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聘妻为天》 第一章 要顾着身子 三月里,百花盛开。 杏花红,李花白,花开满树,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色,连人也多了几分精神。 两个成人高的围墙下,站着一位身着烟柳色银错鸢尾细花衣裙的小姑娘,外头罩着嫩葱色湖绸短袄,一双绣着胖鱼儿的玉色镶小米珠绣花鞋显得特别显眼,遮遮掩掩掩盖在过长的裙摆下。 她看来约十一、二岁,身形略显单薄了些,大大的眼儿衬托着她巴掌脸更显小,开始抽条的身子看着十分瘦弱,有种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娇弱感。 站在墙下的她,仰着头看向墙头上横过来的嫣色桃花。 “小姐、小姐,你又在看什么,天冷,加件衣裳吧!不然月嬷嬷又要担心了。” “桃花。”开得真多。 这里是齐南县县衙,迎面走来的丫头叫青玉,比小姐玉如素长一岁,为人沉稳伶俐,善解人意。 青玉笑着将半旧的披风往玉如素肩上一披。“小姐别贪玩,要顾着身子,你前儿个才受了风寒,别又着了凉,你这身子骨呀!是受不得一丝凉的,春暖乍寒。” 玉府在京城是名声不坠的书香世家,玉老夫人生有两子一女,另有庶子两名,庶女五名。 老大玉重阳、老三玉重轩为嫡,一为百年书院文春书院山长,此乃玉家的百年基业,作育英才无数;一为玉如素父亲,原是京里庶吉士,五年前寻了外放机会来到齐南。 齐南县是个相当富裕的县城,是个肥缺,令人颇为羡慕。 因为这几年朝廷政局不定,皇权之争向来又为人所忌惮,身为名门之后,免不了卷入皇子们的争斗中,因此他明哲保身早早退出这淌浑水,走了朝中大臣的路子才抢到这位置,在民富地肥的地方当县令。 齐南县地多人稠,水陆四通八达,渔米丰富,少天灾人祸,风景秀丽,百姓丰衣足食,从未听过饿肚子的事,小旱小涝有过,但未酿成灾情。在朝廷吏部疏通过后的殷重轩于二月二龙抬头过后,携家带眷一行人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家眷们没出过远路又一个个娇贵得很,慢走慢行还带上数名病人,等到了齐南县地头正好是那年的阳春三月。 至于老二玉重祯则留在府中打理庶务,老四玉重文因其母为老爷子表妹,颇为受宠,故而在府中地位不低,得其父宠爱亲自教导,目前是翰林院七品编修,混得风生水起。 虽是嫡庶有别,但四兄弟并未分家,连下人在内将近两百口人皆住在五进大宅的本家。 至于玉如素,她是个病秧子,每年都要病个几回。刚到齐南县那几年,她是喝药比吃饭多,从年头到年尾,一年有八个月是病着的,夏日里也咳嗽不断。 其实在她七岁前身子骨还挺硬朗的,能跑能跳,还能在众多丫头、婆子们的惊呼声中爬上树掏鸟蛋,跟一群皮猴子兄弟玩弹弓,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 不过在随父上任途中染上时疫,一度差点救不回来,她和弟弟殷正书是庶出,两姐弟同时染病,当时也有数名兄弟姐妹一样病倒了,因此生母雪姨娘疲于奔命,分身乏术,以致高烧不退的玉如素落下肺疾。 在许多妇人心中,儿子重于女儿,女儿是别人家的,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将来能依靠的人只有儿子。 雪姨娘亦不例外,于是在两个孩子当中选择照顾病情较轻的玉正书,而把病重的女儿交给下人照料。 可是照顾的人再好仍不如亲娘,某日下人打了个盹疏忽了,病中的玉如素竟因烧过头而香消玉殒,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现代的急诊室护理师玉如月,她是过劳死,死前连续半个月未休假,享年二十九岁。 由于玉如月刚穿来时正病着,人烧得糊里糊涂的,连随行的大夫都言之八成不行了,能救回来是菩萨保佑,因此她一醒来后,谁也不认得的迷糊样也就说得过去了。 连雪姨娘也认为她烧过头了,人越来越呆傻,满嘴不知所云,不过小姑娘家傻一点好,省得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玉如月,也就是原主玉如素打一出生便是不受宠的庶女,不待见于嫡母,而姨娘一心求子对她也不重视,自小怯弱,直到断气的那一刻都没人发现她的一丝不对劲。 也因为当初服侍的下人不用心,以至于七岁的小女娃内心换了也不知情。 如今的玉如月已用玉如素的身子活了五年,十二岁大的小姑娘还是瘦瘦小小的。 “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多。”伸出白皙小手,她接住掉落的一朵桃花。 青玉以绣巾掩口轻笑。“小姐又想酿酒了?” 月眉轻蹙的玉如素一脸无奈的抚着不长肉的面颊。“不酿酒日子过不下去呀!咱们就靠这几十株桃花活命。”一说到这,她轻轻咳了两声,感慨自己穿越时不长眼。 玉如素的老爹玉重轩深受殷老夫人的疼爱,得知他外放,不仅银钱准备得充分,还让他一家子也跟着来了,以便服侍这个如珠如宝的儿子,一点苦也不让宝贝儿子受。 玉重轩有一妻两妾,妻子简琴瑟,育有两子一女,分别为大少爷玉正棋、大小姐玉如卿、三少爷玉正玺。 第一个姨娘姓杜,原本是玉重轩屋里服侍的通房丫头,等正室入门生下一子后才允许有孕,后来生下二少爷才扶为姨娘,两年后再生下二小姐玉如惠,自幼一起长大的感情非比寻常,颇受玉重轩宠爱。 只是婆媳之间少有亲如母女的,为了给媳妇儿添堵,玉老夫人将身边的大丫头轻雪给了儿子,此女体态轻盈,眉目含情,身形娇美而富有媚态,一下子就勾住玉重轩的心。 轻雪成了雪姨娘,三小姐玉如素、四少爷玉正书便是她所出,玉重轩共有四子三女。 另有一名通房是到任后上司所赠,尚未有所出。 只是在本家时有玉老夫人当靠山,因此雪姨娘在吃穿用度上一点也不差,除了每个月十五两月银外,玉老夫人另有贴补、赏赐什么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连正室简琴瑟也不敢稍有招惹,睁一眼闭一眼地由她去,就怕她跟玉老夫人吹耳边风,婆媳又要起矛盾。 连带着,玉如素和玉正书也过得很好,嫡姐有四名服侍的丫头,她一个人有两个,两姐弟各有一名奶娘,管事婆子和粗使婆子若干,嫡女月银十两,他俩就有七两。 可是一离开了京城,雪姨娘别说十五两月银了,连五两都不到,还常被东扣西扣,真正到她手中最多三两银。 第二章 酿酒 而玉如素更惨,只有一两银子,而且得和弟弟共享一位奶娘,另一个则被辞退。原先七、八个伺候的下人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家生子青玉,另一个是耳背,负责洒扫的婆子。 到了齐南县县衙后,嫡母便将她打发到最偏僻的院落,有意让她和雪姨娘疏远,母女不亲近,更不想庶子有出头天的一日,嫡子们皆四岁启蒙,玉正书到了六岁仍大字不识一个,整天只知胡闹嬉玩,完全不知嫡庶的差距有多大。 眼看着弟弟的情形越走越偏,有向纨裤的趋势发展,玉如素只好偷偷出手了。 她趁视子如命的雪姨娘没注意时,私底下把顽皮但还没被带坏的胞弟捉过来,从最简单的识字教起,以《三字经》为基础,慢慢地加上《百家姓》、《千字文》等启蒙书册。 一开始玉正书是有所抵触的,在他这个年纪只想着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肯用心,坐不住的只想捉知了、玩蝈蝈、满园子瞎跑,加上雪姨娘的宠溺、嫡母的有意放纵,他跟山里的野孩子没两样。 玉如素费了好大的耐心循循善诱,从一日半个时辰到如今的一日两个时辰,总算将弟弟拉正,稍微有个人样。 教育有点成绩了,问题是他们还是没钱,日常用度的银子不够使。 好在当初大病初愈的玉如素被嫡母分配到离县衙后院最远的小偏院,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此处院子虽大却十分荒凉,杂草快比当时七岁的她高了,杂树众多又难以清除,让人看了很傻眼。 无可奈何下,她和丫头青玉只好挽起袖子打理,有时她的奶娘月嬷嬷看不过去也会来搭个手,三个人花了六个月功夫才整理出像样的院子,小的杂树拔除、大的留着遮荫,无意间还发现一棵枣树和种了十余年的柿子树。 在清理过程中,玉如素和青玉瞧见在一颗大石头后面,有个小孩子弯腰就能通过的小门,像是狗洞,又比狗洞大一些,简陋的木板门紧邻着隔壁院落的墙角。 只是那一边也同样长满杂草,两人试了好久才推开一条小缝,瘦小的身躯勉强能通过。 可是过去一看,结果叫人失望,那是一座更为荒凉的废院,枯草荒木一层叠着一层,一脚踩下去陷了一个窝,给人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毫无生意。 那时玉如素看到此处十几棵桃树的花开得并不多,稀稀落落,一是好奇,一是好玩,便一时兴起的酿起了桃花酒权当消遣,反正桃花酒的熟成才两个月,很好酿的。 后来她们收集到两坛子桃花,那坛子还是青玉花了十个铜板子跟厨房买来的旧坛,两人洗洗刷刷一番才勉强得用。 谁知这两坛子酒后来竟救了她们。 “小姐又在说丧气话了,这两年我们不是靠着酿酒赚了不少银子?”至少不用看人脸色,向夫人伸手要钱。 玉如素杏眸一横。“你也知这两年,想想前三年咱们日子过得多惨,可用食不果腹来形容。” “小姐,何必惦记那些不顺心的事,以后会好的,只要再过一年老爷就能调回京了。”有玉老夫人当靠山,夫人就不能随心所欲的拿捏姨娘和庶子女了。 “一年很漫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世事无常,谁又料得到一个夜班急诊室护理师会因长年积劳而猝死,死在最爱的工作岗位上,救人无数的急诊室同仁都救不了她? “这……”青玉无语了。 那一年真的很凄惨,三小姐刚刚大病初愈,正需要补身子之际,却面临嫡母短缺银子和姨娘拿走所有补品给四少爷进补的窘状。 一入夏,季节的变化让小姐又病了,且因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尽管青玉连忙找夫人请大夫来,可大夫把脉后开了方子便走了,并未送来治病的药材。 头两天府里还会送药来,到了第三天便断药了,青玉出了院子找人询问,得到的回答竟是大夫说喝了两天药,病便会痊愈,无须连日服药,是药三分毒,多食无用。 显然是夫人恨透了雪姨娘,因此将怒气发在她一双小儿女身上,她没办法在明面上废了雪姨娘,毕竟雪姨娘是玉老夫人赐下的人,只好从姊弟俩下手,一舒郁气。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那两坛桃花酒正好熟成,虽然酒味不浓,喉韵尚差,多放上三个月会更好。可是为了抓药,玉如素还是让青玉走小门绕过桃花废园,从隔壁的后门背一小坛子酒到小酒馆试试,也许能卖钱。 没想到真卖出去了,有了这笔小钱,青玉从外头抓了几帖药回来,两主仆度过了难关,玉如素吃了半个月药后,身子终于有所好转。 但是春去秋来,很快地迎来雪冬,县衙里每个人都换上新衣、新鞋,每个院落最少发下两大筐中等煤球,唯独偏院被遗忘,她们连烧柴的柴火都没有,还是靠月嬷嬷偷送的半筐煤才挺过下雪的冬夜。 只是半筐煤还是不够用,求人不如求己,于是玉如素便让青玉到厨房偷了一把砍刀,两主仆偷偷摸摸的跑到隔壁,瞅着最近的桃树猛砍枝干,趁着天晴时晒柴,将桃枝、桃干当柴烧。 那年冬天柴火足够,只是玉如素又病了一场,把所剩不多的银子花光了,青白着小脸等待来春。 没人料想得到,无心插柳柳成荫,那几棵被砍掉枝干的桃树在来年春天居然开了满树的桃花,花朵之多连枝叶都掩盖住了,只瞧见一树的桃红,美得叫人驻足,惊叹连连。 反观未被砍伐的桃树一如前一年,花开不盛,稀落的桃花三三两两,真要采集还没半筐呢! 这时玉如素才想到这是疏枝,每年果树结果收成后要修枝,将多余的枝叶修剪掉,留下主干,来年才有足够的养分发芽、长出新枝,开出更多的花,结出更多的果实。 这一年她们没有摘光树上的花儿,摘一半留一半,一半酿桃花酒、一半留着结果,有的拿着吃,小的劣果则制成果脯,剩下的酿成桃子酒。 十坛子桃花酒,十坛子桃子酒,因为银子不够用,酒刚熟成时,玉如素让青玉提了两坛子酒卖了一两银子。 七、八月间,玉如素感觉自己又要病了,她索性亲自出面找人商谈卖酒事宜,毕竟她真的很缺银子,要买药呀! 这一次她舍弃了小酒馆,找上一间酒庄,此时的桃花酒、桃子酒正香醇,她一坛子卖二两银子,只留下三坛子酒未售,留着自饮,毕竟冬天很冷得喝果酒暖暖手脚。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后,秋天一到,主仆俩花了快一个月时间将废园里的桃树全做了修整,又将桃树下的草给割了,直接堆在树根上当地肥,以田养田,以腐败的杂草做堆肥,供给桃树足够的养分。 到了第三年,果然满园子桃花开,而她俩也长大了些,力气较足,酿酒的技巧益发成熟,知道怎么酿出更好喝的酒。 二十坛子桃花酒,二十坛桃子酒,各自留下三坛子后,其余悉数卖出,银袋子一下子多出几十两。 有道是有了银子心思就多,想到自己动不动就生病的身子,玉如素起了学医的念头,她趁少数几回出门卖酒的机会拐个弯到书坊买几本医书,又请人打造了一套银针。 结果医术没学成,没师父领进门仅学个皮毛功夫,让她虽能看懂病症却不会诊脉,认识药材可不懂得开单下药。 第三章 想学女红 “小姐,你别逞强,高的地方让奴婢来,你要是摔着了可又要请医看大夫了。”她皮厚,不怕摔。 “可是低的地方我都摘完了,不往高处采就没得摘了。”她想快点把酒酿好,好去学点女红。 由于府里的小姐都大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原本没打算在齐南县择婿的简琴瑟急了,再过一年夫君有可能调回京,而她的亲闺女都十四、五岁了却连一条帕子也绣不出来,这要如何嫁人为妇,为丈夫缝衣纳鞋。 于是她找了专门的人来教授绣技,等回到京城后才有一门手艺拿出来见人,寻一门好亲。 听到夫人请了绣娘来,也有女儿的杜姨娘连忙向老爷求情,同样是世家千金岂能独厚一人。 因此除了玉如卿外,又多了个玉如惠一块学,让花了大钱的简琴瑟气得牙痒痒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一向闷不吭声的玉如素也拉进来,一头羊是放,两头羊也是放,她起码赚到善待庶女的好名声。 对此,杜姨娘不以为然的讪笑,雪姨娘则有些为难的苦笑,倒是少有相处机会的三姐妹常常碰头,在大家都不想多生是非的心态下倒也和睦得很,没发生争吵的情况。 只是嫡庶间还是有些隔阂,自命清高的玉如卿和心大的玉如惠多少有些磨擦,两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也就四个多月,玉如卿瞧不起玉如惠的小家子气,凡事要争强,抢嫡姐锋头,玉如惠则认为玉如卿太把自己当一回事,见人就踩,若她是庶长女,早把玉如卿踩下去,哪由得她耀武扬威。 两姐妹明争暗斗互不相让,不和人争的玉如素反而捡到便宜,当她们明里暗里争高低时,她正好可以向请来的绣娘请教绣技,悄悄的多学了好几样针法。 意外地,她发现绣娘居然会双面绣,而且技艺之高堪为一代宗师,因此她更加用心学习,学了半年多已小有所成,能在一条帕子的两面同时绣上扁嘴小鸭和戏水鸳鸯。 只是高深一点的双面绣还不行,如果她爹真能在明年开春调回京,那么她只剩一年可以学习了,绣娘事前言明不跟他们回京,她的家在齐南,要和孩子、丈夫在一块。 人离乡难,他乡哪有故乡好。 玉家三老爷亦是如此,外放两任混个资历有利日后的升迁,朝中有人可以运作,再升一级不成问题。 酿酒用的桃花要一大清早采,趁天色微微亮,桃花花瓣沾有露水未干前,再放在箩筐里晾干,略加洗净后沥水才能进行接下来的酿制过程,时间上很紧凑,丝毫马虎不得。 玉如素和青玉每天天未亮就背起了竹筐,以前是采到正午才休息,十几棵桃树差不多三天就能采集二十几坛酒的量,利用夜深人静时酿酒,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中赚钱。 如今为了学刺绣、女红,她们必须早起一个时辰,摘完花后先略微洗一下,上午学绣技,晌午一放学连饭也来不及吃,赶紧将花入坛,前前后后十来日才完成将近三十坛的桃花酒。 但是采了花不代表结束,能歇一会了,她们还要授粉、看桃花结果的情形,有时还得做疏果动作,果子长得大又甜才能酿出好的桃子酒,不能让虫子白糟蹋了。 桃花林不大,位处偏僻,一出林子是废弃的一整排客居,再往前一点是水质清澈的小湖,湖上无荷,但长了开紫花的水上植物,不结果,春秋开花,冬天一结冰就枯萎。 湖底有鱼,又多又肥,被苛待日常饮食的主仆俩常来此捉鱼吃,冬天凿冰用钓的,其他季节撒鱼料用捞的,一网子下去能捞到三、五尾半臂长的草鱼和鲫鱼,偶尔也有鲤鱼和湖鳗以及其他不知鱼种的大鱼,让她俩吃得欢。 从发现桃花林到现在已过了五年,两人没看过宅子的主人,五进的大宅院只有寥寥数名下人打理着前门和前院,后面几进院子皆搁置不用形同废宅。 “小姐,快点换衣服,你的裙子下摆和衣袖都湿了,再不换又要病了。”看着这些年添购的物品,青玉欣慰的笑了,好在老天待她们不薄,没让她们饿死在小院子里。 在枣树和柿子树的中间空地,别人种花她们种的是菜籽,每年不只种出不少菜,多的还腌成菜干留着当冬天的菜食,茄子、黄瓜、豇豆、小白菜能用粗糠腌,胡瓜、萝卜则切成条状用盐腌再晒干,能保存久一点。 院里有个小灶台,是她和小姐一有空闲便去敲隔壁的院墙,把人家砌墙的砖头敲下来,用煮熟的糯米浆和石灰及泥涂抹,自个儿造了简易灶台,上面搭个挡风遮雨的棚子,若是厨房给小偏院的食物减少或是根本不给,她们便桃枝当柴火,买鸡买肉自己煮。 因为离得远,柴火晒得干,又离隔壁邻居很近,所以烧起的白烟很淡,没人注意是由哪里发出的,两家的下人都以为对方在煮食,最多看一眼就干自个儿的活去,不当一回事。 人要活得自在并不轻松,玉如素是身子多病以及行事上不张扬,很本分的扮好庶女的角色,嫡母有心挑她的刺也找不到地方下手,她弱得当不成对手,说不定一场大病就要她的命,何须造孽。 反之,玉如惠是反向教材,正好成了挡箭牌。 她太爱掐尖耍强了,什么事都想和嫡姐抢,玉如卿有的她也要一份,玉如卿学什么她也跟着学什么,人家舅父送了三匹花色不同的流光锦,一匹给简琴瑟、一匹是外甥、另一匹则是外甥女的,玉如惠却不管是谁家送来的礼,居然当着简琴瑟的面就想拿走玉如卿那一块流光锦。 养成这种浑不吝的性子,哪可能有好果子吃,她手才刚一伸出来就被打了十板子,罚禁足一个月,抄写《女诫》五十遍。 相较玉如惠的张狂及不知天高地厚,玉如素的不争不吵就让人省心不少,她像院子里的一棵树,明明存在却又不招人惦记,因此她只要不跳出来找死,简琴瑟也不会主动找她麻烦,如今简琴瑟的头号眼中钉是玉如惠。 “哪能说病就病,咱们囤积了不少药材,所谓久病成良医,我不用看大夫就能自己处理了。”小病她还行,什么头晕脑热的配一帖药煎服就没事,不像以往得缠绵病榻大半个月。 院子里有不少黄花地丁、鱼腥草、板蓝根之类的野草,玉如素会摘来晾干了煮茶喝,有预防风寒、清热解毒的功效,相对的她一经风就着凉的毛病也减轻了许多。 这几年下来看的医书多少起了效用,加上她用所知的养身知识照顾自己,当年一病不起而亏损甚重的身子被她养得差不多了,连着几个月未再患病,除了偶尔会轻咳几声。 “小姐别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药能不吃就不吃,那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咱们离它远点。”青玉边说边取来厚一点的衣裙,这天气看着暖和其实还有几许凉意,早晚温差大,湿气重。 “管家婆。”一天从早管到晚,到了入睡前还不停歇,非逼着她喝上一杯温水才准上床,也不想想喝多尿多,她实在不想睡到一半又爬起来如厕,相当累人。 青玉当作没听见的垂下眼眸,细心而专注的帮小姐梳发。“一会儿小姐别跟大小姐、二小姐她们吵,坐离远一点。” “我晓得,我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有娘靠,我只能靠自己。”她自我解嘲,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 在穿越前,她也是没有爸妈的孩子,两人去二度蜜月时船沉了,再回来已是两具没有气息的尸体。 第四章 誓不罢休 那年她三岁,之后便由祖父母抚养长大。 只是她刚满二十岁时,两老相继过世,没有兄弟姐妹的她从此孤零零一个人,靠着父母的赔偿金以及打工独自生活。所以她非常讨厌夜晚,讨厌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人,连呼吸声都显得空洞,孤寂得彷佛全世界都一起死去。 后来她选择夜班急诊室的生活,宁可天天加班也不愿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七年来她几乎以医院为家,要听到人的交谈声才能入睡,急诊室的人生百态给了她回家的感觉。 试想一个鲜少放假的人,她不过劳谁过劳?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再硬实的铁人也会倒下。 “小姐,要称姨娘。”青玉小声的提醒,唯恐主子犯了夫人忌讳,姨娘是半奴,称不得主。 不能说雪姨娘太自私,而是她能力不足,胆子又不够大,不像杜姨娘那般和老爷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如今又少了玉老夫人撑腰,雪姨娘顶多只能顾全一名子女,而她选择了能让她依靠的儿子罢了。 有时候她挺同情小姐,有娘还不如无娘,多了伤心,可是无人疼惜也比当奴婢强,至少不用服侍别人,有吃有喝有屋子住,不必担心被卖,哪像她家三代都是家奴,不得脱籍。 “你这小蹄子才该当心,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喊三小姐,多加一个字会要你命呀!小姐小姐的喊,小心把小命喊没了。”一名穿藏红色衣裙的妇人走了进来,伸手往青玉臂上一掐。 “月嬷嬷——” “奶娘……” 年约四十出头的妇人一手轻戳三小姐眉心,怪她没个尊卑之分,纵容丫头没个分寸,一手推开满脸委屈的青玉,面色微愠地要她小心大宅里的勾心斗角,别以为说的话没人听见。 月嬷嬷也有一子二女,但小女儿出水痘殁了,她把自小奶大的三小姐当女儿看待,比亲娘还宠她。 只是夫人找了名目将另一名奶娘给辞了,她一人得照顾小姐、少爷两人,因此分身乏术,顾得了大的就照顾不了小的,小少爷年幼,她只好在那边待久点,待有空闲再过来三小姐这边瞅瞅。 但她一介下人终究起不了什么帮助,雪姨娘自个儿都不管了,她一名领月俸的老妇又能说什么,只能感慨三小姐投错娘胎。 “那边来人了,别再过去摘花。”这主仆俩的胆子真大,一年一年的“偷”花也不怕被发现。 “奶娘,我们只是……呃,捡花!花掉在地上不捡太可惜了,我们把花晒干了磨成粉,还能加在胭脂里增点艳色。”桃花脂、桃花膏、桃花香胰,她做的不多,仅自用,大多数都用来酿酒。 酒越陈越香可以久放,不会有什么后患,倒是香粉有季节性,不能放久,比例没配好会招事的。 月嬷嬷从鼻孔轻轻一哼。“你们还小,用不着急着上颜色,倒是那一手女红若是学得好可是受用无穷。” 她们私底下捣鼓什么当她不知晓吗?她只是不忍心说,毕竟堂堂县令老爷的千金竟连一帖药也吃不起,委实让人心疼。 月嬷嬷心里是有怨的,认为夫人的作法太过了,雪姨娘老老实实的做姨娘,又没碍到夫人什么事,偏是气量狭小,大的小的都不让人好过,想着折腾人的法子彰显主母的威严,巩固地位。 “知道了,奶娘,我们就要去了,不会耽搁的。”她也明白多一份手艺多一份保障,也许哪天用得上,就跟酿酒一样。 她想学会郑绣娘的双面绣好多一条出路,哪一天缺银子了就来卖双面绣,做成团扇的绣品一件约一两银子,大一点的如桌屏是五两,若是半人高屏风,一座少说七八两。 只是绣法繁复,动辄要个把月到半年才完成得了,买的人多,绣的人少,有价无市,不好出手。 闺阁中女子的绣件不能外流,攸关世人最看重的名节,除非逼不得已或以此维生的绣娘,否则稍有底气的人家都不允许自家女儿将贴身物品示之以众,更遑论出售。 玉如素打听好行情是以备不时之需,一辈子很长,谁晓得会不会一直顺风顺水,多学点总没错。 “今儿个三老爷要考究你们功课,午膳别急着赶回来,就在绣阁用膳,吃完歇一会儿再去书房,三老爷下午没事,约未时中会过去,这是三老爷的吩咐。”孩子大了,三老爷不希望有苗子长歪,儿女一多也怕他们不学无术。 譬如某个人,纨裤中的纨裤,天都敢捅破的浑人。 “啊!我的桃花……”要是今儿个不酿,那几筐桃花就白摘了,她损失的银子……心痛呀! 月嬷嬷面色一凝看向主子。“还有奶娘在呢!怕什么。” “奶娘,你待我真好。”玉如素软声的撒娇。 “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可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当年小猫儿似的娃儿都快能说人家了……”一看到三小姐就想到无缘的女儿,月嬷嬷鼻头微酸。“好了,不说了,说多了又被嫌弃唠叨,洒水的比例说清楚了,我便能匀兑了。” 青玉眼睁得很大。“月嬷嬷,你怎么知道……”她们偷酿酒? “姜是老的辣,你们打个嚏涕我就晓得你们要什么……”哪瞒得住她,她只是不说而已。 “大脚妹妹,你来了。” 这是一句讥诮,也是不怀好意的恶意羞辱。 本朝有裹小脚的习俗,举凡家中小有富裕的人家都以小脚为美,女儿一到了年纪都需裹足,以三寸金莲为最美,没裹小脚的姑娘可嫁不到好人家。 玉府的千金亦是如此,不足六岁便要裹足,小小的脚儿还没女子的手掌大,缠上一层又一层的裹脚布,维持脚形不变大,往上扳折的脚趾也要固定住让其不再生长。 为了美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折断骨头的痛也能忍受,即使要忍受数年也在所不惜。 端看弱柳扶风的玉如惠,以及迎风招摇,弱不胜衣的玉如卿,她们都有一双三寸莲足,走起路来莲步款款,身形一摇一摆,摇曳生姿,走一步晃三步似的,娇弱的姿态让人心生怜惜,想上前一扶。 玉如素也缠足过,但没多久便因照料不周而伤口恶化,整个人烧得像火红木炭,差点整条腿都要切除,后来大夫说了至少要休养一年才能再缠足,否则脚就废了,玉老夫人心疼孙女就没让缠足。 又过了一年是三老爷的科考年,大家一心扑在科举上就忘了这回事,她便逃过一劫。 来年举家外任齐南县,这件事便不再有人提起,玉如素的小脚越长越大,早超过三寸。 等大家想起这事时,玉如素已经十岁,想缠足却来不及了,除非削足折脚,再切掉一根小脚趾方能塞进三寸长的绣花鞋。 那时灵魂已穿越过来的玉如素哪肯让人在脚上动刀,做那种变态裹小脚的事,她又吵又闹的不准人裹脚,还跑去躲在隔壁无人居住的客房待了七天,最后准了她不裹小脚才回来。 那几天她也没饿着,青玉和月嬷嬷轮流给她送饭,好言相劝裹脚的好处,但不为所动的玉如素仍以大脚为荣。 其实她的脚也不是很大,也就比手大了一些,和真正的大脚相比不值一提,可是与三寸金莲为美的小脚一比,那真的大了,曳地的裙子往上一拉,一排的小脚丫子摇摇欲坠,唯独她稳如泰山的站立,明显的大脚与其他小脚格格不入。 不知是天生犯冲,还是一山难容二庶,玉如惠每回一瞧见小她两岁的妹妹,总拿人家的大脚作文章,非要把人从头到脚剜一层肉下来,否则誓不罢休。 第五章 阳奉阴违 “二姐姐,小妹来了。”玉如素低眉顺目,一副平和的样子,不卑不亢。 在急诊室什么样的人没碰过,她早就养成处变不惊的淡定,只要不伤害到人身,她一向左耳进右耳出,少了锣鼓声的剧还唱得起来吗? “你那双大脚挺费布的,你做一双鞋我们都能做两双了,你惭不惭愧。”真是的,一双丑脚也敢出来丢人现眼,简直丢尽她们姐妹的脸,她怎么敢用那双大脚示人。 “所以姐姐们一年做五、六双鞋,我只做两双。”够穿就好。 “三妹妹,你这是指我娘苛待你的日常用度了?”面色冷然的玉如卿眼一吊,似在斥责她不懂事。 是苛待呀!何必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那是你亲娘哪!你敢发誓证明她一视同仁?“大姐姐误会了,我是说我鲜少出小偏院,走的路少,所以鞋子不用多,多了我也穿不了。” 又不是蜈蚣,出门要穿九十九双鞋,等穿好了天都黑了,不用出门又开始脱鞋,解好鞋带天又亮了,那她整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穿鞋、脱鞋。 “下次说话别说急了,让人对母亲有所误解,娘对你们够好了,一应吃穿从未短缺。”她意有所指,是说给二妹妹听的,杜姨娘老在父亲面前讨要东西,叫人看了很不齿。 一点骨气也没有,少了文人世家的气节,撒泼耍横只为了一点点身外物,谁见了谁鄙之。 “是的,大姐姐,我很知足了。”只要不来烦她,她可以伏低做小,手中近百两银子够花用一阵子了。 “啐!这种瞎话你也说得出口,我真佩服你了,瞧瞧你这一身衣服是去年做的,有多久没做过新衣了,大姐上个月在‘兰衣坊’做了八件衣裙,花了几十两,她有想过给你做一件吗?你知足个什么劲,母亲把你的分例全贴给大姐了,就你傻乎乎的以为别人对你好。”玉如惠恨铁不成钢的数落,把简琴瑟的龌龊事一把掀出来。 “真的吗?大姐姐。”玉如素抿抿唇,彷佛受了极大委屈又极力忍着。 看到二妹妹的咄咄逼人,有理无理也要闹三分,再一瞧眼泛泪光楚楚可怜的三妹妹,又慌又急的玉如卿气得都快暴青筋。“谁说没有三妹妹的,我有两套衣服就是为她做的。” 她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 玉如惠闻言果然掩嘴咯咯直笑。“大姐你别逗了,瞧瞧你铁塔般的身形,再看看三妹妹麻雀似的小身板,你确定你的衣服她穿得下?不会是当披风吧!直接卷三圈挂在她身上。” 玉如卿最痛恨人家说到她的身材,她不像爹也不肖娘,偏偏生得像她三大五粗的二舅,他是家中唯一弃文从武的武官,官任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使,正七品官。 她个头高,玉如素站在她身边真应了那句“小鸟依人”,只到她肩头而已,而且她的肩很宽,眉也是英挺的浓眉,若做男装打扮绝对是英挺俊雅,能将一干女众迷得晕头转向。 可惜她是女儿身,长得高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反而特别突兀,瘦高的身子活像一根竿子。 因此为了让容貌显得秀气点,她不时便会修眉、画眉,将浓黑的粗眉修成柳叶眉,以胭脂水粉妆点过于男气的脸庞,使其多些女子的娇美。 她不能卸妆,一卸妆就有如男扮女装,明明是小姑娘却有男子的俊秀感,眉眼间隐有武人的英气。 可能也是如此,玉如卿年已十五仍尚未订亲,玉三老爷的四子三女都未定下婚事,他打算回京后再找几门好亲事,齐南县太小了,找不到足以匹配的人家。 他想为儿女找门当户对的亲家,六品以下非高门的不予考虑。若是姻亲结得好,凭着家族关系,他的官位还能再高呢。 “哼!我说她穿得下就穿得下。玉秋,将我屋里雪色的软烟罗抱来,那一尺要十两银子,有钱也买不到,我那儿有半匹,是宫里的姑姑送的,我全给三妹妹做衣服。” 宫里的小姑姑指的是玉府最小的女儿,是玉老夫人的嫡出亲女,几年前进宫,位阶是婕妤,无子,但有一女。 禁不起激的玉如卿被二妹妹一挑拨,豪气的将珍爱的软烟罗拿出来做面子,她本意要气气一遇事就想压她一把的二妹妹,可是一看到拿出来的上等布匹,她又有几分舍不得,宫中的赏赐少之又少,她原本准备回京后再做几件新裳,在各府夫人、小姐面前亮亮相。 可是玉如惠坏了她的好事,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去!她气愤二妹妹的多事,同时也恼怒三妹妹的不知推辞,傻愣愣地收下了,再没眼力的人也看得出软烟罗多珍贵,她怎敢说收就收。 暗笑在心的玉如素是渔翁得利,捧着贵得要命的布料装傻充愣,两位姐姐要吵就吵吧,占便宜的人是她,反正她从头到尾没介入就是个看戏的,别人丢银子她就捡,一点也不客气。 “哟!你还真送得起,也不怕她福气薄,折寿。”满眼妒色的玉如惠盯着雪色软烟罗,手痒的想把它抢过来,占为己有。 别说她还真敢做,有一回她就强抢玉正书挂在脖子上的小金锁,玉正书哭着向父亲告状,她才在父亲的喝斥下不情不愿地还回去,私下还恐吓小她几岁的玉正书小心点。 “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个无福的,我高兴给就给,你少眼红,三妹妹比你听话多了。”起码不顶嘴,性子软得像泥。 被人误以为是软泥性子的玉如素为免遭池鱼之殃,她不动声色的转身将怀里的软烟罗递给一旁服侍的青玉,让青玉拿回小偏院收好。 在两位不甘示弱的姐姐面前,她把带点憨气的小白花扮演得很成功,让人气在心里又拿她没辙。 殊不知扮猪吃老虎,她这小老虎一口吞掉两个姐姐,将人耍得团团转,还让姐姐们把她当成无知小儿——一个最无害,不争不抢的傻儿。 这便是玉如素聪明的地方,让自己的存在降低,不会引来无谓纷扰,在她还没有护住自己的实力前,她只能在人前低头,将自己隐藏起来。 “再听话能当条狗养着吗?!大姐应该去看看三妹妹的小偏院,一到冬天咱们屋里烧的是银丝炭,她那屋里用的是会熏眼的柴火,我说母亲怎么只苛待她一人,是欺人性子软吗?”三妹妹,我替你说话了,软烟罗分我一半。 当没瞧见二姐姐眼神的玉如素头一低,装出十分畏怯的样子。有道是会吵的孩子有糖吃,不屑以哭闹为手段的她自是被归为软柿子一类,想捏就捏,想掐就掐。 也因为雪姨娘不敢为儿女出头,因此她和弟弟成了府中最弱势的两个,欺善怕恶乃人之常情,谁会跟石头硬碰硬,肯定是软绵的馒头好拿捏。 “你……” “你们在吵什么,还学不学刺绣?” 刚一进绣楼就听见不小的争执声,绾着明月髻,发上插了一对海棠如意金钗的郑绣娘抬眸一看,果然又是她俩。 “学,怎么不学!”都给了银子哪能中途而废。 “师父,打扰到你了,姐妹间斗斗嘴而已。”有嫡女风范的玉如卿轻声细语,对郑绣娘给予十足的尊重。 但说句老实话,郑绣娘最不看好的便是上头两位小姐,一个没耐性坐不住,想要一蹴而就,一个自视甚高,老以为自己比别人懂得多,对她的话阳奉阴违。 这两人都不是学女红的苗子,能做件衣服、绣朵花就是顶天的成就了,别指望她们有过人的手艺。 第六章 是我的错觉 倒是这个小的有异于常人的天分,她只要说过一遍就能牢牢记住,隔日做出一模一样的绣法,虽然线法生涩却别有一番意趣。 “嗯,都坐下吧!我们从昨日断针处教起,这绣花、绣景讲究神韵,或钩、或捻,斜针一入……”郑绣娘睨了一眼三张神色不一的脸儿,在巴掌大的小脸多停留一瞬,而后再缓缓讲解刺绣的要领。 一上午的时光在针与线之间穿过,郑绣娘一开口说出”休息”两字,早就不知魂归何处的玉如惠像打开笼子的鸟儿,迫不及待的往外飞,一声招呼也不打的离开绣楼。 而只当消遣却不看重的玉如卿面上表现得倒满像一回事,对郑绣娘形式上的一颔首,坐久的她有些腰腿无力,在两名丫头玉秋、玉槴的扶持下缓缓跨出绣楼,她一双小脚走得相当慢,快不了。 “三小姐,你等一下。” “我?”玉如素指着鼻头。 “你的技法最差,跟不上两位姐姐,我这里有本刺绣的基本入门,是我亲手写的,你拿回去瞅瞅,别拖累大小姐、二小姐的学习。”她语带嫌弃,好似玉如素是她教过最差劲的学生。 楼外走得慢的玉大小姐稍微停顿了一下,听到郑绣娘的嫌恶,她嘴角往上勾,扶着丫头的手继续往前走。 原来是个没用的,庶女就是庶女。 “是,我再学学……”玉如素颇为狐疑的接过手,书面上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刺绣入门,但是翻开里面的内容,她顿时睁大杏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对着她笑的郑绣娘。 “我年纪大了,再过两年怕眼睛花得线都穿不过针眼,我想找个传人,将毕生所学传给她。”郑绣娘悄声解释。她的孩子不想学,觉得辛苦,半辈子都在练眼力,十分伤眼。 “这是……双面绣的基本入手……”玉如素的手在颤抖,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技法就在她手中。 郑绣娘抚着她的头。”你是个好孩子,传给你我很放心,接下来这一年我会用心地教导你,你有不懂的地方就发问,我定尽我所能的回答你。” “可是我姐姐……”怕是瞒不住。 “她一啐。那两位小姐哪懂得什么是刺绣,你在她们面前说长针、短针,搞不好她们当是针的长短,而不会想到是丝线的长度,要不是夫人给的酬金厚,我真不想接这活儿。” 她想回乡下买块地盖几间砖屋给儿孙住,然后啥也不理的当个只管含饴弄孙的地主婆。 县令夫人的银子给得多,她看在银子的分上才勉为其难的点头,不求教出一门好手艺,至少让几位小姐日后能为夫婿缝单衣。 谁知竟有意外的惊喜,泥砾里出珍珠,让她遇上可塑的好根苗,心动的想将独门手艺传给她。 “我想学,而且会学到最精湛,但我不确定是否能发扬光大,毕竟我……”身不由己。 庶女的身分注定她无法随心所欲,就连终身大事也由人摆布,她能做到的只有学好双面绣,其他没法承诺。 郑绣娘手一抬,呿了一声。“我教你双面绣是看你顺眼,你骨子里有着不肯妥协的坚持,别人以为你懦弱胆怯,我却看到你大无畏的果敢,我教给你是不想此技艺失传,至于你会怎么做我就管不着了。” “我要的是衣钵传人,又不是让你开个大绣坊当东家,学得好不好端看个人悟性,这都是命,你别顾虑太多。” “是的,师父在上,请受我三叩礼……” 玉如素刚要下跪行拜师礼,郑绣娘连忙双手扶起。”免了这些虚礼,若是被人瞧见可就说不清楚了。” 玉如素想想也对,于是也不行礼了,省得惹来一身腥。 “三小姐,我先走一步,你一会再走,免得同进同出惹人闲话。”她要避嫌,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郑绣娘早就想找个传人,可是一直未遇机缘,她还非常遗憾后继无人,这门绝艺要带进坟墓堆里,没想到峰回路转,一个看似软弱实则刚强的小姑娘跳入她眼里,她用心观察了三个多月才确定这个丫头够格,她有足够的耐性长时间待在绣架上,也有过人的聪慧,灵活的双眸藏着无尽的生机,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好。” 看着郑绣娘逐渐走远的背影,玉如素内心激动不已,她忘了父亲晌午要考校姐妹们功课一事,乐不自抑的往小偏院走去,她没想到天上掉馅饼会掉到她头上,将她日思夜想的好事送到面前。 真是比捡到金子还雀跃,她能真正学到一门手艺了。 “素儿,姨、姨娘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走在回偏院的小路上,一看到朝她走近的素衣女子,玉如素弯起的嘴慢慢拉平,面对将她生下来的姨娘,她竟无言以对。 “借钱没有,你知道我很穷。”她把丑话说在前,同样的事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千篇一律的理由叫人很不耐烦。 “可是你不是有攒银子的路子?上回我看你拿出十两银子买了不少米粮。”雪姨娘不管女儿银子的来源,她只知自己胭脂水粉的配额用完了,要等上一个月才能请领。 “那是我的银子,花完了。”先抛弃女儿的人没资格要求回报,她不疼惜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也就罢了,居然和外人一样欺压自个儿的女儿,缺少用度了也不敢向自己的男人开口,反而一再压榨打小就失去生母关怀的女儿。 她不会任雪姨娘一再予取予求,雪姨娘理由再冠冕堂皇还是借口,真正能做主的是她的夫婿,如果她敢据理力争,自诩处事公正的玉三老爷会放任正室以不当手段拿捏一个姨娘吗? 可是雪姨娘太习惯依赖别人了,为人没主见、耳根子软,有人可靠便仗势张扬,一旦失去靠山,腰背弯得比谁都低。 她不是不会争,而是不敢争,考虑太多反而踌躇不前,老想着让人为她把前路铺好,她好坐享其成。 玉如素十分同情原主摊上这样的生母才会早早离世,如今她借着人家的身体来到这世间,若是不过分的要求,她多多少少会照顾一二,尽量满足替人尽孝。 但其他的,抱歉办不到。 简单两句打发了雪姨娘,玉如素便继续往偏院的路上走去。 “哎呀!好痛……” 什么砸到她脑门? 捧着医书发呆的玉如素抬头一看,只看到翠绿的叶子中一颗颗铜钱大小的青色果子,还涩着,不能吃。 不知何时开始,她一有烦恼就往桃花林去,林中有一处小空地被她铺上木板钉成的平台作为歇脚处,她常来这里,一坐上去大半天不移位,上边还弄了个草棚子遮阳。 依常理来说,往下掉的小果子怎么也不可能砸到她头上,有草棚子挡着,顶多掉到身边。 她正了正色,坐直身子。 难道有人? 心中怀疑的玉如素再三查看,长满果子的桃树绿意盎然,每一棵树都有满满的桃叶,树龄三十以上的桃树枝干粗大,若有人隐藏其中也不足为奇,玉如素就曾藏在一棵桃树后头捉弄前来寻她的青玉。 “怎么没人,难不成是我的错觉?”她喃喃自语,揉着发疼的痛处又捧起医书细读。 她上午学刺绣,下午练字和看书,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在医书上头,她尽量充实自身,不管日后用不用得上,有备无患总好过事到临头一筹莫展。 刚一放松,又有一片桃叶如疾风掠过,不偏不倚地落在翻开的书页中间,像是停歇采蜜的蝴蝶立着。 第七章 倒是个机灵的 这下子,眼一眯的玉如素无法淡定了,接二连三的巧合就不叫巧合,这叫人为,她肯定周遭必有蹊跷。 她信奉鬼神但不惧鬼神,夜班急诊室的灵异故事太多,见多了也就不知道什么叫怕,反正她行得正坐得直,也没干过啥坏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何况现在还大白天呢。 “真是怪了,今儿个怎么老是有怪事发生,不看了,回屋绣帕子。”伸了伸懒腰,玉如素伸出比三寸金莲大一倍的脚下了木板钉成的平台,假意要离去。 桃花林中的杂草不定时被修整过,草长不到三寸,上面又铺着修整后的枯草,一层又一层,彷佛成了一条草道,人踩上头不扎脚,还因洒了石灰、雄黄,蛇鼠虫蚁不生。 几年整顿下来小有规模,昔日荒芜一片的废园如今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致。 不愿与躲在暗处的人有任何交集,玉如素是真的想走,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走为上策。 只是不能走两府相通的那道小门了,那是她和青玉的秘密通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其实这门也用不久了,京里的大伯已捎信来,言明若无意外的话她爹明年三、四月任期一满便能回京。 两任六年,他也算尽心尽力了,至少治下无冤案,百姓安居乐业,更庆幸的是连着数年无重大灾情传出,有一年的小旱也顺利解决,为官之道平顺犹如神助。 回京对玉如素唯一的影响就是不能再利用桃花林赚钱,等于断了一条生财之道,不过她决定临走前再酿一回酒,趁三月桃花开时一口气把花全摘了,足以酿三、四十坛子的量。 她想年底前叮嘱青玉一声,让青玉在本家当差的爹先替她在僻静的巷弄里买间二进的小宅子,便于她回京后可以想些生财方法,也能置点私产。 “想走?” 当玉如素想从后门开溜,再由县衙小门进入玉府时,刚要推门,一颗青果子就这么咻一声嵌入年久失修的门板,破风而至的声响让她身子一滞,接着带点戏谑笑意的男声响起,吓得她不寒而栗。 玉如素故作什么也没发生,无视嵌入门板的半颗青色果子,一心装聋作哑。 门,再度拉开。 下一瞬,“砰”的一声又阖上,这回力道又加强了。 玉如素心口漏跳了一拍,有些不安。 “爷说了你可以走了吗?” 不走还留下做客呀!她不和牛鬼蛇神打交道。玉如素在心里回答,但是脑袋瓜子始终不回头,有点自欺欺人的心态,没亲眼见到人就能当作不存在,将这事当成午后桃林间的一场梦,梦醒了就没事了。 “不要以为无视爷就能走,爷正闷得慌,来逗个乐吧!” 话音刚落,一阵风从耳边掠过,感觉自己飞起来的玉如素分明没移动半步,人却回到了草棚下的平台。 她讶然,也有一丝丝不快,她不喜欢被勉强,不管对方是人是鬼都一样。 “缩头乌龟不敢示人,还会寂寞呀?”说什么闷得慌,听那声音明明欢乐得很。 男子呵呵大笑。“敢骂爷王八的,你是第一人,有种!你说我该赏你什么才好,一颗项上人头吗?” “我没种,但不妨碍你把这片桃花林赏给我,如果你是这宅子的主人。” “胆子真大,爷都要杀人了还敢讨要东西。”带到黄泉地府吗? 这人傻帽呀!要杀人之前还说这么多废话?他到底有没有看过杀手手册。“你只说项上人头,没说是我的。” 既然死的是别人,那便与她无关,她不开棺材店,收尸的事轮不到她出面。 男子笑了。“你不怕?” “怕。”她装模作样的抖了一下,表示她怕到语无伦次。 “哈哈……有趣,有趣,真有趣以为逮到翻墙而入的小贼,没想到是只有爪子的猫儿,让爷心痒难耐。”挺锋利的爪子,挠人挠到痒处,叫人想抚顺她的毛。 “请问这是贵宅吗?”都对话这么久了,她也猜出来者是人非鬼,装神秘不现身只是想吓人,偏她不是吓大的。 “是或不是有何差别?”他语带趣味的问道。 “若是前者倒是小女子的不是,未经许可私自闯入,在此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再不二犯。反之,你也有可能是贼,一个贼子的荒唐话无须理会。”意思是说他们都是贼,同行间没有谁贵谁贱。 其实玉如素是真的不怕,隔了一墙就是齐南县衙,她住得虽偏远但离衙役的官舍很近,平时有七、八人驻守在内,一遇危险高声一呼,一群带刀的差爷便能立即赶至。 不过这也看得出简琴瑟的用心险恶,把庶女往男人堆旁一放,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尚能保住清白名声,若是一个言行不当与人有了什么,她的一生也完了。 当初玉如素入住半年多才发现这个异状,她让青玉去查了一下,发现县衙其实是呈凹字形,女眷的后院与原本县府官员的家眷住处相连接,但因县丞、师爷、书吏等是本地人,便把此处改为外地衙役的官舍和休息处,平日不当差时总有三、五个人在此裸着上身对招。 那时她还小,没想得太远,还暗自高兴有衙役就近保护,等年岁大了些才由奶娘口中得知此事大为不妥。 可是住都住了还能搬离吗?之前空的院子早被简琴瑟安排的人占满了,她想挪位也没地方可挪,只能等到任期届满才能搬离。 “有意思,倒把爷说成贼了?小丫头这脑子怎么长的,立于下风处还有闲情逸致在背后捅人一刀。”她不是胆大包天便是有恃无恐,瞧她这个头也不知满十岁了吗?遇事倒是不惊不慌。 “我手中无刀。”她手一摊,扬扬手上的医书。 “唇舌利于刃。”文人的笔能杀人于无形,洋洋洒洒落笔便能尸横百里,可见言语比刀剑还利。 “贼公子,小女子的唇枪舌剑没伤到你吧?”玉如素假模假样的问候,心想几时呼救才是最佳时机。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姓张。”他自报姓氏,清越的嗓音听来很年轻。 螓首一点。“姓张的贼公子,幸会了。” “张无极。”这下总该知晓他是谁了吧! 老被关在后院,极少被嫡母带出府赴宴的玉如素,那些官家千金是一个也不认得,更遑论手帕交了,她最常见到的便是府里的丫头、婆子,什么外男的都是绝对禁止接触。 月嬷嬷把关得很严格,除了照顾日渐长大的玉正书外,对玉如素的门户守得很严密,闲杂人等靠小偏院太近就会被赶走。 “贼公子张无极。”好像在哪听过,印象不深。 似乎有人提起过,但她并未留意,与自己无关的事她向来漫不经心,从耳畔溜过便是过眼云烟,无须记住。 “去掉‘贼公子’三个字。”金阳粼粼洒落,一道背光的修长身影坐在枝桠繁盛的桃树枝干间,指间勾着一只玉做的白玉葫芦,神情惬意而慵懒。 “贼公子想把祖宗丢掉?”她假意讶异。 贼的祖宗还是贼,做人别忘本哪。 张无极仰头,自玉葫芦里流出一道清冽甘液,他就口一饮。“你知道爷的祖宗是谁吗?足够诛你九族。” 诛九族?姓……姓张?!“贼……呃!公子是来玩儿的吧?小女子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这下她终于回过神了。 这天下是张家人所有,当朝皇上正是张无涯。 “看来你是猜出爷的身分了,倒是个机灵的。”和笨人打交道很伤神,机灵点才让人身心愉悦。 第八章 不会认怂了吧 玉如素面上讪然,不吱声,她现在是多说多错,不说为妙,皇家人喜怒无常,她开罪不得。 “怎么,刚才还伶牙俐齿,这会儿装哑巴!不会知晓爷是谁就认怂了吧?”唯唯诺诺的人见多了,来点不一样的才有趣,小丫头刚才大无畏的表现颇合他的心意。 王无极深觉一只不怕他的小猫也挺有意思,闲来抚抚毛、逗弄两下,看看爪子有多利。 “是怂了。”在绝对皇权之前,人如蜉蝣。 他鼻间一哼。“爷没让你死,你就死不了,爷罩你。” “那你想我死呢?”那肯定活不了。 没被呛过的王无极睁大眼,新奇地抚着光滑如玉的下颚。“爷杀过不少人,但不杀孩子。” “我不是孩子。”原来他真杀过人。 皇权无情,血流成河。 王无极哼笑。“你有几岁?别在爷面前作假,爷摘下的脑袋足以挂满一圈护城河。” “十二。”半大不小,最尴尬的年岁。 “什么,你有十二岁?!” 枣白色身影伴随着难以置信的嗓音翩然而至,感觉头顶上的天空忽地暗了几分,玉如素抬头一看,忍不住暗忖:天呀!好高,她居然只到人家的胸口。 看到小丫头发直的双眼,脸上挂着冷笑的王无极勉强原谅她的鲁莽,原本要放到她头上揉的手在思及她的年纪后为之一顿,缓缓放下,有些遗憾不能肆无忌惮。 “小丫头,你看够了没?”她雪白的颈子看来很脆弱,他用两根手指头就能掐断,外表还看不出伤。 “看够了。”她低下头往后退。 人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还会怕死啊,爷倒小瞧你了。”能屈能伸,不做找死的事,很好,识大体。 “人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没了,当然得好好珍惜。”若非不得已谁想死,长命百岁不好吗? “说得好,有脑子。”王无极食指一勾,敲寒瓜似的敲她脑门,叩!叩!叩!脑子有物。 谁没脑,就看会不会运用。她在内心腹诽,眼睛却很忙碌的偷觑面前的美少年,这人真是好看得过分,说是妖孽一点也不为过,存心是来祸害世人的,十足的祸水秧子。 玉如素觉得两颗眼珠子不够用,得多来几颗,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年纪最多十五、六岁,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十分妩媚,眼波一睨,十里杨柳尽醉倒。 尽管唇色比她还水艳,珍珠白肤色比她还水嫩,透着莹玉色泽,美得恰到好处,可是他长得一点也不女气。 美人风姿,窈窕多娇。 此妖孽……不!是美少年不比电视上的男明星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美得雷人呀!就连见多识广的玉如素都有些看痴了,忍不住想往他脸上摸一把,看是否如玉滑腻。 但她矜持住了,没把皇室子弟当花街小倌调戏,要不这脑袋十之八九挂不住,只能化作桃花树下的肥料。 王……皇上岁数不大,应该没这么大的儿子,姓王的皇室宗亲又长得如此风骚,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户人家了……曾经的摄政王,如今还政的汝南王,皇上的嫡亲皇叔,与先帝是一母同出的兄弟,小先帝十五岁,手执天下兵马,地位堪与当今皇上比肩。 第九章 小猫叫啥名 瞧他年纪,兴许就是汝南王之子了。 “小猫儿叫什么名儿?”王无极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一句小猫儿喊出口,他便觉得像,这丫头不就是装乖的小猫吗?听话的时候眯着眼喵两声,温驯得让人忘了她有利爪。 什么小猫儿,当她是四足畜牲。“小猫。” 闻言,他一怔,继而笑得冶艳,玉雪般的长指轻佻地抬起她下颚。“我十岁就跟着我老头上战场,十一岁砍下敌方将领的头,十三岁率领三万兵马杀光对方十万大军,成堆的尸体如山高,一把火烧了七天才烧成灰烬。”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玉如素脑子里浮现现代战争的惨烈,顿时抖了一下。 “现在你打算告诉爷你的名字了吗?”王无极低头俯视,目光睥睨,轻狂又不可一世。 “我……呃,我姓左,叫……”她眼神左右飘移,思索着该叫什么名字。“娉婷,我叫左娉婷,是东街庙口前米铺老板的女儿,我帮着送米过来,所以知晓这地方。” “爷要的是真名。”他的手指轻柔地从她的面颊往下抚向咽喉,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喉间上下滑动。 “是……是真名。”她力求镇定,面不改色。 “要不要爷把你扔过墙,问问齐南县县令,他的家眷几时改姓左,莫非和左氏人家定了亲?”小猫儿真不乖,当着他的面也敢满天撒谎。 玉如素一听,小脸白了一瞬。“贼……王公子、王哥哥、无极哥哥,你是诸葛再世,能掐指神算,我的确用了假名,可是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女孩家的闺名怎能道于外人知呢。”她的意思是别为难人了,她不坦白也是世俗所迫。 “再喊一声无极哥哥来听听,你这甜糯糯的嗓音真好听。”还有不怕他的人,值得好好圈养起来。 很无奈的,情势逼人,她只能轻哝软声唤一声,“无极哥哥。” “爷不用小猫的名儿,爷半时辰就能查出。”他一扬手,一道灰白色影子几个起落,消失无踪。 僵笑得难看的玉如素都快哭了。“无极哥哥,我可以走了吗?我还得回去练字、背书。”她真是流年不利,年初忘了到庙里上炷平安香了。 思及前不久曾从二姐姐口中得知这座一向无人出入的宅子居然来人了,浩浩荡荡一群人,一下子呼朋引伴寻欢作乐,一下子纵马狂奔在大街上撞倒无数摊子,只为要到城外西山打猎。 因此她好一阵子没来,以免遇上了自找晦气,没得说理。 等呀等,等呀等的,这些人似乎有点平静,她让青玉架起梯子往墙头探看,桃花依旧,无人探问,花季一过,桃花树纷纷凋落一地的桃红,小果子也冒出头了,显得青翠可爱。 她在墙的这一边听了好几日,确定没人走动才敢放胆一试,毕竟这桃花林如同自家后院,每当她心情不好时总习惯来这儿走走,要不就浑身不舒畅,彷佛人生无趣。 被压抑太久的她总想往外走,即使只隔一堵墙而已,也会有不一样的心境,感觉豁然开朗,摆脱了在玉家被禁锢的自己。 之前来了两回都没事,玉如素也就放松了,依着以往的习惯在林子绕过一圈后再走到草棚子下曲膝侧坐。 好在今日起风了,有点小凉,怕冷的她不像以往一样窝在平台上脱掉鞋袜露出大脚丫,要不然就难说分明了,她哪料想得到今儿个会有人跑到树上纳凉,还好死不死的与她撞个正着,更甚者……待在皇城都不见得能碰到一个皇家人,她却在几百里外的小县城撞上了,这个逆天的运气得有多背?真是霉神上门,闪都闪不过。 “走小门?”他挑眉,笑得撩人心扉。 虽然如今站在后门,但她来时分明是钻小门的。 玉如素眼角一抽。这他也知道?不会早在一旁偷窥吧!“门小就不招待了。” 她不用做人了,太丢人了,钻小门的丑态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以后无颜见人了。 “真把自个儿当宅子的主人了?”还送起客了。 一怔,她尴尬,说得太理所当然了。 “还有,爷比你早来一个时辰,在树上睡得正香,谁知被声音吵醒,爷还没找你出气呢,你竟敢一脸爷是小偷的神情。”要不是看她逗乐了他,他早灭了她。 第10章 涅盘重生吗 原来……她误会他了。“无极哥哥,这宅子是你的吗?” 她边说边看着还要一个半月才能采收的小桃子。 “算是。”他含糊不清。 “什么叫算是?”不坦率。 “在爷老头名下,爷是他亲儿,向他要,他不会不给。”反正以后都是他的,给不给都一样。 “那这桃子我能采吗?”她眼露小猫似的馋样。 王无极一瞧见她小模小样的可爱状,一向六亲不认,见神杀神,见魔杀魔的他居然忍不住心口软了一角,一只手往她头上一放。“随意。” 这一次“随意”让他日后追悔不已,有回和狐群狗党上山打猎,打了头三百斤的大黑熊,他想回家开个桃子宴,边烤熊肉边吃桃子解腻,顺便喝点桃子汁,谁知熊肉都准备上架烤了,满园的桃树……一棵桃子也没有,空荡荡的只剩下稀落的桃叶。 “无极哥哥你真好。”她咧开嘴一笑,一抹浅浅的笑涡忽隐忽现在颊边,让她多了一丝动人风情。 王无极黑眸闪了闪,越看她越觉得该养在身边,当只宠物,和他的雪儿一左一右陪着他。 雪儿是一头三岁大的公雪狼,王无极捡到它时才两个月,它娘被一头吊睛虎咬死,那头虎的虎皮如今正垫在汝南王的紫檀大椅上,他逢人便说暖和得很,儿子猎来孝敬他的,话里话外不知有多骄傲,直夸小子像老子,是个得用的。 汝南王王天极十分看重这名嫡子,汝南王妃生有一子一女,王无极便是由她所出,虽然上头还有个庶长子王无炎,但两人的实力实在没得比,天与地的差别,不受汝南王重用。 “无知者真可怕。”她是第一个说他好的人,打他会跑、会跳、会说话开始,闯下的祸不计其数。 汝南王当了十年摄政王,想当然耳,他出身尊贵的儿子打小也在宫中长大,和皇上是从小打到大的兄弟,这个连皇上都敢打的浑小子性子不知有多狂狷,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他不敢做的。 被他气到想踹人的皇上便给他个浑号叫九千岁,意思是万岁之下,凌驾众生,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朕管不住一头牛。 有了九千岁之名,他更加肆无忌惮,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挡了道,打;心情不快,也打;小狗乱叫,再打;酒不够喝,还打……打打打,打到他心满意足为止,皇上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除了不强抢民女、欺凌幼童外,他几乎所有纨裤会干的事都干过,还包过一条花船让京城三大名妓都上船,或弹或歌或舞的三天不歇,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一块儿乐得欢。 人虽纨裤,但他一上马能杀敌,只是如非必要,皇上不会主动派他出征,因为他杀人像切菜,刀过人头落,一颗颗的脑袋在马蹄下滚动,他一上阵便是清空沙场。 清空指的是一个不留,没有活口,只要和他对上的敌人全都尸无全尸,成了断头鬼。 杀孽太重有违天命,皇上十分爱惜这个文能提笔,武能上枪的堂弟,盼他少杀点人,积点福气,所以没事做的他只好继续当个纨裤子弟了。 “你说什么?”谁可怕? 王无极说得很小声,以至于身高有距离的玉如素没听清楚,她又问了一遍。 “爷说……”他正欲把话说开,却突地一顿。 先前离开的灰白色身影又回来了,贴近王无极耳边说了几句,听得他桃花眼闪烁,笑意如花绽放。 一旁的玉如素脖子仰得发酸,面对这些“高”人她有一肚子的牢骚,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打击人嘛! 看到灰衣人又足不沾地的飞走了,玉如素一脸艳羡,她学一辈子也学不到这么俊的功夫。 那是传说中的暗卫吧?能飞檐走壁、草上飞,咻一下就不见了。 “玉如素,小名果儿,京城玉府玉老太爷三子玉重轩的三女,庶出,有一胞弟玉正书同为雪姨娘所出,平日与其他兄弟姐妹走得并不亲近,住在这墙后的小偏院……”他指着与县衙共享的高墙,眼中流露着得意。 “果儿……”她连自己的小名都不知道。 有几分心虚的玉如素心中一讪,她穿过来的时候身边服侍的下人已散得大半,她也是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有小名。 “你看医书是因为体弱多病吧,姨娘靠不住就得自找生路。”把她看成自家宠物的王无极眼中多了柔软。 连她自幼体弱也查得出来,这得多神呀! 她在玉家始终和人维持疏而不近的距离,庶女的身分让她不能争,姨娘又不得力,来了五年,她见亲爹的次数数都数得出来,嫡母更是极力打压不让庶出子女和嫡出的争宠。 即使是性子骄蛮的二姐姐在嫡母面前也得低头,简琴瑟不点头,她一步也走不出县衙,更遑论与权贵千金结交或与世家小姐往来密切,简琴瑟不会给庶女攀上高枝的机会,那是要留给她亲生女儿的。 所以来到齐南县后,什么桃花宴、牡丹会、品菊诗会、与地方仕绅的女眷出游,或是受邀到高门别院避暑、赏梅等,大大小小的邀约十来个,玉如卿一个也没错过,两个庶女出门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早就看清后院局势的玉如素从不和嫡母对上,嫡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要装乖扮傻就好,简琴瑟给她小偏院的本意是折辱,让她更接触不到外人,最好是养出了小家子性格,殊不知此举正中下怀,玉如素巴不得远离后院的风暴,啥事都不理的过自己的日子。 如果不遇上这个颜值逆天的妖孽,她的古代日常还算过得去,只要继续装乖,让嫡母为她挑个不算太差的婆家,那时才是她全力发挥的时候,毕竟婚后要过一辈子的地方总要过得顺心才行。 所以她自学医术、学女红,增加一技之长都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无极哥哥,你可有手足?”她神来一笔突然发问。 “上有庶兄。”一名。 “你很会关心底下的弟弟妹妹?”她又问。 他眼一眯。“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关。”他常年不在汝南王府,能记住脸和名字便是他们走运了。 汝南王府有两座,一在京城,一在汝南王封地,汝南王自从辞了摄政王一职后便回到先帝封的封地。带着王妃、两名侧妃以及若干夫人等妾室住进封地上的汝南王府,自此未奉诏不进京,就在封地上养老,过着无事一身轻的日子。 而世子王无极则独自住在京城皇上赏赐的汝南王府,他不能离开京城太久,除非有皇上的诏书,否则他一年之中最少要留京半年,另外半年允他回封地探亲。 因此世子爷王无极是两边跑,从不赶路的他向来是边走边玩,顺便惹点事来,纨裤能安分就不是纨裤了,所以只要他往返两地就不知有多少人遭难,沿途几乎是哀鸿一片,地方官员纷纷上奏章要求皇上约束其行径,不要再“路过”了。 但王无极依旧故我,别人不让他来还非要来,然后搞得一阵鸡飞狗跳后才痛快地离去,气死一干深受其害的人。 对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身怀武功又位高权重的皇家骄子,只要他不造反,再纨裤又何妨,皇上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他去,不要危及社稷就好。 玉如素睁着小鹿般的杏眸,小有不解。“既然无极哥哥连自家手足都视如路人,那你干么起我的底,我和你非亲非故的,也不是杀父仇人或抢了你的心头好,摸清我的底能助你涅盘重生吗?”她话锋一转,给了他一记回马枪。 第十一章 原来你不是小猫啊 “……”黑眸一睁,蓦地,他白牙一咬,阴森森的笑着。“原来你不是小猫儿,是狡猾的狐狸,深藏不露看错你了,你果然对爷的味,以后爷就盯死你,你是爷的人了。” 一说完,他狂肆大笑,像拎小鸡似的拎起玉如素后领,让她双眸与他平视。 四目相望,杏目对上黑瞳,一丝淡淡的悸动在两人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但是两个人都刻意忽略。 心,不由己。 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王无极,突然就这么出现在玉家小偏院,丝毫没有男女之防该有的避讳,随心所欲的就像行踏在自个儿的地盘上。 “这个给你,以后你若有事要找爷,只需拿着这东西往有上面雕纹的铺子一晃,自有人引你来寻。”自家小宠得顾好,省得有人来偷,他的雪儿就有不少人惦记着,连它未出生的下一代都被打主意。 王无极的性子向来阴晴不定,今儿个看甲君顺眼,收为随从,明日瞧乙君讨喜,收为马夫,反之若觉得那个某某某鼻子长歪了碍眼,那就撵到汝南王的矿场挖煤去吧! 而这拥有一双天足的玉如素不知哪儿入了他的眼,他那莫名其妙的脾气又发作了,把人当成猫似的看顾着。 “我要它干什么?”玉如素啼笑皆非看着登堂入室的某妖孽。 再瞧瞧以前在电视上常看到的玉扳指,她真是笑不出来,剧里的老爷们戴起玉扳指多威风呀!一派威仪大气,可是瞧瞧她面条似的细指头,别说套了,光是放进去都滑稽,一只玉扳指放进两根指头还塞不满呢。 更重要的是,她找他做什么?真有急事,远水救不了近火,求人不如求己,她相信自己还不至于会混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论前一世或这一世她都习惯自己做主,因为她无人可依靠。 收下他的玉扳指等同私相授受,若被有心人瞧见了,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他这是在害她不是帮她。 可是妖孽无人性,听不懂人话,根本不讲理,别人的拒绝对他而言是欲拒还迎,他自行理解成她是想要又害臊。 “炫耀呀!亮出爷的名号保准死一堆人,没人敢给你脸色。”他一脸得意。 亮出他的名号的确是会死人,不过死的是她,被他的仇家围殴致死。 他不知道他有多天怒人怨吗? 那日在桃花林一别后,打扮成小童模样上街的玉如素找人一问,她一提起王无极三个字,十个人当中就有七人咬牙切齿的数落他的罪状,用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的语气细数他做过的恶事,以及生平事迹…… 据说汝南王世子今年十六岁,干过的坏事罄竹难书,从他一岁在明黄圣旨上洒尿,到三个月前把皇上最宠爱的巩贵妃胞弟的腿给打瘸了,又率众砸了安亲王府大门,只因安亲王的小儿子在朝堂上说了一句汝南王“功高盖主”,还扬言安亲王一家若敢再说汝南王的不是,他便破门烧府,将他们一家全灭了。 安亲王对此老泪纵横向皇上哭诉委屈,严厉指责小辈的目无尊长,要皇上严办,不得放纵,不过此事雷声大雨点小,闹到最后仍不了了之。 后来又有传闻,某日夜里安亲王府的正堂走水了,相邻的十几间屋子全都烧毁,老王爷的头发没有了、老王妃的月眉成了八字眉,一夜大火损失惨重,烧掉王府藏在暗柜里的八十万银票。 这事过后没人再敢提起严惩汝南王世子,京城人士只求别和他对上眼,一见他走近纷纷赶紧闪开,这厮是京城一霸,谁碰上了谁倒霉,除了避开他以免惹祸上身外别无他法。 玉如素只在茶馆坐了一会儿,喝了半盏茶,关于汝南王府大小事也全都听说了。 齐南县是汝南王的封地之一,到任的地方官由朝廷指派,汝南王无权自行调派,每年缴纳的税金有七成送交汝南王府,另三成是要上缴朝廷,采三七分制度。 同时派任的京官也有“监督”汝南王府的责任,他们要将封地的动静一五一十回报。 诚如安亲王所言的“功高盖主”,即使汝南王已交权还政,民间百姓仍惦记着当年杀伐果决几乎无所不能的摄政王,他掌权十年的威望是新皇难望项背的高度,有谁不忌惮。 多疑是历代帝王的通病,即使皇上有心信任,但身边太多想争权的佞臣,你一句我一句的煽风点火,三人成虎,没有的事说多了也会成真,上位者多少有点忌讳。 玉如素想得出神,忽地被一声呼唤喊醒。 “小姐,你在想什么?” 青玉轻轻一唤,怔忡中的玉如素回过神,刚刚还在眼前的王无极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看看手中的玉扳指,玉如素觉得收了一个烫手山芋,她实在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看样子以后只好能躲就躲了。 “我是想五、六月的桃子该熟了,明儿个我们要开始摘果。” 今年的春雨来得及时,雨一下,雨水丰足,吸饱水气的桃子颗颗饱实多肉,硕大得把枝桠都压低了。 “小姐,这回你就别去了,我们花银子请人来摘吧。上回咱们不是碰到一个小乞丐吗?奴婢跟那群孩子说好了,一天二十文,供早、午两膳,不用三天就能摘完。”小姐的年纪不小了,不好老是爬树。 “咦!我跟你提过的事你都记下了呀!”她也不过随口一提,心里有能力助人就不要吝啬。 青玉笑着点头。“小姐说过的话奴婢牢记在心,你说咱们日子好过了,别忘了那些仍在过苦日子的人。” 人溺己溺,将心比心,不因善小而不为,不经心的义举有可能改变别人的一生,她们只要有能力就去做,无须求回报。 “嗯!那么多果子咱们也弄不完,让他们帮洗罐子、去核,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酿桃子酒了,我想将酿果酒方式教给他们,再和桃花林的主人商量一下,以后让他们来摘果子醸酒,起码养得活自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自食其力才是根本。 “小姐,我们不酿酒了吗?”每年收入比府里给的月银高出几十倍,她真舍不得放弃。 她苦笑。“回京后哪来的果子,府里的出入也看得严谨,咱们要像今时这般自在怕是难了。” 本家的规矩大,几房人未分家,人多口杂,长辈间的勾心斗角、同辈中的互不相让,就连下人们也各为其主,怕是不安生。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处,当有事发生时齐心对外,多个人多个帮手,你拉我我拉你的共度难关。 可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盘算着既得利益,面和心不和,家宅难宁。 “唉!那是不是又要没银子花了,咱们要到厨房偷米吃?”想到以往的苦日子,打了个冷颤的青玉不由得哭丧着脸,心情低落的面带愁色。 玉如素忍不住噗哧一声。“叹什么气,咱们还有这回的桃花酒、桃子酒可卖,为了以防万一,一坛子不留的全卖了,再加上前几年那几坛两年分、三年分的陈酒,价钱会再高一些,卖一卖少说又是上百两。” “真的?有上百两?”一听到有银子入账,青玉的双目发光。 “等确定要回京后,我给你两百两银子,你交给你爹,让他在羊角巷买间二进宅子,屋子旧一点无妨,不漏水就好,等我们回京后就有自己的宅子了。”她实在不相信所谓的亲人,他们不害她就阿弥陀佛了,不敢指望别的。 “小姐,你要买宅子?”青玉睁大眼。 第十二章 不要把事情想的太好 玉如素点头。“姨娘本身是泥菩萨,眼中只有弟弟,不要妄想她会为我谋划以后,而母亲的个性你也知晓,在嫁妆上我可能要吃点亏,父亲他……呵!别提也罢,咱们要给自己留后路,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小姐,你想太多了,还有老夫人在,亏待不到小姐。”方才她一直转不过来,怕回本家会被亏待,这会儿才想起有老夫人撑腰,雪姨娘和小姐不至于像如今一样落魄。 玉府嫁女儿的规矩是嫡女嫁妆一千两,压箱银一千两,庶女少一些,嫁妆五百两,压箱银五百两。 若有添妆都可带去夫家,而母亲可将自己的嫁妆分给女儿,放在嫁妆中一并带走。 或许三小姐没有大小姐多,但体面的嫁妆还是会有,百年世家的脸丢不起,老爷、夫人们也要面子。 青玉不懂自家小姐为什么老将事情往坏处想,她才十二岁,婚嫁的事还不用太操心,小姐上头还有两个姐姐,等她们定了人家再来烦心婚嫁也不迟。 “未雨绸缪。”没人了解她的不安,不能由自己掌控的人生让人心头发慌。 庶子女亲事一向由嫡母决定,那简琴瑟能为她找多好的人家?光是五官端正,无残疾的她就要感谢佛祖了,其他不敢多想。 “小姐,你要相信老夫人,老夫人对每一位孙儿、孙女都十分公正,她最疼的是大房的大少爷,其次就是你,当年老夫人要将你养在屋里,不让你跟着到齐南受苦……” 那时玉老夫人刚好病了,三老爷怕影响她的病情便悄悄带了一家人上路,等玉老夫人病好了才发现老三走了,还把她的乖孙女也带上路,连写了七封信大骂他不孝。 其实夫人也在其中动了手脚,原本三老爷是要留三女儿代他尽孝,但夫人不允,非要小姐上车,担心过了几年回来后,玉老夫人屋里的好东西全给庶女占了,她的儿子、女儿一样也得不到,嫡出的反而不如庶出。 “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儿孙绕膝的祖母哪还会一直偏宠惦记着我,算了,不提这些了,时候到了再来烦恼。我让你买的七彩丝线你买了吗?”船到桥头自然直,多想无益。 “买了,小姐要绣花吗?”青玉取出提篮里的丝线,分线尚未分好,线头还有点粗。 “嗯,我手艺差,先绣双绣花鞋试试手,若是绣得好了就给祖母做鞋。”上司的上司要巴结,那可是日后的靠山。 此时的玉如素早把王无极抛诸脑后,她挂在胸前有貔貅花纹的玉扳指微微发热,贴着她胸前微微隆起的小包子。 “小姐设想周到,老夫人一定会很欣慰小姐时时念着她,没白疼你一场。”青玉暗自高兴着,她希望玉老夫人能多疼小姐一些。 她哪是念着老人家,是想掩人耳目试试双面绣。“青玉,天儿有点热了,你屋里屋外洒点水,看能不能凉快些。” 郑绣娘教的双面绣入门,玉如素已经上手,她现在在学更繁复的绣技以及配色。 在郑绣娘的指导下,她从最简单的黄莺啼枝和鲤鱼戏水绣起,难度不高,难在深浅色的搭配,但做任何事都得留一手,她不想让太多人知晓,秉持以往的低调,不做引人注目的举动。 青玉她是信得过,可没必要事事告知,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她不希望哪一天连陪了她五年的青玉都要防。 五天后,桃花林子。 “天哪!我的世子爷,你的桃子宴呢!你是让我们啃树皮还是吃树叶,喏!那儿还有个没摘到的劣果,你让人摘下来切一切,我们含一小口尝尝桃子的滋味……”某位纨裤子弟捧腹大笑,指着空无一果的桃树大肆嘲笑,他手上拿的鹿腿快被他笑掉了,笑得欲罢不能。 “王福,这是怎么回事?”看得傻眼的王无极面上无光,十分生气的朝看管宅子的管家大吼。 搓着手的王福讪讪然走近。“是玉三小姐摘的。” 他一顿,表情变幻换莫测。“全摘光了?” “是的。”他头垂得很低,双腿打摆子。 “你让她摘?”她有多大的胃,吃得完吗? “三小姐拿出世子爷的信物,说世子爷让她随意……”看了主子的随身之物,他不敢不从。 “这就是她的随意?”还真随意呀!没一棵幸免,全摘得精光,她缺钱缺到卖桃子? 气头过后,王无极命人给隔壁的小猫儿送银子,整整一迭一万两的银票,每张银票的面额分别为五十两、一百两、五百两,把她乐得抱着装银票的匣子睡了三天。 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年关过了,庆元宵,吃了汤圆,大年十五的鞭炮声响彻云霄,人人脸上洋溢着过了好年的笑意。 二月二日过后,虽然是预料中的事,也做了准备,可是接到调派的行文,县令大人一家子还是非常高兴,连忙打理起行装,收拾收拾这几年添购的什物,能带走的全带走,不留下一件。 玉如素正好相反,她只让青玉收拾简单的四季衣物就好,旁的不心疼,她是府中最“穷”的人,任谁都知情,若是贸然搬出什么贵重物品还不引人猜忌,以为她私底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因此她嘱咐过了,一旦她离开了,便让隔壁的管家王福趁夜运走小偏院的所有什物,她花了一百两买下一间大杂院,让街上的乞儿有个栖身之地,这些东西便是留给他们的,或卖或自用都行。 她手中有钱,还不少,某位出手阔绰的世子让人送银票来,她一个闺阁小姐哪用得了那么多,身怀巨资她也惶恐,怕人偷、怕人发现、怕有钱不能痛快的花用,只得慎之再慎之,因为金钱来源无法交代。 就连最贴身的丫头青玉也不晓得,她们带走的那只看起来不起眼的木匣子有上下两层,上面放着平时存下的月银和卖酒得来的银子,她有钥匙能自行取用,而下面机关夹层则藏了一万两面额不一的银票,唯有玉如素才知如何开启。 第十三章 不要在意太多 这是她特意请人打造的首饰匣子,外观廉价,选用便宜的木料,但内里大有乾坤,上下两层是可以分开的,下头那一层用的是香樟,可防虫蛀,多一层保障。 “弄好了吗?” “小姐,这次有点赶,桃花还没盛开,只做了十五坛。” “才十五坛吗?” 有点少,她以为至少二十五坛,去年又多植了十五棵桃树,即使今年不结果也会开花。玉如素有点失望,这和她期望的落差太大。 “今年气候有些反常,是个暖冬,雪下得少,雨水不足,延误了花期……”不然每年一入春,密密麻麻的花苞早结满枝桠,如雨后春笋般一颗颗冒出,赶在花季绽放。 “青玉,不用说了,我明白。”在她还是玉如月的年代,气候反常得更厉害,一年四季的花序都被打乱,让人有种不知身在哪个季节的错乱。 “小姐,我已经让阿光他们尽量摘了,可是老爷实在太赶了,所以……”青玉一脸无奈,比主子更舍不得那几坛桃花酒,因为她知道能卖出好价钱,让主仆几人过上好日子。 阿光是乞丐堆中最年长的孩子,也才十五岁而已,玉如素让青玉雇他们摘花,还教他们怎么酿制桃花酒,以便改善他们日后的生活。 玉如素自认为不是善人,救不了太多的穷人,但是遇到了就会尽量伸援手。人都有怜悯心,她见不得孩子受苦,有能力帮助别人便出手,至少良心上过得去,不会时时惦记。 何况她们用不上了,为何不给人家一口饭吃呢? “青玉,别再喊我小姐,要改口了,回了本家就照府里的排行喊九小姐吧。”一下子又往后退了,三小姐成了小九。 “是,九小姐。”青玉低眉一应。 这一回京,小姐也该说亲了。 “我让你买的东西你送去了吗?”明明是欢喜的事儿,她却有着淡淡的惆怅,总觉得要离乡背井了。 对她而言,齐南县才是她的故乡,她一住住了六年,这里有她熟悉的味道,熟面孔的百姓,往返好几回的街道,以及让她免于病死、饿死的桃花林,这么一念及,她秀气的鼻翼间彷佛又闻到扑鼻的桃花香气,萦绕不去。 “两百斤糖米、一百斤粟米、一百斤白面和玉米粉,奴婢让伙计分批送到大杂院,免得太显眼。”小姐心善,没忘了乞儿们的困顿,有了这批粮食,他们至少能撑到桃子酒熟成。 “再送二十两过去吧,这天气时冷时热,要是有人病了就不好了。”怀里藏着银子也好应付万一,再穷也要吃饱饭。 “是,小姐。”青玉一时改不了口,仍照着以往的喊法。 三月中旬过后,县令玉重轩办好了交接,便带着吏部下来的行文和家眷启程返京,他归心似箭,迫不及待。 临行前,玉如素又取出刻有貔貅的玉扳指,要求隔壁管家王福每年的三月到六月打开桃花林后门供小乞儿们进入,林子里的花和果子只供他们采摘,旁人不得阻拦。 玉如素不晓得她的一时心善竟造就了本朝大酒商,在若干年后,阿光带着他的乞丐兄弟们将酒卖到各地,每年利润惊人,其中以桃花酒最为抢手,往往供不应求。 交代完一切,直到要上马车的前一刻,玉如素才发现她坐的是一辆最寒酸的马车,又破又小还会漏风,车顶破了几个小洞,在日头底下行走会透进几道光,叫人哭笑不得。 不下雨还好,勉强能用光看书,可是一旦有雨丝落下,不论雨大雨小,马车内的人都会淋成落汤鸡。 而且别人的马车是两匹马拉车,玉重轩的马车更用上四匹毛发墨黑的骏马,而她这边的却是老马一匹,还喘着大气呢。 原本要和她坐同辆马车的雪姨娘探头一看,马上嫌弃地带着儿子走开,和月嬷嬷三人挤上了杜姨娘的马车。 好在玉如素和丫头的行李并不多,一大一小两个箱笼和两只大包袱,往马车一塞还能空出一大块位置,能躺能卧,且不受打扰。 反观其他人的箱笼少说十来口,简琴瑟的更多,三辆马车还装不下,小点的什物得拿上载人的马车,反而显得拥挤。 玉如素自个儿觉得没什么,倒是她的丫头看不过去,替她不平。 “小姐,夫人这回真是太过分了,载货的马车都比我们的好,这不是存心欺负人嘛!”这辆破马车能坐人吗?不会行驶到一半就散架了吧? 玉如素闻言,淡然一笑。“能走就好,不要在意太多,母亲没落下我们就该知足了,咱们这些庶子、庶女能少一个是一个,要不是她不够心狠,今天你家小姐早殁了。” 简琴瑟是刻薄,从未善待庶出子女,但她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亲生儿女而不容许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活着。 不过眼看庶子、庶女一日日长大,想到要多准备两份聘礼,两份嫁妆,日后还要将属于 儿子们的家产分给庶子,即使只有几间铺子、一些田地和几千两银子,也够简琴瑟肉疼老半天了,她半两银子也不想拿出来。 “她敢落下我们,不怕没法向老爷交代?”青玉面有愠色,不相信夫人有胆背着老爷遗弃玉府骨肉。 她轻笑,笑丫头的见识少,不懂得宅斗的厉害。“母亲还算好的,她只是苛待我们的日常用度,不待见我们而已,有些心狠的嫡母还会凌虐毒打庶子、庶女,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毁去他们前途,能活到成年便是老天保佑了。”她算是幸运的,简琴瑟的放任正好遂她心意,让她过了六年不受拘束的日子。 她感谢嫡母。 嫡庶之间始终有差距,那是跨越不了的鸿沟。 “真的吗?小姐。”青玉听得一脸惊惧,同时也庆幸门风严谨的玉府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没见过真正阴私的丫头还是把玉府想得太美好了,要不是玉老夫人还压得住小辈,底下的魑魅魍魉早跳出来蹦跶了,是人没有不喜权力的,谁都想独担大权、掌控一切。 第十四章 我又没瞎 “什么真的假的?哎呀!三妹妹这马车可真破,你还不跟母亲商量商量换辆车,你认为这辆马车能走远路吗?”啧啧!这马也太老了,一看就快断气似的…… 姗姗来迟的玉如惠一瞧见这辆破到她连多看一眼都不肯的马车,抑不住的噗哺一声,落井下石的嘲弄。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大不了和二姊姊挤一挤,我们就主仆两人,不占位。”玉如素垂目说道。 “呿!别想赖上我,我东西多到搁不下,没有你能坐的位置,去找大姊姊吧!她和母亲的马车又大又宽敞,任你又翻又滚都行。”回京变六小姐的玉如惠挥手赶人,守着自个儿的马车不让人有机可趁。 已在马车上的玉如素看到她小心眼的举动,抿唇一笑,趁着等人的空档拿出医书来看。 简琴瑟和玉如卿还慢吞吞地走着,磨磨蹭蹭的怕丢三落四,一家子的行李她们就占了一大半,七辆载什物的大马车中就有四辆马车载她们的东西,两辆是少爷们的,一辆是姨娘和下人们的。 玉重轩的行李放在简琴瑟的马车中,简琴瑟聪明得很,她不让其他人经手,确实的掌控住丈夫的财物和贵重物品,放在自个儿眼皮底下盯着就不怕有人顺手摸走了。 一家人要回京,琐事也挺多的,笨重的家什先行,轻点的被褥压后,老爷、少爷的车驾在前头,女眷们的马车跟着前车走,浩浩荡荡的车队有十多辆,十分壮观。 再加上百名护院和五十名官兵护送,声势更为浩大,一群人有两百多名,让人不禁感慨当官真好。 “小姐,奴婢陪着你,你不要难过。”这样的姊妹还不如没有,太叫人心塞了。 看青玉面有忿色又不忍的神情,真的不在意的玉如素笑出声。“好,你陪,我让你当陪嫁丫头。” 她脸一红。“小姐,奴婢是担心你伤心,你反过来取笑奴婢,你真坏心……” “心坏没药医,你受着。”她开起玩笑,苦中作乐。 当车队真正出发后,玉如素才又意识到自己的马车到底有多破,一出了城门,考验就来了。 前两天下了一场雨,雨水冲刷路面,马车轮子一驶上官道,那坑坑疤疤的水洞颠得人像在骑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颠簸,坑洞大一点的还会让人坐都坐不稳,险险撞上车壁。这还只是刚开始而已。 马车越走越近中午,三月的天气虽然微凉,但近午还是热了点,车顶的破洞射进好几道光,叫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热热的光线照在身上,久了会有灼热感,得不时移动位置免得被晒黑。 中午玉府包下一间客栈用膳,吃完饭再启程。 颠得胃难受的玉如素其实有点吃不下,她让青玉偷买了几块葱花大饼,又切了两斤卤牛肉及半只熏鸭带在车上吃,等她头不那么晕再说,这时吃什么都想吐。 这几年她身体调养得还不错,但和玉如卿、玉如惠比起来,她还是差了些。 果然,才走了三天她就瘦了一小圈,全是晕车作祟,入口的食物都觉得没味道,晕车晕得厉害。 没办法,马车太破了,一动就颠,不像前头那几辆车大轮子大,骏起来稳妥又不颠,连被排挤的雪姨娘都红光满面,可见有多舒坦了,这些主子们厌食的情况都没玉如素严重。 不过也怪玉如素这些年把自个儿养得太娇了,浑然吃不惯非精食烹煮的菜肴。 自从酿酒卖了钱后,私下开小灶的她就很少吃蔚房里送来的饭菜。她院子里有菜圃,养了能下蛋的鸡,还能不时到外头买些肉呀、鱼的来加菜,在饮食上她不亏待自己,什么好吃的都来者不拒。 如今以简琴瑟苛待庶女的性子来看,一路上的伙食有多好可想而知,胃口被养刁的玉如素肯定没法接受。 所以她只好先饿着,等丫头弄来美食再慢慢享用,颠簸的马车让她吃得不多,只能不定时进食。 只是痩了小姐,却胖了丫头。主子吃不下的食物全入了青玉的肚子,她不时抚着小腹喊胀。 “这辆车怎么这么破,亏你坐得住,没把这身小骨头颠散了,你呀你,你是什么命呀……” 一路颠得慌的玉如素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忽地耳边传来男子埋怨的声音,她以为在作梦,不以为意。 她这辆破马车有谁会劫吗?打劫的都晓得要往前头那辆华盖缀缨络的大马车去,那儿才有金银珠宝可抢,一看就是大肥羊。 而且行驶中的马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个人要跳上来着实不易,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卷入车轮底下枉送性命,所以一定是作梦…… 但是,她肩上突然增加的重量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呼吸声和鼻孔喷出的热气,作梦有这么真实? 不,这分明是有人,听那口气还是熟人。 “小、小姐……男、男人……”青玉脸色发白,抖着唇指着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玉如素睁开眼,瞥了她一眼。“我瞧见了,你不要再抖了。”有那么惊恐吗?太大惊小怪了,见过的世面还是少了点。 “可是他……” 青玉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发不出声音,她发现自己哑了,捉着喉咙眼泪直掉,啊啊啊喊个不停。 “真吵。”哑巴还不安分,干脆直接连脖子也抹了。 “你干么点她哑穴?”这手法不错,有空学学。 男子微讶,一双桃花眼魅惑众生。“你看得出来呀。” 玉如素没好气的一叹。“我又没瞎。” 就当着她的面伸手一点,虽然动作很快,只在眨眼间,但是身为看金庸小说长大的现代人,很难不看出端倪,用猜也猜得出来他做了什么,一是下药,一是点穴,没了。 “她话太多。”哼!他还得屈就一个奴才不成。 “无极哥哥,你别玩了,我家青玉该闭嘴时就会闭嘴,你不用担心她会大喊车上有贼人。”唉!怎么走到哪都摆脱不了这个煞星呢。 小姐,你认识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快赶他下车呀!别坏了你的闺誉…… 第十五章 鸡腿给你 青玉呜呜啊啊的“说”了一堆,可是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只见她把玉如素挡在身后,怒视那好看得叫人涎水直流的男子,她脸红通通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她那样像是会闭嘴的样子吗?”王无极一手挥去,青玉撞上车壁又弹回来,面朝下趴着。 哑穴解了,人却晕了。 “欸!你干么这么粗鲁啊!”玉如素眯眼观察一下昏迷的丫头没大碍后,将人扶到一旁躺好,旋即抬头斥责他。“闹这么大动静,不怕被外面的人发现啊?”到时就会知道她车上有陌生人,还是个男人。 “那车夫是爷的人。”不然岂能至今都平静无波。 “你的人?”她脑子有些胡涂了,为什么车夫被换了她毫无所觉,还换上他的人? 王无极低笑。“北墨,问候一下小姐。” 他本来想说我家小宠,但怕某宠躲他而改口。 “暗七北墨,见过九小姐。”草帽压得很低的“车夫”声音很醇厚,听起来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 头一回被外人称九小姐的玉如素嘴角一抽,这家伙的消息果真灵通。“无极哥哥,你不会一路上都要与我同行吧?”她头皮发麻,有不好的预感。 “小果儿,爷有没有说过你聪明伶俐?”果然是他家小宠,聪慧程度和他有得比。 “忘了。”智者多虑,当傻子好。 他低低笑了起来,胸口发出阵阵鼓动。“爷受伤了。” “伤了?”忍着晕车之苦,她连忙坐正。 “给爷上药。”他指向受伤的肩头。 一丝血色渗出绛紫色锦袍,感觉伤不重,但是……王无极苍白的脸色可不是这么说。 “你就知晓我这儿有药?”赌得真大。 看她一脸不甘,他又笑了。“爷说你机伶,凡事有备无患,连烧鸡都能偷藏,找上你准没错。” 他算是碰碰运气,也不知哪来的信任感,他相信她不会出卖他,这丫头太重情了。 “你想吃就吃,但别吃光了,留一只鸡腿给我。”拉开衣服一看,见惯伤口的玉如素惊呆了,她没见过如此草率的包扎法,他整个肩头被洞穿了,前薄后厚,前三寸,后两寸,是长剑穿过又拔出的伤口,他居然塞两块布再用一块油布扎紧,堵住伤处让其不冒血而已。 简直是太胡来了,把命当儿戏。 抿着唇的玉如素一言不发,她手边正好有类似西医缝合的器具和消毒用的烈酒,她先将伤口清理好,用烈酒浇一下钩针和羊肠线,然后进行缝合,以免伤口再流出血来。 “好,鸡腿给你……”另一手撕下快半只鸡的王无极猛地吸气,眼睛、鼻子拧成一团,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拥有多年急诊室护理师的经历,没亲自缝合过也看过多次医师作业,她有模有样的照做,很快地完成动作,再在伤口上淋上烈酒进行最后消毒,接下来是防止术后感染。 她没想过用麻沸散,因为她忘了。而幸好这个历史上不知名的朝代已经有西医的技术了,所以她才会备有这些器具。 “只要撑过这三天就没事,还要准备退烧的药……” “是,九小姐。”外头的北墨闻言一应。 “这辆车太破,爷给你换一辆。” 王无极一说完,隔天就神不知鬼不觉趁着玉家人睡着时,偷天换日换来了一辆外观极为相近的马车,只不过这里面却大为不同,是铁木制的车厢,底下有避震的木头支撑,看似平凡无奇的椅垫下垫了三层蚕丝,再下面有两层暗柜,能摆放一些随手可取的小食和糕点。 他连马都换了,将原本的老马换成长得极像的健壮马匹,若不是怕被发现,肯定连汗血宝马都给玉如素换来。至于车内则多了煮茶的红泥小火炉、能让车内降温的冰桶,还有书和一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吃食更是上了一个档次,全是宫廷名菜。 把御厨都带上了会不会太过分,也不知他把人藏在何处,居然一到饭点就有热腾腾的饭菜送上车,馋得玉如素主仆都不想下车,先吃上几口再说,然后再慢吞吞的跟在玉家人后头去吃饭,囫囵吞枣吃个两口后假装没胃口又回车上继续抢食。 吃得比以往少的两人应该瘦了,没想到脸儿却一日日圆润起来,看得一头雾水的玉如惠十分纳闷,不时偷觑她俩有没有偷带甜食回马车。 “你不问爷为何受伤?” 本想等人先开口,但是玉如素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绝口不提此事。 反倒是养伤的王无极很不痛快,他原本不希望他人知晓太多隐私,人家不问是识相,省得他得将人收拾了,以绝后患,此时朝廷的风云变化太多,稍有一点小疏忽便万劫不复。可是玉如素的不闻不问让他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心里那股邪火呀,烧得他想砍人头玩!他伤得这么重她难道不关心? 这只小宠太目中无主了,只知道吃,她看不出来他、很、想、聊、吗? “伤了就伤了,反正不是我砍的。”玉如素边看医书边吃松镶鹅油卷,一副云淡风轻的连眼皮都不抬。 她越是不想听,越想置身事外,不怀好心的王无极越要将在岸上看热闹的她扯下水。 “爷遇到袭击。” “喔。”她反应很淡漠。 “三波人马。”以为爷是好惹的吗?不长眼的狗东西。 “恭喜。”她回答得很马虎。 “恭喜?”他挑眉。 何意? “恭喜无极哥哥全身而退,没缺胳臂断条腿。”美人的颜值还是具可观性,好手好脚更有看头。 连看了数日“美色”,玉如素都有点视觉麻痹了,她现在是心如止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会为美色迷惑……呃,不过偶尔也会看一眼保养眼睛。 王无极满意地一点头。“一波是安亲王的人马,为子报仇,一波是靖王,皇上的兄弟,他看爷不顺眼已久;另一波是秦相爷,他女儿寻死觅活非嫁爷为妻,爷成全她去死,一脚将她踢下结冰的池塘。 第十六章 顺其自然 “喔!忘了一提,冰层很薄,她一下子就沉下塘了,一群家丁、婆子捞了很久才将人捞起,听说还没死,仍嚷嚷着要当爷的正妻,爷放话丑女别来,她又上吊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老把戏。“死了没?” “没死成,梁柱断了。”他语气中多有惋惜。 这么想死为何死不了呢! 真是老天不开眼,人家活腻了还不成。 “好巧。”好好的梁柱会断了? 八成是人为。 “是很巧,爷的挽联都写好了,偏偏送不出去。” 诸如“一代贱人”、“贱人贱事”,“贱到黄泉终不悔”……可惜没派上用场。 “留着下一次用。”这么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成天寻短,总会有机会。 她这话对他胃口,黑瞳倏地一亮。“你说她下一次能死成,不会再留一口气苟延残喘?” 说到苟延残喘四个字,那桃花眼里迸出一丝冷冽,冷得能将河川冻结,山木挂冰。 “你会让她死不成?”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能允许别人以死威胁他?那才是自找死路吧! 闻言,王无极冷酷的冰霜表情融化,找到知音般朝她凑近。“给她什么样的死法较有趣,爷再送上百对金童玉女。” 纸扎的。 玉如素随口说了一句。“把你在战场上拿来对付敌人那套全用一遍?” “好主意……”他家小宠脑子真好,连这种阴损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一点也不好,公子离我家小姐远一点,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一旁始终沉默装隐形人的青玉白着脸,介入两人之间。 “还想当一次哑巴?”王无极冷笑。 一听,青玉连忙捂上嘴,急急摇头。“不当哑巴、不当哑巴,可公子也不能害了我家小姐……” 话说到一半她又被点了哑穴,气愤填膺。 “哼!爷活了十七年还不知道‘自重’两个字怎么写,要你一个贱婢来教。”多大的面子呀! 青玉急了,拉着小姐的衣角叫屈。 “别老动手动脚,你要是管不住脾气将人踢出马车,你在车内的事可就瞒不住了。”玉如素凉凉警告他,万一曝光了,她便说自己是被劫车,受制于人。 她早就想好了退路,一旦被发现就往始作俑者身上推,他纨裤的声名太响亮了,众人只会认定他又欺负人家小姑娘,绝不会料到她胆大的收留妖孽,一路同车同行。 大不了她再挤两滴眼泪,表示出受欺辱的委屈样,为了家族名声,父亲顶多送她到城外的庄子住两年,等两位姊姊嫁了再接她回府,那时谁还记得她曾被汝南王世子调戏过。 说不定为了补偿她,父亲和祖母会多给她一些陪嫁的压箱银呢。不管她以后的丈夫渣不渣,只要守住嫁妆就有好日子过,婚姻对她向来可有可无,有也好,无也罢,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两世为人她都是一个人过,早已习惯了孤独。 亲缘不深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个离她而去,不牵挂也就不心伤。 玉如素对感情事看得很淡,也没有任何期盼,顺其自然,她相信老天爷自有安排,要不然她怎会由二十九岁的护理师玉如月一下子变成只有七岁的小萝莉,病了几年又活蹦乱跳,现在还和个纨裤扯上关系。 正要抬脚踹人的王无极一僵,面带恼意的把脚放下。“你怎么晓得爷不能见人?” “要是你能现身就不会躲进我的马车,甘愿当只困兽挤在这小小的马车内,肯定是你受伤一事不能为人所知,而且必须瞒过某些人耳目回京。”堂堂亲王之子不能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若无内情谁会相信? 以他的张狂,谁敢拦他,他打回京城都有可能。 “小果儿,慧极必伤,你别太聪明,让爷很心寒。”王无极一脸不快,觉得被削了面子。 将医书一阖,她拿起绣针绣荷包。“所以我一直在装傻,傻人有傻福,你没瞧见吗?”闻言的王无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张貌如美玉的容颜木然着,他头一回有被打败的感觉。 不用刀,不用剑,一句“傻人有傻福”完胜。 那到底是谁傻? 自作聪明的人? 两人之间停顿了很久,没人开口说一句话,连一心护主的青玉都无言了,车内的气氛十分低迷。 直到玉如素收针,绣好蝴蝶戏猫的荷包上,栩栩如生的小白猫睁着一双蓝眼睛,伸出一只前足要捉蝴蝶,要飞不飞的五彩凤蝶停在猫鼻头上,小白猫的猫眼往中间一溜成了斗鸡眼,盯着随时要飞走的蝶儿。 一只玉白的手蓦地伸了过来,直接抢走荷包,将之占为己有。 “爷的。”王无极喜孜孜的往腰上一挂。 “那是姑娘家用的,无极哥哥不适合。”挂个女用荷包能看吗?太娘了……呃!等等,好像挺衬这妖孽的气质,刚中带柔,柔中有刚,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唉,人美戴什么都好看,还给不给其他人活路呀! “嗯嗯!手艺不错,多做几个,爷有赏。”他扯了扯腰封,表示有点旧了,随即又从袖袋中取出鸽卵大的粉色珍珠,放在手里上下的抛玩,眼神说有多轻佻就有多轻佻,明摆着勾人自投罗网。 “无极哥哥看仔细了,翻过来再看。”遇到这个霸道的主儿,打仗打出匪气了,在战场上抢到什么就归抢的人所有,不论马匹、武器、金银财宝,甚至是女人,见者有分。 王无极年纪不大,但勇猛不输当年的汝南王,会打仗的纨裤相当可怕,没什么事干不出来,他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一百多回,每回都把对方打得很难看,将人家的主将杀了不说,还拔下将领的裤子要人家赎回去,否则一条条写上名字挂在城墙上,让人看笑话。 多可耻的作法,自然引来卫道人士的骂名。 但是他却因此筹到一百万两白银的军饷、五十万两白银的抚恤金,三百车的粮草和五十车军需品。 他无耻,无耻到可以为君分忧,又为户部省银子,因此成了皇上默许的纨裤子弟。 第十七章 有谁斗得过你 这意思是说只要他不杀无辜百姓,得罪再多权贵、皇亲国戚都无罪,毕竟皇上之下的九千岁谁敢招惹。 “看什么……咦!里面还有画儿,是蜂螫小羊,小羊找母羊……啊!是双面绣。”他惊讶的翻过来翻过去,两面都瞧不见藏线。 “一只可以当两只用,别再叫我绣了,我还要准备一些绣件给京里的长辈、姊妹们……”她很忙的,要体谅。 “爷给你银子,用买的。”何须那么费心,她对人家好,人家还不见得领情,送礼要送对人,譬如他。 玉如素失笑。“你要害我进家庙呀!我一个爹不疼、嫡母不喜、姨娘只想往我身上捞好处的庶女,我能有什么钱?真让我用银子买上我能力以外的见面礼,只怕还没说上话就先挨板子了。” 父母在,不置私产,这也是她从来不说自己有钱的原因,即便是庶女,她也是官家千金,出身世家,黄白俗物不得轻意沾手才是。 “……高门之内是非多,能低调尽量低调,我不是你,张扬不得,世人对女子的要求严苛,尤其是庶女更难生存,我们是嫡女的绊脚石……” “小果儿,你几岁了?” “十三。” “定下亲事了吗?” “还早呢,我大姊姊、二姊姊还没许人,起码等她们亲事有着落了才会轮到我。”她不急。 大姊姊、二姊姊眼光很高,一年半载内肯定挑不到人。 不过她们挑人,人家也挑她们,而且都快十六岁了,在老一辈眼中算是老姑娘,有好的对象早被人挑走,哪轮得到她们,肯定挑到最后没人了。 简琴瑟心大,瞧不起齐南一带的士子,认为自家女儿能配上更好的,因此一直拖着不议亲,打算回京再择婿。 可是错过的花信不再,京里的子弟大多早早定了亲,少数的几个未成亲的佳公子也轮不到她们来挑,挑来挑去还是误了终身,婚事怕是有得拖了。 这倒乐了玉如素,一来她还小,姊姊嫁不了她就能晚几年议亲,不必上赶着相看,她有得是时间慢慢挑,二来京城对她而言是陌生地方,她无从打探京中士族子弟的品性,晚几年出阁才能摸清这些人家的规矩和作风,免得嫡母随随便便将她嫁进虎穴去。 “跟了爷吧,爷上门提亲。”皇上催婚,父王、母妃也在催,为免指个不顺眼的相看两相厌,不如就她了。 普天之下能让汝南王世子瞧上眼的女人可是凤毛麟角,不是尚未出世便是已经作古,至于其他的女子,他只要和她们待上一个时辰就很想问问她们的爹娘,是怎么生才能生出蠢笨如猪的女儿,一个个都不带脑子,比草包还草包,生来发蠹的。 十七年来,唯一能入他眼的人也就只有眼前这自称是傻子的小果儿,她那一双奇亮的眸子像平静的湖面,多看两眼就会被她吸进眼瞳里。 和他比起来,她不够貌美如花,甚至是青涩的小果子。 但是谁在意这些,他开了口就是决定了,自家的小宠本来就该带回府,还客气什么。 皇室出身的王无极天生有股皇家霸气,认定的事就不容许质疑,他想做的事也无人阻止得了。 玉如素一怔,“纳妾?” 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身分是做不了正妃,看在两人还算谈得来的情分上,他大概能为她争来侧妃一位。 “正妻。”他才懒得娶啥侧室、姨娘那一套,女人一多麻烦就多,还有她们身后的家族,他哪来的闲功夫应付,只会让他的后院更水深火热。 王无极和亲生母亲并不亲近,即使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见到他不会主动问候、啸寒问暖,只是冷冰冰的一句“你回来了”,而后两母子相对无语,不知该和对方说什么。 汝南王和王妃感情不睦众所皆知,他俩成亲前各有所爱,也互许了终身,可是先帝担心汝南王有一争天下的野心,便下旨赐婚,硬生生的拆散两对有情人,让夫妻不能同心。 为了此事汝南王和先帝大吵了一架,汝南王一气之下扬言兄弟除死不相见,他就真的从此不面圣,直到先帝临死那一刻,负气出走的汝南王才回来看兄弟最后一面,并受委任接下摄政王一职。 在小皇帝成年前,不少臣子将汝南王视为逆臣,认为他有一天会谋朝篡位,自己登基为帝,把持朝政,独揽大权,便纷纷上奏要小皇帝摘了汝南王摄政一职。 可惜在绝对皇权前,臣子们渺小如沙粒,几个闹得最凶的被满门抄斩,抄家时发现个个银子比皇上多,其中一人还抄出龙袍,自此反对声浪渐弱,再无人敢带头闹事。 也就是在那段时日,庶长子出世,他的到来让原本试着相处的汝南王夫妇产生更大的裂痕,薄弱的夫妻情谊为之凝结。 生下庶长子的婉夫人原本是侧妃人选,因私自停药而怀上子嗣,被汝南王降了位阶,她原以为能母凭子贵而沾沾自喜,还多次出言不逊羞辱王妃是生不出孩子的木头美人,没想到一场算计转眼成空,眼睁睁的让出侧妃之位。 娶的不是自己所爱之人,身边的女人又非真心相待,每个人都只想谋求私利,见惯了这些后宅女人的龌龊手段,对此十分不屑的王无极不想成为第二个汝南王,他要找就找自己中意的妻子,绝不让人左右他的选择。 “我不嫁。” “不嫁?”王无极以小指挖挖耳朵,以为听岔了。 天大的福分有谁会拒绝,除非傻了。 也不对,这人不是自称傻子? 他目光如炬盯着玉红唇瓣吐出的字句,不相信有人胆敢对他说不。 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我很单纯,不介入妻妾之争。”尤其是皇家的妻妾来头更大,出自非公即侯的勋贵之家,人家一根指头就能捏死她。 一听,他嗤笑。“你单纯?你那脑子不知塞了几只成精的狐狸老祖在里头,只要你动点手段,有谁斗得过你。” 第十八章 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连公认纨裤之首的他都曾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还有谁能与她争锋,她根本是无敌嘛! 光凭嘴皮子就能战胜群雄。 “可我不想整天防着有人朝我背后插刀,又是正妃,又是侧妃、夫人、美人的,加上无数的通房和女人,我怕我第一个杀的是你。”她有宅斗恐惧症,力求未来丈夫的后院越简单越好,一妻二妾是她可以容忍的最后底线。 两妾可以让她们互斗互咬,正妻只管坐壁上观,捣鼓着妾室去争抢,她们不断的闹才能突显正室的宽厚和大度,而她们抢着的男人也会因此心生厌恶,最后妻子得利。 “为什么杀爷?”他不服。 “因为你是乱象的根源,造成一堆女人争抢。”没了他就风平浪静。 女人与女人的战争起源就是男人,众人争夺男人身边的位置,要权、要势、要宠爱。 “哪来的侧妃、夫人、美人的,就你一个爷都搞不定了,当爷的胃口那么好,谁都吞得下。” “还是不嫁。”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皇家媳妇的饭碗太难捧了。 “爷想娶你你就得嫁,没有二话。”他是告知,真当他软?趴气的哄人哪,她架子端太高了。 “那我出家当尼姑。” “还俗。”他照娶。 “不还。”顶上无发无烦恼。 “爷压着你拜堂。”他惊世骇俗的事做得还少吗? 尼姑嘛!又不是和尚,还怕生不出儿子? “无赖。”有理讲不通。 “爷是纨裤。”王无极得意扬扬的用鼻孔睨人。 “你……”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真是至理名言。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鼻孔对鼻孔,眼白对眼白,像是一对孩子在斗嘴,吵架内容却令人喷饭。 王无极并非非玉如素不娶,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也是一时兴起才挑中她,可是以为水到渠成的事忽然被拦截,使得他的拗性子又犯了,她说不,他偏要,看谁的嗓门大。 “主子,快到京城了。” 马车外,北墨的声音响起,提醒世子爷该走了。 这一路从齐南到京城走了十余日,王无极的伤好得差不多,他白天坐在马车里随玉家人的车队北上,晚上则由暗卫接走另觅宿处,日夜穿梭只为避开连番的伏击。 汝南王世子之位令人眼红,皇上面前第一宠臣又招来诸多妒恨,他树敌太多,难以一一铲除。 “嗯,听见了。”怎么就到了,马走得太快了。 王无极气闷,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呢。 “无极哥哥要走了?”想到能摆脱他,玉如素不禁嘴角上扬。为了掩护他,她这段日子过得多战战兢兢呀,也不敢在车上打盹,强撑着用看医书和剌绣来分散困意,不时喝茶解乏。 “你很高兴?”居然笑了。 他是会咬人的虫子吗?竟迫不及待与他分别。 本想点头的玉如素一瞧见他黑了一半的脸,连忙煞住,斟酌用字。“我是高兴要回府了,青玉说祖母很疼我,六年不见了,不知道祖母还记不记得我,我想尽快在她膝前尽孝。” 一提到玉老夫人,王无极的脸色才和缓些,没那么难看。“记住,没有爷的同意不许允婚,等爷来娶你。” “……”没听见,她什么都没听见。 巍巍高耸的城墙立于护城河内,斑驳的灰色土墙有着岁月痕迹,凹凸不平的墙面长着青苔和小蕨。 官眷回京的车队一辆接着一辆驶进石板铺地的京城,车厢外百姓喧闹的声响越来越大,到处是生意人的吆喝声。 “小……小姐,那个人走了。”试着发声的青玉发现她能说话了,但仍小声的不敢张扬。 “咦!他走了?”他不是还在边上和她说话?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一转头没瞧见那张可以拿来配饭的俊脸,心里有些空,她已经习惯身边有个斗嘴的人。 “刚刚。”在进城门前像鸟一样飞走,看得她眼睛都睁大了。 娟丽的小脸一笑。“走了也好,免得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二姊姊最近探头探脑的,我真怕她掀帘子上车。” 幸好马车的外观和原先的马车一样破旧,让人一见就嫌弃,避之唯恐不及,不然真要露馆了。 不过因为换了马车,她的晕车症好了,能吃能喝还睡得香,旁人因旅程之苦而瘦了,她却多了两斤肉。 “小姐,那位公子究竟是谁,你和他好像很熟似的。”她憋了一路不敢问,实在好奇得紧,小姐不只无视女子的闺誉让他上车,还有说有笑的谈天说地,莫不是旧识? 玉如素睨了她一眼。“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笨……笨死的。”小姐好像这么说过。 “不,是因为到处问东问西,知道主家太多事,所以主家决定把猪杀了,它就不能东家长西家短了。”她正经严肃的说着,说得煞有其事。 “啊!”她捂嘴。 “青玉,你好像对我的事知之甚详。”她能瞒她的事不多,除了万两银票和玉扳指,以及……他。 “我不是猪。”青玉慌得大叫。 蓦地,马车前辕发出男子低沉的笑声,青玉陡地面上一热,她闹笑话了。 “好,你不是猪。”没三两肉,宰了也吃不上一顿饱。 “小姐……”她脸红得更厉害。 “好啦!不取笑你,当下人的,多听、多看、少动舌,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无知者活得长。 “是。”她低下头,表示不多嘴。 “北墨。” “在。”北墨一应。 “你怎么还在?”主子都走了,他还留着干什么。 北墨的回答令人莞尔。“马车不会自己走。” 她一顿。“嗯,说得有理。” 充当车夫的北墨十分尽责,将马车平稳的驶近玉府大宅,在其他宝马华盖的车阵中,特制的铁木马车反而不显眼,在一处遮荫的老树下,主仆俩带着一身行囊下了车,马车便悄悄消失在街道一角。 之后没有人去询问那辆马车的去向,因为太破了,丢在路边也没人想捡,从齐南来的众人也忘了它的存在。 府里走出一行人相迎,除了大老爷玉重阳没到场外,其他兄弟、妯娌,以及几个小辈和尚未出阁的姑娘都来了。 第十九章 一辈子屈身为奴 放眼望去,和玉正棋同辈的堂兄弟大多都已成亲,有人已是几个孩子的爹,与玉如卿、玉如惠年纪相当的堂姐妹也嫁得差不多了,她俩一回府反而成了府中年岁最大的“姐姐”。 “姐,好多人。”一脸惧色的玉正书忽然跑过来拉着姐姐的袖子,雪姨娘一回府太激动了,把儿子落在后头。 “不怕,姐牵着你。”他被简琴瑟养得畏缩,一见到人多就不安,没有见惯大场面的镇定。 “嗯。”握着姐姐的手,他的心安定了许多。 两姐弟走在最后面,不与人争道,走在前头如小鸟儿一样雀跃的玉如惠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两人的手足情深,她不屑的哼了声,笑着往前拉住同母兄长的手,似在炫耀她有哥哥宠着。 大家的行李、箱笼都留在院子里,各自派了人看管,玉如素身边伺候的人少,便把青玉留下。 此举其他人暗自嗤笑几声,“一家子最穷的人就是她了,谁会偷穷鬼的东西,要有手脚不干净的也会盯上夫人或其他小姐。 没人在意的庶女算什么,偷她那几块上不了台面的绣布吗? 等玉重轩拜见母亲,母子俩抱头痛哭,互诉别后思念,然后婆媳叙旧,泪眼相见,接着小辈认人,欢欢喜喜……在一群人走了一遍礼,玉重轩及其他几个老爷、夫人,以及一干少爷、小姐都退下后,这才有人发现被落下的玉如素姐弟,连忙拉着他俩上前。 “来来来,这是轻雪的孩子吧?走近点让祖母瞧瞧,啧!都是好看的娃儿,像咱们轻雪,眉目如画……”长得真好,眉眼端正,眼神澄澈,是个不使坏的孩子,比起六丫头的一肚子心眼可人多了,至于这个小的……再教教吧! 不过此时的简琴瑟脸色有点难看,心里怪罪两人走得太慢,她没能瞧见他们俩才给忘了,这时一出现反而像是她蓄意忽略,嫡母不把庶子、庶女当一回事,在婆母面前面子挂不住。 “孙女向祖母请安。”玉如素曲身一福。 “孙子向祖母请安。”玉如书跟着姐姐喊。 “好,乖、乖!几年没见都长大了,祖母见了欢喜,来,收着,祖母给的。”玉老夫人笑得红光满面,牙口不缺。 她给的是巴掌大祥云纹翠色玉佩,另一个则是红玉镯子,两人小手上前一接,玉老夫人将他们的手包住。 “谢祖母。” “谢祖母。” 神情紧张的玉如书一直跟着姐姐,姐姐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姐姐说什么也同样说什么。忽然间,他觉得姐姐很高大,像座能保护他的山,因此他更乐于亲近她,跟得很紧。之前在齐南县,胆小怕事的雪姨娘一直担心简琴瑟会加害她的儿子,因此把儿子看得很紧,几乎是寸步不离,但她本身识字不多,没什么学问,不用简琴瑟把玉如书带歪,她自个儿的愚昧就足够让好根苗长偏了。 玉如素一度想扳正这根苗子,但是把儿子当成浮木的雪姨娘居然连亲生女儿都防,只管伸手要钱而不许女儿靠近儿子,一见两人多说几句话就将儿子拉走,一副人家要跟她抢孩子的样子。 很是挫败的玉如素只能教弟弟习字、送几本书给弟弟,旁的她也没法做,耐心等到回京再做打算。 而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弟弟主动亲近她了。 “不谢,不谢,祖母喜欢……叹!九丫头,你的脚是怎么回事?”是她眼花了吗?似乎挺大的。 不怕人知道的玉如素大大方方拉起裙摆。“祖母,我有一双大脚,日后能走去很多地方哦。” “嗯!能玩是福,好丫头。”玉老夫人原本笑着的脸一转过头看向简琴瑟,倏地一沉。“老三家的,你居然没给九丫头缠足,你是怎么当人母亲,你想她嫁不出去好养她一辈子吗?你今儿个给我说清楚。” “呃,这个……忙忘了……”她是真的忘了这回事,这个不吵不闹的庶女她从未放在心上。 “你认为这是我想听到的理由吗?”玉老夫人气得把茶盅往地上一摔,完全不顾及简琴瑟的颜面。 简琴瑟抿着唇,目中有怨。“是媳妇的错,媳妇疏忽了。” “瞧她那双天足都长成了,还能折趾削足吗?这孩子活生生被你耽误了。”以后谁会娶一名大脚娘子。 唉!真叫人心疼。 “祖母,不削足,我痛。”玉如素眼泪在眼眶打转,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不忍。 “好,不削足、不削足,祖母心疼果儿,大脚就大脚吧!这会儿想缠足也缠不了,那双脚都成形了。”玉老夫人气恼的是老三媳妇,认为她毫无嫡母风范,不是由她肚皮出来的孩子就瞎折腾,没个分寸。 隔辈亲、隔辈亲,婆媳间永远有一条跨越不了的隔阂,可是疼爱孙儿、孙女的心却假不了,玉老夫人是惜花连盆,因对雪姨娘的偏爱,进而对她所生的一双儿女也疼惜有加。 那份发自内心的怜爱连初次相见的玉如素都感受得到,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孺慕之情。 而她此时也晓得雪姨娘的底气从哪来,全凭玉老夫人偏心眼的宠爱,瞧她此刻站在玉老夫人身后,低眉含笑,神色欢愉,一副得宠的模样。 反观简琴瑟却是冷眉怒色,咬牙切齿,因养尊处优而肥大的手指紧紧拧成麻花。 身为庶女的玉如素不解了,为何一回府,局势大为转变,难道其中内情不单纯…… 雪姨娘名为安轻雪,原也是名门世家之后,但祖上心太大,参与了先帝那一代的谋反未果被问罪,其亲眷则十六岁以上男丁斩首示众,十六岁以下流放三千里,一干女众充入教坊,沦为官伎。 那时候安轻雪尚未出生,还在娘胎,她娘有几位推心置腹的好姐妹,玉老夫人便是其中一个,不忍她身处贱籍而连手抢救。 可谋反是大罪,岂那么容易脱身。 于是几个姐妹商量好,各自拿出一些银子将人买下,由贱籍转为奴籍,一辈子屈身为奴。 第二十章 原来如此 玉老夫人嫁的是清流之家,公公在当年名声颇佳,极受士子文人爱戴,借由他在文坛的地位,玉老夫人悄悄将人领回安置在身旁,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她十分照顾。 没多久安轻雪出世了,因其母在牢中吃了不少苦,所以生下来时瘦瘦小小的,跟只小猫差不多大,姐妹俩都生怕她养不大,更加用心的呵护,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长大。养着、养着就养出感情,眼看着小姑娘越长大越玉雪可人、天真活泼,玉老夫人便兴起收养的念头,她想让好友之后有个能抬头见人的身分,女儿日后也能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可是老太爷不同意,他直言律法不可违,贱籍出身的奴才成不了良民,何况安轻雪母女乃带罪之身,太过张扬恐又惹出风波。 玉老夫人失望之余相当伤心,对安轻雪就更加疼爱了,像是一种补偿心态,待安轻雪有如亲生女儿,什么好的都往她屋里搬,不怕宠坏了她,只怕娇宠得不够多。 只是好景不常,安轻雪的娘在她九岁那年过世了,临终前拉着玉老夫人的手托孤,盼着女儿能得一门好姻缘,其他再无所求。 玉老夫人应允了,安轻雪的娘溘然长逝,死时只有女儿和玉老夫人送她最后一程,晚景凄凉。 没了亲娘的照料,玉老夫人又忙着府里的事,下人以为安轻雪没了靠山便起轻视之意,三天两头的欺凌,饭菜不是冷的便是馊的,有时连饭也没得吃,只能喝水止饥,玉老夫人送她的衣服、首饰也被抢走了。 直到有一天玉老夫人发现她骨瘦如柴,身上的衣裙全是旧的,而且还有补丁,命人一查才查出真相,当即严惩了下人,直接杖打三十板后撵出府外,又抱着安轻雪哭了一整夜,内心对好友的愧疚更深,觉得有负所托。 玉老夫人再一次提及认为义女,但还是被驳回,因此她将安轻雪带在身边,给她一个一等丫头的身分,从此亲自庇护她,看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辱她护着的人。 时光苒苒,安轻雪长大了,长成清妍美丽、娇柔跨婷的女子,眼波一动,水眸漾漾,婀娜多姿,一回眸一掩唇都带着如大家闺秀般的羞涩和气质。 自个儿养大的孩子哪会不喜欢,玉老夫人亲自养大安轻雪,自然是越看越中意,决定留下来当儿媳妇。 只是老大不合适,他的妻子是宗妇,出身不能太差,而且两人年纪也有差距,便把主意打在老三头上。 殊不知她才意念一动,那厢老太爷已和多年老友谈妥,两家儿女亲事定下,择日迎娶。 为了这件事玉老夫人和丈夫闹腾了一阵,最后简琴瑟还是进门了,婆媳关系一开始就处不好,甚至是对立的。 而安轻雪的婚事一波三折,一直成不了事,玉老夫人想为她寻门好人家,可奴才的身分摆在那里,谁愿意以奴为妻,坏了门风,接连相看了几年还是不如意。 舍不得安轻雪受苦,不忍心她受婆家折磨,玉老夫人心一横就把她给了三儿为妾,也就成了现在的雪姨娘。玉老夫人心想只要有她在的一天谁都亏待不了雪姨娘,等她日后走了再多给雪姨娘一些银子傍身,她就不信有钱腰杆子挺不直。 一向在玉老夫人面前乖巧温顺的雪姨娘在她的安排下,成了三老爷的屋里人,在玉老夫人跟前比简琴瑟得宠。 “……听说老夫人连遗言都留下了,一旦她百年之后,她名下一半的铺子、庄子、银子,以及库房里的私产全留给雪姨娘,余下的才由大房、三房的孙儿、孙女均分,不留给儿子、媳妇……” “原来如此……”真是大手笔,那可是一笔好大的财富。 难怪雪姨娘有办法忍受正室夫人百般折辱,一心回京只为撑着回到能护庇她的人身边。 “老夫人原本要让雪姨娘当平妻或贵妾,但被老太爷斥为荒唐,此事不了了之,只是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三夫人耳中,后来她看雪姨娘的眼神就变了。”淬了毒似,一山难容二虎。 “嗯!我晓得了,以后这事不要再提了。”老人家会老,她护不到最后。 看着晒得有些黑的青玉,玉如素随手赏了她一支七钱重的银簪,她面上一喜的收下了。 青玉不晓得主子在想什么,兀自高兴能为小姐办好一件事,她回府之后一直闲着,闷得心慌。 殊不知玉如素打量着她,心里暗忖家生子真好用,她只要回家打探一下,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都能挖出来,没有人脉哪能得知上下数十年的过往,她厥功甚伟。 也是在这时候才能看出家生子的好处,他们人脉之广遍及全府,从门房到倒夜香的老汉都能沾上那么点亲,什么五姑六婆、堂叔表亲的,几代人的婚配盘根错节,形成一张难以切割的网,所有的人都在网上。 由此可见玉老夫人将青玉派给玉如素的用心,以及对儿孙的疼爱,早早备下暗线以防照顾不周,毕竟雪姨娘幼时之事,她可不想再发生了。 “小姐,奴婢去看了一下,咱们的院子比二小姐还大,出了垂花门就是后花园,园中有个能乘小舟的小湖……”离府多年又回来的青玉兴奋莫名,一反常态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停过。 “你喊我什么?”玉如素头不抬的看书。 “小姐……”她一顿。 “嗯——”她声一扬。 青玉想了许久也想不出错在哪里,直到小姐比着果子提醒她才恍然大悟。“九小姐。”酒、九,酿了几年酒,她看到果子就想到酿酒,习惯使然。 “大姐姐是五小姐,二姐姐是六小姐,四少爷要改口十三少爷,记住了吗?”在大家族讨生活不能掉以轻心,世族中讲究的是规矩,一个小疏忽就有可能招来麻烦。 “是,奴婢记住了。”青玉一应。 “你们一家数代都在玉府干活,府里的事想必你比我清楚,多言多是非,要谨言慎行,别因为老夫人对我们姐弟的看重而张狂起来,府里不是只有咱们夫人,还有大伯娘、二伯娘、四婶娘,人多心就杂,难有同心。”为了不落人话柄,务必安分低调,先看清风向再说。 第二十一章 你说你是谁送来的 玉府该由大儿媳掌中馈,可是身为大媳妇的张氏却常常浸淫在佛堂,很少主事,反而管理庶务的二房有凌驾之势,二夫人田氏多次插手中馈,更不用说四房也想分一杯羹。 不过嫡出的老三回来了,向来强势的简琴瑟掌权惯了,不可能拱手让出这块大饼,她必然会极力争取,接下大夫人不想管也无力去管的中馈,简琴瑟手中无权心就慌。 玉如素瞧见眼前变动的局势,她不介入也不左右,静观其变,玉老夫人的身子还算硬朗,暂时没她和雪姨娘这一脉的事,嫡母则会忙着和妯娌“叙旧”,几个女人的争权夺利正要展开。 “奴婢省得,不会给小姐……呃!九小姐添麻烦,奴婢知道怎么做。”改成九小姐真拗口。 玉如素一番叮嘱后,一回府心就野的青玉心性才沉稳了些,不像前两日跳豆一般,坐不住的直往外头闲嗑牙。 “正书那边也盯着些,那个叫良子的是你堂弟吧?让他多顾着少爷点,一有不对劲就来报。”她取出十两银子交给青玉,由她去打点。 人没银子真是万万不能,在这大宅院中打滚,人情往来十分重要,若没一些自己人打通关节,只怕寸步难行。 “九小姐放心,良子机伶得很,很会看人脸色,不用担心十三少爷会被他带坏。”她自个儿的堂弟她敢打包票,心眼多了些但为人敦厚,识得几个字,对主子绝对忠心。 “嗯,那就好,你……” 玉如素正要挥手让青玉退下,她想静下心好好看医书,过两日和府里大夫讨教医术、学习如何诊脉,望、闻、问、切,她少了最基本的切脉。 只是一道纤柔身影翩然而至,身后跟着四名八到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她说到一半忽地停了,不解地颦眉一蹙。 “追玉姐姐你怎么来了,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青玉笑着上前一迎。 追玉、逐玉是玉老夫人身前最得意的两大丫头,逐玉眉眼较高,有些心高气傲,追玉较平易近人,性子好,好说话,进退有度,只是她娘是二夫人陪房,较偏二房那边。 “吹西南东北风,来沾沾九小姐的喜气。”扬着手上的绣花手绢,她假意热的拭拭额头。 “喜气?”青玉会意的塞了个荷包在她手上,里面放了梅花饼子状的一两银子。 “这不是喜吗?得了老夫人青眼,特意让奴婢给九小姐送来几个服侍的下人,九小姐瞧了顺眼就留下,若有偷奸耍滑的只管打骂,老夫人给你顶着。”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追玉的笑脸更和气了。 “这是祖母的原话?”给她撑腰? “是的,九小姐,老夫人让你别惊别惧,府里的魑魅魍魉还不敢在她眼前蹦跶。”她边说边掩唇轻笑,模样俏皮。 “她们是?”玉如素意指她带来的丫头。 追玉眼儿一转,扫向小丫头的眼神多了严肃。“她们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头,老夫人要九小姐从中挑两个升为二等丫头,另两个仍做三等,府里人手不足,过两日再给九小姐添几个新的……” 她话里虽没说出对三夫人的责怪,但玉如素听得出这是玉老夫人的意思,老人家气恼简琴瑟的小鸡肚肠,对庶女的照顾不周全,几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不给,还让姐弟俩共享一个嬷嬷,实在不成体统,有辱玉府门风。 玉老夫人此举也有打脸之意,简琴瑟身为嫡母不做的事,她老婆子来做,玉家人还没穷到用不起下人。 “可我这儿用不上这么多人……”还送人呀!她若想做什么岂不是很不方便,玉如素不喜反而苦恼了。 好事是好事,却碍手碍脚。 追玉咯咯笑道:“过阵子九小姐用惯了就嫌少了,五小姐那边有四个一等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十六个三等丫头,排场可大得很,你这儿就减半了,老夫人还心疼着呢!” 嫡庶有差,玉如素晓得,但一听还是咋舌,简琴瑟把主母的派头摆出来是想和祖母一别苗头不成?一下子把大姐姐嫡女的身分抬得太高,和庶女区分出来。 “对了,老夫人让九小姐过去一趟,有人给你送礼来……”一说到送礼,她又咯咯咯的笑起来。 “有人……”谁呀? 玉如素不自觉想起某道行事张狂的身影。 “四喜?” “是的,奴婢四喜。” 轻快的声音彷佛带着欢喜,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相平平,但有一双真正的大脚,站得四平八稳,闻风不动。 怎么不干脆叫四喜丸子,好叫又好记。玉如素恶趣味的腹诽。“不会还有个四欢、四乐吧!” 四喜一听就笑了,露出讨喜的白牙。“奴婢那儿还真有四悲、四怒、四哀、四乐、四欢、四……” 她一口气念了十几个四开头的名字,把人说得都脑子发晕,玉老夫人乐得直笑,拍手大喊有趣。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我眼前一堆悲欢喜乐,都犯胡涂了。”挥着手喊停的玉如素顿感头疼不已。 这不是来报仇的吧? 她和谁结下的深仇大恨,竟派这妮子来下手。 “是的,主子,奴婢不说了。”她两手各伸一指在嘴上打个叉,表示她噤言了,封口。见此情状,玉如素头更疼了。“你说你是谁送来的?” “德音郡主。” 德音郡主又是哪一号人物,听都没听过。“她是?” “德音郡主是汝南王府的大小姐,和世子爷是同胞兄妹,主子上一回在齐南封地与郡主相遇,相谈甚欢,但郡主并未告知名讳,只言桃花林中主子便知其意。”四喜一开口就停不住,哗啦啦的倒了一大堆。 一说到汝南王府,玉如素已了然于心,再提及桃花林中的故人,她眼中的恼意一闪而过。 都说得这么明白还不知晓,她真要犯傻了,德音郡主是何许人也,跟她一点毛的关系也扯不上,倒是郡主的世子爷兄长才和她渊源颇深,不难猜出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第二十二章 你自个儿瞧瞧去 王无极那厮也太大胆了,假借妹妹之名给她送人,他还嫌她事儿不够多吗?尽给她添乱。 果然是仇人,结怨甚深。 玉如素苦笑。“多谢郡主美意,我不缺人……”多了个活宝丫头,这日子还能活吗?分明是来监视她的。 不是凤凰不栖梧桐,不嫁皇室中人有那么罪大恶极不成,她自认为姿色中等,见识平平,平凡到躲在人群中就不显眼的那一种,凭什么攀上高枝,一跃而成人上人? 若是放在玉如卿、玉如惠两人身上,她们肯定欣喜若狂,不用人来抬自个儿就坐了花轿巴上去,唯恐夜长梦多,毁了好姻缘。 那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巴望着做高门媳,要不然也不会等到十五、六岁还不说媒,一直到回京才肯择婿,而且挑的全是世家嫡子、权贵子弟,寒门文人或商贾看也不看一眼。 “缺,你正好缺一个大丫头,光是青玉一人是不够的。”要不是不能压过嫡女风头,她真想多备几个给九丫头用,有哪家的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服侍,奶娘还和兄弟共享的,真是太不成体统。 一想到简琴瑟的愚行,玉老夫人心里就来气。 如今机会来了,她得为秀茹的外孙女多做盘算,没能帮到好姐妹她心里一直有愧,轻雪的事又做得不妥当,让她委身为妾,她只能补偿到孙儿、孙女身上,起码他们的事她能做主,不用老是低人一等。 若和德音郡主结交了,九丫头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玉老夫人还不知道自家的孙女早被人盯上了,还一心为她筹谋,盼能对得起老姐妹的托负。 “祖母,你忘了你才送了四个人到我那儿了吗?我还不知怎么安排呢!”玉如素十分抗拒添人,人一多,她溜出府的机会就变少,想在京城生根扎地,她还得多出去见识见识。 “还是少了,你要学着带人,以后若自个儿当家做主,你还能不把人手凑齐了?先学着点,把自个儿小院撑起来。”她暗示有她撑腰,孙女大可放开手脚去做。 “祖母,你说这些还言之过早,我上头还有两位姐姐呢!二房的如兰姐姐也大我一岁。”她的意思是不恨嫁,慢慢来,先让她把眼前的人理顺了再说,不必急着添足添翼。 “七丫头订亲了,你以为她像五丫头、六丫头拖着不说人,何况那两人自有人管着,我老太婆管太多只会自讨没趣,人家还不感激呢!就你这丫头让祖母操心,雪姨娘那性子呀,唉!不提也罢。”软得没脾气,任谁都能欺。 一提到雪姨娘,玉老夫人就叹气 “咦!如兰姐姐订亲了?”比二姐姐小一岁,今年才十四岁,以现代来说刚上中学呢。 “若非你一直跟老三在任上,你那嫡母又是个浑人,十三岁的你也该说人家了。”一想起这事她就气,大的不许人,底下的也没法相看。 想到几个十七、八岁尚未成亲的孙子,玉老夫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简琴瑟这个母亲做得太不称职,正所谓低娶高嫁,她还看不起人家知州的女儿,死推活赖的拒了这门亲。 要知道老三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就算因政绩佳调回京,捅破天顶多升个六品官,她还想高攀长公主府、辅国公府吗? 那是超品的人家,她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还妄生什么痴念,真当自个儿的儿子是宝,别人是草呀。 还有那个杜姨娘,一回府就上蹦下窜,没一日安分的四下打听谁家有未娶的儿郎,还专挑有爵位的,嫡长子最好,嫡二子次之,庶子不予考虑,二品以上官员的填房也成。 她哪来的脸面异想天开,有个丫头出身的生母,有世族大家的庶子肯娶便是烧高香了。 两个不着调的人呀!想想都心寒,怎么就凑在一块了。 不过烦心事岂止一桩,一意向佛的大儿媳妇、想掌大权的二媳妇,伺机而动的老四家的,再加上刚回来的三房,这热闹还有得瞧呢,这几个人还不知道如何闹腾。 “祖母,孙女陪着你,我不嫁。”做人媳妇哪有当人女儿好,虽然她的嫡母和生母称不上好母亲。 玉老夫人呵呵笑着轻抚孙女的手背。“别说傻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祖母若留着不让你嫁,只怕要恨上祖母了。” “孙女不会。”玉如素说的是实话,但没人相信。 “主子不能不嫁,否则就有人要遭殃了。”四喜面色发白的一颤,似想起另一个“主子”的阴狠手段。 故意装听不懂的玉如素神态自若,倒霉的是别人又不是她,关她何事。“别叫主子,怪别扭的,改口叫九小姐吧。” “是的,主……呃,九小姐……”蓦地,她一怔,继而满面喜色。“九小姐收下奴婢了?” 玉如素在心里苦笑。都送到面前了,那个蛮横的主儿哪准她不收?别逗了。“祖母说得好,正好少一个大丫头,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她是青玉,跟了我最久,不论序齿,你喊一声青玉姐吧!” 一句话排定了大小,不管年龄长幼,她说了算,青玉是自己人,与她共患难过,岂能在人之下。 “青玉姐。”从善如流的四喜嘴甜的一唤。 “嗯,四喜妹妹。”青玉绷着脸,看得出她很想笑,因为她不是小丫头,底下也有人可使唤了。 “好了,互相认识过了,我把人带走,就不打扰祖母……”她要好好的严加“拷问”,王无极的手伸太长了。 “等等,九丫头,祖母这儿有你的东西。”玉老夫人一摇手,身后的姚嬷嬷走了出来,手上捧了大小相仿的漆金匣子。 “我的东西?”她纳闷。 “是德音郡主赏你把玩的,你自个儿瞧瞧去。”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丫头是个有福的。 “他……呃,郡主还送我东西?”玉如素接过匣子一眼角看向一旁的四喜,只见她嘴角一扬。 “不看看吗?也让祖母过过眼。”她掂了掂,挺沉手的。 “好。”玉如素不想开匣子,原封送还,但…… 第二十三章 太贵重了 俗气的漆金匣子一打开,装满各色宝石,大约鸽卵大小,红的、黄的、蓝的、紫色、绿的,五彩缤纷的宝石光芒闪得人眼睛快睁不开。 “啊!这……太贵重了……”小丫头片子压得住吗?看傻眼的玉老夫人有些担心。 财不露白,有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石,九丫头的嫁妆有着落了,可简琴瑟那眼皮子浅的,以及三房那两个丫头,她们看了能不眼红吗?怕是要闹上十天半个月,说她偏心。 “能派得上用场就不贵重,这是我前主子的原话,他说打几套首饰镶在簪子上,一匣子还不太够用呢!”主子的口气还挺嫌弃的,认为个头太小,要暗五、暗六找拳头大的,那才配得上他的大气…… 其实四喜很想说,没人会把那么大的宝石镶在簪子上,那不是“硕大”便是美,而是重得要命,镶个几颗就能把人漂亮的颈子压断。 那叫谋杀,用人人向往的宝石将人杀死。 几套?她首饰匣子里的饰物不超过五根指头呀。“你跟他说别再送了,我只有一颗头,戴不了太多饰品。” 四喜听出她话中之意,此他非她,却只是笑着不作答,主子的牛性一左起来谁敢拦。 “九小姐再看看另一只匣子。” 在几双眼睛的催促下,玉如素勉为其难地再开匣。 这一次是一斛雪白珍珠,颗颗饱满而富有光泽,猫眼珠大小,圆润滑手,白得叫人爱不释手。 “前主子说了,磨成粉抹在脸上更光滑白细,不要舍不得几颗珍珠,用完了他再送来。”见惯了好东西的四喜也眼睛亮了一下,十指发痒的想摸一摸。 “他当我磨成白面粉蒸馒头吃呀!这些珍珠磨成粉至少五斤,我用十年也用不完。”玉如素哭笑不得,心底又有一丝甜意,财大气粗的作法令人好气又好笑,这是叫她拿珍珠粉当饭吃吗? “九丫头,不得无礼,人家送礼是好事,虚心收下就好。”这丫头没嫡母教导,有些规矩还是不行。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身分尊贵直逼公主,她不能有所冒犯,那是大不敬。 “是,祖母。”她头一低,让青玉把两匣子收好。 “九丫头,祖母这儿也有东西给你。”玉老夫人头一点,姚嬷嬷再拿出两个小一点的桃木小匣。 “祖母,我有了,不能再要你的……”光那一匣子宝石,她能吃穿一辈子也用不完。 以现代的价格来看,裸石一颗最少上百万,一匣子近百颗,那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她想都不敢想的巨资。 看她懂事的推让,玉老夫人心里十分欣慰,换成五丫头、六丫头恐怕不给也抢。“这是补给你的月银,一共是六年分,祖母折算为一千两,六张一百两的银票,十两的银锭共二十个,剩余两百两分别是五两、一两的散银,赏人,当零花都成。 六年的月银自然没有那么多,这不过是老人家疼孙女找的由头。 “祖母……”她忽地眼眶泛红,有些动容于老人家的疼惜,她何德何能得此怜爱。 “不许哭,哭什么,祖母疼孙女还不让我赏点小钱吗?还有那小匣子是祖母戴旧的簪子、钗子、金钿、珠花……旧了些,花样也过时,你就戴着玩吧!小孩子家家的素面朝天能看吗?”简琴瑟连四季衣物和首饰也停了,她贪这点小钱能博出好名声吗? “不哭,祖母的东西肯定是好的,孙女不嫌……”可心底的酸楚一直往上涌,祖母对她的好让她想到另一世的奶奶,她们都是疼爱小辈的长辈,总想把身边有的留给子孙。 瞧她忍着不落泪的小模样,玉老夫人鼻头也酸了。“祖母让人去看过你的箱笼,一大一小还装不满,四季衣物算一算还不到十套,一件洗得泛白的披风,首饰更少得可怜,祖母院子里一二等丫头吃穿用度都比你好……” 一说到这她又心疼了,更加气愤简琴瑟的私心重,柿子专挑软的捏,把她的孙女苛待得不如一名下人。 玉老夫人问过了,小十三有雪姨娘护着,因此衣食住行还算不错,除了功课差了些,不爱读书外,一切还过得去。 唯有九丫头是真正没人理会,病了自个儿找药吃,连大夫也不请一个,冷了、饿了就忍着,自个儿在院子里种菜、养鸡,主仆俩凑和着过日子。 她听月嬷嬷说起时是既心疼又感伤,人家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九丫头有两个娘还缺衣少食,叫人更想怜惜几分。 玉老夫人是偏心,心都偏向玉如素这边,人老了更惜孙,几个大的都嫁了,她自然疼惜小的。老大家的已经不需她操心,孩子们都能顶门壮户,就剩老三家这几个讨债的,谁乖谁懂事她就疼谁,老婆子也是有脾气的。 玉如素有些心虚的抽抽鼻子,幸好她把银子、银票都藏起来了,银匣子只剩一些备用的碎银,不然就穿帮了。“我身板小,用不着太多。” “又说傻话,全是你嫡母造孽,她就是不想让你过好日子,庶女就不是我孙女吗?她只惦记着不是由她肚皮出来的。”她可怜的小轻雪,在黑心肝的简琴瑟底下受尽委屈。 同个肚子生出来的兄弟都能为反目成仇了,何况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善待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是每个正妻都过不去的坎。“祖母,别气了,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玉老夫人被她调皮的语气逗乐了。“是你的福泽深厚度过难关,要不然祖母哪能见到面色红润的九丫头。” 她这是后怕呀!月嬷嬷说九丫头有好几次凶险差点过不去,她自己开药方子让丫头青玉去捉药、熬药,病得爬不起来还要喝药,一次又一次在险象环生的困境中求生存。 玉老夫人听的时候都哭了,更加决定要多疼她一些。 “老夫人别把小辈的给吓着了,瞧你又咬牙又红眼睛的,九小姐夜里要惊梦了。”见玉老夫人越说越悲切,陷入哀伤的情境中,姚嬷嬷连忙出声劝慰让她放宽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听要惊着了小孙女,玉老夫人笑脸一扬,扫走那些不愉快。“勿惊呀!九丫头,祖母说笑的,别当真。” “不惊,我知道祖母疼我。”她不会不知好歹,老人家心心念念的就是一家平乐。她欣慰的笑了,直叹真是个好孩子。“让丫头把东西拿了回院子去,别让那些眼馋的瞧见。” “是的,祖母。”她将祖母的匣子让四喜拿着,福了福身,带了两个丫头离去。 玉如素不晓得在她走后不久,嫡母简琴瑟带着玉如卿匆忙赶来,不知哪个多嘴的学舌,母女俩有点质问意味的迂回探话,想知道玉老夫人私底下贴了多少给闷葫芦小九。 没多久,杜姨娘也来了,身后跟着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玉如惠,杜姨娘不学文雅那一套试探,她直截了当问玉老夫人给了什么,九丫头有的六丫头也要有,不能顾此失彼。 第二十四章 听说你受伤了 妻对妾,嫡女对庶女,四人的目的相同,看得非常失望的玉老夫人直摇头,一句困了便让姚嬷嬷扶她入内室小歇。 拒见任何人。 没戏唱的四人,忿忿地转身离去。 回自个儿院子的路上,玉如素本欲好生盘问四喜一番,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开口,岂料走路心不在焉的,脚下一绊登时往前扑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走在她身边的青玉都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脸颊着地的瞬间,原先走在后头的四喜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牢牢地稳住了她的身子,再将她扶起站好。 “九小姐你没事吧?”青玉一声惊呼,连忙查看主子的安危。 玉如素没有回答,甫一站稳便抬头看着四喜道:“你会武功。”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要不瞧她那迅速如闪电的身手,要说不是练家子,谁信? 四喜一惊,干笑。“学过一些。” 九小姐打哪看出她有武功底子,她明明表现得很平常……吧? “暗卫?”像北墨那种。 “不是,但性质差不多。”他们是明处的,能保护人,亦能杀人,平时伪装成仆婢,可以在人前走动。 “我能退货吗?”身边多了一个“他”的人,感觉赤裸裸的摊在人前,不怎么自在。 “退货?”她听不懂,人又不是货物如何退。 “把你退给原来的主人。”对他的大礼,她有惊无喜。 四喜闻言脚下一踉跄,惊恐不已的张大眼。“九小姐知道被主子厌弃的奴才会有怎样的下场吗?” “死?”她想。 “是死,我们的命不属于自己。”唯有一死。 玉如素无奈的叹息。“好吧,我不造孽,你就留下来,就当养了个注定要通风报信的暗卫。” 四喜问道:“九小姐想养暗卫?” 她翻了翻白眼。“你以为我养得起?” 早过了天真的年纪,她不作梦已久。 四喜小声说道:“可以向……呃,那位借。” “借?”挺悚然的字眼。 想到多几个像北墨那般身子的人潜伏在暗处,不时窥探她的一举一动,玉如素背脊感到一阵恶寒。 一个四喜丸子尚能接受,再来一票丸子兄弟,她大概会想生剥某人的皮吧! 不借,不借,啥都不借,让她安生几日。 “听说你受伤了?” 一道明黄身影端坐在玉石雕砌而成的椅上,眼前是墨玉砌成的棋盘,修长的两指捏着白玉棋子。 “小事。”对方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爽朗的洒脱。 “听说都穿孔了。”啧!没能瞧见那盛况真可惜。 “小事。”除死无大事。 “听说伤势严重到大半个月无法行走。”真是好奇,几个小贼就差点要了他的小命,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国之蠹虫,真的要赶紧消灭。 “小事。”没法走就用爬的。 “听说你赖在一名小姑娘马车上,逼人家像老妈子一样伺候你。”啧啧啧!造孽呀。 执黑棋的锦衣少年玉指一顿,以同块墨玉砌出的棋子通体漆黑,往棋盘上一摆顿时隐没。“你上哪儿听说的,真是无聊!有空不如早早洗漱翻牌子玩你的美人,多造些小人儿来震。” “从你口中说出‘造反’两字真是充满戏谑感,朕比看了一场好戏还振奋。”自相残杀的皇子历来皆有,养儿如养仇,等着父杀子、子弑父,君臣相忌。 “少听说些有的没的,多批些奏折,你的万千百姓还指望你振兴国威、富民强兵。”做好分内事比嘲讽他重要,那个位子若坐不稳被赶下来就难看了。 “朕,耳目众多。”年轻帝王颇为自得。 “耳目多也要小心,没有亲眼目睹的事作不得准,听说再多也有可能不是事实,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能在胸口插刀的往往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一击必中。 “你指的是自己吗?”百官皆言此人不可信。 眼尾儿一勾,似笑非笑。“如果连本世子都不值得信任,毒酒、匕首、白绫,自个儿选一样吧。” “呵呵……朕听说……好好好,不听说,别把一双虎目睁大,朕有小儿夜啼症……”禁不起吓。 小花郎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看准了赶紧下手,世事难预料,也许你在与朕下棋时她就已私定终身。”戏本上不就这么写的吗?后宫那些女人一看戏就哭得稀里哗啦,扯着他的龙袍哭。 “她敢——”王无极目露凶光。 “为什么不敢,你威胁人家?”太卑鄙了,威胁一个小姑娘。 “我说了她是我的。”他定下她了。 “所以?”说了不算数,出尔反尔的人还少吗? “所以她只能是我的。”他语气强硬。 年轻帝王的脸上有着不以为然。“非也,非也,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何况是嘴边的肥肉,没吞下肚子前都会有人来抢。你记得小猴吗?板上钉钉的青梅竹马还不是被恶狼叼走了。” 小猴指的是灵威候次子,和两人是自幼的玩伴,当年定的是娃娃亲,定好女方十四岁就过门,谛结佳话。 小两口子感情甚笃,那是蜜里调油的浓情密意,互许终身,矢志不渝,两人还相约了三生三世。谁知小猴跟着王无极出兵打了一年仗,误了十四岁之约,班师回朝后小情人竟已成了有孕相的小妇人……据说是她在上香途中为恶人所劫,正巧京卫指挥使陆晋适时经过救了她。 那时她的衣衫残破,衣不蔽体,大半个莹白身子尽落陆晋眼中,陆晋以自己的大鳖包住她并将人护送回府,隔日便上门提亲了。 遇到了这种事能不嫁吗? 是恩人,也为保全名节,小青梅只能含泪上轿。 知道心上人已罗敷有夫,伤痛欲绝的小猴自请赴边关驻守,一去经年不曾回返,而佳人已生下一名娇儿。 所以出手要趁早,别太理所当然,世事难料,以为手到擒来却扑了一场空,过于自负的人不受老天宠爱。 “王无涯,闭起你的贱嘴。”少诋咒他。 王无涯落下一子。“朕是皇帝,直呼朕的名讳大不敬。” 第二十五 他和谁勾结 “你还小儿?”要不要脸。 “十年前。你好歹让朕把话说完,那个小姑娘给你吃排头了,让咱们大将军兵败如山倒?”还有人能制得住他? 果然高手在民间,他见识浅薄。 “老黄历。”翻过。 像是顽童的王无涯一眨勾人的桃花眼。“要朕赐婚吗?” 他比本人还兴奋。 玉颜如画的王无极以手中的黑棋碰碰鼻梁。“她还小。” “多小?”他后宫妃子从十二岁到二十岁都有,有的稚嫩,有的娇艳,有的妩媚动人……她们唯一会做的是,讨好他。 “十三。”还有两年才及笄。 “造反都敢了还敬不敬,你去糊弄别人吧!”皇上有几根毛他都数得出来,少跟他耍花招。 他低笑。“世上只有一个王无极光明正大说要造反,你说朕应不应该相信。” “每天最少有二十本奏折指称汝南王举兵造反,皇上信了没?”他的意思是无聊的事不要问。 对此皇上也很难为。“他们怎么就不嫌烦,每日重复同样的事,皇叔真要造反早就做了,轮得到他们口诛笔伐吗?真想派几个暗卫潜进去,一夕灭门,看谁还敢用奏折让朕批到半夜还不得安歇。”他说得一口恨哪!活脱脱是个被臣子坑害的帝王。 王无涯十分怀念有摄政王的时代,那时他多惬意呀!晃着踩不到地的小短腿吃着刚出炉的凤眼糕,喝冰镇莲子桂花汤,盖章之类的轻松活他来盖,杀伐的事让皇叔去操心,坏人由皇叔当,他只要当个快乐的小皇帝。 可是每个人都在逼他长大,太后逼得最凶,一直要他掌权,外公、舅舅们不断灌输他汝南王要夺权,文武百官一致恭迎皇上亲政,没人想过当时的他才八岁,除了皇叔。 皇室子孙没有一个是真正天真不懂事的孩子,即使他还年幼,也早就看出一心要他亲政的人其实是想从他手中取得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们想从中得利架空他,让他成为言听计从的傀儡皇帝。 是皇叔站在他身前为他挡去疾风厉雨,并耐心的教他为君之道,皇叔用十年的心血培育一名帝王,并在功成身退后背负一身骂名离去,从此留在封地做他的逍遥王,不过问政事。 即便他退让到这种地步,汲汲于名利的官员仍不肯放过他,每年参参参……写了一堆的废言,证据呢! 还有,就算汝南王真要造反好了,那谁要代朝廷征伐汝南王? 此言一去,全场静默,一只只的缩头乌龟往后一退,头低低的怕被叫到名字,面红耳赤的不再说汝南王要造反。 这时朝堂会消停一阵子,他耳根子也能清静些,奏折早早批完,下朝找貌美如花的妃子抚慰一下疲乏的身心。 “你派人?”他提的主意他执行。 “朕是皇上,仇人没你多。”他的意思是堂弟天生就天怒人怨的命,最适合干尽泯灭天良的事了。 “不干。”他为什么要背黑锅,当纨裤已经够窝囊了,皇上不能只做笑脸人,坏事全由他来扛。 “朕给你赐婚。”咦?这黑棋几时下在这? “不用。”他自个儿能搞定。 王无涯一脸诡谲的勾唇。“别说朕对你不好,清仪大长公主正想请太后下旨,将她的小孙女袁圆许配给你。” “那个猪?”王无极冷笑。 袁圆人如其名,非常圆,虽然不到猪的地步,却要两个身形壮硕的侍女扶着才能走路。人家是三寸金莲,她也缠足,但是肿成馒头山,圆乎乎的像猪蹄子,走一步就好似肉要挤出来般。 “还有祈太妃的侄女,叫什么夜里星的,一正一侧,同日进门。”大享齐人之福。 “是叶里荥,前首辅最小的女儿。”荣退了还能凑热闹,真是不甘寂寞。 “那时朕还没亲政,不认得叶首辅。”他倒是见过他的女儿,眉似弯月眼如星,芙蓉娇颜胭脂唇,肤可凝脂,玉肌嫩如豆腐,含羞带怯的盈盈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你下旨吧。”王无极忽地来个神转弯,冒出莫名一句。 “你回心转意了?”皇上乐了。 “我是指下旨准臣自行择婚,任何人都不许为臣的婚事做主。”当他闲得发慌陪她们玩儿吗? “呃?”他一噎,瞪大错愕的双眼。 “我想娶谁还由人指手画脚吗?连我父王都不敢管,他们算哪根葱、哪根蒜。”惹火了爷,一个一个灭了。 既然一个个上赶着找死,那就别留了,让他们慷然赴义。 “嗯哼!皇叔是懒得管,有个纨裤儿子很体面吗?”他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谁还勒得住这头猛虎。 “我纨裤是谁害的?”他怒目相视。 “朕。” “你是最没资格说我轨裤的人,想想有多少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还不是靠我出面。”诚如皇上所言,他满京城是仇人,结仇结到几百里外,他恶名昭彰,顽劣猖狂,想打人就打人从不用理由,无视礼法,但其实却是为君分忧,挨他拳头的人大多是父兄在朝为官,他们在朝中的表现皇上很不满意,因此找事闹闹他们,一分心就没人找皇上麻烦,他下达的政令才能顺利执行。 殴打朝廷命官这种事不能放在明面上做,皇上心里有怒只能私下动手,于是才有个王无极这样无法无天的纨裤子弟存在,人家可是汝南王世子,他打了就打了,皇帝又不管,有谁敢上前讨公道?他就是个不讲理的浑人,不怕死的人尽管来。 “是是是,朕错了,朕给你赔不是,一会儿朕写诏书召告天下,汝南王世子婚事自理,旁人不得插手。好堂弟,这总成了吧!”遇到他犯浑的时候,皇上也心惊呀! 不知治他的人何时出现,真叫人期待。 “少装出我盛气凌人的样子,明明吃亏的人是我……算了,这事不提,你让我查的靖王一事,我查出端倪了。”王无极一正色,面容肃然。 “他和谁勾结?”他不想往坏的想,但是…… “安南王。” 王无涯震惊。“居然是他?!” 第二十六章 转身过去 “安南苗人多,多瘴毒和毒虫,我有两个人把命留在那里了。他们和当地土司合谋擅自开挖铁矿和银矿,如今我的人正在往下追查。”开采出的铁沙和银矿并未上缴朝廷,目前去向不明。 “若让你带兵前往胜算如何?”安南那块地他早就想收回来了,安南王近年来动作太多了,蠢蠢欲动。 “五五分,那边的瘴气太厉害,我还没想到克敌的办法。”他没十足的把握,苗族的山林、沼泽不利行军。 王无涯想了一下。“让朕再想想,得有个万全之策……” “谁?” 睡到一半的玉如素忽地听见有异声,她以为身怀武功的四喜会起身查看,但等了许久只听到守夜的青玉的打酣声。 青玉睡着了?还睡得这么沉。 反常即为妖,这浅眠的丫头一有声响便会清醒,习惯先看看小姐有没有睡好、踢被子了没、要不要如厕或喝水,等确定了小姐一切安好后,她才会回外屋的小榻躺下,而今晚连她都感受到异动,青玉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毫无所觉,除非她被……下药了。 而唯一有机会动手的只有…… 思及此,原本的慌乱一扫而空,继而是等待,以及莫名的恼怒——夜深人静,还让不让睡。 “我。”张扬而不收敛的男声低低扬起,如醇酒般的嗓音十分迷人。 “梁上君子?” 一声轻笑,后是轻佻的轻哼。“爷像贼?” “翻墙而来,登堂入室,不是贼难道是送金送银的过路财神?” “财迷,爷不如那些黄白俗物?”他冷哼。 “银子人人爱,贼却不见得,通常人人喊打。”要不是知道此人脸皮特厚,她真会高声大喊捉贼。 “爷是万人迷。”他大言不惭。 在被里翻白眼的玉如素心里腹诽了几句,却不得不承认颜值高的人特别吃香,他四下干尽坏事,可那迷人的桃花眼一横,很容易就船过水无痕了。 反正他就是浑人,跟个浑人计较是跟自己过不去。 “对爷的话有质疑?”竟然半晌不吭声。 “不是,刚刚打了个盹。”发呆这种事不用提,有点丢脸,她居然因为他好看的外表而走神。 女人果然都很肤浅,只看脸。 “你说什么?”打盹? 月光轻曳,照在一张令人看得失神的俊颜上。 “小声一点,你想吵醒其他人吗?”她可不想落个夜会情郎的污名,令家族蒙羞。 昏黄的光晕忽地一亮,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照亮来者俊美的脸庞。“这院子的人都睡了。” “迷药?”小人伎俩。 “安神香。”他坦承。 她不解。“为何我没中招?” 唇角一勾的王无极十分得意,“你睡前的红参桂圆汤里有解药,爷这一招用得妙吧!”明明是作贼还得意,他真的是狂到无可救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 玉如素暗讽早知四喜是内应,但她一片坦然待人,四喜还是不喜明月,偏好臭水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少悲秋伤春,爷带你赏月去。”水色的床帐内,隐隐约约照出一道秾纤合度的身影。 “不去。”晚上不睡觉看什么月亮,他有病。 “不能不去。”王无极霸气十足的走上前,伸手欲撩帐子。 “不许动。”他能不能做点人干的事,别老行畜牲之举。 他真不动了,把手上的夜明珠当转珠转着玩。“小果儿,清风徐徐,月色清辉,在月下影儿成双好不快活。” “那叫私会。”有规矩的名门闺秀不会做。 “和爷私会是福气,爷挑人的。”她当是谁他都看得上眼吗?灯火阑珊处,他想起的人只有她。 王无极被无良的皇上留到刚刚才放人,两人下了一盘又一盘的棋,黑棋、白棋在棋盘厮杀,你进我退,你攻矛,我持盾,从天明下到天黑,又从天黑战到满天星子出来了。 不论输赢,只求痛快。 两双相似的桃花眼中都有对战后的狂热,“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汝南王不会造反呢?如果皇叔想要那个位置,朕拱手让出。”王无涯以一句“朕累了”做为棋局的结束。 他所言的“朕累了”指的不是身体上的疲累,而是做皇上做乏了,他想休息,可没人体谅他,接手他这份不是人干的活。当皇帝让他鸡鸣得起,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还得当种马,贡献快被掏空的身子去雨露均沾那些被送进后宫的大臣之女。 什么宠爱都是假的,一个个令人作呕的女人他碰都不想碰,可是为了政令能顺利进行,他只好犠牲龙躯,好巩固一些派系势力。 原因无他,只因他太年轻了,尚未建立令人威慑的声望,老臣们不像怕当年的摄政王一样畏惧他,新秀拿他试水温,百年世家隔岸观虎斗,一些皇商选边站,认为新帝靠不住。 在外人眼中温和谦逊,明理公正的王无涯其实是个腹黑的皇帝,而且还是话痨,他边下棋边吐满肚子牢骚,不许堂弟赢棋,捉着他大吐苦水,最后还把自己受的委屈加诸于人。 王无极就是个坑,专门接收皇上吐出的废言,皇上心里轻松了,换他一身沉重。 而皇上坑人一流,一吐完诸多不满后,又接连下了几个旨意,让任劳任怨的堂弟去执行,他继续顶着仁德之名当他广纳贤士的明君。 “我能说好走不送吗?”她上辈子没挖他家祖坟吧,让他万里不懈的追杀到底。 “不行。”他强硬。 面对不讲理的人,玉如素是莫可奈何。“你晓得此时是什么时辰了吗?夜莺都睡了。” “子时刚过一会儿。”丑时一刻。 看他理直气壮的神情,她发现对牛弹琴没有用。“你非要我没得好觉睡是吧!” 王无极将眉挑高。“夜闯香闺的事爷没干过,不过凡事总有第一次,多来几回就熟门熟路了。” 还来?她挫败。“转过身去。” “为何?” 编贝的牙一咬。“姑娘换衣服。” “早晚都得看……”还怕羞呀! “你说什么——”当她没听见他完全不放低的嘀咕啊?这一位狼兄太不把人当一回事!她为之气结。 第二十七章 你轻功真好 “反正也没什么看头……”视礼法为无物的主儿蓦地拉开床帐,打光似的拿高夜明珠照明,一具玲珑有致的小姑娘身形映入眼中,他正要开口嫌弃的声音梗在喉头,两眼发直的盯着粉色肚兜内的小肉兔儿。 前一世的玉如素有裸睡的习惯,身上衣物一多就睡不舒坦,因此光着身子上床是常有的事。 但是来到这朝代她得“入境随俗”,不好再一丝不挂的吓人,因此她只穿着肚兜和薄亵裤入睡,一早再由丫头服侍她穿戴,薄得贴身的里衣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同时也……原形毕露,完全展现出已有曲线的身段。 “王无极——”她双手护胸,恼红脸低喝。 “爷收回那一句没什么看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你让爷大为惊喜。”小果子长大了。 “你转头,不许看。”他当看杂耍吗?目不转睛。 爷儿脾气往上冲。“都是爷的为何不准看。” 她一听,头顶都快冒烟,气的!“没拜堂成亲前,我是我自己的,把你的狼眼移开。” 他一动也不动,狼眼……不,是黑瞳深邃,看得热血沸腾。“要不你早日嫁爷,不用等到及笄。” 自从被他取笑个矮后,又自觉发育得晚,这一年来玉如素非常用心的调理自身,不仅补身的汤汤水水不断,还加强美白养颜的保养,丰胸缩腰痩小腿,抹丝瓜水润肤,甚至为了长高还踢毽子、跳绳、偷练瑜伽……女人为了美什么都做得出来。 从齐南回京后,玉如素可说是一日一变化,她前几年摘桃花、采桃子晒黑的皮肤白回来了,滋补的汤水起了作用,她来癸水后的身子一直抽条、一直抽条,足足抽了三、四寸,胸前的小包子隆起小山丘,峰峰相连。 所谓女大十八变,女子在某个年岁中变化极大,于短短一、两年间与过去告别,脱胎换骨,蜕变成蝶。 其实也才一个多月没见而已,就感觉原本的小脸长开了,小姑娘的娇憨多了分女子的娇色,眉眼间有着淡淡娇艳,犹如含苞待放的小花骨儿悄然在枝头绽放,明媚动人。 “不要。”谁要嫁入皇家那个大染缸。 “要不爷先办了你,你不得不嫁。”他狞笑,作势要脱鞋上床,将她压在身下承欢。 “不要。”她迅速往床铺内侧一滚,拉起被褥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眼中透着微愠的抗拒。 “除了不要,你还能给爷其他的话吗?”一脸不快的王无极坐上床头,一手压住她往上拉的被子。 “你……你不是要赏月,我陪你。”床这种东西太暧昧,暂时远离它才不会失身。 “你认怂了?”他取笑。 不认行吗?遇到贼老大了。“你转身,我换衣服。” “不转,爷看着。”大好美景谁敢叫他错过。 “王无极,你到底去不去?!”泥人都有三分火气。 笑意一扬。“胆儿肥了,三番两次直呼爷的名字。” “取名不就是让人喊的,你要是不喜欢,我改喊你世子爷。”她这人很随和,从不强求于人。 “世子爷”三个字一出,王无极脸色刷地一阴。“世子爷是给外人叫的,你是自己人。” 知道再闹下去他肯定会发火,玉如素语气一软,和缓情绪。“无疾哥哥,你的邀约还算不算数,再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赏月成了逛早市,当心月色没瞧见却看见一堆鸡屎。” “什么鸡屎,煞风景。”他低啐。 “夜凉如水,更何况现在又是深夜时分,我这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情,不添件衣裳又要犯病了。”她在春、秋两季最容易发病,因为早晚温差大,看似暖和却带有凉意,一不小心入了风邪,病个三、五天是常有的事。 她给自己开方子,久而久之也成良医。 虽然未在药铺坐馆,可她身边的人一旦身上有个病痛,一向是她医治的,无师自通治好不少顽疾,只是以她的身分不好高调,所以只在自个儿院子练练手,知晓她会医术的人并不多。 看她小脸有点白,一摸小手的确不够暖,怜惜之心油然而生。“穿厚实点,别招了风寒。” “是的,大爷。”终于把这头逆毛狮子抚顺了,真不简单,再让他胡闹下去,她的名声也毁了。 “哼!还大爷呢!根本是磨人的猫儿生了副狐狸性子,将爷当要糖吃的孩子哄。”他知道她糊弄他,但也被取悦了。 王无极走到窗边抬头望月,玉如素这时赶紧拿起放在床边小几上的家常服穿上,莹白的脚儿柔美,套入绣云雀啄米的绣花鞋内,鞋子两边有细带,往上绑脚,显得小腿修长,有股纤丽之美。 “一双大脚。”他不知何时又转过头来了。 “嫌脚大就别盯着看,我中意得很。”玉如素踢踢裙摆,将未缠足的双脚往裙内放。 不给看。 她也是有傲性子的。 “在爷面前耍脾气了,真得瑟了你。”还不是仗着他宠着她,恃宠而骄,不过他乐意。 “爷呀爷的直喊,还走不走啊?”她就别强起来怎样,好言好语不管用,她只得扮一回悍妇。 他一哼。“走。” 王无极一手揽着她的小蛮腰,从四方格子窗一跃而出,几个轻点的起落,人已落向泊在湖心的小舟,风吹湖面而轻漾,舟身也跟着轻轻摇摆,湖中倒映着晕开的圆月,月圆人相偎。 “你轻功真好。”要是她也能飞该有多好。 继颜值之后,又多了一个新优点,玉如素对他的好感往上窜升一些。 “这是重点?”他嚣张的挑眉。 她好笑的捧场。“所以很仰慕你啊。” “这还差不多,爷……我是像山一样的崇高,不要忘了继续崇拜。”她的吹捧让他非常受用。 “怎么不说爷了?”她笑眼盈盈。 王无极一脸不自在地拉着她走进舟篷里,相对而坐。“你不是不喜欢,爷……你就偷着乐吧!” “不是不喜欢,而是有隔阂,感觉你高高在上,而我卑微得有如你脚下的泥。”阶级制度中永远皇权至上。 “那这样呢?”他倾身向前,在她唇上一啄。 “啊!你、你……”粉颊瞬间爆红,她又气又羞的捂着脸,露出两颗圆睁的大眼瞪人。 第二十八章 这是什么 “不太够味,再来。”浅尝一口更想深入了。 “不行。”她直接捂嘴,不让他得逞。 不过两人先天上体形悬殊,加上王无极又是习武之人,他轻轻伸手一扯,娇柔的玲珑身躯就滚入怀中,不容拒绝的唇狂妄的覆上,唇舌如冲锋陷阵的大军,所过之处无不蹂躏。玉如素的唇,肿了。 口中尽是他的味道,带点薄荷的清香。 果儿,嫁我可好?”他等不及了,想要与她合为一体的感觉无比强烈。 眼儿迷蒙,她被吻得有点茫了,没注意他问了什么,只觉头很重的往下一点。“好。”一听“好”,他乐笑了,接着又是令人窒息的绵长一吻。“过些日子我差媒人上玉府提亲,明年开春完婚……” “明年开春……等等,什么完婚,谁跟谁?”她脑子一片浑沌,缺氧中,没法正常思考。 “我和你。”她这憨憨的模样真有趣。 “什么我和你?”清醒、清醒,别被男色迷惑。 “成亲。”看了裙摆下露出的大脚,他也甚觉优美。 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什么都顺眼。 “为什么成亲?”刚刚发生什么事? 王无极大笑的搂紧怀中人儿。“小果儿,你答应嫁给我为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认了。” “不能不认吗?”她气声虚弱。 黑瞳一瞪眼,意思是说:你认为呢!“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本世子的桃花林还没人敢擅闯。” 而她不只闯了,还大胆的摘了桃花、桃子酿酒,几年来不和主家打声招呼,她把自己赔给他理所当然。 身为债主的他不计前嫌地接收她,她不感激涕零还一脸埋怨,反像他迫害她似的。 “无疾哥哥……”玉如素想说服他打消成亲的念头,谁知她一开口,他忽地俯身晡了她一口酒,让她微呛了一下。 “好喝吗?未婚妻。”他调笑的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直冲入咽喉。 “已熟成,有点花香味……不对,这是我家的桃花酒。”味儿一样,她喝过好几回,不会错的。 “什么你家我家,连你都是我的,拿你几坛子酒还大呼小叫。”一说完他又哺了她一口,以口亲哺的感觉让人全身都舒畅了,他能起身舞一套剑,龙行千里风云涌。 玉如素脸色有些不对劲的问:“你在哪取的酒?” “羊角巷进去第七间二进院,不是我说,有够破的,根本不能住人。我把所有的酒移到王府酒窖里,屋子推倒重盖,建的是两层的楼房,还给你弄了个登月楼,偶尔去歇个脚还行。我另外送你南门口的大宅子,以及城外的温泉庄子,连着五百亩的土地……” “等一下,你给我宅子、庄子做什么……”还有五百亩土地,他想吓死她吗?那些桃花酒是回京后,那些小乞儿将桃花摘了全部酿酒,再送些到京城给她的,谢谢她的照顾。 他一副她很不懂事的神态。“我宠自己的女人要什么理由,汝南王府花得起,过两日我让北墨把房契、地契给你送来,锦绣阁在我名下,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手软便是丢我面子……” 这口气,这口气真像……“纨裤。” “爷就是纨裤,你不晓得吗?”他乐得仰起头,神气得不可一世,彷佛当个人人唾弃的 纨裤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好想一拳打歪他直挺的鼻子怎么办,她拳头痒了,被酒气晕红双颊的玉如素有除害的冲动,若杀人无罪的话,她会将人推入湖中冷静冷静。 “九妹妹,你收到了没?” 穿着新做的玫瑰红流彩暗花绸衫,下着湛蓝色撒花月华裙,腰上系着翠玉珠子串成的腰带,带着几分骄色的玉如惠款款走来,莲步轻移,婀娜多姿,彷佛湖中的一朵红莲。 她装作不在意,眼神却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得意,手中挥着粉色的桃花笺,好像她一夜之间高人一等,把其他姐妹都踩在脚下,连嫡母、嫡姐都能不当一回事。 而这些转变只因她得到一张别人求也求不到的请柬——来自德音郡主的赏花会。 “收到什么?”没头没尾的,谁晓得她又在炫耀什么。 没错,就是炫耀。 自从得知玉老夫人给了玉如素一匣子旧首饰,以及补给她的月银,同样被削减分例的玉如惠很不服气,便和杜姨娘一同找上玉老夫人,不求一样多,但多多少少从玉老夫人手中漏出一点就够两人享用一、两年了。 但是玉老夫人不但不给,还转身回内室,理都不理她们。 当了二十几年后宅女子的杜姨娘知晓女人若要翻身,唯有靠自己的男人,她便小意温存的找上玉三老爷,软玉温香的伺候,耳鬓厮磨之际将人搞定—— 杜姨娘泪眼泣诉玉老夫人的不公,哭得怜花惜玉的玉重轩一时不舍,便赏了她三百两当私房,这下她不哭了,满脸欢喜的带着玉如惠出府花银子。 简琴瑟知道此事气得砸盘子、摔杯子,不甘被个姨娘压了一头,索性带了大把银票和女儿上街,见到什么就疯买,无论如何也要把杜姨娘的势头压下去,比财力、比阔气的撒钱。 在银子方面,杜姨娘比不上简琴瑟,很快就蔫了,拿着剩余的银子安分好一阵子,想着利用其他事儿再爬到夫人头上。 不过她也发现了更弱势的雪姨娘和玉如素,简琴瑟的财大势大她是比不过,可鹌鹑似的雪姨娘却良善可欺,她与玉如惠便常常绕到两人面前,不时搔首弄姿的谈及自个儿刚得到什么好东西,有意无意的展现受宠姿态。 攀比之风因而产生,玉如素越不在意二姐姐打扮得有如一只会走动的吊花蓝,玉如惠越要妆点得美不胜收,再来到人家的院子转两圈,说几句贬人的话语再带着自我膨胀的自信回去。 “这个呀!”玉如惠再次扬扬绘上云纹的桃花笺,面上的笑意满得藏不住,快咧开了。 “这是什么?”一张红色的纸笺罢了,真不知她在张扬什么。 “请柬。”她刻意装无所谓,但两眼熠熠生辉。 “请柬?” 第二十九章你我投缘 “九妹妹,看你我投缘,请柬上写着可以多带一名姐妹赴宴,你跟我去吧!咱们姐妹情深。”九妹妹当她的跟班,她一出现多有排场呀!谁敢说庶出的不如嫡女出彩。 玉如卿不能出席,就她显威风了。 玉如惠想着要拿异母妹妹当垫脚石,自鸣得意她得贵人青眼,得以庶女的身分进入贵女圈,日后身价不可同日而语。 “什么宴会?”玉如素没如玉如惠期盼的欢喜点头,她面色如常的抬头问,停下手边的活。 “六姐姐带你去开开眼界,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子,省得以后出去完全上不了台面。”她将人嫌弃到一无是处。 “那我就不去了吧,免得拖累了六姐姐。”这幅仙人贺寿图得赶在年前绣好,祝贺祖母生辰。 一听她不去了,玉如惠反而急了。“不去不行,我都跟送请柬的人说好了,要带一个妹妹过去。” 说人没见过世面,她才是真正怯场的那一个,面对权贵人家的邀约她心中很不安,惶惶然不知所措,很害怕会犯错,万一没做好要怎么办?会不会被笑到无地自容? 因为没来由的恐慌和惧怕,她必须找一个和她做伴的人,九妹妹和她同是三房的人,一样是庶女,找她最合适。 而她从头到尾没想过要约玉如卿,大姐姐只会抢走她的风采。 回来一段时日了,玉如惠能改口唤昔日的三妹妹为九妹妹,可是早年嫡女的名头将人压得抬不起头来,因此她怎么也没法子改口喊五姐姐,在她心里玉如卿仍是高高在上的大姐姐,人站得太高是拉不下来的。 “还有八姐姐、十妹妹呀!她们一定乐于相陪。”她不爱热闹,喜静,人一多就烦躁。 “她们又不是我们三房的,给别人锦上添花的事我不干。”傻子才做亏本的事,八妹妹、十妹妹和她走不到一块。 主要是八娘、十娘是嫡女,若是其中一人陪玉如惠赴宴,身为庶女的她哪有出彩的机会。 玉如素睐了她一眼。“不管二房还是三房、四房,我们都是玉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玉字。” “九妹妹少说教,她们看我们也不是同路人,你瞧其他房头有几个姐妹主动来找我们的,一个‘庶’字就将你我打入泥里。”她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蔑意,别人瞧不起她,她同样见人不上眼,彼此彼此。 “我喜欢清静。”意思是不来更好,省得还要费心招待。 她和其他姐妹的确不亲,一来她的心智年龄已经不小了,面对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实在提不起劲,二来某人说来就来,从不事先打招呼,她也担心两方哪天不意撞上了。 大房、三房是嫡亲兄弟,本该走得亲近,可大房的孩子或娶或嫁,没有和三房弟弟妹妹说得上话的地方,大房媳妇常年茹素拜佛,和无肉不欢、爱串门子的简琴瑟搭不上,原本该是最亲的两房人却往来极少,日后只怕更不亲。 而二房、四房是庶出,各自不是同一个娘生的,一旦玉老夫人不在了,他们是要分出去的,即使同为玉家人,嫡出的孩子和庶出的孩子感情依然疏远,只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再者,嫡庶之分那是你的想法,并不代表我的想法,六姐姐应该和姐姐们打成一片,不要分嫡庶。”她就不觉得自己矮人一截,出身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人若有心,山亦可移。 眼界窄的玉如惠听不进大道理,只觉玉如素的拒绝让她面上无光,想张扬一回的她反被掮一耳光,她气闷的连哼数声。“反正你得跟我去,没有二话,明儿一早在门口见。” 丢下这番话后,她小碎步跑开,一双小脚跑得歪歪斜斜的,让她身后的玉如素看得吊着心,唯恐她跌得鼻青脸肿。 裹小脚真不是好习俗,得废。这是玉如素的结论,她庆幸自己有一双大脚,不用人家扶就能走得很稳。 “六姐姐这么任性,杜姨娘知道吗?”她在喃喃自语,嘴边挂着一抹看好戏的笑意,想让女儿嫁高门的杜姨娘怕要欲哭无泪了。 “啊!六小姐的请柬忘了拿走!”青玉轻呼。 看到随手一丢的桃花笺,玉如素莞尔。“一会儿给六姐姐送去,别让她以为我们有意昧下了。” “是的,九小姐。” 青玉刚要收起扔在桌上的请柬,一只小麦色的手从她身后往前一伸,抽走了她手上的桃花笺。 “汝南王府的宴请,赏八月金桂,德音郡主……哎呀!九小姐得去,这是为你设的赏花会,我家主子……呃,是前主子想让你去瞧瞧王府,顺便和郡主结交。”和小姑子合得来,九小姐在汝南王府里就能横着走了。 一听到德音郡主,她眼皮一抽,心口发闷。“什么为我设的,太浮夸了,我可没收到请柬……” “有请柬。”四喜大叫。 “有请柬?”她在发梦吗?摆哪儿怎么没瞧见。 “九小姐忘了,奴婢七天前就给你了,你说先搁着,一会儿再看。”她恭恭敬敬的放好,唯恐九小姐没瞧见。 “有吗?”她想不起来。 这阵子大哥要订亲,五姐姐也要交换庚帖、准备嫁妆,即使是她也被母亲叫去帮手,常不在屋里,虽然只是小辈的婚事,忙起来也够呛了。 更别说祖母还将她带在身边学中馈,教她算账、管理下人和打理家务等琐事,祖母说她总有一天会用得到,叫她用心学习当个能擦大局的主母。 “有的,金光闪闪那一块。”暗三大哥亲自送来的,让她一定要亲手交到九小姐手上。 他们底下人都晓得是世子爷为九小姐特意弄的场面,想借由郡主的手抬举九小姐的庶女身分,进而光明正大的进入众人之眼,不再默默无闻。 不想太费神的玉如素从不在请柬这种小事上费心思,因为她知道人家看重的是嫡女,她去了也只是陪衬的绿叶,因此没放在心上,想了许久才略微有印象。“金光闪闪……你说的不会是那一个吧?” 第三十章这是请帖 她一脸不确定的指向妆台上的首饰盒,最上头那一层她扔了块金色牌子进去,顺手嘛!四喜往前一跳,先一步把巴掌大的四方扁平物取出,递到九小姐面前。 “这是请柬。” 闻言的玉如素十分错愕。“这是金牌。” 她没看错,名符其实的金牌,四角方方,用纯金打造,拿在手上非常沉手,上面用浮雕刻出几行小篆,左下角是汝南王府的印记,以及德音郡主的名字:王宝华。 “那是郡主特别让宫廷匠人为你订制的,仅此一面,再无其他。”可见其慎重。 “用金子做的请柬?”她失笑,好大的手笔。 “是。”四喜笑咪咪的点头。 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她是该哭还是该感到荣幸。“好吧,我去瞧瞧,不过赴会的衣服怕是赶制不及……” 没等她说完,四喜咧开嘴再献上一物。“九小姐放心,世子爷都打点好了,你只要人到就行。” “九妹妹,你穿的是什么衣服,怎么连帽披风包得紧紧的,那么见不得人吗?你要不要把眼睛也遮了……” 尖酸刻薄之语竟出自一向知书达理的玉如卿口中。 玉家三房三月回京,如今都八月中旬了,玉重轩由七品县令升为从六品员外郎,在油水颇丰的吏部当差,可不知怎么了,也没人走动,近来他又莫名其妙跳了两级,升上正五品的郎中,众人错愕之余又不免惊喜,开了几桌酒席庆贺,把吏部的同侪都请了来,所有人喝得醉酵。 这是上个月的事了,不到半年就升官,众人看他的眼神就意味深长了,没人猜得到是汝南王世子从中插了手,让准泰山大人有个过得去的身分。 毕竟官阶太低他如何娶人家的女儿?即使升了五品官,其实还入不了他的眼。 父亲官居五品,得利的自是底下的儿女,可惜简琴瑟一心只顾着和杜姨娘比较,回京不到五个月就为她的一儿一女都定下人家,来年成亲。 为此她沾沾自喜,不只一次嘲笑杜姨娘挑来挑去挑不到一个如意的,等她喝完了媳妇茶,来年年尾抱孙时再让杜姨娘也沾沾喜,早日心想事成。 谁知话才说完没多久,三老爷就升官了,简琴瑟完全傻眼了,若是早上一个月,或是她别急着给儿女订亲,她还能挑门第更高的人家,不会屈就六品官的小门户,她懊恼极了。 简琴瑟的失策和杜姨娘的正中下怀形成强烈对比,每天都眉开眼笑的杜姨娘穿红着绿的,胭脂水粉描眉画唇,欢喜得像捡到银子似,不时在简琴瑟的痛脚上踩两脚再扬长而去。 一家人都想回京,数着天儿盼日子,可是真回到京城了,简琴瑟才发现她手中的权越来越薄,府中的中馈玉老夫人不让她接手,执意大儿媳妇才是宗妇,杜姨娘嘴甜,仗着和三老爷自幼的情分而有了三老爷这个靠山。 至于大家认为最好拿捏的软柿子雪姨娘也动不得,有视她为亲女的玉老夫人为其出头,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唯一越过越惨的只有她简琴瑟,府里的用度她管不着,和所有人一样领月银,以往压得她们不敢吭声的姨娘们也各据山头,在婆母前不受待见,丈夫对她有敬无爱,儿女的亲事又办得不妥当…… 她后悔回京了,若仍留在齐南,她还是一人独大,不用对婆婆恭敬有加,善尽孝道,妯娌间少了摩擦和对立,杜姨娘得看她脸色过日子,敢怒不敢言,雪姨娘还是唯唯诺诺地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吭一声,庶子、庶女们依旧没有出头的一天。 话说回来,简琴瑟为玉如素定得那户人家是太学博士之子,目前已有举人身分,再过两年便要参加春闱,定了亲后先成亲再考进士。 在玉三老爷尚未升官前,这的确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甚至还高攀了,她甚为得意的炫耀一番。 但是玉重轩的升官旨令一下,简琴瑟两母女就后悔了,她们认为自己被坑了,调令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两家说定后的隔日送至玉府,还有吏部大大的官印,红得剌眼。 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为何要屈就不知何时蟾宫折桂的后生,这根本吃了大亏。 母女俩顿时有点想悔婚,可简琴瑟刚试探地一提便招来丈夫的喝斥,百年世家岂可出尔反尔,做出毁亲背信举动,那是让人戳脊梁骨的,玉家人做不出来,让她别动妄念,否则家法处置。 快二十年的夫妻了,简琴瑟还能不了解夫婿风大雨小的性情,听过的话不当一回事,不想就此认了的她便想着为女儿另寻出路,若有高门子弟前来提亲,她就有底气退婚。 因此当汝南王府送来德音郡主的请柬,她活络的心思就动了,反正请柬上并未注明名字,只写着玉府三房小姐,那么有谁比玉如卿更名符其实,她是正室夫人肚皮所出的嫡女,是体面的正统。 于是她厚颜的派人去玉如惠居处拿走请柬,并展现嫡母度量的允许她“陪伴”,把玉如惠气得眼都红了,哭了一夜。 如今玉家姐妹聚集在玉府门口,欲上马车前往汝南王府,玉如卿一看见九妹妹出现,心中大为惊慌,担心会不会是玉老夫人出面要她让出名额给玉如素,她想攀高枝的事情恐有变数,因此一时没忍住的口出讥诮想,用言语将人逼退。 玉如素瞥一眼就知道她心里转着什么念头,淡淡的解释—— “五姐姐放心,妹妹也有请东,不会抢了你的锋头。”明明都秋至了还这么热,裹上披风太失策了。 被说穿了心事的玉如卿面上一下子臊红,但一听到九妹妹也有请柬,当下脸色有点绿,不禁投以妒恨眼神。“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庶女也能上桌了,你一会儿别跟得我们太紧,免得连累我们丢脸。” “是的,五姐姐。”有两个急功近利,眼中只有荣华富贵的姐姐,她也怕她们为了互别苗头而闹事,反而成了大笑话。 见她一如以往的漫不经心,玉如卿神情高傲的抬高下颚。“府里就剩下这辆称头点的马车,坐上我和六妹妹及丫头、婆子就满了,你另外寻车。” 第三十一章丢下你就走了 即使不认为玉如素是个威胁,可是气不顺的玉如卿还是想刁难一下,故意搬出嫡女的身分给人难堪。 其实挤一挤还是坐得下,只是到了王府门口下车时人数太多会引来嘲笑,家小业小穷当家,连多一辆马车也养不起。 “好。”玉如素在心里笑了,感谢五姐姐的睿智。 跟两个姐姐同车而行,她会先被她们射来射去的眼刀穿洞吧!一山难容二虎,相互撕咬在所难免。 其实以玉如素目前手中的银子,她想买几十辆大马车都不成问题。 在有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以后,玉如素就不愿再过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的苦哈哈日子,在不为人话病的情况下,她会尽量过得舒坦些,不再委曲求全。 尤其是遇上行事乖张的王无极,她被打乱的生活就更多采多姿了,他的张狂和不可一世多少影到她,让她也想洒脱一回,抛开世俗的伽锁做她想做的事,毫无顾忌。 她必须老实的承认,她有点被他宠坏了,明明是谁也奈何不了他的纨裤却对她百般迁就,替她安排妥了一切还得担心她不中意,这的确让她有股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开心。 只是现在局势尚未明朗,她不想高调展现实力以免被人记恨上了。 眼见玉如卿、玉如惠的马车缓缓驶走,马车内隐隐传出几声低低的笑声,像是怕人听见而捂嘴,可又笑得掩不住声音。 “九小姐,五小姐、六小姐怎么能这样,丢下你就走了。”沉稳的青玉也气坏了,为自家小姐抱不平。 “无妨,另寻一辆马车,到得了就好。”何必跟人争,做自己较自在。 “九小姐……”青玉怒其不争,却又明白她不争一时的为难,毕竟她的庶女身分不允许她凡事要强。 “一辆马车算什么,世子爷早就准备好了,就算她们愿意和九小姐同车,奴婢也会劝你再考虑。”往前一跳的四喜,笑眼弯如月的凑到玉如素身边,表情多有谄媚。 刚一说完,符合纨裤作风的华盖缀金珠帘子的碧帷大马车招摇驶近,车前四匹大漠骏马高大健壮,马身全黑唯四蹄雪白,此乃大漠皇族才有的踏雪无痕神驹。 此种马的数量,即便在大漠本国也不超过十匹,大漠国主手中最多两匹,其他散落在各族首领中,草原民族宁可割地送羊也不将神驹赠人。 可是遇到有如土匪的王无极,他才不管马有多珍贵,看上了便是老子的,不给,老子就抢,把你灭族了还要马何用。 “九……九小姐,我们能坐这样的马车去赴宴吗?”那真是金珠串垂的帘子吗?由大而小一串九颗,前前后后有八十一串吧,这不逾制吗?换成银子是多少钱…… 不只青玉晕头转向,玉如素也为之傻眼,看到这一辆马车,脑子动得快的人不难猜出是何人手笔,个人风格实在太强烈了,叫人无法忽视。 “坐!为什么不坐,本来有八匹马拉车,但其中有两匹马毛色太杂,另两匹尚未驯服,怕中途出了岔,因此才简约成四匹,世子爷说他再找找,一定给你风光一回。”这才是大丈夫作风,世子爷英明,世子爷威武,世子爷举世无双。 四喜对于汝南王世子的景仰滔滔不绝,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她的吹捧,愿为他劈荆斩棘,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盲目的崇拜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四喜丸子,你对你家世子爷的动向了如指掌,在我这儿为奴为婢太大材小用了,不如我让他把你调到他处,潜入他人府中做探查私密事的探子。”她有这天分。 “九小姐,奴婢叫四喜,不是四喜丸子,而且奴婢是你的人,与世子爷无关,九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九小姐要奴婢杀人,奴婢眉头也不皱一下。”她能攻能守,上能出刀如闪电,砍人像切菜;下能绣花纳鞋,洗手做羹汤。 “四喜,你在你家世子爷跟前也这么多话吗?”她灵巧的挑不出毛病,可身在曹营心在汉,成不了自己人。 看了看青玉,再瞧瞧四喜,玉如素眸光一闪。 “九小姐,奴婢也可以当哑巴!”四喜摆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唯我身先士卒”的模样。 “好吧,那你哑了。”君子有成人之美。 “嗄?”她顿时石化。 手拉缰绳的车夫低声一笑,这一笑曝露了身分。 “北墨?” “是的,九小姐,北墨在此。”暗七北墨扬鞭一挥当回应,和他的主子一样张狂。玉如素苦笑的抚额。“怎么是你来驾车?” “主子说一回生二回熟,怕你见生人不放心,找个熟人为你助胆。”主子这话说得也不心虚,连堂堂九千岁都敢甩脸子的人,胆子能有多小,主子根本多此一举。 “再熟有他熟吗?他怎么不自己来……”玉如素不自觉的腹诽两句,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忘了习武者的耳力相当灵敏,一字一句全落在北墨耳中。 “主子是想来,但是……”他闷声笑了。 听出他话中之意的玉如素面颊微微泛红,王无极真的来了,她肯定第一个赶人,闻名京城的汝南王世子沦为小官员庶女的赶车人,是他丢脸还是她无颜见人?别人是青史留名,他俩这样一搞,肯定能在京史趣榜中独占鳌头。 “走吧、走吧!别丢人现眼了,我担心你家主子随后赶到。”那人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管做了以后会有什么后果,除了汝南王能踹他几下外,他还真没怕过谁。 掩着面,玉如素带着丫头青玉、四喜上了马车,回头张望了一眼便催促北墨快走。疯子不可怕,就怕疯子还有权有势,耍起横来真叫人招架不住,招招都是狠的,入肉三分。 “有可能。”以北墨对主子的了解,他的确是有事找事,无事闹事的千岁爷,专做别人想不到的事。 马鞭一落,四马前蹄齐扬,雪白的足蹄一致落下地跑了起来,黑马雪蹄美若扬州溅花。在令人侧目的马车走后不久,一匹红鬃烈马随后而来,马上男子一身黑色绣松竹暗纹劲装,眉若刀削,眼似桃花,面白如玉,此刻正抿着唇,十分不悦的黑瞳微眯。 第三十二章竟错过了吗 竟错过了吗? 他策马狂奔,过玉府大门前时跃马跳过一名推着板车的老汉,而后头也不回的丢下十两银子当推倒泔水的赔偿。 他是有品的轨裤,不欺压良民。 很快地,他精心布置的大马车就在前面了。 不过他并未随着性子一跃上了马车,而是从马车旁边经过,对着车里的人儿低语道:“等你。” 然后,便骑马走了。 马车内的玉如素微微怔了一下,面上露出“果然来了”的神情,接着处之泰然地当没听见任何声响,静静的阖上眼假寐。 车行约半个时辰,一路平稳地到达汝南王府,朱漆的大门透着壮阔山河的霸气,五寸厚的石墙粉浆如新,高而厚重,给人威严不可近的森寒感。 马车有马车专用的车道,熟门熟路的北墨直接将引人注目的马车驶向车道,叮叮当当的金珠碰撞声轻脆悦耳。 此时,王府的车道前已停了十数辆马车,德音郡主邀请了京里大半的闺秀贵女,客如云集,一下子涌进太多,谁都想先行一步,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霸占车道,把路都堵住了,后来的人也进不去。 玉如卿、玉如惠也在其中,她俩的马车就卡在正中,不进也不退,就这么停在原地,把两人急得都快流汗了。 此时,招摇的马车験近,车内的人掀起车帘子递给管马车的管事一张金牌,原本脸上略显不耐的管事立即脸色大变,扬起的笑脸可亲切了,玉勤万分地亲自迎接马车入府。 众人一见议论纷纷,猜测着这是谁的马车。 “那是谁呀,居然目中无人的进去了。” “是呀!太过分了,明明是我们先到的,她凭什么大摇大摆打咱们跟前过,她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们瞧见那辆马车了没,一看就是世子爷的风格,不把人吓到掉眼珠子就不叫九千岁了。”张扬的性子无人能及。 “真是那个纨裤?”不会吧!他又在玩什么? “八九不离十。”小心点总没错。 提起汝南王世子,众家千金对他是又爱又恨,爱他的年少风流,俊美倜傥,一张招桃花的玉颜令多少名媛闺秀为之倾慕,朝思暮想相思成疾,恨的是他郎心如铁,见人就笑问:你怎么还不滚,丑女。 “车上那人好像是青玉?”目色沉沉的玉如卿盯着远去的马车,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你是说九妹妹身边的丫头?”九妹妹来了吗?她怎么可能比她们先到,还坐了华盖大马车。 玉如惠是不信的,就算有玉老夫人撑腰,九妹妹也绝对租不起眼前那辆马车,光是那串起的金珠,九妹妹花光一年的月银也买不起一串。 但是玉如卿说得誓言旦旦,叫人不得不心生疑窦,莫非九妹妹搭了谁的顺风车,得以沾光同行。 “我没看错,是她。”刚刚车帘子掀开的瞬间,她清楚的看见青玉的脸,以及她用红绳串着套在腕间的平安玉。 “马车内的人是九妹妹?”玉如惠心里惊诧。 “你认为呢?”除了她还能有谁。 “凭什么,九妹妹都进得了,我们呢?!”不甘心运气比人差的玉如惠急喊。 玉如卿目光一沉,嘴角抿紧。“是啊,她凭什么,我才是嫡女。” 她又自以为高人一等,拿嫡庶大作文章。 玉如惠用话激她。“嫡不如庶,九妹妹是被人用大马车请进王府,而你和我却寸步难行,一步也进不得。” 听着庶妹的挑拨,气不顺的玉如卿忽地朝靠近马车的王府管事喝斥一声。“刚刚进去的是我九妹妹,为什么她后来先入,不用排在后头,我们是一起来的。” “请柬呢?”管事表情很冷的问道。 宰相门前七品官,汝南王府虽不是相爷府,却是比宰相更尊贵,王府门前会叫的狗都比七品官长脸,谁靠近了就咬谁一口,咬伤了算被咬的倒霉,狗跟主子一样张狂。 “在这里。”玉如卿身边的丫头玉秋连忙递出桃花笺。 管事连看都不看一眼,口气凶恶的挥手。“等着。” 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要找我九妹妹。” “什么九妹妹,人家用的是金帖,等级不知比桃花笺高出多少,你们脸皮到底有多厚,连这种便宜也要占。”简直不知所云,见到贵人就想攀的人他见多了。 “金帖?!”玉府两姐妹讶异。 “快走、快走,别挡路,明瑶县主要过去,快让开……”管事前倨后恭的变脸,谄媚的迎向皇后妹妹的马车。 见过逢迎拍马的,但没见过这么势利眼的,竟把她们晾在一边转身招待迟来的贵女。深觉被羞辱的玉如卿气到两颊涨红,怒火中烧,手中的帕子快被她扯烂了。 反观玉如惠面色如常,她已经习惯被人瞧不起的场面,庶女的身分让她吃了不少亏,凡有嫡女在的地方,她便是遭到排挤的那一个,被人蔑视有什么好奇怪,这是常有的事。 不过她此时若有所思的托腮,凑近嫡姐耳边出主意。 “狗奴才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就让他去询问九妹妹认不认我们,要是不认,回府后母亲岂会轻饶她。反之,我们还用得着傻乎乎的在此空等吗?”她就不信九妹妹敢睁眼说瞎话。 气头上的玉如卿轻易被撩拨,在某些方面她和简琴瑟十分相似,容易为了扳回面子而犯胡涂。“玉秋,去告诉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就说我们才是金帖的主人,不过帖子被人偷了,只好借用庶妹的桃花笺赴宴。” 被当作剌头一用的玉如惠脸色不太好看,原本放在膝上的纤纤十指拧成麻花,不敢相信嫡姐的厚颜无耻。 可是她气归气却未阻止,为了成为德音郡主的座上宾,她把脸面都豁出去了,因为机会只有一次,不容错过。 “五小姐,这……不好吧。”玉秋犹豫着,她也知道假冒他人是不对的,发帖的人会不晓得金帖给了谁吗?五小姐的说词行不通,反而会招人取笑奚落。 第三十三章还磨蹭什么 “叫你去就去,还磨蹭什么,九妹妹有什么本事攀上贵人,还不是靠咱们玉府。”看她平时闷不吭声的活像受虐的小媳妇,原来人家还有大招在这等着。 被嫉妒朦蔽双眼的玉如卿完全忘了她根本不在邀请名单上,一心认为是庶妹抢了她的风头、沾了她的光,被前呼后拥迎出去的人应该是她,玉如素算个什么东西,那种低贱的身分也敢跟她争长短。 “……是。” 硬着头皮,红着脸的玉秋忸怩地走向王府的管事…… 在一阵软缠硬磨后,丫头玉秋一张芙蓉面都快笑僵了,后来又加入玉柜的莺声燕语,被缠得不耐烦的管事才有些松动,玉如惠又派了自己的丫头往管事手里塞了二十两的银锭子,这下才多了笑脸,让她们进府的顺序往前一挪。 不过等她们被迎进汝南王府的园子里时,那儿已有不少或站或坐的名门贵女、大家闺秀,个个妆容出色,衣着华美,高门之女的气度展露无遗。 但一进园子里最显眼的那抹倩影却是别人,一开始玉如卿、玉如惠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看到对方那双绝不会错认的大脚,两个人脸色为之凝结。 那不可能是九妹妹,她怎么有银子买得起那样的衣裙! 烟绿色暗纹织锦的湘裙上绣着展翅而飞的金雀,雀尾曳长,拉出斑斓的七彩明暗光芒,层层相迭的羽毛中金丝轻闪,看似丝线,实则是翎毛捻成的线,点翠般的融入丝线间,幻化出宛若下一刻就会飞向云际的金色雀鸟。 火红的朱雀、青色的鸾鸟、黄色的鹓雏、白色的鸿鹄、紫色的惊鹫,又称五凤朝阳,为凤凰的代称。 凤凰,是皇后的象征。一般人是不能在身上绣上与凤凰有关的圆纹,违之轻者下狱,重者牵连全族。 玉如素身上的金雀有些形似正在飞翔的朱雀,但偏向翎鸟一些,都有鲜亮的羽毛,而她更善用丝线的变化巧妙地让裙上的雀儿更显灵动,振翅欲扬。 那一身衣物衬托出她出尘的空灵感,细腰丰臀,容貌似高岭上的清冷之花,一双眼儿明亮清澈,整个人彷佛破冰而出的雪莲花,让人不觉生出好感,想与之亲近。 “九妹妹,你让我——”好找。 正想凑过去的玉如卿、玉如惠被随后而至的权贵千金给撞了一下,高扬的喊声为之中断,踉跄中的姐妹互相搀扶了一把,见是对方又各自嫌恶的别开,十分嫉妒的回头看向玉如素发间闪得剌目的嵌五色宝石镶紫珠串玛瑙流苏金钗。 那些宝石颗颗有拇指盖大,镶嵌在有如五朵花形各异的金钗上,总共有几颗,怕是数不清了。 虽不是皇后所配戴的九尾凤钗,但其贵重性不亚于凤钗,叫人一看就着迷,移不开目光。 “郡主到!” 一声郡主到,刚要上前的玉如卿、玉如惠又被挤开,被人有意无意的赶到最后头,没法介入珠玉环绕的贵女间。 一身绯红暗花云锦宫装的郡主王宝华在十多名侍女前呼后拥下,缓缓走向众女所在的园子。 此时满园盛放的金桂微微飘送香气而来,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在园子内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已沾上一些桂花香。 只见年约十五、六岁的德音郡主眼神冷淡的扫过在场众人,和其中几位较熟悉的颔首示意,而后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笔直走向一个生面孔,原本冷若冰霜的娇颜一扬浅笑。 “你就是玉九小姐?” “是的,小女子在家排行第九。”玉如素依礼一福身。 瞧她对着自己行礼,王宝华眼波一闪,不安的看看四周。“不过如此而已。” 大哥到底看上她什么,还抡起拳头威胁自个儿妹妹,重色轻妹的叫人很不爽,她非好好刁难人家一下。 玉如素嫣然一笑,明媚动人。“本来就不过如此而已,既无三头六臂,也无千年妖精的九条狐狸尾巴,倒让郡主失望了。” 见她不卑不亢的说笑,面无慌色,心中微讶的王宝华生出一抹微妙的感受。“身为金帖的主人感觉如何?” “受宠若惊。”她还宁可和六姐姐交换桃花笺,纯金打造的请柬太华贵了,引诱她内心蠢动的魔鬼。 金子哪!那代表一笔银子,又出自汝南王府,卖价肯定更高,若不还人私下占为己有,可说是意外之财了。 想刚来那一、两年,她穷得连一帖药也买不起,三灾五难病痛不断,一度病得起不了身,是青玉当了她娘给她的丁香耳档才凑齐她的药钱,一帖药重复熬了三遍,三帖熬过的药渣放在一起再熬一回,勉强凑合着用。 那时她们真的很缺银子,巴望有人丢银子羞辱她们,但梦始终是梦无法成真,她才打隔壁桃花林的主意,酿几坛子酒维持生计,起码药钱有了,也能吃口热腾腾的饭菜。 每每想起她还是唏嘘不已,不知当时是哪来的毅力度过那些苦日子,还能自得其乐的辟开一方小天地。 玉如素不为今日的变化而沾沾自喜,骄矜成性,她宠辱不惊的只做自己,无畏任何眼前的风风雨雨。 譬如这位有意找碴的郡主。 “怎会是受宠若惊而非欣喜若狂,本郡主是长相难看到令你受到惊吓吗?不然你为何有惊无喜,见到本郡主毫无喜悦之色。”至少吹捧几句她容色过人、天姿国色嘛,这人实在不会做人。 没见到“贵客”被她挤对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觉得不够威风的王宝华大为不满,她想看到的是敬畏,没想到对方比她更沉稳,不受影响的坦然面对,让她枉做小人。 “没见过世面,吓呆了。”她的意思是无喜有惊,因为她从未受过盛意的邀请,不知何喜,只知本分,守规矩。 还吓呆了咧,根本是从容应对,居然睁眼说瞎话糊弄她。“算了,本郡主宽宏大量,原谅你的不识抬举。” 王宝华孩子气的勾唇挑衅,想看看能不能炸出她的脾气,谁叫她不喜欢她,出身不高的小官之女哪配得上她兄长。 第三十四章不敢赴宴 “多谢郡主的谅解,小女子原也惶恐,不敢赴宴。”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声讨另一群女人的花会,赏的是花,议的是是非,这种聚会她本来就没兴趣。 “你不想来?”她眼一眯。 玉如素不因郡主的恼怒而退让。“小女子的身分不配。” “你把本郡主当成什么人了,特意叫你来羞辱吗?”分明是抬举她的举动,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有点生气的王宝华真想撂担子不干了,她为何要帮无良兄长给他的女人添光,要不是哥哥太没脸没皮的强逼着她邀人,她才不想自眨身价的蹚他这淌浑水。 “郡主有所误解,小女子之意是自己出身难登大雅之堂,怕是稍有不妥给郡主丢脸了。”她哪能坦白说这种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无聊聚会少找她,她和这些个裹小脚的深闺娇娇女肯定话不投机半句多。 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只能跟人聊麻黄味辛,苦温,能发汗、平喘、利尿;桂枝味辛,甘、温,专治发汗散发、温化水湿、温通经脉,荆芥味辛,微温,功用是理血解毒、袪瘀化血;苍耳子通肺窍,袪风湿,治痒疹、鼻炎…… 其他还勉强能值得一提的是剌绣,在天分和勤奋下,她算半出师了,能独立完成一幅六尺长四尺宽的绣品,湘绣、双面绣驾轻就熟,只要有空绣上几针,整幅作品不比老师父差。 不过养在闺阁的女子不会想听平针、乱针有何不同,一朵海棠花要绣上几针才成形,她们想探的是你爹官居几品、封爵了没、家中可有考中功名的兄弟、年岁为何、是否婚配。 “哼!本郡主给你下了帖子便是认同你这个人,想瞧瞧你值不值得结交,你倒是先扯起虎皮拉大旗了,让我觉得我的高看是多余的。”仗着郡主身分的王宝华给人甩脸子,她就是感觉被人轻看了才想找回面子。 “小女子惶恐,小女子第一次接到用金子做的帖子,难免心中有些慌有些惧,不知所措,连该不该来都犹豫再三。”依她直觉反应她是不会走这一遭的,直接把金帖熔成金块当没这回事。 “什么金帖,王姐姐你几时这么讲究了,为什么没给我一张?以我们情如姐妹的交情居然漏掉我,你良心对得起我吗?”别人有她却没有,那是对她的蔑视,对荣国公府的不敬。 荣国公府乃皇后的娘家,明瑶县主谢瑶君是皇后胞妹,也是荣国公幼女,自幼备受宠爱,自以为是、骄矜蛮横,还常自比为皇室公主,吃穿用度都是皇室等级。 皇后一直很喜欢这个小她好几岁的妹妹,因此不管明瑶县主开口要了什么,她都尽量满足她,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与皇室中人平起平坐,还常埋怨没有封地。 殊不知县主的封号只是可有可无的施舍,皇后未嫁入皇室前,荣国公府只是一般的仕绅之家,家里只有几间铺子和几百亩田地,因为皇上的恩赐才有今日的荣光,谢皇后之所以为中宫便是谢家无能人,不会生出旁的野心。 谁跟你情同姐妹,我一年才见你几回。王宝华瞧不起明瑶县主的装腔作势,她才是皇家正统,草根出身的野鸭也想装凤凰。“你自个儿弄一张不就结了,荣国公府出不起几两金?” 皇家儿女的脾气都不好,她直接呛上一句,不耐烦应付人,九千岁的妹子岂是好惹的善茬。 谢瑶君一滞,面上不太高兴。“说哪儿的话呀!我跟你是什么关系,给我一张又怎样,每回想找你都说不在、回封地陪王妃,比见皇后还困难。”凭什么将她拦在门外,她是作奸犯科的犯人吗?她进宫找皇后姐姐还没人敢阻拦呢。 谢瑶君不满王府侍卫的不通情理,每回她一来汝南王府串门子,若无府中主子的手令和通行印文,即便身为县主的她也一样拒于门外,半步也进不得。 这是她最不满意的一点,汝南王府再大能大得过皇宫,小小的德音郡主能与皇后的尊荣比肩不成?由姐姐掌权的后宫她都能来去自如,一个不受皇上待见的亲王府她为什么去不得? 一听她拿皇后来说嘴,一副天下由谢家人做主的嘴脸,心里来气的王宝华微沉着脸。“我的确不在府中,一年之中有七、八个月在父王、母妃身边,想找我不是那么容易。” “那金帖……”她还念念不忘最高品级的金帖,不要到手心不甘,她拿着金帖另有用处。 其实谢瑶君是看上了人人口中的纨裤王无极,初萌的情思落在他身上,一心想要靠近他,把他当作囊中之物,一有机会便缠住不放,话里话外非君不嫁。 “金帖什么的太俗气,让老国公给你弄个十张、八张,你爱给谁就给谁,这点哗众取宠的小玩意你不会拿不出手吧。”王宝华语带讽剌的摇手,刻意不让她把话说白了。 仅此一张的金帖她上哪弄来第二张,大哥的脑子在想什么她永远也猜不透。 “可是——”不肯死心的明瑶县主还想索讨,但话一出就被打断,她急得眼都红了。 “好了,来瞧瞧我园子里的桂花开得多好,金灿灿的花儿开满枝桠,香得我都要醉了呢。”她岔开话题,将今日的主角搬出来,引得一群爱花的小姑娘频频伸颈。 “啊!真香……” “是呀!开得真好。” “若是用桂花泡茶,煮薏仁白果桂花汤一定很风雅。” “呵呵!就你贪嘴,什么都想吃的……” 少女们的咯咯笑声响起,满满桂花香的园子更热闹了。 得不到金帖的谢瑶君嘟着嘴,小脾气一发就要人哄,可是满园子的贵女谁有闲情逸致哄她,在这些矜贵人家眼中,谢家就是一夕致富的“暴发户”,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没有百年根基的谢家人少了底蕴,不为世家接纳。 说难听点是看不起谢家的骤然崛起,连点本事也没有就成了眼高于顶的皇亲国戚,相比起王无极目无法纪的纨裤行径,他们还比较认同人家有张狂的本钱,而谢家只是凭借裙带关系和皇室沾上一点边,哪来的底气横行京城。 第三十五章我等不及了 “玉九小姐,你来看看这棵金桂,这是我哥哥从岭南移植过来的,他养了五年……”人不如花,他有心思照料桂花树,却对妹妹采放养姿态,给了银子花用便不予理会。 “原来是世子爷的金桂呀!我来闻个香。德音呀!不要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身边拉,你看她那一双脚多大,都能当船舢划了,你小心一点别给踩着了,一只脚能踩出丈深的坑……”有人往背后撞了上来,忽被四喜拉开的玉如素回头,不意对上一双嫉妒不已的眸子,她竟被人恨上了。 “德音岂是你叫的,我是先帝御封的德音郡主,皇上的亲堂妹。”回头她得提醒一下堂兄,谢家的荣宠过盛了。 谢瑶君面上讪然,面子有些挂不住。“我们是好姐妹,所以才不拘小节。” “你那不叫不拘小节,而是放肆,对皇权的蔑视,不要以为皇上立了皇后就不会废后,若是你们娘家人言行不当,拖皇后后腿,想想打回原形的荣国公府。”她点到为止。 “你……”蓦地,谢瑶君脸色白了一些,脑中满是“废后”几个字不断出现,真有点吓着了。 王宝华压低嗓音凑在谢瑶君耳边,阴恻恻的警告,“坊间不是一直传言我汝南王府要造反吗?一旦言中了,皇后的娘家首当其冲,想试试诛九族的滋味吗?大刀一挥,人头落地,老老少少一个都不留,刚出生的孩子也不能幸免……” “玉九小姐,我们再聊聊刚才未完的……咦,玉九小姐呢?她在哪里?”刚把眼中长疮的明瑶县主教训了一顿,吓得拔腿就跑,王宝华一回头想找玉如素,谁知手一捉竟落了个空,人在她眼前消失不见了。 “刚刚还在这里……” 只是一眨眼功夫就地遁了。 之前没人知晓她口中的玉九小姐是谁,只当是默默无闻的小户千金,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可是在德音郡主大动干戈寻人后,她一夜声名大噪,大家都记得她有一双大脚,不用人搀扶便能四处溜达,让人找得赏花会办不了,一个个怨声载道的想瞧瞧其庐山真面目。玉如素一下子红了。 但好在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否则向来深居简出的她会有一堆仇人,而且以女子居多。 “王无极,你——” “嘘!我等不及了。” 话音刚落,被压在假山后头的玉如素瞬间说不出话来,樱桃小口被封住,暧昧的吻声让她情不自禁的脸红了。 许久许久,过足瘾的人才将怀中人儿放开,偷腥猫儿似的笑意盈满诱人的桃花目。 “想你了,果儿,想得肝疼心也疼,夜不成寐。”生平不相思,不知相思苦,一旦有了思念的人,那真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想死她了。 “那是病,得找个大夫瞧瞧。”玉如素气息不稳的捉住他硬如石头的手臂,免得自己腿软出丑。 属狼的男人贪得无厌,一咬住就要人丢掉半条命,体力不行的小羊只能羊入狼口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这话戳人心窝,枉我日日夜夜的想着你,你却给我这么冷淡的回应。”嘴上抱怨的王无极实则笑得阖不拢嘴,双手不太安分的……上下其手。 “空口说白话不缴税,你就吹吧!没本事的男人才把自己的怂样推给女人。”男人的话只能听一半,谁信了谁傻。 “哪能吹呀!要吹只能吹你的小口儿……”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泛着光泽的唇,炙热得快要烧起来。 “你再不住口我掐人了,什么话都敢说!”玉如素只觉得两颊发烫。 “掐吧!我皮厚。”他大方的贡献出精腰,拉起柔若无骨的小手往腰上一环,乐得直发笑。 “不要脸。”她一啐。 “要脸做什么,没脸没皮的才吃香。”一副理所当然的王无极将脸贴近,磨蹭磨蹭的占人便宜。 “谬论。”玉如素东闪西躲的想把人推开。 “是至理名言,瞧你不就被我赖上了,你之前离我多远啊,我一靠近你就想逃,怕我拿根绳子勒住你。”她不跑他还不在意,一跑他就想把人拴紧,结果一不小心就动了心。 清亮的眸子一瞪,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瞧你说得委屈,好像我负你甚多似的。即便是现在我还是对当你家媳妇不感兴趣,风险太大,专一度不够,还有可能被当成奸臣之妻遗臭万年。” “你想说话不算话?”他目光一沉。 “是有点想反悔,不过……”她语音拉长,吊人胃口。 “不过什么?”世子爷沉声,警告她挑他中意的话来讲,当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抿唇一笑的玉如素眨了眨眼。“上了贼船就下不了,人不认命不行,你看我这身子骨能逃去哪?只好跟着你一起踹人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纨裤便帮他递棍子打人喽。既然他允诺她为正妻,日后无旁人,她姑且信之,至少目前她信得过他的人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没人知晓,她选择及时行乐。 反正她早晚要嫁人,选个赏心悦目的总好过跟个满脸鸡皮的糟货,若让嫡母主宰她的终身大事,嫡母万不会给她一门体面的婚事。 他一听,先是一怔,什么踹人的,她那小胳臂细腿儿踹得动吗?还不是要劳动他双腿,可王无极是何许人也,立即听出她话中嫁鸡随鸡的涵义。“不用你踹,我来。” 浓黑的墨瞳中洒着星芒般的柔光。 “我想我也踹不动,你那双腿天生用来除暴安良,不如我给你抄本小本子,记下你历年来的丰功伟业。”踹人还是拳打脚踢,何时何地,因何事起冲突,被痛揍一顿的人是谁,高矮胖瘦,死了或重伤,卧床多久。 听她委婉说着动人话语,他眼神越来越温柔,低下额头抵住她玉额,诉苦的撒娇。“去了一趟安南,好累。” “这是你连着三个月不在京城的原由?”他只留了一张字条给她,上面写着“有事,待办”然后人就没了消息。 第三十六章辛苦你了 “嗯。”他日夜兼程才能在最短的时日内赶回京城,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 “辛苦你了。”玉如素很想摸摸他的头,可是他太高了,像在摸一头特别腻主的大麦町。 男女体型的差异是怎么也追不上,两人初相见时,个矮的玉如素只到王无极胸口,她跳起来还没人家个头高哩! 过了一年多,终于抽条了,快要十四岁的小姑娘也有一米六七了,在女子当中算是高眺的,还有男子不及她个高,修长身形像风中摇曳的柳条儿,煞是多娇。 谁知她在窜个子,王无极也在长个儿,两人的距离是拉近了些,可是仍有很大的差距,她勉强拉长身子下巴抬高,头顶刚好到人家的肩,她抬头一看便是滚呀滚的喉结。 因此每一回王无极总要劳累些,弯腰低头才能一亲芳泽,要不就是搂颗大寒瓜似的将人抱高,尽情蹂躏。 一句“辛苦了”听进耳中,王无极动容了。“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一句话,果儿,你真好。” 不管他为皇上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阴私事,水里来火里去都被认为是应该的,谁叫他是皇室中人,为国为民、为九龙天子,再多的牺牲全是理所当然、责无旁贷。 从小父王就告诉他,他是一把刀,一把为朝廷办事的刀,不论他愿不愿意都是他的责任,这天下是姓王的。 所以他还没有一把枪高的时候就上沙场历练,别人不会看他年纪小就放过他,他必须比别人多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取下敌人的首级。为了练马术,他曾在马背上坐得两腿僵硬伸不直,还得他当时的随从,也就是今日的暗五抱他下马,用药酒推揉了一个时辰才将大腿内侧的瘀血推散。 没人问他苦不苦,要不要放弃,他们认为他做得到,除了不断鞭策外再无二话。 可是无人知晓他为了皇权的稳固付出多少血泪,在人前装欢,人后寂寥,做了再多却落个只会玩乐胡闹的纨裤骂名,唯有她感受到他内心的疲惫,让他心中暖了起来。 他累了,真的很累,不到二十岁的他做了别人二十年才做得到的事,满身的疲累不知向谁诉说。 现在不一样了,王无极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以后有个人会心疼他,不舍他东奔西跑,累了倦了可以回家,那个人在灯下缝着衣服、纳鞋,等着夜归人回来。 “不对你好,你就要对我使坏,你这心态得改。”玉如素打趣他的小心眼,凡事爱较劲。 “我什么时候对你使坏了,这笔帐我不认。”他矢口否认调戏人家小姑娘,顶多捉弄她。 她轻哼。“你做的坏事还少吗?光眼前这一桩你就坏得令人发指,你不顾后果地把我从赏花的园子偷走,我五姐姐、六姐姐也来了,若她们找不到我,我的麻烦就大了。” 此时的玉如素还不知道她不只麻烦大了,过了今日更是声名远播,全京城的贵女都晓得有一位玉九小姐。 再拜明瑶县主所赐,她有一双大脚的事也被传开,在以小脚为美的朝代,人人纷纷笑称她为“大脚娘子”。 “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我帮你摆平。”他的女人哪能受气,只有她让别人受气的分。 王无极口出豪语,俯身再往玉颊偷香,他边走边偷乐着的牵着嫩白小手,绕过假山走向空旷的练武场,再拐个弯,竟然是开满荷花的湖泊,比玉府的小湖大上十倍,湖深不可测,半条手臂长的大鱼跃出水面,扑通溅起好大的水花。 “怎么可能还有荷花?”荷花是夏季花卉,季节一过就谢了,就算这时节还有也就三、两朵而已。 放慢脚步的王无极配合她的步伐,改了急行军的阔步,缓缓行走。“湖底有个温泉泉眼,长年涌泉不歇,即使是寒冬酷雪也不结冰,顶多上面结一层以指轻戳就破的薄冰,湖里的荷花到了十月还见得到,直到十一月底才开残。” “薄薄的冰层……那一定很美……”美得如诗如画,像纳木措湖,一座遗落人间的圣湖。 玉如素想到北极的极光,以及冰封三千里的雪景,隐隐上升的薄雾流动着,让人宛如身处在迷雾之中。 “到时候我再带你来看,温一壶酒,铺张虎皮大毯,架个篝火烤全羊,咱们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烤羊肉,你就躺在我怀里赏景,我把撒了孜然的嫩羊肉送到你嘴边……”喂食小宠,他在心里不知想过多少回了。 原本的雪儿他放它回山林了,狼应该生活在同伴身边,而不是被驯养,他不希望它失去原始的狼性。 耳边听着他所描述的美景,一时心动的玉如素差点点头说好。“无极哥哥别想得太远,眼前的事尚未处理。” 她指的是她离奇失踪一事。 从不管别人眼光的王无极把她从德音郡主身边偷走,当时她只觉一阵风掠过,随即双脚腾空,离地三尺,再一回神人已经离园子甚远,还没开口说句完整的话便被狠狠吻住。 王无极一脸无所谓的揽着她的腰往上一跃,两人顿时坐上两丈高的大树上,老树的枝桠伸得很长,底下是可见游鱼的湖面。“大不了我上门提亲,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别人敢说一句闲话他便把人灭了。 “现在还不行。”不是时候。 “为什么不行?”他微恼。 “因为我五姐姐尚未出阁,一旦你声势浩大的来求娶,母亲和五姐姐也许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譬如换亲。”以嫡母的心性绝对做得出来,她想给她女儿最好的夫家。 “换亲?”他声一扬。 “偷天换日,覆上盖头了谁也瞧不见盖头下的脸,新娘一上了花轿便是新郎的,拜了堂、入喜房,到时发现抬错人也来不及,夫妻名分已定。”没听过洞房花烛夜休妻的,大多将错就错的忍着。 “她们会做这种事?”目光阴沉的王无极噙着冷笑。 第三十七章要脸做什么 玉如素一颔首。“不然我五姐姐也不会抢了六姐姐的桃花笺,她想借着德音郡主的赏花会露脸,再结交几个权贵之女,借由她们攀上更有权势的人家,因为父亲的升官,之前她满意得不得了的婚事便成了鸡肋,想尽办法要退掉。” “看来是我错了。”好心做坏事。 “你做了什么?”她问。 瞧他一脸阴沉沉的模样,玉如素大约猜了一下,以他世子爷的身分,加上胡搅蛮缠的性子,她爹升官大概和他有关,这些皇族是不跟人讲道理,只需“交代”一声,走走后门算什么。 他眨了眨桃花眼。“我往吏部尚书汪从良肩上一搭,他立即皮一颤的问‘九千岁有何吩咐’,我便说了岳父大人的名字,他就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下达调令。” “原来是你从中插手。”祖母还唠叨着官升得太快会不会出事,请人打听过了才安心。 “可是我好像做错了,反倒让你姐姐们的心变大了。”有野心不是坏处,但她们要的太多了。 她摇头,伸手握住他长有茧子的大手。“无妨,五姐姐的婚期在明年三月,只要她顺利的出嫁,剩下的六姐姐无须在意,母亲不会由着她蹦跶太高,五姐姐一出阁,她也差不多会定下了。” 只要不比嫡姐嫁得好,嫡母就舒心了,至于婚事,大多是让身边的柳嬷嬷去安排,只要交代得过去的人家便让庶女嫁,管她们日后过得顺不顺心。 “好,我保证她和已订亲的人家圆满入洞房,她一嫁我就来遣媒说亲。”谁敢坏了玉五小姐这门婚事他跟谁急,敢阻拦他的娶妻大计杀无赦,绝不轻饶。 杏眸一横,她轻瞋。“无极哥哥,明年我才十四足岁。” 还有一年才及笄呢。 “十四岁够大了,我不嫌弃。”王无极意味深长的往她隆起的山丘一睨。 “呿!你看哪里,眼睛不许乱瞄。”色字头上一把刀,可凡是男人就戒不了,还热衷得很。 “我看我的女人,光明正大,早晚还不是我的……”他说得理直气壮,没有半丝局促。 “八字还没一撇,花落谁家仍是未知数。”玉如素小声的嘀咕,不想让他太称心如意。 “你说什么?”他将手臂收紧,眼神狠厉。 见他听进去了,她眼睑一垂转移话题。“此行去安南还顺心吗?有没有受伤,据闻当地的蛊毒相当厉害。” 听到她的关心话语,蹦着脸的王无极神情放柔。“受了一点小伤,你帮我瞧瞧,在这里……” “不需要。”她倏地缩手,横眉一瞪。 这人越来越没下限了,大白日的居然拉她的手往腰下探,还一脸邪笑。 “果儿,我疼。”他装痛。 “叫暗卫给你上药,看你还能做贼掳人,上下下下行动自如,想必伤势并不严重。”哭爹喊娘也没用,她看穿他的把戏了。 “我失策了。”唉,一步错,步步错。 又来了。玉如素懒得理他,坐在树上看得更远,她觉得自己离天空很近,心也更开阔。 “我应该叫暗五在我身上涂点血,用染血的白布多绕上两层,脸上则用粉抹白,装出不醒人事的样子倒在床上,你必定心急如焚的狂奔而至。”懊恼不已的王无极自说自话,不时轻叹两声好搏取同情。 “狂奔而至不太可能,即使名分已定也不容许我做出有违礼制的事,何况我们无名无分,不过肯定心急如焚,我怕来不及见你最后一面。”除了祖母外,他是第二个无条件宠着她的人,人非草木,她会不舍、会心疼、会为他不甘心,人生的路刚要起步便中止。 那一句无名无分令王无极深幽的双瞳倏地一暗,又听见什么最后一面,脸色微黑,暗自堵着心。“铁石心肠。” 她反驳。“是实际,我不是你,你能做的事我做不得,我改变不了庶女的出身,那是我的硬伤。” “硬伤?”他听不懂硬伤是什么意思,但绝对不是好话。 “说说看你在安南做了什么?”无谓的话题再争下去,两人之间铁定会吵起来。 见她把话转开,王无极瞪了一眼,但未恶脸相向。“安南这几年并不平静,只怕有人坐不住了。” “又要打仗了?”人未走,她已先为他担忧,再会打仗的将军也怕天有不测风云的时候。 “本来八月过后便会起事,不过……”他神情得意的一笑。 “皇上便是派你去阻止战争发生?”皇上的心得有多硬,安南的民风剽焊,他想王无极死在那里不成? 你怎知是皇上?他用眼神询问。“是推迟,让皇上有时间命将军练兵,以及筹备粮草。” “一定会打?” “必打。”安南玉的野心太大,已经不满足现状。 “你……会去吗?”她不希望他去。 王无极沉默了一下,伸手将她的头推向自己胸口。“安南我熟,我是主将。” “那你还想娶我?!”一股怒气忽地由胸腔喷发。 “这是两码子事,我生,你是我的妻子,我亡,你是我的未亡人。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为了她,他不会折在安南。 “王无极,你不要脸。”她脸微红,气他把生死两字说得太简单,不了解被留下来等待的人的心情。 那是煎熬,只为前方传来的一个信息。 “要脸做什么,我要你就好。”他嘻笑的往她唇上一吻。 “你……”哭笑不得的玉如素有想撞墙的感觉。 “好,别急,别气,说件让你包管笑出来的事,还赞我能干。”做人难得几回炫耀呀!以前做得再好也无人捧场。 因为说不得。 “说。”笑不出来拔你头发。 他嘿嘿开始讲古了。“我这回去了安南就干了两件事,一是炸了安南玉私自开采的矿山,让他的铁砂和银矿不能再开挖,入口处淹在几十丈潭水底下。二是劫了他藏在地库的银子。” “多少?”一说到银子,她的精神就来了。 “一千六百多万两白银。”运了十天才运完,快把他累死了,他都不知道银子有这么沉。 “然后呢?”她要听下文。 第三十八章你先回去 王无极桃花眼一挑,眉飞色舞。“见者有分,一千万两上缴国库,皇上乐得赐我两座皇庄,说打仗不缺银子了,两百万两给了帮我搬银子的人和暗卫营,剩下的全是我一人独得。”他对自己人一向慷慨。 她大受震撼。“你、你有四百多万两……” 天呀!好有钱。 “错,是我们有四百多万两。”他把她算在内。 玉如素急不可待的捉住他的手。“我们成亲吧!” “嗟!财奴。”他笑着一啐,眼中多了宠溺。 阳春三月。 年年年头接年尾,万象更新又一年。 转眼间,又到了桃花开的季节,玉如素十四岁了,腰细腿长人标致,嫣然一笑百媚生。 年前,三夫人简琴瑟为玉如惠定下一门亲,虽然本人并不满意,和杜姨娘上三老爷那儿 闹了一回,但是三房是当家主母做主,她们闹归闹,最后还是得屈从,灰头土脸的任人安排。 婚事定于六月十八,在七月鬼节前完婚,这回简琴瑟难得厚道,没挑个三伏天出阁,否则一层层的嫁衣往身上穿,新娘子还不热昏在花轿里。 不过在这桩喜事前,简琴瑟的亲女儿玉如卿已到了婚嫁日,五小姐的大喜日比六小姐早三个月,一开春便是她的好日子,连等都不必等。 为了让女儿嫁得好,简琴瑟忙翻了,她绞尽脑汁捜括三房值钱的什物,还找玉老夫人要些珍藏的字画、古董、摆件、摆饰、头面、连春凳、子孙桶也不放过,一件一件往上添,就为了让女儿风风光光的出阁。 凑呀凑,凑了六十六抬嫁妆,连雪姨娘也送了金丝镶玉粉红芙蓉镯子来添妆,让觉得有面子的三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直说累得值得,亲自在门口盯着一抬一抬嫁妆往外抬。 送完嫁妆后,喷呐声喜庆的由远而近,大红花轿上门来,一摇一晃到门前,面容端正的新女婿一脸喜气的来迎娶。 拜别了爹娘和祖母,玉如卿红着眼眶嫁人了。 这是一件多么喜庆的事,只等三日回门就圆满了,一个女孩终身有了依靠,从此姑娘成新妇。 但世事难以如人意料,在玉如卿回门那天,竟然有媒人上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 颈边青筋浮动的简琴瑟气得后牙槽都快咬碎了,原本带笑的双眼充满血丝,恨意涛天的瞪着笑意满面的兰姑。 “提亲呀!夫人看不出来吗?”两颊涂上鲜红的胭脂,唇上似抹了一整盒口脂,血盆大口的嘴一张一阖的说道。 兰姑是前街后巷有名的媒婆,她手中撮合的人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做了四十年媒还没一对同床异梦,这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丰功伟业,逢人便自夸是京城第一媒人。 她不是官媒,却比官媒更受欢迎,几乎全京城都认识走起路来扭腰摆臀的兰姑,她做媒从来没有不成的,京里有人想嫁女娶媳大多会找上她,说媒的活从年头排到年尾日日不落空,得提前跟她说了才挪得出时间。 而此时她头上戴了一朵大红花,穿得比回门的新人还喜庆,镶着金牙的牙口外露,笑得比寡妇再嫁还欢喜,手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帕子没停过,摇呀挥的晃得人两眼一片红。 “在这个时候上门提亲?”简琴瑟咬牙切齿。 分明是打脸来着。 兰姑一脸不解,还好心地解释。“司天监算出的好日子,咱们小老百姓可不能不信,长命百岁,富贵连天,旺夫旺子更旺家道,旺到猪崽都能养成大肥猪,夫人你真是有福呀!养个兴宅旺业的女儿在跟前,你什么福气都有了……” 谁成亲还用司天监来算日子,这得多大的来头呀!一般官员嫁女儿是到庙里求住持看看八字,得大师的护持已经顶破天了,谁敢指望神官出面排命盘卜定吉凶。 偏就有人这般嚣张,不但把司天监的老头儿请来了,还“客客气气”地让人合八字,绝对要合出“天造地设”、“俪人一对”、“天赐佳偶”、“天作之合”、“天长地久”…… 敢有一句不合心意,司天监头儿换人做。 再旺关她什么事,又不是她肚皮钻出来的。“今天是我出嫁的女儿回门,麻烦你……让让。” 简琴瑟的牙快咬崩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闷得她一张脸黑了一半,气不顺,涨成紫红。 “哎呀!我兰姑不是来得巧嘛!双喜临门,你有个好女婿上门来,再添一个才成双成对,来来来,让我瞅瞅,是哪个俊俏的儿郎能配上如花似玉的大娘子,这媒虽不是我做的也祝你们百年好合……”兰姑好话不嫌多,一张口就没完没了,浑然没注意回门的小两口被挡在正厅门外。 简琴瑟的脸皮在抽动,头顶隐约有白烟在飘,被气得火冒三丈。“今天不适宜,你先回去,这门亲事高……” 她才想说高攀不起,兰姑原本就尖锐的声音忽地扬高。“夫人想让当事人和你当面锣对面鼓地对敲?” 当事人……简琴瑟当下胃一抽,不敢直接拒婚。“我的意思是来日再说,不急于一时,好歹让我的女儿、女婿先回门,等过了今日再好好说道说道,孩子还小……” 即使有轰人的冲动,她还是让身边的柳嬷嬷往兰姑手中塞二十两银子,光这二十两她就心疼不已,白给的。 不过和兰姑怀中的一千两银票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说句良心话,不是我兰姑跟你过不去,而是上头那位爷是个不讲理的,我今天没把这桩婚事说成了,明儿个就得到护城河捞我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兰姑悄声说道。 简琴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丝毫不想退让。“不成,不成,我女儿新婚未满三个月,犯冲,不能喜冲喜,犯忌讳。” 她将玉如惠安排在六月中旬出阁,便是避开三个月内不重喜的习俗,她只关心自己的女儿顺不顺心,能不能和女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顺利接掌中馈。 第三十九章话不是这么说 “话不是这么说,九小姐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忍心让她错过百年难得的好婚事,她嫁得好你也沾福,来日和新女婿孝顺你,给你金、给你银、给你谷粮满库……” “我——”不稀罕。 兰姑不让人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媒人的三寸之舌不断地鼓动着,不达目的不罢休,径自说个没完。 “更何况百无禁忌,我们那位爷不理会那些俗的,大家都是读过书的明理人,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别搁心上,小两口过得好才是好,年头年尾生个胖娃娃,让你左手搂孙,右手抱小棉袄,儿女双全,富贵连天……” 耳边尽是兰姑嗓吃不休的声音,霸占正厅和人死磨到底,简琴瑟的脑子就像有一百个小人拿着尖刀在钻,头疼不已。 她已经呈现半失神状态,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沉浸在念经一般的叨念中,直到有人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她才回过神看着好不容易钻进正厅的女儿,眼眶早就盈泪了。 一脸委屈的玉如卿都快哭了,要不是新婚十日内不好落泪,她大概会抱着简琴瑟的大腿痛哭失声。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她欢天喜地的回门来,本该以她为主的开大门相迎,大摆宴席喜迎新人入门,谁知到了正厅却被堵在门外,自个儿的娘家进不得还遭人驱赶。 哪有人在新嫁娘三日回门时上门提亲的,这不是触霉头嘛!枉她带了一车的礼却成了笑话,日后她在夫家如何立足? 反观新女婿的神情就有些意味不明了,被坏了好事不仅不发愁,还和颜悦色的帮着老丈人待客,主动给抬着礼的管事斟茶,春风满面的说句辛苦了。 “娘……”这算什么事,打人不打脸,她脸面全丢尽了。 “别忍着,这事娘为你出头。”简琴瑟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转头看向目光已经有些呆滞的玉老夫人。“娘,你看怎么处理,媳妇真是拿不定主意,这事儿实在太大了。” 琢磨出味儿的玉老夫人低吟了一下,她也非常苦恼,这门攀不起的高亲像烫手山芋,放在手上烫手,扔了又不行。“问问九丫头的意思吧,她若点头咱们就许嫁。”端看小孙女心意。 一听要让玉如素自个儿拿主意,简琴瑟不服气了,当初她嫌女婿门第太低想退亲时,府里有谁点头了,一个个端着文人的清高不许她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儿女自己做主的命,我的卿儿命苦由不得自选,难道一名庶女还能越过嫡出?” 她是指嫡不如庶,玉老夫人偏心,但是一句命苦说出口,不仅玉老夫人面上一冷,连一旁的新女婿也面色一变,骤地发冷,嫁给他不是好命,而是命苦? 祸从口出,简琴瑟不知道自己亲手将女儿推向婚姻的深渊,回去后夫妻俩为了这句话大吵了一顿,气头上的玉如卿说出她还能嫁更好的夫婿却被他耽搁了,从此两人相见如仇人,没多久新女婿就纳了两名貌美的姨娘,鲜少进妻子的屋子,两名庶子先后出生,而玉如卿始终无子。 “什么命苦,会不会说话!既然我们做不了决定就由小辈的出面,是好是坏她自个儿承担。”玉老夫人喝斥一声,对三儿媳妇的失望溢于言表,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说话还不知轻重。 自知说错话的简琴瑟面上一讪,却仍坚持己见,维持嫡母的体面。“媳妇看这桩亲事就算了,九丫头那是庶女贱命,给了她富贵她也兜不住,还不如选个小门小户的,省得日后受了罪我们也不好为她出头……” 这话说得糙却有几分道理,玉老夫人心有戚戚焉,虽然明知她话中之意是不想庶女过得太好,可这也是老人家的想法,不管命贱不贱,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真的不看好,若是夫妻间有些不和谐的磨擦,身为娘家人的他们也张不了口劝和,也许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谁敢说爷要的女人是贱命,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锦衣玉带,头带金冠,玉面桃花般的男子此时大步地走进来。 “世子爷……” 一见到来者,在正堂的玉府亲众全部起身,脸上惊惧万分的弯腰问安,不太敢动。 昂然阔步的王无极抬手一挥,表示不用多礼。“兰婆子,爷要你办的事还没办好吗?媒人的招牌想被爷拆了?” 一股杀意席卷而至,骤地一颤的兰姑搓着手涎笑。“还在商量中,爷别急,就快好了。” “怎么,嫌爷长得不称头,还是嫌聘礼太少?一百二十抬是寒酸了些,回头爷再抬一些来。”他说得大气,浑然没瞧见众人冷抽了一口气的神情,他就是个任性妄为的爷儿。 一百二十抬聘礼还少? 五小姐的回门之所以进不了门,便是被多到惊人的聘礼给堵在了门口,一抬一抬的大礼由正门抬入,足足抬了一上午。 “哎呀!哪个敢嫌世子爷不端正,你这长相还被嫌弃的话,我这媒人也不做了,回乡下养猪去。”兰姑表情夸张的挥动帕子,一张大红嘴咧到耳朵后头了。 “那么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把事儿定下来,别让爷的岳父岳母等急了。”他就娶一回老婆,得办隆重点。 谁是你岳父岳母了,这事还没成呢!简琴瑟在心里骂翻天了,很不是滋味地看看霸气十足、一身狂妄的世子爷,再瞧瞧被挤到角落边边的亲女婿,她心中的不满越来越大。 “是是,老婆子继续和三夫人谈,世子爷你息怒,老婆子一定给你谈成。”兰姑暗吁了口气,背上冷汗直冒。 “嗯!”王无极大摇大摆的走到上位,绣着四爪金龙的袍子往上一撩坐下,手托着腿十分惬意。 这是提亲吗? 说是抢婚还差不多。 哪有人刚遣媒上门就连聘礼也抬来的,这是以财大气粗,位高权重来欺人了。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谁啊?谁说的?这是向老天爷借胆不成? 玉府宗亲们心里这么想着。 第四十章过去看看 玉府宗亲们心里这么想着。 听着兰姑越提越多的好处,允诺九小姐进门之后就能当家,不用侍奉公婆、大伯子不与之同住,小姑德音郡主也偶尔才进京住个两、三个月,府中财物全掌控在她手中,随她花用……这是娶媳妇吗?根本是供菩萨了吧! 这种天上掉金子的好事还不赶快伸手捧着,谁会傻得往外推,这不是有福不会享吗?把上门的财神爷往外撵。 偏偏一肚子火的简琴瑟就做了这种事,她越听心火越大,越觉得庶女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婚配,玉如素就是个命贱的,凭什么嫁入高门中的高门,而她女儿却只能屈就六品官之子,而且容貌还没人家世子爷出色。 此时的她已然气到忘了汝南王世子纨裤的浑名,整天斗鸡走狗,玩世不恭,她只看见对方高人一等的身分和皇家这座大靠山,嫡女与庶女的婚事犹如云泥之别,叫她怎么甘心。 她一心只想着搞破坏,绝不允许玉如素踩在女儿头上,让女儿仰望向来不如她的庶妹。这件事必须黄了,这是她唯一的意念。 “你再说一遍,刚刚你说的话爷没听明白。”没规没矩的王无极斜着身子,半坐半躺的靠在把手上。 黑瞳冷冷一睨,原本喊得气势十足的简琴瑟忽然感觉手脚无力。“我、我是说……呃,门户不相当,所、所以……我们不能答应……” “好好说一遍,爷耳朵好得很,再断断续续像断了气般语焉不详,爷直接拔了你的舌头,省得爷听了闹心。”哼!这事她说了算吗?以为有多大的脸面,真是恬不知耻。 闻言的简琴瑟两股一颤,夹着双腿不让自己颤抖,但看到女儿羡慕又失落的神情,为母则强的心又壮大了起来。“我的意思是九丫头还小,不急着议亲,等及笄后再商议。” 一声冷笑逸出。“本世子只要一句话,行,或不行?” 糊弄人的老祖在此,由不得她窜位。 简琴瑟一窒,脸白了白。“……不……” 她话还没说完,王无极的长腿蓦地扫向离她最近的椅子,四只椅脚断得整齐,砰一声倒向她脚旁。 “拿纸笔来。” “是。” 一名玄衣男子立现,手上捧着磨好墨的文房四宝。 暗三身一转,背着主人跪地,不学无术的世子爷便大气地将洒金宣纸铺在他背上,白玉狼毫挥笔一洒,龙飞凤舞的字迹一一显现,字如其人的游走纸上,笔尖透力暗藏锋。 写完之后他特意放在嘴边一吹,等墨迹干了再丢给简琴瑟,让她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的看个仔细。 “这、这是什么?”她浑身发抖。 “你不识字吗?还是要爷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在他面前搞什么小伎俩都无济于事,尽是他早玩烂了的老把戏。 “不……”看了看上面的字,两个斗大的字映入眼中,她又急又气的想一把撕成碎片。 “你敢撕爷就剁了你的手。”没把他放在眼里是吧! 王无极刚一说完,一旁来送礼的王府侍卫便将腰际的刀抽出。 爷说砍就砍,绝不眨眼。 “老、老爷……”身子一僵的简琴瑟哑着声音一嚎,她捏的那张纸彷佛重若千斤,沉得拿不动。 看到老妻哭丧着脸,玉崇轩苦笑着求情。“儿女亲事但求合情合理,世子爷莫过于强求。” 他未出口之意是,莫吓唬拙荆了,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禁不起吓,世子爷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过去看看。” 看什么?见到世子爷玉颜一冷,玉重轩才了然他所指的是适才写好的纸,便走向简琴瑟身旁想拿来一阅,但简琴瑟不给还退后两步避开他,让他大为疑惑,更想知晓纸上写的内容。 “啊!”手臂忽地一麻,简琴瑟手一松。 退回原处的暗三面不改色,任由世子爷亲自书写的墨宝轻轻落地,玉重轩上前拾起。 “休书?!”他大惊。 这_……未免太严重了,简琴瑟为人是偏激了些,有些不能容人的小性子,但还不至于到了休离的地步吧。 “冒犯皇族,诛连九族。”王无极冷酷的说道。 玉如素笑着宽慰祖母。“三十万两够我花用了,还有你们为我置办的嫁妆,我一个人哪用得了那么多,何况我都要嫁人了,还怕王府没得吃吗。” “话不是这么说,做人不能太天真,如今你的地位今非昔比,用银子的地方比你想象的多,你以后来往的人家是勋贵、是皇亲国戚,一些人情往来的用度必不可少,等你发现真要用钱时才知银子不够。”她是过来人,知之甚详。 玉老夫人也掌过家,知道用钱调度的不易,她原以为有时间多教教孙女如何理家,掌管财务,谁知才刚起头就要嫁作人妇,让人有千般的不舍,总想再多留几年。 她摇头,小声的在祖母耳边说着。“世子爷有银子,花不完的,他那人纨裤虽纨裤却十分会攒银子。” “真的吗?”玉老夫人一脸不信,认为孙女是说来安抚她,不想她太担心,一辈子欠儿孙债。 “祖母,我不骗你,等我过门后就把他的银子全攥在手中,到时我带祖母搬银子去,你想要多少就搬多少,别人家的马车载人,咱们家的马车专载银子。”这些年她都没有好好孝顺祖母,若无祖母的偏心,她怕是得受不少活罪。 玉老夫人被她的话逗笑,抚着孙女的脸颊忽地红了眼眶。“九丫头,祖母舍不得你,若能多留两年……” 人和人的缘分十分奇妙,自从玉三老爷一家子从齐南回来后,祖孙俩比以前更亲了,玉如素每天都会到祖母屋里请安,待上个老半天和祖母聊天、念书给祖母听、帮祖母抄经,直到祖母累了才转回自个儿院子。 几乎是一天也没漏过,朝夕相处二老一少有如忘年之交,聊着聊着就会忘了彼此年岁,开怀大笑。 感情是相处出来的,玉如素和玉老夫人的祖孙情便是一点一滴累积而成,两年多来她们说过的话胜过其他人,什么都少有隐瞒的无所不谈。 第四十一章别睡着了 “祖母,我不嫁了,留下来陪你。”十四岁真的太小了,若怀了孩子,十之八九是难产。古人的夭折率很高,很多孩子都养不活,母体太早生育同样寿命不长,难怪人生七十古来稀。 在现代,七、八十岁的老人家还能跳广场舞。 “又说瞎话,快把盖头盖起来,一会迎亲的人就要到了。”再不舍也要放手,鸟儿长大总会离巢。 “祖母……”玉如素忽然感觉一阵鼻酸。 “乖,别哭了,小心妆花了就不好看了。”唉!老三家的忒是无情,庶女要出门了也不来瞧一眼,枉费孩子喊了她十几年母亲。 “祖母、祖母,姐姐好了没,花轿在门口了,我来背姐姐上花轿。”他是她的亲弟弟,理应他来背。 玉府的男人都挺高的,十一岁的玉正书个头也不小,可是要背人还是差了点,力气上不来。 “又胡闹了,你哪背得动,得你正棋哥哥来,你站一边去,别挡姐姐的路。”玉如素笑骂了两句,弟弟人小鬼大,豆丁点大就想逞强。 “背得动、背得动,姐夫送我一匹小马驹,我天天骑、天天练,很有力气,姐姐不怕,绝不会摔着你。”上跳下蹦的玉正书穿得一身红,显得非常喜气,头上戴着姐姐送他的小玉冠,上面还镶了几颗宝石。 “姐夫?”哪一个? 发现说漏嘴的小滑头连忙呵呵干笑。“姐夫不让说,姐姐平时很随和,一发起火来……很可怕。”一说到很可怕,他小心的看了姐姐一眼。 “身为小舅子你不去拦门?”玉如素眯了眯眼,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里想着回头得说说无疾哥哥,让他别宠孩子,万一又宠出个纨裤那才欲哭无泪。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玉正书下巴一抬,颇有王无极抬腿踹人的架式。“姐夫带了一群朋友来踢门,他们可凶狠得咧,哥哥和堂哥、堂弟他们都不敢拦,怕一不小心被踢伤了还没处哭诉,姐夫在厅堂等我背姐姐上花轿,他说我行的!” 小胳臂一抡,好像真的力大无穷。 “好,他说你行你就行,姐姐信你们。”大不了就是摔了,她就不信脚落地真会召来不幸。 “哼!姐姐上来,我背你。”他身一蹲,膝盖弯曲,做好背人的姿势,双手向后伸准备捉姐姐的腿弯子。 “你顶着点呀!小伙子,摔着我没糖吃。”玉如素打趣的伏上弟弟的背,两手绕过他的双肩在他的胸前交叉相扣。 “呿!小看我,我不吃糖很久了……天哪!姐,你真重。”他吃力的将人背起,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见状,屋内的玉老夫人,以及守在门外的喜娘、青玉、四喜等伺候的下人都掩嘴笑了。她绝不承认自己重。“是凤冠太重,你姐夫让人镶了一百零八颗东珠,又是宝石,又是金丝缠玉的,足足二十斤。” “嗯!是很重。”难怪那么沉。 走得再慢还是出了屋子,九月金阳有点剌眼,咬牙硬撑的玉正书确实有些吃不消,蹒跚了一下差点跌倒。 蓦地,他觉得背匕轻广些,抬头一看,一刻咧嘴一笑。“姐夫。” 握着新娘子细腰往上提的俊美男子回以一笑。“做得很好,姐夫过几天再教你几招,连女人都扛不动不叫汉子!” “别教坏他,要是再来一个纨裤我跟你急。”好的不学,尽学些旁门左道,早晚被带坏。 王无极低低的笑了。“娘子的话要听,为夫一定改。” 一听他没脸没皮的话,她忍不住笑了。“怎么来了,依照礼俗你不是应该在前厅等着?”反正只要他大爷一句话,礼俗、程序随他定。 “想你了,就来了。”他说得低沉,情深意切。 玉颊一红,她都觉得害臊。“胡来,小心祖母念你。” 汝南王世子大婚,汝南王不来,汝南王妃也不来,唯一出席的是和他同样长了一双撩人桃花眼的皇帝王无涯,他是主婚人,亦是男方亲属代表。 光是这一号人物,就足以让人吓得站都站不稳了,谁还敢拦? “为了能早点见你,我甘愿被念,而且你祖母对你很好。”任何对她好的人他都会报以相同的好。 心口一甜的玉如素朱唇一漾,笑意柔似丝缎,忽地想起一事,她又回头小声交代,“正书,在姐屋子的床头下边有个暗柜,先按梅花再按喜鹊的头,柜子便能拉出,姐在里面放了两万两银票,都换成一百两和十两面额,还有两、三百两碎银和十串铜钱,你若有急用就去取,不用看母亲脸色。” “姐……”有亲姐姐真好。 新娘子没哭,新娘子的弟弟倒是哭了,豆大的眼泪滴湿衣襟,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已。 “只准哭这一回,你姐姐是嫁给我又不是进入龙潭虎穴,你哭个毛呀!”好想揍人,大喜日子有人在那哭丧,任谁都不痛快。 “你……你会对我姐姐好吗?”玉正书抽噎着。 王无极轻哼。“只有她欺负我的份,我不还手。” 男人的承诺是一辈子。 “好,我信你,姐夫。”抽一抽鼻子,他止住了泪。 “说大话。”玉如素轻哼。这话骗骗小孩子还成,以他那性子绝对办不到。 不还手不代表不欺负,男人有很多方式叫女人痛不欲生。 “娘子,是不是大话我们有得是时间来证明。”他邪笑着将人抱起,大步的走向前厅,维持新娘子脚不落地的习俗来拜别双亲。 直到大红花轿高高起,被新郎官亲自送进花轿的玉如素神情恍惚了一下,有些不晓得身在何处,突然间她感伤地想着,我真要嫁人吗?这人会不会和我厮守一生…… “小果儿,别睡着了,一会儿还要拜堂。” 清冽的声音响起,打了个激灵的玉如素回过神,她身上还是穿着宫制的华丽嫁衣,头顶足足二十斤的凤冠,满身的香粉味道,丫头青玉、四喜分别跟在轿子后头,她没在作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有个人将成为她的丈夫。 下了花轿、摔瓦、跨火盆……一件件婚俗不能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第四十二章发生什么事 当王无极牵起柔绵的小手,而非无用的绸带,此时心头满是爱意的玉如素想起一句隽永的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即便汝南王世子的大婚之日已过去半个月,但关于婚礼的一切仍是让人津津乐道—— 迎亲那日,有不少纨裤子弟想来闹场,可是一遇到纨裤之首的王无极就只有一脚被踢飞的分,捂着屁股遮遮掩掩地跑了。 当天席开百来桌,流水席接连宴请七天,整条大街人潮川流不息,前所未有的热闹,几乎全京城的人都来了,把汝南王世子的婚礼当成一大盛会,门口还有摊贩吆喝,卖些凉水和解酒汤,以及和小两口有关的小饰品。 像如意结、鸳鸯扣、合欢枕、同心锁,微妙微肖的画糖儿,新娘子穿的嫁衣、偶版……皇帝王无涯坐在正位主婚,他一个嫔妃也没带,连想来充长辈的皇后也被他留在宫里,王无涯展现的是兄弟之情,而非君臣之义,和堂弟王无极对饮了几杯便回宫,羡慕他能得偿所愿喜迎美娇娘,哪像他拥有的美人虽多却无一个知心人。 不过最引人啧啧称奇,至少二十年内都会做为百姓谈资的,就是玉九小姐的嫁妆了,那绵延不断的十里红妆全然看不到尽头。 除了原先的一百二十台小聘,行事张狂的世子爷又送来一百六十抬的大聘,五十万两白银都捐了遛在乎这点小钱?他是见什么好就往聘礼里塞,从没想过是不是多了,反正就是买买买……买到他心满意足。 可是一不小心就逾制了,公主出嫁也才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这边加上娘家的陪嫁就三百多抬了,还算是个事吗? 知道御史又要翻史说事,王无极更绝了,索性直接叫人连夜打造一百二十口大箱子,尺寸是原本的三倍大,说三百多抬嫁妆逾制是吧,那就往箱子里塞,塞到满出来为止,硬生生地控制在一百二十“箱”内。 一看到每箱都要动用六名大汉抬的嫁妆,百姓们都傻眼了,文武百官也咋舌不已,他们想说汝南王世子狂到无边,无视礼法,可人家有钱碍着谁啦,他想一次散尽家财干卿底事。 老人家看得忍不住连呼败家呀,同时又兴冲冲的想着,怎么不抬两箱来家里搁着,这么多嫁妆要往哪里摆啊!他们家有几个空屋子,正好方便“借用”。 前头开席了,后头嫁妆还在搬,一直搬到隔日鸡打鸣了才搬完,累垮了一票人。 但这还不是一绝,另有第二绝。 婚礼过去的数日后,终于舍得出新房的小两口才懒洋洋的清点礼金、礼品,他们不算则已,一算都笑了。 这京城里的有钱人真多,无所不用其极的找着机会巴结——送金、送银、送玉矿、送大宅子,几千顷的地契就夹在礼金袋里,一箱一箱稀奇的珍珠宝石,大到能当屏风的红珊瑚山,小至千年玄铁打造的鱼肠剑,还有黄金马鞭、金缕鞋、天蚕衣、软丝战甲……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送不出手的,应有尽有。 两人粗略算了算,除了堆满五座库房的礼件外,光是礼金就收了一百二十多万两,其中有十万礼金还是皇上送的,加上皇家猎场附近庄子的千顷土地,那是有钱也买不到,可遇而不可求,皇后的娘家一直想要,皇上始终不松口给。 这也看得出皇家兄弟的情谊深厚,王无涯的态度表明了信任,让臣子们勿再胡乱猜想,当知用人不疑。 “啊!” 一大清早冷不防地发出尖叫声,睡再沉都给吓醒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王无极大手一捞,捞过身边的小女人,搂在怀中轻声地哄着。 “我、我只是忘了身侧还躺了一个人,刚一翻身碰到热呼呼的身子吓了一跳,忍不住就叫出声。”玉如素也很羞愧自己为何不长记性,一睡沉了便浑然忘我,以为床上还是自己一个人。 “看来是为夫的错,还没让你习惯多了个我,不然我再努力努力,让你怎么也忘不了。” “别……别又来了,你昨儿夜里要了好几回,我的腰还酸着。”年轻男子的精力旺得很,折腾再久也不知疲累,一次比一次还要磨人。 “我揉揉,瞧你这身子骨弱的,得早起练练武,像小舅子多勤勉,一套五形拳打得虎虎生风。”他的揉是越揉越缠绵,渐次往下,揉散了腰间的酸疼,又往下滑来到大腿内侧。 “放、放过我了,无极哥哥,我真的不行了,让我歇歇……”为什么男人干完那事神清气爽,如打了鸡血似的,倒是承受的一方像软泥一般动弹不得,真想直接晕死。 莫非这就是采阴补阳?玉如素内心阴暗的想着。 “就一次,完了就……放过你……” 什么一次,男人的话绝对听不得,身强体壮的王无极一翻身覆上早已梅花点点的娇嫩雪胴,等他觉得尽兴,全身舒畅了,都是几个时辰后的事,屋内早已布满浓郁的淫靡之味。 累到沉沉睡去的玉如素再醒来已是晌午过后,饥肠辘辘,早先如春雨泥泞般的身子已被清理过,换上浅紫色中衣,在丫头的搀扶下才勉强着衣,下了床用膳,她饿到狠吃了大半桌饭菜。 十五菜盘、七个点心碟、两碗盅品、一碗汤、三大碗白饭,还能再喝下一碗甜汤……她饱到打嗝。 “吃撑了?”陪着散步消食的王无极好笑的扶着妻子,一手帮她揉着发胀的肚子。 “还不是你害的,我不吃饱一点就被你折腾瘦了,来日方长,不要急着铁杵磨成绣花针。”她没体力哪能应付他。 玉如素早年的身子骨非常差,常常病痛不断,后因卖酒才有银子慢慢调养,养了几年情况才改善了些。 回府后有了祖母的照顾,以及王无极不时送来的血燕、雪莲子、千年人参等珍贵补品,精心滋养了两年,这亏空的身子终于养出肉了,脸上多了红润的血色,不再像病西施般不时发病。 第四十三章要打仗了 一开始王无极没听懂铁杵磨成绣花针是什么意思,一瞧见她眸光往他下身瞧,当下明了其意了。“要不要试试把铁杵磨细了,为夫愿意献出虎躯供娘子把玩。” “呿!说什么话,不知羞。”她一啐,双颊泛红。 新婚头一个月,如狼似虎,男人总是喂不饱,一要再要,彷佛有无穷尽的气力泡在女人身上,欲罢不能,再接再厉,随时都生龙活虎的。 他们没想过初次承欢的女子受不住需索无度,因此玉如素当了半个月的世子妃,她有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至今还没瞧过汝南王府的全景,顶多在前院走两步而已。 “男女相合天经地义,若没为夫的卖力,哪来的小果子,我们最少要生八子四女,把父王比下去,女人多不是好事,会生就好。”王无极盯着她肚子,好似明天就能蹦出一个娃儿。 八子四女……他找母猪生还比较快,玉如素因他的异想天开而翻翻白眼。“你很在意父王、母妃没来?” 原本德音郡主要来出席胞兄的婚礼,但在途中居然遭到流匪袭击,几车的大礼只剩下一车,她虽没事但身边的卫士却死伤不少,迫于无奈只好先返回汝南王封地。 无诏不得入京,这也是汝南王身为藩主的处境,视他如父的王无涯很想请他回京再叙天伦,可文武百官的口利于刀剑,只怕又会再掀风雨,为保汝南王不受流言所累,王无涯也不能轻易让他入京。 至于汝南王妃倒是可以任意走动,随她想去哪就去哪,封地和京城两处的王府她都能居住,可是儿子成亲是大事,她却毫无表态,连问都不问一声,既冷漠又无动于衷。 如画玉颜不自在的一讪。“谁稀罕他们了,不来就不来,我有你,谁也比不上你重要。” 玉如素闻言,心头有些酸涩。“嗯!以后我陪着你,天涯海角我都去,不过——” “不过什么?”天涯海角……很美的愿景。 “不过八子四女太多了,你想我生到七老八十呀!”她一脸不满,拒当百子千孙的老婆子。 “哪会多,一年生一个你还不到三十,老大要议亲了,小的还在吃奶,多有趣呀!”一字排开的小萝卜头,大的护着小的,小的景仰的跟着大的,一个带一个不必费心。 她一听就气笑了。“哪能事事如你心意,要是三、五年了我还生不出来呢?你上哪八子四女。” 想得美。 “果儿,你要相信为夫,我这人一生的运气都不错,心想事成,你等着当娘便是。”他对造子十分有自信,精水旺盛的他每天都想撒种,多撒一些总有一颗种子会发芽。 王无极想着多在世子妃身上“耕耘”,不愁没有好收成。 “假若我生不到八子四女,你是不是想找别的女人生?”她眼神阴恻恻,透着一抹凶光。 见她吃味的小模样,王无极笑着一拧她鼻头。“除了你,我一个也不要,爷喜欢大脚丫的。” 比三寸金莲大一倍的脚丫子往他脚面上一踩。“姐就是脚大怎样,我得意,不缠足。” “不缠足好,你才能陪我走得长远。”和他的脚一比,她的大脚一点也不大,秀气、圆润、脚趾玉雪可爱,像小白馒头,让人想放入口中一尝再尝,百尝不厌。 他话里透了一丝深意,他俩要走远路。 “万一我没法生呢?”自古没孩子的女人晚年都过得很惨,不是家产被夺,便是得看人脸色过活。 他一笑,轻拥她双肩。“真的没孩子就进宫抢几个,皇上后宫佳丽没三千也有上百,叫他多生一些。” “抢皇子?”她讶然。 “生得多嘛!给我们两、三个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抢皇位还有亲王可当,不是每个皇子都能封王。”有些死于非命,有些等不及长大,有些被圈禁,有些更身首异处。 说起皇子们的纷争,有幸亲临一回的王无极面色冷肃,王无涯未亲政前也遭遇过几次毒杀、暗袭,甚至身边的美人也想要他的命,以匕首割喉,所幸他和父王及时赶到救驾。 直到今日,已亲政多年的王无涯仍不信任宫中的女人,他从不在嫔妃宫里过夜,一完事歇息一会儿便回潜龙殿,习惯独眠,即便是皇后也留不住他,身侧有人他睡不着。 皇上的宠是表面的宠,当他想铲除某一世家或某一方势力时,便会特别宠爱某个妃子,夜夜宠幸使其怀上身孕,先降低防心再徐徐图之,然后一举攻破。 因此王无涯虽不到二十五岁,皇子、皇女已有数名,宫中有孕的妃子亦有三、四个。 王无极的收养皇子不是笑话,王无涯反而乐见其成,少一个皇子来争权便多活一个儿子,他也少费心思去压制,避免可能的手刃亲儿,父不父、子不子的天伦悲剧。 “子敬,是不是朝廷有事?”玉如素冷不防一问。 子敬是王无极的字,他很少用到,因此鲜为人知,世人只认纨裤世子爷。 虎躯一震,他背脊微僵。“没事,有我在哪里有事,本世子随意一站,天灾人祸退避三舍。” “就因为你在才有事,朝廷要兴兵了?”若是他不出头,朝廷根本不会有任何动静,采息事宁人方式。 他一顿,眼神闪烁。“哪能兴兵,边关不打仗。” “安南。” 玉如素一说出安南两个字,眉头一蹙的王无极露出苦笑。“你别想这么多,我娶你是想好好和你过日子,我从未渴望任何东西、任何人像渴望你一般。我知道你是我的,不将你占为己有我会疯的。” 长年压抑所产生的扭曲性格,当他无法真正做自己时,看到另一个率性的人,就会想变成他,将对方的所有抢过来。 而王无极的作法是娶了那人。 直到拥有了,他才知道那是恋慕,一种爱,他想将所爱嵌入骨子里,与自己融为一体,不论走到哪儿都带着。 她动容地搂住他的腰。“我嫁你为妻是贪你男色,你得继续貌美如花,别少胳臂断腿的,变丑了,我嫌弃。” 见她边说边眼泛泪花,他终于苦笑着吐实。“对,要打仗了。” 第四十四章还受得了吗 “安南王不安分了?”他以前曾提过,只是她希望能多牵制几年,培养出几个能带兵打仗的后起之秀,由他们去搏战,亲王之子不需要再争战功来封爵。 玉如素不想丈夫上战场,刀剑无眼,再多的运气也有用尽的一天,去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人,回来却…… 什么马革裹尸,什么悍不畏死,这一切都是虚的,活着最重要,英雄事迹皆是用血书写,她不要他是其中之一。 在意了,心会痛。 分别在即才不舍。 原来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终于有个人让她牵肠挂肚,爱就要朝朝暮暮、踏踏实实,两地相思算什么。 “他蠹蠢欲动不只两、三年了,从父王放权到皇上亲政起,他就有自立为王的念头,还修书一封要父王支持,父王回他四个字才消停。”他想争取同盟,鼓动各地藩主以封地为国,不再年年上缴三成年税,自成君主。 对此,汝南王只回他:敢反就打。 汝南王的原话意思是安南王敢谋反就派兵攻打,打得过他他就不说话,否则献上你的项上人头。 “你有必胜的把握吗?”她不放心。 “七成。” “才七成?”这不是让她担心吗? 王无极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不少了,我把安南的多变气候、诡谲的地理环境都考虑进去,其中最令我担忧的是瘴气,一遇上非死即伤,面积太大还避不开。” “如果有药呢?”她沉吟了一下。 “药?”治瘴气、毒虫咬伤的解毒药吗? 太医院的太医研究了几年还是成效不高,能舒缓毒性却无法袪毒,轻者拖段时间能自愈,但会留下不时发作的后遗症,重者丧命。 “我知道怎么用药。”瘴气的形成是山林间腐败的植物所产生的有毒气体,例如桃花瘴便是瘴气的一种。 天然瓦斯在古代也是瘴气,因为不懂才以为中毒,它无味无色,一旦吸多了便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不知不觉中睡去,然后在睡梦中死去。 “所以?”王无极双瞳微眯。 “我要跟着去。”只有亲眼盯着才安心。 “不行!”他低喝。 “不行也得行,我是知会,不是要你同意。”告诉他一声好让他知晓,她,势在必行。 “军队中没有女眷。”他以不便为由拒绝。 玉如素目光清澈。“有营妓。” “我从来不去……”见妻子轻笑出声,王无极懊恼的瞪了一眼,抱住她狠狠一吻。 “只有你好我才好,这一去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见面,你真的不想我?”她睁着眼,水光闪动。 “……”他的心有些动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人还没出发就想到日后的漫漫长夜,少了她馥馨的香气他还睡得着吗? “少了你在身旁,那些皇家的三大姑、六大婆肯定会欺负我,你在京里的仇人太多了,他们巴不得找你报仇,你一不在,就只能对我出手了。”而她是他唯一的软肋,谁都知道找谁下手。 闻言,他眼露噬血厉光。“谁敢动你一根寒毛我灭他九族。” 玉如素略带落寞的一叹。“远水救不了近火,不等你灭了人家我就先被灭了。” 王无极静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以指轻描她眉眼。“哼,你就装吧!仗着我心中有你,尽管恃宠而骄胡来,反正我王子敬宠自己的女人我高兴,但你给我兜着点,完好的去,原封不动的回来,否则……” 否则什么? 看到漫山遍野的尸体,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血流成河,玉如素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她只觉得人命何其轻贱,上一刻还笑着说要攒银子回家娶老婆的少年人,下一刻就被人抬着回来,他左臂齐根断,血是用喷的,再不救他就只能等下辈子再见了。 生与死在她面前快速上演,就像前世在急诊室一样,熟悉的、陌生的画面一再重迭,她脸上都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战士弟兄的,又或者是敌人的。 战鼓擂动,马声嘶嘶,一片宽阔的大荸原中两军交战,长矛在前,弓箭在后,刀剑交锋 铿锵出声,一个又一个人倒下…… 不断有头颅飞起,马上的将士身体犹在,拉着战马往前跑,唯独少一物。 在这危急的情况下,救护队成立了。 玉如素找了伤重但能自理的士兵负责烧水、煮白布、熬药、晾晒、洒醋水消毒……她还分轻度、中度、重度三个伤区分别治疗伤者,以期达到最高的救人效率。 有时一点小伤也能致命,在战场上的士兵大多不是死于伤重不治,而是感染,大规模的伤口感染,等到高烧不止已经来不及了。 败血症在现代也是极难医治,即使截肢也难保能留下生命。 在急诊室工作多年的玉如素深知治疗要趁早,从源头根治,轻度区域不管多小的伤,只要有伤口就一定要消毒上药,若是伤口大些还得包扎,确定无误才准再战。 而中度区域的伤势较重,得留营观察,将伤口缝合了再养几天伤,没有军医的允许不得擅离伤区。 重度区域的营账内大多是再也打不了仗的人,不是腿断了便是手没了,脸被削去一半、胸口中了一箭,倘若还救得回来也是伤残人士了,便按照规定领一笔抚恤金送回原籍。 “还受得了吗?”玉如素问。 “可、可以。”力气大的四喜将一名头上被砍了一刀的士兵搬上简易行军床,用锋利的刀削去伤口四周的头发。 “……奴、奴婢行的。”像在鼓舞自己,吐了无数次的青玉脸色发白,递着缝合器具的手有些发抖。 “好,再撑一会,你家世子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处理完伤兵便能歇口气。”大家都累了,人人面露疲色。 安南王兵出险招,从不依正规打法,专走旁门左道,当朝廷大军刚到达时便企图炸了坝子水淹将士,后又在三更半夜悄悄偷袭,想以奇招一举攻克二十万大军。 可惜奇诡之术再精良也敌不过足智多谋的王无极,他比敌人更狡猾、比敌人更无耻,比他们更懂得什么叫胡搅蛮缠、出奇不意,你来个水淹计,我便伐木堵你水道,让河水改道冲入敌营;想偷袭,他就来个瓮中捉鳖。 第四十五章你不来让我来 大军分东、西两军,分别驻扎在山林和山谷里,两军相隔二十里,遥遥相应又互相支援,以狼烟为记号。 王无极带的是东军,也是主力军,战鼓一起便为先锋,冲锋陷阵一马当先,西军他交给得力的属下掌管,是为后备、补给部队,还要看守两军的粮草和武器,随时补充消耗的军需品。 今日王无极所领的东军正在前方冲锋陷阵,与敌军浴血奋战,以玉如素为首的救护队则在后方专注救援工作。 “是。”四喜应声。 “……嗯!”青玉又想吐了,她忍着反胃的恶心感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吐酸水,不若四喜的声音宏亮。 “你们要记住,因为有他们,我们才不用受战火波及,颠沛流离,他们用他们的性命来保家卫国,守住万千百姓的安危,是真正的英雄。”只可惜有些英雄永远回不去了,葬身在这块土地里遥望故土。 有些濒临死亡的重伤者听到她的话后,忽然激起求生欲望,他们想活下去,做她口中的英雄。 “世子妃,奴婢敬重每一位为国溅血的真汉子。”四喜脸上有着疲惫,但两眼很亮。 四喜是暗卫营出来的,她受过很多严苛的训练,想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显露头角,她比别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见血是常有的事,更要忍痛、耐饿、禁得起磨难,趴伏在蓄水的山沟里不吃不睡三天三夜,磨练出坚韧的性格。 “……奴婢会照顾好他们的伤。”他们也有亲人等着他们回去吧,为了那些人,她会尽心尽力的。 已经面无血色的青玉为一名受伤士兵挤出脓水,浓稠的黄脓有股难闻的恶臭味,她睁大眼用双手挤压。 “实在是人手不足我才让你们来搭把手……”对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小姑娘来说,这画面着实太恐怖了。 “这是我们应做的。” “奴婢做得了。” 看到两人坚定的眼神,玉如素会心一笑。 持续被送进来的伤兵越来越少了,她知道前头大概快打完了,正在清理战场,于是抬头看了看伤营内还有没有未治疗的士兵,发现各自有人照料后便用温水洗去手上干掉的血迹,又用了醋水消毒,保持干净,再用烈酒淋手确保万一。 细菌很微小,肉眼看不见,小心为上。 “世子爷回营了、世子爷回营了!” 营账外传来小兵的高呼,正想回主帅营的玉如素走得急,撞上正在入账的高大男子,那人伸手往她腰上一扶…… “放肆,你想干什么……”她想退但退不了。 “看清楚了再放肆,我摸我的女人你娇斥什么?”连自己的男人都不认得,该打。 “子敬?”咦!是他吗? “不是我还有谁,在一群男人中有谁敢碰世子妃,我砍了他的手,捏爆他的……”他凶狠地做了掐爆动作。 “够了,少爆粗口,你怎么弄得满脸血,我都快认不出你了……”玉如素边唠叨边掏出怀里的手绢替他拭脸。 “有个大藜人在里面,此人身高两尺,有两百斤重吧!手臂粗得像树干,两条腿壮如象腿,皮厚肉粗,我砍了他几刀还不动如山,尽是喷血,砍得刀都钝了。”他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打了几百回还没取下他的首级。 “那你受伤了吗?”她面上一慌,连忙查看他全身上下。 “没事,小伤。但那人连头都没了,为了砍下他的头颅,我的胳臂都震麻了,没头的他还抬起弯刀和我厮杀,我只好连手带腿全切了,再一刀横腰,他才终于动弹不得。”简直不像人,可怕得让人难以招架,若非是他,恐怕无人制得住。 “莫非是蛊人?”她小声的猜测。 “蛊人?” “嗯,用蛊来控制人,让人丧失意识,不知疼痛不知饿,也不畏死亡,只会听命于蛊的主人。”据她所知是如此,但未深究,医书上的记载不多,中蛊者只有一种下场——死。 “蛊人好养吗?”若多来几个力大如牛的大藜人,怕是他也很吃力。王无极面有郁色。 “应该难吧,要不然岂不是随处可见,到目前为止你一共见过几名?”多了就要想法子反制。 “一个。”他揉揉发麻的手臂。 一个?还好,但也不能不预做防范。“小伤也要上药,走,到主帅营我替你瞧瞧。” “呿!大惊小怪,这点伤不上药也会好,不就刀锋划过而已……”他明明乐得很还装作不在意,嘴角扬得拉都拉不下来。 一到了主帅营账,几名亲卫站在营账口两侧,一见世子爷回营,他们齐声喊着,“世子爷带军医来了吗?北校尉尚未清醒。” 王无极骤地僵住,脸上表情很微妙。 “北校尉是谁?”玉如素问。 “北墨。”他眼神一阴。 她惊呼。“北墨?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慢吞吞的调戏人,你这脑子长歪了,得治。” “……忘了。”他也有些懊恼。 两人匆匆进了营账,北墨的嘴唇已经发紫,脸色泛黑,气息很弱。 “他中毒了。”他的情形相当危急,玉如素三指诊上脉,探其中毒有多深、是否还有救。 王无极脸色阴沉。“对方使出小人伎俩,数以万计的毒虫向我方飞来,我想起你说的火攻,便取出火油和火熠子在阵前洒油点火,当下烧死不少只虫子,可有几十只漏网之虫还是朝我扑近,贴身保护我的北墨就被叮了一口。” “他被咬到哪里?”得把毒血挤出。 “左脚吧。”他一指。 “把他的裤脚往上卷,我瞅瞅。”虫咬的伤口不大,要仔细找才找得到。 “你要瞧他的腿?”他脸色不对劲的沉目。 “不看怎知伤在何处,你再不动手就少了一名得力下属。”他在磨磨蹭蹭什么? “他是男人。”他提醒。 “你不来就我来,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做……”这人是怎么回事,突然闹起别扭了。 “我来。”王无极快速的接手,让人察觉不出异样。 他只是忽然瞧见北墨长得不错,想起妻子说过的“秀色可餐”,因此吃味了。 “你可喂给他我配的解毒丸了?”看起来很严重,但还能救,解毒丸减缓了毒性,不致毒急攻心。 第四十六章现在我说你做 “有,两颗。”按照她之前交代过的。 “现在我说你做。”看到北墨肿胀发黑的小腿,玉如素瞟了许久才找到针孔大小的小洞。 “好。” 小小的刀片不到指宽,掌心长度,以十字划开,派滞的黑血忽地排出,王无极大手压住伤口将剩余的黑血用力挤压,直到鲜红的血流出,这时再喂两颗解毒丸,毒便解了一大半。 人体有自动排毒功能,残余的毒素会慢慢排出,不过玉如素还是在北墨腿上敷上捣烂的草药,再让人熬清心解毒汤,双管齐下好得更快。 战争是刻不容缓的事,他好得快一些才不会拖累人,必要时还能自保,杀退敌军。 “果儿,小心……” 长时间在伤兵营照料伤兵,少有休息的玉如素一起身,眼前一片白光闪动,她晕眩了一下差点站不住。 幸好王无极一直注意她,适时的伸手一扶,要不然真要跌坐在地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大概蹲坐太久了,血糖有点低,补充点红糖水就好了。 “不行,得找个军医来瞧瞧。”安南气候太糟了,又是冷风又是下雨的,她哪吃得消。 “不用了,子敬……” 玉如素才要挥手,谁知急性子的王无极已往外一冲,快得她都捉不住。 一会儿,一位胡子全白的老军医被人从救护队那儿拎来,一名短腿小童提着药箱咚咚咚地在后头追赶。 “世子爷,老夫年岁大了……”一把老骨头快被世子爷摇散了,起码少活五年。 “少废话,看诊。”啰啰唆唆的,不打老的,他踹小的总成吧!王无极不怀好意地看了药童一眼。 “好、好,别催,让小老儿喘口气。”气喘如牛如何诊脉呢,真是的! “这会儿还有气喘,等一下……”他威胁着。 听出话中意的老军医干笑一声,不敢摆谱。“小老儿这就来、这就来,世子妃请伸手。” 唉,这冷汗呀!怎么一直往下滴,真不中用。 “别听他瞎吼,他只是嗓门大,没恶意。”玉如素腕一伸,让小心翼翼的老军医诊脉,她自个儿倒是无所谓。 嗓门大,没恶意?世子妃你真是太善良了,你知道你嫁的不是人吗?“咦,好像是……” “是什么?”王无极急得大吼,整个军营都听见了。 “是滑脉,世子妃已有两个多月身孕。” “什么?!”王无极闻言脚一滑,跌坐在北墨胸口,昏迷中的北墨被他压醒了…… “小心点,慢慢走,别着急,看准了再下脚。地上有树根,容易绊脚,你轻轻地跨过去……” 要多轻? 像一片落叶落地般,轻得无声无息,以及只能轻声细语,不能高谈阔论,任何高过喁喁细语的声响都算扬声,绝对被禁止。 这是暴君……不,是世子爷亲口下的“格杀令”,违令者,辣油烫舌,看谁不把命令当一回事。 军令如山,为免把一群糙汉子全给烫成大舌头,玉如素被移到靠近安南的一座小镇,镇上富户将三进宅子“借”给世子爷,原本人家想送,但世子爷嫌小不中意,暂时住住还行,若填到名下太丢人,他丢不起这个脸。 不过这并不能阻挡他要当爹的喜悦,一得知世子妃有孕后,他的傻笑就没停过,傻里傻气的抚着世子妃的肚子,把一干服侍的下人笑得东倒西歪,可又不敢笑得太大声,得捂嘴,一个个憋得肚疼。 只是不是正在和安南王打仗吗?怎么还能这么清闲,难道是闹着玩打假的,糊弄向大臣们哭穷,等粮草的皇上? “前方战事你不用去盯着吗?整天在我这儿混日子,你不会觉得对不起皇上呀。”虽然战事胶着,总不能置之不理,彼不动我不动,现在是粮草拉锯战,看谁先弹尽粮绝。 “嘘,小声点,别吓着我儿子。”孩子奴的王无极睨了妻子一眼,意思要她别浮躁。 “万一是女儿呢?”难不成塞回娘胎,换个性别再来。 “女儿更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她上街溜娃去。”一想到有个神似妻子的小粉娃,他又喜孜孜的笑了。 “是她溜人还是你溜她?”玉如素打趣的问着。 黑眸又一横,好像她真不会说话。“我王无极的女儿要多招摇就有多招摇,只要她高兴,别说溜人了,满京城的人儿都给她当马骑也成。” 她失笑。“你在养女儿还是养接班人?” “接班人?”啥意? “女纨裤。”踩着三七步,两眼斜着看人,下巴像勺子往上一扬,再来一副“别人都是屎”的语气……不行了,要笑场了,这场面太逗人了。 他一听,还当真点了头。“女纨裤好,将来咱们给她招婿,让皇上给她郡主封号,再赐她郡主府和封地,以后不愁穿、不愁吃、不愁没人给她当出气桶,本朝第一女纨裤当之无愧。” 王无极也不想女儿学什么温良谦恭,皇室中人本就高高在上,他们天生就是天之骄子,怎可和凡夫俗子混为一谈,世家、贵族、寒门子弟的阶级之差就在那里,谁也改变不了。 “嗟!越说越不象话,孩子还没出生就被你给带坏了,你当爹的不能当好榜样,起码收敛点,咱们规规矩矩做人不行吗?”有时他更像个孩子,胡闹、淘气、不讲理。 “你看我像是个规矩人吗?”等他学会那两个字怎么写再说。 “就因为你不是,所以要养个能上台面的,咱们总不好世世代代都和人结仇。”仇人一多,日后他的八子四女可找不到人家说亲……想到这儿,肚子有个小生命的玉如素面容变得柔和。 “我上不了台面?”要不是她挺个肚子,他铁定办了她。 “你自个儿说说你能正正经经和人说句正经话吗?”他不给人排头吃就不错了,谁敢指望他当一回谦谦君子。 “我哪儿不正经。”他一本正经的挑眉。 “哪儿都不正经。”不过挺好的,这吊儿郎当的味也就他做起来好看,一股带骚的邪气。 第四十七章你看合不合用 “果儿,我冤。”冤气冲天。 “好了,别闹了,说正事,你还要多久才能拿下安南王?”她抚着微隆的小腹,心里有小小的担忧。 “这件事,悬。”他也没把握。 “悬?”居然是这个字。 “人与人的对战,我最迟七个月给你打下安南,快则四、五个月也不成问题,可是出现的是蛇、蜈蚣、蜘蛛、蝎子、蚂蝗这种东西,你说这场仗怎么打,它们一来马儿就慌了,四下撒蹄子乱窜,还有瘴气……”王无极一说就苦笑,叹息声连连。 他真拿那些虫子没辙了,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成群成群的来,一整片一下子涌了过来,叫人防不胜防,人和马爬满虫子,甩不掉也捉不着,螫得满身痛。 虽药可治但够恶心人了,一看到又是虫子大军根本没人肯出去应战,面色发白的直往后退。 瘴气更是看不见的杀手,明明敌军就在前方,可追着追着一片白雾飘来,起初对安南地形不熟悉的士兵不知毒瘴的厉害,求胜心切的往白雾里闯,结果一个也没回来。 死在蛇虫、瘴气的将士超过两万名,原本他们是不用死的,却败在大意和不入流的手段上。 玉如素想了一下。“我这儿有个招,你看合不合用,就是阴损了些。” “说说看。”死马当活马医。 “你看这样成不成,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一会我给你画个图儿,叫风轮转,和水车的样差不多,不过是三片大风叶组合而成,将风叶架高,后面弄个转把,然后在风轮转前面放一堆烧不起来的湿柴……” 她才说了个头,脑子转得比谁都快的王无极双眼发亮,说起整治人的把戏没人比他玩得精。“你是想以兽群对付虫子大军,用烟把林子里的野兽熏向敌军营区,让他们跟我们一样束手无策,被兽群活生生的踩死、咬死?” 哈!大快人心,就该这样回报他们,孩子他娘真聪明。 “还有那些虫子也不难处理,我们挖一条几里长的壕沟,里面注满水,再把油洒在水面上,虫子都怕火,咱们派一队先锋军把虫子引过来,人跳过壕沟将油水点燃,只知前进不知退后的虫子往火里挤,就只能烧成灰烬溶入水里……”农村百姓在夜里引蝗虫的招数,虫子都有趋旋光性,白天不管用,但受人驱使的虫军不同。 “好主意。”哎呀!娶到贤内助,他与有荣焉。 “至于瘴气也有办法解决,做个能罩住口鼻的羊皮罩子和羊皮水囊,两个之间用一根竹管相连,水囊内装三分之一的水,剩下三分之二灌满风,羊皮罩子罩住口鼻就直接吸羊皮水囊内的气,至少能支撑两刻钟……” 然后快速通行。 “还有,也能用风轮转把瘴气吹散或吹淡一些,吸入的瘴气不多,活命的机会就大。” 嗯……羊皮水囊要装个柱子,免得里面的空气一下子被吸光。 玉如素想做个氧气筒和氧气罩,但她没有纯氧,只好做个简易版的,勉强凑和着用。 “果儿,你怎么想得到这么奇妙的法子,把我的困扰全解开了。”他这会儿肩头顿时一轻,能一跃九丈高。 “我有脑子。”她调侃的说道。 “嗯!好脑子。”王无极不以为忤,她好便是他好,他们不分你我,两个有脑子的爹娘肯定会生绝顶聪慧的孩子。 他是中了孩子毒,不论做什么都先想到自个儿的种。 “那你赶紧出门去,率领大军踏平安南王的老巢,早日班师回朝。”一个唠叨的爹叫人受不了。 “你赶我?”一双桃花眼变成剪刀眼,横眉竖眼。 她试着用和缓的语气安抚他“脆弱”的心。“我的意思是说安南瘴气、毒虫多,你看我都三、四个月的肚子了,你想让孩子在这个地方落地?” 玉如素没什么孕吐,能吃、能睡,算是好运的孕妇,她每天早晚在院子走上一圈,有助于生产,还利用空闲时间将还记得的妇科知识记录下来,以便临产需要可供参考。 将一切准备好,好过临时抱佛脚。女人生孩子是生死大关,一个没闯过就剩两块板,死了都不晓得孩子活了没。 “不会让你待太久,我考虑过若是仗还有得打便先送你回京待产,等胎坐稳了就走,不过有你那几个办法后,我会尽快结束战争和你一起回去,我在等……”他一顿。 “等什么?”等她小肚子变大西瓜吗? 将大手覆在妻子小腹的王无极露出一抹近乎狡狯的笑。“狡兔有三窟,上回被我劫走的银子并非全部,我的人又查到两处藏金窟,里面有大量的玛瑙、珍珠、翡翠和各色宝石,银子上百箱,黄金五十箱,以及字画、古玩……” 几乎是安南王的全部身家,他藏得很隐密,暗卫们查了好些年才查到正确位置,期间折了两名。 “你是说又有银子了?”呵!不错,能多养几个孩子。 她的兴奋在眼底,但银子多了也苦恼,花不完。 “嗯,我在想办法弄到手,让安南王一败涂地,后悔自以为能称帝。”兴兵作乱劳民伤财,当了皇帝又如何,死后一口棺,功过自有后人评论,他一句也听不到。 “千古一帝谁不向往,和皇室扯上边的龙子凤女以及他们身后的从龙者,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就像饿狼看到肥羊似的扑上来,谁都想一口吞了不留给别人。”自古争帝的人死得最多,动辄十几个百年家族,牵连数千人甚至上万人。 “那不包括我,娘子呀!我的好果儿,咱不稀罕那位置,你家世子爷我钟情当纨裤。”虽是听命于皇帝的保护色,但起码平时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纨裤好,我喜欢纨裤,尤其是将人踹出门的那一脚。”那副不可一世的狂霸样像电影里的男神,一切操之在我的自信,帅翻了。 头一回听见妻子的赞扬,王无极得意忘形一挑桃花眼。“爷是纨裤中的翘楚,无人能及。” 第四十八章你来干什么 “呃,瞧你得瑟的。”笑得肚子直打滚的玉如素心想,幸好他没有尾巴,要不还不使劲的摇。 “那是,不得不得瑟呀!若非你家夫婿纨裤当得好,当今皇上就要禅位了。”唉!他真不稀罕,为何没人相信。 “嗄!”她一惊,听到惊人的大秘密。 “皇上也不想当皇上,他是被赶鸭子上架被迫当幼帝,从此踏上暗无天日的为帝之路,每天起早贪黑的学习,别人在玩时他得练字,和太傅上课,人家上床睡觉了他还看奏折,看不懂就哭……” 有多少回幼帝是哭着睡着的,然后到了隔天就重复前一日的事,日复一日的哪能不生厌,皇上还曾“离家出走”过,不过不到半日便在御花园假山后被寻获。 王无涯不想当皇帝,哭了几回求摄政王登基,但是先帝的遗诏不可违,他没法只得继承祖传家业。 “……你不知道我多辛苦,根本被皇上黑了。他自个儿没法摆脱就拉我下水,让我跟他一样憋屈,要为朝廷这点破事鞠躬尽瘁,没得手一松逍遥去……” “等一下,汝南王造反的事不会是你自个儿放出去的幌子吧?借由掮动更多官员反你们父子,以免皇上动你们歪脑筋?”一旦有人阻止,皇上就得被迫时时刻刻防备着汝南王,想假装“让贤”都不行。 王无极面上的得意神色一僵,露出被人揭穿的干笑。“娘子英明,娘子威武,娘子智勇双全。” 这人呀!脸皮真厚,这么谄媚的话也说得出口。“滚——回去打你的仗,别来碍我的眼。” “别恼别发怒,小心肚里这个小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护着,唯恐被一片叶子撞着了。 看他死皮赖脸的样子,玉如素就来气。“你就只在意这一个,当娘的死活就不管不顾了……” 孕妇症候群发作。 “果儿——” 王无极一喝,玉颜冷肃,心口一抖的玉如素有些被吓到,顿时怔住。 “若非孩子的娘是你,我不会当宝似的如影随形,唯恐他出一点差错,因为是你,我要我们的孩子平安出世。”他可以没有孩子却不能没有她,她已深刻在他骨子里。 粉色唇瓣一抿,杏眸多了温柔。“是我无理取闹了,自从有了孩子后就胡思乱想,越想心越慌。” “果儿。”他心疼的轻唤。 “我不喜欢打仗。”死的人太多了,人都有悲天悯人之心,当了母亲后,看人家骨肉离散更叫她难以忍受。 “好,不打仗,以后都不打了。”他得尽快训练出几名接手的人,让他们能知晓战事、透析敌情,做到独当一面而不需依赖他。 叹了口气,她轻笑。“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能顺心如意,如果真的迫在眉睫就去吧,我只要你毫发无伤的回到我身边。” “好,我答应你,以后我到哪儿都带着你……”王无极俯下身轻含住妻子的樱红檀口,双手扶着她后腰摩挲,骤起的情欲翻涌,今日终于可以开荤了,他忍了一个多月…… “主子。” 暗九的声音忽然扬起,面带浓情的玉颜突地浮起可怕的戾色,森寒目光射向某个胆敢坏他好事的家伙。 对周遭变化很敏锐的暗九感觉到一股不善之意,他脖子一缩,尽量淡化惹人嫌的存在。 “说。” “是,属下们已破坏藏金库的机关,运出里面的大量财物,还发现将近二十万斤的粮草,因撤退不及无法悉数带出,便用火烧了。”熊熊燃烧的大火烧的是百姓一年的口粮。 “好,干得好,饶你死罪。”收起情欲的躁动,可以放手一搏了。 意思是活罪难逃,起码要挨二十大板,有功无赏还得被惩罚,不过对喜怒无常的主子而言,这算轻的。 “是,多谢主子不杀之恩。”一闪身,原本跪地的玄衣男子不见了。 “要开打了?” 搂着妻子还纤细的腰身,王无极将头靠在她雪颈磨蹭,嗅闻馨然幽香。“嗯!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好,我和孩子都等你。”抚着肚,她眼中有不舍的泪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总是奋不顾身的往前冲。 细细看了妻子一眼,抚了抚微隆的小腹,英雄的笑容总是那么耀眼,接过亲随递来的长剑,他转身离开。 这一走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没多久,安南境内传出野兽发狂的事来,大批的兽群从山林中急奔而出,逃难似的冲向安南王军队的驻扎地,因发生的时间在深夜,来不及逃生的兵士们死状惨烈,不是被踩成肉饼便是遭到撕咬,只剩一把骨头。 十万大军一下子去了七万,另三万名仓皇逃出,可是逃得太急却把吃的、喝的落下,饥渴交加的他们便抢起邻近乡镇的粮食,把百姓当牛羊给杀了,引起轩然大波埋下积愤。 同样的情形陆续发生,安南王引以为傲的军队大量减少,少到他惶恐不安,不知道挡不挡得住朝廷大军。 更让他焦头烂额的是来自百姓的动乱,他辖内的子民不只有汉民,还有不少夷人、苗族等,他们肯和他合作是他允诺了汉、夷、苗共治的大同,战争不会打到他们的土地,他保证他们的生命财产不会有任何损失。 可是先攻击夷苗地区的却是安南王的人,那些游离散兵为了生存见人就砍,虽身着军服却形同盗匪,杀红眼的士兵已顾不得敌人或自己人,在杀戮中养成了匪气。 此时的王无极也率领他的军队朝安南王逼近,为求自保,安南王祭出最后的杀手锏——毒虫大军。但他很快就发现他的得意之作被摧毁,成千上万的毒物一去就无法回来,烤虫子的气味几里外都闻得到。 他的虫子们全在火中翻搅。 “王叔,你输了。” 当王无极的刀放在安南王颈上那刻,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脸上血色尽退。 胜者王,败者……寇。 “臭小子,你来干什么?” “路过。” “从西南边境路过我汝南地头,你这一圈也绕得太远了,相距一千五百里路。”再怎么走也不会偏这么多,除非是个眼瞎的。 第四十九章 我说错了 “爷高兴。”某纨裤一派吊儿郎当。 “在老子面前你敢自称爷,活得不耐烦了。”没人教的狼崽仔,今日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为什么不敢,爷就是狂,爷在皇上面前也称爷,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有张狂的本钱。 “不忠不孝,老子打死你,连皇上也敢不敬,你……”他把皇上带大容易吗?也是一把辛酸泪。 “小心点,老头,别伤着我儿子、你孙子,他可比你我金贵。”护身符一出,万怒倶消。 手扶着后腰的玉如素被丈夫往前一推,不满的白了他一眼,拿个大肚婆当挡箭牌好吗?你能不能再无耻一点。 看到那隆起的大肚子,汝南王王天极眉角一抽。“这是你娶的那个女人?” “什么那个女人、这个女人,爷可没你烂心烂肺,一个接一个的女人闻你的臭脚,爷就这一个。”王无极小心翼翼的扶着妻子,当着父亲的面抢过他的虎皮坐垫铺在椅子上让妻子坐下。 十足的妻奴。 “听说是个脚大的?”王天极恶声的说道。 做儿子的无耻一回。“脚大旺夫。” “不裹小脚非良家子。”唯有贱籍才不裹脚。 “裹了小脚就是好女人?”他反讥。 “至少小脚美。”赏心悦目。 “挡不住心坏。”他老婆的脚美如白玉,每每令他爱不释手。 这点小秘密他会瞒到死,别想从他口中撬出一个字。 老子一听可不高兴了,虎目瞪如牛眼。“你知道普天之下有多少裹小脚的女人吗?” 他一句话得罪了所有人。 “关爷屁事。”王无极一脸不屑。 “敢在老子面前爆粗口,你欠揍。”老当益壮的王天极卷起袖子,准备大开杀戒。 “你老了,打不过我。”他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践样,让人更想往他头上敲几栗暴。 “老子打不过儿子?哈!天大的笑话,你那两下子还是老子教出来的,没老子你还不知在哪等投胎。”看来翅膀长硬了,不把他爹放在眼里。 “风大容易闪了腰,你老人家保重点,儿子不能时时在你跟前尽孝,你多活几年好让我儿子给你摔盆。”他不无得意的炫耀,他的儿子是嫡出,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庶长子。 庶长于嫡是王天极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他始终耿耿于怀,将原本可抬为侧妃的婉夫人降了位阶作为征罚,却改变不了庶长子的出生。 皇家的孩子很少能活到成年,即使他十分不愿也还是让庶子出生了,多生几个确保万一,他总要有个儿子送终。 可这一留却留出嫡子的怨怼、王妃的冷淡,以及婉夫人的野心,企图以庶代嫡加害嫡子,让他不得不将最钟爱的儿子送往京城,以质子的身分长居天子脚下。 “不孝,大逆不道,你敢诅咒你老子,不打死你实在对不起自己。”吹胡子瞪眼的王天极作势要教训儿子。 “够了,闹够了没,没瞧见媳妇坐在这儿吗?那么大的肚子也不怕吓着她。”轻柔的女声细软好听,却含着令人不得抗拒的威仪。 “谁在闹了,分明是你儿子不规矩,我念他几句又怎样。”王天极别扭的偏过脸,又忍不住回头偷觑玉如素圆挺的肚子。 他真的只看肚子不看人,好像十分稀罕未出生的孙子。 其实他的庶长子已为他生了两个孙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可是不知怎么长的就是不顺王天极的眼,他嫌孩子被宠得太过娘气,毫无王家人天生的皇家气度和唯我独尊的霸气,活像小娘儿们。 不喜、不喜,真不喜,什么隔辈是假的,他一次也没抱过两孙儿,一看到就叹气。 汝南王妃没好气的嗔睨。“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你要他改换祖宗也行,我南宫家也是名门大家。” “别别别,我说错了行吗,你别老挑我语病,老夫老妻了还搞什么情趣。”他们母子俩连成一气,他倒成了外人。 “说什么胡话,老流氓。”一把年纪了还胡说八道,也不看看场合,这话能在小辈面前说吗? 汝南王妃南宫宁年近四十了,可面皮仍娇嫩得有如二十出头的女子,一双带俏的妩媚凤眼,眼儿一勾风情万种,凡是男人见了皆得身子一酥,魂儿都被勾走了。 可她脸上那抹冷漠又让人不敢靠近,她眼神冷冷的、语气淡淡的,面无表情,明显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对,老流氓,骂得真好,自个儿不正经还说我纨裤,我在京城的名声有一半是你败坏的。”他厥功甚伟。 “臭小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子几年没进京了。”自个儿底子坏还怪罪苗没育好,白生这个儿子了。 “没进京也能装神弄鬼,早年你那些手段谁不知晓。”他专坑儿子的,让儿子为皇上做牛做马。 “哼!老子还能手眼通天了,什么事都了如指掌。”要不是为了给儿子让路,他会这么早退下来。 “你留在宫里的眼线可不少,连宜太妃都帮着你。”他清除得困难重重,这些心向王天极的钉子比牙还难拔。 王无极怪声怪气的一撇嘴,倒让老王爷有几分不自在,当年的宜妃是他的表妹,对他是存了几分心思,一度是王妃人选。“我叫他们撒手了,可没人听……” 他们一心要扶他为帝,却不知他无心于帝位。 “不用看我,你知晓我一向不在意你的风流事,不闹到要我出面的地步我一向不予理会。”管得了吗?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拿绳子拴着也没用,还是会往外飞。 听到王妃冷淡的话语,王天极的脸色为之阴沉。“那你在意什么,儿子你不要,女儿碍你眼,丈夫拒于门外,只有孟云景能入你眼吗?我们算什么,要不要放了你跟他过日子去?” 孟云景正是汝南王妃未嫁前的小情郎,两人青梅竹马互许终身,可惜终究不能在一起,一纸圣旨打散了两人的鸳鸯梦,他后来娶礼部尚书的女儿为妻,夫妻和睦,鹣鲽情深,生有三子两女,举家搬到蜀地。 第五十章都老夫老妻了 “王天极,你太过分了,分明是你先对不起我,李红梅那件事你敢说不是出自你的纵容……”她已经认命了,这生只想好好跟他过,谁知他才刚承诺守着她一人,转眼就传出别的女人怀有他的孩子,叫她情何以堪。李红梅便是婉夫人,庶长子的生母。 “她偷偷倒了避子汤我哪晓得,我心再狠也不能杀了亲儿,留下她那是因为她有我的骨血,我王天极再不成器也养得起几个儿子。”他气王妃不够大度,为了一个庶长子和他呕气了几十年。 “不够理直气壮的话都是狡辩,你要真有心为何不把婉夫人送走,还留在身边是想恶心谁!”要不是为了想要个儿子和李红梅一别苗头,她不会让他近了身子,她要毁了李红梅的大梦。 “你……”不可理喻。 “气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最后陪你一辈子的人还是他。” 气头上的王爷、王妃口不择言,把陈年往事都翻出来了,说得两人都有点失去理智时,一道春风似的柔声响起。 蓦地,两人同时一怔,眼中多了一抹湿意。 可不是吗,气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最后始终陪在身边,执子之手的还是那个人。 两人都有些后悔太冲动,在小辈面前怒目相向,正觉得羞愧,但下一句话又彻底触动了他们的心。 “何苦来哉。” 是呀!何苦来哉,人世间短短几十年有什么过不了的坎,何必为了一点小事放不开,苦了别人也苦了自己。 南宫宁看向丈夫的眼神充满歉意,抱歉这些年没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和丈夫离心,与孩子也不亲。 而王天极眼中则有内疚,他怪自己为什么不多体谅妻子一些,给予包容,是人都有脾气,他让着点不就得了。 “儿子,你有个好媳妇。” 王爷王妃异口同声的说,说完后两人互视一眼,一个咧嘴微笑,一个面颊泛红,曾经横梗在其中的隔阂似乎消失不见了。 看到他们有重修旧好之意,最开心的莫过于王无极。 “当然,我媳妇儿是最好的,不然我怎会在她还未及笄就赶紧把人娶进门。”还不是怕有识货的人跟他抢。 “什么,媳妇未及笄?”这孩子……有这么急吗? 南宫宁掩嘴轻呼。 王无极呵呵直笑。“都快瓜熟蒂落了,我要当爹了。” “几个月了?”肚子很大,但手脚纤细。 “七个月。”回话的正是玉如素。 “打算在哪里生?”看到媳妇娇嫩的神态,母爱爆发的南宫宁不由得想多宠宠她,将对儿女的忽略弥补在她身上。 “回京生。”王无极抢话,他不放心婉夫人母子,担心他们私下动手脚,长子嫡孙可不是谁都能取代。 “没人问你话,滚一边去。”他孩子出生不让他抱,这儿子可真孝顺。 知道嫡子还要走,真是“路过”而已,心里有些难受的王天极抬脚往儿子一踢,后者轻松的闪过。 父子俩长得十分相似,都有双桃花眼,面容如玉清逸飘雅,只是王天极多了沧桑和沉稳,肤色偏黑,而王无极一脸轻佻,像是随时要做不正经的事惹父母跳脚。 “那是我娘子你要我滚哪去,何况京里有太医,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就上皇宫逮人,我娘子我自己疼。”只要是为了她好的事他什么都肯做,即使千山万水也勇往直前。 “说的也对,生孩子像在过鬼门关,马虎不得,我生疾儿时就怕得不行……”她怕孩子生不出来憋死在腹中,也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孩子的未来要怎么办,李红梅会放过他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在外头啊!”他等得焦急,直想冲进去看她,可每个人都拦他。 看了看丈夫,南宫宁苦笑。“那时我痛得要命哪晓得谁在外面,而且我还和你呕气呢,才不低头让你看我笑话。” “你这人呀!真逞强。”王天极面色一柔,握住妻子的手。 “放、放手,老夫老妻了,真不知羞。”她羞红脸。 “不放,你看那小子根本是妻奴,在咱们面前还给媳妇倒水、揉脚。”太不长进了,丢尽男人脸面。 “她脚肿。”王无极头也不回的说着。 打完安南王那一仗后,玉如素的身孕已经五个月快六个月了,除了双腿常会浮肿之外,怀相还算不错,因此他俩并未随大军回京,而是绕道回到封地上的汝南王府,让王爷、王妃瞧瞧他们的近况,也让亲子关系紧密些。 只是碰巧德音郡主正应了未婚夫一家的邀请而错开了,因此没能见上一面。 她定的是镇北王世子,本朝的异姓王。 “打算待多久?”南宫宁想和他们多相处久一点。 “最多半个月,毕竟她肚子不小了,赶回京里约一个月路程,她有孕在身怕是走不快,到了京城也快九个月了……”不能生在半路,没人照看太危险。 “这么快?”才十来天…… 南宫宁失落的神情落在玉如素眼中,她浅笑着握住婆婆的手。“母妃不如跟我们一起回京,媳妇坐月子也有人照料。” “这……”她有些心动。 “好嘛,母妃,媳妇也想和子敬给您尽尽孝道。”玉如素撒娇的说道,充当他们母子之间的润滑剂。 “好吧。”南宫宁想了下,终于点头。 半个月后,汝南王世子夫妇启程返京,两人坐的马车多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经过十来日的相处,平易近人的南宫宁和性情随和的玉如素情同母女,感情好得让世子爷王无极嫉妒不已。 封地的汝南王府少了一个王妃,王天极忽然感觉孤独,心里空荡荡的,不管身边那些女人如何小意温柔,他就是提不起劲,懒得多看一眼。 什么叫无诏不得入京,那是老子立的!为了王妃和儿媳妇肚里那块肉,王天极也不管规矩了,不久也跟着启程快马加鞭追上去。 昔日的摄政王进京了,群情激奋,怕被算账的老臣全龟缩了去。 第五十一章 我心如汝心此生不渝 没多久,王无极的长女出生了,哇哇的哭声揉碎了许多人的心。 从那一天起,汝南王王天极缴回御赐的封地、撤藩,决定长住京里的汝南王府,每天含贻弄孙,和王妃南宫宁抢着抱玉雪可爱的孙女,还为谁抱得久一点而差点吵得大打出手。 可怜的王无极不仅不能溜女儿,还得用偷的才能逗上一时半刻,只因王爷夫妇把他当贼防着,不准他来抢。 原本冷冷清清的汝南王府,因为多了玉如素,以及她和王无极爱的结晶,从此热热闹闹起来,终于像个家了,而他们也一家团圆了。 “大脚娘子,再来一壶桃花酒。” “大脚娘子,上烈的。” “大脚娘子,不醉不休。” “大脚娘子……” “大脚娘子……” 一杯倒,三杯醉,五杯不上马,七杯…… 呃,没有了。 两年多之前,京城地段开了一间叫“大脚娘子酒坊”的小酒馆,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呀!位于城南相当僻静的八角胡同里,平时连打更的都不去,更何况是酒客。 里面雇用的卖酒娘子清一色是未裹小脚的可怜妇人,有的失婚、有的是寡妇、有的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赶出来、有的是婆媳不和、夫妻不睦的弃妇,更甚者夫婿移情别恋,另攀高枝,追杀元配……等。 “大脚娘子酒坊”不大,也就上下两层楼,扣除楼上六间包厢外,楼下大厅最多摆十五张桌子,容客量不到百名。 一开始生意不是很好,常常门可罗雀,大半天看不到一个客人,连老鼠都不来光顾,门前冷冷清清。 不过东家一点也不着急,不疾不徐地将后院弄成雇工住所,两人一间屋住在铺子后头,没客人时就轮流休息,一次两个顾铺子就好,其他人养精蓄锐,不急于一时。 真是不急呀!一个月五百文的基本底薪,卖一壶酒抽十文,卖得越多,赚得越多,人人都能赚到银子。 因为东家不缺钱,还挺有权有势的,开铺子卖酒纯粹是太闲了,而且是恶趣味心态,叫人有点吃恼。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何谓一杯倒,三杯醉,五杯不上马,七杯就没了? 原因无他,酒烈而已。 铺子内的桃花酒是三年以上的纯酿,还有提酿、精纯、蒸馏过三种,一般的桃花酒只要酒量好,通常喝再多也不会醉,养颜美容,强身健体,小孩子偶尔喝两口也成。 这类酒大多六个月到八个月熟成,像桃花酿,甜甜的,酒味不浓但桃花香气浓,诱人鼻翼动。 提酿是放置一年半左右,精纯是两年酒,此时的酒已有烈度,喝了五杯准上不了马,眼前一片花,晕头转向。 东家闲来无事把浓酒蒸馏,一回,两回,到了第三回就不给人喝了,那是会死人的,仅用在战场上给伤兵治伤。 蒸馏过的桃花酒真的只要三杯就醉了,站都站不稳,常年喝酒的酒客都晕陶陶的,只能让人扶出酒馆。 而二次蒸馏的桃花酒是限量的,最多一杯,超过一杯不卖,谁来砸店吆喝都一样,后台雄厚的东家先把砸店的人给砸了,霸气十足。 到目前为止,尚未有人喝了一杯后未倒的。 “大脚娘子,这边还要桃花酒!” “大脚娘子,我的酒呢?” “大脚娘子,快上酒!” “大脚娘子……哇!那双脚真大,像小船似,不过走得四平八稳的,要下地干活可带劲了……” 二楼的一间雅房中,一位俊美无俦的男子轻饮桃花酒,坐姿不雅的斜倚罗汉榻,眉眼微勾靠在窗台,似慵懒、似惬意的摇着折扇,一副玩世不恭的纨裤样,笑也勾人。 但他的扇子掮得不是自己,而是怀中像猫的艳丽女子,她轻靠在男子胸口,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他哺喂的桃花酒。 “生意不错。”男子云。 女子闻言,眉头微蹙。“太好了,供不应求。” 卖到断货,这是始料未及的事,她从没想过当年救命的桃花酒会这么抢手,几乎一壶难求。 “那表示你的酒好,有银子赚还不乐意。”男子宠爱的一拧女子鼻头,眼中的柔情深如潭水。 女子一听,蛾眉皱得更紧,“问题是酿不出来,我已经挖了酒窖,每年酿上一千缸,可是你看……” “大脚娘子酒坊”铺子前大排长龙,都排到胡同外了,还有人仗势欺人想抢第一,不仅想买酒还想霸占铺子。 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京城这么大,什么不知死活的虫子也跳出来了,没瞧见铺子门口插了个“王”字吗? 汝南王王无极的产业也敢动? 果然跟天借了胆。 他轻笑,低头将酒哺进心爱妻子口中。“你不是打算酿梨花酒、杏花酒、李子酒、菊花酒,以及各类果子酒?” “缓不济急,咱们庄子的花和果子产量不够,每一种大约酿一百缸就没了。”皇家不与民争利,她酿酒是为了好玩,也是太闲了,殊不知无心插柳柳成荫,一下子成了文人雅士口中的文雅物。 她所谓的缸可不是一人抱的酒缸,而是比人高、得三人扛的大瓮,每缸最少能装八百多斤的酒,满缸时起码要七、八个人才抬得起来,一缸就能装九百多壶酒,人一跌进去是爬不出来的,直接淹死在里头。 “让皇上多赐咱们几座皇庄,本王的封地也大肆推广果树的种植,打造出闻香下马的酒乡。”多有底气的说法,财大气粗,不愧是本朝第一纨裤王爷,为博王妃一笑不惜一掷千金,再多的银子也不放在眼里。 如此口气唯有本朝的汝南王王无极,已承继王位的他娶妻玉氏如素,夫妻和美,如鱼得水。 唯一令人诟病的是太宠老婆了,宠得人尽皆知,常年不在封地反喜四下游玩,俪影双双叫人称羡。 “那要多挖几个酒窖才够用,我还打算酿西域美酒,十年,二十年后再开封,那时才叫酒香四溢,以夜光杯来盛琼浆玉液。”她打算弄个百年酒庄,专放葡萄酒。 “你说要用橡树做成橡木桶,迭放成山置于阴凉酒窖?”她这想法倒是奇特,酒桶不用缸制反而用木头。 玉如素浅浅一笑,“你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可是没人能制成桶。”本朝无此工匠,得再琢磨琢磨。 “无妨,反正葡萄园里的葡萄也才刚栽下,等结成串的葡萄还有一段时日,我画个图纸让人去做,会箍桶的匠人应该不难学成。”都是做桶,异曲同工。 关外的葡萄个大汁多又甜,千里迢迢运来的苗种定能结实系系,她一想到黑得发亮的葡萄嘴就馋。 玉如素原本没打算再酿桃花酒,已是王妃身分的她不缺银子,反倒是多到花不完,她十分苦恼。 一日路经京城的大觉寺,整座山的桃花一曰绽放,美得叫人目瞪口呆,一片一片的桃花花瓣像下起桃花雨似的洒落身上,她有种羽化成仙的翩然感,彷佛身在桃源仙境。 有花无酒难成诗,空有桃花不成蝶。 于是她心念一起,命人收集起半开的桃花,随心所欲的酿起几坛桃花酒,当作“到此一游”的纪念。 谁知这坛子放着忘了喝,被京里汝南王府的管事当府中藏酒给送人了,喝到桃花酒的人大为惊艳,便上门求酒。 得知此事的玉如素为之一愕,继而释怀,没多久就在大觉寺的山脚下建了酿酒坊,以寺中的桃花为底料酿制桃花酒,自个独乐或与人分享都成,一酒舞尽天下桃花。 只是一个不留神酿多了,不只大觉寺的桃花,方圆百里内的桃花全被汝南王府包了,宠妻如命的汝南王不允许京城地头有第二种桃花酒出现,唯爱妃独一。 “对了,太后的寿礼准备的如何?”要不是要大办,他此时已偕妻南下,在烟雨蒙蒙的江南乘舟垂钓。 玉如素俏皮一眨眼,“包君满意。” “调皮。”他温柔的吻上她的青丝。 “绝对让太后挑不出毛病,我那一手绣技少有人能及,春花、秋月,拿上来给王爷瞅瞅。”她花了大半年绣成的,绣法大胆,栩栩如生。 成亲多年后,她那几个陪嫁丫头一个个许人了,春花、秋月是新提上来的一等丫头,非常忠心。 “是的,王妃。” 两个面容带笑的丫头拉开一幅绣件,长十二尺,宽九尺,尚未裱褙,雨后清荷的秀丽尽入眼底。 “啊!真美,有如置身荷塘月色的美景中,那一只对月蛙鸣的翠绿青蛙更点出月夜的静谧及宁和。”让人看了心中一片祥和,眼睛一闭,耳中彷佛能听见一声一声的蛙鸣。 一望无边的荷塘,高出水面的荷花随风轻曳,一轮明月高挂半空,浅黄色绣线晕开月的光华。 “还有。” “还有?” 春花、秋月转了个圈,将绣件由后转前。 “咦!这是……”王无极瞠目。 “仙翁贺寿。” 南极仙翁以一指挑起玉石做的扁担,两边挑的是金盘做的枰,比震天鼓还大的枰上各放置五十颗寿桃,每一颗寿桃上绣着形态不一的孩童笑脸,笑脸中有百个寿字。 意味着百子千孙。 仙翁脚踏万年龟,肩上停着千年鹤,鹤嘴叼了只蝙蝠。 “送福,送福,意喻极好,不愧是我的好素儿。”王无极得意极了,抚着爱妃白皙可人的天足。 玉如素用她的大脚一蹭他腿窝。“与子偕老,我心悦之,不负君一片真心。”他笑了,轻拥入怀,“我心如汝心,此生不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