣的白袍祭司们才能将传递给联邦的那群虾兵蟹将的信物毁灭掉,所以,他百分百确定,那个通外的奸细...就只可能在我们这群教廷审判军之中,而刚才教主他念诵祷告向‘皇后’禀报的时候你又恰好不在,水到渠成,现在的你就成了他们目前最怀疑的对象,或者更直白点的说,他们已经百分之七十确定是你!...咱们是兄弟,我也不会瞒着你,依那位主教的性子,如果找不到真正的奸细,你...你就会成为被开刀的替罪羊!” 奥托斯龇牙咧嘴,跳脚反驳,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是我?我就去了一趟盥洗室,怎们会怀疑我这么一个虔诚的信徒?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弗洛镇定自若摆摆手,示意让暴躁的奥托斯冷静,然后接着说:“没事,我相信你不是联邦那群混球派来的奸细,你反应也不需要太过激烈,教主他也说,如果是他们这群虔诚的教徒中的一员,伟大的‘血腥皇后’加曼莎会为你证明清白!” 奥托斯点点头,内心五味杂陈。 倒也有点匪夷所思。 ...... 两人离开第二教廷盥洗的时候,那位身着白袍,高人一等的主教撒尔弗罗尔已经领着一众虔诚的教徒手持雕镂着“血腥玫瑰”的十字架,走到了第一教廷通往第二教廷的走廊上,步伐有条不紊,恍若神人。 那条透过哥特式屏窗洒满金色光辉的繁琐走廊贯彻整座“迈德伦”教堂,从“百花”大厅通过“亚瑟士”第一主教廷,“凯撒亚索”第二教廷,以及更名为“加曼莎”的第三教廷,直至教堂最末端的“弗罗曼达”第四教廷,曲折绵延。这座涅克斯王国第十位君王历史四十年建造的神圣教堂,是邦德萨斯镇乃至奇亚索契州最恢弘的建筑,巨大浩瀚的穹顶被称为“通神之眼”,曾一度被喻为是涅克斯王国子民前往造物主弗洛曼蒂根都赖以生存的神圣帝国的唯一渠道,可到了如今,却成了“血腥皇后”加曼莎草芥人命的杀人工具。 奥托斯·萨亚维奇与弗洛·西瓦诺夫愣在了原地,端正站姿,行审判军的目视礼,看着那位主教撒尔弗罗尔从容不迫的逼近,而后的侍从教徒们在“亚瑟士”第一主教廷通向“凯撒亚索”第二教廷的那条金色回廊前,分成两拨,站在走廊两侧,停步目送这位“血腥皇后”加曼莎最为信任的主教。 最末端跟来的两名身穿精银甲胄,腰间佩剑的审判军将士,一个人手中紧紧的攥着那只被锐利箭矢刺穿胸膛,裸露出森森白骨的羽鸽,一个人则捧着一本被层层枷锁所束缚封禁的羊皮纸卷轴,那张羊皮纸卷轴好像还在不停的颤动着,徐徐散发出黑暗与圣光的交织产物......宛若混沌初开,光辉在刹那间照耀。 撒尔弗罗尔高举十字架,对着膛目结舌的奥托斯和弗洛二人,目光如炬,嘴里面不知道在吐露着些什么,好像是在吟唱那首送予“血腥皇后”加曼莎的长篇赞歌,而那两名将士在走出那道“亚瑟士”第一驻教廷的金色走廊后,一直都是卑躬屈膝的跟在后面,沉默不语。 这好像就是权力的力量。 权力的威慑。 “迈德伦”教堂“凯撒亚索”第二教廷外面踩着草堆,年幼的梵谢尔好奇的透过哥特式的恢弘屏窗向里张望去,不出意外的见着了这震撼人心的恢弘一幕,他手里恰好也捧着一本残缺的《旧圣约》,而那本残缺的《旧圣约》又恰好翻阅到了第三章‘冥王的审判’,最后一节的《罪与罚的十四行史诗》。他就像一只在浩劫来临之前不知所措的小麋鹿,小手的指尖竟又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这一页当中,这首史诗的最后一行:“罪与罚的审判终将来临,伟大的大天使阿萨克斯将把你送往永恒的地狱!” 第一卷 龙殇 第一章 新的开始 奥托斯如今是联邦捍卫军的一名“名誉仲裁者”,作为拜访门客借宿于奇亚索契州麦萨维基市索契斯侯爵的“曼诺亚”侯爵公馆。 十七年前以“造物主弗洛曼蒂根”为信仰而组成的联邦捍卫军与以“血腥皇后加曼莎”为信仰的教廷审判军,在邦德萨斯镇迈德伦教堂的“百花”大厅敲响了“反抗”战役的第一声擂鼓,战果自然毋庸置疑:在那位伟大的联邦捍卫军主将曼彻尔·弗洛伊诺德的率领下,教堂审判军的那群虾兵蟹将完败。 但是,作为教廷审判军精神领袖的那位“血腥皇后”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怪异的征兆一样,早已惶恐的潜逃出了德切尔皇宫,如今应该也逃出了涅克斯王国的国境,至于联邦捍卫军的最高执行官曼彻尔为何没有乘胜追击的缉拿这个十恶不赦的“人屠”,原因不明,大概也就是想要这个“吸血鬼”余末的此生活在“懊悔”与“悲痛”之中。当然,所有捍卫军的将逝都觉得这个女人已经年老,对新的政权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美其名曰“放逐出境”,让她自生自灭。而之前在整个奇亚索契州境内作威作福的白袍祭司主教撒尔弗罗尔,最后孤身一人被成围合之势的联邦捍卫军逼入绝境,在那场最终的战役里尸骨无存.好巧不巧,他也恰恰葬送在了“百花”大厅祭祀圣坛的血污当中——那个他葬送了无数生灵的血池如今也将他送葬。 奥托斯作为潜入教廷审判军内部的联邦捍卫军上将,战役结束后收到了崇高的款待,“名誉仲裁者”的名号便是他们这群人最好的身份象征。只是涅克斯王国延续了千年的火凤凰涅克斯血脉早就被那个加曼莎屠杀的一干二净,另立新王的王选也迟迟未举办,这十七年来涅克斯王国的变故很多,基本上是风里来雨里去,作为暂时代替国王做决定性指示的参议院参议员长老也尽心尽责,好说歹说,哪怕中途遭受了“血腥皇后”加曼莎党羽的肆虐,如今的涅克斯王国依旧是弗洛曼蒂根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强国之一。 至于联袂组成的联邦捍卫军的号召者则是佛罗曼利塞,那位昔日国王迪亚曼达的故友,名号“日不落”的萨克斯王国千年来最伟大的君王。因为前期局面窘迫,拖泥带水,对于加曼莎的实力不可估摸才一直稳扎稳打,所以让那群教廷审判军与白袍祭司们有了可乘之机,而最后那场在迈德伦教徒敲响的战役,奥托斯作为自十三岁起从军七年,蛰伏教廷审判军腹部基层三年,当属功不可没,战后收到款待,哪怕不用再去做工,也能领着政府津贴,在就近州市的侯爵公馆里安度余生。 奥托斯此后颓废的十七年,就是在每日漫漫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中与那位年青的索契斯侯爵“熬”过来的。 说起年青有为的索契斯·曼诺亚侯爵,只要有一瓶产自“阳光金滩”斯蒂诺兰德的上好“拉菲”红酒,如今满面胡子拉碴的奥托斯能跟你滔滔不绝夸夸其谈的讲上三天三夜。先不谈与“酒神”蒂尔尼索斯和“大天使”阿萨克斯同样嗜酒如命的真性情,继承他爹曼彻达·曼诺亚侯爵之位的索契斯先生如今也只不过三十岁出头,却已经坐拥除侯爵公馆外,整整三千盎司金加隆和大小三十余家曼诺亚侯爵名下商铺,是真正意义上的富甲一方,而七年前他爹曼彻达侯爵病薨的时候,只不过给他留下了一千出头盎司金加隆,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里便将自家资产翻了三倍不止,所以连奥托斯都不得不佩服这位索契斯侯爵的商业才能。 如今局面升平,联邦军自然就遣散了。 当年与他形如孪生兄弟的弗洛·西瓦诺夫骑士,因为至始至终一直无法接受奥托斯背叛“血腥皇后”加曼莎的事实,哪怕在奥托斯的掩护与证明下他还是有机会苟活余生,但他也并没有接受这个窝囊和亵渎的做法。当然,最后一战的时候也念在往日兄弟情份,并没有继续作为加曼莎的走狗与奥托斯引流而来的联邦捍卫军生死决战,而是爬上了迈德伦教堂名号“通神之眼”的巨大穹顶,眼中含泪。在“百花”大厅彻底沦陷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纵身一跃,与世长眠。 后来,奥托斯用战役胜利后联邦军奖励的十盎司金加隆用于为他的兄弟在邦德萨斯镇修筑陵墓,可因为一把余烬的烈焰,迈德伦教堂前的尸骨堆被烧的灰飞烟灭,最后他就只能在泪光泛滥中,将衣冠冢作为西瓦诺夫骑士留给这个美妙世界最后的纪念,而在这位骑士的陵墓墓碑上,刻着一排歪歪扭扭的英文,是奥托斯一笔一划,自己撇脚的亲手刻上去的,写的是弗洛生前最爱对他念叨的一句话: 命数如织,当如磐石。 今天是西瓦诺夫的生日——准确说是诞辰。奥托斯准备借用索契斯侯爵公馆里的马匹出城一趟,他深知英明的索契斯侯爵是不会拒绝他的好朋友的。当然,除了必须的行旅坐骑外,奥托斯还带了十三枚银德勒和若干枚铜纳特,他觉得这些应该足矣应付今天一整天的开销,除了买花扫墓祭祀外,自己也打算去城郊的酒馆一趟,他总觉得自己在侯爵公馆里面与索契斯畅饮的时候,有些拘谨,或者是有些贵族权豪家中难免的压抑,哪怕平易近人的索契斯侯爵愿意与他这么一个糙汉子平起平坐。 “我知道啦,马厩里面的马你想骑哪匹就去跟马夫说,就说我说的,当然,正好我现在不出门,你如果觉得自己累了,也可以乘我的专用马车。地下酒窖里面也还有几瓶上好的葡萄酒,不是你最爱的‘拉菲’哦,你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带去,我知道你在我家里面喝酒喝的有些不痛快,但外面那些酒馆里面的酒怎么能比我索契斯家酒窖里的百年窖藏好喝呢?你也不用太紧张,一切随你...哦,对了,晚上在奇兰市长家里会举办一场特别,特别盛大的宴会!我跟他说了的,稍晚会把你介绍给他的新朋友们,你最好早点回来,不然的话,可能就喝不到奇兰那家伙的好酒了,还有那群年轻靓丽的单身小妞,嗯...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你确定你还不结婚?” 索契斯侯爵今天的心情看起来特别好,说起话来连绵不绝,奥托斯一直俯身洗耳恭听,只是听他叨叨个没完,倒也有些烦躁。 奥托斯现在穿着松垮的衬衫和毫不相称的宽大西裤,吊儿郎当,像极了街边行乞的落魄乞丐,只有那副还算硬朗的身躯不显得孱弱。 索契斯抬头瞟见如今这般衣冠不整的奥托斯就也有些忍俊不禁,正准备继续开口调侃,实在忍不住的奥托斯便抢占先机,举手制止了索契斯侯爵呼之欲出的戏话。而索契斯身为公爵宅邸的主人,自然也不好对门客强人所难,看着他饶有兴趣的点点头,伸手示意现在他亲爱的门客——奥托斯先生现在可以说话了。 “谢谢侯爵大人的好意,但我自有打算!也是太不凑巧了,晚上的宴会我还真不一定能参加,还劳烦侯爵大人替我向奇兰市长问好和道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请他和您一起到后花园赏花,一起品酒。您说如何?”奥托斯俯首行礼,一手放于腹前,一手放于身后,恭恭敬敬,像极了管家。 索契斯只能微笑着摆摆手,而后又无奈点头说道:“好吧,好吧!倾听尊便,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自作主张,晚上出了糗的话,我自己一人承担便是,奇兰市长也和你这个‘酒鬼’一样,喜欢“斯蒂诺亚德”的拉菲!您既然不乐意去,就好生的到酒馆泡您喜欢的那些淳朴乡村小妞吧!我不会拦着您的!您且放心!...回来的时候向我汇报一下战况战果就行,当然,你想听我的,我也会毫不介意的跟你说的!” “哦,我亲爱的索契斯·曼诺亚侯爵大人,您可真是太会说笑了!...那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鄙人就先行告退了!...您现在就好生捯饬一下吧,晚上一定要让那些自视清高的贵族小姐们,沉沦在您这‘世间罕有’的英俊外表之下!”奥托斯笑道,他深邃的眸子里泛着光,是重拾希望的光,他已经好久没像如今这般开怀大笑过了。 索契斯眉头微蹙,还是无奈的点点头,笑着回应:“这些我肯定都是知道的啦,我难道不比亲爱的奥托斯·萨亚维奇先生清楚么?这些年躺在我索契斯·曼诺亚床上的女人吧,嗯...可能比您高贵的双脚踏出公馆大门的次数都多得多!” “这是肯定的啊。您可是大名鼎鼎的索契斯侯爵大人啊,怎么能跟我这么一只蝼蚁一般计较呢?...在下先行告退!”奥托斯微笑着行礼,而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去。 索契斯起身,向奥托斯挺拔的后背招手,微笑着许诺道:“替我向你的那位好兄弟问声好,我可能不太了解你的过去,但是...你大可放心,你在我索契斯侯爵的‘曼诺亚’公馆里生活,其他的我不敢保证,但是你这一辈子绝对衣食无忧!” “但愿如你所愿!...可是吧,我就一介会点枪啊,剑啊的莽夫,还真不一定能与您享受这种清福!”奥托斯并未在意,调侃的摆摆手,悄然合拢了典雅的木门。 第一卷 龙殇 第二章 墓碑的皴裂 奥托斯还是决定不多劳烦曼诺亚侯爵先生,牵着一匹紫红色鬓发的阿拉伯马与柏布马的混血马种,在侍从的带领下走出了侯爵公馆的大门。他还是没有更换便服,却给人一种挺拔强壮的厚实感。受侯爵公馆贵族生活各个层面的典雅熏陶,尤为不像酒馆里宿醉的那些混球,但奥托斯对自己如今的样子也难免嗤之以鼻。 出了侯爵公馆染上黑漆的巨大雕镂铁门后,他示意侍从沿路折返,自己则一人顺着特里斯汀路一路向南行进。 特里斯汀路是麦萨维基市的主干道,四通八达。原先的麦萨维基没有名字,只是依附着国都诺切斯底的一个小乡镇,是由国都的富商特里斯汀·麦萨维基拿到当时国王的调令一手组织工人开拓,并加以扩建的。一开始本来取名为“麦卡顿依”,等到这位伟大的商人病薨时,为感恩特里斯汀先生呕心沥血一辈子的付出,新一任的市长便以这位伟大商人的姓氏作为该市的名字,以他的名字作为主干道的名字,特典殊荣。而后,便一直没有改动,如今特里斯汀先生的雕像碑,就屹立在麦萨维基市市政厅的前庭中央,甚至在那群“加曼莎”党派的信徒在麦萨维基席卷腥风血雨的时候,也仍旧百年不倒。 走出麦萨维基的富闹市集区,他看了眼手腕上的手工机械表,伸手挡在眼前看了眼太阳,再又打量了一番机械表,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只表的时间滞后了。 这只机械表是当年联邦捍卫军在诺切斯底圣法广场为“名誉仲裁”者们颁奖时,那位伟大的英雄曼彻尔·弗洛伊诺将军亲手馈赠与他的,这些年也曾因为他的过失大小坏了几次,好在不严重,在一些好点的修表铺也能修好,不过因为做工精良,内部构造繁杂,修理起来就像解开被疏忽缠绕的线团一样繁琐糅杂,修理起来价格高昂,靠着政府津贴和当年下发的奖金,对奥托斯来说还算勉勉强强。这些变故经历下来,也让粗鲁的奥托斯更加在意这只荣誉象征的表,但很多时候,他只是藏在衬衣下面,不愿公之于众,好似所谓英雄熏陶的名利什么的,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他曾经奋斗过的邦德萨斯镇,这里虽然作为当年最后一战的遗迹主战场,如今却显露出一种别样的生机勃勃,好像虽然纷乱的战火蔓延至此,并未打扰这群淳朴人民的作息,或者留下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可能是物是人非因而促使的这一切,但确实比那时候压抑的气氛好过太多。 他的外表跟当年相较,少了些许稚嫩,多了几分成熟,也多了几分憔悴。只是这块土地仍旧记得他这么一个当年只是岌岌无名之辈的人,恐怕罕有,但他还是深吸了口气,抱了几分还未消烬的希望,骑着马向前走,内心坦然。 他在就近的花店买了几束新鲜的白玫瑰,一共只花了七枚铜纳特,相较于在麦萨维基市的高昂支出,这里显然就平易近人了些许,他也决定,等到自己老了的时候,就在这座宁静的小乡村买栋小庭院,安享晚年。 奥托斯把花寄放在花店后,去了趟就近修表铺,铺子老板是个带着厚重眼镜框的老先生,西装革履,把寒碜的贴墙小铺子装点出了一种典雅气息,那位老先生接过奥托斯的表后只看了一眼,便伸手递还给了奥托斯,继续忙活着他手头的要紧工作,一边使用小器械调试手上机械表后背显露出来的机械纹路和齿轮,一边说道: “你这表出了点小毛病。毛病是小,但是这种表的构造太过特殊,反正我在这开店少说有四十多年了,也没见过几次。如今年过七十,这种考验技术的活干起来很吃力。要不这样吧...你去麦萨维基找普朗先生,他在整个涅克斯的修表界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找他的话,他或许能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当然,你如果不急的话,也可以留给我看看,毕竟我两眼昏花,看东西看不大清,万一是我判断有误,我也可以帮你修理,并且可以不收你一分钱,可是你要请我喝酒,喝什么酒都行...但我还是推荐你去找普朗,他百分百能帮你修好,并且不浪费你一分一秒,就是价格有一丢丢的小贵,看你既然能带起这么好的表了,应该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应该负担的起。” 他说完后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抬了抬厚重的眼镜框,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摩挲着机械表的奥托斯,然后继续重复工作。 奥托斯没说话,把表递予老先生。 西装革履的老先生没第一时间接过,也没有抬头说什么推脱的话,继续解释:“你这么快就想好了?难道不再多考虑考虑?” 奥托斯攥表的手微微一颤,点点头,“刚好我现在还有事要办,修表不急。您若不乐意的话,我自然不会强求...打扰了!” 老先生还是没有抬头。他接过表,卸下眼镜,放在一旁的搁物桌上。紧接着喝了口摊凉了的茶水,撑着腰站起身,佝偻着背,一瘸一拐的向前走了一步,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我叫盖亚·斯皮罗夫。合作愉快!” 奥托斯愣了片刻,看着斯皮罗夫先生松弛的面颊,同样伸出了手,“敬爱的斯皮罗夫先生,我叫奥托斯·萨亚维奇!希望这次,嗯......合作愉快!” ... 奥托斯离开了偏僻的修表铺之后,有些不由自主的两袖清风。他牵着马折返花店取白玫瑰,然后便顺着泥泞小道跨上马匹,继续向南走去,尽情享受乡野的泥土芬芳。 再往南,就到了那座战役遗址——迈德伦教堂。如今的迈德伦教堂已然没了当年的精神气,与其说是精神气,不如说是因为那一战大火蔓延而至的杀伐与暴虐,对这座历时数十年修建的恢弘教堂造成了不可修复的巨大创伤。虽说教堂内部多半是石质结构,但一些有象征意义的雕塑石像几乎在战火纷飞中毁于一旦,修补只是徒劳,即使在一些顶级工匠的带领下将里外恢复如常,但少了那些点睛之笔,自然而然,无人问津,也再无神父或者信徒在那座教堂里祷告或祈祷,几乎成了行乞者夜宿的不二良选。 奥托斯再三思量,还是不打算造访,毕竟,除了所谓“物非”之外,这座恢弘的教堂给他的早年军旅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虽然那些“加曼莎”的年青信徒们,在他刚刚加入这个“神圣”的组织的时候,大多对他不薄。 这些年新建了一座满是无名碑的陵墓,祭奠的全是十七年前死于非命的邦德萨斯镇子民,或者是那些最后一战为了信念牺牲的联邦捍卫军将士,当然,大多数是衣冠冢,每年以家亲遗子的身份造访此地,自发打扫陵墓的人也不在少数。大多数是人至暮年的老妪老叟,还有的就是稚童或者年青的强壮小伙子。十七年下来,在这群人的维护打点下,这座陵墓焕然一新,或者更直白的说保持着原先的样子,十七年未曾改变。 当然,奥托斯觉得,哪怕是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还是上千年,邦德萨斯镇的这座无名碑陵墓绝对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磨丝毫。 奥托斯为他的老友西瓦诺夫修筑的墓冢就在那座陵墓群的一侧,有些碍眼,多年未曾到来,杂草丛生。他依稀记得,当年为他的这位朋友修筑衣冠冢的时候遭受了邦德萨斯镇子民的激烈反对,那段时期,冷嘲热讽或者是灾祸接二连三,但他从未停止过请人修筑这座陵墓的脚步,哪怕当时镇上没有一位工匠愿意伸出援助之手。他觉得:如果太过在意世俗的眼光,而放贱了自己遵从的承诺,不如去死来的痛快。 好在也没有什么调皮的稚童做什么破坏,墓碑只是因为时间的侵蚀出现了点无伤大雅的小裂缝,不值一提。他放下事先准备好的白玫瑰花束,掏出一块纱巾,擦了擦拂尘的墓碑表面,看到那串歪歪扭扭的字符的时候,他的眼眶有些湿红,甚至抽噎了起来,而后却却又无声的笑了,站起身来环视四周的惨淡光景,看的云淡风轻。 他又从西裤口袋中掏出了一封满是皱褶的信件,有些生疏的诵读了起来:“我敬爱的弗诺·西瓦诺夫骑士,这些年你还好吗?十七年来,算上修筑竣工之日,满打满算我也只来过两次,而这次是第三次。对于我的懈怠,我多有惭愧,但还是请您莫要见怪!我多么希望您还能叫我一声‘喷火龙’的绰号,可...可已经是不可能了。当然,如果可以,我宁愿当时的任务以失败告终,而死的就会是我,而不是你...” 他的两行眼泪涔涔的流了下来。 啪嗒! 奥托斯不免被清脆的碎裂声吸引了注意,他抬头看向微颤的石质墓碑,恨不得倒吸一口凉气:就在他放下信纸的那一瞬,原先只是几道细微裂缝的墓碑,竟又多出了数道崭新的裂缝,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上而下的涌动、蔓延着。而当奥托斯奋力向墓碑冲去的时候,断裂停滞了,就像是时间静定,戛然而止,又像是无形的天堑沟壑阻断去路,就停留在了那串歪歪扭扭的字符上侧,不足公分的位置,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反之,整座刻字石碑的颤动频率越来越快,自根而起,像是自地底传来的无声哀嚎,给人的感觉就是命悬一线,岌岌可危。 奥托斯向后猛然缩,踉踉跄跄。 “真是见鬼了!” 奥托斯目光如炬的说道。 那封本就满是皱褶的信封被他的粗大右手紧紧的攥着,揉成一团,面目全非,上面用钢笔写下的撇脚字符突然陷入了灰黄的信纸之中,浅浅的隐匿起来——再度涌现的则是圣书《旧圣约》第三章‘冥王的审判’,最后一节《罪与罚的十四行史诗》的最后一句的前半句:“罪与罚的审判终将来临”。血痕模糊,惊悚至极。 最新网址: 第一卷 龙殇 第三章 真实的虚假 “我会和你一块去的。” 奥托斯回到侯爵公馆的时候,曼诺亚侯爵先生还未乘马车离开公馆赴约,他们在四楼大厅打了个照面。索契斯见到奥托斯回来的这么早也不免有些震惊,但出于对他人的隐私不好过多干预,所以就没有询问为何,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当然,奥托斯是个好事坏事都会藏着掖着的一根筋脑袋,自然而然不会规规矩矩的告诉侯爵大人此行的前因后果,但他还是决定,待会和曼诺亚侯爵先生一起前去赴约,就当履行承诺。 索契斯侯爵听完后缓缓起身,身体微微前倾,右手伸出修长的食指,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些什么“你终于幡然醒悟了”一类的话语,却欲言又止,收回那只自觉僭越冒犯的食指后。平静的坐回了靠背木椅上,索契斯镇静的点点头,向奥托斯微笑道:“行。五点半准时出发,你准备一下吧!” 奥托斯看着手腕上修理如初的那只机械表,点了点头,平静的走入了自己的宽敞房间,期间没说话,索契斯望着他的挺拔背影,愣愣出神: 这家伙,干什么了? ...... 在索契斯侯爵亲自吩咐下属为自己打点的那间房间里,奥托斯拖着沉重厚实的身子猛的瘫倒在了木制靠背椅上,又撑着胳膊艰难的直起腰杆,伸手抓向身前圆磨红木桌一脚罗列着的一叠崭新信纸,抽出一张平稳的放在身前,随意的从笔堆筒里翻找出一只笔头泛黄的,笔身套着黑色外壳的老旧羽毛笔。 奥托斯尝试性的举箸提笔,思前想后却迟迟未下笔:油墨欲滴,他猛的身体一抽搐,钻心的疼自手尖处蔓延而上,还来不及收拾圆磨红木桌上遗留的墨汁残迹,又像抹布擦拭满是污渍的木桌似的,抹着他的一副老皱板脸低着头叹了口气。就像是一个兢兢业业一年了的老农,丰收的时候庄稼地遭了虫灾,一年心血到头来荡然无存。 “活着真他娘憋屈!” 奥托斯想抽烟,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那种渴望甚至一度通过那副面孔,闯出了单纯的欲望这么一说,渲染了四周,弥漫着一股压抑极了却抹散不去的恶臭味。金钱、贪婪、名誉,利益将他在那团泛着昏黑的恶臭迷雾中捂的喘不过气。他想狠狠的抽上几只烟,或者能够的话,他想抽几十支...可他伸手掏向荷包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了烟...就几个晃荡几下能摇出“叮当响”声的银板铜板。从某种形式上来说,如今的他,坐在麦萨维基市最声名显赫的年青侯爵的府邸里受到款待的他——等同于身无分文。 就在回到麦萨维基市主城区之前的他,在邦德萨斯镇的时候跟自己原先的一个朋友,现在就像是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家伙在酒馆里唇枪舌战,差点还大打出手的干上一架。那个家伙叫做梵谢尔·蒙多洛斯,今年二十五岁左右,应该是刚满二十四岁,奥托斯对生辰诞辰一类的东西很容易搞混淆,所以干脆不记,他也就清楚个大概,反正梵谢尔如今是“二十岁有了,没到三十岁”的那种空有满腔热血而无所作为的人。算得上是饱受当年战争侵蚀的受难者之一。对于这个打小起就无依无靠的遗孤,当年还是联邦捍卫军底层辅佐兵士的奥托斯出乎意料的对梵谢尔尽心尽责,照料有佳。可能归结于,他在年幼的梵谢尔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但类似于军旅生活体制化的东西,或许还有教宗扼人的极端氛围,梵谢尔不服从管制让他气急败坏,然后拳脚相加的时候也常有发生。 而奥托斯回到客房后也清楚,哪怕刚刚差点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与客人打了一架,事后的梵谢尔·蒙多洛斯对自己所谓“以下犯上的僭越之举”也没有丝毫赧颜,甚至还能若无其事的仰头将一洛杯升量的冰镇朗姆酒一饮而尽后,方才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自己需要招待的那些酒馆宾客们,抬手猛拍陈旧的原木桌子,痛斥一些类似于“奥托斯·萨亚维奇那家伙就是个不可理喻、不可救药、十恶不赦,罪不可恕的混蛋...”的话语,让那群只是来此消遣闲暇时光的举止端庄之人不明所以,火辣辣的刺喉老酒卡在他们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似的,怎么也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难受的很。 “那家伙给我的那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啊?神经兮兮的!”奥托斯抓着自己寥寥无几的几根发丝,有些恼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泛黄的平整信封,他举过头顶在透过窗帘的阳光下细细的端详了一番。然后顺手一翻,拆开了信封的硬板外壳,里面只是一张写满潦草字迹的薄薄的一张灰黄老纸,那张信纸很怪,没有署名,没有地址,甚至连寄出必备的邮戳都没有。很显然,这封信的原始主人并不想这封信寄出,或者换种说法来讲的话,他想留下来做纪念,然后不知中途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许是刻意有为吧(奥托斯本人是不知道具体的,但差不多就是这样)。几经转手后转赠到了定居邦德萨斯镇的酒保梵谢尔手中,而梵谢尔又给了他,这一切对奥托斯来说,都太...太过蹊跷了。 奥托斯尽量端正坐姿,咳嗽了几声,促使自己打起精神。他轻手轻脚的将那封信纸放在红木桌上,然后聚精会神的慢慢的读了起来。他尽量不去一目十行,他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玄机,当然,他也想知道,平日里一根筋硬到底的梵谢尔·蒙多洛斯为何会给他这封奇怪的“无名信”。他想解开这些,所以他小声的读了出来: “亲爱的奇兰·霍利芬多先生,您好!” 奇兰·霍利芬多么?奥托斯眉头微蹙: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麦萨维基市现任市长。他继续往下看: “听说您就要当选市长了,不知此事真假。当然了,我肯定是希望您能够当选的,当时那群‘贤人会’的老先生们可是很看好你的哦,您出色的才干就已经向众人证明您无疑就是下一任市长...哦,对了。那位我敬爱的曼诺亚侯爵大人不知近来可好,还劳烦您能替我向他问声好,毕竟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够主宰的,如果他能加入我们的话,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了,其他多余的嘘寒问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为了王国。” 他说的“曼诺亚侯爵大人”应该就是索契斯先生过世的父亲,曼彻达·曼诺亚吧。奥托斯收起信纸,整理如初,他咽了口口水,嘴唇干裂。这封短小的信中,奥托斯所看出来的较为明显的疑点有两个。“这件事”代表的是什么,应该不可能说的是“奇兰先生当选市长为他庆祝”吧,毕竟他后面还接了一句“不是我一个人能够主宰的”,还有一句是“如果他能加入我们的话”,很显而易见,当年这栋府邸的主人——曼诺亚侯爵大人并不想掺和其中,而这里面可能藏了些许见不得人的血腥勾当,最后落款也着实令人费解,何为“为了王国”?难不成是为了涅克斯?奥托斯摇摇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还最后没有寄出呢? 想到此,奥托斯一愣:梵谢尔那家伙为什么会有这么绝密的一封信件?他连忙起身,浑身上下传来一股子不详的气息,逐渐的蔓延,包裹住奥托斯。奥托斯布满血丝的眸子中忽地晃过几个狰狞的血色影子,模模糊糊。他猛地胡乱挥手,像是被造物主遮住了双眼的盲人,无能的拍到向那团吞噬着他的看不见的黑雾。他赶忙起身收拾桌上的狼藉一片,他的咽喉像是被什么硬物给卡住了一样,一直形如哀嚎的干呕,这一趟简简单单的邦德萨斯镇扫墓之旅不知何时便的让他像是被枷锁束缚住了一样,进退不得。十七年间在梵谢尔那个一根筋的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奥托斯愈发想要在脑中深入探寻,却发现无路可走,到处都是支离破碎,残缺的无可救药。 “这是哪?我他妈怎么在这?” 奥托斯的脑袋胀-疼,头晕目眩,像是被一个强壮的家伙悄咪咪的在自己背后,用实心的粗大铁制棒球棒给胡乱的抡了一下,倏忽间天旋地转。 他缓缓睁开血红色包裹着的眸子,眼前出现的全是不断流淌的血污,却没有任何动物或人的血迹斑驳的尸体,安静中藏着诡异。耳畔传来阵阵空鸣,夹杂着微弱的吼叫声,他听得出来,里面承载了哀怨,由心而生的哀怨贯彻心魂。 “救赎么?” 这里好像是一块巨大的血坛。奥托斯心想,他用尽全力在血污池子里向可能是前方的前面迈了小小的一步,试探性的一小步,他并没有踩空,而后却又被突如其来的“洪水猛兽”给击退数步,黑暗的血污中他踉踉跄跄的后退,咳嗽出的也全是血污。 奥托斯只可看见头顶的远方投射的一丝丝光亮,除此以外,漆黑一片。他感受的到,他正浑身赤裸的站在偌大的血池当中,像是初生的婴儿那样,任凭血污流淌而过。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说“如今做什么才对”。像是失了魂,失了心智,他看着自己像老死的树干一样的枯手,血淋淋的,好在还有点能动的迹象——可他真的不知道他自己现在到底还算不算得上是个活人。早已颓废的脆弱皮囊包裹之下,在他时而滚烫时而冰冷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略显无力呻吟的苍老声音在不断回响,挥之不去: “这...这是地狱么?” ...... “这里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地狱吗?”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第一卷 龙殇 第四章 哭脸与笑脸 奥托斯猛地直起身,大口喘着气,贪婪的吮吸着充斥着浓郁香水味的贵族府邸里的空气,有一种充实感溢于言表。 “太好了,你醒了啊。” 索契斯侯爵站在门口,抬起头,看着虚弱的奥托斯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奥托斯不想说话,竭尽全力的摆了摆手。他咳嗽了一声,喉咙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感,很疼——军旅生活时喝辛辣的陈年老酒都比不上的激烈痛感,就像有个顽皮的小家伙正在他的喉咙里拿着柄小巧玲珑的利刃弯刀,肆意的割去他喉咙里的肉。 “真是遗憾,看来你去不了了呢。” 索契斯侯爵一脸失落的看了眼自己手腕上不停跳转指针的机械表,像是自言自语的又点了点头:“看来真的是去不了了。” 语气渐弱。 奥托斯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机械表,现在距离自己回来的时候已经两三个钟头了,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索契斯侯爵应该就要乘车启程,前往奇兰·霍利芬多市长位于市中心的气派别墅了。 奥托斯实则是个十足的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一概神乎其神,那些打着一类“神明显灵”的说辞招摇过市的家伙。或者换一种简单的说法,他觉得成日里将什么“愿造物主保佑”的话语挂在嘴边的“虔诚之人”是最令人费解的,或者最容易让人感到反感——他们只不过是小肚鸡肠的贪婪,根本不配信神,虚伪的笑容把他们肮脏腐朽的内心暴露无遗。而这种较为极端的想法非但没有因为那场脑海中的大梦一瞬而此消彼长,反倒是让奥托斯对自己所怀揣着的此类说辞的看法更加根深蒂固。他觉得相较于诸如信神此类的,还不如心怀信仰不断追逐。当然了,他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颓废混蛋,没资格去指点和掺和他人的人生,但他觉得,自己颓废了近二十年,也许是时候该拼一把了:“我去...怎么不去?” 奥托斯从牙缝中弹出了几个字——紧攥着拳头却无能为力的松手挣脱的萨亚维奇先生,明显有些倦怠。 索契斯侯爵望着萎靡不振的奥托斯,眉头微蹙,有些诧异。他自上而下的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身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这个男人,他决定重新审视这个往昔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都能干的出色却什么都不干的家伙。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敬畏感溢于言表,“你...身体没事儿?” 奥托斯勉强撑着腰,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松活松活筋骨,畅快的舒了口气,拉开窗帘,只身沐浴在阳光下。他回头·看着小家子气,还特爱哭鼻子气的索契斯侯爵,笑骂道:“老子身体好的很啊,不需要你在这儿杞人忧天!当好你的侯爵官就是。” 索契斯·曼诺亚倏忽间鼻子一酸。 “行。” ...... 奥托斯特意换上了规规矩矩的西服西裤,整理的还算不邋遢就随着索契斯侯爵先生登上马车前往奇兰·霍利芬多市长大人的公爵府。一路上走马观花,很多对奥托斯而言的新事物应接不暇,载着他的索契斯侯爵可能也是抱着颜面威望尽失的风险才容许奥托斯像个与世隔绝的野人一样,丝毫没有绅士风度。 索契斯默许了他的行为,奥托斯也觉得他的行为没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也就自顾自的“肆意妄为”了下去,任凭凉风拂面。 在涅克斯王国乃至于整个弗洛曼蒂根大陆,爵位高低是判定贵族优劣的唯一准则,从大到小划分,分别为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再往后是平民,往上则是正统血脉的皇室。奇兰市长为侯爵,曼诺亚家族族长也被受封为侯爵,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年亲的索契斯先生是可以与奇兰市长这种掌握一市根脉的重量级人物平起平坐(虽然说如若遭到民众举报一丢丢的劣迹,霍利芬多先生也会被参议院“贤人会”那群循规蹈矩的老议员们的弹劾,进而之革职罢免,不留情面)。 当奥托斯下了马车后见到那位鼎鼎大名的霍利芬多市长的时候,只能是目瞪口呆的结巴着惊呼一声“不可思议”,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位频频以文字面孔出现在报纸上的市长先生如今还是那么的年青,像是从未衰老,很难想象居然已经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跟索契斯先生站在一块儿的时候,奥托斯如果不是清楚奇兰·霍利芬多先生“市长”这个举足轻重的身份的话,恐怕会觉得他们俩像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真的不是开玩笑,这就是奇兰市长带给奥托斯的第一感观。 索契斯先生与奇兰市长站在霍利芬多侯爵府邸五彩斑斓、琳琅满目的花卉坛旁边,相谈甚欢,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奥托斯与笑容可掬的老车夫站在一块,远远眺望着他们两人的时候,像是在欣赏一副曼妙的画卷,不愿打搅,他紧攥着西服袖子的领口,竟也在一瞬间在脑海中闪过一丝丝的无地自容。 “您就是奥托斯·萨亚维奇先生吧,那位大名鼎鼎的‘名誉仲裁者’。”看到那副饱含笑意的脸,奥托斯之前怎么也没想到,市长这种大人物居然会认识他这么一个站在原地形如空气的无名小卒。如今的他内心也是五味杂陈——虽然十七年前联邦捍卫军为“名誉仲裁者们”颁发荣誉象征的时候,闹的满国人尽皆知,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况且如今都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了,如果只是当时报纸上的略有耳闻,现在不可能还记得,况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名誉仲裁者”的身份是褒奖,更像是...困扰。 奥托斯微笑着与他握手。一旁的索契斯先生示意马夫先行离去,而后微笑着招揽着这次宴会的“主办方”奇兰市长大人招呼宾客们入内,以免着了凉——让市长的名声扫地可不是件出风头的好事情。奇兰·霍利芬多先生对自己冒冒失失的举动连忙道歉,俯身告退后便将目光重新看向那群遗落在一旁的贵族们。奥托斯的目光一直顺着奇兰市长的脚步向后延伸着,紧抿着嘴。 索契斯带上小圆礼帽,走近奥托斯。 他从西裤荷包里掏出了一包火柴和一包香烟,点燃后贪婪的吸了一口,两股白灰色的烟雾从鼻腔和嘴巴里像被大风肆意搅卷的潮水般漫无目的的涌了出来,最后在迷蒙中渐渐消散。 “你觉得你这趟来对了么?” “不。我不清楚。大概是吧。” 奥托斯收回目光,鼻子嗅到了一股迷的人神魂颠倒的香味,带着熨斗熨烫过的西装平滑的质感。 奥托斯瞪了一眼索契斯。 索契斯面色平常的又吸了一口烟,将还未燃灭过半的纸烟扔到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轻车熟路的踩了几脚,咳嗽了一嗓子,然后啐了口烟味浓重的痰,整个过程丝毫不拖泥带水,奥托斯也从未感觉到与侯爵身份不符的异样。 “说真的,吸烟可不太好。” 奥托斯说道,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市长侯爵府邸,眼皮有些倦怠的下意识下垂,虽然还没有日落,周遭却也是无人,冷清的离谱,很难让人想象这是麦萨维基市人流量最大的市中心,“你说,为什么今天没人了?” 冷风飕飕的刮过面颊。 “不清楚,反正有点冷清。” 索契斯说着,又掏出了一支烟。 他正想点燃后叼在嘴里细细品味,却猛地被目不斜视注目着后爵府的奥托斯用强壮的右手给拦了下来。索契斯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像是在说“听你的,行了吧”,然后就扔下了手中的烟,踩了几脚,捡起浑浊的水渍。 他再次抬头看向奥托斯。 侧脸消瘦的奥托斯仍是目不斜视的看着正前方的市长府邸大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抽烟了?” “一直如此。” 索契斯咳嗽了一声,低下头,嗓子有些沙哑:“其实吧,很多事情,你不清楚。比如,我很爱抽烟,只不过很少在家里抽烟,原因什么,很简单。” 奥托斯像是理解的点了点头,一脸漠然的继续道:“索契斯先生,我在您家里住了这么久了,还很多地方不清楚....我能问你个事儿么?” 索契斯先是一愣,又哑着嗓子笑道:“什么事儿?你说吧。我能干就干,不能干的话你要我干我就尽量干。” “以后少吸烟...你们曼诺亚家族跟霍利芬多家族很熟么?”奥托斯转头看向索契斯,直截了当的说道,没有一丝迟疑,眼中闪烁出坚定的光。 索契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像是有鲠在喉,又像是难以启齿,最后紧攥着拳头,又松开,一瞬间,年青的感觉溃散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乱蓬蓬,乱糟糟的颓废气息,他并未抬头,“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啦!” “熟...又不熟,很难说。” 索契斯回答道。 奥托斯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番索契斯先生,又看向笑容满面的招揽着宾客进入他的别墅的奇兰市长,一把手抢过索契斯手中的纸烟和火柴盒,也吸了起来。 “索契斯先生。” “又怎么了?” “没什么。” 奥托斯胸有成竹的注视着狼狈不堪的索契斯侯爵大人,索契斯一直缩着脖子,遮遮掩掩,像是刚干完什么龌龊勾当无地自容的盗贼,奥托斯就像是将他抓如法网的英明的警官,“哦...这很有趣啊,我敬爱的曼诺亚侯爵先生。” 最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