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之爱恨情殇》 第1章 国破 看着父王出宫迎敌的背影,南宫萦素就知道,婆娑国从此不再存在,而她,也不再是一国的公主。 昨日萦素才过了她十二岁的生日,那时天龙国黑压压的军队已经是将婆娑国的王宫围得水泄不通,宫里众人人心惶惶,但是萦素的父王却坚持给她办了生日庆典。虽然远不如去年生日宴会那般隆重,但是自从一个月前,天龙国万军压境以来,这是萦素唯一一次见父王坐下来,陪她一起用膳。 还记得昨日那湛蓝的天空,如王后颈间蓝色水晶项坠一般的透彻,厚重的白云连成长长的一片,却像极了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原本应该如此美好的一天,却成为萦素最后美好的记忆。 实际上婆娑国不过是一个弹丸之地,只是历代君王贤明广施仁政,治理国家有道,加之境内土地肥沃,雨水充足,所以小小一个国家竟是国民富足,人人得以安居乐业。更为有利的是,婆娑国地理位置具有先天优势,四周被连绵不绝的群山围绕,峰峦跌宕起伏,易守难攻,所以周边强国一般都不屑于为了他们这点国土大动干戈。百年来,任外界战火连绵不断,婆娑国却是从无经历过兵患。 只是近年来,天龙国四处扩充版图,虽然婆娑国这点领土他们看不在眼里,但是婆娑国却隔在天龙国与幽丽国之间,若想继续南攻幽丽国,天龙国就必须先将婆娑国收归囊中,方能绝以后患。因此这数月来,天龙国竟是孤注一掷,对于这个不起眼的小国用上了万人重兵。婆娑国全部国民不过数万,兵士也不过三五千人,如今骤临大敌,依赖山川天然屏障,竟是也勉力抵抗了月余,这才让天龙国的士兵攻进了都城。  萦素的父王出城迎敌前所说过的话果真成为了遗言,他对自己深爱的王后道:“凤儿,今天的大局已是无可挽回了,你尽早换上宫女的衣服,带上素儿从密道中逃出宫去,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好好的照顾素儿,千万不要想着为我报仇。”他从寝宫中一个镶金玉石的锦盒中取出一方羊皮递给王后,接着道:“我国历代君王早就担心婆娑国迟早有这么一天,所以每代君王退位前都会拿出一部分珠宝放置在宫外可靠的地方,以备将来王室子弟落难时可用,这里便是藏宝图,你且藏好,等敌兵退了,且去寻了这些财宝,便可与素儿继续过那与世无争的日子。” 说罢,他痴痴地望着蓝天白云,眼睛中透露出沉重的悲哀“报仇,只不过是再挑起一次次战争,再让老百姓受一次苦,记住,不要让素儿有复国之念,那样,她的一生,只有仇恨的执念,答应我,带着素儿好好的生活,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你跟素儿当替我,爱惜在这个世上的每一天。” 王后已泣不成声,婆娑王蹲下身来,抚摸着她如黑色绸缎一般乌黑的长发,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萦素能看到,父王眼中溢满了泪水,却强忍着迟迟不肯滴落下来。他转头爱抚了一下萦素的额头,一如往日那般慈爱:“素儿,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女儿,你记住,今后不管你去了哪里,父王都会在你心里守护着你。” 王后哭着扑倒在他的脚下:“遥,不要去,我们一起离开皇宫吧,不管逃去哪,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只要有你在,我不在乎是不是王后。我们和素儿,依旧可以在一起。” 婆娑王南宫遥怜惜的扶起自己的王后,为她理了一下额头因汗水和泪水粘连而凌乱不堪的发丝:“孤王要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而战,为了一个国家的尊严而战,即使明知道是死,我的结局只有一个,只能死在战场上。” “那就带我一起去,既然不能同生,我要和你共死!”王后的声音不如往昔那样如银铃般清脆,她的嗓子早已哭的嘶哑。   “凤儿,战争不属于女人,你和素儿要快乐的生活下去,那样,即使我死了,对于这个世界,依然会有所眷恋。”他说完这句话,再也不忍心看她,索性咬了牙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着殿外走去。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头,对妻女那份深深的爱,将会让他失去舍身成仁的勇气。 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没有阻挡住婆娑王的脚步。眼看着父王远去的背影,萦素徒然的伸了伸手想要挽留,她以为自己会哭喊出声,但声音却似憋在喉咙中,胸口处传来一阵酸楚的憋闷感觉,唯有泪水,无声无息的流个不止。 绝大多数的宫女和太监早在几日前敌军突破边境后已被遣散出宫,剩余的,都是无处可去或者自小生活在宫中的老人们。   王后擦干眼泪,强行压制着痛如刀割的心绪,竭力平静地对殿里的众人道:“你们都赶紧出宫吧,趁着敌人还没有大举攻破王宫。” 殿里的众人默默低下了头,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出声。大殿里安静的仿佛这里空无一人。过了片刻,人群中走出来的是婆娑王平日里最为信任的大太监福昌,他一席白衣如雪,跪倒在王后面前:“王后娘娘,请遵照陛下的旨意带了公主速速离宫,老奴已经着人换上了王后与公主的衣服留在这里,想那些敌兵只要能见到替代者的尸体,便不会再追杀王后以及公主了,老奴还请娘娘速速离宫” 福昌说罢,膝下一屈,直挺挺的跪倒在殿里的汉白玉地板上。他自小照看着婆娑王长大,名义上与王是主仆关系,但是内心早已超越了主仆之情,刚才见王毅然出宫赴死,他的心早已肝肠寸断。 大殿里的太监宫女见福昌跪下,也跟着乌压压的跪倒一片,齐声悲切道:“请王后娘娘离宫。” 福昌站起身,对着她们厉声道:“今日,便是大家精忠报国的日子,难道还要等到敌人闯进来,受那百般凌辱吗?大家还在等什么? 大殿里顿时死一般的寂静,倒是让萦素和王后止住了哭,惊愕的抬起头来。 没有刀光剑影,身后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面目痛苦扭曲着倒下了,人人口中,渗出一丝丝的乌血,在这个大殿上,显得异常诡异。还没有看到敌人闯进宫后的杀戮,却已经看到了生命的消逝,原来,生命是那样的脆弱……。 王后搂紧萦素,怒睁着一双早已哭红的泪眼对着福昌呵斥道:“福昌,为什么要这样,陛下并无要你们殉国之心。” 福昌恭恭敬敬的躬身对王后道:“奴才们受陛下恩惠多年,以身徇国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况且,真若落入敌国士兵之手,所遭受的侮辱以及折磨哪有如此了断痛快,请王后带了公主速速离开此地,老奴也该休息休息了。” 他朝后一招手,两个分别身着公主和王后衣服的宫女将两套简陋的衣服放到了王后面前的地上,两人朝着王后和萦素行完大礼之后,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仰脖灌入口中,片刻口中涌出乌黑的鲜血,两人在地上翻滚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王后悲怜的看了一眼两人,颓然坐到在地上,过了半响,她依依不舍的朝着萦素看去。 “素儿,你听我说”王后的声音虽然已经嘶哑,但语气依然像往日那样温柔 “母后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嫁给你父王,只是遗憾母后却没能为你父王生下可以继承王位的王子。”说到这,她凄然一笑道:“如今想来,这遗憾今日倒成了幸事,不然你父王临走还有更多的牵挂。”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杀声,萦素禁不住朝殿外宫门方向望去,希望看到父王凯旋而归。可惜那究竟只是无望的希求,如今宫门依旧紧闭,什么也没有。 “素儿,母后实在是无用,没有了你的父王,母后不知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只是你一定要答应母后,要心存复国之念,长大后一定要为你父王和我报仇。”因为仇恨,王后眼中似乎要滴出血来。 “母后,我不要报仇,我只要你和父王,我们像以前一样开心的生活”萦素死死拽着王后的衣袖声嘶力竭的哭喊道,她唯恐母后也像父皇那样,抛下自己头也不回的就去了。 “素儿,这些都不可能了,你到底明不明白?”王后疯狂的摇晃着萦素纤细的身子,泪如雨下,她黝黑的双眸中透出择人而噬的恨意,让萦素不寒而栗。 从萦素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母后哭泣,母后永远都是带着这世上最温柔的笑容,用最柔美的声音和父王与自己说话。今日突经大变,王后神情不复以往温和柔美,竟是如鬼魅一般的 王后朝着身后转头,看福昌还在,便问他道:“英姑可还在?” 福昌忙上前一步道:“英姑早已遵照陛下的旨意,帮娘娘和公主收拾好了包裹,正在后面密道口处等候娘娘和公主,她会护送娘娘公主出宫。”他以为王后总算是想通,准备带着公主离开,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 两人口中所提到的英姑是婆娑国的护国女史,身具武功,在宫里贴身保护王后与公主等王室女眷。福昌原本安排她护送王后和公主从密道出宫,自己则留在最后将密道封死,以免敌兵发觉。 “你去令她过来。”王后平静的命令道 福昌神色间又是焦急又是为难,他道:“娘娘,如今时间紧迫,还请您带着公主速速出宫,若是敌军攻入宫里,就怕想走也来不及了。” 王后神色一凌,严厉而决绝道:“本宫令你前去传英姑过来。” 福昌见她神色甚是坚决,全然听不进自己的劝阻,无奈的叹息一声,拔腿朝着后殿密道方向跑去。片刻间,英姑背了包袱,与福昌一起跑了回来。两人皆是喘息连连,显然是怕多耽误一分一刻的时间。未及身边,英姑顾不及行礼,已经掩盖不住焦急的神色,皱眉道:“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后从怀中掏出今日婆娑王出宫迎敌前才交给自己的羊皮地图,递给英姑道:“这是婆娑国宫外藏宝的地图,你拿着,等日后素儿长大了,给她做复国之用。” 英姑族中之人历代久居王宫,对于这藏宝图也有所耳闻,如今时间紧迫,便没有多问,忙接过地图揣入怀中,只是焦躁的催促道:“娘娘,这些出宫后你再吩咐奴婢也来得及,眼前紧要之事是赶紧出宫。”   王后凄凉一笑,摇了摇头道:“你带着素儿逃走吧,本宫却要留在这里,陛下若是回来,看不到本宫,是何等的寂寞。”说话间,她眼睛却不忍心从萦素面孔上挪开,神色间一片凄凉。 萦素听她竟然是要英姑带自己出去,忙扑入她的怀中,:“母后,我不要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王后爱怜的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轻轻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口中呢喃道:“素儿,母后如何舍得你,只是你年纪还小,母后不要你陪着父王母后殉葬。” 说罢,她眼里的泪又滚落了下来,只是宫门处传来的喧嚣声渐响,依稀能辨明是从外面用沉重的东西击打宫门的声音。她猛然间推开萦素,对着英姑厉声道:“陛下就留下公主这一点血脉,你还等什么?快带了公主出宫!” 英姑在宫里与王后朝夕相处,如今也是舍她不得,但是见她神态坚决,又知她性格倔强,必然是不会听自己劝的。只得朝着王后行了叩拜的大礼,将萦素从她怀里拉开,萦素还兀自在那里挣扎,想要奋力挣脱英姑箍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但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却如何能挣过从小就习武的英姑。英姑索性将萦素柔弱的身子横抱在怀,朝着密道飞奔而去。 王后整个人委靡在地上,痴痴的望着两人越去越远的背影,眼前再一次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那个自从出生便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乖巧的女儿,心里便空空落落的宛若丢了魂一般。 “娘娘,如今却要如何?”福昌低头扫视了一下殿里横七竖八躺倒着的宫女太监的尸体,眼里露出兔死狐悲的表情。 王后如今已是目光呆滞,这满殿飘扬的鲛绡更让她心头一颤,她环顾左右,青瓷香炉里再也不见之前檀香袅袅的景象,去年陛下为她添置的琉璃莲花烛台上蜡烛也已燃尽,这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满目苍夷,再加上地上这些口中渗出乌血的尸体,便如修罗地狱一般。 “福昌,你先去把密道封了吧。”王后静静站起身,语调平静的冲着福昌吩咐一声。 福昌忙答应着去了,等到回来时,见王后已经换上当日封后大典时所穿的那套礼服。这套礼服距今已经有十多年的岁月,由于礼服太过沉重繁复,所以自封后大典后王后很少再穿过,只偶尔会在王室庆典时才会取出来穿一下。那大红锦缎上用金线织绣了展翅高飞的凤凰,王后端坐在御座旁的凤椅上,黑色的长发已经理顺,如瀑布般的垂落在肩上。 “娘娘……”福昌不安的叫到 王后用眼扫了一下殿前御案上的凤冠,示意福昌拿上前来。福昌走近御案,双手平端了那凤冠,恭恭敬敬的捧过来给她带在头上。凤冠上小手指肚大小的明珠发出柔和的光,将王后的面容映照的光彩照人。  “等再见到陛下,本宫这样子,大约也看的过去了。”王后看了福昌一眼,脸上带了平静至极的微笑。 “是,娘娘,娘娘是老奴见过最美的女人。”福昌忍不住鼻中酸涩,伸手悄悄将眼角溢出的眼泪擦掉。 王后向福昌缓缓伸出白皙的手掌:“你那药,可给本宫留了没有?” 福昌蠕动了一下嘴唇,伸手去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掀开盖子,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 “一颗便足以。”他一边说一边将一颗药丸放在王后的掌心中。见王后面色平静,便要将那药丸放入口中,他忙又拦道:“娘娘,陛下现在生死未知,若是陛下还活着,回宫看到娘娘您已经仙去,这却如何是好?” 王后脸上绽放出一抹如莲花盛开般宁静致远的微笑,柔声道:“陛下若非存了必死之心,便不会出宫迎战,国之将亡,君之焉在。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本宫便知他已是殉国了。”说罢便将那药丸放入口中,脸上一副平安喜乐的模样,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福昌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王后,他走到殿里,将刚才穿了公主衣服服毒自尽的小宫女抱在怀里,走到御座旁,轻轻的放在王后的身边。 王后用赞赏的眼光看了福昌一眼,感激他想的周全,又怜惜的看了看身边这个与萦素差不多年纪的宫女,心里感激她替主殉国,她伸手揽过小宫女的尸体,让她斜躺在自己怀中。 福昌做好这一切,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终于将手里的药丸也纳入口中,走到王后身后站了,与王后静静的等待着宫门被攻破的那一刻。 第2章 诡殿 英姑硬拖了萦素一起进入密道里,萦素却依旧不舍母后父皇,不时的哭喊着想要挣脱开英姑的辖制,顺着来时的方向跑回去。英姑担心若由着她,只会耽误了出逃的机会,只好暗道一声得罪,冲着她颈后便是一掌,生生的将她弄晕了过去。 这密道历经婆娑国数代君王修葺,距今已是上百年。如今宫里知此密道者除了王室的继承人,便也只有历代的护国女史代代相传下去。密道的地图以及钥匙,更是护国女史从前辈手中继承下来的不传之秘。 这个密道,当英姑被确定为这一届的护国女史时,才头一次从师傅口中听说。为了防范不时之需,师傅还曾带了她深夜进入密道熟悉里面的环境以及出口。她依旧还记得,当时已是不惑之年的师傅在密道中与她说的话,这个密道,历代护国女史都进来过,只是从来不曾用,也希望永远没有需要用到的时候。只是没想到,时隔不多年,师傅曾经当做笑谈的事情,就真的这样发生了。 当年密道修葺时,便在顶部留了许多细密的通风孔,进来时并不觉得憋闷。英姑点燃了火折子,将将能照亮身边两米内的距离,她从密道石壁上取下一个火把点燃了,这才背起地上晕厥的萦素,朝着出口的方向快步而去。 只是密道中的两人却不知,就在两人进入密道不久,婆娑王在宫外被敌国大将的一支乌龙铁脊箭贯穿胸膛,他大睁着双目。怔怔的望向宫阙的南方,那是密道出口的方向,临死的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清明,天空中仿佛有丝竹音乐声响起,让人不但感觉不到死的恐惧,反而心头一片平静喜乐,他最后想到心爱的凤儿应该已经带着萦素逃出宫外,嘴角便绽放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素儿,替父王好好的活着”他心里最后念着,眼角滚落下一滴热泪,头上的蓝天开始旋转起来,他仿佛看到空中那朵凤凰般的云彩化作自己明艳照人的王后,她头戴凤冠,身穿霞帔,袅袅娜娜的飞翔在九天之外,她微笑着,就如同多年前自己在宫外初见她时的模样,向自己伸出双手,婆娑王便觉得胸口那巨痛顿时消失了一般,他也朝着那云彩伸出手去,在敌国将领惊异的目光下,就那般定格在马上。 君王战死,婆娑国仅存的御林军顿时群龙无首,不堪一击,不过片刻,原本紧闭的宫门便大开了,天龙国的士兵蜂拥而入。 早已杀红眼了的士兵一进宫里,顿时四散的朝着各个宫阙而去,他们不关心宫内之人的死活,这征战了月余,自己的战友死伤者也是无数,如今能活着进入王宫的都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自是都一心去寻那珍奇之物,想要占为己有。 天龙国的兵马大元帅温世涛拉住了马,皱眉立在宫门外,他想要发怒,却又忍住。他是天龙国左丞相温峤的次子,这次攻打婆娑国,便是左相的提议。所以自是请国君封了自己的儿子做了兵马大元帅,当时只想婆娑国鸟雀一般的国家,应是几日便可拿下,没想到婆娑国依附山川的天然屏障,这仗打的竟是如此艰难。万余士兵也是折损了三四千人。 如今进入都城的士兵见婆娑国国王已死,便一股脑的闯进宫去,都想将宫里的珍奇宝贝占为己有。温世涛身边如今只有温家兵百余人还在宫门外等候他的命令。  “长顺,你把人分一下,留下十个人跟着本帅,其他的人都去这王宫各个出口守了,就说本帅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温世涛皱眉吩咐着自己贴身的随从,长顺是他温家兵的教头,如今带出来方便管理这贴身的侍卫队。 长顺应声下去,将百人分为了几个小队,之前已经打探过,这王宫有东南西北以及四角共计大小八个宫门,各派了一队人去把守,其余的人划归一队,跟在温世涛身后,温世涛见长顺分配妥当,这才策马朝着王宫深处去了。 长生殿里,最先一群闯入的士兵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这长生殿是帝后居住的宫殿,比起其他偏殿,自是富丽堂皇了许多。自从进入王宫,士兵们还在纳闷,一路上竟是没有见到一个宫女太监,如今到了这里,见了满殿横七竖八的尸体,这才知道原来宫里的殉葬场竟是在这。 这帮士兵久经沙场,早已看惯了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场景,按说应该不惧这些死尸。但是眼前这个汉白玉石板铺就的宫殿里,任是帐幔曳地,鲛纱低垂,原本应该是一副莺歌燕舞,风光璇旎的场所,如今地上众人却皆是口中渗出黑血,有些体弱的,更是七窍之中乌血四溢,让这帮杀人如麻的士兵看来也是不寒而栗。 突然一个士兵惊叫一声,众人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宫殿的龙椅凤座上,竟然端坐着一个明艳照人,美艳无匹的美妇。她怀中抱了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身后站立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太监。 有个叫王三的士兵素来胆子大些,他冲着座上之人吼道:“你是何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如今你们婆娑国已经被我们天龙国所破,还不赶紧从座上下来。” 座上之人面色平静,像是完全不曾听到一般。便是立在她身后的老太监也是纹丝不动,便是衣袖与拂尘也像是被下了咒语定住了一般。 殿里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大家都推王三上去查看。王三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觉得那美妇发冠上的明珠光彩夺目,他咽了一下口水,心里盘算着自己上去,必然要将那颗明珠占为己有。 贪欲战胜了恐惧,他一步三挪的朝那御座靠近。离得越来越近,那女子的面容也越发清晰起来。她看上去三十岁的年纪,虽然没有少女的青春稚嫩,但是却多了一份少妇成熟的韵味。这些天龙国的士兵常年征战,少近女人,原本指望进得宫里,遇见有姿色的宫女还能趁机占一把便宜,没想到一路横冲直闯的竟是没遇到一个活人。如今这满殿的宫女又都是死人。眼前这个美妇口鼻中都无鲜血,神色坦然,想是还活着,王三心里又顿时起了色心。色令智昏,之前犹豫的脚步如今却迈得大些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那美妇面前。那美妇天生一股贵气,不容人亵渎。 王三回头看了一眼殿里的战友,看到众人神色中的鼓励之意,便吞咽了一口口水壮了一下胆,冲着那美妇叫道。“你乃何人?刚才军爷们叫你你怎么不应声?” 那美妇始终一言不发,脸上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王三刚才离得远,只看得她怀中搂抱着一个少女,如今离得近了,凑过脸去一看,顿时惊的跌坐在地上。 那女孩面色乌黑,七窍流血,已然早就死了。 其他人在殿下原本都是关注着王三这里的动静,众人看他吓得跌坐在地上,虽不知是何缘故。但想着王三原本就是他们中胆子大的,顿时都齐刷刷的后退几步,更是不敢上前。 过了片刻,王三战战兢兢的爬起身,伸出手指去试那美妇的鼻息,却道一声晦气,原来那美妇口鼻中虽然没有流血,却也是鼻息全无,已是一个死人。 他转眼一想,那美妇身后的太监必然也是个死人,便挡在那美妇身前,假装去试那太监鼻息,却暗暗伸手将那美妇头上凤冠上的明珠拧下,偷偷藏在掌心之中。 “兄弟们,感情这几个都是死人。”他回头朝着殿下的士兵喊到。那帮士兵听他这样说,才兀自放下心来,便都纷纷迈过地上那些尸体,去争夺那些稀罕之物。 王三见无人注意到那美妇头上的凤冠,心里又盘算着将那凤冠上其他的珠宝也抠些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美妇,见她唇红齿白,脸颊微红,眉若远黛,目若春杏,栩栩如生。心中禁不住有些瘙痒难耐,顾不上眼前这个美妇已是个死人,忍不住将自己干裂粗糙的嘴唇吻上那女子鲜红欲滴的樱唇。 一吻之下,竟觉得这美妇应是死去没有多久,身上肌肤竟然还是软的,口舌中也还带了活人的温度。得寸进尺之下,王三忍不住将舌头伸进那女子口中,他突然觉得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从舌尖传来,猛然间想起这女子死的蹊跷,这苦涩莫不是毒药?心里大惊,顿时脸色煞白的愣在那里。直到殿里的另一个士兵陈二狗窥见那女子头上凤冠中,镶嵌着各类宝石,过来欲取,这才将呆立在那里的王三惊醒,他伸了伸胳膊和腿,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赶忙站起身,与陈二狗一起去抢那凤冠上的珠宝。 利益当头,便是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又如何肯谦让,两人自是连推带搡的打了起来。争斗间,突然见王三打了一个激灵,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陈二狗却没料到他会如此,忙去搀扶他,他却死沉死沉,怎么也扶不起来。等试他鼻息,竟然发现他已鼻息全无。 “有鬼啊”陈二狗一声惊叫,瘫倒在地上。 殿里众人听他的惊叫,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3章 辨尸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殿门口处传来一声严厉的斥责声,众人朝着殿门看去,只见温世涛拉长着一张脸立在那里,那句斥责声便是他身边的侍卫官长顺吼出来的。 众人忙都垂手立在原地,不敢发出一声声响。 温世涛扫视了一下殿里的情况,待看到满殿的尸体时,眉间也是隐上一层惊异之色。等到抬头,瞥见御座上身着凤冠礼服端坐的女人和她身后站立的太监时,心头也是一惊。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道 有伶俐的士兵忙上前汇报道:“禀元帅,那女人和太监已经死了。” 温世涛一转眼又看到躺倒在那女人面前的王三,还有瘫坐在地上的陈二狗,心里更是鄙夷。冷声道:“上面那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陈二狗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的跑了下来跪在温世涛面前,他惊恐不安道:“元帅,小人只是与他推搡了两下,他竟然突然倒地就死了。”军队里最忌讳自相残杀,残杀自己的战友不问原因便是死罪,陈二狗记得自己刚才明明没有怎么碰他,唯恐他这死算在自己头上。 温世涛嫌恶的看着地上的陈二狗,他冲着长顺一挑眉毛,长顺忙走到王三跟前去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翻看了一下已经直挺挺死去的王三,一粒明珠从王三的手中滚落了出来,他伸手取了明珠,走回温世涛跟前汇报道:“他全身上下并没有伤痕,只是手中握了这粒珠子。”说罢,他将手中的明珠呈给温世涛。 温世涛也怕那明珠有何歹毒之处,便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了一眼,便觉这珠子实非普通之物。 “先带她们进来”他冲着长顺冷冷的嘱咐一句。 长顺答应了一声,便从殿外扯进来几个女人,这是之前因为岁数大了从宫里放出去的宫女,攻城之后,他遵照温世涛的吩咐,令人从城中百姓家搜出一些宫里出去的人,以便辨认王室成员。 那几个女子原本就是战战兢兢,进了殿里,见这地狱般的景象,顿时有两个人便晕了过去。另外两人抬头看到御座上的美妇,顿时哭倒在地上,口中直呼王后娘娘。  温世涛刚才见那御座上的美妇,但见她气质非凡,已是猜想应是王后,如今得到确认,这才踏步走上前去。等走到王三身边,低头一瞥间,已然瞧见他干裂的嘴唇上竟然带了一抹殷虹的胭脂,便知他必是起了色心,亲吻了眼前这个已经仙逝的王后。 因为王三刚才的强吻,王后原本紧闭的双唇如今却是樱唇轻启,温世涛略微凑近王后脸庞,便闻得一股淡淡苦涩的药气从王后轻启的檀口中透出。心里顿时明白了王三是如何死去的了。 他大步从殿上下来,回到殿中,冲着众人大声道:“本帅怀疑这殿里之物被人下了毒,大家也看到了,王三偷取了那颗珠子,便不明不白的死了。” 众人虽是爱财,但是见王三的死状,心里更是恐惧,忙将身上藏匿的那些物件偷偷抛在地上。 “长顺,你带着他们出去,让他们分头去通知宫里各处的士兵,就说这宫里之物都被下了毒,不要擅自拿取。等本帅派人将这宫里的物品核实清楚后,自会赏赐给大家。” 殿里众人因为亲眼目睹王三的死,如何又不信他这话,忙跟了长顺出去,一起去传达元帅的旨意去了。更何况他们刚才惊恐之下,已经都将自己抢夺的珍宝放下,如今看其他人在别的宫里抢到了东西,心里自是不平,便将王三的死添油加醋的宣传出去,也指望别人都不要私藏了才好。 长顺见宫里的秩序慢慢的恢复了,这才又回到温世涛身边。 “元帅,小心这殿里被人施了毒气,不如先出去吧。”他回来时见元帅竟然还留在殿里,心里为他担心起来。 温世涛见如今殿里除了死人,仅剩下前朝那几个宫女,还有的就是自己的温家军,这才畅然一笑道:“长顺,你还真信了,这殿里窗门都四开着,毒气如何能留的住。刚才本帅若不这样说,这宫里混乱的秩序如何能平复?” 长顺见两个温家军抬了王三的尸体从自己身边走过,不禁眉头一皱,不解道:“不知此人却是如何猝死?” 温世涛朝着殿上的美妇看了一眼,冷笑道:“这是他自己作死,那王后明明是服毒自尽,他却色欲熏心,强吻了那死人,如何不死?” 长顺虽然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王三强吻过那美妇,但是见温世涛眼中目光如炬,知他必是看出什么端倪。 “你等确认座上那人便是王后?”温世涛这句话却是对着跪在地上的女人问道。   那两个女人抖若筛糠,不敢应声,只是点头。 “本帅听说这婆娑国却没有王子,只有一个公主。你们看那夫人身边的女孩,可是公主?” 那两个女子超上看了一眼,便是距离的远,也看的出那女孩并非公主,两人神色间露出一瞬的犹豫,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后,忙低下头齐声道:“正是公主。” 两人刚才看那女孩时眼中的疑惑却没有逃过温世涛的眼睛,刚才两人一进殿,看到座上美妇时,没有丝毫犹豫,顿时扑在地上口呼王后,温世涛便认定座上美妇自是王后不假。但是刚才他上前查看时,见王后与老太监均是口鼻干净,与这殿里其他尸体口鼻中流血痛苦的表情都是不同,自是服了不同的毒药。但王后那怀中的女孩,似是也服了殿里宫女太监所服用的那种毒药,这让他心里产生了疑惑。如今再看两人犹豫的表情,顿时明白了王后怀中的并非公主。 “带她二人出去……”温世涛冷冷冲着一个亲兵吩咐道 亲兵忙答应了一声,从地上拽起二人,将她两人带出殿去。 温世涛扫视了一下殿里宫女的尸体,令人将御座上的女孩拖下来,找了殿里另外一个岁数相仿的宫女与她换了衣服,将那宫女的尸体放置在王后身边,这才令人取了冷水,将地上两个昏厥的女人泼醒。 “你们看一下御座上之人是谁?”温世涛不动声色道 两人惊恐的看了一眼御座,顿时也口呼王后娘娘,不等她们两人痛哭,温世涛不耐烦道:“王后旁边可是公主?” 两人神色如同刚才带出去的那两个女子,也是神色上有一瞬的犹豫,但又异口同声的称是。 温世涛如今心中已经有数,见四人竟然都是存心欺骗自己,顿时恼怒起来。  “本帅再问你们一次,这宫中可有密道?”温世涛眼中闪现出杀气。 地上两个女人齐齐摇头,其实这倒不是刻意隐瞒,这王室的密道,只有帝王以及少数极为亲近之人能知道,若是连一般宫女都知晓的话,便称不上密道了。 温世涛脸上一副寒冰之色,他怒道:“那么说留着你们便是无用了,来人,给我拉了出去,连同之前那两个女人,一起斩杀了,这些女人竟然欺瞒本帅,将她们的头颅挂在宫门外,以儆效尤。” 殿里的亲随忙答应了,去拉地上的女人,两个女人听他所言,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口中都哭喊起来。 一个女人因为恐惧死死扯住温世涛的小腿上的盔甲,口中哭喊道:“奴婢不敢欺瞒将军。求将军饶命。”她从宫中出去不久,依旧是习惯称呼自己为奴婢。 温世涛冷笑着看着地上的女人,:“不敢欺瞒?这王后身边的女孩,分明是本帅随意换上的一个宫女,你竟然说是公主。” 那女子忙抬了泪脸,哀求道:“是隔得太远,奴婢看的不清楚,实在不是有意欺瞒将军。还请给奴婢一个机会,容奴婢再次辨认。” 温世涛挥挥手,令亲兵将另外一个女人拖了出去,他令地上的女人起身,在殿里挨个辨认。那女人原本是害怕尸体,但是一想到自己小命难保,便忍了恐惧与恶心,将殿里的所有尸体挨个的翻看了一遍。 等都看完了,她这才哆哆嗦嗦的走到温世涛跟前回禀道:“将军大人,这里面并无公主。” 温世涛心里早已有所推测,如今经她证实,便又问道:“再问你一次,这宫里的密道你可知道在哪里?” 那女人顿时哭道:“奴婢在宫里职位低贱,如何能知道帝王家的密道,此话确属实言,实在是不敢欺瞒将军。” 温世涛也不言语,只是冷哼一声,依旧看着她。 她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心中百转千回,只是想如何才能挽回自己的性命。转念一想,忙道:“奴婢知道公主长得什么样子,可以帮将军画出公主的容貌。” 温世涛原本念她已经没什么用处,听她这般说,心中一动,这国君与王后刚死不久,想这公主应该也是刚刚逃出宫去。自己进宫之前早就吩咐了要关闭城门,公主必然还是在这城里,如果有了画像,自是可以通缉。 那女人见他神色有转机,忙又道:“奴婢出卖旧主已是大逆不道,还请将军允诺奴婢不死。”声音里依旧是带着无尽的恐惧。 温世涛冷哼一声:“你一个贱婢的性命,我要来何用,你只要诚心为本将军办事,非但免了你的死罪,自然还会赏赐你一些金银。” 那女人听他这般说,略微放下心来。不一刻,温世涛便唤了军中的画师过来,令那女子细细描述。 画师一边画,那女子一边看,不时的指出需要修正之处,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画像才算是初步的画好。 温世涛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他从画师手中接过那画像,尽管还未上色,便是那细黑墨条勾画的线条,画中少女也已是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他看了一眼画像,又看了一眼虽然已经死去,但是依旧坐立不倒的王后,画中这少女眉目间与王后有七八分相像,但是眉目间又继承了她父王的英武之气,比她母后少了一份娇媚,却多了三份灵动。温世涛心里感叹,这公主不过十多岁年纪,若是日后长成,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如今却免不得要斩草除根,只是可惜了这明眸皓齿的少女。 一时间,画像被临摹了几份,都城四个方向皆贴了公主的画像。那些痞兵对着公主的画像,禁不住遐想非非。一个个恨不得生擒活捉了公主,不但是垂涎那巨额的赏赐,更是想先一睹这天仙般美貌的少女 第4章 密道之外 谁也不会想到,王宫密道的出口会设在城中一处平民落葬的集体坟场之中。就是这么一个外人看来异常不吉利的地方,在这种时候才会倍加安全。兵荒马乱之时,人人忙于逃命,便是家中有人去世,如今也是顾不上落葬。 英姑背了萦素早就到了这密室的尽头,她将萦素小心翼翼的放在通往出口的台阶上。算算时辰,如今天应该还亮着,虽说出去应是碰不到什么人,但这大白天的出去,又能躲到哪里?所以英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在这密道里等到天黑了再出去。 这会子功夫,萦素已经徐徐的醒了过来,英姑原本防备着怕她跟之前一样哭闹着往回跑,没想到她这醒来,神情却有些恍惚。她瘦瘦弱弱的身子缩蜷成一团,斜坐在台阶上,身子依靠在密室墙壁上。秀美的脸颊上两道泪痕已经干涸,沾粘上了这一路而来的些许泥土,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英姑看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最初心里有些担心,便温言安慰了她几句,见她充耳不闻,只好叹了一口气坐在她身边,守着她罢了。 等了一两个时辰,英姑算算外面天想是黑了,这才站起身,沿着台阶走上去几级,小心翼翼的旋动着密道里的开关,墓地中一处不起眼的墓碑徐徐的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可以供人出入的空隙。 首先映入英姑眼帘的是从密道台阶上方裂口处露出的那方藏蓝色天空以及满天的星斗,她仔细辨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除了蝉鸣便没有其他的声音。 “公主,你先在这里稍后,我出去看一下外面的情况。”英姑扶着萦素的双肩交代道。见她只是痴痴呆呆的不发一言,眼睛也不看自己。她咬咬牙,只好暂时不再管她,自己蹑手蹑脚的迎阶而上。她从裂开的石板中探出一点头来,眼睛警惕的观察着外面的环境,坟场周围的树木在月光的照映下,投射出阴森恐怖的影像,不过对于英姑来说,这眼前的景象远比看到敌国的士兵要让她安心的多。 她慢慢踏着台阶走出密道,掩盖密道出口的墓碑看上去甚至有些简陋,想是为了躲避盗墓贼的惦记。她如鹰般的目光缓缓扫射了一遍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可疑的情况之后,这才身轻如燕的转身回到密道之中,拉了萦素的手,将她拖出密道。 “公主,如今这都城里,想是已被敌国士兵所占领,我们要赶紧想个办法出城才行。这宝藏,应当是放置在非常妥当之处,等日后战乱平息了,回来再取也不迟。”英姑口中说着,眼睛不时的瞄向四周,一日留在都城之中,她这神经就难以放松。 自从出了密道,萦素呆滞的眼神瞬间闪烁了一下:“我不要走,我要去找父王和母后。”她楚楚可怜的看着英姑,哀求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英姑自从十几岁入宫,便被宫里的护国女史从众多宫女中挑选出来,作为护国女史的继承人教授武功。如今她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没有嫁人。十年前,她眼见着公主出生,纵隔多年,她依然记得当年襁褓中那个粉粉嫩嫩如雪如玉般的婴儿。从看她第一眼起,她便将萦素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那种疼爱之情,发自心扉,做不得半点虚假。 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的女孩,一日之间,那个原本生活无忧无虑,每日欢声笑语的少女如此狼狈不堪。但是如今局势险恶,她已经顾不得萦素楚楚可怜的眼神,如何保住她的性命才是眼前至关紧要之事,所以英姑眼睛索性不再看向她,而是朝着远方看了一眼,方道:“公主,奴婢只听陛下和娘娘的吩咐,眼前紧要之事,便是先将您送出这都城。请恕奴婢不能遵从公主之言。您看您是自己跟着奴婢走?还是如刚才一般,奴婢将您打晕了带走?” 萦素惊诧的看着英姑,似是不信耳中所听之言是从她口中说出。在她的记忆中,英姑虽然一向不善言笑,但是对自己却是呵护备至,自己也曾经任性的要英姑带着自己去树上掏鸟窝和去御河道里摸鱼,尽管父王与母后不乐意她一个女孩子做那些淘气之事,但是英姑却从来就拒绝不了自己那哀求的眼神,每次都是板着脸说没有下一次,但每次也都会满足她的愿望。眼前这个面容严肃语气冰冷的英姑,让她感觉一阵陌生。 萦素原本还欲再求,但是一对上英姑那冷若冰霜的眼神,顿时识趣的收住了口。刚才地道里,已经尝过她掌劈的滋味,知她必是说得出做得到。 英姑拉了她的手,两人相对无言,借着月光的照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墓地。 城里的局势远比英姑想象的还要凶险,她没有料到,短短几个时辰,公主的画像就已经贴满了整个都城。早在月前天龙国士兵入侵以来,都城里的百姓已经跑了过半,目前城里剩下的都是些舍不得祖辈基业的大户和一些老弱病残之人。 那些大户人家,原本指望万一御林军还能守住都城,自己也不用抛家弃业,如今看帝后都已殉国,相较而言,那些财产便是舍不得也已经没有办法,只好匆匆收拾了些细软,一起涌到城门处,趁着对方将领还没有下屠城的命令,想要逃出城去。 如今城门处聚集着大量的婆娑国百姓,其实按照温世涛的想法,他自是想下令屠城,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这样一了百了,甚是省心。但是随军的军师却一直对他道屠城不详,日后会遭报应。原本依照他的性格,若是决定了的事,岂由的别人插嘴。只是这军师却是他父亲温峤亲自举荐给他的,所以一时倒是犹豫起来。城门处守门的士兵未得到他的命令,如今放行也不是,屠杀也不是。倒搞得一个城门处像极了菜市场,吵吵闹闹的甚是热闹。 眼见城门处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执勤的总兵倒是怕那些百姓暴乱起来闯门,又是一场厮杀,忙令下面的士兵看守好城门,自己跑去向温世涛请示去了。 温世涛听了总兵的汇报,沉思了片许,又叫来军师商议道:“依军师看,该当如何处置?” 随行军师四十多岁年纪,是个用兵的天才,于用兵之道甚是精准,如今听温世涛问他意见,忙低头禀报道:“元帅,如今这满城的士兵,除了死伤者,其余已经全部投降,婆娑国的国君与王后也已证明殉国,元帅已是大战告捷,想那些百姓,不过都是些愚昧之徒,不如随他们去吧。” 温世涛心里对于他这妇人之仁有些不以为然,但念着他军中的身份,也不好太过于无视,便故意沉吟道:“军师所言虽是,只是任由这些百姓离城,必是朝着幽丽国边境而去,到时幽丽国提前有了提防,对于我军却是不利。” 军师闻言面色一顿,他默默朝这屋里众人看了一眼,却不再开口。 温世涛何等精明之人,顿时知他有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说明之事,忙挥手令屋里人尽数出去。 见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元帅,军师朝着温世涛走近几步,立在他身边不徐不疾道:“此次出战之前,令尊大人特地令人传唤过在下。” 温世涛闻言心中一惊,父亲对自己倒是从未提起过此事。但是他将心中的惊讶压制了下去,神色自如,不让军师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军师停顿了一下,方又接着道:“左相大人私下交代的那些话,原本便是嘱咐在下在元帅破国事成之后,便转告元帅。我天龙国地处偏北,而幽丽国地处偏南,这婆娑国横隔两国之间,土地肥沃,雨水充盈,实在是快宝地。左相大人有意等我天龙国打败幽丽国之后,将国都迁至此地。” 这次温世涛脸上再也掩饰不住惊讶,忍不住道:“此事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国君的意思?” 军师微微一笑,脸上神色深不可测,他道:“如今左相大人的意思便是国君的意思,这天龙国的事情,左相大人发话,谁人敢出言反驳?左相大人还令人算过,此地龙脉甚盛。是作为一国之都的良地。” 温世涛听他这样说,纵使城府甚高,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他父亲温峤在朝中贵为左丞相,更是两朝元老,他大哥温世弘从文,在朝中任户部尚书,他自己从武,如今任兵马大元帅。其他亲属在朝中为官者也众多。温氏一族权倾朝野,周文王不过是个傀儡王而已,天龙国朝中谁人不知。 军师见他神色变幻,忙又进言道:“日后这婆娑国都城如果成了我们天龙国的首府,自是不宜在此地大举杀戮之事,所以依在下看,不如将那满城的百姓都驱使干净为妙。” 温世涛想起不见踪影的公主,心里还是有些略微的担心,他咬牙道:“只是尚余这婆娑国的公主不知所踪,所谓斩草除根,便是个女子,也留她不得。” 军师见他心中竟是忌惮一个十来岁少女,不由得道:“将军只令士兵仔细盘查那些出城的百姓,不要放过去便罢了。只要打开城门,她必然要逃走,在城门处守株待兔,倒是好过我们在城里挨家挨户的搜查。眼见如今天气也热,若是屠杀了这满城的百姓,不日起了瘟疫,倒是麻烦。”军师也见过那公主的画像,心中对于那羸弱的不堪一击的小女孩实在不曾放在心上。 温世涛微微点了点头,见军师没有其他话说,便大声叫了刚才那个总兵进来,按照军师所说的细细嘱咐了,想了一想,最后又道:“你令人看着但凡拿不准是不是的,便都扣下来,宁可留错了,万莫放过去,不然本帅必然拿你是问。” 那总兵见他神色严肃,知此事重大,忙凝神屏息的答应了,见他点头示意,这才快步的去了。 第5章 出城 英姑拉着萦素的手,躲在远处,见城门处的人越积越多,就盼着众人一拥而上,将城门闯开了,自己也好带着萦素趁乱一起混出城去。 只是现在城里剩下的这些人,多是老幼妇孺,完全没有与那帮战场上杀红眼的士兵抗争的能力,只不过是聚在城门处哭啼哀求,好在仗着人多,士兵在没有得到上面命令时也没大开杀戒,双方互相僵持罢了。 英姑正在对于如何出城一事毫无头绪时,只见一个头领模样的将领带了几个随从从远处一路小跑跑回到城门处,守门的士兵见他来了,忙迎了上去。 那总兵将元帅的旨意对众士兵简单的说了,这才在随从的簇拥下,又登上城楼,他身边的随从拿了一个铜锣,用力的一敲,示意总兵有话要说。 原本乱哄哄的城门里,大家听到那震天的锣声,顿时安静下来。 那总兵清了清嗓子,便大声道:“城下婆娑国百姓听着,两国交战,与尔等百姓无忧,我们元帅体恤尔等心情,特准明日一早放你们出城。” 城楼下百姓听他说允许自己出城,顿时又人声鼎沸起来。 那总兵话还没说完,见底下又是闹哄哄的,忙又令身边的随从用力敲了一下锣。 见下面略微安静下来,那总兵忙又大声道:“你们先都回去,明早城门自然会开,凡是要出城的,都在左右两边门洞处排队等候,凡是姑娘家,都要走左边城门,经过排查后方能通过,其他人,都走右边城门。” 城门处的百姓一心想要逃出都城,便是回去,如何又睡得着,虽是听他说明早放行,但心里依然有所担忧他说话不算,便也都不回家,纷纷席地坐了,等着明早开城门。 英姑和萦素离得远,萦素自是听不清那总兵所说,英姑耳力却不弱,已经将那些话尽收耳中。听那总兵说到少女单独一队以便核查,便知目标便是萦素。 她皱眉沉思了一下,拉了萦素,趁着夜色的遮掩,朝着一个无人的巷子走了去。萦素如今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也不挣扎,只是任由她拉了自己的手,懵懵懂懂的跟在她身后。 到了那巷子中,英姑前后看了看,见巷子一头是一个府院的外墙,却是一个死胡同,无人穿行,这才找了背光的暗处,把身上的包袱放下,顺势也将萦素拉着蹲了下来。 “公主,想是那帮贼人已经发现你逃出宫了,所以奴婢要帮你装扮一下,免得明早过城门时,被人发现了去。”英姑从包袱中摸索着,出宫前她匆忙收拾了这个包袱,除了衣物和一些金银珠宝,还带了一瓶药水,说起这瓶药水,也是她收拾东西时灵光乍现。还记得以前宫里有个宫女染布时,不小心溅了一些暗红色的染料在脸上,便如胎记一般,整个人有了那个胎记,容貌竟是与之前大不相同。这个染料普通清水却洗不掉,需要特制的药水才能洗去,所以她带了一小瓶,以备不时之需。 萦素抬起眼,茫然看了英姑,口中淡淡道:“他们要的不过是我罢了,英姑你自己快些出城吧。没有了父王母后,我独自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说罢,眼泪忍不住又滚落出来。 自从萦素从密道中醒来,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无论英姑与她说些什么,她都是一言不发。这一路英姑虽是不提,但心里一直暗自担心别是自己当初那一掌太过用力了,伤了她的神智。如今听她开口说话,心里倒是放下一个石头。 她从包袱中摸出一个瓷瓶,撕下自己衣服上一块布头,团成一团,将瓷瓶中的药水倒了一些在那布头上,一边抹在萦素右边脸上,一边道:“公主您自己看着办吧,娘娘最后交代给奴婢的命令就是要好好的看护好公主,一会奴婢跟着公主一起出城,您若是存了必死之心,便是大喊大叫,任由那帮贼人把你我都捉了去,奴婢也是无话可说。便是陪着公主一起死了,地下也跟娘娘有所交代,若说让奴婢自己逃出去,那是断无可能。” 英姑知道现在若是对她好言相劝她必是听不进的,索性说开了,让她自己看着办。 萦素只觉的脸上额头上一片火辣的痛楚,忍不住扭了头躲开英姑的手,挣扎道:“我不要,英姑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这也是为了公主好,原本带着这物,就是怕兵荒马乱的,那帮流兵垂涎公主您的姿色,倒是多生出事端。这药清水却洗不去,只当是胎记一般。”英姑口中说着,手里也不停,不顾她的躲闪,依旧给她往额头上擦去。 等收拾好了,英姑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依然感觉有些不妥,便又从包袱里取出防身用的匕首。 萦素一个花季般的少女,便是这般危难之时,可以不吝惜生命,却如何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见她取出匕首,以为她要划破自己的脸,忙用手护着脸道:“英姑你杀了我吧。” 英姑见她误会自己,叹气道:“傻孩子,英姑如何下得去手。” 她伸手将萦素早已凌乱的发髻解散,用匕首将她的头发削的参差不齐。虽然只是头发,但是萦素依然忍不住叫出声来,看着地上大片大片的头发,自是心疼不已。 等到这些都做的妥当,英姑站起身道:“公主万莫乱跑,奴婢去去就回。”她刚要转身去,心里又怕她自己跑出去寻死,便又转回头来,正色道:“公主,这城里四处都是那帮贼兵,若是落到他们手里,你必是生不如死。所以奴婢劝你还是在这里等奴婢回来。” 萦素原本心里便是想趁着英姑离开,自己便跑出去,任由那帮人抓了自己,父王母后如今生死不知,被那些人抓去,说不定还能见到父王母后。但借着月光,见英姑说这些话时神色阴森,语气骇人,想起刚才远远的看到城门处,那些盔甲上布满了血迹,脸上头上污泥横流的士兵,心下顿时恐惧不已,便抛弃了那些念头。 英姑见她神色凄然,因为害怕蹲在那里不住的哆嗦,知道自己的恐吓起到了作用,虽然心下不忍,但是也顾不得这么多,忙一提气,朝着一处高门大院的民宅奔了去。 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英姑又跑了回来,见萦素还缩在巷子里阴暗之处,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解下背上的包袱,里面却是几件男孩的衣服。 “快脱了裙子,换上这衣服。”她从刚找来的衣服中随意找了一件递给萦素。 萦素接过那衣服,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她皱起眉来。在宫里,她的衣服由浣衣局的宫女洗过之后,会用火熨斗熨烫的挺直,再用各种干花将衣服熏染的香气扑鼻。如今这件衣服,只是一件粗布的男孩外套,想是因为衣服的主人顽皮,上面布满了各种洗也洗不去的污渍。 这会功夫,英姑已经换上一身蓝花布做成的衣裙,头上也包上了一块花布的头巾,原本的英武之气尽数敛起,眼前的英姑毅然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民妇。 英姑穿戴好之后,见萦素还在愣着,刚想张嘴说她,却又将话憋了回去。只好叹了一口气,亲自给她换了。 经过这一番装扮,她再看眼前的萦素,已经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城门下,左右门洞处,都贴着公主的画像,以便核对每个出城之人。总兵心知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准备亲自把守左边城门。 如今天色虽晚,但城门两边燃起了巨大的火把,倒是将这里照射如同白昼一般。 英姑拉了萦素的手,也在人群中席地坐下。萦素自从出生便在宫中生活,如何受过这颠簸之苦,如今折腾了一天,她眼皮便如同灌铅一般,尽管不想睡,却不知不觉得倒在英姑怀中睡着了。 城门下一群人好不容易挨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按照时辰,还不到开城门的时候。但是众人都担心这敌国的将帅随时会反悔,所以当雄鸡刚叫了第一声,横七竖八睡倒在地上的百姓顿时都翻身坐起,朝着两边城门蜂拥而去。 守门的士兵忙上前维持秩序,按照总兵的吩咐,指挥着众人分成了两队,按照起身的先后排起队来。 英姑叫醒萦素,拉她一起排在右门洞那一队。她一边跟着队伍往前挪着脚步,一边斜眼看左门洞那边的动静。见开始放人后没过多久,便有两个女孩被留在那里不许出去,看样貌虽然与公主相差甚远,但是因为长得清秀些,那总兵怕画像不准,便谨慎小心,将人留了下来,等元帅发落。 门洞处,士兵不但验看出城之人的长相,便是连包袱也不放过。只要是包袱里有些值钱的东西,无不被扣留了下来。 离着门洞越近,英姑的心跳越是紧张。她侧脸看了一下萦素的表情,好在她此时沉睡刚醒,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全然没有紧张之色。 等轮到两人,守门的士兵见是一个中年妇人拖着一个半大男孩,心里的警惕便先松懈了一半。他令英姑把包袱打开,包袱里面只有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还有几件不值钱的钗环。 英姑晚间在巷子时,唯恐皇家之物惹人瞩目,便将从宫里带来的包袱丢在了那里。只捡了些好随身携带的金币贴肉放了。后来又想了想,便去一家大户人家那里顺了几件粗制钗环和衣服,重新打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带在身上。 那士兵翻弄了一阵包裹,见那几件钗子究竟是银制的,便伸手把钗子扣下,又把包袱扔给英姑,不耐烦道:“走吧。” 英姑却没想到能如此顺利的过关,便忙接了包裹低头谦卑的谢了几声,拉了萦素便要出那门洞。 “站住!”她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让她心下一惊,顿时立在那里。 一个留了络腮胡的士兵走到她的面前,面色阴沉不定,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军爷。”英姑低眉顺目,懦懦的轻声叫道。 那络腮胡冷笑一声道:“那些人见被拿了值钱之物,无不哀求还他们一些,你却连眉毛都不挑一下,必是有所隐瞒。你旁边那孩子,抬起头给我看看。” 英姑心里一跳,她兀自强笑道:“军爷,民妇这个孩子从小害羞,莫要吓到了她。” 那络腮胡却不听她的辩解,伸手去板起萦素的下巴。萦素原本心思不定,只是浑浑噩噩的跟在英姑身旁,如今突然被他用手捏住下巴,顿时一扭脖子,从他大手中将头挣脱开来。 那络腮胡看她倔强,心里有些生出怒意,只是刚才一抬头间,见她半边脸上,一块骇人的暗红色胎记映入眼中,倒是让他吓了一跳。 英姑忙挡在那络腮胡与萦素中间,脸上一副谦卑的表情:“军爷,我这儿子生的骇人,从小便没人跟他一起玩耍,所以性格执拗,还请官爷高抬贵手,放过小妇人和这小孽障。” 那络腮胡一把推开英姑,仔细审视起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脸上一大片胎记的男孩。但见眼前这少年虽然脸上布满尘土,不过一双眼睛,却闪亮璀璨如星辰一般。络腮胡心念一动,去取点水来”,他吩咐刚才放两人过来的士兵,那士兵以为他要喝水,忙去取了一杯热水送了过来。 他也懒得找布,直接用袖子沾了那热水,用力的朝萦素脸上擦去。英姑原本要阻拦,但是担心他更加疑心,便站在一旁强忍住不发一声。萦素左躲右躲,却被络腮胡强劲有力的胳膊辖制住,只好由得他用力去擦自己的脸。 只是她脸上的胎记原本是英姑用宫里的秘药渲染,清水如何能擦拭掉。那络腮胡用了大力,也没有擦去一分一毫。 英姑见那络腮胡脸上的疑惑稍减,忙假哭道:“民妇的相公已经不在了,身边只有这一个天残地缺的儿子,望军爷慈悲,莫要再难为我这可怜的孩子。”她声音里带了呜咽之声,似是悲从中来。 那络腮胡原本还在犹豫,但是左门洞那边传来一阵阵喧哗之声,他便挥了挥手,让两人出了城门洞。 第6章 乔装之药 那络腮胡听左边门洞那边传来喧哗之声,忙朝着那边去了。 英姑的手原本已经暗暗探入袖中,握了贴肉而藏的匕首以备应急之用,见那络腮胡走了,忙拉了萦素的手,快步朝着城外去了。 话说左门洞那边发出的喧哗之声,只是因为温世涛后来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便令人去带了上次带进宫里的那个宫女过来,令她亲自去城门处核对出城之人的样貌。原本温世涛令人送人过来时,盘算着此时城门还不到开放的时间,却没想到这城门开的竟是比预定时间要早了不少。 亲兵带了那宫女,来到城门处,总兵忙把自己扣下的女孩带去给她看。她一眼便认出不是公主,总兵心里自是失望不已。   城里的百姓都迫切的想要出城,自打黎明时分开了城门,城门处竟是没有一刻的消停。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昨夜城门前堆积的逃难的百姓才算是放的差不多了。 辰时,温家军巡城,却在昨晚英姑和萦素待过的巷子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忙着向长顺禀报了,等到温世涛看到下面士兵呈上来的东西,心里陡然一惊。 他默不作声的翻看着桌上这些物件,一脸的阴云。眼前桌上是一个包袱,包袱里的衣服款式虽然简单,却是用料考究,制作精美,一看就非民间之物。里面珠宝首饰也是极为珍贵稀罕之物,这幸好是被温家军捡到,若是一般士兵捡拾了去,必然会占为己有。不过更引起他注意的是,包袱旁边还放着一个药瓶,还有一团布满暗红色污迹的布团。据上报的人说,这个药瓶当时就丢弃在这个包袱不远的地上,药瓶周围还有些散落的头发,像是不久前才被剪下来一般。 温世涛用手指沾了一点瓷瓶中的液体,手指间竟然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昨日长生殿之事让他多少还有些心有余悸,怕这东西有毒,他忙将手指放入座上的茶杯中,只是那暗红色的颜色却不曾被水洗去。 他微微眯起双眼,一束如闪电般的目光从微眯的双眼中闪了出来。 他沉思了片刻,便吩咐屋里的随从去叫随军的军医过来。 军医听了士兵的传唤,还以为主帅身体有恙,忙提了药箱一路小跑过来。等到了屋里,听他吩咐,方才知道是让自己鉴定这桌上瓷瓶中是何物。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碟,将那瓶中药水倒了一点在瓷碟中,先是查看了一下颜色,又低头凑近了用手微微扇起些许微风闻那液体的味道,最后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试了,见银针并无变色的迹象,神色间便有些困惑。 “不知元帅这药从何得来?”军医朝着温世涛躬身行了一礼,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温世涛早已瞥见他脸上困惑的神色,知他必是不清楚此物究竟是何物,心里便有些不耐烦,他冷冷道:“正是本帅不知,才叫你过来,你就只当这东西是捡来的就是。” 那军医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忙又更加恭谨道:“刚才下官闻了此物,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又用银针试过,银针也并未变色。还请元帅恕下官行医多年,竟是从来没有见过此物。或许这根本也不是药物。”他语气上谦卑,心里却是暗自抱怨温世涛,随便搞个东西便让自己辨认,谁人又能识尽这天下万物。 温世涛沉默片许,将自己刚才因为沾染了那药水而染成暗红色的指头举到军医眼前,“刚才本帅用手指蘸了一下那物,清水竟是洗不掉,你且看看如何可以将本帅手指上这颜色洗去。” 那军医忙从药箱中取出战场上消毒用的烈酒,又从作为绷带用的棉纱上剪下一角,沾了那烈酒,给他擦拭手指。有些颜料,清水洗不掉,但是用酒却能清洗干净。 擦了几下,那军医“咦”的一声,似是惊讶。在烈酒的擦拭下,温世涛手指上的颜色竟是丝毫没有褪去,棉纱上也一如刚才那般洁净。竟是没有擦下丝毫的颜色。军医如今也楞在那里,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门外有士兵进来禀报,说总兵带那宫女回来复命。温世涛冷冷的看了一眼军医,军医忙识趣的收拾好药箱,站到了一旁。 “如何?可有消息?”温世涛瞥了一眼进得屋里的总兵和昨日那女人,不动神色的问道,不过从两人神态看,他心里也明白必然是没有抓住公主,不然早就有人飞奔过来请赏了。 “禀元帅,今日从卯时开始放行,到如今城门口聚集逃难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小人见如今倒是没什么人再出城,便封了城门过来向元帅禀报。小人虽然扣住几个与画像相似的女孩,但是经过这位姑娘一一辨认过,她都说不是。”总兵上来先把自己的责任撇清,这般说的意思就是若是错放了,必然都是这个女人故意为之。 温世涛听了总兵的汇报,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女人,她因为求生,所以投诚了自己。不过宫里那都是死人,她就算一一指认了,也不算叛主。自己倒是没有想到她有可能放水真正的公主。 “你真的没有看到公主?”目前正是夏末,但他冰冷的语气却让人感到如三九寒冷一般的彻骨。 那宫女抬眼对上他骇人的目光,顿时抖若筛糠跪了下来,口中哀求道:“大人,奴婢从那些人里确实没有看见公主,奴婢万万不敢欺瞒元帅,总兵大人说的那些疑似公主的女孩,现在也还在城门那里羁押着,若是元帅不信奴婢,可以让之前那几个宫女也去辨认一下。”她口中说的之前那几个宫女,便是昨日与她一起,被温世涛的亲兵带进宫去的那几个。 “那几个女人企图欺瞒本帅,早已被本帅枭首示众。” 温世涛这话更是让地上的女人一惊,之前他令人将那三个女人拉出去,虽然说过要处死,但是她以为他念在她们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也不过是恐吓一下众人,没想到竟然是说杀便真的杀了。 “凡是敢欺瞒本帅的,本帅绝不姑息。”温世涛脸上一副冷然的神色,他军人出身,心中根本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情结。 那宫女心思慌乱间,突然瞥见桌上之物,口中惊讶的“咦”了一声。 温世涛见她愣愣的盯着桌上之物,心中一动,忙令她起来辨认。 那宫女哆哆嗦嗦的走上前几步,仔细辨认了一下桌上的衣服和首饰,忙道:“大人,奴婢看着这些东西似是宫中之物。” 温世涛听她这般说,也印证了刚在自己的想法。“你可认得这瓷瓶里是何物?”他旋即问道。 刚才军医把瓷瓶中的药水倒了一点在瓷碟中,那宫女朝瓷碟中看去,端详了片许,这才皱眉犹豫道:“倒像是宫里给衣服染色用的颜料。” 那军医听她说是颜料,心里顿时一轻,一直深躬着的腰板终于略微挺直了一些。 温世涛闻言眉头顿时拧成一个一字,逃难之中,带这么一小瓶染布料的颜料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们这染料若是弄到身上,难不成一辈子都带着这颜色?”温世涛举起手指,看着手指上那毫不褪色的暗红,心里惊异于这颜料如何能这般牢固。 那宫女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指,等看到那颜色,更加确信此物必是宫里的染料无疑。她刚才听闻昨日那三个宫女已被处死,心里一心只求眼前的元帅能看在自己恭顺的态度上,饶了自己性命,忙一脸诚恳道:“此种染料是用我国独有的一种石料碾磨成的细粉勾兑而成,宫里倒是有洗去这物的药水,听说是用松香粉和烈酒配在一起便可。奴婢记得以前宫里有个姐妹,染布时不小心溅了一些在脸上,怎么洗也洗不掉,脸上便如天生大片胎记一般的骇人,她还一度想要寻死,好在宫里的嬷嬷给配了药水,这才洗去了。” 温世涛听她这样说,便朝着角落里那军医看了一眼,那军医忙道:“下官这就去配。”说罢扛起药箱飞也似的出了门。这松香也是一味常见之物,所以并不难寻,军医巴不得赶紧离了元帅眼皮底下,免得他看自己碍眼。 军医刚走,温世涛却突然如棒打一般,愣在那里,他怒目圆睁的看向总兵,总兵不知所措,顿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今日,你可见到脸上带着大片胎记之人出城?”他冲着总兵急切的询问道。   总兵虽不知他此问何意,却忙回答道:“禀元帅,小人不曾见过。” 温世涛听了他的回答,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他安心片刻,那总兵却又犹豫着诺诺道:“小人见出城的百姓多,便开了左右两边的城门,小人这边重点盘查那些带着年轻女孩出城的人家,另外一个门洞,却不知有人见过没有。” 温世涛顿时怒从心头起,刚要发火训斥他,但是念着城门那边的事情紧要,忙令人去传城门处另外一边守门的士兵过来回话。 右侧门洞处负责核查出城百姓身份的正是那个络腮胡,他听来人说元帅叫他过去问话,右眼皮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跳动了几下。这一晚上,出城百姓所带的但凡值钱点的东西,无不在他的授意下,尽数被守门的士兵扣留下来。如今见元帅叫自己过去,他心里有鬼,所以自是忐忑不安。 门外亲兵禀报后,络腮胡进了元帅房中,见军医正用一块布沾了些不知什么液体,给温世涛擦拭手指。 他手指上的颜色让络腮胡感觉有些眼熟,似是在那里见过这个颜色,一时却又想不起。 那宫女说的方法果真有效,擦拭了一会,那颜色便逐渐淡了,军医又换了一块新布,将那残存之色尽数擦抹干净。 络腮胡疑惑的看了一眼总兵,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元帅叫他来的原因,总兵却低了头只顾盯着自己的鞋尖。 “本帅且问你,你所守的那处门洞,可见有可疑之人出去过?”络腮胡还在琢磨元帅叫自己来的目的,温世涛的声音却突然在屋里响起,这倒是让他吓了一跳。 他见屋里众人都没有吭声,那元帅此话自是对自己所讲,便忙低头回道:“元帅,总兵大人交代过,凡是与那公主岁数相当的女孩出城的,都从左边门过。小人守着右边的城门,放行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总兵,见他依旧是不曾抬头。他原本担心温世涛叫自己来是为了自己私自克扣钱物之事,如今见问的是盘查公主的事情,反倒放下心来。 温世涛将手指伸到自己眼前细细的看了一下,上面的颜色已经完全洗掉。“你可曾见过脸上有大片胎记的孩子出去过?”他语气依旧清冷。 那络腮胡听他说起胎记,突然惊觉了一下,从刚才便一直觉得温世涛手指上的颜色有些眼熟,如今终于想起是与自己见到的那个小子额头上的胎记颜色极为相似。  “这……”他有些踌躇不决,不知该不该将那小子之事说出来。 “嗯?”温世涛鼻中冷哼一声,凌厉的目光射向络腮胡。 络腮胡只感觉背上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口中忙道:“禀将军,是有个右侧额头上带胎记的孩子出城,只是却不是个女孩,看样子是个八九岁的小子,身边跟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民妇。” 温世涛心头一颤,脑海中响起先前前来汇报之人所说的话,在这个包袱和瓷瓶旁边,有一小堆剪下来的头发。他眼中精光一闪,顿起杀意。 屋里几个人,连同那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的总兵和宫女,也都瞬时抬起头来,原本有些闷热的屋子,似是有凉气贯穿,众人都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从桌上取过一张公主的画像,用布沾了点那瓷碟中的颜料,将那画像右边额头处涂抹了一下,又取过毛笔,也不令人研磨,只将干枯的笔头放到茶杯中一涮,将画像中公主的发髻随意涂抹成乱糟糟的样子,自己略微审视了一下,然后抖了抖那画像,让上面的水渍略微干了干,这才手持了画像,隔着桌子伸到那络腮胡面前,冷哼一声道:“那小子可是长得如此模样?” 那络腮胡原本还不解他刚才的举动,等看到眼前的画像时,心里顿时沉入了谷底。 温世涛见他神色,已是猜到答案,他不怒反笑,但是那笑声却让这屋里的众人更是感到恐惧,一时间,人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第7章 逃亡 “来人!”温世涛一声怒吼震痛了屋里众人的耳膜,屋里众人都是一个哆嗦,那宫女从昨日到今晨,因为恐惧哪里睡得着觉,如今早已是疲惫不堪,再加上这惊吓,顿时身子一软,晕在地上。 屋外的亲兵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事,见元帅声音震怒,长顺亲自跑了进来。   “婆娑国公主已经乔装出城,传本帅的令,即刻令温家军全部出动,务必捉那公主回来,生死不限。如不能活捉,便就地斩杀了,死也要将尸首带回来。” 长顺抬眼看向温世涛,见他微眯着双眼,知他必是愤怒至极,也不敢多问,忙答应了要去安排。 温世涛却又喊住他补充道:“那公主如今乔装成一个男孩模样,传我的令,追捕路上,只要看到十多岁左右的孩子,不管男女,尽管射杀,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之前军师说屠城不详,如今既然都出了城去,那便不算屠城。”他狞笑着咬牙切齿的说道,心里懊悔听了那军师之言,早知如此,便应当按照自己的计划,将这都城里的百姓尽数杀了,以绝后患。 等长顺出去,那晕厥的宫女还没清醒过来,没得到元帅的吩咐,军医立在旁边也是不敢施救。 温世涛从椅子上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三人面前,他看了一眼晕在地上的宫女,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他冲着军医吩咐一声:“一会把她弄醒,留她还有用处。” 军医得令忙蹲下身去看那宫女,替她把了一下脉,见她脉象平和,不过是晕过去罢了。那总兵和络腮胡心里七上八下,盘算着温世涛不知会如何重重处罚自己,所以两人都不敢开口。 那军医蹲在地上,刚将身边的药箱打开,取那针灸用的银针给那宫女施针。低头一瞬间,只觉头上白光一闪,他好奇的抬头,却被眼前一幕惊得跌坐在了地上。总兵与络腮胡依旧站立在那里,只是两人项间却多了一道深入骨间的剑痕,温世涛如同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般,脸色不见丝毫的更改,只是他还未及归鞘的剑尖,那一滴殷红色的鲜血,才能证明眼前这一幕,不是军医的幻想。 总兵与络腮胡,都是圆睁着双眼,仿佛是亲眼目睹了自己死亡的那一瞬间。因为惊恐与不信,他们的口都微微张开着,刚要惊呼,便永远失去了开口的能力。 鲜血如雾一般从两人项间喷射而出,血珠四溅。屋里顿时充满了血腥的味道。饶是见过如地狱般战场的军医,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口不能言。 过了片许,那血雾渐渐的稀薄了,两具尸体,方才轰然倒地。 温世涛鼻翼抖动了一下,有些嫌恶的看着这满屋的血迹,“如此看来,军师说的果真有些道理,这些肮脏的血,确实让人感到恶心。”他语气平淡,似是自言自语。   军医因为心中惊恐,却不敢贸然搭腔。一屋顿时寂静无声,甚是诡异。 婆娑国往北便是天龙国,出城逃难的百姓都是朝着相反方向南边的幽丽国而去。 英姑拉了萦素跟了逃难的大部队一起快步朝着南方走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前面便是通往幽丽国的官道,英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没有追兵追来,便悄悄的拉了萦素落下大部队一些距离,慢慢的换了方向,朝着东南边的小道而去。 眼下百姓逃难走的路是婆娑国往幽丽国去的官道,官道宽敞而平坦,既然敌方的兵将肯放百姓出城,自是说明不会追杀他们,所以走官道自是要比走那些小路更来得靠谱。但是英姑与萦素的身份究竟不同,昨日英姑已经看到城门处贴着公主的画像,显然对方已经识破宫里的公主是个替身,公主眼下已经成为对方通缉的对象。 两人如今虽是逃出城外,但保不齐城里的士兵琢磨过味来,随时都会追杀过来。作为一国的护国女史,英姑自是从前辈那里学习过出逃的路线,顺着这东南小道而去,翻过凤鸣山,一样可以进入幽丽国的地界。这条路比官道偏僻而难走一些,但想那些天龙国的士兵对于此地的地理环境应是不熟,这条路线相对于官道必是安全不少。 萦素只顾跟着她跌跌撞撞的前行,自昨晚说过那几句话之后,她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默,一言不发,一脸的木然。 两人相伴无语的走着,英姑耳中突然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咕咕声,她停下脚步,侧耳去听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萦素一路被她拉着手,如今英姑停下脚步,她的步子也随之顿了下来。 英姑仔细聆听辨别了一下,突然哑然,那是萦素肚子里发出的声响。 她自己有内力修为,几日不吃东西也是可以挨过的,却忘记萦素小小年纪,自从进入密道,到现在已经是一日一夜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了。 她忙解下腰袢羊皮水袋递给她,萦素如今也是口渴难耐,喉咙里似要要冒出火来,所以并不推辞,只乖乖的接过水袋,就口喝了起来。 待萦素喝完水,英姑低头将那羊皮水袋依旧挂在腰间。却无意瞥见萦素脚上穿着的布鞋因为不合脚,再加上这仓皇间的奔走已是磨破了些许,她白嫩柔软的脚趾从破洞中露了出来,或是因路上碎石磕绊,如今已是血迹斑斑。 英姑心中一酸,逃出城之后她只顾的能走多快走多快,竟是忘了身边这个少女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如今她双脚鲜血淋漓,一路竟是没吭一声,可想而知她心中是有多苦,连这身体的伤痛都顾不得了。  昨日从密道中逃出,英姑一心只顾的带她出城,心下焦急,对萦素言语间也不甚温柔。现在想想,却对她生出许多愧疚。 英姑警惕的朝着四周观察了一下,见不远处倒是有个破败的庵堂。 她蹲下身扶住萦素的双肩,尽量将语气放的温柔些:“公主,那边有个庵堂,我这里带的一点干粮,去那里面吃吧。” 萦素也不答话,只黯然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那庵堂里的尼姑因为兵乱早已逃走,英姑遍寻这庵堂内外,竟是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可吃之物。她去院子里的井里打了一些水,将羊皮水袋装满,以备路上所需。见院子里有个破了一角的瓦盆丢在那里,便又寻了些稻草,将那瓦盆清洗干净,打了半盆水进了屋里,给萦素洗手。 萦素一低头,却从水盆中的倒影中,看到自己从额头到眼睑那一片骇人的暗红之色,心里一惊,险些将那瓦盆打破。 “殿下,不妨事,这些奴婢日后自会给您洗掉。只是眼前没有松香,您暂且忍耐几日。”英姑蹲在地上,柔声安慰她。 萦素接过英姑递过来的手帕,在水盆中浸了水,默默的擦了擦脸,刚才不光是看到那块骇人的胎记,水中倒影里,自己原本乌黑亮泽的长发如今也是被剪得如同杂草一般凌乱。想到生死不知的父母和今后的日子,心下难过,眼中顿时又滴下泪来。 “英姑,不知父王和母后如今怎么样了?我好想他们。”萦素忍不住呜咽道。 其实昨夜在城门下,英姑已经听百姓说起国君和王后的消息,已是知道两人都已经殉国。当时萦素已经睡着,所以并不知晓此事。但是此刻她却不忍心把这个消息告诉萦素,只是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她道:“便是被敌军俘虏了,究竟是一国之主,应当会得到礼待。殿下莫要太过担心。”她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想起相处多年的国君和王后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忍不住扭过头去,悄悄的抹去了眼角的眼泪。 萦素究竟年纪小,心思单纯些。英姑这般说,她也便信了。 如今她肚中再次发出咕咕的声响,英姑忙从包袱中摸出蒸饼,掰开一小块递给她。 萦素饿了一天一夜,如今也顾不得那饼又冷又硬,忙大口着咬着吃了,吃了一半,肚中有些垫底,这才注意到英姑却没有吃东西。 “英姑,你也吃些吧。”她刚才看见英姑包袱里还有大半块饼,奇怪她为何不吃。 英姑微微笑了笑,安慰她道:“奴婢还不饿,殿下您先吃吧。” 萦素又咬了一口饼在口中细细的嚼着,略微一思量,便知她必是舍不得吃,要留给自己。她看英姑神色坚毅,知自己不管如何劝她,她必是固执不肯听,心念一转,故意失手将手里的饼掉在地上。 英姑忙从地上捡起饼,用手掸了掸上面的浮灰,依旧递给她。 “这饼脏了,我不要吃。”萦素摇头道。 英姑心疼的看了看手上的饼,从宫里出来时原本是带了一些干粮的。但是昨日却都丢在那巷子里,如今包袱里只有这么一张饼在。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道去哪里寻。虽是这样想,口中却不忍心责备她,忙从包袱中取出饼来,重新掰了一块新的给她。  她自己却转过身,拿着地上捡起的饼慢慢的吃了起来。等到吃完一回头,瞧见萦素在身后关切的看着自己,这才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吃饼,故意把饼掉在了地上。 眼前这个曾经锦衣玉食的公主,如今却这般体贴自己一个奴婢,英姑心里顿时生出许多感动出来。 第8章 追捕 两人吃过饼,又喝了些水。正准备继续上路。临出门时,英姑思量了一下,方踌躇道:“殿下,既然出了宫,有件事奴婢想要跟您商量一下。” 萦素茫然的瞧了她,见她神色犹豫不定,却不知她要说什么重要之事。 英姑见她点了点头,方接着道:“如今紧要之事,便是先寻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奴婢想那些天龙国的敌兵,定是想捕获公主殿下。所以在外面,殿下这称谓一时怕是不能用了。若是公主殿下允许,日后奴婢便唤您做小姐,不知可否?” 萦素听她原来是说这事,嘴角却浮起一丝原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凄凉笑容。 “如今哪还有公主,是英姑你心疼我,舍不得我罢了。以后也莫要管我叫小姐,只叫我素儿,我也就叫你姑姑。你不说我也知道,从昨日起,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 英姑听她说的可怜,心下也是难过,忍不住搂过她的身子,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方罢。 出了庵堂,放眼望去,自从战乱,这城外的农户早已不知都躲去了哪里。田里麦子初夏时便已收完,如今种的玉米才一人高,远还到玉米成熟的季节。 两人沿着小道向着东南方又走了片刻,路边竟是有一片瓜田,田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拉秧瓜。英姑心下一喜,忙去摘了一个用匕首切开来,虽是打了种子的瓜果肉已经有些熟过了不好吃,但对于眼下逃难的两人来说,这种既能管饱又能解渴的水果,似是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 这半日走走停停,竟是没有走出十里路去。英姑心里有些焦急,这离幽丽国边界有一百多里的路程,要是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怎么也要个几天才能走到。不怕别的,就怕天龙国的士兵过来追杀二人。 自从早上天还没亮就出城,到现在日头已经是挂在正南方,算算应是午时,虽然已是夏末,但是太阳的光线依旧很强,萦素还从来没有这样在太阳底下徒步而行。如今已是有些头晕眼花。脚下趔趄,似是支撑不住。英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两人背后,由远及近,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英姑心中一惊,徐徐转回身,用手搭在眉毛上方遮了一下太阳,朝远处看去。 只见几百米开外,有四个穿着敌国士兵服装的人,骑着马,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姑姑,怎么了?”萦素个子矮小,耳力视力均不如英姑这个练过功夫的人,所以却没看到远处的景象。 英姑定神确认了一下,见总共只有四个人,心里略微安心了些。对付普通士兵,以一对十她也是有所把握,更不要说只有区区四人。 “素儿不怕,这是天龙国的敌军看我们走的太辛苦,给我们送马来了。”英姑坦然一笑,眉间英色骤显。 萦素却不知她这是调侃之语,不过片刻,那四匹马便飞奔而至两人跟前。 马上的人视线好,远远的就瞧见二人,未及身边,便齐齐拉住了马的缰绳。  “快看,这小子额头上带着一块胎记,是不是元帅要找的那个孩子?”四人中有个身材高大的人率先注意到萦素,他心中惊喜,如捡到宝一样,忍不住冲那三人高声叫到。 萦素见那几个人齐刷刷的看向自己,心里害怕,便整个人躲在了英姑的背后。英姑左手放在身后护住她,右手从衣缝处探入怀中,将匕首握在手里,却没有拿出来。   三人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也兴奋道:“看样子就是了,没想到却让咱们遇到了,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温家兵出城后,大队人马开始都是朝着南边追去,到了中途有分岔路口的地方,长顺便勒住马,将数十个士兵分成几组,分别朝着不同的岔道追捕,避免有漏网之鱼。 四人见眼前孩子跟前,只跟着一个不起眼的民妇,心里的警惕便松懈下来。长顺出城前交代过,元帅命令,凡是十多岁的孩子,一律都抓回城去,不能活捉,便就地杀死也要带尸首回去。所以众人心里还都以为那孩子身边必然有重重护卫,必是一场恶战。 “那妇人,此处没你什么事,你让开来,把那孩子交给我们带回去交差,今日大爷心情好,饶你一命。”最初说话的那个大高个也不下马,坐在马上冲英姑喊道。   英姑不确认四人后面还会不会有大部队过来,便先隐忍了,冲着马上之人谦卑的躬身道:“这位军爷,小妇人家中已经没有其他人,只是与这孩子相依为命。他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罢了,还请各位军爷高抬贵手,放过小妇人和这孩子。” 那高个的男人还没来及说话,之前那个年轻的男人抢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再废话连你一起杀了。上面有令,要的就是十岁左右的孩子。” 剩下没发话的两人中,有个略微胖些的,不耐烦的对那年轻点的男人道:“跟她说这么多干嘛?赶紧把那孩子弄回去禀报总领,也算是交差了。” 四个人相视对望一眼,都点了一下头,刚才那个大高个便飞身下马,径直走到英姑面前,想也没想,伸手便要推开她,去拉扯她身后的孩子。 一推之下,那大高个与英姑心中都有些惊讶。大高个因为见英姑是个女流之辈,所以手上也没有使出多少力气,但是一推之下,英姑竟是纹丝不动立在当处。英姑原先也只当四人是天龙国普通的士兵,没想到却从那大高个一推之下,感受到一丝细微的内力。 那大高个脸色一变,退后一步,朝着马上三人喊道:“你们快下来,这女人有古怪。” 英姑闻言心中反而一喜,她刚才担心自己若是杀了眼前这个大高个,马上那三人策马而逃,去叫来更多的人马过来,自己便是难以抵抗。要是四个人都下了马,自己倒还好对付些。 马上那三个人刚才也注意到那大高个一推之下竟然没有推开那妇人,心中也是有些稀奇,听他叫自己下来,便都纷纷下了马,与他站成一排。 英姑趁着三人下马,忙转头对萦素道:“你只管往前跑,不要管我,我一会便去追你。” 萦素却固执的摇了头道:“我不要一个人走。” 英姑此时已经顾不得与她温言软语,若是四个人蜂拥而上,自己分身无术,萦素便会成为自己的掣肘。 “快走!”她怒吼一声,用力将身后的萦素向远处推开来,萦素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身后远处的地上,原本还想偎身上前去,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目眦尽裂,自己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恐怖的表情,因为害怕,趴在地上反而朝后退了几步。 那四个士兵见她这般动作,心里更是确定这孩子身上必有蹊跷,脸上顿时都现出得意的神色。 英姑横在四人身前,见萦素虽然没有按照自己的话远远的跑走,却也离自己有了十几米的距离,她找了一棵树,半边身子藏在树后,脑袋却从树后探出来关切的望着这边。 那大高个冲着三人道:“我去抓那小孩,你们对付这女人。” 那略胖的人却用阴测测的声音道:“也不差这一时三刻,那孩子跑不远,等处理了这女人一起过去便是。”四人从英姑的举动中,都已猜出那孩子身份,况且长顺出发前有特别交代过,重点便是额头上有胎记的孩子。若这孩子真是公主,那谁先捉住公主必然是头等大功,如今岂能便宜了那高个一人。 英姑闻言心中一喜,她怕的就是四人分成两拨行动。若是被人抓住了公主作为人质,自己的功夫便没了丝毫用武之地。她从怀中掏出匕首,众人眼前一闪,不起眼的匕首竟是寒光闪现,一看便是贵重之物,更加印证了那孩子的身份。 四人一心只求快速解决掉英姑,好去捉那孩子,便纷纷拔了剑,一拥而上。 英姑自幼习武,但是这些年,婆娑国王宫里却也没有发生过凶险之事,如今才算是初次对敌,她心中除了一丝的紧张,竟还带了些许的兴奋。 只是对方手中持了长剑,她手中却是匕首,所谓一分短一分险,没过几招,她的胳膊竟然被对方长剑划破了一道,只吓得躲在远处的萦素一声惊叫。 四人最初见她有些功夫,心里还带了一丝的忌惮,如今看不过片刻,她便身上带彩,心里瞬时又都有些放松下来。 英姑眉头一皱,知自己是吃了短兵器的亏,这般纠缠下去,只怕会等来后面的追兵,却是不好办。便一咬牙,揉身贴近四人,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四人的长剑顿时被那匕首从中间削断。四人却不料有此巨变,一时愕然间,英姑如何肯放过这般机会,栖身游走,顿时用匕首结果了两人的性命。 四人里,如今只剩下最初说话的那个大高个和那个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之人,两人见瞬时局势转换,顿时退后一步,与英姑拉开距离。 这种短兵器,就是要敌我双方离得近了才有效,刚才英姑就是利用这点,不退反而迎上前去。 英姑知他两人心思,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脚尖在地上一点,早就将刚才削断的剑尖挑了起来,她脚腕微微用力,那剑尖顿时冲着那大高个而去,那大高个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口的断剑,至死眼里都露出不信的神情。 不过是瞬间,三人已经死在了英姑的手下,剩下那人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他手里持着断了一半的剑,与英姑紧张的对峙着,唯恐对方出其不意侵身过来。 英姑向他靠近一步,他便脸色苍白退后一步,始终保持着与英姑之间的距离。刚才英姑趁其不备用脚挑起断剑射杀了那人,如今眼前之人已经有所防备,倒是不好再故伎重演。如此僵持了一阵,那人突然脚下一旋,带起如雾般的尘土,冲着英姑扬去。英姑始终是缺乏对敌的经验,忙用手持了匕首先护住面门,不料那人的目的却不在她,趁她闭目躲避尘土这一瞬当,他已一个箭步冲到马旁,翻身上马,策马朝婆娑国都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9章 赶尽杀绝 等英姑反应过来,脸色骤变,知若是放虎归山,必然会引来更多的追兵,只是那马跑的飞快,瞬间已跑出几十米开外。英姑低头一扫,见地上三人中有一人身上背了弓箭,忙俯身从尸体上取下弓来,又从箭筒中抽了一支白羽长箭,用力将弓拉满,白羽长箭借了她的内里飞射而去。只可惜两人究竟离的远了,强弩之末不足以贯穿那人的身体,远远的只见那人被箭射中,倒在马背上,却没掉下马来,不知生死。 那马兀自负了那人朝着四人来的方向跑去。英姑原本要上马去追,一只纤细的手却拉住她的衣角,回头看去,却是心惊胆战的萦素。 “姑姑,我好害怕。”萦素看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嘴角一颤,话里带了哭腔。 英姑皱眉望向西北方,心里担忧那人没死,却是后患,但看眼前眼里带了惊恐神色的萦素,也觉心疼。她伸手抚摸了一下萦素的头顶,叹气道:“你我尽快离开此地。” 她将匕首插回鞘中,依旧放入怀里。又取了那箭囊挂在腰间,背上背了弓箭。匆匆翻看了一下地上三个人身上的东西,只可惜这些追兵随身却没有带干粮。看到地里的西瓜,她心中一动,俯身去脱下那个高个的裤子,将裤脚处打了一个节,挑了一些个头小些的西瓜,装到两边裤腿中,将那裤子当成了褡裢,搭在其中一匹马的背上。 又从剩下的两匹马中,挑了一匹强壮些的,先把萦素抱上马背,这才一跃身坐到了她的身后,手里牵了那个背着西瓜的马的缰绳,策马一鞭,两人坐在马上,顿时朝着东南方向绝尘而去。 如今有了马,行路自是方便很多。英姑身上也多了一套防身的武器,心里多少感觉踏实些。一路上,英姑隔一个时辰便带了萦素下马休息片刻,再换到另外一匹马上继续前行。渴了便取出马背上裤管里的西瓜分食。便是休息时,英姑也是警惕的四处查看,唯恐追兵追上两人。也不知是否那受伤的士兵已死,好在后面倒是没有跟来追兵。 如此策马奔走了半日,等到日头西斜,光线越来越暗时,两人已经能看到不远处巍峨的山脉。山头最高处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一个鸟头,所以此山被称为凤鸣山。凤鸣山以北是婆娑国地界,以南则是幽丽国的地界。 如今国界在眼前,英姑心里略微安心一些。她只盼着在天完全黑之前,能翻过山去,到达幽丽国国境之内。 眼前的山路并非官道,只是一些抄近道行商的人踏出来的小道罢了,马却不好上去。英姑虽然不舍,却也无奈,只好抱了萦素下马,解下马头上的缰绳,伸手朝着马臀部拍了两掌,那两匹马仰头嘶吼一声,顿时跑走了。 英姑四下寻了一根光滑的木棍递给萦素,让她全当拐棍使用。自己走在前面,一手拉了她,朝着山上走去。 这样跌跌撞撞的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英姑对这山路也不熟悉,所以怕脚下有失,也不敢再走,便寻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让萦素坐了下来。自己去四周收集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和落叶,用火折子点燃了,顿时将山里晚间凉风带来的凉意驱散开来。 两人今日一路上,除了那张大饼,便是西瓜充饥,如今颠簸了一整日,便是英姑自己,也觉得腹中饥饿起来。 “殿下可是饿了?”英姑见萦素双手抱肩,神情索然的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萦素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冲着她道:“姑姑,素儿不饿。” 英姑看她一日之间,竟似成熟了不少,心里虽是欣慰,却也替她感到难过。 突然,两人耳边传来了梭梭的声响,英姑脸色一变,顿时站起身,掏出匕首,护在萦素身前。 草丛一动,却从草后飞出一只野山鸡来。英姑哑然失笑,如今自己竟是草木皆兵。虽然受了一番惊吓,但是两人的晚饭却有了着落。 英姑逮了那山鸡,好在离两人不远处便有一处山涧,水流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让她把取了内脏的山鸡清洗干净。削铁如泥的匕首,如今却也用做了屠刀,山上野桃树甚多,桃枝光滑细腻,英姑砍了一根枝子,将那野鸡串上了,架在火上烤了。 如今野外,无油无盐,那野鸡虽然烤熟,内里却是没有什么滋味。只是两人饿了一天,也顾不得上挑剔,竟是吃的津津有味。 夜里山间风大,英姑却怕萦素着凉,便搂她在怀里,两人相拥着睡了一夜,倒也相安无事。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透出一丝光亮时,萦素忽的翻身坐起,她呼吸急促,似是还没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素儿,你这是怎么了?”英姑也醒了过来,看她脸色潮红,忙关切的问道。 萦素梦里回到了熟悉的王宫,梦到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人人服毒自杀,原本珠光宝气富丽堂皇的大殿中,遍地尸首如同地狱。她不想去回忆梦里的场景,所以也不想提起,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英姑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心里一惊,如今萦素头上竟是如火炭一般的炽热,显是受了风,着凉发烧了。两人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医无药,纵使英姑,也是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便是赶紧去到幽丽国,找个有村庄的地方找人替她诊治。 想到这,英姑也不发话,直接将她背在身上,继续朝着山上走去。好在萦素身子纤瘦,倒是没有多少重量。 只是两人却不知道,天龙国的追兵,如今也已经来到山下,循着踪迹,铺天盖地而来。 等英姑发现第一个天龙国的追兵时,心里还有所幻想,只盼着过来的追兵依旧不多,若是像上次三四个人,自己也能应付。没想到等箭囊中的箭都用尽之后,身后却源源不断的冒出数不清的追兵,这让她心下绝望起来。 “英姑,我不想走了,你把我交出去吧。”萦素如今已经醒了过来,因为发热,她脑中有些昏昏沉沉,待看清眼前的形势,她一拧身从英姑背上滑下,摔落在山间的碎石坡上,不肯再随她继续前行。 虽不过两日,她已厌倦了这逃亡的日子。昨晚一夜,在噩梦中屡次惊醒,原本就低落的情绪愈发绝望。惦念着父王母后的生死,惦念着从小生长的王宫,她对于逃亡后的日子感到心灰意冷,毫无期盼。 英姑看看身后不足百米的追兵,从进入密道开始,她的心始终如箭在弦上,高度紧张。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危险,却始终躲不过眼前这一困境。那些追兵见两人停了下来,长顺担心有诈,忙一挥手,众人的脚步顿时放缓。 长顺记起那个背上带着箭伤而归的士兵说的话,又亲眼见了那三具尸首,已知英姑身具武功。刚才一番追捕过程中,自己虽然躲过她两箭,但是又折损了四人,对于英姑,他心存忌 双方僵持了一阵,长顺做了一个手势,士兵顿时散开来,如同扇形。众人手里都持了长剑或是长矛,缓缓的向两人靠近。两人身后便是陡坡,实在已是无路可退,长顺的目的很明显,预要将两人逼入绝境而迫使两人投降。 “英姑,求你告我实情,我父王与母后,可还健在?”萦素抬起泪脸,哽咽的朝着英姑问道。她心里存了想法,若是父母还在,便跟那帮追兵回去,好歹能见父母一面,若是父母不在了,自己也再无牵挂。 英姑将空了的箭囊和弓箭抛在地上,自己蹲下身来,脸上浮起萦素曾经熟悉的那种温和的表情。自从两人逃出王宫,她一直焦躁,萦素已是许久没有看她再露出如此平淡自若的神情。 “殿下,如今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随奴婢跳下这悬崖,国君和王后,必是在天上等着公主一家团聚那。”她虽是有些哽咽,语气却温柔无比,仿佛两人所谈论的并非是死亡。 萦素心领神会,已知父母必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大悲之下,喉咙一阵发紧,想要哭却哭不出声。又想到即刻便能与父母重逢,脸上却浮出凄惨的笑来。 “谢谢你,英姑,谢谢你。”她趴在英姑肩上,豆大的泪珠顿时滚落下来。 英姑抱她站起身,怀中柔弱的身子因为发烧而散发出烫人的温度,她朝着天空大声喊道:“陛下,娘娘,奴婢辜负了你们的所托,等见面再向你们赎罪吧。” 长顺听到她的话,心里一惊,顾不上命令部下上前,自己飞身朝两人跑去。 英姑最后冷冷看了一眼天龙国的追兵,朝着飞奔而来的长顺投去了一个仇恨的目光,她怀抱着萦素,朝着身后的陡坡加速一跑,纵身跃下了那山崖。只留下满山遍野惊若木鸡的士兵 第10章 避风山庄 最初,这一天对于枫没有什么不同,父亲和叔伯们一起打猎去了,母亲水莲拿了帐本,敲打着算盘,核算着镖局上个月的收入支出。而他自己,在早读之后,照例的在院子里习武。 以往,在镖局没有生意的时候,避风山庄里的男人,经常会出去打猎。每次打猎归来,总会收获不少猎物,枫一直也很期望着能跟着庄里的男人们一起去,可是父亲仿佛更偏爱哥哥浩多一些,总是以年纪太小为理由拒绝带他出去。 枫愤愤不平的想,其实哥哥浩只比自己大两岁而已,年龄小,不过是父亲的借口。哥哥十二岁的时候,父亲一样也都带他出去打猎了,自己今年终于熬过了十二岁的生日,可是还没有获准跟庄里的男人们一起出去。让他心里最不安的是,曾经隐隐约约的听到父亲同叔伯们说过,下一次,准备带哥哥一起出去走镖,那自己身为家里的次男,与哥哥相差的更不是一星半点了。 枫将手里的飞镖全部射向木桩上的假人,六支飞镖分别钉入了假人不同的要害。枫在心里默默的想,这回父亲回来,自己一定要再去争取一次,一定不能输给哥哥太多。 傍晚,打猎的人们回来了,与以往不同,除了丰厚的猎物,这回庄主带回来的,还有一个生死未卜,遍体鳞伤的孩子。   枫迎上前去,脸上浮出一个讨好的笑:“爹,你们回来了” 水莲望着自己丈夫手中抱着的孩子,眼中透出疑惑:“师兄,这是……”她不解的看向丈夫。 两人没成亲之前是同门师兄妹,如今虽然成婚多年,但是水莲依旧习惯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师兄。 庄主低声道:“进屋里再说”,便抱着那孩子,大步流星的朝院内走去。水莲忙放下手里的算盘,紧跟在他的身后去了。 浩将手中的猎物放在前院的地上,对着一起去打猎的叔伯抱拳道:“各位叔伯,请拿好刚才父亲分好的猎物,还请先各自回去,我爹说今天有事就先不留各位叔伯一起吃饭了,改日再聚。” 庄里的男人纷纷应了声,拿了各自的猎物散去了,一时熙熙攘攘的院落渐渐安静了下来,枫能听到,他们一边走一边还在讨论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哥,爹带回来的那孩子是怎么回事?”枫好奇的望着哥哥,希望能得到回答 浩冲他淡然一笑:“父亲自会告诉你,我要去练功了。” 说罢,便朝内院走去。 哥哥永远都是那样,冷冷冰冰,即使是微笑的时候,那笑容也不带有丝毫温度。是不是哥哥继承了父亲的严肃,所以父亲更喜欢哥哥一些?枫在心里默默想着,同时快速追上了浩的脚步。 “哥,咱们今天一起练功吧?”枫很期待的说,他想先跟浩说一说自己的想法,以求浩代自己去向父亲说情,下次打猎带着自己同去。 “你今天在家练了许久了吧,去休息吧,明天咱们一起练”浩并没有停下脚步。 枫识趣的停了下来,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和浩一起练功的时候并不多,浩总是天还没亮就去练功,等枫早上起来的时候,浩早已换过衣服,去跟母亲学习打理庄里的事务了。鹰对浩习武的要求非常严厉,但对于枫,似是更关注他读书情况。每日枫起床吃过早餐后,便会有教习老师过来专程传授他各类知识,上自经学、史学、治术诸书,下自天文地理旁门之道。唯有下午,才会让他习一些强身健体之术,与浩不同的是,凡是武术中略微有些风险的,鹰都不允许他修习。枫虽然对于父亲这厚此薄彼的态度心生不满,但是每当想要对着父亲抱怨时,一旦对上父亲那犀利的目光,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可否认,浩是庄里同龄人中最出色的一个,无论是相貌、武功修为还是学识,浩永远都是出类拔萃,庄里的人都很认可他的能力。虽然浩今年也只不过十四岁……  自小,枫就羡慕庄子里其他庄户家里的兄弟,那些兄弟之间,虽然有时也会为了争夺玩具和父母的宠爱而发生打架争斗,但更多时候,一到了外面,兄弟之间的那种手足之情便会显现出来。从他懂事起,浩事事都让着自己,有时候父亲鹰走镖带回来一些新奇之物,自己与浩都想要,但是鹰一个眼神,浩便会乖乖的把东西让给枫先挑。浩的退让,却让枫对于原本感兴趣的东西索然无味起来。 水莲跟在鹰身后走进屋内,鹰将抱着的孩子轻轻地放在床上。水莲走进床边朝着那孩子看去,只见那孩子脸上被泥污遮盖,看不清样貌。一头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如今散乱不堪,身上的衣服已是破成一缕一缕,勉强可以遮体。她带着困惑的眼神看了一眼鹰,神情里充满疑问。 “打猎时,看到这个孩子昏倒在溪边,我见他还有呼吸,就将他带了回来,也不知还有没有救。”鹰对妻子解释到。 水莲将手覆在那孩子头上,他额头那炽热的温度让她的手顿时收了回来。 “他似是还发着高烧。”水莲转头对鹰叹息道。 鹰点点头道:“一会叫个大夫给他看看。若是真救不过来,也是他的命。找个地方好好的埋了,也胜过暴尸山野。” 水莲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那孩子似是在梦魇之中,他眉头紧皱,呼吸时而平缓,时而急促。因为发热,豆大的汗滴布满他的额头。作为一个生养过孩子的母亲,水莲心里一阵抽动,眼前这个孩子应该比枫小不了多少,如此惨状,若是被孩子父母看到,那是该当如何的心痛。 “我去叫大夫过来,你先看护着他。”鹰嘱咐了一声,扭头走出房外。 过了不多时,庄里的大夫便拎了药箱进了屋子。水莲忙从床边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大夫。趁着刚才的功夫,她已经用柔软的棉布沾了热水给那孩子将脸上和胳膊上的泥污擦去,以便大夫诊治。 大夫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身来,将那孩子的手腕放在脉枕上,细细的把过一遍。又站起身,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翻开眼皮看了看。 这才坐到桌前,取了纸墨,写了一张药方。 水莲关心的走上前来,询问大夫那孩子的情况如何。 “夫人,这孩子似是短短时间内经受了许多变故,他这高烧倒不要紧,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却不难治。但是他脉象散乱,只怕是他自身已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如今看他还在昏厥当中,若是他自己不想醒过来,那便是药石无灵,神仙难救了。在下开了一个药方,也只能帮他退烧而已。” 水莲谢过大夫,令丫鬟跟着大夫去取药煎药。自己却去枫的房间里去取了一身衣服拿了过来。刚才她见这孩子身上衣服已经破败不堪,又惦念着想要帮他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外伤。索性一起帮他把衣服换了。 水莲解开那孩子腰间的腰带,想是这孩子被鹰发现之前,必是被山石以及树林里的树枝划伤过,一些血迹混着泥污将那破旧不堪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水莲唯恐弄痛了他,动作异常轻柔。 当那孩子的衣服被慢慢解开时,她突然惊呼了一声,无论如何,她心中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孩子竟是个女孩。 不过更让她惊奇的是,这女孩通体肌肤细白嫩滑,完全不似山野人家的姑娘,庄上的姑娘习惯了日晒雨淋,皮肤通常都是古铜色。而那女孩衣服上的血迹,竟然也不是来自她自身。她将女孩轻轻抬起一边身子,朝她后背看了一下,竟是也没有什么大的伤口。 水莲见她身上只有些细微的擦伤,没有伤及性命的伤口,这才略微放心。忙帮她把周身的衣服都脱掉,又怕她着凉,也不敢用水给她擦拭身子,便直接给她穿上了枫的衣服。 都收拾停当了,这才又坐在床边,细细的去看眼前的这个孩子。 刚才给这孩子擦脸时她就注意到她额头上那片暗红之色,擦了几次擦不掉,才惊觉竟是个胎记。原本以为她是个男孩子,那胎记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是个姑娘,再看她额头那个胎记,却为她惋惜不已。 只见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微微抖动一下,如白瓷般精巧的鼻子下,一张樱桃般的小口如今因为发烧而有些干燥起皮。便是如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依然能看出这是个美人胚子。庄里也不乏青春貌美,活泼可爱的少女,但是与眼前这个女孩相比,自是相形见绌。似是怕她太完美,所以上天又给她额头那个骇人的胎记,便如一个完美的瓷器上,摔出了一道长长的豁口一般让人惋惜。 水莲见丫鬟还没有送药过来,心里有些焦急,忍不住站起身出了门,自己去看那药有没有熬好。 第11章 邂逅 好黑啊,这是哪里?什么都看不到,萦素一个人走在一条窄窄的长廊里,没有光,没有人,孤单、恐惧、黑暗包围了她,她用哭喊的已经嘶哑的嗓子发出求助的声音:“有人吗?救救我,这里是哪里?” 没有人回应,长廊仿佛没有尽头,萦素的心也沉入到黑暗中去。突然,前方有了一丝的亮光,她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一棵稻草,开始奔跑了起来。 亮光越来越近,萦素终于跑到了走廊的尽头,但是眼前,却是一扇紧闭,落了锁的大门,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门那边花草繁盛,景色宜人,穿着粉红宫装的少女们在门那边的花园里,嬉戏打闹着,异常开心。但是没有钥匙,任凭她哭喊,门的那边却没有一个人听到。 隔着门,远远的,只见几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竟然是父王与母后,他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福昌手里拿了雪白的拂尘跟在他们的身后。萦素的心顿时剧烈的跳了起来,虽然与父母分别只是两三天时间,如今再见,竟是恍若隔世。 她冲着两人张口呼唤,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丝毫声音,因为焦急,她用手捏住自己的喉咙,却也无济于事。她看到父王与母后朝着门这边看了过来,便奋力将胳膊从门缝中伸了过去,尽力摇摆着,想要引起两人的注意。 可惜的是,两人只是不经意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又将视线转到他处。更让萦素绝望的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驻足了片刻,在宫装少女们和福昌的簇拥下,父王母后竟然转过身,背对了她朝着远处而去。 萦素顿时浑身如被抽去了筋骨一般,顺着门边滑坐了地上,无声的眼泪汹涌而出,空张着口,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身后无形的黑暗突然凝结成一股黑烟,蛇行着冲着萦素蜿蜒而来。仿佛要将她吞噬在这无边的恐惧之中。 水莲离开屋子没有多久,床上的女孩突然直挺挺的坐起身来,她圆睁着双目急促的喘息着,目光呆滞,仿佛从窒息中刚透过气来。等略微缓过神,她疑惑的朝房间四周看了看,陌生的环境,加上刚才的梦魇,让她心里的恐惧没有丝毫的减轻。她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四肢竟是无比的酸痛。想是还发着烧,头也异常的沉重,就连鼻中呼出的热气也带着一股热辣灼人的感觉。 她手撑着床板,用尽全力想要下床,谁想手脚一麻,却直接翻身摔在了床前的地上。顾不得满身骨骼疼的如同散架,她勉力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的朝着门口走去。厚重的门帘对于她显得是那样的沉重,她还记得英姑抱着自己跳崖的时候天才刚亮不久,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昏迷了多久,如今出得屋外,竟又是另外一个黄昏。 屋外没有梦魇里漆黑的长廊,没有被紧锁的大门,夕阳映照下,橘红色的晚霞如火烧云一般的艳丽。连绵的群山仿佛就在眼前,墨色的云霞飘在山间,竟似一副巨大的水墨画一般,一切都显得那样温馨宁静。见门口没有士兵把守,萦素心里的恐惧略微淡了一些,屋子外面是个小小的庭院,四周都有围墙,围墙上却有一个院门不知通向何方。 她踉踉跄跄的朝着那个院门的方向走去,没想到院墙外别有洞天,却是一个更大的花园,此时虽正值夏末,满园的花开的正盛,完全看不出衰败的景象。 花园里,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不知通向何处,萦素漫无目的,如没头苍蝇一般前行。她心里一片混乱,周围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在不停的晃动,便连树枝间的蝉鸣,草丛中蟋蟀的叫声,池塘里的蛙鸣都混成了一团,令她脑中嗡嗡作响。 直到她遇到了枫。 看到萦素时,枫正在百无聊赖的盯着自家庭院水池中的鱼在那里游来游去,母亲去照顾父亲带回来的孩子,哥哥在练功,父亲去兵器作坊检验兵器的质量。便连家里所有的佣人,都在忙着准备晚饭和收拾今日庄主带回来的猎物。枫感到自己是一个透明人,在这个庄子里他似是可有可无。 他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拖沓沉重的脚步声,循声回过头去,便见到了她。 枫认出来她身上的衣服却是自己的,因为比自己瘦小,那衣服松松垮垮的罩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如今她脸上的污泥已被水莲擦干净了,原本白嫩的脸蛋因为发烧的缘故,透出两团红晕。乱糟糟的头发随意乍着,却遮挡不住那一双如天上星辰般璀璨的眼睛。 “啊,你醒啦”枫丢下手里的树枝迎上前去,脸上带着笑,语气里透着兴奋。 “眼前这个男孩是谁?我究竟是在那里?”萦素满心疑惑,见枫迎上前来,她却戒备的朝后退了几步。 “你是生病了吗?”枫没有察觉到她的戒备,见她脸上红通通的,语气里便带了些许关切。 “我这是在哪?”她茫然的环顾四周,口中喃喃道。 “这是避风山庄,是我家。”枫解释说。  枫还没来及变声,童声清脆而透着友好,萦素有些迷惑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必然是落到了追兵手里,但是眼前院子里平静的景象和这男孩,倒似不是那般危险。 看她眼中透出迷茫的神情,枫忙着解释道:“是我父亲带你回来的,听说你晕倒在山脚下的溪边。” 因为好奇,刚才枫缠着庄里随父亲一起出去打猎的仆人,死缠烂打多少打听出一点点关于这个孩子的消息,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心里有些许的得意。 萦素努力回忆了一下,最后的记忆就是英姑抱了自己一起滚落山坡,中间记得有个树枝挂住了英姑的衣服,后来那树枝禁不住两人的重量断裂开来,自己与英姑滚落到山下的河中。再后来,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难道是眼前这个男孩的父亲救了自己?”她迷迷糊糊的猜想。 “你们可是天龙国人?”她依稀只记得那个侵犯婆娑国的国家叫做天龙国。 “天龙国?不,这里是幽丽国”枫解释道。 萦素听他说此处是幽丽国,心里顿时一宽,英姑带了自己,原本就是朝着幽丽国逃亡。之前那座山,便是幽丽国边境。她这原本是一口气勉强支撑至今,如今心下一松,顿时感觉浑身乏力,身边所有东西瞬时天旋地转起来,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又晕了过去。 第12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水莲看着丫鬟煎好了药,顾不上令她们捧去,自己令人用装饭的提盒装了药碗,亲自拎着朝自己的住所而去。 回到屋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一惊。床上的被褥掉落在地上,已是人去屋空。那孩子发着烧,身体虚弱,水莲不解她为何会这样贸然离开。她正想着要去跟鹰说一声,门外却响起管家刘福的声音。“夫人,您在里面吗?” 水莲把提盒放到桌上,忙掀了帘子一边往外去一边道:“何事?” 刚出了房门,便见刘福怀里抱着刚才不见了的那个女孩,正站在门外等她。身后还跟着一脸慌张神色的枫。 “这是怎么回事?”水莲见那女孩躺在刘福怀里,一动不动,显然又晕了过去。忙皱眉去他身旁接过那女孩抱在自己怀里,刘福眼明手快上前一步帮着掀开帘子,让她进了屋。 “孩儿在院中池塘那边闲坐,见他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刚与他说了两句话,他便又晕了过去。孩儿也抱不动他,便去喊了福伯。”枫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屋,忙不迭的解释道。 水莲见她出去的匆忙,竟是没有穿鞋子,如今脚上沾了许多泥土。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脏,依旧把她平放在床上。 “知道了,想是晚饭应当也做好了,阿福你带着少爷去饭厅吃饭。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你跟老爷也说一声。一会去厨房令人给我送些饭到屋里来便是。再嘱咐她们多送一碗粥来,万一这丫头醒了,说不定也能多少吃些。” 水莲嘴上说着,手上不停,她从地上捡起被子,依旧给她盖在身上。 刘福和枫听她说床上这个孩子是个女孩,顿时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不是个男孩吗?怎么却变成了姑娘?”枫忍不住好奇走上前两步,朝着床上看去。 儿子这旺盛的好奇心使得水莲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向刘福使了一个眼色,刘福忙拉着枫道:“少爷,听夫人的话,还是先去吃饭吧,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就怕老爷已经在饭厅里等着少爷了。” 听刘福提起父亲,枫伸了伸舌头,最后依依不舍的朝着萦素看了一眼,跟在刘福身后走了。 水莲见屋里就剩下自己一人,便走到桌边打开提盒,取了那药出来。这一通折腾,药正好也凉了。她拿了药碗,自己坐到床上,从背后抱萦素坐起身来,只觉得她浑身还是如火炉一般的烫手。开始还担心那药灌不下去,没料到萦素因为发烧,又是许久没有喝水,口中正是干渴,药虽苦涩,却被她当成救命的水一般咕咚咕咚的喝了进去。只是喝罢了药,等水莲把她放倒,她始终没有清醒过来,依旧是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萦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的中午。这一觉睡的沉,生生睡了两天。大夫开的药果然有效,高烧已经逐渐退去,神智也渐渐清醒过来。 “你醒了?”一个似曾听过的声音响起,她勉力坐起身,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孩脸上带着盈盈笑意,正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用手支着腮,看着自己。 为何这男孩看起来这么眼熟?萦素低头静静的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昨日自己闯进花园时,见过这个男孩,好似还与他说过几句话。 “前两日我娘守了你两晚,这会子她去休息一下,换我来照看你。”枫解释道,原本水莲是安排庄里的丫头接替自己看护萦素,无奈枫上午读完书之后,过来了便不肯走,非要留在这里照看她。水莲无奈,只好由他留在屋里,她自己因为照看着女孩熬了这两天,如今确实有些困乏,如今去别的厢房中休息去了。 “好渴。”萦素瞥了一眼屋里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虽是害羞,但喉中火烧火燎的燥热让她忍不住开口讨水喝。 枫听她这样说,忙从椅子上下来,见桌上有提壶和茶杯,便倒了一杯水端给她喝。  “你叫什么名字?”枫好奇的看着她问道,前天便想问她,没料到她这一觉睡了这么久才醒过来。 萦素捧着茶杯小口的喝着水,目前还不知眼前这少年是敌是友,所以她犹豫了一下,想起母后最爱的花叫做文殊兰,便开口道:“我叫淑兰。” 枫不疑有他,“那你今年多大了?”  萦素抬头对上枫率直纯真的眼神,因为欺骗了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她害羞的低头道:“前几天刚过了十二岁的生日。” 枫闻言有些开心:“我春天时过了生日,也是十二岁。轮月份我比你大,你要叫我一声哥哥。” 他心里一直很羡慕哥哥,总觉得是因为浩年龄比自己大,所以才更得父亲器重。一直以来,他也盼着水莲再给自己生个弟弟或是妹妹,让自己也能过过当哥哥的瘾。  “对了,你为何会晕倒在溪边?”自从听说了女孩从何而来,他心下一直有些好奇女孩的身世。 萦素低头想了想,这才抬头道:“我跟姑姑走散了,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  枫听她说与亲人走散,心里替她难过,忙安慰她道:“原来这样,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们避风山庄里的人可多了,他们都听我爹的,一定能帮你找到你姑姑。” 萦素听他语气诚恳,再看他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虽然年纪小,里面却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色,心里顿时一阵温暖。自从逃出宫去,这一路她都是在无尽的恐惧中度过,时时刻刻都在提防敌兵的追杀。如今在这房间里,坐在这温软的床铺上,周围不见了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让她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昨天我爹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浑身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大家还都以为你是个男孩子,没想到娘说你是个丫头,开始我还不信,现在仔细看看,你果真是个女孩。”枫单纯的笑道。 萦素看了看身上,穿的是一件男孩子的衣服,伸手去头上摸了摸头发,依旧是乱糟糟一团。再看看眼前这个帅气开朗的男孩,顿时起了少女的羞涩。她拉了拉被角,将自己大部分身子都躲藏在被中。 枫却不解女孩的心思,见她躲在被子里,忙道:“你这一天也没吃东西了,是不是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给你拿些过来。”说罢,也不等萦素回答,一溜烟的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昨日猎回来的猎物众多,避风山庄里的男人正趁了今日天好,忙着将猎物剥皮。那些皮货稍后会送去硝制,而剩下的肉,则要被风干或者腌制起来以备冬天食用。 鹰坐在书房中,手里捏着一封信,面色沉重。这是今早信鸽传过来的密件。他已经反复看过多遍,只是每看一遍,眉间的忧虑之色更胜一重。 “师兄,是北边传来什么消息吗?”水莲拎了一壶新沏好的茶,掀开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见鹰手里持着一封盖了熟悉蜡印的信笺,面色沉重的坐在那里。她俏丽的眉间也是一皱,不安的问道。 鹰见她走进屋来,忙将手里的信叠好放入抽屉中,这才站起身迎上前去接了她手中的茶壶。心疼道:“你昨日看护那孩子,都没怎么睡,如今怎么不去睡会?反倒过来了。” 前天鹰把那孩子抱回到自己与水莲的房中,没想到她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也没再令人把她移到客房里,反倒是自己去客房里睡了。 水莲脸上浮起一个疲惫的笑容,口中道:“想是我年纪大了,睡的也少了。况且那孩子晚上昏睡不醒甚是安静,这两日晚上我便也睡了不少。如今白天里便是躺着我也是睡不着的。” “只不过才三十多岁,就说老,那我岂不是更老?”鹰淡淡一笑,拉了她的手,一起去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两人自小一起修习武艺,鹰比水莲大了十岁,没成亲前便一直宠溺这个小师妹。成亲后两人从来没有红过脸,一直都是相敬如宾。 “刚才看你的神色,可是那边有何变故?”水莲朝着抽屉看了一眼,始终惦记着刚才鹰凝重的表情。 鹰沉默了片许,抬头迎上水莲关切的眼神,从年轻时便知她好奇心重,若是被她惦记着,始终是躲不过去,他鼻中叹息一声,皱眉道:“宫中发生了变故,急召我回去”  水莲听完神色有些慌张,忙开口道:“那师兄你……” 鹰伸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只是道:“过两日我只说去走镖,枫儿若是问起,你便这样答他便是,一切只等我回来再说。”  水莲还要再问,突然听门外传来枫的声音。她忙走到口,打开门,却是枫在那里喊爹。  鹰也走到门前,两人担心刚才的谈话不知是否被枫听去,互相对望了一眼,神情间都有些紧张。 “咦,娘也在?对了爹,那个女孩醒了。”枫不疑有他,开心的对两人说道。  两人见他神色如常,似是对于刚才两人的交谈什么也没有听见。这才放下心来,听他说那孩子醒了,水莲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她好像是饿了,孩儿想着娘去休息了,便先过来跟爹禀报一声,再去厨房找些吃的给她。”枫向两人解释了自己为何回来找父亲禀报的原因。 “你一个孩子哪知道病人能吃些什么?还是我去厨房看一眼吧。”水莲笑着看了父子两人一眼,丢下二人朝着厨房去了。 枫与父亲相对站着,却没有什么话说,心里便有些尴尬。 “对了爹,她说是与她姑姑走散了。”枫绞尽脑汁,想起这事还没跟父亲禀明。连忙补充道。 “那山里人迹稀少,野兽遍地,她一个女孩子,如何会与她姑姑在山间行走?”鹰听枫说了,心里非但不信,反而更是疑惑起来。 “这,这她却没说。”枫听父亲这样说,心里顿时因为自己没有问清楚就急着汇报而羞愧起来。 鹰看向枫的眼神却不似往常那般严肃,他上前一步,原本想要伸手去拍一下枫的肩膀表示他做的很好。但是不知为何手却始终却没有落下去,而是停在了空中。稍微一顿,复又收回到背后。口中道:“枫儿你就是太善良了,别人说什么,你永远都信。要知道无论如何,防备之心是对自己的保护。”  开始看鹰要将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时,枫心中一阵激动,自从记事起,父亲就从没像对待浩那样,亲切的拍拍自己的头或者肩膀。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背着手,仿佛害怕触碰自己一般。不过随着父亲的手停在空中,又收回到背后,枫脸上的神色从期待变成了失望,他黯然道:“是,父亲,孩儿见她不过是个女孩,便没想那么多。” “她还有没有说过别的?”鹰见枫神情落寞,心下有些不忍。 枫仔细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复又抬头看着父亲,迟疑道:“前日孩儿见到她时,她问孩儿这里是不是天龙国。” 鹰听枫说女孩提到天龙国时,神色顿时一震,忙问:“然后那?” 枫摇了摇头道:“孩儿说这里是幽丽国,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走,我们去看看她去。”鹰犀利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想也没想,伸手便拉了枫的手,带着他一起朝后院走去。 枫惊喜跟在鹰的身旁,掌心处传来父亲手掌中炽热的温度。已经有很多年,父亲没有像现在这样拉过自己的手,这在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阵的温暖。 第13章 兄弟恰少年 萦素蜷缩在床上,用被子遮住自己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鹰。刚才枫说去帮她弄些饭来,没想到却带了一个面相威武的中年男子回来,这让萦素刚刚平复的心顿时又咚咚跳了起来。  “你别怕,这是我爹,前天就是我爹把你救回来的。”枫注意到萦素躲在被子里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忙开口安慰她。 “我娘去厨房给你弄饭去了,一会就能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 “听枫儿说你与你姑姑走散了,我想问清楚一些,也好帮你找回你姑姑。”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惊恐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英俊潇洒,难道过了十几年,如今小姑娘看到自己,竟是噤若寒蝉。 萦素将被子放低了一点,整个脑袋从被子里露了出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却没开口说话。 “你是哪里人?你跟你姑姑为何会来这山上?”鹰自从带她回来,心里一直有些疑惑,虽说这些年在山里时常也会遇到些两国来往做生意的商户,但究竟是崎岖难走的山道,一般妇道人家自是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避风山庄地处幽丽国与婆娑国的交界处,此处原本没有村庄,只有几户靠山吃山的猎户在山脚边零星居住。后来十多年前,鹰带了数十人来到这里,设立了避风山庄,除了向两国来往的商人提供保镖服务之外,还在这山下建了几家旅店,向来往的旅客提供歇脚之用。十几年间,带来的那些人也渐渐成家,原先荒凉的村落里,如今倒是有了几十户人家。不过这些住户便是成了家依旧算作避风山庄里的庄户,听从他的安排。 见萦素不语,他便皱眉道:“听枫儿说你问这里是不是天龙国,那你可是天龙国人?” 萦素听到天龙国三个字,心里害怕,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身子,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可是幽丽国人?”鹰又道 萦素依旧是摇了摇头。这下鹰有些沉不住气起来,眼前这女孩,无论自己怎么问,不是点头就是摇头,难不成是从山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不成? “那你究竟是哪国人?”他有些不耐烦,语气顿时有些急躁起来。 他这声音一大,倒是把萦素吓的呜呜的哭了起来。 正巧水莲已经令丫鬟熬好了粥,正要端了粥进屋来,恰巧见了这一幕,忙把手里的粥放到桌上,不满的横了鹰一眼,自己却去床边坐了,搂住萦素瑟瑟发抖的身体,不住的安慰她,口中兀自冲着鹰不满道:“你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孩子,如何可以用这样的口气。” 鹰委屈道:“我只是问她是哪里人而已。” 水莲见怀中女孩哭的可怜,便心疼道:“可怜的孩子,你别害怕,他就是个粗人,但是没有恶意。” 鹰听水莲说自己是个粗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自己虽是习武,但文武双修,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个粗人。 “是啊,别看我爹说话严厉,但是他心地特别善良。”枫见床上女孩被吓哭,有些手足无措,忙帮着母亲一起安慰她。 萦素被水莲温暖的怀抱搂抱着,听她声音温和轻柔,自从逃难以来,便是原本温和的英姑也时时冲自己发急,这般温言软语竟是许久没有再听到过,想起母后父王已经不再,今后自己便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心中凄苦,非但没有止住泪,哭的却更厉害了。 鹰原本心中对她的来历有些疑惑,现在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倒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水莲见枫似是要开口说话,知他是想劝怀中女孩,便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枫只好把要说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来看护这孩子,有什么想问的,等到晚上吃饭时再说。”水莲眼睛也不看两人,只是用手轻轻拍打着萦素的后背,仿佛怀中这个女孩是个婴儿一般需要人呵护。 鹰对于眼前这女孩束手无策,略微一点头算是同意,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枫原本还想求母亲让自己留下来,但是对上水莲坚定的目光,见她眼中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便只好咬了咬嘴唇,跟在父亲后面出去了。   到了晚上,晚饭已经备好,一桌十几个菜,既有刚从园子里采摘的新鲜蔬菜,也有昨日才带回来的野味,虽然都是简朴的做法,却也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父子三人坐在饭桌旁,眼前的碗筷早已摆好,只是在等水莲过来。 自从坐在桌前,枫便不安分的东张西望,母亲说过,晚上会带那女孩一起过来吃饭,他好奇心重,总是朝饭厅门口投去期盼的眼神。 与枫不同,浩端坐在座椅上,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眼前的碗筷,仿佛这碗筷上有什么值得他深入研究的东西。 鹰等了一会,见水莲还没来,便冲着饭桌旁侍奉的丫鬟吩咐道:“珠儿,去问问夫人什么时候过来?”鹰担心那女孩身体不知道恢复的如何,怕是两人不能来这饭厅吃饭。 珠儿忙答应了要去,还没等走出饭厅的大门,却听她冲着饭厅外叫了一声“夫人”,原来却是水莲手中拉了萦素,已经朝这边来了。 枫忙站起身,看向厅门那边,便是刚才冲着碗筷相面的浩,听到母亲来了,也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的立在那里等母亲过来  只见水莲拉着那孩子的手,朝着饭桌这边盈盈走来,那孩子有些害羞,微微低了头,藏身在水莲身后。 不仅是枫,屋里其他人也早就对鹰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好奇不已,如今见主母带了那孩子来,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的朝她身后看去。只是那女孩低着头,一时看不清容貌。 到了饭桌旁,水莲将她从身后推到身前,众人这才看清她模样。今日她的烧基本已经退了,刚才水莲便给她洗了一个澡,又去有女孩的庄户家里,给她寻了一身大小合适的衣服穿,所以倒是来晚了。 众人看清她样貌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便是鹰父子三人,眼中也露出惊诧的神色。 最初鹰抱她回来时,她气若游丝,众人都只关心她能否被救活,况且她浑身上下都是布满污泥,连男女都看不出来。如今她却是活生生的站在了众人面前。 山庄里也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相貌清秀者也大有人在,但是若与眼前这个女孩想比,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眼中黑眸晶亮,眨眼间便如空中万颗繁星闪耀,五官精巧细致,似乎多一分便不和谐,少一分便有所缺失。便是那满头修剪的参差不齐的头发,也丝毫无法遮掩她秀丽的容貌。若说可惜的,就是她额头到眼睑的那一片暗红胎记,尽管水莲已经帮她修剪出刘海去尽力遮挡那片骇人的颜色,但透过那稀疏的刘海,依旧能看出那一片暗红之色。 “淑兰,这是你鹰伯伯,这个是枫儿,你是见过的。那个是浩儿,年纪比你大两岁,你只管他们叫哥哥便是。”水莲看出萦素的窘迫,简单向她介绍了一下,便拉开鹰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上去。 萦素却不就座,她怯懦的朝鹰看了一眼,眼神中依旧带着些微的恐惧。 “看你给孩子吓的。”水莲不满的埋怨道,鹰皱了皱眉,却也懒得辩解。 枫忙把自己身边的椅子拉开,冲着萦素热切道:“坐这边吧。”他说着朝母亲看了一眼,见母亲没有反对,便又放心的冲萦素招招手。 不知为何,每次醒来,都会见到这个男孩。眼前男孩让萦素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水莲,见水莲脸上带着笑冲着那个座位一努嘴,似是鼓励自己坐过去。这才慢慢的走到那个椅子旁,坐了上去。  见她坐定了,水莲示意浩和枫都坐下,自己则坐在了鹰的旁边。 满桌的饭菜此时还是热气腾腾,一阵阵香气扑鼻,萦素拘谨的坐在那里,想起以前在宫里时,每到吃饭,自己便坐在父王和母后中间,福昌通常会站在他们身旁,帮着布菜。如今环顾左右,却是一个个陌生的脸孔,她心里一阵难过,险些落下泪来。  突然,眼前递过来一根鸡腿,她微微抬眼,正对上枫一双友好的眼睛。 “这个给你吃。”枫手里拿着鸡腿,热切的看着她。 “枫儿,她大病未愈,吃不得这些。”水莲冲着儿子摇了摇头,她绕过桌子,取过桌上的一盘青笋肉丝放在了萦素的面前,柔声道:“你今日先吃些清淡的,等你大好了,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便是。” 萦素感激的看了看水莲,饭桌前的这几个人,鹰、水莲和枫她是见过的,唯独没有见过枫身边的那个少年,毕竟是孩子,好奇心盛,萦素捧着饭碗眼睛却悄悄的打量起那个叫浩的少年。 刚才洗澡时听水莲讲过,浩与枫是兄弟,两人之间差了两岁,不可否认,哥两个的长相都是俊美帅气,不过让她纳闷的是,两人的长相竟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浩似乎继承了父亲鹰的刚毅,他鼻梁高挺,两道剑眉下一双俊目使得他英气非凡,薄薄两片嘴唇总是紧紧的抿着,更显出他天生冷峻的性格。 枫却比他秀气好些,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带出了几分温柔,几次见他,他脸上都带了笑。若说相貌英俊,似乎是浩更胜一筹,但是不知为何,萦素却对枫这样性格温和的少年更具好感。 第14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看萦素现在样子已是无碍,也不好让她总住在自己房中。吃过饭,水莲便令丫头去收拾了一间客房,让她送萦素去客房里休息。自己与鹰一起回到后院卧房中。 等屋里只剩二人时,水莲便道:“你们走后,我也问过她,她只说了自己的名字,说是与姑姑逃难来此,却与姑姑不慎从山崖上滚落下去。我再问她家住何处父母是谁,她就只是流泪却不肯说。见她那可怜的样子,我也不好逼她。” 鹰眉毛一挑,不信道:“依你看,她是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是因为年纪小说不清楚?” 水莲叹了一口气,神色中也有些犹豫:“看她样子应该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因为什么原因她不想提起先前之事。” “可是我看她气质,却不像是一般人家的闺女。”鹰站起身,透过窗户看向不远处的山峦,那日自己就是在山边的溪涧拾到这个谜一样的孩子。 水莲也站起身,走到鹰的身边,透过窗户看去,院子里除了啄食草籽的麻雀,并无一人。 “北方可有消息?”水莲瞥见自己丈夫眉间的一缕愁色,担忧的问道。 “前一阵子收到消息,大军已经攻破婆娑国的边境,朝着都城去了,不知如今攻破王宫没有。”鹰想到两国交战,必是生灵涂炭,心下不免有些隐痛。 “不知谁任兵马大元帅?”水莲望着丈夫的眼睛 “是温世涛,温峤的次子。”鹰回答道 水莲叹了口气道:“怪不得,温峤向来与师兄你不睦,想是这些消息总不会尽快传给师兄你,不过早上那封书信却说得何事?”水莲想起早上之事,忍不住又提起。 鹰听她问到早上的事,神色顿时黯淡下来。“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说太子殡天了。” 水莲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神色也焦急起来:“那我们怎么办?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都一起回去?” 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先不要着急,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我先回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水莲担忧的看着丈夫,虽然鹰脸上露出一个足以宽慰她的笑容,但是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对了师兄,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从婆娑国逃难过来的?”水莲突然想起一种可能,忍不住说了出来。 鹰脸上笑容渐渐隐去:“你所猜测的不无可能,此事切莫向其他人提起,我总觉得这孩子出身必是名门望族。庄里人多口杂,若再惹出些事端便不好办。”避风山庄里的男人多是与鹰一同来到此处,之前与他皆是兄弟相称,众人来之前却没料到会在此地一待十数年。这十来年间,不少人都娶了幽丽国的女子为妻,在此成家。现在避风山庄里,倒是有大大小小几十户人家。 两人说着话,鹰见水莲眼皮已是沉重,想起她前两日因照看那女孩没有睡好,心下疼惜她,便催着她去屋里早早睡了,自己却坐在窗前,盘算着过两日便要启程,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带浩同行,一时间竟是心乱如麻。 不知为何,原本每天一觉能睡到天亮的枫,这日竟是早早的醒来。透过窗纸,屋外的天色还有些发青,想是比平时早醒来一个时辰。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再睡一会。可是翻来覆去,竟是再没有一点睡意。 既然睡不着,他索性坐起身穿上了衣服。浩想是每日起得比这还要早,所以每次枫起来吃早饭时,浩都已经练完了功夫。今日难得枫起个大早,便想着去看浩如何练功。 果然不出他所料,路过浩的房间时,他透过打开通风的窗户朝里看了看,里面床上的被褥已是叠的整整齐齐,屋里空无一人。  枫原本是与水莲和鹰住在一个院子里,却羡慕浩早早的便独居一室,所以去年才求了父母,自己搬到这个院子与浩同住。这个院子有几间厢房,兄弟两人却不住在一个屋中,自从枫搬过来,浩便将朝南的那间大屋让给了枫,自己却搬到了东边那间。枫总觉的浩处处都让着自己,但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有些难受,总觉得与浩的关系,似是有层隔阂,不似其他人家的兄弟那般亲热。 出了院子,便是上次遇到萦素的那个花园,这个花园四通八达,即可去往前院,也可去往饭厅,还通向后院水莲和鹰住的地方,可以说,整个避风山庄就是以这花园为中心而建造。只要进的门来,无论去哪,都要经过这个花园。 练功的地方是在花园的西侧,枫便顺着鹅卵石铺的小道朝着园子的西门处走去。  路过昨天那个鱼池时,枫原本不经意的朝那里瞥了一眼,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瘦弱的身子,背对了他,赤足坐在鱼池边的石头上,纤瘦的双足浸在水中,任由水池中的鱼儿在她白的如透明般的双足间游来游去,鱼儿时不时还把她的脚趾当成美餐去啄食一番。她兀自不觉,只是怔怔的朝那山边望着。那一头独一无二凌乱的头发,让枫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谁。 枫轻轻的走到她的背后,她竟是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枫小声的喊了她几声,她才猛然间惊醒回头,她还有些不太习惯淑兰这个自己临时杜撰的名字,所以最初听到他这样叫自己,竟是有些愕然。 她这一回头,枫却顿在那里,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般。寂静的早晨,清爽的花园,四溢的花香,都不及她这一回头的纯净,她脸上带着一丝的迷茫,一丝的惊愕,一丝的伤感。眼神如山林里的小鹿一般的清纯透彻。枫,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突然间,似是情窦初开,但或许连他自己也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发生了什么改变。 “你在这里做什么?”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些诧异自己的脸竟然有些发烫,眼睛竟是不敢直视眼前的女孩。 “我睡不着。”萦素将双足从水中抽了出来,她双臂环膝,将下巴放到膝盖上。虽然自己看似暂时安全了,但是当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时,难免会想起过往的一切,还有不知所踪的英姑,漫漫长夜,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熬到天微微亮,便忍不住爬起来,外间屋的丫头睡得正香,她自一个人悄悄的出了房间,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游荡,不知不觉竟是又到了这上次来过的水池边。 “说来也奇怪,我也是睡不着。”枫见她旁边有块平坦的石头,便坐在了她身旁。见她眼睛依然是痴痴的望着北边的山,忍不住道:“你是从北边来的吗?” 萦素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再编造任何谎话去欺骗眼前这个心地纯净的少年。 枫当她是在想念走失的姑姑,忙安慰她道:“你不要担心,我爹一定会帮你找回你姑姑的。” “但是找回了姑姑又怎样?两人是不是又要继续逃亡?”萦素有些凄凉的想着,小小年纪的她,短短数日,已经承载了太多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应该承载的事实。 枫见她没有回答,脸上却多了一层忧伤的神色。他心里突然有一个念头,想要让眼前这个女孩开心起来。 “对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从石头上站起身来,伸手去拉萦素的手。 萦素的手不自觉的躲闪了一下,却依然被他握住,一股温热从少年的掌心传来,竟让萦素心中一暖。自从出生,她还从未被男子碰触过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故,她心里并不想挣脱开枫的手,反而有些依赖那种温暖的感觉。 她仓促的随着他站起身,匆匆的笈上之前脱在石头边的鞋子,脚还没有干,踩在鞋里,有些湿腻的不适。 眼前时候还早,庄里的人大多还都没有起来,枫拉着萦素,两人一路小跑着来到避风山庄的正门处,一路竟是没有遇到一个人。 枫轻轻的把门栓从里面拔开,将门推开了一条缝,与她悄无声息的溜出门去。平时他很少有机会自己一个人出庄子,父亲嘱咐过刘福,只要出门,必是一大群人跟在枫的身后,明明自己与浩只差两岁,却不明白父亲对自己,为何会比对浩多了那么多的谨慎小心。 太阳还没升起,只是东方隐约透出一抹霞光。圆圆的月亮还挂在空中,散发出冷冷淡淡的光芒。 第15章 人间仙境 枫拉着萦素朝山边跑去,他想快去快回,最好趁着父亲母亲还没发觉自己不见了,便赶回来,这样至少能免母亲一顿唠叨。 萦素却不及他体力好,跑了没多久,便放慢了脚步,弯了腰立在那里喘息起来。  “不远,很快便到了。”枫唯恐她嫌远不肯去了,便放慢脚步将就她。 常言道,望见山跑死马,从庄子往外看,那山便似在眼前一般,其实离得还有些距离。加之萦素走的又慢,两人走走停停,竟是用了一顿饭的功夫才走到山脚下。  枫却没有带她直接沿着山路往上爬,而是绕着山麓朝西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见一羊肠小道歪歪斜斜的通向山上,枫方道:“就是这了。” 萦素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发觉有何稀奇古怪之处,正要问他,枫却拉了她的手,顺着那羊肠小道朝山上爬去。那山头看着矮,只是仿佛怎么也爬不到最高处,每次抬头往上看,便觉再走两步便能登顶。等到再走两步时,却又发现那山头似是又往上长高了不少。 两人拉了手,脚下不停的朝上爬去,萦素几次开口询问,枫都是笑而不语。等到萦素想要放弃时,却发现已经随着他,不知不觉的爬到了山峰高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那山头后面却是一处凹地,四周的山峰将那凹地围成一圈,若不是爬到这个小山丘的顶峰,竟是难以发现。 那凹地却不同于这怪石嶙峋的山坡,从高处往下看,土坡上长满了半人高的狗尾巴草,众多不知名的野花竞相绽放,对面山坡上垂下一条银链似的瀑布,潺潺的流水竟是将这山谷映衬的如仙境一般。 久居深宫的萦素如何见过眼前这般宏壮瑰丽的自然景象,瞬时便觉得胸中抑郁之情随风消散,万般烦恼都暂且抛之脑后。心中只觉的平安喜乐,难以言诉。 枫看她脸上神采瞬间绽放,宛若夏日池中突然绽放的芙蓉花一般绚丽,一时竟是看呆了。 “可惜如今不是春天,这山谷里有好些杏树桃树,春天开起花来,更是如仙境一般。”枫好不容易从萦素脸上收回目光,面对山下这一片美景,有些遗憾道。 “我想要下去看看”萦素转过脸,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枫。 东边的红日已经探出多半个脑袋,很快庄里的人就都要起身了。枫有些为难,这一下一上的要耗费不少时间,若是要下到山坡下面,再想在大家发觉他溜出来之前赶回去,必是不可能了。 枫本想说下次再带她来之类的话,但是一对上她晶莹发亮的眸子,瞅见她眼中楚楚可怜的神色,顿时口不对心的答应了。  今年雨水多,山谷间的野花开的比往年繁盛,便连野草都长得茂密非常。谷中一阵山风吹过,满山谷巴掌长的狗尾巴草随风尽情摇摆,萦素顺着山坡而下,走在草丛间,竟是恍惚觉得去到了天上。 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青草混合着野花的香气,将她整个人包围在里面。两只还在沉睡的蝴蝶被萦素从花间惊动,展翅飞起。突然,两行晶莹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这一刻,她竟是想要葬身于此,相比前几日那颠沛流离的逃亡,眼前这美丽的地方却更像是一个完美的归宿。   枫被她眼中透出的悲凉惊呆,他不自觉的上前两步,伸手为她轻轻擦去腮边的泪水,他并不曾开口说话,但他眼中那同情的神色,让萦素心中一暖。 两人抱膝在草间坐了下来,枫侧眼看了看萦素脸上还没有干的泪痕,没有遇到她之前,枫一直觉得自己生活的很平淡,平淡的让他感觉无趣。哥哥浩过于出色,出色的令他相形见绌。他总觉得自己生活在哥哥高大的背影之后,父亲母亲似乎总是怕自己出什么意外,所以对待自己爱护之余,却显得有些过分小心谨慎。便是自己做错什么事,父亲也从来没有责打过自己。这不但没有让他感觉开心,反而是总觉得是因为父亲并不在意自己。小时候,他与哥哥一同顽皮做了错事,被责骂和惩罚的永远是浩。对于自己,父亲总是叹一口气,让母亲过来跟自己讲讲道理,却从来没有动手责打过自己。 他常常为了这些事而烦忧。如今看着萦素的神情,他才恍然觉得自己是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身边少女眉间眼上的那份哀愁,虽是不知为何,却让他感同身受。  “谢谢你带我来这。”萦素朝枫恬然一笑,真诚的谢道。 自从见她,她始终一脸愁苦,这一笑虽是云淡风轻,却也让枫看的出神。 萦素却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凝视着自己的鞋尖,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她由衷的感叹:“没想这山谷中,竟有这么一处仙境般的地方。”她那日与英姑只顾的逃命,只觉得这山险恶狰狞,却不料有这般风景。 枫听她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顿时转开视线,脸却忍不住的红了。 “春天的时候,我跟娘来过这里,山里的杏树和桃树都开了花,粉红粉红的。”枫抬眼看了看山谷中如今绿叶葱葱的树木,果子早几个月前也已成熟了,记得当时母亲带了他,还有庄子里的一帮年纪相仿的孩子,来这里摘过杏子和桃子。 想到这他心里有些羞愧,来山谷中看桃花摘果子时,哥哥都不曾来,却忙着练功和学习。或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才更赏识哥哥吧。 萦素听他描述,脑海浮现出一个画面,心生向往,眉间的忧虑之色竟是清减了不少。 “明年春天,我一定会带你再来。”枫转过头看她,这是少年向心仪的女孩许下的第一个诺言。枫说着这话,原本帅气的脸上,突然多了些许成熟的神色。 萦素听他说起明年,眼圈却是一红。如今自己寄人篱下,虽然衣食无忧,却也不是长久之计。英姑至今还杳无音讯,一方面,她盼着英姑没事,能早点找到自己。另一方面,想到真见到英姑后,自是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庄子里,便又要开始那生不如死的逃亡的日子。 枫却不解她矛盾的心思,见她眼圈又红,顿时着急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说话不算数?你放心,我回去便去求爹,等找到你姑姑,若是你们愿意,便留在避风山庄里生活。”枫看着萦素,两眼放出温和的神采。  两人正说话间,身前的草丛一动,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一只灰色的野兔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倒是吓了萦素一跳,那野兔东窜西窜,竟是瞬间没了踪影。 想开少女对于这种软萌可爱的动物没有丝毫抵抗力,枫起自告奋勇道:“我去帮你捉一只。” 说罢,便冲着兔子跑的方向追去。  萦素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一人高的草完全遮住四周的视线,她究竟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在这陌生的地方,只留下她一人,心里顿时害怕起来,忙跟在枫的身后,追着他去了。 想那兔子的速度,便是成人也追不上,何况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追了一阵子,两人已是累得坐到在草地上,大声的喘息。  这一路跑,汗水附着了四周的野花野草,弄得两个人身上沾满了花粉和苍耳子。两人坐在草地上,眼中互映着对方滑稽而狼狈的样子。 第17章 山谷之困 若是萦素一直那样静悄悄的躲着,那狼或是察觉不到她的存在,没成想一只绿色的壁虎顺着那树干爬到了萦素的肩膀上,萦素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觉得肩上有什么东西,一扭头看到了,登时吓的脸色苍白,口中忍不住的就发出惊叫声。 她从树后跳出来,努力想将身上的壁虎甩掉,早将那狼还在潭边的事忘在脑后。  狼耳力极好,听到声音便迅速从石上站了起来,顿时发现了她的所在。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枫也是惊的从石上坐起,朝萦素藏身处看去,当他发现萦素已经完全暴露在狼的视线范围之内时,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狼张开口,口中呼哧呼哧的喘着热气,一阵兴奋。它接受了刚才的教训,不再犹豫,从刚才趴卧的石上一跃而下,尽全力朝着萦素扑去。 它瘸着一根腿,跑起来的样子有些滑稽,但是速度依旧是惊人,萦素惊叫一声,忙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但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如何能跑过一匹饿狼。等回头看到它朝着自己扑来时,再要躲闪已是来不及。  她紧紧的闭上眼睛,本能的用手护住脸,只等待那饿狼的致命一吻。 奇怪的是过了片刻,她耳中只听到一阵厮打之声,那狼却没有扑到自己身上。  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枫见她情况危急,便顾不得自身安全,刚才见狼往萦素这边跑,他便也从潭中石上跃下,追在狼的身后过来,如今一人一狼正在地上翻滚扭打。  俗话说关心则乱,枫刚才一心顾念萦素的安全,倒是少了几分防备,扭打间,突然感觉腿上一阵巨疼,锋利的狼牙已经嵌入他小腿中,鲜血汩汩的喷涌而出,那狼闻到了血腥味,眼中放出血红的凶光,似是要冒出火来。 枫暗叫不好,他奋力想摆脱那饿狼,但那狼牙上似是长有倒钩一般,越是挣扎,越是疼的险些要晕过去,枫原本在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一下子涣散开,他臂上一软,放弃了挣扎。 太阳被一块厚重的云彩遮挡住,天瞬时暗了下来。山谷间凉风习习,奇怪的是,枫心里突然没有了惊慌,他仿佛看到了死亡的影子,只是没有想到,死亡好似并不可怕,在死亡前的一瞬间,心头竟然感觉无比的清净。 那狼张开血粼粼的大口,冲着枫的喉咙咬去,突然身子一软,竟然瘫倒在枫怀中。枫越过那狼的身子朝前看去,只见萦素手中举着一块尖锐的大石,面色惊恐的站在狼的背后。 再看那狼,头上竟然被她用石头砸出一个大洞,黑红色的血咕咕的朝外喷涌,热乎乎的流了自己一身,只是一双原本凶狠的眼睛却还不曾闭上。 枫将趴倒在自己身上的狼推到在一旁,那狼已是气若游丝,再无生机。他惊愕的看着萦素,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双手举石过头,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双眼空洞洞的却不知看向哪里。 “淑兰?”枫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住小腿处传来的巨痛,犹豫的叫着她的名字。  足足叫了好几声,萦素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先是愣愣的收回空洞的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狼的尸体,突然将手中带血的石头丢在地上,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枫拖着一根伤腿,匍匐到她的跟前,手撑着地勉强支起上身,将她拥入怀中。如今没了危险,萦素这才觉出后怕,一时哭的收也收不住声。 枫等她稍微平息一下,这才放开她,看日头的高度,显是已经过了中午,经过这一番惊险之事,腹中倒是觉不出饿了。 “你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枫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狼尸,萦素这一砸之下,那狼险些连脑浆都被砸了出来,头上婴儿拳头大小的一个洞,至今还在往外冒血。若不是亲眼见到,枫绝不会相信萦素一个弱女,竟然能使出那般的力气。 萦素摇摇头头,眼眶中储满泪水:“我也不知道,只是看那狼要去吃你,我便抱起一块石头就砸了下去,刚才怎么回事我也想不起了。” 枫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伤口,血流的比刚才慢了,但是依旧疼痛难忍,如今站起来是不太可能,只能勉强的在地上匍匐而行,若想顺着那山道走回去,怕是不能了。  “淑兰,你听我说,顺着这山道走到顶,你从山头上往下看,便能看到避风山庄,你只管朝着避风山庄方向走,去叫庄子里的人来这里抬我回去。”枫冲她正色的交代道。  萦素看了一眼那山道,眼圈红红的摇了摇头道:“要走一起走,要是再有狼来,你一个人怎么抵挡的住? 枫叹了一口气道:“我这腿现在这样,绝是上不去山,留在这里是两个人等死,你若出去了,还有一线生还的机会。” 萦素朝着他凄然一笑:“其实该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上次姑姑也是为了救我,到现在都不知是生是死。这次又是我拖累了你。若是生,我们便一起生。若是死,便一起死。”说罢,脸上起了两团红晕。 枫听她语气决绝,神色也是郑重,便知劝不动她。冷静下来,他朝四周看了看,口中喃喃道:“若是能在这山上升起一堆火就好了,看到有烟冒起来,他们自然就知道我们困在这山里。只可惜这出来,什么也没有带,既没有火折子,也没有匕首类的东西。若是有匕首,刚才也不用怕那狼了。” 萦素扶他坐起身,想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只是她从小生活在宫里,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情况,一时间却不知从何下手。  枫一个胳膊搭在萦素的肩上借力,咬牙站起身,示意她搀扶自己去潭边。 两人跌跌撞撞,三步一歇,好不容易挨到潭边,萦素忙扶他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枫咬牙将裤腿撕开,小腿上已是血肉模糊。他想要弯腰去潭中取水来清洗伤口,无奈却弯不下身去。 萦素原本打算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无奈手劲太小使不上力。她想了想,红着脸背过身去,手悄悄的伸进外衣里面,解开亵衣的系带,将亵衣从里面掏了出来。 她将衣服先去潭水中清洗了一下,那亵衣是棉麻织成的,容易吸水。等去潭中吸饱了水,帮他拧水在伤口上冲洗那些污血。反复几次,等看着伤口处冲洗的没了血色,便又去石上取了刚才晾晒的那块手帕,解下自己的腰带,给他包扎了。 枫自始至终咬紧牙关,不发一声,只是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才显出他是忍耐了何等的巨痛。 “哥哥,我们该怎么办?”萦素看了一眼四周,究竟是个孩子,到了此时,便有些不知所措。 枫心里虽然也是惊慌,但他知道自己若是面上也显出焦躁的神色,更会让眼前的女孩感到慌张无助。 他强自装作镇定,淡淡一笑道:“你可玩过捉迷藏的游戏?” 以前在宫里,宫女经常与萦素一起玩藏猫猫的游戏,她忙点了点头。 枫安慰她道:“你便当咱们这是与避风山庄的人玩捉迷藏好了,咱们现在躲在这山谷中,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咱们。” 萦素听他说的有趣,顿时破涕而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如露珠一般晶莹的泪珠。  “你看见那串紫黑色的果子没有?”枫指着不远处草丛中一串如黑玛瑙般透亮的果子。  萦素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等看到他说的那串果子,忙点了点头。 “那个叫过山龙,如今也没什么可吃的,你去摘些来吧。”枫一方面想转移一下萦素的注意力,让她尽量不要想这些烦恼之事,二是如今肚子里也饿的咕咕叫,不远处虽然有那狼的尸体,别说没有火,便是有火,两人也无从下口。 萦素听话的站起身,朝着那边果子去了,刚才露在外面的只是一串,没想到藤蔓上竟然还长了许多,有些红色的还没成熟,她只管寻那整串发紫的摘回来,竟然也有十几串。 她去水潭中洗了洗,双手捧了几串在枫面前。 枫取了一串,也不一颗颗的摘,直接用牙捋在口中,咀嚼间,一阵果子清香的味道散发出来,只是再张开口,满嘴的牙都被染成了紫红色。 “这能吃的,你怎么不吃?”枫见萦素自己却不吃,纳闷的问道。 萦素摇了摇头,细声道:“你多吃些吧。”她是怕枫吃不饱,自己却不舍得。  枫取了一串递到她唇边道:“这个果子虽然能吃,但是有微毒,不能多吃,咱们一人吃点垫垫底就是了。等他们找到咱们,咱们回家吃肉去。” 萦素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好接过果子,背过身悄悄的吃了。刚才她见他吃的满口紫红色,究竟女孩爱美,不好意思在这个年纪相仿的男孩面前如此。 两人各自吃了几串果子,虽然不打饱,但果子里面糖分甚高,肚里终究没之前那么饿了。如今只盼着在天黑之前,山庄里的人赶紧寻到自己。 第16章 偶遇山中狼 最初两人从山上下来时,尚且挨着山边,若是想回去,只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便罢。这回两人在草中追逐那兔子,早已辨别不清方向。等两人喘息稍定时,四周都是一人高的野草遮挡住视线,突然发现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枫抬头看看太阳,不知不觉,如今太阳已经升至当空。 这个时候,家里人必然早已发现两人不见了,想是着急的到处去找。但便是找遍庄里庄外,怕是也猜不到两人是来了这里吧。不但如此,两人刚才上山下坡追兔子一通折腾,如今腹中难免饥肠辘辘。 “你饿了吗?”枫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萦素。 萦素这几天因为悲伤,即便是醒来了,也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她先是害羞的摇了摇头,但是胃里饿的一阵抽搐,忍不住又点了点头。 “要是有弓箭就好了,可以打个猎物吃。”枫口中虽然这般说,内里却有些不自信。他一直都只是在家中习武,目标也都是那些死的靶子,从来没跟父亲一起出门打过猎物。即便是给了他弓箭,能不能射到那些跑的飞快的猎物实在是难说。 “都怪我,非要下来。”如今见迷了路,萦素内疚之下也是有些手足无措。 枫却换上一个轻松的表情,满不在意的安慰她道:“我想起来了,我们只管朝着那个瀑布的方向走,记得上次来摘桃,庄子里的人一起去过瀑布那里,从那边也有一条路可以上山。” 眼下两人被野草包围,平着看确实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高高的瀑布却挂在不远处的山崖上,若是以此为目标,走过去倒也不是难事。 枫低头从草丛中找了片许,寻了两根长而直的树枝,将旁枝都掰的干净,递给萦素一根。他尽力踮高脚跟,朝着四周望了望,等确认了瀑布的所在,便带头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原本去瀑布的路并不是很远,只是草丛高且密,又担心草丛中有蛇,枫走在前面,不停的用手中的树枝敲打着草丛,两人虽是脚下不停,却也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瀑布跟前。 两人坐在瀑布边的石头上歇脚,只听得耳边流水声潺潺,各种雀鸟在灌木丛中嬉戏追逐,叽叽喳喳的声音倒是一刻不停。有了这些声音,空寂的山谷也显得似有生命一般。 “喏,你看见那条小路没有?”枫指着瀑布边不远处一条不起眼的山路给萦素看,说是路,不过是因为有人走过几次,踩出来的一条道罢了。 “嗯。”萦素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揉着自己酸胀的脚背,她这病还没好利落,这几天又没什么心情吃饭,今日一通走,只感觉头晕眼花。 枫原本站起身要走,回头注意到她的疲乏,便又从石头上坐下来,把手当做扇子,一边扇风一边道:“走了这一通,我也累了,如今时候还早,咱们再多休息一会,只要天黑前回去就是了。” 刚才两人在草地里走的匆忙,倒也没觉得什么。如今坐下来,凉风一吹,便觉得身上沾着的那些毛毛草顿时瘙痒起来,开始萦素还有些矜持,只是隔着衣服不时的挠一挠,枫却忍不住那痒,顿时将脖子胳膊裸露的部分挠出一条条红色的痕迹。这痒不挠还好,越挠却是越痒。 “怪不得到了秋天他们说什么也不来,这狗尾巴草真是恼人。”枫有些懊恼抓挠着脖子胳膊。 那瀑布从山上垂落,到了这谷中,倒是积成了一汪碧泉,水清澈见底,甚是喜人。萦素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去潭中浸了水,拧干了递给枫。 阳光透过大树之间的缝隙,洒下点点斑驳陆离的光影,枫一抬头间,只见萦素赤足站在石上,清风拂起她的衣带,飘飘欲仙。她清澈如潭水般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带着无尽的信任。从刚才迷路到现在,她竟是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和埋怨,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能带她走出这山谷。  枫从她手中接过浸过潭水的手帕,擦了一下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和手臂,果然感觉好了许多。 还没等他去水中洗干净那方手帕,萦素已经从他手中取了过去,自己去水中洗了,放在旁边的石头上晾着。 突然,远处的草丛中又有些动静。  枫站起身欣喜道:“或许又是只兔子。”说罢,忍不住朝着草丛那边走去。 但是不知为何,萦素心中却升出一阵不祥的预感。她忙穿上鞋,跟在枫的背后,一起朝草丛走去。 草丛又是一阵抖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率先露了出来。枫走在前面,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他来不及回头,萦素只听他一声惊呼:“淑兰,快跑!” 萦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经历过生死难忘的逃亡,听他口中说快跑,便想也没想,立刻转身朝后疯狂的跑去。 草丛中里的动物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情况,这才慢慢的走了出来,枫与他四目相对,头皮一阵发麻,腿如灌了铅一般的寸步难移。 眼前之物不是兔子,而是一只山上的野狼。枫虽然没有随父亲打过猎,但是也听父亲说过,狼一般都是成群狩猎,只怕那草丛之后,不知还有多少。 那狼显然也在打量着眼前的枫,它警惕的朝着周围看了看,仿佛是因为没有见到其他人,它狭长的嘴角竟然划出一个笑的弧度。 它又小心翼翼的朝着枫靠近两步,谨慎的停住,枫这才注意到,它的腿不知为何有些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它肚子因为长期没有进食而显得干瘪。或许正是因为跛脚,才被狼群抛弃,它又追不上兔子之类灵活的猎物,所以才会如此。 它每朝枫靠近一步,枫便退后一步,与它始终保持着原本的距离。枫也不敢贸然逃跑,只怕激起它追逐的本性,更是危险。  一人一兽这般僵持了许久,一步一挪,竟是又离那碧潭近了不少。枫一直没有听到萦素发出声音,料她必是找了安全的地方躲藏了,总算是有些安心。他朝身后地面看了一眼,想要找个傍身的武器,地上空旷,竟是连根粗壮点的树枝都没有,顿时失望不已。  那狼显然也在一直衡量局势对自己是否有利,枫这一转头间,那狼眼中瞬时凶光大盛,它前爪按地,瘦腰一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枫。 枫究竟是年少,又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只是本能的用双臂护在了面前。任由那狼将双爪搭在自己的肩上。 想到自己偷偷跑出来,竟是没有跟家里人说一声,却不料如今竟是要葬身狼腹,他似乎已经能想象出父母日后知道这个噩耗,是如何的痛心疾首。眼前顿时浮现出母亲水莲那温柔的脸上,伤痛欲绝的表情。 想到这,他似乎感觉自己凭空生出一番力量,两臂间传来狼爪划破皮肤的痛楚,鼻中闻到那狼口中的腥臭之气,他咬牙忍住作呕的想法,身子一拧,与那狼双双滚倒在地上。翻滚间,总算是摆脱了那狼的利爪,只是胳膊上也留下了两道血淋淋的伤痕。好在那狼还没来及用力,伤口倒是不深。 那狼自从山间滚落受伤,已是好几日没有吃上一口食物,如何肯放过眼前这个白白嫩嫩的猎物。更何况相对于林间其他食物,人类的奔跑速度是最慢的,又没有尖牙利齿护体,简直如同老天可怜自己特意送来的美食一般。 那狼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等翻身立起,不及站稳,顿时又朝着面前的枫扑去。枫如今已不如最初时那般慌张,毕竟练过多年功夫,虽然未曾临敌缺乏经验,但是左躲右闪动作却是敏捷。他一边躲闪一边朝着潭水那边跑去,刚才在潭边,记得水潭中有一块高大的石头,若是能跃上那块石头,料想这瘸腿的狼必然是上不去。 眼见水潭就在眼前,枫忍不住脸上露出喜色,脚下步子也迈的愈加的大了。他不时的左躲右闪,好不容易一跃之下进入了水潭。那饿狼见潭水不深,竟是也毫不畏惧,随在他身后一起跃入潭中。 枫几步便来到那巨石跟前,轻身一跃,顿时上了巨石之上。那狼犹自不死心,用爪子攀在那石上,也企图跃上去。只是那水中的巨石周身光滑又长了不少苔藓,却不好借力,只急的那狼在水中围着那巨石团团而转。 枫此时心情放松下来,索性坐在巨石上笑呵呵的看着潭中狼狈不堪的饿狼。不时的还挑逗它一下,任由它扑在石上又滚落水里。 那狼经过几次尝试,发现徒劳无功,便放弃了,石下的水却不深,刚刚淹到那狼的大腿处寸许,狼的耐性极好,只是在石下守着。盼枫先熬不住,自己从石上下来。  枫立在石上,只盼着父母哥哥发现自己不在,早些来寻自己。不过心里又有些担忧,怕众人却想不到他与萦素是来了这里。想到萦素,他忍不住朝四周看去,寻找萦素的身影。 最初一次却没有看到,忍不住又再仔细寻找了一遍,却发现她躲在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露出半边脑袋,正朝他这边关注的望着。见枫看到自己,萦素忍不住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那狼似乎也觉得总泡在水中也不是个办法,便慢悠悠的朝着潭边去了,上了岸,将身上的水抖搂干净,趴在一块石头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巨石上的枫,那意思是看谁熬过谁的架势。 枫见它一时不去,索性在石上躺了下来,如今的太阳晒在石上,温暖而不燥热,正是舒服的紧。 第18章 求生 天色越来越暗,两人的心却是越来越凉。原本山谷中还有鸟鸣声相伴,随着天色暗下来,鸟儿们归巢,整个山谷中都安静下来。唯有山风不时的吹拂着浓密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让两人感到孤独无助。   这山谷中白天气温尚好,到了晚间温度便会骤降,两人出来时身上的衣服单薄,怕是很难抵挡山间夜里的湿寒。 枫突然想起上次来采摘野果时,自己与庄子里的玩伴一起在瀑布边玩耍,水潭一面的山脚处,有一个小小的山洞,因被瀑布的水流遮挡着,轻易不容易被发觉。自己还曾进去看过,里面什么也没有,当时还有些失望。 他依旧将胳膊搭在萦素肩上,指了上次那个山洞的方向,两人一起慢慢的挪去了。好在那山洞还在,虽然小,但是两人进去,倒也能够容身。 这山洞正面被瀑布的水流遮挡住,所以野兽轻易难发现这个居所,如今两人待在里面过夜,怕是比在外面还要安全些。 随着太阳彻底落山,洞里已是一片漆黑,两人互相之间也看不到彼此,只听到洞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算是知道对方的存在。 适应了一阵子黑暗,等月亮升上了天空,洞里倒是多少有了些亮光。 枫因为腿疼,索性躺在地上,萦素则坐在他身边,依旧是双臂环膝,这个姿势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 “不知道明天他们能不能找到咱们。”经过一天的等待,枫也有些灰心丧气,这山里大的很,就怕他们想不到两人是来了这里。   “这都怪我。”黑暗中,萦素忍不住抱着双膝哭出声来。 “怎么会怪你,是我太自不量力了。”枫叹了一口气,安慰她道:“原本看你不开心,便想带你来这,让你高兴一下。若换做是哥哥,必然不会陷你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黑暗中,萦素轻轻的摇了摇头,语气虽然平淡,却充满了感激之情:“我与姑姑自从逃难开始,一直都是被别人追赶,从来没有人像你这么关心过我。” 枫听她说起往事,忙支起半个身子,却因为腿部发出的巨痛而忍不住唏嘘了一声。  “你怎么样?”萦素凑身上去扶住他。触碰处,却惊觉他身上如火一般的炙热。 “你身上好烫。”她心里突然害怕起来。  枫暗自摸了一下小腿,被狼咬过的地方又肿又烫,轻轻一按,伤处的肉竟如石头般坚硬。以前也曾见过被猎物咬伤的猎户,因为伤口感染,抬回去没过几天便死了。他心里逐渐生出一阵阵的恐惧。难道自己小小年纪,竟是要葬身于此,一时间心里难受,便沉默起来。 萦素忍不住又摸黑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竟然也是滚烫,心中突然想起自己身边的亲人和英姑,短短几天便都离开了自己,究竟是年纪还小,隐忍不住情绪,立时放声大哭起来。 枫见她哭了,倒是暂时放下恐惧之心,跟她开玩笑道:“正好这山里冷,你只管靠着我,拿我当火炉子用吧。” 萦素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心里却更是难受,不过怕他担忧,却慢慢止住了哭。  两人背靠背的依偎在一起,这一天惊险异常,又没有吃什么东西,如今静下来,竟然都昏昏沉沉的睡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的阳光透进山洞中,萦素先是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因为刚睡醒,她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等到神智逐渐清醒过来,环顾山洞,竟然不见了枫的身影。 她先是惊愕了一下,瞬间惊恐便占据了整个心脏,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山洞,刺眼的阳光一下子刺痛她的双眼,刚从黑暗中出来,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外面的亮度。  等好不容易再睁开眼睛,她忙着寻找枫的身影。地上一道蜿蜒而行的血迹触目惊心,她提心吊胆的顺着那血迹往前走去,没走多远,蓦然见水潭边躺着一个少年,腿上一片狼藉,正是枫。 她冲着枫飞奔过去,惊恐之色尽显脸上。 “哥哥……”,不知地上的枫是生是死,她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 地上趴伏着的身子轻轻的动了一下,随即转身面朝上,冲她苦笑道:“别哭,我还没死。” “刚才不见了你,我还以为又有狼把你叼走了。”萦素因为后怕声音颤抖,她轻拍胸口,一脸惨白。 “我若是留在洞里,你必是不肯走,所以才想着趁你还睡着,偷偷藏起来,你若是不见了我,或许便会自己离开,好歹有条生路。只可惜这腿,爬了这许久,竟是才挪动了这点距离。”枫无奈道。 萦素见他如今性命堪忧,却还是一心为自己着想,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忙扶他坐起身来。 因为一夜的高烧,枫的嘴皮暴起而苍白,眼中黑瞳有些涣散,失了往日的神采。小腿上伤痕肿胀骇人,看上去比昨日还要恐怖。 如今他半躺半坐在地上,周身狼狈不堪,完全想象不出就是昨天那个英俊帅气的少年。可是萦素怔怔的望着他,却觉得便是全天下最英俊的少年都不及他。少女如花苞般纯净美丽的情窦,在这寂寞的山谷中,一瞬间绽放开来。 “哥哥,便是见不到你,我也不会自己走,所以你不要再丢下我,自己走开了。”萦素吸了吸鼻子,语气虽是平淡却坚定无比。  枫抬头看了她一眼,如今她身上也是衣衫褴褛,头发乱的如一蓬杂草,脸上顾不得清洗,更是脏兮兮的如小乞丐一般,不由得想起那日父亲抱她回来时,便是现在这个样子。当时大家都还担心她不知道能不能被救活,现在却也活的好好的。看到眼前的她,心中突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潭边桃树下有一个粗壮一点的树枝,一头带了分叉。便叫萦素取了过来。 那桃树枝有成人两根手指那么粗,周身紫红色外皮,光滑无刺,一端分开两叉,犹如一个天然的拐杖。 枫把分叉处朝上,正好卡在自己的腋窝处,他一手用桃枝撑地,一手搭在萦素肩上,轻轻借力,竟然晃悠悠的站起身来。试着在原地慢慢走了两步,虽然每一次点地,那个受伤的左腿依然很疼,但究竟是能走动了。 “光等着怕是没用”,枫朝着瀑布旁边的山路看了一眼,依旧没看到人的影子。“我们看看能不能慢慢的回去,只要回到庄子,便能有救。”疼了一夜,枫如今一脸憔悴。  他尽量将身子的重量压在那根桃木枝上,避免萦素弱小的身子承担自己的体重,两人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挪的朝瀑布那边的山坡走去。每一次挪动,小腿处便传来一阵阵的巨痛,枫怕萦素担心,咬紧牙关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萦素不时的侧头看他的脸色,走了不过十几步,见他额头上已是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忙扶他站在原地休息片刻。如今还只是在平地上行走,等一会上了山坡,想必更加艰难。照这个速度看,便是到天黑,也未必能走多远。枫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枫咬了咬牙,搭在萦素肩上的手臂微微用力,示意两人继续前行。突然间,耳中似是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忙站定了,竖起耳朵,寻那声音的来源。 等了片刻,却没再听到刚才的动静,他忍不住朝着萦素问道:“刚才你可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萦素茫然的摇了摇头。枫露出失望的神色。果真是自己的求生之心,让耳中出现了幻听。 他低声叹了一口气,刚又要抬脚。这次,却听到身后远处传来两个男子的清晰的对话声,他朝着萦素看了一眼,见她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显然这次连她也是听到了。 两人转身朝后看去,只见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几十米外的草丛中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交谈着,两人因为身前有棵大树遮挡,一时似是还没有注意到枫和萦素。那两人首先却被地上的狼尸吸引,好在现在的天气已经不是太热,昨日的尸体今日还没有腐烂,只是那狼头上的伤口处,飞舞着许多苍蝇。 两个男人蹲下身,用手捂着鼻子,皱眉翻看着地上的狼尸,狼尸旁边还丢了一块带血的石头,一看便是人为。两人面带狐疑之色对视了一眼,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  离得有些远,枫辨认不出那两人是不是庄子里的人,不过这山下村里,除了避风山庄,就仅有几户猎户。不管是谁,总不会见死不救。 枫忙冲着两人大力摇摆着手臂,口中也大声的呼救起来。 两人听到周围突然传出来一阵呼救声,登时从地上站起身,朝着枫这边看来,等看清呼救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孩子时,眼中均露出惊讶的目光。 不知为何,萦素却不如枫那般兴奋,她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不自觉的用手抓挠了一下头上的乱发,用刘海盖住英姑给她弄得那块胎记。 两个男人丢下那狼尸,朝着两人走来。等走的近了,萦素骇然发现两人头上带着头盔,那头盔正前方都镂刻了一条质朴的龙图腾,正是与那骑马追杀自己与英姑的四个男人头上带的头盔一模一样。她退了一步,低头侧身躲在枫的身后。 第19章 追兵,噩梦重现 两个男人先是上下打量了枫一眼,见眼前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才卸下脸上的防备之色。又朝他身后看去,却是一个低着头不敢看人的羞涩腼腆少女,看个头两个孩子年龄倒是相仿。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两人中个子高一些的男人一边警惕的朝四周查看,一边问道。 枫见眼前这两个男人面生,却不是山庄里的人,也懒得解释太多,只说自己与淑兰是表兄妹,两人昨天一起进山来玩,却没料到遇见了狼,因自己被狼咬伤了腿,兄妹两人如今被困在这里。 “原来是小情侣来这山里幽会。”矮些的男人冲着高个的男人嘀咕一句,语气里带了猥琐的语调。 高个子的男人听了枫的话忍不住又朝他身后的少女多打量了几眼,萦素却只管低着头看着地面,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藏在枫的背后。 “咬你的是那只狼么?那狼又是怎么死的?”高的的男人回身指了指那具狼尸,冲着枫问道。 “是,它正撕咬我时,我妹子从后面拿了石头砸死的它。”枫如今想起昨日那凶险的一幕,依旧有些不寒而栗。 矮个男人听枫说到那狼竟是死在女孩手中时,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狼尸,那狼体型足足比一只成年柴狗还大,再看枫背后的那个孩子,个子矮小,身材纤瘦,实在是想象不出那狼是死在她的手里。 “两位大叔,麻烦你们去山下避风山庄帮我们报个信,我爹是避风山庄的庄主,爹若知道我们两个无恙,必然会重重答谢两位。”枫见两人总是围着自己问东问西,却没有关心过自己的伤势,也没有提出要带着两人离开这山谷,便觉得眼前两人并非良善之辈。但苦于眼下实在无其他人可托付,也只好厚了脸皮恳求眼前之人。 高个子男人却不理会他,只是死死的盯着他身后的萦素,一阵风起,萦素额前的刘海纷飞,露出那块暗红色的胎记。高个男人心下一惊,退后一步,将嘴凑近矮个耳边,用极小的声音与他嘀咕了几句。 矮个男人听了他的话,脸上猥琐之意顿收,倒显出郑重的神色,眼睛也朝着枫背后的少女看去。 这时,枫也注意到两人的举止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他不自觉的把胳膊朝后弯了,护住萦素。 矮个男人盯着萦素瞧了一会,脸上突然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冲着萦素缓缓道:“你可是婆娑国人?” 萦素听那人提到婆娑国,浑身一个哆嗦,忙摇了摇头。 “我们都是幽丽国人,就住在山那边的避风山庄。你说的什么婆娑国,我们听都没有听过。”枫凭着直觉,也已嗅出眼前的危险,抢着替萦素解释。 “没有问你,你给我让开。”矮个男人上前一步,不耐烦的一把将枫推开,枫小腿上一阵巨痛,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萦素如今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两人面前。高个男人伸手想去撩开她额前的刘海,萦素一扭头避开了他的手,心里却记挂着摔在地上的枫,蹲下身去扶他坐起来。 枫焦急的央求道:“你们不要动她,若是想要钱,我爹有的是钱,只要你们带我去避风山庄,我让我爹多给你们些钱便是。  他如今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以为两人见萦素是个女孩,见色起意,手臂不自觉的向后弯了护着萦素的身子。 高个朝着矮个一点头:“看样貌与那画像有几分相似,再加上这额头的标记,我看一定就是她了。不用与这小子废话,只管带她回去,必是大功一件。” 矮个一点头,两人心照不宣的一起伸手向萦素抓来,萦素一声惊呼,被两人一人一边抓住两边的胳膊,将她从枫身边拉了起来。 “求求你们,我跟你们回去便是,只是能不能先救他出去。”萦素一脸央求之色。她贵为公主,若是为了自己,断然不会向这些令自己国破家亡的敌国士兵服软哀求。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高个的男人轻蔑的撇了撇嘴道:“如今哪有你讲条件的份,识相的就快点跟我们走。” 萦素听他这样说,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自己若是跟他们回了婆娑国,将枫一人留在此地无意是让他等死。她把心一横,含泪厉声道:“你们若不答应我,我便咬舌自尽。” “不可,你不要管我。”枫听她说要自尽,心里焦急,挣扎了几下却依旧站不起来。 矮个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淫邪的笑,他阴阳怪气的冲着高个男人道:“想不到这小丫头才跑出来没几天,就给自己找了一个情郎。真想给她把这脸洗干净,看看她有没有画像上画得那么美。” 高子男人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一想到眼前这个丫头能换来元帅允诺的奖赏,不仅仅是金钱,今后的职位想是也能得到提升,心里便一阵兴奋。 “对了,不知她身边那个女人藏去哪里?那女人功夫倒是了得,一个人竟然杀了咱们好几个兄弟。”高个的男人自从刚才就一直朝四周扫视,唯恐英姑突然冒出来倒是措不及防。 矮个听他这样说,也担心的朝四周看看,不过旋即脸上神色轻松下来:“估计那个女人跳崖时摔死了,不然怎么会不来救他们。” 高子男人见他说的有理,转头冲着萦素道:“不妨告诉你,你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元帅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若是想要自尽尽管自尽,带你尸首回去还方便些。只是没想到那女人抱你从那么高的山上跳下去,你竟然都没死,果然命大。” 枫心里却不明白眼前这两个男人如何会与萦素有这般的深仇大恨,忙又抬脸冲着那个矮个的哀求道:“两位大叔,她不过是个孩子,若是以前得罪过两位,还请两位高抬贵手,我只求父亲多多的补偿你们便是。”  两人见地上少年开口,不替自己担忧,却依旧是挂着萦素的安危。矮个男人奇道:“看来你还不知她的身份。不过这么跟你说罢,就算你爹再有钱,拿出千金,也不及她这一个小丫头值钱。” 高个男人见矮个还在与那少年纠缠,脸上便有些不耐烦。他皱了一下眉,冲着矮个道:“与他说这么多做什么,总领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复命,眼下正事要紧。” 萦素如今已是万念俱灰。她紧蹙了眉头,朝坐在地上的枫深深的看了一眼,满心愧疚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矮个男人刚被高个训斥了,心里有些憋屈,见两人没完没了,便用力扯了一下萦素的胳膊,讽刺道:“公主殿下,是你自己走,还是我们拖着你走?” 枫听他口中说出公主两字,浑身一颤,抬头怔怔的看向萦素。 萦素张了张口,想要最后与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含了泪依依不舍的看着他,任由两个人拖着自己朝瀑布边的山坡而去。 第20章 绝处逢生 突然间,紧连两声划破长空的尖锐之声呼啸而来,萦素只感觉两边被抓住的胳膊一紧,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却骇然惊觉身边两人分别被一只钨铁长箭贯穿胸腔。两人都是大睁着眼睛,至死不明白那杀死自己的箭从何而来。 只听身后的枫冲着山坡方向大声叫了一声“哥”。声音里充满了绝地逢生的狂喜。  萦素朝着山坡的方向看去,山坡前的一块巨石上,一个少年衣阙飘飘,身后背了箭筒,手里持着玄铁长弓,如天神一般耸立。那少年正是枫的哥哥,浩! 浩听见枫的叫声,从石上已然看到他腿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神色瞬间凝重。他轻巧的从巨石上连跃而下,大步朝着这边奔来。  “哥!”枫面对瞬间便奔至自己身边的哥哥,红了眼圈,语气有些哽咽。从绝望到希望,一时大悲大喜,竟是言语无法表达。 浩蹲下身,细细查看了一下枫腿部的伤口,手指碰触间,枫身上的高温让他暗暗心惊。枫原本以为浩要责骂自己,没想到他却什么也没说,而是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支信号弹,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个光球顿时冲天而起。 “不要担心,父亲他们看到了信号,马上会带人过来,昨天大家在村子里找了一天,没想到你竟是来了山里。如今庄子里的人都在山上找你们。”浩向枫解释为何昨天大家没来找他的原因,语气里充满了关怀,没有一丝的责难。 枫听说庄子里的人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在找自己,这全是因为自己的任性造成的。由不得脸上一阵发红,羞愧不已。浩从山坡上下来时,虽然经过萦素的身边,但是牵挂枫的安危,竟是没有管她。如今萦素已经自己将胳膊从那两个死人的手腕中挣脱,慢吞吞的走回两人身边。 浩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虽是没说什么,投向她的目光却有些清冷。 萦素咬了咬嘴唇,此事究竟因她而起,如今搞成这个样子,她心里异常羞愧。   枫怕浩责怪萦素,着急解释说:“昨天是我要偷偷带她出来的,只是想来这里玩玩就回去,没想到不知哪里蹿出一只狼,咬了我的腿,幸好淑兰她杀死了狼救了我。不然我就永远见不到哥哥了。”枫冲着远处的狼尸指了指,以示自己没有说谎。 浩闻言站起身,走到远处那个狼的葬身之处,蹲在地上看了片许,这才走了回来。  他上下打量了萦素几眼,神色中始终不信那只狼是眼前柔弱的少女杀死的。 “那狼是你杀死的?”他挑眉冲萦素问道。 萦素怯懦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如何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虽是见她点头承认了,浩依旧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事实。 “记不得了”萦素摇头道:“我只记得当时那狼咬住枫少爷,我就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砸那狼的头,其他都记不清了。” 其实有些事她虽是记得却不想说,当时看见那狼张着血盆大口朝着枫扑去,心中顿时被愤怒充盈。短短几日,自己的至亲一个个被人夺去性命,眼见这个才认识没两天,处处呵护自己的少年又要葬身狼腹。心中无穷的愤怒骤然膨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搬起地上一块石头,眼前的狼首似是化作那些不共戴天的仇人,就那么一下一下的砸下去,当时她心中竟是带了一丝嗜血之后的喜悦。 浩没再看她,但听她说完,脸上冰冷的神情倒是缓和了一些。 见父亲和其他人还没来,浩先去草丛中寻了几味消炎的草药,在潭水中冲洗干净,去潭边石上砸碎了,给枫敷在腿上。 那些草药都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刚一敷上,枫登时感到腿部伤口处传来一阵清爽的感觉。浩又递给他几串紫色的过山龙:“这种果子也能去除兽毒,虽然不见得管用,多少吃些也好。” 枫接过果子,先不忙着吃:“昨日肚子饿,我们两个倒是吃了好些这个果子,对了哥,你身上有没有吃的?” 浩听他说才想起他两人应是一天多没有吃过东西了,昨日庄子里的人找了他一天没找到,今日出来时已经有所准备,人人随身带了干粮,皆是打算找不到人便不回去。  浩解下腰间的布袋,取出一块干饼递给枫。因为枫的失踪,水莲已是急的几番晕倒在家中,哪有心思给众人准备吃食,大家也都只带了些好存放的干粮出来。 枫忙从浩手中接过饼,自己却不吃,伸手递给了萦素。 “饿了吧,快吃吧。”他朝着萦素笑了笑。 “我不饿,还是你吃吧。”萦素忙推托着 “怎么会不饿,昨晚在山洞里,你肚子咕咕叫了一夜。” 萦素见他坚持,只好接过饼一掰两块,一人一半的分了。 两人刚才谦让着分饼时,浩见如今周围没有什么其他的危险,便兀自去刚才射杀的那两个男人尸体处查看,等到枫将饼吃完,浩也已经转身回来。 “哥,你怎么知道那两个是坏人?”枫朝不远处还站立着的两具尸体看了一眼。  “我从山上下来时,看到他们推到了你,后来又要挟持了她走。只是离得远,来不及阻止。”浩解释道,“刚才我去看了,他们不是普通百姓,从他们头上的头盔看,倒似是天龙国的士兵。” 萦素听浩提到天龙国,手一颤将刚才没吃完的一小角饼掉在地上。 枫好奇道:“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天龙国的?” 刚才从两人的谈话中,枫只听两人提到过婆娑国,倒是没有说过天龙国。 浩沉声道:“爹以前给我看过各国的图腾,他们头盔上镂刻了龙。便连身上佩剑的剑把上,也有同样的图案。” 不等枫再说话,浩突然想起一事,突然转头冲着萦素冷言冷语的问道:“刚才他们为何要挟持你走?” “我也不知。”为了逃避浩的盘问,她低头从地上捡起刚才掉落的那角饼,捏在手中却不再吃。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枫原本要把她的身份向哥哥和盘托出,但见她似是不想说的样子,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刚才我在山坡上,看他们好像认识你?”浩皱着眉,显然不满意萦素这个解释。  萦素见他盯着自己,似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便不肯罢休,正为难该如何回答时,突然听到山坡处传来鹰响彻山谷的声音。他人未至跟前,喊着浩和枫名字的声音已经远远的传了过来。 浩站起身,冲着父亲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当看到父亲脸上从来没有过的严肃神色,坐在地上的枫却有些提心吊胆。以前父亲不曾责骂过自己,但这次自己害庄子里的人全盘出动,这顿责骂估计是少不了了。  浩担心父亲恼怒之下责骂弟弟,有意无意的站在父亲与弟弟之间:“爹,枫受了重伤,是狼咬的。” 鹰神色瞬间一沉,他伸手推开浩,朝着半躺在地上的枫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冲着身后陆续从山坡上下来的庄户一招手,大家立刻凑过来,七手八脚的把枫从地上抬起来,好在都是成年壮汉,有的是力气。 “把那两具尸体都一起抬回去。”鹰阴着脸,冲着剩下的人吩咐道。刚才过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草丛中站立的两具尸体,也注意到两人头盔上的图腾。只是现在人多口杂,不方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遵照鹰的吩咐,两个人架着枫,一个壮汉背了萦素,其他人将那两具尸体抗在肩上,临离开山谷时,枫还惦记着那具狼尸,又求哥哥连那狼尸一起带了回去。 第21章 不可言说的秘密 一行人还没回到避风山庄,水莲早已听先来报信的人说了大概情况,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候在庄子门口。 等见了枫,看他腿上的伤竟是比来报信的人说的还要严重,哪还忍得住,在门口便一把将他抱住,又是哭的昏天黑地的。  先来报信的人已经去请了大夫过来,大夫上前劝了一番,这才将抱头痛哭的母子两人分开,水莲赶紧让佣人把枫送回房间,方便大夫为他处理伤口。 鹰令人将抬回来的尸体先找了一间空的柴房放了,又冲着众人说了一番感谢之类的话,令众人散了回去休息,这才示意水莲跟自己回屋。 一进屋子,鹰便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一脸郑重的神色。 “师兄,枫儿的伤可是治不得?”水莲见他神色凝重,眼圈顿时红了。 鹰见她会错了意,转头安慰她道:“这点伤不算什么,刘大夫的医术你是知道的,刚才我看他冲我点头,应是无碍。” 水莲双手合十凭空朝天一拜,心下略安了。 “若是枫儿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不想活了。”水莲叹了一口道:“自从枫儿出生,便交在你我手里,这么多年,不是亲生,与亲生的又有什么差别?” “对了,那两具尸体是怎么回事?”水莲听到丈夫说枫大约无碍,总算是暂且放下心来,突然想起刚才抬进庄子里的两具尸体,当时她心思都在枫身上,无暇顾及。 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走了几遭,这才立下身,冲着妻子道:“我刚才翻看了一下他们身上,有温家军的腰牌,应是温世涛的亲军。” 水莲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刚才在山上,浩儿放出信号时,我便看到山头上隐隐约约有些人的影子晃动,似是有几十人,我原本还不知是些什么人。后来看到那两人的尸体,才猜测有可能是温家军。他们想是被浩儿的信号弹所惊,错以为是被幽丽国的士兵发觉,看那些人撤退的方向,倒像是往婆娑国那边去了。” “这样说来,婆娑国已破了?”水莲望着丈夫,担忧的问道。 “想是如此,刚才人多,我也不好问浩儿,他至今还不知咱们真实的身份,若那两个人真是被他所杀,日后被温世涛知道了,必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听丈夫这么说,水莲才算知道,鹰自回来便一直愁眉不展,却是为了此事。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说着此事,就听门口传来浩开口求见的声音,他是来向父母禀报枫的伤情。 “枫儿如今怎样了?”等浩进屋来,水莲不等他开口,便冲着儿子焦急的询问枫的伤势。 “刘叔看过了,说幸好没伤到筋骨,伤口当时也清洗的很干净。我还让刘叔顺道看了一眼带回来的狼尸,大夫说好在那狼倒不像是得了疯狗病的,不然便是神仙也难救。现在刘叔给弟弟重新包扎了伤口,又给开了些药,临走时说过个把月,应该便能下床走动了。”浩如今语气虽是平静,其实他刚才也一直担心弟弟的伤势,一直等送了大夫出门,听说无妨,这才放心的过来跟父母汇报。 水莲听他说了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浩儿,刚才山谷里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鹰两眼注视着浩,表情异常严肃。 浩把身子转向父亲,正色道:“孩儿在山坡上,远远的看到那两人似是与弟弟与爹你救回来的孩子起了争执,见他们推倒弟弟,见弟弟起不来身,还以为弟弟是被那二人所伤。后又见他们挟持了那孩子要走,情理之下贸然出手,是孩儿鲁莽了……” 他终究是有些羞愧,刚才自己贸然出手,双箭齐发,顿时结果了两人的性命。虽然后来从枫口中得知那两人确实不是好人,但是最初自己射箭的缘由是因为误以为枫是被二人所伤,对弟弟关切之下,才一时冲动杀了两人,究竟是自己做事鲁莽了些。 万一那两人并非罪大恶极,自己岂不是草菅人命。 鹰神色一峻,他压低了声音冲着浩道:“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也只管说你到了之时,那两人就已经死了,万万不可对人说那两人是为你所杀。幸好我们去时你已经将尸体上的箭拔走,不然日后终将是一件祸事。” 浩抬头,颇为疑惑的看向父亲。 自小父亲便教导他要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做事要敢作敢当。如今父亲这教诲的言语,完全不似他平日的作风。 “父亲,这却是为何?”浩眉头微拧。 “你先不要问这么多,只管照我说的做,日后我自会跟你解释清楚。你刚才说那两个人挟持了那女孩要走,难不成他们的目标竟不是枫儿?” 刚才在山谷里,鹰一直惦念着那两个死人和枫的伤势,竟是没有来及问枫究竟是怎么会出现在山谷中的。 “弟弟说昨天早上,他原本想带着那孩子一起去山谷里散散心便回来,不曾想遇到了狼,受了伤,所以才困在谷中。那两个人,倒是今早才去的,不知为何,见了那女孩后,便想要挟持了她走。爹,我看了那两人的头盔,他们应该是天龙国的士兵。可是天龙国与我们幽丽国中间还隔着婆娑国,他们怎会出现在这山上?”浩在山谷中问过萦素,只是萦素什么也没说,后来鹰便带人到了,他也只是知个大概,具体如何却不清楚。 鹰低头沉吟了一声,复又抬头道:“这一个月来,天龙国大军压境,意图攻破婆娑国,那两个兵,依我看,兴许是天龙国的逃兵也说不准。” 浩头一次听父亲说起眼下的战事,并没有丝毫的怀疑。 水莲走到父子两人中间,插话道:或是那两人正巧逃到山谷中,见色起意,才想挟持了那孩子去。” 浩情窦未开,心下暗道,怪不得之前在谷中他问那少女两人为何要挟持她,她犹豫不语,原来却是因为这个原因,女孩害羞不好意思说罢了。 鹰略一点头,让浩先回去休息,临走时又正色的嘱咐了他一遍,只让他忘了今日之事,永远不要向人提起那两人是被他所杀。见浩答应了,这才放他去了。 “师兄,那两人真的是逃兵吗?”水莲等儿子一走,便迫不及待的问丈夫。 鹰摇头道:“若是一般士兵倒是有那可能,只是温家军都是温世涛的亲随,必然不会。” “那他们为何会来这边?难不成是来寻我们的?”水莲有些担忧。 “不会,我们只听从王命,避风山庄的所在以及我们的真实身份,便是天龙国那边也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温世涛必然不知我们居住在此地。只是他们为何会挟持那女孩,我一直觉得那女孩身份有些可疑,她似是也对你我有所隐瞒。”鹰如今有些后悔救那孩子回来,但如今再要动手杀了她以绝后患,究竟只是个孩子,却也下不去那个手。 “师兄你想多了,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又是个姑娘家,或许就是我猜测的那般,那两人临时见色起意,想对那孩子图谋不轨罢了。温家本身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的亲兵,必然也都是些衣冠禽兽。”水莲一提起温家,心里就一阵厌恶。若不是因为温世涛的父亲温峤,自己与师兄也不会长年驻足异国他乡,有家归不得。 鹰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但是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只好暂且认可了她的推测。 第22章 匆忙走镖 枫浑身骨头如同散架一般。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大夫用特制的药水重新清理过,如今敷了草药,包扎的像是平日里练功用的稻草木桩。刚才他一气喝了几碗厨房提前备好的热粥,这才觉得肚子里舒服一些。 丫鬟们得了主母派人传来的话,要让少爷好好休息,于是服侍着他喝完粥,便收拾了碗碟悉数出去了。 枫躺在温软的床上,感觉这命终究是捡回来了,心里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一时却睡不着。 门吱呀呀的被人从外朝里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的从门缝中闪了进来。她迟疑的站在门口,朝着床上的少年看去,不确定枫有没有睡着。 枫早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他冲着门微微转了转头,门前少女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头上脸上身上的污迹已经清洗干净,俏然而立。 见他还醒着,萦素轻手轻脚的朝着床铺走进了一些。 “你吃过饭了吗?”枫原本想支起身子坐起来,试了一下却又放弃了,索性躺在床上跟她说话。一时间却想不起要说什么。   萦素点点头,她在山里虽是受了惊吓,身上却没受伤。回来后便被水莲安排的丫鬟领回屋,屋里早已备好了热粥和洗澡水,她心里惦记着枫,匆匆洗了身上的污泥,换了衣服便过来探望他。实际上并没有吃饭,如今听枫问起,又怕他嗔怪,便谎称吃过了。 “那你怎么不去休息?”枫关切的看着她,萦素眼圈发黑,显然是昨夜在山洞中也没睡多少。 “我来看看你就回去。”萦素低了头,颇为害羞。 枫冲她笑笑,故作无谓道:“我没事,大夫都帮我处理好了。你放心吧。” 萦素抬头关切的看了一眼枫被重新包扎过的小腿,眼眸中泪光闪烁,满是心疼。 “你有话要跟我说?”枫想起在山谷中,那两个男人管她叫公主,她没有否认。后来浩去了之后,她却向浩隐瞒了那事。 萦素迟疑了一下,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能不能说。 枫见她神色为难,便装作不在意道:“你若不想说便算了,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为了救我,杀死了那只狼。” 萦素咬了咬嘴唇,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准备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他。 “其实我是……”  她还未及说,只听门突然的被从外面推开了,两人顿时朝着门口看去,门口处站的,竟是枫的父亲,鹰。 鹰也没有料到萦素会在这里,看到她的一瞬,神色也是一怔。 萦素羞红了脸,忙冲他匆匆行了一礼,飞也似的跑走了。 “爹……”枫怯懦的叫了一声,自从谷中见到父亲,鹰自始至终一句话没有跟自己说过,见父亲现在只身一人过来,母亲又没跟在身边,心里便升起了一阵恐惧。对于父亲的责骂他心里早有预期,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些。 鹰几步走到他的床边,由于门窗都关着,屋里光线不是很好。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枫,心想这个若是浩,自己便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是对于枫,他却只能叹口气,板着脸问道:“你现在感觉怎样?” 枫见父亲没有责骂自己,一脸受宠若惊道:“爹,我没事,大夫说了,这点伤过几天便好。” “听浩儿说,你是自己跑出去的?”鹰虽是听浩说过,但终究想要跟枫亲口确认一番。 “是,爹,都是孩儿的错,那日我见淑兰很是难过的样子,猜想她是在想念她走失的姑姑,便自作主张的要带她去那个山谷。原本想趁着你们还没发现就回来的,却不想遇到了一匹狼,所以被困在山谷里了。”昏暗的光线里,枫一脸的羞愧,不过他尽量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免得父母会责怪那个客居此处的少女。 “山谷中那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鹰如今更关心这个问题。 “孩儿原本以为他们两个是好人,所以向他们求救。没想到他们竟然丢下孩儿不管,还想要抓了淑兰走。” 枫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有些后怕,若不是浩到的及时,自己与淑兰的命都有可能不保。 “他们可是认识那女孩?为何独独要抓了她走?”鹰看着儿子,眉头皱了起来。 “孩儿也不知道,只是听他们问她是不是婆娑国人。”枫躲避着父亲审视的目光,不知出于何故,他想了想还是隐瞒了那两个男人称呼淑兰为公主的事实。 “她是婆娑国人?”听了儿子的话,鹰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嗯。”枫并不知道天龙国侵略婆娑国之事,见父亲神色古怪,心里也是好奇,却又不敢问他。 “可是爹,我听哥说,那两个人,是天龙国人,他们为什么要抓婆娑国的人?”枫不解。 鹰没有立即回答他,却换了一个问题:“那两个人,是被谁人所杀?” 枫想起当时的情景,两眼放光,语气中充满兴奋:“是哥哥,哥哥当时真的好厉害。那么远,两箭几乎是一前一后就射杀了他们两人。” 鹰心中一紧,他早就想到浩射杀那两人时枫是在现场,应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他看的那么清楚。 “枫儿,爹有件事要跟你商量。”鹰突然变得客气的语气,让兴奋的枫一下子愣住了。 鹰踌躇片刻,最后语气郑重的对着枫道:“那两人被浩儿射杀之事,只有咱们四人知道,以后万万不要向旁人说起。此事只当是爹拜托你。” “爹……”枫有些疑惑,父亲的态度似是有些谦卑的。 他抬头看了看父亲,惊觉自己心中曾经威严无比的父亲,如今投向自己的目光中竟然带了恳求的意思。 枫虽不了父亲为何会如此,却依旧点头答应了。 鹰走后,枫躺在床上,双臂垫在脑后,怔怔的望着屋里的房梁。父亲今日的言行甚是奇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毕竟是一夜没有睡好,想着想着,便昏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鹰便带了庄子里的大多数男人,出去走镖了。枫没有料到父亲走的竟是那么匆忙。 枫还是从服侍他的丫鬟口中听说才得知此事。说是鹰临走前,一大早便来看过他,见他还睡着,便没有令人叫醒他。 “娘,爹这次要去多久?”枫坐在床上,一边喝着母亲亲自送来的粥,一边问道。 “估计这次要去的久一点。”水莲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她拿着筷子从床边边桌上的小菜碟里夹起几根咸菜放到枫捧着的粥碗里。 “对了,怎么没见哥?” 枫自醒来,便没见到浩,心里有些纳闷。 “浩儿跟着你爹一起去走镖去了。” 这次鹰执意要带浩一起去,水莲知道这次丈夫走镖的真实目的,原本不想浩跟着,但鹰却想借这次机会,把避风山庄的真实身份跟浩交代清楚,所以执意带他去。 平时小事上,水莲时常跟丈夫撒娇,丈夫心疼这个小师妹,便处处依了她。但这种大事上,水莲却从来不会逆了丈夫的意思。只是临走千叮万嘱丈夫出门一定要护得浩的安全。 枫听母亲说浩跟着父亲一起去走镖了,喝粥的动作一顿,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失落。其实好早前父亲就说过,下次走镖会带着浩一起。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是没能与浩送别。 “要不是受伤了,我也想跟爹一起去。”枫抬眼看向母亲,不过他心里清楚,便是自己没有受伤,父亲也不会带自己去。有了这次的意外,估计今后自己再想求父亲什么,父亲更是不能轻易答应自己了。 水莲温柔的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柔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现在只管尽快把伤养好才是。” “不过庄子里的人这么一走,更没人帮淑兰找她姑姑了。”枫想起淑兰脸上落寞的神情,忍不住一声叹息。 水莲看到他脸上忧虑的神色,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安。昨天丈夫看望枫回来,与自己说起,那个淑兰当时在枫屋里。后来又说到她是婆娑国人这件事。 如今天龙国侵占了婆娑国,两国自是敌对关系。再加上这次的意外,虽然枫坚持说是因为自己的任性造成的。但最初的缘由究竟是枫为了让淑兰开心才带她出门。水莲对于丈夫捡回来的这个女孩,心里渐渐有了些芥蒂。 “枫儿,娘看淑兰那小丫头也是清秀可爱,只可惜额头上那一大片胎记,真是让人替她惋惜。”水莲一边收拾着空碗,一边假装不经意的提起萦素额头的胎记,想要试探一下枫对那女孩的心思。 枫有些奇怪水莲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自小她就教导他跟浩,不要以貌取人。 “淑兰她人很好,我那会不想拖累她,让她自己回来,她不肯丢下我,一直陪着我。而且她也很勇敢,那狼是她杀死的,为了救我,那么胆小的她竟然杀死了狼。”枫说起淑兰,满心满脑子里都是她的影子。 水莲愣了一下。她张了张口,原本想直截了当的问一下枫是否喜欢那个丫头。转头间,正对枫虽然帅气却稚气未脱的面孔,心中哑然失笑。两人只不过都还是孩子而已,怕是自己太过敏感,想的有些多了。 “你爹走时还留了几个人在庄里看院,等着今日我就安排他们去附近村落里找找。”水莲说这话,一方面是真心盼着淑兰早日与亲人团聚。另一方面也存了些私心,希望她姑姑赶紧来带她走,两个孩子早点分开,倒免得将来麻烦。 枫听她说起这事,忙坐起身道:“娘,孩儿正好有事想跟你商量。淑兰说她跟姑姑没有地方可去,你看要是找到她姑姑,能不能求爹让她们两个都留在咱们庄子里?” 水莲一怔,一时却不知该怎么答复他,只好装作为难道:“这个娘也做不了主,等你爹回来再说吧。” 这次鹰说是出去走镖,实际上却是天龙国王宫中有所变故,王上飞鸽传书召他回去。临出发之前,鹰也与水莲说过,看样子温峤志向不仅仅在婆娑国,下一步很可能要继续南攻,避风山庄在幽丽国潜伏多年,早已将幽丽国的详细地图和国内情况一一传递回去。今年战事一起,怕是不久避风山庄便会得令撤离这里。这次鹰先回去看看情况,如果他猜想的没错,那这次回来必然会跟枫交代清楚避风山庄以及他的真实身份。 第23章 我的名字叫南宫萦素 水莲走后不久,萦素又如昨天一般,悄无声息的推开门,站在那里看着枫。 枫因为腿受了伤,不能下床,只好躺在床上翻书,正闷得不得了,见她进来,精神顿时一振。 昨日萦素正要跟他说些什么,因为鹰的不期而至,话便没有说完。枫昨晚睡前一直好奇萦素究竟要跟自己说什么,如今正眼巴巴的等着她来。 刚才水莲在床边坐过的凳子忘了撤走,枫便让她在床前凳上坐了。 “你的腿可好些了吗?” 萦素看着枫腿上缠着的绷带,心里感同身受,仿佛那是自己的腿,自己也能感受到疼痛。 “好多了,早就不疼了。”不知为什么,枫面对她时,心里有一丝丝的紧张,每次对上她的眼睛。他便觉得心跳加速,面上发烫。这种感觉以前没有过,真是好生奇怪。腿疼还是很疼的,但怎么能跟她说实话。 “其实我不叫淑兰,我的名字叫萦素,南宫萦素。” 萦素低了头看着脚尖,轻轻的说道 “我说那,自打一开始,我便觉得淑兰那个名字很俗气,不配你。” 枫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仿佛一开始便知道淑兰那个名字是她杜撰的。 “文殊兰是一种花,是我母后最喜欢的一种花。”萦素羞涩的解释说 “原来那两个男人没有骗人,你果真是公主?” 枫听她称呼母亲为母后,脸上神色变了变,虽然那日在山谷中,就听那个高个的男人管她叫公主,但是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依旧很是震惊。 萦素红了眼圈,一字一句的说道:“是,我是婆娑国的公主,那两个男人是天龙国人,他们国家的军队攻占了我们的王宫,杀了我的父王母后,之前也一直都在追杀我。” 她这几日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情绪,瞬间又有些激动起来。 “那与你走时的姑姑是谁?”枫见她伤心,脸上也换上郑重的颜色。 “是我们王宫里的护国女史,她带我从宫里逃了出来,出宫后我们便姑侄相称,如今连她也不见了。” 萦素低着头,一滴泪水从眼中滚落,滴溅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枫望着眼前女孩瘦弱的肩膀,这才明白她为何看上去总是一副忧思难忘的模样。一想到她如此瘦弱的身子上,竟是背负着那般沉重的国仇家恨,便觉得再多安慰的语言也是苍白无力。 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将手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萦素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那天早上我睡不着,不知道怎么就去了那个水池边,水里仿佛有个声音不停的在跟我说,去死吧,死了便不会继续伤心难过。我心里就想,再让我看一眼新升起的太阳,只再看一眼,我就跳下去。” 枫听她语调平静的说起那天早上的事,心里却有些后怕。没想到那天自己莫名其妙的早起,机缘巧合下,竟是将她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谢谢你,谢谢你带我去山谷。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地方。”萦素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强装欢笑抬起头,只是眼中泪水未干。经过山谷中那一番劫难,少女的眼中少了几分哀怨,却多了一些坚强。 枫没有说话,却回身从枕头下掏出一个东西,摊开她的手掌,将那物放在她的掌心里。 萦素低头去看掌心,竟是一根红绳,红绳中间串着一个项坠般的东西。 “我求了哥把那狼带回来,这个项坠是用狼牙做的,不管怎样,也算是我们两个第一次打猎的战利品。以前听庄里的男人说,用第一次杀死的猎物身上的东西做成护身符,可以保佑猎手日后逢凶化吉。”枫看着萦素手中的项坠,冲她解释道。 萦素听他这样说,又仔细的去看掌心中的那个物件,原来那项坠竟是用狼牙做成。那狼牙足足有一寸多长,虽然已经被人刷洗干净,却保留着兽牙特有的黄色。牙根那里用东西穿了孔,一根编制的红绳从孔中穿过,两端打了节可以任意拉长缩短,显然是为了方便带在脖子上。 “还是你留着吧。”萦素把手伸到他面前,这次枫受了伤,她盼着这护身符能保佑他日后平安。 枫却不接,他又去枕头下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物件冲着萦素道:“我这里还有一个,这是我们共同打的猎物,应该保佑我们两个。”说着话,少年脸上露出单纯的笑容。 萦素这才把手缩回来,低头又赏玩了片刻,这才恋恋不舍的揣在袖子里。 “刚才我娘说了,今日便派了庄子里的人去周围村落里找你姑姑,我也跟娘求过了,若是你们愿意,便留在我们庄子里,这里是幽丽国地界,料那些天龙国的人也不敢随便过来抓人。” 虽然刚才水莲并没有允诺枫,但是枫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如何,一定要说服父亲留下萦素。 萦素摇头道:“那些人凶残的很,那日山谷中,他们已经追了过来。” 相对于前几天逃亡的日子,留在避风山庄这个提议,对于萦素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只不过想到昨天自己险些连累枫,她却不能自私的答应。 “昨天我那是受了伤,不然他们哪能轻易带走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无用,保护不了你?”枫少年的自尊心有些受伤。 “我被你父亲带回来的那一天,英姑带着我在山上,前面是不见底的山崖,后面是漫山遍野的追兵,若不是万不得已,英姑也不会带我从那山崖上跳下去。”萦素说起那天的情景,一切还仿佛历历在目。 枫正琢磨着拿什么话来宽慰她,突然听到屋外有丫鬟的声音,似是在满院子里寻找萦素。 萦素显然也听到了外面在叫她,忙站起身,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朝外探出半个身子,示意自己在这里。 “什么事?”枫隔着门替萦素问那丫头。  丫头进了门朝着枫行了礼,看了一眼萦素,冲着枫道:“禀少爷,是夫人派奴婢叫淑兰小姐去前厅。” 枫冲着那丫头问道:“你可知娘找她什么事?”。 “好像庄子外面有人来找淑兰小姐。”丫头一边回答枫的问话,一边催着萦素快点去前厅。 枫与萦素听丫鬟说外面有人在找她,不知是敌是友,心下都是有些紧张不安。  “来人是男是女?”枫冲着丫头追问道。 丫头为难道:“这……,奴婢不知,夫人只吩咐奴婢带着小姐出去前厅里见人。” “那你先出去看看,等看清楚来人是男是女?长得是什么样子,再过来禀报。”枫担心这次又是天龙国的士兵来捉萦素,恨不得从床上站起身来阻止她出去。 丫头见少爷拦着不放人,语气有些焦急:“夫人催着奴婢带小姐过去,少爷你不要为难奴婢了。” 萦素见两人为了自己起了争执,心下有些尴尬,忙冲着枫道:“若是有危险,莲姨必然不会让我出去,或是我姑姑寻来了,我先跟着她过去看看。” 枫看那丫头冥顽不灵,不管自己怎么说她都是纠缠不清。自己又动不得身,只好冲着萦素嘱咐道:“你只远远的看一眼,若是不认识的人,便赶紧跑回来我这里。横竖只要有我在,就由不得别人带你走。” 萦素点了点头,冲着他扬了扬衣袖:“你放心吧,有这个护身符,一定会没事的。”说罢她丢给他一个微笑,跟在丫头身后,一起去了。 人都去了,屋里只剩下枫,他心神不宁的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腿,他恨恨的一拳砸在床边的边桌上,刚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想萦素承诺要保护她,如今一个丫头要带她走,自己都是无能无力。 第24章 便是道别都是奢望 萦素跟在那丫头身后朝着前院的方向而去,她心下忐忑不安,不知前厅那里等着自己的,究竟是英姑还是天龙国那些凶神恶煞的追兵。 快到前厅时,她将身子躲在丫头背后,远远的朝厅里看去。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楚,但是屋里那个熟悉的背影,让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人正是英姑。 激动中掺杂了思念,她忍不住拔腿跑了起来,越过身前快步而行的丫头,她朝着大厅飞奔而去。 “姑姑!”还没等她人跑进前厅,已是忍不住冲着那个背影远远叫出声来。 那个熟悉的背影闻声转过身,果然就是面上带了焦急之色的英姑。 英姑身上穿了一件简朴干净的土色粗布衣裳,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整齐利落的盘螺髻,若不是她脸上胳膊上那些遮掩不住的伤痕让人看上去有些古怪,站在那里倒是像极了一个普通的村妇。 她看着萦素冲着自己跑来,浑身一颤,忙迎上几步蹲身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饶是她素来性格刚毅,如今也是满面泪痕。 “姑姑,这些天你去哪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萦素依偎在她怀中,真情流露,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落下,让水莲看了也是暗自抹泪。 “殿……,没想到还能再见。”英姑自从见了她也是哽咽不已,心绪难平。 水莲见两人抱在一起只顾哭,一时竟是难分难舍,忙吩咐丫头扶两人起来在厅里椅子上坐了。 原本水莲听鹰说了萦素是婆娑国人之后,再加上始终不清楚为何那两个天龙国的士兵会挟持她,便觉得萦素对自己隐瞒了些什么,这两日心下对她有些怀疑,便连萦素最初说的那些话,她也有些不尽信了。  如今看姑侄两人相见的反应,断然不是装假出来的,这才放下心头存了几天的疑惑。 “那天我家老爷在山上溪边捡到这孩子,后来听她说是与姑姑在山上走散了,正想今日派庄里的人去找你,可巧你就先找上门来了。”水莲一边说一边给丫头们使了眼色,丫头们忙去给两人倒了茶端了点心过来。 “夫人与庄主老爷的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英姑忙又站起身冲着水莲再次躬身谢了,一脸质朴真诚的感激神色。刚才这会子功夫,英姑早就注意到萦素周身完好,竟像是没有受伤。见她穿着讲究,头发也梳理的整齐,显然是眼前的夫人没有亏待与她,心下自是对水莲感激不已。 “这也是应当的。只是淑兰醒来后,只告诉我她的名字和与你在山间走散的事,其他的事,不管我怎么问她,她都只说是记不清了。”水莲拂了拂手示意英姑依旧坐下说话,她心里多少也有些歉意,原本说帮她找姑姑,只是出了那桩意外,大家心思不在这上面,竟是拖了这几日也没去找,如今好在对方自己找上门来。 英姑听她管萦素叫淑兰,心下眼中都有些疑惑,她朝着萦素投去询问的目光,唯恐是她在掉下山时摔坏了脑子。 萦素借着英姑身子遮挡住水莲的视线,悄悄的冲她眨了眨眼睛,英姑顿时心神领会,知她这样做是为了掩盖身份,忍不住冲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英姑一转头诚恳冲着水莲道:“找到就好。不知庄主老爷可在?民妇想替这孩子向老爷叩谢再生之恩。” “这倒不必了,正巧我家老爷有事出门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再说举手之劳,谈不上什么再生之恩。” 水莲说着便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 英姑见她这个举动,似是要送客的意思,忙又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冲着水莲福身道:“若是这样,那民妇再次谢过夫人,只等庄上老爷回来,麻烦夫人替民妇向老爷转达感激之情便是。我家姑娘也叨扰庄上多日,如今也不好继续麻烦夫人,民妇这就带她去了。” 萦素没料到英姑说走就要走,一想到自己还没来及与枫道别,顿时心乱如麻。  水莲见英姑行事倒是干脆利落,便莞尔一笑,顺水推舟道:“那就恕不挽留,还请两位一路小心。” 英姑客气道:“民妇如今身无长物,无以致谢,唯有祝夫人和老爷和泰安康,日后若是有缘,民妇必然带着我家姑娘再来庄上,携了谢礼,亲自向庄主老爷致谢。” 她一歪头,看到萦素竟然还坐在椅子上茫然失神,忙悄悄给她使了一个眼色,令她站起身跟自己走。 水莲也没有挽留,只是含笑冲着两人点了点头算是道别。 英姑拉了萦素的手要走,却觉她的脚似是钉在地面上一般,却是不想离开的意思。 英姑不解她的想法,一时倒是愣在那里。 萦素咬了咬嘴唇,脸上一红,挣脱开英姑的手,转身冲向水莲恳求道:“莲姨,我能不能跟枫哥哥去道别一声。” 她一个姑娘,实是鼓了半天的勇气才敢开口说出这话。两人虽说还只是孩子,但究竟男女有别,一个姑娘家主动要去跟一个异性告别,究竟是不好意思 自从萦素来到庄子里,水莲一直对她关怀备至,便是昨日枫带了一身的伤回来,也没见水莲迁怒于她,所以她想自己厚着脸皮开口,水莲定是会答应自己。 水莲走近萦素,在她面前蹲下身,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一脸温柔道:“好孩子,大夫嘱咐过,枫儿腿上的伤需要静养,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睡了。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好吗?等着他醒了,莲姨会代你跟他道别。” 饶是萦素年纪小,也听出她这话虽是委婉,却也是不想让枫再见自己的意思。她脸色苍白的退后两步,不信这个曾经那么温柔对待自己的莲姨竟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 手中突然一暖,却是英姑走到她身边,握了她的手在掌心里。 英姑一脸歉意道:“即是如此,那就不再打扰夫人了,民妇这就告辞了。” 说罢,不等水莲再次回答,英姑边硬拽了萦素出了门厅。萦素被她半拉半拽着朝门口走去,两眼却始终依依不舍的望着枫房间所在的那个方向,怅然若失。 待两人走后,水莲脸上的笑容褪下,她重重的坐在座椅上,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管家刘福看了她两眼,欲言又止。 “福伯,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近人情了?”水莲扫了刘福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小人不敢。”刘福坦坦道:“夫人这么做自是有夫人的道理,小人只是担心日后少爷若是知道此事,会埋怨夫人。” 水莲叹了一口气,似是向刘福解释,又似是自我安慰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告别又如何,该走终究是要走,日后也不会再见。” 刘福低声道:“少爷似是很喜欢那小姑娘。” 水莲苦笑:“昨日枫儿也与我说过,想要留她姑侄在这避风山庄。” “那夫人您为何……”刘福惊愕的抬头看向夫人,以前不管少爷有什么要求,水莲都是尽量满足他。 “福伯,你注意到没有,那女人似不是普通的农妇。” 水莲眉头微微皱起,见刘福一脸纳闷的看着自己,她又接着道:“别看那女人身形苗条,但是骨骼却粗壮,两手尤其明显,以我多年习武的经验,那女人也是个练家子,只怕功夫不在我之下。” “这……,小的倒是没有注意。”刘福坦承自己的疏忽。 “昨日师兄临走之时跟我说了一些事,他听枫儿说,那小姑娘是婆娑国人,看她的气质,也非一般普通百姓家的女孩,今日一见,她那姑姑也非常人。还有之前死了的那两个天龙国的士兵,为何要不惜越界,只为抓她一个小姑娘回去?” 水莲从桌几上拿起茶杯,举到口边,却又放下,接着道:“只怕那女孩的出身没有那么简单,便不是婆娑国的王室贵胄,也应当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所以那帮士兵才不惜越界追捕要带她回去。” “怪不得夫人如此。”刘福向夫人投去敬佩的一瞥。 “长痛不如短痛,孩子们又还小,很快便会忘了。就是枫儿怨我,也只能由得他了。别说是婆娑国的名门之后,便是普通百姓家的姑娘,以后温峤那帮人,又岂能允许枫儿与婆娑国的人有情义?她们姑侄如此一去,自此不见,将来少去多少麻烦?” 水莲眼睛望着远处,那是天龙国的方向,鹰与浩此去,还不知会带来什么消息,不过她心里有种预感,平静了十几年的避风山庄,终于要迎来一场暴风雨了。 第25章 明珠再现 英姑拉着萦素出了山庄的大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候在门外。她见四下无人,忙抱起萦素,飞身一跃上了马,马鞭高扬处,那马仰头嘶吼一声,快步离开山庄冲着南边跑去。 萦素被她揽在怀里,背上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有个地方却隐隐作痛。 “姑姑,我们这是要去哪?” “往南不远有个村落,我们先去那里。”英姑只简单交代了一声,抬手扬鞭让马跑的更快一些。 说是不远处,那马驼了两人一路飞奔,也足足跑了一两个时辰。萦素才远远的看到前方似是有个村庄模样的地方。离避风山庄越来越远,她心下越是落寞,觉得与枫再见已是无望。 英姑似是对眼前这个村落轻车熟路,她一路驱马奔到一处农户院前方将马勒住,抱了萦素下马。说是院子,不过是用荆棘围起的一个篱笆围墙。 篱笆墙上有个小门,却没有落锁。英姑一推之下门朝里打开了。萦素跟在她身后,怯生生的朝里看去,却是一家极为简陋的农家小院。 “咱们暂且在这里将就一日,等明日一早继续南行。等到了城里,应是有客栈。”英姑见萦素驻足不肯不前,以为她是嫌弃这里环境脏陋,忙向她解释了这里不过是临时落脚之地。 显是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屋中迎出一男一女两位老人,看上去皆是六十来岁年纪,岁月在两人脸上布下了数不清的皱褶,老妇人满头雪白,老头子却早已谢顶,头上稀稀拉拉的挂着残存的白发。不过两人面目和蔼可亲,倒让萦素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  “孩子可是找到了?”老妇人颤巍巍的迎上前,她眼神不好,一时间没瞅见英姑背后躲着的萦素。 “是啊,皇天庇佑,让我们姑侄重逢。”英姑冲她展颜一笑,反手将身后的萦素拉到身前。 “这丫头生的真俊。”老妇人靠近两步,仔细的打量了萦素一番,忍不住夸赞道。突然之间又看到她额头那骇人的一大片胎记,忍不住脱口而出:“只可惜这脸上怎么长了这么一大片胎记。” 老头子悄悄扥了扥老妇人的衣角,小声嘀咕道:“老婆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爹,我要的东西可配好了没有?” 英姑听老妇人说起胎记,转头冲着那老者问道。 老头子手指了指屋里:“就在桌上,俺们这村小,没得现成的松香卖,俺去山坡上的松树上现寻了些新鲜的,也不知管不管用。” 英姑听他说完,道了一声谢,顾不得再与两人寒暄,拉了萦素赶紧进了屋子。  这一家农户着实有些穷苦,泥巴垒成的屋子竟是连个门都没有,只在门洞上挂了一个破旧不堪的布帘权当门用。因是白天,屋子里舍不得点蜡,依旧是黑漆漆的。两人进去后待了片刻才逐渐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借着屋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英姑见那三条腿的桌上摆了一个布满豁口的破碗,里面盛了小半碗水状的东西。她端起碗闻了一下,一股混合了浓烈松香味道的酒味扑鼻而来,便知这就是了。 她端了碗,拉着萦素出了屋,两人在天井中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英姑从怀中掏出一块棉纱,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她用布沾了那液体,给萦素轻轻擦拭额头上那片污迹。那染料染的久了,却不容易清洗下来,只是每擦一遭,萦素额头上胎记的颜色便浅一些。 那老两口原本不知英姑要这药酒做什么用,如今好奇的走近来看。两人驻足看了一会,越看越是惊讶,少女额头上那原本好大一片的胎记,经过那药酒的擦拭,竟然逐渐变淡变小,最后竟是完全的褪去了。 “没想到这药这么神奇,连胎记都能去。”老妇人不明所以,在旁啧啧称赞。  如今萦素额头上那颜料的颜色被洗去之后,整张脸显得白皙稚嫩,便如刚剥壳的鸡蛋一般的白嫩光滑。那老妇人活到这个岁数,从没见过如此标致的女孩,一时看的竟是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了。 英姑仔细端详了一下萦素的额头,虽然离近了细看之下之前染色的那片肌肤颜色与其他部位的肤色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不过不靠近仔细看便察觉不出来。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她一直担心那染料带的时间长了,万一去除不掉,萦素一个女孩家,带着那一片胎记过一辈子,可如何是好,如今见总算是擦掉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币递给那老头,口中谢道:“多些老爹费心了,只是此事还请勿向他人透露。” 那老头自打出生至今,还从没见过金子,忙摆着双手道:“也不是值钱的物件,不值当这些。” 英姑见他推辞,便将那金币交在老妇人手中,再次嘱咐两人切莫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这才去拿了盆去井里汲了水,将萦素脸上残存的药酒擦掉。 趁着老两口去准备饭,英姑带了萦素进屋,慢慢与她说起这几日的情况。 原来那日英姑抱着萦素坠下山去,眼见山坡上有一棵从石缝中长出来的树杈,英姑借着那树杈的缓冲,将下降的速度以及力道尽量的减缓,到了快落地时,她又尽力将萦素向上抛起,以便将萦素会受到的伤害减至最低,但那一抛之下,她受了力道的反作用重重的摔在地上,登时晕了过去。 等到她悠悠转醒,遍寻四周却寻不到萦素的踪迹。按说两人坠下的位置大致相同,离得应不会太远才对,如今寻不到萦素,无非也就那几种可能,要么她是被敌军捉去,要么是被野兽叼走,再者就是被人救了去。英姑心中只暗暗祈祷但愿是最后一种情况。  山中草木被风吹的呜咽作响,英姑初醒来晕眩间只觉得漫山遍野都是天龙国的士兵的影子。她从山坡往下看,山脚下似是有村庄,更有炊烟袅袅升起。便咬牙忍了身上的伤痛往山下去了。 等到了山下,才发现整个村里只有一个大庄子甚为显眼,因为不知庄里人底细,她也不敢贸然进去,只悄悄的从一处矮墙翻身跃入,藏在一间空房之中。等到了傍晚,见一堆人回来,庄主手中所抱,正是萦素。心下激动,原本立时就想要冲出去把萦素抢回来,后来听庄主夫妇的交谈,见他们对萦素没有恶意,又琢磨的萦素如今高烧在身,正需要大夫救护,所以索性大胆的留她在庄里将养。 英姑怕惹人怀疑,却不好留在庄子里。她趁夜悄悄溜出庄子,只身往南边走,寻了个离着凤鸣山最近的村落,找了一户无儿无女的老夫妇家里暂住。她留在这里将养了几日,原本也是因为当时从山上坠下来时所受的伤势不浅。只是日夜担心怕天龙国的士兵会越境进入避风山庄抓人,这才心急火燎的想要去寻回萦素。好在她从宫里带出的金币贴肉藏了些许,当时出城门时因为她装扮成农妇,士兵并未贴身搜查,今日拿了一枚去村里找了一家农户换了一匹马,这才往避风山庄去了。 英姑交代完自己这几日的行踪,想起两人从庄子里出来时,萦素说想与一人道别,当时没顾得上问她,如今忙问她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 萦素也只捡紧要的事情与她说,当英姑听她说起山谷中那些险象环生的事时,一脸惊恐,如今想来心下后怕不已,没想到萦素竟是险些被敌兵抓回去。 英姑有些愧疚的解释道:“我原本也是看那庄子里的人和善,特意想要让你在那里将养几日的,后来是怕那帮追兵穷凶极恶,不顾两国边境进山庄抓人,这才赶紧的去带你出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险些害你被他们抓回去。” 萦素靠在英姑的怀里,善解人意道:“姑姑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弄得如今满身伤痕。” 刚才在院中,萦素已然注意到,英姑手上脸上都是被树枝划伤的痕迹。有些痕迹颇深,便是好了,必然也会留下永久的疤痕,从那么高的山崖上坠下自己一点外伤都没有,显然是英姑存心舍了她自己的性命,才护得自己的周全。 老两口今日见英姑说去找失散的侄女,开始还担心她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后来见她领了女孩回来,也替她高兴。忙杀了自家的一只鸡,又去邻居家用粮食换了一斤腊肉,就着自家院子里种的青菜,竟也凑了四道菜来。只可惜家里的碗碟都是残破不堪,老妇人细细的刷了,勉强的盛了菜出来。 萦素自小锦衣玉食,便是在避风山庄,器皿无不精美,饭菜无不精致。如今对着眼前这破旧不堪,随时都要散架的桌椅,再看看桌上粗糙缺损的碗碟,里面便是盛了多诱人的食物,她也是无从下口。何况老夫妇两人多年贫寒,许久没有做过肉食,家里除了盐巴更是没有其他作料,那鸡和腊肉做的都是腥气扑鼻,萦素更是闻之欲呕。 英姑侧眼看她神色,知她是因为食物粗糙难以下咽,忙跟老妇人交代了,说两人明日就要走,烦她去烙几张面饼路上好带着充饥。那老妇人今日收了她一枚金币,足够二人几年用度,如何不肯,忙撂下碗筷,麻利的烙饼去了。 第26章 一路向南 不一会,面饼香气远远的传了过来,面粉是今年新打下来的小麦磨成,所以自带了清甜的麦香。平时老两口却不舍得吃这些精贵之物,只留着每年过年时才用来蒸馒头烙饼招待来拜年的亲朋好友。 如今听英姑说两人明日赶路想要带着当干粮,自是倾其所有,和了一大盆子面,给她们多多的做了几张饼。 英姑去灶边取了一张新烙好的面饼,那老妇人在面饼里加了葱花和盐巴,两面烙的金黄,带着些许的焦香。 “趁热吃吧。”英姑把饼递给萦素,冲她温柔道。她自己却从桌上的萝里取了窝头,就着桌上的菜,安之若素的吃了起来。其实英姑自幼入宫,自从被选为护国女史的继承人,也是拥有极高品级的女官,一样生活的是锦衣玉食。然而如今面对眼前的一切,她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仿佛迅速的适应了眼下这种环境。 萦素捧着烫手的面饼,看着低头安然吃饭的英姑,因为羞愧羞红了脸。在山谷中,那两个追兵也说过,她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对方的将帅只是要亲眼见到她的尸体罢了。如今,除了英姑,谁还当她是那个曾经无比尊贵的公主?谁还会在乎她的感受?而自己,到如今竟然还没转换过角色,还在对着眼前这些来之不易的食物嫌东嫌西。 想到这,她拿起面前的筷子,从残缺不全的盘中加起几片青菜叶,缓缓放入口中,细细细嚼之下,一股新鲜菜叶才会有的甘甜袭上舌尖,眼前的菜仿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英姑停下筷子抬起头,面带惊讶之色的看着她,萦素见她愣愣的看着自己,冲她恬然一笑,将手中的饼掰成两块,递给她一块。 第二日一早,英姑醒来时,天还没完全亮,却不见身边的萦素,她心里一惊,头上冷汗顿时冒了出来。等冲出屋子,乍见萦素只身站在院子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萦素单薄的身子俏生生的立在风中,向着北边远远的眺望着。 英姑悄悄的走近她身旁,也朝着那个方向看去,那是婆娑国都城的方向。是两人从出生到前几日逃亡前一直居住的地方。  这个时间,村里人还没起,四周一片寂静。只是偶尔远处会响起一两声鸡鸣和狗吠的声音,却衬得清晨更加的凄凉。 萦素昨日虽已经调整好心态,不断的告诫自己如今自己非但不是尊贵的公主,甚至比一般百姓家的女儿还不如,对于新的统治者,她不过是个人人可以诛杀的逃犯。 但是这院里简陋的土屋,屋里甚至连床都没有,只在地上铺着些干草便罢。再加上屋里充斥着的各种奇怪的味道,她翻来覆去依旧是彻夜难眠。索性走出屋子,面对漫天的星斗,任由这夏末秋初的凉风吹拂着自己的身体。 她虽是没有回头,但也知道走到自己身旁的人是英姑。两人一起面朝北望着,两人皆是沉默,却懂彼此心里的悲伤。 过了片刻,萦素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姑姑,我们走吧。” 英姑轻轻的嗯了一声,这正合她心意,原本她也不太善于那些道别的繁文缛节。现在索性趁着老两口还没醒,悄悄的将昨天烙好的饼用笼布包了起来。英姑无意间发现老两口盛面粉的瓦罐竟是见了底,感念两人对待自己的诚心实意,便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币放在那瓦罐当中,算是对二人的报答。 两人依旧上了那匹枣红色的大马,昨天英姑已经打听清楚,要去幽丽国的首府,只要一路朝西南方向去便是没错。她搂紧了萦素,两腿一夹,纵马朝着西南方而去。 如今在幽丽国的国境内,一时倒是不用担心天龙国的士兵再追来,两人一路而行的便也没有前两日急躁了。这般走走停停,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村落,累了渴了便停下来去村里讨些水和饭吃,若是天黑,便找村里的人家或者庙宇栖身。 这日,两人从刚路过的村里出来,听村里人指路,再往前行大约百十里路便是幽丽国的首府,从凤鸣山沿途往南,一路经过的村子都是些小村落,两人的吃住一直都是在凑合。已是好几日没有洗过澡了,如今就连英姑也盼着能赶紧进城,她估算了一下时间,若是不休息,便能在天黑之前到达。  原先那匹枣红色大马,本是村里农户耕田之用,不善于奔跑,驼了两人连续跑了这几日,早就疲惫不堪。英姑刚才用那马又加了些钱,跟村里一户有马的人家换了匹看上去更精壮些的。 换了新马就是不同,百十里路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太阳西斜,西边的天空还泛着火红的云霞时,两人便远远的看到前方高大的城门,一想到终于能在天黑前进城,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这幽丽国的国土面积是婆娑国的十几倍,首府自是也比婆娑国的更加繁荣昌盛。两人骑在马上,一进城门,都感到眼前一亮。一路的奔波,两人早已是灰头土脸,满身疲惫。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赶紧去找一个像样点的客栈,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 进了城门不久,英姑就注意到一家门脸较为气派的客栈,这客栈临街而立,从外面看上去里面有个院子,倒是个两层木楼的大客栈。 英姑在客栈门口拉住马,抱了萦素从马上下来。 门口守客的店小二见来了客人,忙热情的从英姑手里接过马的缰绳,脸上堆了殷勤的笑,躬身请着英姑和萦素进店。 这家店便是在幽丽国首府也算是大店,即是客栈也是酒肆,一进门堂,几十见方的堂屋里摆了十几张四方的八仙桌供客人吃饭用,看着甚是干净整洁。 “两位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堂里的伙计见来了客人,手脚利落的迎了上来。刚才门外的伙计把客人交到屋里之后,便去门外安置客人的马去了。 英姑拉着萦素的手,走到厅里靠角落的一张桌前坐下,冲着小二道:“住店,不过一路来错过了饭点,如今腹中也有些饿了,先用了饭再去屋里吧。” 那小二听她这样说心里高兴,站在桌前利落的报起菜名来。 “先来两碗牛肉面吧。”英姑见萦素面色有些疲惫,不耐烦的打断他道。 那小二见英姑只是要两碗牛肉面,自是有些失望,不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两人。  两人这几天行路,一路住的不是村户便是庵堂,因都是借住也不好麻烦人家,已是几天没有洗过澡。英姑之前的包袱在坠崖时已经找不见了,她原本也是打算等到了这首府安顿下来之后,再好好的整理一下两人的仪容,所以也没想着沿途去个集市买几身衣服先换了。 如今在这伙计眼里,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不说,萦素穿的衣服还是从避风山庄出来穿的那套,虽是制作考究,但松松垮垮的却不太合身,倒像是偷来的一样。英姑一身简陋的粗麻布衣,上面还打了不少补丁。两人随身连行李都没一件,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的主。 小二不似刚才热情,口中忍不住刻薄道:“这位大嫂,我们店的房间可是这城中所有客栈里数一数二的,一天便是最差的房间也要一钱银子,这附近还有些私家小店,您看您……” 英姑受了这小二的冷言冷语,心里顿时来了气,伸手去怀里掏了一枚金币扔在桌上,鄙夷道:“这可够住店的?” 小二看见桌上金灿灿的金币顿时眼前一亮,但又冲着两人打量一番,总觉眼前风尘仆仆的两人不像是桌上金币的主人。他担心有假,小心翼翼的从桌上取过金币,放到手中掂量了一,那分量倒是殷实,又用牙咬了,金币上留下浅浅的牙印,果真是黄金铸成。 验证过后,小二忙冲后厨高喊一声:“两碗牛肉面。”转脸间又换上最初殷勤的笑容,冲着英姑谦卑道:“这位夫人,我们这天字一号房还空着,您看要不要住?” “先住三天,这就当定金了。”英姑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只是刚才这一幕,都被旁桌坐着的一个脸上长着黑痣的男人尽收眼底。他阴森一笑,从袖中取了一根牙签旁若无人的剔着牙,叫了店小二结了账,丢下桌上还没吃完的饭菜,大摇大摆的走出店去。 第27章 才脱虎口又入狼窝 大黑痣出了店门,沿着街道拐了几个弯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墙角处蹲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乞丐,或是因为今天运气不太好,他面前的破碗里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大黑痣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扔在那破碗中,铜钱沿着碗壁嘀溜转了几圈,最终在碗底停了下来。 只听他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悄悄对那小乞丐道:“隆福客栈天字一号,两只肥羊,今晚就下手。” 小乞丐若无其事的抬头看了大黑痣一眼,满是脏污的脸上,一双黑若点墨般的眼睛却与他这邋遢的外表有些不相称。他的眼神瞬间闪烁一下,随后又黯淡下来。 大黑痣站起身,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朝着城里其他客栈寻找猎物去了。 隆福客栈伙计等英姑两人吃过饭,忙引着她们去了天字一号房里。果然不愧是天字一号的房,房间足有客栈门厅那么大,屋里浴桶妆台饭桌一应俱全。 “两位可有行李?小的去帮你们拿上来。”伙计刚才在下面就注意到两人竟是没有随身的行李,不过按照惯例依旧是要问一声。 “行李倒是没有,那匹白底带黑花的马刚才进门时你们伙计已经牵走了,记得好好喂着。” 英姑想起那马后面且要用一阵子,朝着伙计交代了一声。 伙计忙答应了,刚转身要走,又被英姑叫住,询问他这附近哪有卖现成衣服的店铺。 刚才进屋英姑一眼便看到屋里那浴桶,却想起来两人竟是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 小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天空开始呈现出深蓝色。一般的店铺这时候早就打烊了。 他有些为难道:“小店周边店铺倒是不少,只是如今天色已晚,那些成衣商行想是都关门了,不如您二位今日早点休息,等明日店铺开门再说。” 英姑无奈,只好放他去了。 这房里摆放了两张大床,每张床都足足能睡下两个成年人,床上铺了厚厚的被褥,坐上去倒像是跌进了棉花堆里一般的柔软舒适。对于奔波了几天的二人,却是不小的诱惑。 萦素虽然没有言语,但是眼睛却不时地看向那个木头做的大浴桶,以前在宫里,每天都有宫女服侍她洗澡,从来没曾想过,洗澡对于她,如今竟然成了一个奢侈的愿望。 萦素的心思英姑看在眼里,她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况且不提萦素,英姑自打从宫里出来,这一路更是没有机会洗过澡。这些天不是逃亡便是赶路,每日也是一身的汗,只能在晚间用水简单的擦洗一下。所以便是萦素能忍住,她对着这屋里的浴桶,心里也是有些难耐。 她心里琢磨着这太阳刚下山,或许能寻到一两家还没关门的店铺也说不准。 “殿下,要不奴婢出去找找,兴许还有没关门的。”英姑道。 “姑姑,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我们姑侄相称,殿下奴婢这个称呼以后不要再提了。” 萦素走到门前,透过门缝警惕的朝外看去。 英姑见她小小年纪,如今已是事事小心谨慎,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忙道:“是我一时失口,以后不会了。你先去床上躺了休息一下,这郦城是幽丽国首府,目前想是安全的,我去去就回。” 萦素原本有些害怕她留自己一人在屋里,但是想要洗澡的欲望却又战胜了恐惧。 她点了点头,只是嘱咐英姑快去快回。  英姑走后不久,店里伙计便送热水过来,偌大个浴桶,三四个伙计来来回回送了许多趟才把那浴桶装了八分满。想是英姑临出店门时嘱咐过伙计先送水过来。 等伙计们都出去了,萦素从里面栓上门,她走到浴桶前,浴桶中热气腾腾的水面上浮起一层厚厚的白雾,甚是诱人。她最后一次洗澡还是在避风山庄,当时她与枫从山谷中被人救回来,丫头们早就在房间里备好了洗澡水,那次算是彻彻底底的洗过一次。 如今距上次洗澡又已是四五天的光景。  如今面对着这一大桶热水,她顿时感觉身上瘙痒难耐。刚才英姑临走说去去就回,算算现在已是去了小半个时辰,想是应该快回来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将屋里的蜡烛吹熄了大半,只留了浴缸周围的几个蜡烛照明,她褪掉周身的衣衫,踏着桶外的木凳进了浴桶之中。原来这浴桶看着高大,但里面却设置了一个坐凳,她坐在凳上,水刚好没到她的肩膀处,略微还有些发烫的水温让她感到些许不适,在宫里,宫女总是会将她的洗澡水的水温调的恰到好处。 萦素全身泡在水中,身上这几日辛苦奔波的酸楚顿时减轻了不少。这一路,对于两人将来何去何从,或是英姑自己也没想明白,所以缄口未提。 一想到那不可预知的将来,饶是萦素年纪还小,却也是满腹惆怅。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枫,自己走了这许多天,也不知他的腿伤好些了没有,会不会怪自己不告而别。 潮热的水汽渐渐氤氲上行,将她露在外面的脑袋包围起来,一阵昏昏欲睡的感觉袭来,不由自主,她的身子慢慢朝桶中滑落下去。 刚才萦素吹熄了屋里大多数的蜡烛时,从屋外看屋里顿时一暗。客栈天井的角落里,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眼中光芒一闪,悄悄的从黑暗中旋身而出。 那个瘦小的身影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下,如今已是天黑,客栈的客人要么还在外消遣未归,要么早已回到房里休息,客栈内院空无一人。他清楚的记得大黑痣跟他说的是天字一号房,这些年,他们的目标从来都是各大客栈里天字地字房号的客人,这些客人住得起这种房间,自是有钱。而且大黑痣也有一套规则,客人面相凶悍的不偷,这种人被偷之后容易与客栈发生争执,有过几次客栈便会加强防备。走镖的或者江湖上习武的不偷,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容易惹祸上身。一般他的目标都是那些住店的女客,这些人住的起店自是有钱,每次他们偷窃时只取其中一部分,客人离店时,很可能都没有发现。便是发觉了,自是也不记得是丢在哪里了。 瘦弱的身影顺着楼梯悄悄的上了楼,门廊里挂着的灯笼发出橘黄色的光,有些碍眼。灯笼光下,那个瘦弱的身影顿时显出真面目,毅然就是傍晚时大黑痣与之说话的那个小乞丐。 他如今已经换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衣服,黑亮的头发在脑后用丝带随意的系了一下,脸也洗的干净。傍晚时还脏兮兮遭人嫌弃的小乞丐,如今衣着整齐,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少爷。若是不小心遇到店里的客人或伙计,也只会当他是店里的客人罢了。 他顺着二楼的门廊一直往前走,最顶头一间便是那天字一号房,这几年间,这房间不知被他光顾过多少回,自是轻车熟路。 刚才在楼下,见屋里黑了,他盘算着客人已经就寝,便悄悄的上来。等到了门外,透过门缝,才发现屋里依然透出些许微弱的光来,显然是还留了照明的蜡烛。不过他也不以为意,有些客人尤其是女客,不习惯黑着灯睡觉,通常会留下几支蜡烛任其燃着。 只是这样却会大大增加他盗窃的难度。  他犹豫了一下,感觉自己有些着急了,应该再耐心等等,等夜深了,屋里人睡熟了再上来。 不过今天大黑痣给了他两单任务,后面还要赶去另外一家客栈,当时听大黑痣说这单生意里两个人都是肥羊,这是他们惯用的暗号,肥羊的意思就是目标是女人或孩子,极易对付。 所以他才有些肆无忌惮,一见屋里熄灯就迫不及待的上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纸筒样的物件,一头贴在门上,将耳朵靠近另外一端静静的听了一下,屋里很安静,安静的仿佛连人的呼吸声都没有。这让他有些纳闷,若是屋里人睡着了,便是轻微的鼾声,用此物也能听到。若是屋里人还醒着,那更不会寂静如斯。 他将纸筒放回怀里,用手轻轻的推了一下门,门从里面拴住了,显然说明屋里是有人的。 为了安全起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管,将尖的那头轻轻的从门缝里伸了进去,口就这管子另一头一吹,一缕细烟顿时散入屋中。 这管中放了江湖中常用的迷魂散,屋里人只要吸入少许,不消片刻,必然会昏昏沉沉昏睡过去。 他静静的闭上眼,心中默默的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回一,方才睁开眼睛,脸上浮上一个少年独有的顽皮笑容。 他微微抬起脚,从靴子中取出一把匕首,沿着门缝伸了进去,轻轻一撬,门栓应手而落,暗夜中,他身子如蛇一般灵活,从门缝中一滑而入,在门栓落地之前,用脚接住了那门栓。回身依旧把门拴上,这才放心的朝屋里的床上看去。 一看之下,他浑身汗毛却因为惊恐瞬时耸立起来。两张床上竟是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见。 但若是房里没人,那门栓却怎么又从屋里反锁? “莫不是遇到了高手?”他心中一凛,退后一步,将背靠在门上,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月光透过窗户上糊着的半透明的油纸,洒下点点光亮。少年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这种情况,自从他入道以来,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环顾宽敞的房间,不但是床上,其他地方也不见有人,只是屋中那浴桶里,依旧散发出阵阵的白雾般的热气 第28章 盗亦有道 傍晚时大黑痣交代过,这屋里住的是两个女人,想到这,他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 不过既然屋里没人,门栓又如何会从里面栓起,这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纳闷间,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水声,似是什么东西滑入那浴桶之中,这让原本心中有鬼的少年一阵心惊肉跳。 他刚要回身夺门而逃,脑海瞬时清明,屋里并非没人,或许屋里人原本在浴桶之中沐浴。 他原本想放弃了这单任务,趁着还没被人发现便抽身而退,但是念及每次任务失败后,大黑痣凶残的面目以及抽打在自己身上那火辣辣的藤条,便强行压制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刚才自己已经朝这屋里吹入了迷魂散,便是浴桶中有人,如今想是也晕过去了。他自我安慰了一番,方才蹑手蹑脚的走向那浴桶。 等走近浴桶跟前,他透过稀白色的水雾朝桶里看去,眼前的一幕让他再一次汗毛直立。 平静的水面上只是浮着一层雾气,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不会吧!”他心里暗自嘀咕一声。“多走夜路,莫非今日遇到鬼了?” 一转念,浴桶旁椅背上搭着的衣服引起他的注意,这是一套女人的衣裙。 他心中一动,赶忙跃上桶边的椅子,伸手去桶中摸索。果不出奇然,桶中水下沉着一个柔软的身躯,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自从出道,他也只是取财,从来没有伤过性命,如今手中摸到桶中人的胳膊,心里顾不上害怕,忙用力将水中人往桶外拉拽。 好在萦素原本个头也不大,加上身子瘦小,借了水的浮力,重量更是轻盈。 在少年的尽力提拉之下,硬是被他从桶中拖抱了出来。 少年将她从桶中抱出,轻轻的放在水桶边的地上,这才发现桶中之人竟是个半大的少女。她身上只穿了极少最贴身的衣物,倒让他脸上一红。 见桶边除了那套衣服别无他物,少年只好去床上扯了床单,拿来给她裹在身上。这一来一去之间,少女躺在地上竟是没有丝毫的反应,这也让他心下有些害怕。 他把手指放在她鼻前试她鼻息,竟是呼吸全无。少年心中一凉,颓然坐倒在地上。  突然间,他想起儿时村里有孩子落入河中,有人下水救人后,把人翻过来放在石头上控水,竟也救活了。 他强自镇定了一下情绪,从地上抱起女孩,将她面朝下翻身放在浴桶边那个矮凳上,学着儿时看到的那样,帮她按压后背。女孩口中不断的流出水来,过了良久,等口中不再流水,耳中听她微弱的一声喘息,似是活了过来。 屋里原本就充斥着潮湿的蒸汽,这一番折腾,少年也已经是热的汗流浃背。见那女孩总算是活过来了,他忙把她翻身放在地上。 萦素迷迷糊糊中眼睛睁开一线,眼前薄雾中似是有一个陌生的少年,由于受了之前那迷魂药的缘故,她脑中依旧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中又继续昏睡了过去。 刚才地上女孩的一睁眼,让少年吓了一跳,自己脸上没有丝毫遮挡,若是被她看清楚了自己的长相,那可如何是好。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睁眼,那女孩又昏昏睡去,又让他松了一口气。 少年不再管她,之前听大黑痣说这房里住了两人,如今只有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女孩,想来另外一人是出去了。 少年径直走去床上翻了翻,除了店里原本的被褥,别无他物。遍寻屋里每个角落,连包裹皮都没见一个,想是两人随身带的行李被另外一人随身带着走了。 这次无功而返,决然不可能等到夜里再来一次,他哀叹一声,只盼着下一单能有所收获,若是两单都不能得手,自己必然难逃大黑痣一顿暴打。 念着屋里另外一个主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他顾不得再次查看女孩的死活,忙将门栓拔开半边,推开半扇门溜了出去,从门外依旧将门带好,蹑手蹑脚的走了。 英姑原本是打算着快去快回,没想到果真如伙计所说,大多店铺都已经关门打烊。她一心只想再往前多看一家,不知不觉竟是走出了二里地,好不容易寻到一家还没来及关门的店铺,顾不得好赖,抓紧挑了几件大小合身的衣服,无奈店家却又找不开那金币。 最初她对于金钱没有什么概念,给了那老夫妇两枚金币,买马前后又花去了两枚,如今眼见身上金币只出不进,可是自己与萦素日后的日子还长远的很,花钱倒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大手大脚。 在店老板的指引下,又去旁边的钱庄中将金币都换成银钱,这一番折腾下来,等付了钱拿了衣服往回走,已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之前出来时,她盘算着自己回去的时间,嘱咐了伙计送水进屋里去,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些后怕,不该放萦素一个人在屋时,让店小二进去。 她心里挂念着萦素的安全,一路都是小跑的往回赶。等到了客栈,从天井中朝着自己房间看去,见屋里光线比自己走之前昏暗了不少,更是担心,三步并成两步,顺着楼梯奔了上去。 英姑上楼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要下楼,两人擦肩而过,少年湿漉漉的衣袖擦过英姑的胳膊,英姑脚下没停,却是奇怪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少年从衣袖到衣衫下摆都是湿漉漉的。他却似没有察觉到英姑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的顺着楼梯飘然去而。 英姑快步到了房门口,见门紧闭着。她敲了敲门,门里却无人应声,试着用手推了一下那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这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今浴桶里的水已不若最初那般温热,水雾也变的淡薄。英姑一进门,一眼便看到裹着床单躺在浴桶旁地上的萦素。 她脸上骤然变色,一头冷汗瞬时从万千个毛孔中冒了出来。新买来的衣服从她手臂上滑落,她一个箭步冲到萦素身旁单膝跪下,战战兢兢的用手指试了试萦素的鼻息,见她鼻息平缓,心下一松,刚才浑身牟着的劲力焕然消散,顿时跌坐在地上。 英姑焦急的唤了她几声,萦素迷迷糊糊中抬了抬眼皮算是回应了她。 英姑赶忙把她抱去床上躺着,屋里弥漫的水汽混合着一些说不出的奇怪味道,有些憋闷,她看了一眼紧闭着的窗户,忙先去将几个窗户都打开了一条缝透气。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凉爽的秋风将屋里的水汽都吹散尽了,床上躺着的萦素总算是徐徐睁开眼睛。英姑见她醒来,心里方才踏实了。 “姑姑……”萦素声音有些虚弱,刚刚醒来,她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完全记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素儿,我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英姑又是担忧又是自责,自己实在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屋里。 “我记不得了。”萦素似是努力回忆了一下,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脑中空空荡荡的还有些迷糊,她现在的记忆只停留在英姑说要出门买衣服那会,后面的事情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走后你可曾栓好门?刚才我进门时,门栓却是开着的,你再好好想想。”英姑急于知道自己走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见萦素什么都说不出来,语气更是有些焦躁。 “姑姑你走后,有店家来送洗澡水。”萦素顺着她的提示,似是想起了一些什么。 “这帮伙计,我明明交代他们先烧好热水候着,等我回来了再送。”英姑一脸怒容,若不是此时不敢再离开萦素身边半步,必是早已奔下楼去找他们算账了。 “他们送完水,是你忘记关门吗?”英姑小心翼翼的看着萦素的脸色问道,她回屋时,见她只穿了里衣躺在地板上,身上盖了一个床单,她究竟遭遇了些什么,英姑又是害怕又是疑虑。 萦素皱着眉努力想了想,依稀记得自己是关了门的,但是又不太确定,只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可是你为何会晕了过去?”英姑一咬牙,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想你很快就要回来,忍不住先进了浴桶里。”萦素如今也是后悔自己按耐不住没等英姑回来便进了浴桶。 英姑朝着浴桶看了一眼,椅背上搭着萦素进店时穿着的衣服。 “那水里有些热,我在桶中,后来感觉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萦素依稀只记得晕过去前,自己在桶中感觉胸中憋闷,当时眼前一黑,后来便没有了直觉。 只是说到这,她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陌生少年的样貌,因为隔着一层水汽,那少年的样貌并不清晰,如坠云端,似梦似幻。 英姑听了她的话心下暗自揣测,以往在宫里也见过有宫女洗澡时因为水太热,晕倒在浴池中被人抬出去的事。或是因为桶中憋闷,萦素便从浴桶中爬了出来,后来晕倒在地板上。至于那条床单,怕是她之前便放在这浴桶边上,当做浴巾用的。这样一切也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以后可莫要再这般任性。”英姑无奈的嘱咐了她一句,去门口拿刚才掉落在地上的衣服。 低头捡包间,一个惊恐的念头瞬间闪过她心头,刚才上楼梯时,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少年,那湿了的衣袖与下摆,当时自己还好奇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蹲在地上若有所思的朝床上的萦素看了一眼,见她依旧裹着床单,平躺在床上,两眼一眨不眨,直愣愣的瞧着天花板,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短短几天便经历了那么多便是成年人也很难承受的变故。今日之事,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英姑已不忍心再问,只是心中更加心疼起这个孤苦无依的公主。 第29章 书生正少年,醉酒点江山 第二日,两人似是商量好一般,决口不再提昨日之事。 就连店里伙计进来送早饭,英姑原本想就昨日送水的事训斥他们,但看了一眼从早上起来就一直不曾言语的萦素,硬生生的把话又咽了回去。 “姑姑,我们今后该怎么办?”萦素伸手接过英姑递给她的包子,抬头对着英姑低声问道。 这是逃出来后,她第一次询问英姑今后的打算。 英姑没有立时回答,她默默的将盆里的白粥盛在两个碗中,给她面前放了一碗。思索了片刻这才答道:“我们先在这店里住几日,幽丽国不是天龙国的附属国,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先看看情况再说。 按照规矩,我们应是可以向这里的君主请求庇护。虽然不可能再让你过上以前那样的日子,但是日后生活无忧想是可以的。” 其实英姑当时一心只是要带她逃出来,至于后面两人究竟该怎么生活,若不是萦素问,她也一直还没打算过,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萦素听她说了,心里却想起那日在枫的房间里,枫曾说过想求水莲收留她们在庄里生活的话。若是让她选择,去别的国家宫里寄居,还不如留在避风山庄。 只是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那个一直对她和蔼可亲的水莲姨,最后竟是连她想与枫告别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都拒绝了。 两人吃过早饭,换上昨晚英姑买回来的衣服。英姑给她梳起头发,昨晚买衣服时,还顺带手给她买了一支发簪,虽是与宫里精致的饰物没法比,但这一打扮起来,萦素总算是又恢复了姑娘应有的样子。 两人走出店时,昨晚招待她们吃饭的伙计直勾勾的看着萦素,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他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清丽脱俗的小姑娘就是昨晚前来住店的那个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的少女。 英姑拉着萦素的手,带她在客栈周边走走看看,顺便听听百姓有没有谈论战事。 这些年天龙国通过不断兼并周围的小国,其国家因版图与军事力量的提升早已成为大国的范畴。 如今与幽丽国占据整个中原一北一南,鼎足而立。所以英姑也不敢贸然带了萦素去幽丽国王宫寻求庇护,若是两国之间有不为人知的契约,这贸然送萦素入宫,无异于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这郦城比婆娑国都城大不少,客栈周边商铺林立,极为繁华,想是此处的商业街。  萦素常年生活在宫里,却很少见过外面的世面,她随英姑一路走一路看,满眼都是好奇之色。 两人溜溜达达走了一上午,等到发觉肚子饿了,已是早就走出了那繁华的商业街,再回客栈又怕错过饭点。 英姑左顾右盼,见路边一棵大柳树旁支出一个“酒”字的幡旗,酒家看上去虽是店面不大,却也整洁干净。 两人进了店里找了一处角落里坐下,或是因为这酒家位置有些偏僻,正是如今饭点,整个店里除了英姑两人,也只有一桌客人。两人进去时那桌客人似是在争论些什么,没有注意到两人,这倒让英姑觉得更加安心一些。 点了菜等饭的功夫,就听隔壁桌几个吃饭的青年在那边高谈阔论,似是议论时政。 英姑原本就想借着百姓之间的闲谈了解一下幽丽国时任国君的为人,这一上午路过的都是些做生意的商户,心思却都在生意上,倒是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如今看隔壁桌坐的都是些少年书生,心下一喜,几乎所有国家都是如此,最热衷于谈论时政的正是这些还未入仕的书生。这些人学了几年圣人的教训,对于时政多少有些见解,正是少年狂妄的时节,谈论起来也没有多少避讳。 突然,隔壁桌一个穿青衣的青年口中提到婆娑国三字,英姑和萦素顿时转头朝那桌看去。 “张兄,依你所说,天龙国攻打婆娑国,目的竟是我们幽丽国,这实在有点骇人听闻了吧?”一个灰衣青年似是不太同意那穿青衣男子的话,语气中带着质疑。 “不错,我也觉得,那婆娑国不过是弹丸之地,夺取并非难事。论面积,论人口,我国都与天龙国不相上下。他们若存了霸占我们国家之心,那是他们痴心妄想。张兄你有些杞人忧天了。”另外一个穿浅蓝色布衣的男子随声附和那灰衣男子的话。 青衣男子见两人不同意自己的观点,鼻中发出哼的一声,以示轻蔑两人之意。他声音微微抬高一点,冲着两人道:“王兄梁兄,若是一般妇人存了你们这般想法也就罢了,怎么你们两人对于时局也是这般看不透彻?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两人见他神态轻蔑,都有些不服气,蓝衣男子顿时嘲讽道:“莫非张兄昨夜卜卦卦象如此?或是还有其他高见?” 青衣男子似是不屑于与他计较,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有些亢奋道:“这十多年来,天龙国不断的实行变法改革,重农桑、奖军功。原本不过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国家,如今却不声不响的雄霸一方。再看我们国家,朝上都被那些老顽固把持朝政,不思变革,满脑门只想着怎么往自己家里圈钱。对外谄媚,对内强硬。真要是天龙国打过来,我看他们投降的比谁都快些。” 两个男子见他越说越离谱,忙按住他,齐声叫他不要这么大声议论朝政。 灰衣男子更是忙着打圆场道:“张兄莫要激动,人多口杂,小心被人听去却是祸事一桩。那婆娑国不过是个小国,天龙国却还用了月余才算是攻下。真要是想攻打我们幽丽国,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青衣男子伏在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无限惆怅道:“梁兄说的没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真是从外而内攻来,没有三年五载他们休想那么容易侵占我们的疆土。但是眼下朝中都是些沽名钓誉溜须拍马之辈。他们最擅长的无非就是上瞒下欺,对着国君报喜不报忧,欺负自己国家的老百姓样样在行,一旦别国侵犯过来,却又只会做缩头乌龟。前两日我还听说,朝上有人建议国君加强郦城以及边界的军事防备。” 蓝衣男子惊讶道:“张兄你这消息可准?难道说真的要打仗了?” 青衣男子依旧趴在桌上并未起身,他冷冷一笑嘲讽道:“真要是派兵去打仗或者彰显我国兵力也算是好事,听说却不是为此。他们是担心婆娑国的难民大量涌入我国边界,所谓的加强军备却是为了防着那些逃难的难民。” 灰衣男子听了他这话,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我们泱泱大国,怎可如此鸡鼠肚量,做事这般无耻!” 青衣男子苦笑道:“他们只怕这些逃难的难民中混杂了婆娑国的王室贵胄,担心着若是收容了那些人,会惹怒天龙国,给了对方攻打我国的借口。你们不信等着瞧,若是有婆娑国的要紧人物来投奔我国,搞不好我们国君亲自绑了人给天龙国送去也说不准。如今满朝文武一心只求自保,如何顾得了别人。岂不知唇亡齿寒,等到清醒之时,只怕国家早就不保了。” 三人一番话,只说的英姑和萦素目瞪口呆。原本还以为去王宫中求庇护自是能得到幽丽国国君的照顾,却不曾想如今幽丽国竟是这般形势。 店主人却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高高瘦瘦,看上去透着一股风尘的泼辣劲,容貌倒是姣好,带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姿色。 这三个书生经常来她店里小聚,如今见三人口无遮拦越说越不成样子,老板娘皱了皱眉,亲自端了一碟酱肉过来,重重的放到他们面前的桌上。 “窦姐儿,菜上错了吧,我们没要,你再给来壶酒。”蓝衣男子记得三人没有点肉,笑着冲老板娘招呼道。 “酒就算了,这碟子酱肉算是我请你们吃的,三位公子,我开这小店不过是养家糊口,又没有什么背景。恳请你们三位消停消停,若是有什么深知高见,回家关上门讨论去。不要在这里喝多了胡喷。” 窦姐儿一手掐着自己的细腰,半真半假的冲着三人埋怨道。 “窦姐儿,你是担心我们连累你吧?你这种小店,那些达官贵人谁会来光顾?你真是多虑了。”青衣男子从桌上抬起半个身子,冲着窦姐笑道。 “达官贵人家不兴有个把穷亲戚啊,没有穷亲戚还有仆人那。你怎知他们不会来我这店里吃饭?”窦姐不服气道。 “你难道不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别说他们那些人家的亲戚仆人,就是家里养的鸡狗,都比来你这店里的客人尊贵些。”青衣男子听她刚才那般说,忍不住嘲讽道。 如今店里除了这三个青年书生,就只是英姑和萦素,窦姐听青衣男子这样说,忙冲着英姑投去一个歉意的笑,赶忙道:“这位大婶,您千万别恼,他喝多了,这话不是冲您。” 英姑如今依旧沉浸在刚才三人的闲聊内容中,脸上神色有些凝重,倒让老板娘误以为她生了三人的气,听窦姐这样说,英姑忙冲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表示自己不在意。 “窦姐儿,照我推算,这离打仗的日子真是不远了,看你这般年轻美貌,小心被那帮当兵的侮辱,不如提前逃到大理国,那边地处南疆,听说毒物瘴气甚多,十年八年内,估计天龙国的手,一时还伸不那么长。” 青衣男子见她不信自己,忍不住冲她调侃道。 窦姐见他还在胡说,忍不住道:“你说的倒是轻巧,都说破家值万贯,哪有那么容易就抛家弃业背井离乡的。”说罢,懒得再理他,扭身回柜台去了。 这会子,英姑点的菜也都上齐,只是因为刚才听了那三人的谈论,她与萦素对着眼前的饭菜已是没了胃口。 第30章 朱门深处 英姑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三人桌旁,先冲着三人一躬身唱了一个喏,这才冲着那青衣男子一脸真诚的请教道:“这位公子,不知您刚才说的大理国在哪儿?离这里远不远?” 三人见她过来,正不知所为何事,那青衣男子见她问自己大理国的方向,似是信了自己所说,顿时来了精神,忙站起来,也冲她回了一个礼道:“这位大姐,非是小可危言耸听,那天龙国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就算不在眼前,不定什么时候就随时发难。” 窦姐在柜台那里听他继续胡言乱语,忙冲着英姑叫到:“大婶,您别听他胡说。他这是喝多了,现在国泰民安,哪像是要打仗的意思。他不过是酒后胡咧咧。” 萦素听到窦姐的话,心里有些凄然,三个月前,婆娑国王宫里还不是一片歌舞升平?自己那会还被父王母后当成掌心宝一般的宠着,谁料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自己却成了处处被人追杀的对象。 青衣男子见窦姐始终不信自己,忍不住冲她大声嚷道:“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这位大姐信我,人家只管问我,你莫要插话。” 窦姐见英姑还站在青衣男子身旁不走,似是真的信了他的话,等他接着往下说。自己也再懒得理他们,低头算账,由着他们去了。 青衣男子转回头,叹了一口气,冲着英姑道:“不过窦姐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世代举家扎根在此,明知战事就在眼前,但不等仗打起来的那一天,谁又能下定决心抛家弃业的离开?所以说,我那么一说,大姐也只当听听罢了。” 英姑忙冲他躬身道:“公子说的是,小妇人只是刚才听公子提到大理国,心下有些好奇。若真是如公子所言,等仗打起来的那一天,小妇人也有个可以逃难的地方。” 青衣男子见她这样说,方认真道:“那大理国地处西南方,距这里有两千多里路,甚是遥远。我也只是听人讲过,那边地处南疆,人烟稀少,当地住民不甚开化,好用毒种蛊。我曾听喜好四处游玩的侠客说起,若论景色,那边只如人间仙境一般,四季如春,鲜花遍地。只是大姐也不必多虑,我刚才说让窦姐逃去南疆也不过是在逗她,真要打起仗来,只逃离了这首府,随便找个山里躲躲就是了。照我说,无非国家又换个国君,若是新国君贤明,咱们百姓的日子不定比现在还好些。等局势稳定了,依旧搬回来住便是,哪有千里奔波去南疆的理。” 这次他说的话便连那灰衣和蓝衣男子都觉得有些过分,更换国君的言论若是被人举报,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两人顿时站起身,齐齐的把他头按到在桌上,灰衣男子冲着英姑一脸歉意道:“我们这个兄弟有些疯疯傻傻,一喝了酒更是胡言乱语,大嫂你千万别当真,这些话千万不要对外说。” 青衣男子被两人按到在桌上,嘴被压在桌面上一时说不出话来,四肢不停的挣扎着想要翻身。 蓝衣男子也忙冲着英姑道:“大嫂,这些话若是说出去,便连你们也是脱不得干系。不如就当没有听到。”他唯恐英姑不知轻重,出去胡说,只好连她也拖下水,吓唬她一下。 两人心里只恨得牙齿痒痒,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跟他一起出来吃饭现眼了。 英姑忙低头言是冲着两人道了打扰,匆忙结了账拉了萦素出了酒家超客栈那边走去。 “姑姑,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萦素忍不住停下脚步,苦着脸仰头问英姑。 英姑蹲下身,扶了她双肩,安慰她道:“你不也听见了,那人说大理国四季如春,如人间仙境,姑姑带你去那里好不好?” “可是那人也说,大理国离这里很远很远,我们去了是不是永远也回不了家了?”萦素苦着一张脸。 英姑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脸苦笑道:“傻孩子,便是留在这里,我们又如何敢回去?自打宫破的那一日,我们早就是四海为家了。百姓等战事结束,时局稳定了,或许都还可以回去,唯独我们不可以。” 萦素听她说的明白,心下暗自斐然,不但是再也回不去婆娑国,这一去,怕是再无回来中原之日,心里深藏的那个少年,今后自是也不得见了,心头遗憾,两人竟然连道别也不曾。 英姑见她眉间忧色,只当她是不舍得离婆娑国那么远,心里虽是可怜她,但想着保命要紧,却也无可奈何。 正对着客栈大门的街角处,昨日那个大黑痣一手拎了鸟笼子,身子斜倚在墙上,似是悠闲的晒着太阳。百无聊赖间,突然注意到英姑牵着萦素的手走进客栈大门,他眼中一亮,仿佛是饿了许久的野兽发现了肥美易追的猎物。等到两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视线之内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拎着鸟笼,悠悠闲闲的朝另外的地方去了。 熟练的转过几道街角,他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院门外,朱红色的大门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上面的红漆已经斑驳陆离,任谁人看上去,这都是一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民宅外门。 那大门里面没有上门栓,他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迎面是一处照壁,为了避免一进门便能一览无余的看入门厅里面,一般民宅都会修这么一个东西,不但可以遮挡视线,还可以改善风水。 绕过照壁,却是院中有院,依旧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不过这门却比刚才那门要鲜亮的多,显然是不久前刚重新刷过漆的,与外门不同,这个门却从里面落了锁。 大黑痣用手抓住黄铜做成的门环,用力叩了三下,停顿了一下,又轻轻叩了五下。做完这些,他就不再敲门,而是拎了鸟笼耐心的在门外等着。 不足片刻,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他一个大步迈进去,开门的小子立时从他手中接过鸟笼,脸上堆了笑道:“朱爷,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被叫做朱爷的正是那个大黑痣,他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也懒得与他寒暄,只等小子接过鸟笼,他立时朝门厅走去。 门厅里的几个男人见他过来,忙站起身迎了上去,齐声恭敬的称呼他做朱爷。  “那小子怎么样了?”朱爷冲着几个人中一个二十多岁的高瘦青年问道。 那高瘦的青年脸色一紧,低声汇报道:“禀告朱爷,已经按照帮规处罚过了。” 朱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冲着另外一个面色阴狠的中年男人道:“大刘,让其他猪仔都过来看一眼,告诉他们,朱爷奖罚分明,谁完成任务完成的好,谁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谁要是不用心做事,甭管他以前干的有多好,一样要挨鞭子。” 面色阴狠的男人冷着脸点了一下头,转身便走。朱爷看了看其他人,不再言语,扭身朝后院去了。 等到了傍晚,朱爷从后院出来,他打了一个哈欠,惬意的伸了伸懒腰。显然是吃饱喝足,中午又睡了个把时辰的午觉,正是周身舒坦不过。 院子里,门厅前面的杨树上捆绑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从肩膀到脚脖子,被麻绳层层绕绕的捆个结实。任是钢筋铁骨,便是长着翅膀,也是难以挣脱。 朱爷在白天那帮男人的簇拥下,一步三摇的走到那棵杨树前,看了少年一眼。不知是因为挨打的缘故,还是因为一天没有吃饭喝水,那少年如同打蔫了的茄子,一味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若不是浑身被直挺挺的绑在那木桩上,早就瘫软在地上。 朱爷朝着白天那个瘦高个使了一个颜色,瘦高个顿时心神领会,从树旁的水桶中舀起一瓢水泼在那少年头上,少年浑身一抖,微微睁开了肿胀的眼睛。 “朱爷……”他冲着大黑痣轻声叫了一声,气息微弱。 “狗蛋子,知道为什么打你吗?”朱爷一咧嘴,露出满嘴的黄牙,脸上浮出一个恶心不过的笑容。 “是,朱爷,昨晚我丢了单。”被叫做狗蛋子的少年既不争辩也不求饶,直截了当的认了错。 他们管盗窃失手叫做丢了单。 “不错,两单又容易又好做的买卖,你竟然都失了手,朱爷我当真是后悔,不该太过于高看你,早知道分给别的猪仔一单,或许还有收获。”朱爷收起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声音里也透出凶狠来。 “你可知道,咱们这一大家子,一天多少的花销?还不是都要靠我养活。你们也不是天天有单子做,一年下来,一人不过个几十次。再说哪个猪仔刚进来时,不都要白吃白喝让我白养几年?朱爷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你们要是能赚钱养活自己,也就罢了,若是不能,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朱爷将脸靠近少年,中午吃的酒肉如今在他肚中发酵,一张嘴就喷出令人作呕的臭气,少年皱了皱眉,忍住胃里翻滚起来的恶心。 “是,朱爷,以后我会小心。”少年抬起脸,努力攒出一个诚恳的表情。 朱爷听他这样说,先是抬头朝天打了一个哈哈,再看他时,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第31章 黑帮贼窝 “好几年没这般仔细看你,如今你这长开了,没想到生的这么俊,竟是比我屋里那几个女人还俊俏些。” 朱爷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他粗大的手掌靠近少年,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冲向自己,脸上满是猥琐的表情。 “朱爷你说笑了……”少年将头扭了扭,想要挣脱大黑痣那粗糙的手掌。 “哼,日后你若再如昨晚那般,我必然先把你卖去当清倌人,等被人玩残了,再把你阉割了送到宫里当太监,你这长相进了宫,搞不好还能得到主上和娘娘们的宠爱。” 朱爷此言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那少年听了心里忍不住一阵恐惧加恶心。 “隆福客栈那边消息可准?”朱爷一松手放开少年的下巴,扭头冲身后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男人问道。 麻子脸见朱爷突然转身问自己,赶忙禀报道:“是,按照朱爷您的吩咐打听了,那妇人与那丫头是单住店的,没有同行的其他人。” 朱爷满意的点头道:“昨晚我倒是亲眼见了那两人住店,就怕后面还有陆续来的人。昨日那丫头灰头土脸的我倒是没留意,今午一见倒是我昨日蒙了眼,那小丫头端端生的明艳照人,我见犹怜。” 麻子脸见朱爷肯定了自己的侦查结果,一脸受宠若惊道:“朱爷说的是,今日小的去探听消息时,听那店里的伙计也都在私下讨论,都说昨日那两人来时,别说行李,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一件,还是那妇人晚上现去外面买的。只怕那丫头是被那妇人从哪家拐带出来的小姐也说不准。还听那些伙计说,那两个女人的口音,不像是当地人,倒像是外乡来的。 朱爷听他这么说,想起昨晚在隆福客栈吃饭,自己也听到那个女人与伙计的对话,口音确实很陌生,不像是这附近的人。 他心中一动,忙冲着白天那个面色阴狠被他叫做大刘的男人道:“照惯例,一单不做二次,只是这次有些可惜。” 说到这,他忍不住又恶狠狠的瞪了绑在树上的狗蛋子一眼,强压了怒火,方才继续道:“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昨天我见那女人从怀中掏出好几枚金币,估计是连人带钱从主人家夹带私逃出来的。今天不要派那些猪仔去了,你自己亲自去。” 大刘先是一愣,自从自己负责培训那些捡回来的少年后,多年未再亲自出手,凡是看好的任务,都交给那帮猪仔去做,没想到今日朱爷竟会令自己亲自前去。 “是。”虽是心下诧异,但他也不敢拂逆朱爷的意思。 “这次,我不光是要那钱,还有那小丫头片子,你给我一起弄回来。”朱爷脸上浮上一层不怀好意的笑。 “朱爷?”大刘神色一愣,以前他们从来偷钱窃物,要说偷人,也不过是去街上寻那些被人遗弃的小孩或者乞丐,将他们收到院子里,当做猪仔培养一番。 狗蛋子听了朱爷的话,心里疑惑也与大刘一样,强扭着头看向朱爷。 “前几日我听西街的人牙子说,平江王府的王爷正想寻个年轻貌美的姬妾,只可惜咱院子里那几个丫头,姿色都粗陋不堪,给我当妾我都不稀罕,也就能卖出去当个粗使丫头。要说隆福客栈那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些,却当真生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真要是卖给王爷,怕是得的赏钱就够咱们逍遥一辈子的了,你说这难道不是老天特意赏赐给咱们的机会吗?”朱爷眯起眼,一想到那女孩虽还未长成,却也纤细苗条的身段,明艳照人的容貌,自己也忍不住浑身燥热起来。 大刘这才明白他的用意,还没等他应声,树上绑着的狗蛋子突然冲朱爷叫起来:“朱爷,这次还是派我去吧,那天字一号房我轻车熟路,昨晚还去过一次,这次我一定不会失手。” 众人惊讶的看向他,任是多好的任务,狗蛋子从来没有主动争取过,虽然众多猪仔中,他的身手最好,但是每次他也都只是执行分配给他的任务。 “你?别忘了这可是你执行失败的任务,几枚金币都没有偷来,更别提把人偷出来。”朱爷斜眼看他,一脸的挖苦和讽刺。 “朱爷,昨天晚上我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出去了,屋里一个人没有。想是值钱的东西那女人都随身带着,所以才空手而归。”狗蛋子着急的解释道。 “那你回来问你时你如何不说?”麻子脸不信他的说辞。 “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没什么可解释的。帮有帮规,我自愿承担惩罚。”狗蛋子冷着脸,懒得与他说更多。 这句话是以前朱爷常说的,每次有猪仔任务失败了回来要解释理由以逃脱惩罚,朱爷便会冷冷的抛下这句话,该多少的鞭子绝不会少打一下。 所以狗蛋子说出这句话之后,朱爷没有恼怒,看向他的目光里反而露出赞赏的神色。 大刘一直把狗蛋子当成自己最得力的徒弟,忙帮着他向朱爷求情道:“朱爷,不如我带他一起去,一是有个照应,二是我多年没有亲自上阵,怕是临场经验倒有些生疏了。” “不用麻烦师傅,我自己去就行,就当我将功补过。”不等朱爷开口,狗蛋子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冲着大刘表态。 朱爷一时没有发话,却令麻子脸给他松了绑,绑在狗蛋子身上的麻绳一松,他顿时单膝跪倒在地上,今日刚挨的鞭打如今火辣辣的疼,腹中也是又渴又饿。 “你这立功赎罪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完成任务那是妄想,怕是还要打草惊蛇。眼下这一票可不是几个钱的事,真要是得了那丫头,除了赏钱,搞不好大爷我还能从王爷那里弄个官职做做。所以这次的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就依大刘的话,你们两个一起去吧。不过话先说在头里,若是这次任务又失败了,你们两个都有好瞧的。”朱爷的目光从大刘和狗蛋子的脸上阴测扫过,不等两人回答,朱爷径直转身走了。 这个院子,原本就是这城里最大的一个贼窝,被人唤做朱爷的便是这个贼窝的老大,院子里几个男子与他蛇鼠一窝,麻子脸专门负责打探消息还有上街寻摸被人遗弃的孩子,看着资质差不多的,便领回院子里来,统称他们做猪仔。 大刘只管教导他们偷窃之术,被这帮孩子称为师傅。早间那个瘦高个却是负责奖罚的,若是任务成功,那些猪仔也无非得些好吃好喝作为奖赏,若是不成功,便会根据情况受到严厉的责罚。 院子里的猪仔有任务时执行任务,没有任务时白天便被放到街上当做乞丐乞讨。 第32章 是敌是友 等天色暗下来,大刘拽着已经换过衣服的狗蛋子出了院子,让他走在头里,自己只管跟在他身后。 狗蛋子果真不是胡说,他对于隆福客栈的情况了若指掌,伙计们什么时候换班,什么时候休息,他都是一清二楚。 隆福客栈有个后门,是专门供拉泔水的车进出所用。如今这傍晚时间,正是伙计带了拉泔水的人去厨房里收泔水的时候,狗蛋子一瘸一拐的从那小门进了客栈的后院。 大刘忙跟在他身后,尾随他一起溜了进去。 两人窝在院中马厩里一处阴暗的角落,这里晚上除了喂夜草那个固定的时间,伙计一般都不会过来,所以安全的很。 大刘顺着狗蛋子指的方向朝楼上一个房间看去,据狗蛋子所说,那便是这隆福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了。如今那屋里还点了不少蜡烛,透过窗户上半透明的玻璃纸可以看到屋里有人影晃动。 黑暗里,不知谁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师傅,我这一天没吃了,我先去厨房里拿些东西填填肚子。”狗蛋子忍不住央求道。 “快去快回!”大刘见目标还没休息,又怕他饿晕了一会抗人的时候没有力气,倒是也没拦他。 得了准许,狗蛋子身子如泥鳅一般,瞬间便隐入茫茫夜色中。 大刘只管盯着楼上的那间屋子,见屋子里灯光总是不灭,心中越发有些焦急。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狗蛋子瘦小的身影从夜色中归来,手中似是还拎了一个提篮。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大刘满脸怒色,却不敢高声。 狗蛋子从篮中取出一只烧鸡,一壶酒,另外还有一整张面饼。 “不耽误事,那肥羊还没休息那。师傅,你也饿了吧,一起吃吧,这隆福客栈的烧鸡可有名了。”狗蛋子撕下一根鸡腿,递给大刘。 大刘见他对自己这般恭敬,才稍微平息了怒气,他接过鸡腿啃了一口道:“算你小子识相,还知道孝敬师傅。下次再挨打师父给你说几句好话,昨天打的是有些狠了。” 狗蛋子将两根鸡腿都孝敬了大刘,自己就着烧鸡剩余的部分把一张饼吃的干净。 “这酒你是从哪弄的?闻着倒是不错。”大刘原本想着任务在身,不准备喝酒,但是鼻中闻到那酒的香气,身上的酒虫被勾了出来,忍不住取过那酒壶,就口喝了一小口。 “这酒也是隆福客栈有名的玉壶春,平时卖二两银子一斤,反正顺手,给师傅您拿点过来,要是不够,一会我再去取。”狗蛋子满不在乎的道。 大刘跟着朱爷,虽然从来也不会缺吃少穿,但是平日也轻易喝不到这般好酒。好酒之人遇到了好酒,如何能轻易放下,开始心里想着就喝一两口,喝着喝着一壶酒就此进肚。 “师傅,我再给你倒点去,反正不要钱,不喝白不喝。”狗蛋子见大刘把一壶酒喝的滴酒不剩,忙乖巧的从地上取过酒壶。  不料大刘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倒让他吓了一跳。 “今天还有任务在身,先不喝了,等日后你给师傅多弄点,也算是你孝敬师傅的心。以后师傅自然也会多照应你。”大刘一边说,一边还不忘看向楼上的窗户。 狗蛋子若无其事的轻轻挣脱开大刘的手,口中道:“是啊,还盼着师傅以后在朱爷那里多替徒儿说几句好话,让徒儿少受点皮肉之苦。” 大刘听他说起挨打,想着他今日受的罪,如今吃了他的喝了他的,心下总算是有点愧疚:“既是昨日屋里没人,你为何事先不说,若说了,不也少挨顿鞭子?” 狗蛋子叹口气道:“师傅你又不是不知朱爷的脾气,越是辩解,怕是打的还更要狠些。”说罢,想起同伴里这些年不知被朱爷手下打死了多少人,自是暗自神伤。 耳边突然听大刘一声兴奋的低呼:“灯熄了。” 狗蛋子忙朝着天字一号房看去,果然房间已是一片漆黑,想是里面的人熄灯休息了。 他忙把刚才两人吃剩的残羹冷饭收拾到篮子里,又把篮子往马厩最里面角落的干草中藏了,这才蹑手蹑脚拉了大刘,顺着楼梯上楼。到了门外,狗蛋子从怀中掏出一根细芦苇管,用尖的那头将窗纸戳破,依旧吹了一些迷魂散进去。 大刘等他抽出管子,立刻示意他撬门,狗蛋子忙小声道:“师傅,现在还不能进去。” “为何?”大刘压低了声音,疑惑的问道。 “我们现在就进去,岂不是也要被这迷魂散迷倒?先等里面的人迷晕了,药气散了再进去。”狗蛋子忙解释说。 “师傅多年没亲自上阵,竟是忘了这事。”大刘朝着狗蛋子竖了竖大拇指。 这天字一号房是在一排房间的最顶头,为了客人不受打扰,所以这个房单独享受一个拐弯的走廊部分。虽然是安静了,但是也给师徒两人提供了隐蔽的场所,若伙计不是专门朝着天字一号房来,反而不容易发觉有人守在这门前。 师徒二人在门口的走廊处坐了下来,等着里面的药气散发。或许是因为刚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大刘竟是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忍不住想要睡去。 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无奈瞌睡来了谁也挡不住,不消片刻,终于忍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狗蛋子看大刘闭着眼睛打起呼噜,先是小声的叫了他几声,又尝试着推搡了几下,见大刘始终没有反应,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驻足在天字一号房门前,犹豫了片刻,似是有什么事不好决断。考虑再三,这才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匕首,如同昨日那般从门缝中伸进去,三两下就把门栓挑开。 他昨日进屋时,屋里还留了几根照明的蜡烛,今天屋里没有留蜡,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还没等他眼睛逐渐适应过来,突然感觉脖子上一凉,凭直觉,像是匕首之类的东西。 “女侠饶命!”他低声哀求一声,膝下一软立刻跪在地上。 “外面可还有同伙?”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呵道。 “原本还有一个同伙,已经被我迷晕倒在外面地上,再无他人。”狗蛋子心下有些纳闷,一般人若是见了贼,尤其是女人,必然会大呼小叫惊慌失措,这屋里的女人反应让他有点摸不清来路。 英姑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回答,倒是一愣。 “女侠饶命,我进来只为救你们。”狗蛋子原本只知屋里是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还以为是普通的妇孺,刚才一进屋,突然被人辖制住,一时慌了神,现在总算是慢慢冷静下来。 “深更半夜,偷偷溜进屋里,还说是救人,鬼才信你。我这就喊人送你去官府。”英姑心里恼他竟是把自己当傻子耍,横眉倒竖,心中恼怒至极。 “且莫喊,不信你只管看看房门外,跟我一起来的人已经被我迷晕在地上。”狗蛋子忙阻止道,英姑若是要喊起来,自己与大刘必然会被送官府,但是朱爷在这城里只手遮天,一定会想办法从官府里把两人弄出来,要是被朱爷知道是自己迷晕了大刘,那自己绝对难逃一死。 英姑虽是不尽信他所说的话,谨慎起见,一手依旧拿着匕首横在他脖子上,另外一手轻轻的将门开了一条缝,朝外看去。 门外的走廊上,一个中年男人靠着墙角坐倒在地上,紧闭着双眼,似是在昏昏入睡。 “女侠,你先放我起来,听我跟你解释。”狗蛋子一边说一边想要站起身,无奈英姑手上用力,横在他脖子间的匕首丝毫不见放松,他只好依旧跪在地上。 “素儿,去点上两只蜡烛。”英姑低声朝着床的方向吩咐道。 狗蛋子的眼睛如今已经适应了这屋里的光线,他顺着英姑的声音朝着床边看去,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战战兢兢的从床后帷幔处走了出来,显然是之前一直躲在床后。现在听英姑吩咐,这才走出来去点了两根蜡烛。虽然屋里依旧昏暗,但是大致也能看清东西了。 英姑借着烛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有什么要说的?”英姑冷着脸冲他道。 出乎英姑的预料,狗蛋子非但没有露出惊恐的表情,却大刺刺的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道:“一看你们就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幸好我们这是没有同伙,你这点起蜡烛,若是我们外面还有同伙,立刻就明白屋里发生了变故,真要进来一帮人,你如何制得住。” 英姑听他说的有理,心里也有些害怕,刚想令萦素吹熄蜡烛,却立刻被狗蛋子识破了她的想法,他阻止道:“我说了,如今没有同伙了,不用吹了。”停顿了片刻,方又道:“还有一点,门外我那个同伙,现在是晕着,不定什么时候醒,安全期间,你应该把他先拖进来绑起来,万一醒了,他跑回去叫人,或者进来打斗,岂不都是麻烦事?” 英姑虽不知他是敌是友,却知他说的有理,但是自己跟萦素就两个人,萦素身材瘦小,自是拖不动屋外那个男人,要是自己去拖那个男人进来,又怕地上跪着的这个少年去挟持萦素,一时倒犯了难。 “素儿,你过来。”英姑想了想,招手叫萦素过来。 不知为何,自打刚才点起蜡看到地上的少年时,萦素心里有阵说不出的恐惧感。听见英姑叫她,虽慢慢挪步过来,心下却是战战兢兢 “你就像我这样抓住匕首,若是他有任何不妥的举动,你就直接刺下去。我去拖外面的人进来。”英姑一手按住狗蛋子的肩膀,把另外手里的匕首递给萦素。 还没等萦素回答,狗蛋子忍不住嘲讽道:“大姐,大姑,大婶,你看看你家姑娘像是能干这事的人吗?你就信我的,要是我想加害你们,直接给你们吹点迷魂散不就得了,你看窗户纸上那孔,刚才我骗门外那个说吹了迷魂散,若是真吹了,你们哪有这般清醒。” 英姑看了萦素一眼,萦素害怕的摇摇头,正是应了地上少年的话。 “这样吧,我出去拖他进来,就算是我转身跑了,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是不是。”狗蛋子趁着英姑把匕首离开自己脖子当空,换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姿势,让自己舒服一些。 英姑思量了一下,觉得指望萦素是指望不上了,眼前少年的提议倒是也可行。她退后一步,算是彻底放开对他的禁锢。 狗蛋子站起身,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这才开门走了出去,大刘的体重是他的一倍还多,虽然走廊到屋里也就是几步路,拖他进来依旧是累的狗蛋子大汗淋漓。 狗蛋子从大刘怀中掏了掏,今天朱爷的命令是要钱也要人,所以大刘身上带了捆人的绳子和装人的麻袋,现在正好用在他身上。狗蛋子把他里里外外捆了个结实,又怕他醒了乱叫,直接从他脚上脱下一只袜子塞进他嘴里,一切做妥当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休息。 第33章 逃亡路上多了一人 英姑冷着脸踢了椅子一脚,狗蛋子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英姑实在是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少年,对他的表现有些哭笑不得。 狗蛋子只好与她面对面的站着,简要的把朱爷今晚的命令跟她解释了一下。当听到朱爷的目的竟然不光是为了钱财,还想要绑走萦素时,英姑朝着萦素看了一眼,两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你明明与他们一伙,为何突然反水帮我们?”英姑听他说完,虽然依然不解他为什么要违反主人的命令,但是考虑到他究竟是救了自己和萦素,说话的语气客气了不少。 “偷东西就偷东西,我从来没有干过害人性命的事。”狗蛋子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才英姑黑暗中看不清,手上用力,给他脖子上留下一道带血的伤痕。 英姑有些歉意,一瞥眼,看到他除了脖子上,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上,竟然也是一条一条的伤痕,那些伤痕虽然被清理过,但是依旧能看出是新添的鞭伤。 狗蛋子早就窥见她神色,装作不在意的把衣袖拉下来遮住胳膊,神色自若道:“自小就被打习惯了。昨天没偷成你们,回去自然就挨打了。” “昨天是你!”英姑忍不住惊呼一声。自从见他就一直觉得他面熟,听他说起昨天来过,这才想起他就是昨日与自己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的那个少年。 萦素听他说起昨日,脑中那个模糊的影像也逐渐清晰起来,她惊愕的看向狗蛋子,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唯恐他下一句便会说出什么让自己羞愤难堪的话来。 狗蛋子眼角的余光早就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本正经的冲着英姑道:“昨晚我来过一次,见屋里蜡烛一直亮着,就没敢进去,转身回去了。” 听他这样说,萦素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了回去,苍白的脸色总算是恢复了一些血色。 英姑虽是不信他的说辞,但原本也不想他说出事实,见他识趣,倒是松了一口气。 “我劝你们,趁夜离了此地,被朱爷盯上了,便是我不做,朱爷也会安排其他人来做。你们防无可防。”狗蛋子口中说着,眼睛却看着大刘,好在他喝了自己混在酒里的蒙汗药,如今还在呼呼大睡,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我们姑侄原本就打算明早就走,可是我们走了,你要怎么交代?”如今事情说清楚了,英姑心里倒是担心起狗蛋子的下场。 刚才见他身上的伤痕,只不过是偷窃失了手便挨了那般的惩罚,如今帮着自己逃走还迷晕了他们的同伙,便连英姑都觉得狗蛋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狗蛋子扫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大刘,一咬牙道:“你们把我跟他绑在一起,到时候朱爷问起来,我就说没想到你们屋里还有其他练家子,把我们撂倒了。” 英姑皱眉道:“不妥,只是这人醒来,或许会识破是你迷晕了他。我怕你不好轻易糊弄过去。” 狗蛋子不在乎道:“他自己喝了酒,必然不敢跟朱爷说,就算猜出来,这亏只能闷头吃了。我们这命,本来就比草还贱,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狗蛋子这名字还是朱爷给我起的。” 他口中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接着道:“狗蛋子,在他们眼里,我们便是连狗都不如。便是今天不死,明日还不知道死在哪里。” 他说的好似蛮不在乎,但眼角那一抹凄凉的神色却被英姑尽收眼底。 这几日逃亡,萦素原本已经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可怜人,现在听了他的话,对他却生出无限的同情来。 “姑姑,反正我们也要离开这里,带他一起走好不好?”萦素伸手扯了扯英姑的衣角,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狗蛋子昨日救她时,因她没有穿衣服,又生死未知,匆忙间只顾得救人,到临走也没来及细看她长相。这会子听她说话,好奇心上来,登时朝她看去。 她怯生生的站在英姑身旁,眼眸似繁星闪亮,浓密的睫毛长而上翘,原本分开来看无不玲珑秀气的五官,凑在一起更是让人挑不出半点缺憾。 狗蛋子一时看的呆了,心中那个原本毫不值得留恋,阴暗恐惧,不带有丝毫牵绊的世间,竟第一次让他感受到活着的美好。 “只是……。”英姑为难的看着萦素,两人原本就是在逃亡,自身难保,如何还顾得上别人。但是这话却没法当着刚刚救了两人的狗蛋子的面直说。 “姑姑,若是不带他走,他被那个朱爷打死怎么办?”萦素刚才听狗蛋子讲朱爷的凶残,又见他手臂上的伤痕,心里一阵发憷,仿佛狗蛋子身上那些鞭痕是落在自己身上一般。 英姑不语,低头想了想,正如刚才狗蛋子所言,自己江湖行走经验确实很浅薄,连他一个少年处理问题的方式都比自己老道可靠。这后面南去大理,路上还不知道会遇上些什么事,真要带着他,倒是能省心不少,就是不知对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 “你愿意跟我们走吗?”英姑冲着狗蛋子迟疑的问道。 “你们要去哪里?这方圆百里,都有朱爷的耳目,你们要自己走了也就走了,若是带我走,惹恼了朱爷,只怕他会穷追不舍。”狗蛋子清楚朱爷的秉性,最恨的便是被人背叛。如果自己跟两人走了,三人一旦被逮住,都只有死路一条。 英姑见他如今竟是还处处为二人着想,心里越发感激,忙道:“我们原本就是四海为家,听说往南千里,有个大理国,如今是打算去那里。” 狗蛋子闻言眼睛一亮:“是说走了就不回来了吗?” 英姑点点头。 “那我跟你们走!我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狗蛋子一脸的兴奋:“事不宜迟,若是朱爷看到我跟大刘没有回去,定会再派人过来查看情况,那时候想走也走不了。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收拾一下走吧。” “只是现在城门早已经关了,再快也要等明早。”没想到刚摆脱逃亡没有两天,竟是又要半夜跑路,英姑一脸的愁容。 “这个不用担心,城门那边我熟悉的很,只管跟我走就是。”狗蛋子一想到朱爷冷酷的秉性,只盼着走的越快越好。 英姑虽然没有见过他说的朱爷,但是看他焦急担忧的神色,知那个朱爷必是个可怕之人。忙按照他说的,给萦素穿戴整齐,又忙着收拾了一下行李。 其实所谓行李,也不过是昨日才刚买的那几件衣服。等收拾好回过头来,狗蛋子已经把捆的跟个粽子似得大刘塞到床底下去了。他把床单往下拉了拉,这样别说是屋里光线黑暗,便是大白天,不刻意寻找的话,也很难一眼看到床下有人。 按照英姑的意思,还要去找店小二退房拿回剩下的房钱。她这想法难免又被狗蛋子耻笑一番,退房的话店小二必然会去查房,不但耽误工夫,若真发现了大刘,更是一个麻烦事。 他带了两人,悄悄的下了楼,开了客栈院子的后门,好在此刻夜色已沉,街上行人稀少,三人一路静悄悄的朝城门而去,竟是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眼见前面便是灯火通明的城门,狗蛋子却不再往前,而是绕着城墙朝右边走去,跟在他身后的英姑有些疑惑,心里提高了警惕,担心别又是什么陷阱。 沿着城墙走了几百米,突见一块乱草丛生的城墙根,狗蛋子走上前,两手分开茂密的草丛,他低头朝着城墙研究了一下,这才喜笑颜开的回头招呼两人。 “今年夏天连下几场大雨,城墙这里塌了一块,因为草盖着,那些兵便没发现,之前我也从这里钻出去过,能过人。”他回头冲两人小声交代一句,自己先试着从那洞里往城外钻去。 怕引人注意,英姑也不敢点火折子,只好凑近前去看。城墙根下果真如狗蛋子所说,地面塌陷,城墙砖掉了几块,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来。英姑衡量了一下,狗蛋子和萦素身材都瘦小,钻过去应该没有问题,自己怕是有些勉强。 “我过来了,你们也过来吧。”说话间,狗蛋子已经钻了过去,他的声音从洞那边传过来。 英姑扶了萦素走到洞边,安全期间,让她面朝自己,倒退着从那洞里爬过去。好在她身形瘦小,三下两下便过去了。英姑等她过去,先把包袱从那洞里递过去,自己再次衡量了一下洞的大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跪下身子,从那洞口朝那边爬去。 没想到破洞那边倒是开阔,钻出洞竟是没费什么力气。英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冲着狗蛋子感慨道:“怪不得你不让牵那马,真要牵了,倒成了累赘。” 如今虽是出了城,但夜色茫茫,英姑只是大概知道大理在西南方向,究竟该怎么走,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这周围我熟悉,往南边有个渡口,坐船走还是要快一些。姑姑你身上有银子吗?”狗蛋子见萦素管英姑叫姑姑,索性也这样叫她。 “有。”经他一提醒,英姑摸了摸怀中,放银子的钱袋子还在。这些银子还是那日她买衣服时跟钱庄用金币兑换的。 狗蛋子这才放心,他唯恐英姑依旧是揣着一大堆金币,到处惹人注目。上次被朱爷盯上,就是因为她一出手就是那亮闪闪的金子。 “渡口那边有个庙,我跟那里面的和尚熟的很,咱们暂且在那里将就一夜,多少给他们点香油钱就是了。明日一早,等渡口有了船,我们只管赶第一班船,先离开这里再说。”狗蛋子利落的交代一番,三人中,倒似他最见多识广。 英姑原本就没有什么算计,现在听他的计划竟是有条不紊,自是乐得同意。 第34章 中原再见 狗蛋子在前面带路,领了两人去了渡口附近的一个庙里,庙里的和尚这个时间早已经睡下,被他敲门敲醒自是老大不乐意,等看到英姑拿出一锭银子作为香油钱,这才转怒为喜,领了三人去了厢房休息。 一进厢房,英姑忍不住撇嘴道:“如此见钱眼开,实在不像是出家人。” 狗蛋子冲着英姑笑道:“他们本就不是出家人,不过是占了这渡口的位置,把这庙当成临时的客栈,有个庙当幌子,既能省下不少官府的税钱,也免得地痞流氓过来收保护费。” 英姑听他说起地痞流氓,倒是一乐。问他道:“你不就是这城里的地痞吗?怎么倒跟他们混熟了?” 这房间里没有床,却是一个大通铺,横着睡应该能睡下四五人,狗蛋子往铺上四仰八叉的一躺,今日白天新添的伤痕顿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龇牙咧嘴道:“也是机缘巧合,朱爷可精明的很,早就识破他们了,让我来收保护费。” 英姑不解道:“那他们应该痛恨你才是。”刚才她见那几个假冒的僧人倒是与狗蛋子有说有笑,看上去关系不错。 “这种事情,瞒上不瞒下,我帮着他们在朱爷面前帮衬着说句好话,让他们多少交给朱爷一点孝敬钱,互相不找麻烦也算是道上的规矩。” 两人只管说话,萦素却从脸盆架上取了一块面巾,在盆里浸了水,走到狗蛋子身边递给他道:“你这手上破了好些,要不去盆里洗洗吧。” 英姑听她这样说,才注意到狗蛋子两个手面上,又添了些新的划伤,刚才出客栈时这些伤痕还没有,不知从何而来。 “这是怎么了?”她走过去,纳闷的看着狗蛋子的手,他粗糙的手背上几处擦伤,血痕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细沙。 “刚才怕姑姑钻不过那洞,他用手又拆了几块砖下来。”萦素说着抬头看了英姑一眼,见狗蛋子躺在铺上懒得起身,干脆自己拿面巾去给他擦拭伤口。 她一双白净无瑕如玉般的葇夷和狗蛋子粗糙干裂的双手靠在一起,倒让狗蛋子有些自惭形秽,他一个骨碌从铺上坐起身,从她手中接过面巾,口中道:“这点伤不算什么。”说着话脸上竟然浮起两坨红晕。 英姑这才知道他手上的新添的伤竟是因为自己,心里感动,在铺边坐了,柔声对他道:“一直也没顾上问你,你今年有多大了?” 狗蛋子冲她嬉皮一笑:“我也说不好,反正朱爷说我今年应该有十四五岁了,那就算是十四五岁吧。” 听他竟然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英姑心里一阵发酸,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顶,这孩子虽然自小混迹在贼窝说话有些流气,却喜在本性却是好的。 自从狗蛋子记事起,从来没有人这般温柔的对待自己,他眼中有些潮湿,忍不住道:“姑姑,自从记事起,从来没人这样摸过我。我能叫你一声娘吗?” 英姑一愣,她虽然没有结过婚也没有过孩子,但是如今三十多岁,正是心中充满着母性的年纪。一低头正对上狗蛋子满是热切期望的脸,见他眼中挂着泪,表情甚是可怜,心中一软,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狗蛋子从铺上手脚并用挪到英姑跟前,依偎在她怀中,轻轻的叫了一声娘。要说他虽然只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要论个头却也跟英姑差不多高,一个大小伙子这么偎在一个女人怀里,看着实在有些可笑,可英姑想他长到这么大,竟是从来没得过亲人的关怀,心里一疼,眼中却溢出泪来。 怀中少年瘦骨嶙峋,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健康体魄,英姑知他这些年来,必是受了不少苦,忍不住难过道:“可怜的孩子,既然今天你认了我当娘,日后娘绝对不允许别人再叫你狗蛋子。娘要重新给你起个名字。” 眼见刚才的情景,萦素站在一旁悄悄抹泪,听英姑说要给狗蛋子重新起个名字,忙道:“姑姑,不如叫天赐好不好?” 英姑破涕而笑道:“这个名字好,我没敢想过,这辈子还能有个儿子,正是上天可怜,恩赐给我的。”说罢,她双手扶着狗蛋子的双肩,冲他正色道:“我姓商,你记住,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是商天赐。” 狗蛋子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眼泪,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他冲着两人点了点头,“我以后也是有名有姓有娘有妹子的人了。”因为开心,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天赐哥。”萦素怯生生的冲他叫了一声。  “以后你们只管兄妹相称,对了,你还不知道素儿的名字。”英姑伸手帮天赐擦了一下眼泪,看他一时间又哭又笑的,自己也是破涕而笑。 “我叫萦素。”不等天赐开口询问,萦素主动说道。 “萦素?这名字真好听。”天赐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少女,自己一个孤苦少年,一夜之间,突然多了一个娘一个妹妹,恍若梦中。 “对了,今日听朱爷他们说,说妹妹是被娘你拐带出来的富家小姐。”天赐突然想起下午朱爷他们说的话,不过看眼前这个情景,完全不似朱爷他们的猜测,但他眼下既然认了娘和妹妹,难免对两人的真实身份感觉好奇。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起早,早点休息吧。等咱们三个安顿下来,那些再慢慢跟你解释。”英姑想着一时间难以跟他解释清楚,来日方长,干脆等日后有时间的时候再说。 英姑躺在两人中间,屋里留了一盏蜡烛,烛火被窗缝透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屋里一明一暗,万般寂寥。三人躺在铺上,却各怀着心思,一夜默默无语。 天刚蒙蒙亮,天赐突然直挺挺的坐起身来,一头的冷汗。他是被刚才的噩梦所吓醒,梦里自己被朱爷的人追赶,大刘手里拿着斧子,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自是要找自己清算迷昏他的那笔账。麻子脸却拿了一柄锋利的小弯刀,皮笑肉不笑的说要阉割了他送他去做太监。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神思逐渐清晰起来,当看到还在沉睡的英姑和萦素时,忆起这是自己昨晚才得的家人,脸上忍不住浮出幸福的笑来。 天色虽未大亮,却也依稀泛出鱼肚白。天赐知道,如今江边,应是有早起的船家会等在那里,只为抢着摆渡今日第一拨出行的旅客。 他忙叫起英姑和萦素,催促两人早点动身。 到了江边码头,果然已经有两艘早起的船家等在岸边。他扶了萦素,英姑跟在两人身后,上了排在前面的那艘船。 船家在船舱里感觉到船的晃动,知是有客人来了,打着哈欠从船舱中迎了出来,见是一个中年妇人带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倒是一愣,一般这个时间,城门还没开,一早赶船的都是昨夜出城没赶上最末班船的商人,倒是少见这般着急行路的妇孺。 “去哪?”船老大一边疑惑的上下打量着三人,一边冲着英姑问道。 还没等英姑开口,天赐抢着大声道:“我们去江对面东边码头。” 如今他们在江西边,英姑记得大理国是在西南方,听他说的方位似是不对,刚要开口询问,只见天赐朝她暗暗抛了一个眼神,知他必有用意,便忍住没有开口。 “我这船能坐十个人,先等等,凑齐人再发船。”船老大见他们只有三个人,有些不乐意跑这一趟,他起这大早,就为赶在别人之前发第一班,可以早点回来再多拉几趟,话音落下,便准备转身回船舱里。 天赐忙道:“大叔,我们就按照十个人的钱付你船费,我们有急事,麻烦你赶紧开船吧。” 隔壁船家听天赐这样说,心里忍不住的羡慕,朝着这边喊道:“二虎子,你要是不走,我拉她们吧。” 那二虎子听有人要抢自己生意,忙拿起船桨,冲着那艘船的船家大声道:“谁说我不拉了,不拉的是傻子,今天我运气好,回来咱哥两个晚上喝酒。” 两人看似争抢生意,其实平时关系倒好,经常这样逗贫。 “去东边码头一人一百钱,十个人是一钱银子,你们先给一半定金,我就发船。”二虎子倒是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般憨傻,他冲着英姑摊开手掌,显然是不见银子不开船。  英姑去怀中钱袋里摸索了一下,掏了一锭最小的出来。 二虎子看了一眼那银子,大约有一两重,眼前一亮,伸手便要去拿,却被天赐从英姑手上抢了去。 天赐在手中掂了掂银子,冲着英姑道:“娘,可有剪刀,这银子足足有一两沉,我怕大叔找不开。再说了,咱这出门就带了这一锭银子,都给了大叔,后面路上吃啥喝啥?” 他这语气说的诚恳无比,似是万分心疼那银子,英姑顿时明白他的意图,是不想在外人面前露财,她没有带剪刀,怀中倒是有匕首,但一个女人身上拿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会令人怀疑。英姑从他手中取回银子,手上暗暗用力,登时将那银子捏成四块,她取了一块最小的冲着天赐问:“你看这块有多少?”  二虎子和天赐见她用手竟然能把银子捏成几块,都是瞠目咋舌。 “这块也足有一钱多,算了,就这块吧。”天赐从她手中拿过银子丢给二虎子,催促道:“这下赶紧开船吧。” 二虎子忙接过银子揣入怀中,手上竹竿用力一撑,船顿时离了岸边。 等船越行越远,岸边那艘小船逐渐的小到看不清时,天赐忙冲着二虎子道:“大叔,我们又改变主意了,不去东边渡口,你只管往南边去,能走多远是多远。” 二虎子一愣,停下手中划动的船桨,为难道:“你们只说去东边渡口我才拉你们的,要是往南去,我这小船怕是不稳当,还要等那官家的大船才是。”刚才见了英姑手上的力气,他倒是也不敢轻易翻脸。 天赐不耐烦道:“那你这船最远能到哪里?”他知二虎子不是胡说,这船横渡还可以,若是要顺着江水一直南下,船太小禁不起风浪。 “要不我还给你们拉回去,兴许能赶上官家南下的大船。大不了我收你们一半的船费就是了。”二虎子如今有些后悔接了这单生意。最初看三人都是妇女和孩子,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自是不怕他们。刚才看见英姑无意间露的那一手功夫,这才知道眼前三人不似看上去那么简单。 论年纪,明明是那个中年女人最大,但是做主的,却似是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唯独那个自从上船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看上去还正常些。 “这样吧,既然都开出来一半了,再回去哪行,你只管往南顺行,我们去下一个西岸的渡口去坐官船,银子照旧给你,你看可行?”天赐这话似是与他一人让一步。 下一个西岸渡口离他们之前上船的那个渡口足足五十里路,看似绕了一圈依旧回了江西边,实际上相当于从渡口直直往南行了几十里路。 “只是那个渡口不是我的地盘,回去的话我船只能空着回去。”二虎子黑着一张脸,原本以为自己行大运接了这么一个好生意,没想到算算却实有些吃亏。虽然不敢朝着三人发作,但脸上表情和语气都是一副不乐意的意思。 英姑手里还攥着刚才捏碎的银子,见天赐朝着自己伸手,忙把剩下的三块银子都给了他。 “大叔,知道你也不容易,我再给你加两钱,这样你也不吃亏。”天赐在三块银子中挑了了一块,掂了掂,大约有两钱重,他把那银子丢给二虎子。二虎子接过银子,常年做生意一掂就知道两钱只多不少,加上之前给的定金,足足有三四钱,这才换上笑脸,忙又重新划动船桨,转换方向朝南而去。 英姑这才明白为何刚才天赐在岸边故意大声说是要去江东,原来他只怕有人追来,故意透露错误的消息给剩下的船家,这让英姑对于他的机智更是刮目相看。 三人在下一个西岸渡口下了船,船家二虎子只等三人一离开甲板,立刻撑了竹竿,调头回去了。 “娘你刚才那手倒是把大叔给吓坏了,连我都没想到娘的功夫竟是那么厉害。”天赐看着船家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道。 “还是天赐你聪明伶俐,要是娘和素儿,搞不好又要被那船家谋算去。我是虚活了这么多年,做事却不如你稳当。”英姑感叹道。 “所以说,天赐哥是老天恩赐给娘和我的福气。”萦素抬头看着英姑,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英姑看着跟前的两个孩子,竟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自从进入王宫的密道,这一路逃亡,没有一刻不是在提心吊胆。最怕的就是夜深人静,一想到将来不知何去何从,她就感到一阵失落,只好过一天算一天。直到现在,她突然有了生活下去的动力,那传说中四季如春的大理,眼前渐渐恢复笑颜的萦素,机智聪明的儿子,让她不再恐惧将来。 官家的客船还没开,虽然去往大理国的路途还很遥远,途中还要换好多次船,期间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变故,但是随着太阳的升起,三人朝着东方望去,今天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日子,心中的烦恼和忧虑,仿佛随着凉爽的秋风不知吹往何处,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第35章 英姑重病 六年后的大理国 大理国地处西南,民风与中原迥异。多数居民都是少数民族,主要以彝、白、哈尼、壮、傣、苗、傈僳等少数民族为主。大理的姑娘们性格开朗活泼,不像是中原的姑娘未婚前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几日正赶上泼水节,大理城里,满街满巷都是那些洋溢着欢快气息的少男少女,他们嬉笑打闹着,时不时将随身所带竹筒中的清水泼向对方以示祝福。 一个脸上蒙着浅黄色薄纱的妙龄少女从药店里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她手里拎了几包包好的草药,一出药店,便脚下生风的朝着城外赶去。她露在面纱外的俏眉俊目紧蹙,似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泼水节对于这里,相当于中原的春节,满城老老少少都洋溢着一副喜庆的表情。遮面少女尽量躲避着拥挤的人群,从缝隙中灵活的穿梭着。无奈人实在太多,纵使她万般小心,依然难免被水泼到。 在这里,泼水是祝福的意思,被人泼到自是不能着恼。那少女全然不顾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只是小心的护着刚刚抓好的中药。 泼水节这几天,除了泼水,还有赛龙舟和跳竹竿舞,街上无论男女老少,手中都是拎着装满水的竹筒,一边互相泼着水,一边簇拥着朝城外赛龙舟的地方涌去。 少女被挤在人潮中难以脱身,想到自己原本就是要出城,索性不再挣扎,随着人群一起朝城门那边涌去。 拥挤间,少女的面纱不知勾在谁的衣扣上,竟是从脸上滑落。她恍若天人般绝丽清秀的容颜带着几许憔悴,惹人生怜。 宛若一树新开的梨花,俏生生的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纵使身边满是容貌俏丽的青春少女,依然遮盖不住她的光华。顿时吸引住她周围所有少年男女的目光。 “阿妹,你叫什么名字?你真是比那最美丽的孔雀还要美丽。”人群中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忍不住挤身凑到少女跟前,由衷的赞美道。 与中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同,少数民族的少男少女都是直截了当的向对方表达爱慕之情,尤其这泼水节,更是一年一度的相亲大会,若是青年男女双方彼此情投意合,当晚便可喜结连理。 少女朝着小伙羞涩一笑,却不应声。她透过人群的缝隙朝城门处眺望了一下,按照目前的速度,走到城门还需要一些时间,她微微蹙眉,原本清丽的容颜又添了几分忧虑之美,一时间让人想起传说中捧心的西子,更是让一众热血澎湃的小伙看的呆了。 “那边的阿哥,不要只顾盯着孔雀,孔雀只有一只,我们这边可是有好多百灵鸟那!”姑娘们见小伙们的注意力都被那少女吸引,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冲着这边起哄,少数民族的姑娘们心思单纯,对于那妙丽的少女只有羡慕却没有丝毫嫉妒的意思,调侃的话里充满了欢快和热情。 小伙们听到姑娘们的调侃,都是哈哈一笑,抬起手中的竹筒,朝着姑娘们泼起水来。 “美丽的阿妹,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刚才那个帅气的少年,对少女依旧是纠缠不休。 少女冲他抱歉的一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人群中却发出一阵骚乱,众人朝骚乱处看去,似是有人从队伍最前面反向朝这边挤了过来。 等那人到了跟前,却是一个汉家打扮的少年。这次轮得姑娘们一阵赞叹,那少年个子比人群中其他小伙都要高些,宽肩窄腰,头发在脑后简单的扎了一个马尾辫,剑眉星眸,一身英气。倒把人群中其他小伙都给比了下去。 几个大胆的姑娘按照风俗,把身上带的鲜花香囊摘下来扔到他身上向他示爱,还有些害羞的则侧了脸偷偷瞧他,口中哧哧的笑着。 那少年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花朵般娇艳的姑娘,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匆忙一扫,突然眼前一亮,似是发现了目标。 他奋力从人群中挤过,一把抓住刚才面纱遮面的少女的手腕,眉头一皱,埋怨道:“早说我来抓药,你非要自己来,我们赶紧回去吧。” 那少女点点头,任他拉着自己的手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只留下身后一众男男女女满是羡慕的眼光。 “哥,你怎么出来了?没人照看姑姑怎么行?”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一边走,少女忍不住埋怨起少年。 那少年也不争辩,随手从她手中接过草药,这才道:“是娘担心你,让我出来找你,今天是泼水节,若是你被人抢走了做媳妇可怎么是好。” 那少女原本因为挂着姑姑的病而愁眉紧蹙,听他这样说,倒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不过只是一瞬间,脸上又换上了原先忧虑的神色,冲着少年道:“姑姑吃了这么多付药,却也不见效,这边巫医盛行,正经大夫却少。” 少年没有随声附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空垂着的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波动。 少女心里惦记着卧病在床的姑姑,没有觉察出少年的异样,她加快脚步,朝着郊外的住所而去。 大理城外各族人分村居住,当年战火流离,也有些中原的汉族人逃难至此,因为不习惯那些少数民族的生活方式,一众人单独开辟了一片荒地,聚集成一个小小的村落。  两人的家就在那个小村落里,从外面看上去,是一处干净整洁的农家院落。少女进了村,脚下步子却更加急促,顾不上与相识的邻居打招呼,一路小跑跑回自家院中。她着急的推开屋门,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姑姑却不见了踪影,这让她心里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素儿。”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少女一转身,正对上英姑那因为生病而憔悴不堪的面容。 刚才面纱遮面的少女,正是随着英姑来到大理城的萦素,那少年,自然就是认了英姑做娘的天赐。 “姑姑,你怎么不好好躺着,倒是出来了?”萦素忙上前扶住她,虽是抱怨,语气里却满是关切。 “是啊娘,我跟你说过,我很快就把妹妹带回来,你是不是又担心她了。”天赐刚刚进了院子,见英姑竟然自己出了房间,忍不住埋怨起来。 英姑看着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她低头咳嗽了两声,脸憋得有些红,过了一会,才抬起头冲着两人“我感觉好了不少,总闷在房子里也不是个事,天这么好,倒是想出来透透气。” 英姑今年也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练武之人原本比旁人还要强健一些,只是当年她抱着萦素从山上坠下,虽然当时命是保住了,但那些撞击总是损伤了她的内脏,时间一长,各种病症袭来,身上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如今她看上去,脸上布满了皱纹,原本挺直的腰杆也如同熟透的高粱杆弯了起来,倒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妪。 迎着刺眼的阳光,英姑头上那些早生的白发分外明显,她两颊深陷,眼圈发黑,萦素只感觉鼻中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妹妹你扶娘晒晒太阳,我去煎药。”天赐交代一声,拎着药包去了厨房。 萦素依言扶了英姑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冲她勉强一笑道:“大夫也交代了,姑姑您是该多晒晒太阳,以后天气好时,我天天扶你出来晒一会。” 英姑坐在藤椅中,怔怔的看着萦素完美无瑕的脸,过了半响,却低头道:“殿下,奴婢总算是没有辜负娘娘所托,日后地下见了王上和皇后娘娘,也能抬起头来跟他们交代一声了。” 英姑已经许多年没有再管萦素叫做殿下,今日突然这样说,又称呼自己是奴婢,倒让萦素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姑姑,父王和母后在天上,一定会保佑我们的。你的病也一定会好起来的。”萦素听她提到自己的父王母后,一阵酸楚浮上心头。 英姑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抬起手,爱惜的抚摸了一下萦素的脸,温柔道:“原来奴婢只觉得王后娘娘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如今看来,公主殿下竟是比娘娘还要美些。” 她笑着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奴婢这一阵子总是梦到娘娘,娘娘还是多年前的模样,一点都没变,倒是奴婢如今老的不成样子,不知娘娘还认不认得出来。” 萦素听她这样说,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她把英姑干枯粗糙的手握在自己手掌中,贴在脸上哽咽道:“姑姑,不要说了,你一定会好的,如今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 英姑心疼的看着萦素,带她出来时她还是个孩子,如今朝夕相处,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自己自是也不舍得与她分开,但身上的病痛,心里却有数,知是撑不过多长时间了 第36章 哥有情妹无意 “素儿”英姑低眉敛目低声叫了她一声,又朝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透过厨房敞开着的门看到天赐还在忙着给自己熬药,这才悄声的对萦素道:“姑姑只问你一句,若是嫁给天赐,会不会委屈了你?” 萦素被她突然一问,惊愕的抬起头看着她,迟疑了叫了一声姑姑,脸上已是羞红一片。 见她没有回答,英姑只当她是少女羞涩,便又低声道:“不瞒你说,姑姑也存了些私心,这半路得来的儿子,虽然不是自己生养,但他既然跟了我的姓,娘两个又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便当他是亲生的一般。再者,如今你也是十八岁了,这要依旧还在中原,别说成亲,想是孩子都有了。如今姑姑岁数大了,也没其他好记挂的了,就是总盘算着等我去了之后,你总是要有个依靠。天赐虽说出身下贱,可难得心性却是好的。若不是他,我们现在还不知流落在何处。虽然承你叫我一声姑姑,但总归是主仆有别,奴婢万万不敢给公主您做主,所以还想问一下公主您自己的意思。” 一气说完这句,英姑又忍不住面红耳赤的咳嗽了一阵,倒招惹的天赐从厨房中探出半个身子一看究竟。 英姑忙冲他摆摆手意思自己无碍,天赐才又把身子缩回厨房继续熬药。 英姑盯着萦素的眼睛,想是要看出她真实的想法。萦素虽然不语,眼神却左躲右闪,不肯与她对视。 英姑等了半响,这才觉出她始终不应声却不像是因为害羞的缘故,似是有难言之隐。神色顿时有些黯然。 她叹口气道:“是奴婢痴心妄想了,天赐的出身确实低贱了些,再加上他认的这个娘,原本也就是宫里的一个奴婢罢了,如何能高攀了公主,竟是奴婢一时唐突了,还请公主勿怪。” 萦素听她这样说,脸顿时红了,她急道:“姑姑,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如今婆娑国早就不在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除了你,哪还有人认我是公主。还有当年若不是天赐哥相救,在幽丽国时,我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他身份低微。你跟天赐哥,是我现在唯一的,也是最亲的亲人。咱们三人这些年相依为命,虽不是一家早就亲似一家,你又何必说的那么见外。” 英姑闻言顿时喜道:“那你是同意了?”  萦素却轻咬了嘴唇,摇摇头轻声道:“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姑姑,把天赐哥当成我的亲哥哥。我没想着要嫁人,我们三人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不好么。” 英姑一愣,转而苦笑道:“傻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你们两个岁数都大了,这村里人都道你们是姑家的表兄妹,并非亲兄妹,便是成亲旁人也会觉得是理所当然。” 萦素却只管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语,过了半响,这才抬头冲着英姑道:“若是姑姑担心天赐哥,那其实大可不必,这村里的姑娘哪个不心仪天赐哥的人?” 她这话倒不是敷衍,这村里住的都是当年战乱时逃难来的汉族人,天赐生的一表人才,别说是在这村里,便是放到整个中原也绝对是属于那种样貌出类拔萃的少年。村里那些适婚的少女们每每看到天赐时,脸上无不露出既是害羞又是爱慕的神色。早几年便有人家过来探过英姑的口风,萦素却不知为何都被英姑推诿了。 英姑见她说出这话,愣了愣,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突然间,有个念头冒了出来,她迟疑了一下,犹豫道:“素儿,莫非你有了意中人?” 萦素轻咬着嘴唇低下头,虽是没有开口承认,但她白玉般光洁透亮的脸颊上竟然又浮起了两抹红晕,显然是默认了。 英姑在脑中将这村中的人家挨个的过了一遍,这个村子里不过百十来户人家,相处这些年,便连谁家有几只鸡几条狗都是一清二楚。她反复想了几遍,始终都没想出到底哪家还有比天赐更出色的少年。 一抬眼,却见萦素神色有些恍惚,她的手不自觉的摸向项间那个自从带上便从未离身的坠子。 “莫非你还惦念着避风山庄的少爷?”英姑干涸多年的眼中闪出一丝亮光。来到大理定居后,萦素曾详细的跟她和天赐说起过在避风山庄时的遭遇,那时英姑便隐隐约约感觉萦素似是舍不下那个叫枫的少年。 只不过想着大理和幽丽国相隔千里,以后自是不能再见,所以也并没往心里去。不曾想隔了这许多年,她几乎都已将避风山庄的往事忘却了,萦素对那少年竟是还念念不忘。 萦素突然听她提到避风山庄,神色一震,手里忙松开那坠子,脸上一阵发烫。但终究是没有否认英姑刚才的猜测。 “素儿,相隔六年,那少爷如今算算也是十八九岁了,在中原或是早已成家立业。他家看着也是个大户人家,说不定如今妻妾成群子女承欢膝下了,你对他念念不忘,只怕是他早已把你忘得干净。你又何苦这么执着。”英姑只怕萦素是一厢情愿,由不得心疼的劝她。 “姑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或是他早就把我忘了。自从来了大理,我也没想过能再回去中原,今生今世,与他已是相见无期。可是不管怎样,我心里就是放不下他。” 藏匿心里多年的秘密,如今被英姑不经意间提起。萦素虽是一脸的羞涩,但心下却有些激动,索性毫不遮掩的把自己的心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娘,药熬好了,我试了试,不烫了,快点喝吧。”不知何时,天赐端着药碗站在两人身后,面上表情平淡,不曾带起半点微澜。看不出刚才萦素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到。 “天赐,我怎么都没听到你走路的声音,看来娘真是老了,耳朵不中用了。”英姑从他手里接过药碗,目光从他脸上似有若无的扫过。 天赐冲她微微一笑:“不是娘耳朵不好使,是娘教给孩儿的功夫好。平时孩儿就是这样练轻功的。” 刚才萦素一时激动,不由自主的道出了自己少女的心思,看到天赐过来只担心那些话被他听去,心里一阵害臊。她借口去做饭,逃也似的从两人跟前跑开了。 天赐怔怔的望着萦素俏生生的背影发呆,深邃如潭的双眼中露出冰雪一般寂寞的神色。 “天赐,药也喝完了,不如你扶我出去走走。”英姑把空碗就手放在地上,两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赐。 天赐皱眉看了一眼坐在藤椅上的英姑,又不放心的朝厨房看去,烟囱中已经冒出炊烟,想是萦素已经点着了炉子准备煮饭。 “趁着娘还能走动,你扶我出去走走吧。”英姑扶着藤椅的扶手慢慢站起身来。  天赐点了点头,一手搀住她的胳膊,一手搂在她腰上,让她尽量把身子的重量交付给自己,两人慢慢出了篱笆院门,朝着村口的方向而去。 村口不远有一条小溪,那溪水是由苍山上融化的雪水汇集而成,水质甘甜清凉,水流虽然不大,但不论旱涝,却终年不息。村里的人家都不打井,生活用水都是靠这溪里的水。 最初搬来时,三人生活用水都是靠英姑来这溪里提回去,后来她身上的病痛越来越明显,天赐便不许她再干此类的重活,家里一应挑水砍柴种菜之类的工作都由天赐一人承担下来。 今年英姑病的越发重,便连村子都很少出入了。如今在天赐的搀扶下,勉强走到溪边,已是大汗淋漓。 “娘,你坐下歇歇。”天赐感觉到英姑喘息声逐渐变得沉重,忙扶她在溪边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你也坐吧。”英姑指了指身旁那块大石令他坐下,显然是有话想要跟他说。 天赐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朝着家所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道:“娘,少坐一会就回去吧,你这身体还没好,况且妹妹一个人在家。” 一起生活这许多年,英姑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想起刚才萦素真情流露吐露心声,心上人却不是天赐,心里也是替他难过。 “好,你陪娘坐会咱们就回去。”英姑坚持道。 天赐目光转回近处,犹豫了片刻,终究在英姑旁边坐了下来。 第37章 英姑打算回去中原 “天赐,娘这一辈子虽然没有嫁人,但是有你这个儿子,也没什么遗憾了。”英姑长出一口气,看了看天赐,露出欣慰的神色。 “娘,以前我在朱爷那里,每日过的浑浑噩噩,有时候我故意做错事,竟是盼着干脆被打死算了,一了百了。后来遇到娘和妹妹,从来没曾想过,我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家人,有人能把我当个亲人惦记。”天赐望着远处的苍山,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倾诉。 “天赐,有件事娘一直藏在心里,从来没有问过你。”英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与你在客栈楼梯那里擦肩而过。” 天赐惊讶的看向英姑,这件事时隔多年,他以为英姑早就忘却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又重新提起。 “是,娘从来不说,我还当娘记不得那事了。”他想了想,却没有否认 “我当时之所以留意到你,是因为你的衣服湿漉漉的,似是被水浸湿。后来我回到屋里,浴桶的地上好多的水。”英姑说到这,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天赐想起那日的情景,脸上也露出尴尬的神色,他转头冲着英姑道:“娘,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日我去过天字一号房,妹妹晕倒在浴桶中,是我把她从桶中抱出来,床单也是我给她裹在身上的。” 其实他说的这些英姑早些年就已经猜到,只是这些年来,三人对于此事都是讳忌莫深,绝口不提。 “娘,当时妹妹命在旦夕,哪还顾得上男女有别,当时孩儿救人心切,并非故意要毁了妹妹的清白。”天赐不明白英姑为何突然问起此事,见她不语,忍不住又解释道。 英姑脸上现出愁容,她为难的看着天赐,叹气道:“若是你和素儿能成亲,那该多好。” 天赐没想到她直截了当的说出这话,倒是一愣。 “今天我才知道,素儿心里似乎还记挂着避风山庄那个少年。”英姑不忍心看天赐听完这话的反应,将目光转到溪边的小石头上,一颗颗石头被川流不息的溪水常年冲刷着,表面异常光滑。 “刚才我听到了。”天赐声音里带了几许鼻音,他随手从石头缝中拔出一棵小草,心不在焉的拿在手中揉捏。 英姑见天赐的反应不若自己想象中那般激烈,倒是安心不少。她道:“我只担心,便是找到那少年,若是他已经成家,素儿心里该是如何失落。” 天赐闻言将手中的小草愤然扔进水里,一脸不信的望着英姑,惊诧道:“娘,那不过是素儿一厢情愿的想法,您竟然也当了真。” “若是公主殿下的心意,不管是不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总是要帮着她去试试的。如今我只担心那少年已经成了家,倒伤了她的心。” 天赐腾地一下从石头上站起身,忍不住提高音量道:“娘,除了你我,现在谁还知道她是公主,她不过是少女怀春,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见到那个人,早已不是她心里记挂的那样。就像您说的,隔了这许多年,也不知他有没有成亲,后来逃难过来的人不也说过,幽丽国也早就被天龙国吞并,便是他死于战火也说不定,您现在病成这样,为她一句戏言,竟要千里跋涉,回去不成?” 这些年,英姑还是头一次见天赐这般激动,她也忙扶着石头站起身来,温言道:“便是所有人都不知,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管怎么说,她始终是公主殿下,我始终是奴婢,当年娘娘临死时,把公主交代给我,只要我还活着,公主的心愿,公主的命令,我便要尽力去满足她,就是我立时死了,既然你认了我这个娘,也要替我继续守护公主。” 天赐见她冥顽不灵,心下烦躁,一脚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踢入溪水中,回头怒道:“娘您今天为何非要问她,若您不问,她自是不会自己说出来,便也没有了这现在的烦恼。” 英姑颓然坐回到石头上,望着清澈见底的溪流,见儿子始终不理解自己,心中委屈,眼中流出泪来。 “娘本来以为这么多年相处,素儿对你的心意便如同你对她的,娘只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只想在死之前,能看到你们两个成亲,你们两个都有了归宿,娘也好闭上这眼睛。实在没有想到,她与那少年不过是数日之缘,心里却一直记挂至今。” 天赐没想到英姑早是看出了自己对萦素的心思,今日之事的起因却是为了成全自己。见英姑坐在石上老泪纵横,又是憔悴又是可怜。想着这些年她忍了身上的病痛将自己的功夫悉数传授给自己,六年来对自己的好,心中顿感一阵愧疚,忙跪在她面前,一把搂住她,心疼道:“娘,对不起,是儿子不对,不该冲你大吼大叫。” 这些年,天赐对萦素的心意,英姑早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既然萦素的话被他悉数听去,英姑知他心中也必是难过至极。 她慈爱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自己无碍,两母子这才分开。 “天赐,都说落叶归根,这越是到临了,娘越是想念家乡。你就当随了娘的心愿,跟娘一起回去。况且强扭的瓜不甜,素儿的性子倔强,你我都是知道的。我们不如随了她的心意,帮她回去找找,真找不到,或是那孩子已经成亲了,素儿必然会死心,那时候你们两个在一起,自是娘乐意看到的结果。” 天赐虽然不再出言顶撞反驳,却对英姑这番说辞打心眼里不削一顾,总觉得萦素的想法本身就幼稚可笑,英姑一个成年人,不但不劝解她,却一味要盲从于她,更是不可理喻。 “天赐,虽说公主一直管我叫姑姑,但她终究是娘的主人,既然你认我做娘,她自也是你的主人。主人的心愿,我们只有尽力帮她去实现,若真是寻到那个少年,偏偏他也惦记着素儿没有成亲,那你自当真心实意的祝福殿下幸福。”英姑看出他神色的异样,忍不住再次提醒他。 天赐没有应声,他两眼望着远处的山脉,似是在聆听英姑的劝诫,其实思绪却早已飘回了六年前。 那时的他,每日活下去的动力无非是为了一日三餐的温饱。他只知道只要完成朱爷给的任务,便能有饭吃有地住不受鞭打。 最初他被朱爷从街角发现带回院里时不过是四五岁年纪,开始那几年,因为年纪小还不曾给他分配任务,白日里便与其他同伴一起被带到街上乞讨,晚上回到院里便是跟着大刘学习偷窃的功夫。当时正是孩童的年纪玩心重,心里又还不分善恶,只晓得不管自己白天讨到多少钱,晚上回到院里却是能吃饱饭的。 那个时候,对于朱爷,他满心的感激。  原本日子也就那样漫无目的的过着,直到有一天……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同伴因为行窃时失手被人抓住,供出了朱爷的所在。衙门上下早就被朱爷打点的亲如一家,被事主寻来,衙门里也不过是请朱爷进去走了一个过场,便依旧客客气气的将朱爷送了回来。 只是这一进一出自是又花了朱爷不少银子。那供出朱爷的孩子因为被事主现场抓住,证据确凿,又加上一条诬陷良民的罪状,被衙门里打了二十大板,送回来时已是气若游丝。朱爷却依旧不解气,叫了院子里所有的孩子去了院里,一帮孩子亲眼目睹了同伴是如何当着他们的面被瘦高个分尸,这些孩子中就有天赐。 那些尸块最终被丢弃在院里一口废弃的枯井中,这口枯井不用时上面压了一个沉重的废弃磨盘,直到那天天赐才明白,为何这些年自己身边的伙伴时不时便会失踪几个,失踪了的孩子又是去了哪里。 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他每次经过那口枯井时,总会闻到一股如发酵粪便一般熏人欲呕的恶臭。 那几天,好多孩子都没有胃口吃饭,天赐更是吐的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朱爷杀鸡骇猴的目的达到了,自那以后,任谁做任务时失手,也绝不会再供出朱爷。 活的如同行尸走肉,痛苦与空虚无时无刻不在销魂蚀骨般的折磨着他。 有一日,麻子脸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那少女是被人贩子从外地拐来,送到朱爷院里暂存只为寻个好的买家再出手。 天赐那日没有任务,晚间从街边乞讨回来时院子里的人都已经休息去了。那少女被人用一条粗壮的铁链拴在门厅的柱子上,见了天赐进来她先是有些害怕,但过了片刻,她鼓足勇气跪在地上求天赐救自己出去。 天赐至今还记得那少女惊恐而无助的眼神,从她哀求的话里,他得知她原本是个殷实之家的小姐,元宵节赏灯时与丫头走散,被人拐了出来。她被人蒙着面坐在马车中走了几天,早已不知如今身处何方。 今日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来这院里瞧过她,女人走后,她依稀听人说是窑子里的妈妈。少女哭着求天赐放自己走,只说若是自己被卖到窑子里,那只有死路一条。 少女的哀求让当时十二岁的天赐砰然心动。同是天涯沦落人,说不出为何,他心里突然有了一股保护那少女的冲动。但是一想到当初亲眼目睹同伴背叛朱爷后的下场,天赐却又害怕的退后两步,挣脱开少女的手逃也似的跑回后院。 后来他听麻子脸与大刘闲聊时无不惋惜的说起,那少女终究是被卖到了窑子里,只是没想到那少女性子竟是刚烈,妈妈逼她接客的头一天,以额撞柱死在了当场。不过麻子脸和大刘惋惜的却是早知如此,还不如趁着没有卖出去之前兄弟们先享用一番。 严格来说,少女的死其实与他无关。纵使那晚他放了那少女走,一个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又能跑到哪里去?就算是去衙门里报官,以朱爷的路子,那少女怕也是有去无回。 但是他当晚却梦见那少女一袭白衣站在床边,用一双幽怨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从梦中惊醒的他一身冷汗。也正是因为他这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在那日听到朱爷又在打萦素主意时,立时自告奋勇,心下已经暗暗的做出了救人的决定。 那晚他迷晕了大刘,进了天字一号房里,被英姑擒住。烛光下,乍见萦素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怯生生的躲在英姑身后惊恐的看着自己。萦素眉目间那一缕哀愁,像极了之前那个少女的眼神。 第38章 藏宝图再见天日 后来三人到了大理安定下来,天赐才从英姑口中得知,萦素竟是婆娑国的公主。两人一个是国破家亡,一个是自小孤苦无依的孤儿,同病相怜。 天赐性子原本有些桀骜不驯,英姑常提醒他,公主是主,她与天赐是仆,但这些话他心里却毫不在意,他与萦素,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已。 他刚才端着药碗从厨房中走出来时,萦素与英姑的对话尽收耳里,不过他却不以为然。萦素与那少年相处不过两三日,最初一年听萦素讲过,那少年家中虽非高官富贾,却也富足。一个自小生活衣食无忧的少爷,如何能像他一样理解萦素心中无限的哀伤。 萦素那些想法,对于他来说,无非是少女怀春里的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完全不用跟她计较。 所以英姑的做法,让他颇为不满。 英姑不知这须臾间他已是神游天外,见他默不作声,只当他是认可了自己的说法。方又道:“其实便是没有此事,我也惦念着回去一趟。” 天赐目光从远处收回,转头看向她。  英姑继续道:“当年出宫时,娘娘交代过我,说等素儿长大了,让她想办法复国。” “复国?”天赐皱眉道:“如今天龙国占据整个中原,这几年更是政局渐稳,听北方来的商客说当今国君普施仁政,民心所向,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凭借什么?如何复国?”英姑此言在他听来实在是痴心妄想。 英姑却不慌不忙道:“你且听我说完,当时离宫时,王后娘娘教给我一方藏宝图,那是婆娑国历代君王储备在宫外的财富,以备急需时使用。当年敌兵势如破竹,没想到整个都城竟是一夜之间便被攻占,我与素儿只顾得逃命,哪还有精力去寻那宝藏。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看那藏宝图,藏匿地点当初选的甚是妥当,若是没有意外,那些财宝应该还都在原处。” 这么多年,天赐还是头一次听她提起藏宝图这回事,禁不住眼眸一亮。 “还有就是,当年陛下出宫迎敌之前,交代过娘娘和公主,嘱咐她们不要存复国之念,只希望她们可以平安的生活下去。所以公主究竟怎么选择,是遵从陛下的遗嘱,还是听从王后的遗愿,那都由得她。但那些财富是陛下和王后留给公主的,若不是我这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早就想回去替她将宝藏取出来。不然我到了地下,见了陛下和娘娘,被他们知道公主殿下生活的如此清苦,我怎好交代?”英姑说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天赐见她今日时不时便提到身后之事,心下斐然,开口安慰她道:“娘你如今不过中年,你这病只怕还是因为操心我跟妹妹才落下的心病,好好将养将养必然能好,不要总动不动就说那些丧气话。” 他停顿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方又道:“就依娘所说,我们回中原去,那边的大夫多,娘的病兴许好的还快些。” “这么说,天赐你是赞成咱们回中原了?”英姑听他的口气不似刚才那般抗拒,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边说边扶着他的胳膊从石头上站起身来。 天赐对着她点了点头,他跟英姑一样心里清楚萦素的性子,萦素虽然看上去外表柔弱,但是内里却倔强得很。就像英姑所说,强扭的瓜不甜,她一日不对心里那少年死心,自己始终是没有希望。 他刚毅的嘴唇一抿,脸上露出一副能令无数少女看了便为之魂牵梦萦自信的笑容。 这世间,哪会有男人会为了少时相识不过短短数日,日后还不知能否再见的女孩终身不娶的。 他听英姑说过,那少爷与萦素同年,在中原,这个年纪的男人想是孩子都有几个了。 还有刚才英姑提到的藏宝图确实也让他心中一动,自从来到大理国,三人花光了英姑身上最后的一点银子后,英姑只好把从宫里带出来的匕首去当铺当了,三人才能勉强雇人盖了房子在此定居下来。 英姑与萦素两人自幼在宫里生活,如何赚钱养家糊口这方面的技能是一点全无。天赐少时除了跟着朱爷一帮人学会了偷窃,也是身无长物。眼见这几年只出不进,家里的钱越来越少,三人只好靠着种些菜,养些鸡鸭,等到集市开的日子,让天赐挑去镇上卖了钱换些生活用度所需的东西。 大理的日子过的虽是悠闲,但对于曾经生活在都城的人,也更显得无聊至极。若不是因为身边有萦素相伴,天赐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今日突然听英姑说身上竟然有婆娑国王室留下来的宝藏,他仿佛看到那锦衣玉食的日子就在眼前,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两人回到家中,萦素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们。吃过饭,萦素刚要收拾碗碟,英姑忙给天赐使了一个颜色,天赐知道英姑要跟萦素商量回去的事,忙识趣的从萦素手中抢过碗碟自己去院子里刷去了。 “素儿,你跟我进屋来,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英姑慢慢站起身,朝着里屋走去。萦素还在为早些时候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感到害羞,她见英姑支开天赐,以为是要跟自己说这事,便红了脸,低了头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里屋。 英姑走到床边,却不坐下,她蹲下身,反手向上,从下往上,朝着床板摸索了一阵。再起身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子。她伸手招呼萦素靠近一些,跟自己并肩坐在床上。 “素儿,这块羊皮是咱们临出宫时,王后娘娘交给奴婢的。”英姑说着话把手中之物放到萦素手中,这羊皮放置多年,四周已是有些发硬翘起边来。 萦素借着屋里昏暗的光线低头看了一眼那羊皮,上面似是用墨绘制了一些图案,每个图案旁边还写着一些蝇头小字。她脑中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依稀记得当年父王出宫前,把此物交给母后,后来母后又交给了英姑保存。 要不是英姑今天突然拿出此物,这么多年,她险些忘了此事。 “姑姑,如今拿出此物何用?”如今三人住在大理,离着婆娑国却是几千里的路程,萦素一时不解英姑的用意。 “奴婢有负娘娘所托,这些年令公主殿下的日子过得如此清减。奴婢想趁如今身子还能走动,帮你去寻回这应属于你的宝藏,日后也能过些体面的日子。”英姑疲惫的一笑,冲她解释道。 “姑姑,素儿并不觉得这日子清苦。”这些年,萦素早已习惯了如今平淡的生活,英姑口中体面的日子,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其实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此事,只是当时中原战局连年,政局不稳。再者这大理国到中原千里迢迢,来回一趟实属不易。你当时年幼,我也不好抛下你只身前去。原本这两年想等身体好好再去,可是看如今的样子,身子一日差过一日,若想好却难。所以我才想着不如趁早去了。” “姑姑,这么多年,没有那些财宝,我们也都过来了。当年做公主时,什么锦衣玉食我没见过?那些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素儿并不留恋。当年被人追杀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在素儿心里,最难得的是我们一家平安厮守。这些宝藏要我说不要也罢。况且素儿还记得当年我们从中原来这,一路行船坐车,走走停停足足走了几个月,如今姑姑这身体怕是禁不住那样的长途跋涉。”萦素说来一脸的淡然,富贵与她早如云烟一般。  英姑听她所说竟是因为挂念自己的身体,不想回去的意思,心中一暖。 “我想着回去,不光是因为那宝藏,今日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思,总归是要去避风山庄再看一眼。况且你也总说,这里巫医盛行,正经大夫却是不多。我也想着回去中原,说不准能遇上个良医,治好我这病也说不准。” 萦素听她说起避风山庄,心中一动。那些财宝对她来说确实可有可无,但是若能再见那避风山庄的少年,哪怕只是一面,也了却多年的遗憾。 “天赐哥知道姑姑的打算吗?”萦素有些担忧天赐的想法。 “这点你不用担心,刚才我已经跟天赐商量过了,他的意思跟我一样,也是想去帮你找回这些财宝。若是你也同意,我们便寻个出行的黄道吉日,早些回去最好。 且把这房子卖了,换辆马车,这些年零零碎碎的钱多少还攒了一些,应是够我们三人路上吃喝。” 这回去的事,英姑显然已经盘算已久。  萦素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羊皮,想起那阔别已久熟悉又陌生的故国,想起多年前一天之内殉国的父王母后,想起日夜萦绕在心头避风山庄的少年,心中酸甜苦辣揉成一团,说不出悲喜。 第1章 再回郦城 前些年中原各诸侯国逐步被天龙国吞并,最近两年,政局总算是渐渐稳定下来,从战火中存活下来的百姓也开始休养生息,大地恢复了生机。 从大理一路向北,南方的水田里如今还不到插秧的季节,田中铺天盖地的油菜花黄澄澄的恣意绽放着。 等行至长江,已是一个月后,长江以北农田里种的却是小麦,如今已是抽出绿油油的嫩芽,天地间一片生机盎然。 官道上,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由一匹老马慢悠悠的拉着,缓慢前行。英姑半躺半卧在车厢一侧,萦素背靠在车厢内壁,坐在英姑对面一侧的塌上。车外赶车的青年正是天赐。 大理三人住的那个村子里村长的儿子要成亲,正巧想在村里再盖一处院子。见英姑她们着急卖房,便讨价还价的便宜买了去。 卖的钱将将换了这辆半新的马车和一匹老马,三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原本就寥寥可无的行李,就着老黄历查了个出行的吉日,从大理国往中原而来。 英姑身体不好,禁不住马车的颠簸,萦素特意嘱咐了天赐,让马儿走的慢些,那老马本身也走不快,时不时就要歇歇吃点草补充体力,从大理走到长江一脉,已是用了月余。 英姑卧在车厢一侧,咬了一口萦素递给她的馒头,忍不住冲萦素道:“这些年在大理日日吃的都是米,我终究还是想念这面食的滋味。” 萦素冲她温柔一笑,想起许久以前的事,她道:“我还记得那时姑姑你带我从一处农家暂住,我吃不下那饭菜,你求那婆婆给我烙了些葱油饼。那刚出锅的葱油饼,热腾腾带着焦香,至今我还能想起那味道。” 天赐从车外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心里甚是踏实,头也不回的冲着车厢里道:“再走个十多日,就能到郦城了。到时候我们找家像样的饭店好好吃一顿去。这些年光吃大米和米粉,我做梦都能梦见牛肉面。” 萦素听他提到郦城,心中一紧,当年自己在郦城险些被人谋算了,幸好当时有天赐相救,虽说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个在暗处打自己主意的朱爷究竟长得什么样,心里却担心这次回去会不会又遇上那个恶贯满盈的朱爷。 “天赐,不然我们绕远一些,不要进郦城了。”英姑闻言在车厢中道 “为何?”天赐眉头微拧。 英姑略微沉思了一下方道:“我怕在郦城再遇到你说的那个朱爷,他若是认出你来倒是麻烦。”当年她们遇见天赐时,天赐已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隔了六年,他除了个子长高了许多,容貌上的变化倒不是很明显。 车厢外,天赐一声冷笑:“我倒巴不得遇上朱爷,跟娘学了这么多年的功夫,还没找人试过手,当年那些人是怎么对待我的,我要一一还给他们。” 英姑听他这么说,眉头微微一蹙,忍不住坐直身子靠在车厢上:“天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纵使你武功高强,一人又如何能敌他们一群亡命之徒。” 两人在车厢中,看不到天赐如今的表情,他暗黑的眸中透出一道寒光,年轻帅气的脸因为乍漏的杀气而变得有些骇人。 “这些年没再听你提起那些人,我还当你都忘了。”英姑说着话叹了一口气,“天赐,你心中记挂着那些仇恨,伤不到别人,自己却会被怨气所伤。不如忘记的好。” 天赐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他道:“素儿,若是寻到财宝,你要想复国,我自是为你招兵买马,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替你完成心愿。” 萦素听他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低垂的睫毛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轻声道:“我从未有过复国之念,那些财宝找到也罢,找不到也罢,我只想回去祭拜一下父王母后。” 英姑之前还没来及问她的想法,现在听她说出来,知她的心意,自是不想复国和报仇了。这也让她原本就疲惫不堪的心下陡然一松。 天赐感到有些意外,与萦素朝夕相处这些年,总觉得她性子绵里带钢,并非一个软弱之人。这事换到自己身上,若是知道自己父母是被谁杀害,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会寻回公道。 四月的春风吹拂起车厢的布帘,一团团还未来及散开的蒲公英种子飞舞着从布帘缝隙处飘进车厢,萦素不自觉的一伸手,一个小伞一样的种子落入她的手中。 其实她从未忘却当年宫破那日的情景,父王出宫迎敌时那孤寂的背影,母后哭到红肿的双眼,还有满殿服毒自尽的宫女太监的尸体。每每想起,她都头疼欲裂,仿佛一次又一次堕入阿鼻地狱中。 但是中原经历这么多年的战火,从逃到大理去的难民身上,她看多了人们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后痛苦不堪的表情。而时间,是唯一可以治疗这种创伤的圣药。 她也听到来往的商人说起如今中原总算是平息了战火,那些残缺的山河大地在逐渐恢复生机,颠沛流离四处逃难的百姓也渐渐的重新安定下来。 相比起临出宫前,母后撕心裂肺嘱咐她复仇的言语,她更记得父王当时慈和的望着自己和母后,说出的那番话。 复仇,不过是再次挑起一场战争,给这中原无辜的百姓再一次带来难以磨灭的伤害。 俗话说,一将成名万古枯。萦素始终认为,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自己的父王虽然永远成为不了雄霸一方的霸主,但他心怀慈悲,在天龙国敌军压境之时,就大开城门放百姓逃难。 他从未想过要拿举国百姓的生命与敌军抗衡,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王者,但绝对是一个心怀百姓的仁君。 就如天赐估量的那样,过了长江北,走了不过十多天的路程,眼前已是当年幽丽国首府郦城的城门。或许因为被战火损毁,六年前三人半夜逃离的那个城墙早已不在,眼前新修起的城墙比之前的要高大坚实的多。 也难怪,这郦城算是中原长江以北第一大城,起到南北衔接的作用,实为军事要塞。天龙国通过不断蚕食周边列国扩充版图,对于目前的疆土,自是分外珍惜,不容他人染指。 这两日已是春末,白日温度渐高,晚间露水却重。英姑身子本来就不爽利,却又着了凉,如今躺在车厢中,浑身酸痛,起不来身。 萦素见马车停了下来,又听天赐在车厢外说到了郦城,忍不住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当年来去匆匆,没想这郦城的城墙如此雄伟。”萦素忍不住感叹,她想起当年婆娑国都城的城墙,不足眼前郦城城墙的一半高,也难怪一夜之间便被天龙国的铁骑踏破。 天赐抬头仰望着那几丈高的城墙道:“这城墙也是后来修的,当年国君和朝堂上那些为官的,只顾得自己奢靡享乐,哪舍得花钱在这上面。当年城墙要这般坚固,只怕我们要想半夜出城还没那么容易。” 当年他在这离城里过了十几年,朱爷作为这城里最大的黑帮,与官府勾结一气,欺压良善。政权的腐败可见一斑,对于亡国,他完全没有什么遗憾,甚至觉得是幽丽国的国君自作自受,活该如此。 英姑听他所说,倒是想起那日在离城一个不知名的酒馆中,那几个书生义愤填膺的讨论当时的政局。其中有个书生预言不久的将来,天龙国便会攻打幽丽国,其他几个书生和老板娘还当他喝多了说胡话。 自己也正是那次偶然间才得知大理国的存在,没想到竟是一去好些年。如今也不知道那几个书生和老板娘最终是何结局。 萦素幽幽叹口气道:“这么想来,天龙国攻打我们婆娑国,无非是想把我们都城作为跳板而已。也难怪当时父王始终不能理解,天龙国如何会看上我们那小小的弹丸之国,竟是用了万军压境,势在必得。只可怜他们大国相争,却殃及池鱼。” “也不全是如此。”天赐沉吟了一声,他心里有个秘密始终没有对英姑和萦素说起, 眼见再过些日子,迟早会走到以前婆娑国的都城,到时两人自会知晓,还不如提前说出来。 萦素听他说了半截话,便从车厢中探出半个身子,一双灵秀清澈的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天赐从座位上扭过半个身子,冲着两人道:“我说出来你们可不要生气,不是我刻意想瞒你们,原先我只当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回中原了,所以想着你们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意思,徒增烦恼而已。” “哥,到底什么事?”天赐平时说话爽利,如今这般吞吞吐吐倒惹得萦素心下起疑。 第2章 古都今非昔比 天赐眼神躲闪了一下,避开萦素,只管对着如今在车厢中躺着的英姑道:“有一年我去镇上卖菜,听北方来的客人说,原来幽丽国的都城,后来被改名为龙都。” 萦素听他这话眼睛不自觉的朝着眼前城门上方悬挂的牌匾看了一眼,城墙虽是新修的,牌匾却还是用的原先的,上面依旧书刻郦城两个大字。 她心中不解,冲着天赐问道:“我们婆娑国都城比起郦城小的多,这郦城尚且是旧称,为何单单改了我们都城的名字?” 天赐微低了头,目光落在手中的马鞭上,低声道:“除此之外我还听说,天龙国后来迁都了,正是迁到了现在的龙都。原先婆娑国的王宫,如今已是了天龙国的皇宫了。” 萦素和英姑听他这话俱是大吃了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对于天赐口中说出的这个消息皆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便是迁都,也应迁来这郦城,婆娑国都城面积本就不大,历代国君又都是一夫一妻,王宫自是小的可怜。便是他们天龙国以前的旧都,怕是也比我们都城大几倍。”英姑这两日晚间受了风得了伤寒,声音中夹杂了浓烈的鼻音。 显然萦素与英姑想法相同,听她说完,也冲着天赐道:“是啊,天赐哥,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天赐摇了摇头道:“最初我也不信,所以回去后也没与你们提起此事。只是后来再去镇上,又向其他来往商人打听过,确实如此。他们还说,当初天龙国攻打婆娑国前,国师就算过,说你们婆娑国虽然领土面积不大,但四周被山环绕,盆中龙气充足,易聚不易散。而他们天龙国首府地处北疆,气候寒冷不说,一到冬日甚是荒凉萧索。他们早就有了迁都的打算,所以当年攻进你们都城却没有屠城,就是担心屠城不祥,影响日后迁都这才作罢。听说迁都后,那龙都原本的城墙自是又往外扩大了许多,王宫也是新修建的,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 如今三人还在城门外没有进城,所处的位置离着城门卫兵还有好大一段距离,身边虽是时不时有些来往进出城门的百姓走过,但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谁也不曾留意他们这些陌生人。 所以三人开口闭口的婆娑国,也并不担心被人听去。 “难怪,这些年我始终不明白,当年那破城的主帅对年幼的公主尚且要赶尽杀绝,如此残暴之人,竟是没有选择屠城,还开城门放了百姓出城,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没想却是早就存了迁都的心思。” 英姑叹息一声,心中却是有些庆幸,若非如此,自己与萦素哪有命能逃出来。 萦素却幽幽道:“若真是龙气昌盛,我们婆娑国应得天地庇佑,如何又被人破国。可见不过是对方一个侵略我国的借口罢了。” 此事一直盘踞天赐心里多年,如今见两人的反应倒不似他想象的那般愤怒,心头一个石头落地,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扭回身子,手中马鞭一扬,赶着车朝城门门洞而去。 郦城作为原先幽丽国的首府,当年想是也是遭受了不小的战火侵袭。城里除了原先的青石板路依旧,两边的商铺客栈也早不是原先的样子。 旧的建筑当年已经被战火焚烧,就连原先这城里最大的隆福客栈如今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商业街上依旧是商铺林立,却早已都换了招牌和老板。 三人随意寻了一家客栈落脚,天赐停下马,转身进了车厢把英姑抱了出来,英姑因为生病,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如今竟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天赐手中一轻,鼻中却是一酸,险些就落下泪来。他又怕被萦素看到惹她难过,只好忍了鼻中的酸楚,脸上表情依旧。 这是一家不太大的客栈,伙计见来了客人,忙一溜小跑从大堂中迎了出来。天赐开口要了两间房,又嘱咐伙计照看好自己的马车,这才抱了英姑进店。 等安顿好两人,天赐嘱咐了伙计晚些时候送些饭菜到房间里,自己却借口说要出去随便走走,转身出了房门。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天赐敲门进来,见桌上还有两人给他留的饭菜,心中一暖,口中却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我在外面吃过了。” 萦素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跟前,竖起手指冲他嘘了一声,示意他说话小声一点。 天赐走到桌前坐下,朝着床上看了一眼,见床帐低垂,便小声问萦素道:“娘睡着了?” 萦素点点头,绕到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脸忧色道:“姑姑说喉咙中疼的厉害,吃不下饭,只等粥放凉了,才喝了半碗。” 天赐听她这样说,想起刚才怀中英姑那轻飘飘的分量,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他叹了一口气道:“等明日我出去打听一下,看城里有没有好点的大夫,娘这身子,越来越让人担忧。” 萦素见他说吃过饭了,便也不再让他,抬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方才你去哪了?”刚才天赐出门时没有交代,萦素倒是有些好奇。 “我去找朱爷了。”天赐一开始便没想瞒着她,原先不说只怕英姑担心。 萦素一惊:“我们躲他还来不及,你怎么反要送上门去?那你被他们看到没有?” 天赐瞥见她眼中的担忧,倒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景。一时懊恼自己吓到了她,忙安慰道:“你放心,我做事不会那么大意,让他晓得我们回来了。” 他顿了顿,脸上现出懊恼的神色,一拳砸在桌上,恨恨道:“不过后来我打听到,朱爷那帮人如今已经不在这郦城了。” 因为他那一拳砸在桌上弄出些声响,萦素忙朝英姑躺着的床铺看了一眼,见那边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放心。 听闻朱爷不在这郦城了,她心情放松了不少:“这岂不是好,他不在我们住的还踏实些。原本姑姑都不想进这郦城,担心的就是此事。” 天赐却恨恨道:“只怕是让你猜一千次,也猜不到他的去向。” 萦素听他这样说,自是他已打听出朱爷的下落,怕他不死心又要去找,忙道:“哥,我们管他做什么?姑姑之前跟你也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天赐抬头迎上她关切的神情,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顿时一松,看向萦素的眼神却变得温柔起来。 “素儿,是我不好,害你担心。” “哥,如今姑姑这样,你再有个什么好歹,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萦素对着屋里摇曳的烛光有些发怔,不知为何,这一路越是往北走,她越是心乱如麻。 “先别想这么多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去找个大夫给娘好好看看,不过是风寒,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天赐说话间站起身准备回屋,没听见萦素的动静,一回头,却发现她愣愣的坐在那里,对着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是连自己起身要走都没发觉。 她眼神有些恍惚,白玉雕琢一般粉嫩的手臂支在桌上,纤纤玉手停在项间,将那枚从不离身的兽牙坠子握在葇夷之中。 天赐看在眼里,胸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顿时将他整个胸腔填满。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应该或是能说些什么,只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扭头走出了房门。 萦素对着烛火却突然明白了自己烦躁的根源。 这些年,她心里一直存着避风山庄的那个少年,每当夜深人静,她脑中便会浮起与枫在山谷中的那段时光,不自觉的就会忘却所有的伤痛和烦恼。少女难解的相思情怀,那少年时不时便会进入她的梦中,带着一脸明朗的笑容。对于枫的思念和惦念,已成为了她生活下去的寄托和习惯。 只是六年的时光,萦素从一个稚嫩的女孩变成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容貌改变了许多,个头也长高了好些。想必枫如今再见也早不是原先的样子。 两人再见,他还能不能认出她来?再或者,萦素对枫的一番情愫,又会不会是她一厢情愿? 有道是相见不如怀念,她这心思就如同那些儿时便被亲生母亲抛弃的孤儿,没有见到亲生母亲时,心里一心一意幻想着与母亲重逢那日,两人会是何等的激动和喜悦。却不曾想真到了见面的那一刻,却才发现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已有了别的子女,对于千辛万苦寻找来的自己或许没有丝毫的印象。 正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此处离那凤鸣山已是不远,当年萦素与英姑从那边过来,走走停停也不过用了五六日。 越是离那避风山庄近了,她心里的担忧越发的重起来。 她突然有些后悔,或许自己原本不该再回中原。 在期许和抗拒的矛盾中,眼前的烛光渐渐的晕染开来,萦素就那样,趴在屋里的桌子上,沉沉的睡去。 第3章 天赐的私心 一大早,天赐便去寻了大夫过来。大夫给英姑细细的把了脉,等诊断完毕,取了纸笔开了药方递给天赐,只说她是受了风寒,吃几副药便能好。 萦素和天赐听大夫这样讲,才都放心了些。天赐谢过大夫,把药方揣到怀中,准备一会去抓药。 突然想起英姑的旧疾,忙又冲着正在收拾药箱的大夫问道:“对了大夫,我娘这风寒倒是这几日才得的,只是她腰酸腿疼那些老毛病却已经好些年了,您看能不能开些药给治一下?” 那大夫将散在桌上的纸笔收进药箱,却不回答,他借着天赐身子的遮挡,躲过英姑的视线,冲着天赐使了一个眼色,天赐立时醒悟过来,知他有不能当着病人面交代的话,便冲他暗暗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 “娘,我送一下大夫,顺便去给你抓药,素儿,你好好照顾娘。”天赐冲着两人交代一声,帮着大夫提起药箱,跟在大夫身后出了房门。 走出屋门不远,天赐便急急的停下脚步,冲着大夫问道:“刚才看大夫您似是不方便说,如今还要请教,我娘这些年腰酸腿疼的毛病越来越重,最初只是渐渐干不了重活,到了近一两年,便连起身走路都是困难。我们也找过些大夫看过,却始终不知是什么毛病。” 大夫从他手中接过药箱背在自己身上,看着他问道:“令堂以前是否受过什么重伤?” 天赐经大夫一提,想起萦素去了大理后跟他提过,当年英姑带她逃到凤鸣山的时候,为了躲避追兵,曾抱着她从山崖上跳下去,当年萦素倒是没有受伤,英姑却苦在为了尽可能的保护她,独自承担了下坠之力,虽不知伤势究竟如何,但想来怕也是伤得不轻。 天赐道:“是,我娘六七年前从山上采药时,不慎从山上坠落,当时没见她有什么大碍。反而是这几年,越来越厉害起来。”天赐虽不知当年确切的情形,但他在郦城见到英姑时,英姑除了身上还带着坠崖时的那些擦伤,行动上倒是没什么异常。 大夫沉思一下道:“那令堂可否习过武?” 说来也巧,今日天赐寻来的这位大夫以前是在幽丽国军队中做军医的,等到后来战事消停了,这大夫却有些骨气,不肯再入天龙国军队做军医,倒是回到民间做了个赤脚医生。 刚才他为英姑诊脉时,便觉察出她体内有些虚弱的真气在游走,又见她骨节比一般妇人粗大,心下便怀疑她不是一般的村妇。 天赐含糊道:“不过是些家传粗浅的功夫健身罢了。” “那她受伤后可曾继续习武?”对于天赐这番话,那大夫倒是丝毫没有怀疑。英姑如今体内真气虚弱,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武功高手。 “是,后来娘每日教我习武,主要想我能防身之用。”天赐听大夫似乎话里有话,便照实说了。 “那就是了,刚才我诊脉时也在奇怪,若说以前的旧伤,要是后来好好将养,不再练武,也不至于如此,就怕是受伤后,本来已经受损的筋脉还没完全修复,却又放不下功夫,倒让那伤越来越重。” “大夫,那您看如何是好?可有什么弥补的方法?”天赐如今神色已是焦急。 大夫用手捋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冲他解释道:“这么说吧,当年令堂受伤时,筋脉已然断了一半,内脏也有损伤,若从那时起,令她不要干重活,习武更是不能,那些伤便可慢慢恢复。身子虽是不能恢复到受伤之前的状况,但至少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只可惜听你所说,令堂受伤后,错过了将养恢复的机会,后面几年,那些伤却是越来越重。到了如今,筋脉不过是勉强连着,五脏六腑也是如残烛枯灯一般。” 天赐没想到英姑的病竟是这般严重,一想到这些年,她将自己的功夫尽数传授给自己,每日教习寒暑不惰,不想是因为如此,才导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 “大夫,求你救救我娘。”天赐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大夫的手腕,声音陡然间高了不少。 天赐手上劲有些大,那大夫皱着眉将自己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要说彻底恢复那是没有什么可能了,只是后面你们兄妹多照顾一下令堂,就按照我刚才所说,不要让她继续练武,也不要干任何重活。能躺着就不要坐着,能坐着就不要站着,小心点伺候着,十年八年的寿命还是有的。如果能觅些人参灵芝之类珍贵的药物为她续命,那十五二十年也说不好。只是那些药物难寻,价格又高,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的起。” 他见三人住在这便宜客栈中,再看他们穿着,也不像是有钱人,只管把该说的说了,见天赐没有其他话问他,方告辞了去。 午间,天赐端了熬好的药给英姑喝了,他依旧是叫了伙计把饭送到屋里,三人在屋里简单的吃过午饭,英姑只感觉一阵疲乏,萦素忙扶了她上床休息。 等了片刻,天赐估摸着英姑想是睡着了,便冲着萦素使了一个眼色,叫她出门说话。 萦素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间,轻轻的把房门带上,她眉头紧皱,早上那大夫给天赐使眼色时,虽是避过英姑的视线,却没躲过她的眼睛。见天赐有话要跟自己说,怕是有不好的消息。 “哥,可是姑姑的病有什么不妥?”没等天赐开口,萦素已是忍不住发问。 “大夫说,娘这次受的风寒倒是没有什么,不过多年前的旧伤却是难治。”天赐见她问,倒是免了自己为难怎么跟她开口说这事,如今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旧伤?”萦素一时没反应过来。 天赐便把英姑如今的伤病是因为那次坠崖的后遗症一番话跟萦素说了,她这才知道原来英姑这些年的伤痛,竟是因为自己而起,心下一阵自责和内疚,眼泪顿时冲出眼眶。 “都是因为我,我竟不知,当年姑姑伤的这般重。”萦素哽咽道。 天赐见她内疚,原本准备把大夫后面的话和盘托出,告诉她英姑之所以病的严重不全是因为她,更是因为后来几年教自己功夫导致的。 但是瞬间他心中一个念头转动,硬生生的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双手扶住萦素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上,安抚她道:“刚才大夫交代了,说如果能觅得人参灵芝之类的珍贵药材,娘吃了,兴许还能有十年二十年的日子好过。” “真的?”萦素止住哭,原本黯淡的眼神顿时一亮。 “只是我们现在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刚才那大夫也说了,这些药材都极为珍贵,要想给娘续命,必须长期服用才有效,所以我想着当务之急,就是要赶紧去寻了那宝藏,有了钱便能买药,有了药娘的身体想是也能好些。”天赐避开萦素的目光,低头看着脚尖道。 萦素听他这样说,急切道:“那还等什么,我们早点去,等有了钱好给姑姑买药。” 天赐盯着脚尖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萦素,迟疑道:“按照原先的计划,我们离了郦城先去凤鸣山那里。” 果然不出天赐所料,萦素听到凤鸣山三个字,眼神一暗,她低头顿了顿,再抬头时眼神依旧坚定。 “哥说哪里话,如今没有比姑姑身子更重要的事,明日我们便启程去龙城。” 她这话说的虽是爽利,但眸中黯淡的神色却没逃过天赐的眼睛。 “素儿,这世间,没有人会比我更懂你,也没有人会比我更珍惜你。错过那少年,或许你一时会感到遗憾,但是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疼惜你,眷顾你,补偿你。” 天赐痴痴的望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少女,心中默默的发誓。 萦素心里记挂着英姑的身体,完全没有留意到天赐那固执到几乎发狂的神情,如果她稍稍留心,就会在天赐幽暗的黑瞳中看到那熊熊燃烧的烈焰,那烈焰如炙热之火,择人而噬,近乎疯狂。 屋里,死水微澜一般的沉寂。原本应该沉沉熟睡的英姑如今却屏住呼吸,静悄悄的耸立在门口,客栈的房门并不严实,门外两人所说的话每一句都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听得越久,她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等到门外两人的交谈声止住,英姑连忙轻手轻脚的走回床边,依旧躺倒在床上。 不一会,便听房门轻轻的被推开,显然是怕吵醒她,一阵特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冲着床边而来。萦素身上如兰似麝淡淡的女儿香气从床幔的缝隙中透进来。 萦素悄悄的将棉纱床幔掀开一缝,见英姑闭着双目,鼻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还在熟睡中。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依旧把床幔放下,这才放心的下楼给英姑熬晚上要喝的药去了。 第4章 一切终归是天意 第二日一早,三人依旧在房内吃过早饭,天赐便提出要继续赶路,英姑一言不发,面色确是有些暗沉,似是有什么心事。 萦素只当是英姑风寒还没好,不想这么快赶路。她指着桌上几个竹筒罐宽慰英姑道:“姑姑你放心,我已经提前熬好了这几日的药,就放在这竹筒中,便是路上没有客栈,生堆火一样可以热药。” 这还是她在大理国学到的方法,大理盛产粗壮的毛竹。在毛竹还青翠时砍下,沿着竹节锯开来,一端保留完整的竹节封口,另一端在竹节处开个口子,可以直接用来当做容器煮饭。青翠的毛竹带了竹子的清香,煮出的饭也异常好吃。 她们在大理时若遇外出,便拿竹筒当做容器盛水装饭带在身上。这次从大理过来,萦素也是特意备下好些新做的竹筒带在车上,以备不时之需。 今早给英姑熬药时她灵机一动,索性多熬了几日的药,也放在竹筒中带着,这样便是路上错过客栈,也不会耽误英姑服药。 英姑见她这般细心体贴,心下感动,朝她温和一笑。等目光转到天赐身上时,脸色陡然一暗,神色变得颇为复杂。 她似是话中有话道:“我这身子怎么样,我心里清楚的很,一时半会是没事的,这里离那避风山庄也只有几日的路程,早点去也好。” 天赐听她提到避风山庄,神色上登时有些不自在,他冲萦素咳嗽一声,暗暗的丢给她一个眼色。 萦素忙道:“姑姑,当年我们逃难,迫不得已才从那山上翻过,如今这马车如何能过那山?不如走官道吧,还能快些。” “可是我们此行回来中原,之前不是商议好了,先去凤鸣山的避风山庄么?难道这不是素儿你六年来一直的心愿么?”英姑装作什么也不知,话虽是冲着萦素问的,眼睛却只顾看向天赐。 萦素勉强笑道:“避风山庄早些去,晚些去也是一样的。如今故都就在眼前,哪有不先回去的道理?” 英姑疲惫的双眼从萦素脸上扫过,见她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她低头默默的在那里收拾行李时,一瞬间,满脸落寞的神情却将她心中的遗憾暴露无遗。 天赐今早见英姑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又是话里有话。不知道昨天自己与萦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被她听去,再加之他心中有鬼,忙借口去准备马车,躲了出去。 果然,英姑昨日听到两人的对话,知道萦素临时放弃去避风山庄寻人全然是因为心疼自己的身子。其实是先回故国还是先去避风山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若是避风山庄还在原处,便是晚两日去也不会有什么变故。若是不再了,那更是不必急于一时。  只是见她如此轻信于天赐所说的话,心地又是那般的单纯善良,英姑忍不住为她的将来担忧起来。 她不是不知天赐对萦素的心思,不可否认,天赐是爱萦素的,英姑也相信,若真是遇到险境,天赐绝是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换萦素的安全。但是天赐骨子里却带着天生放荡不羁的孤傲。他爱萦素,爱的却有些执着和自私。 英姑还记得在大理时,村里的少年无一不为天人一般的萦素所倾倒。自萦素到了十五六岁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便时不时有人来家里求亲。 那时英姑虽是隐约猜测到天赐对萦素的心思,但究竟萦素是主她是仆,从尊重她个人的选择来说,每次英姑都会去问萦素自己的意思。 毫无疑问,萦素自然是每一次都直截了当的回绝了。这村里住的都是逃难来的汉族人,大家一般无二的难民身份,都是寄居他乡,倒也没有谁欺负谁逼迫谁的事情发生。汉人家的少年难免有些大男子主义,脸皮又薄,被人拒绝了总是件丢人的事,便也不再死缠烂打,况且同一个村子里住着又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见面都只当没有过提亲一事。 直到有一次,村里某一家的少年求亲被拒绝后,依旧是不死心。南疆那边鲜花遍野,那少年便每日一大早去采了最新鲜的花送到萦素家门口。若是其他礼物萦素必是拒绝,但爱花的少女怎忍心把鲜花当垃圾丢掉。虽是每一次萦素都劝那少年不要再送鲜花过来,但人走后她却又将花插在瓶罐中养着,这样一来,那少年难免误以为萦素回心转意,便依旧每日送花过来。同样误会的还有天赐。 突然一天,那少年早上没有过来。正巧那天萦素出门去给英姑抓药,那少年的家人找上门来,英姑这才知道,天赐一大早出去,竟是去山上找那少年,一言不合之下,险些将人打残。 英姑自是向着人家赔礼道歉一番,又赔付了许多医药费之后,对方总算是念着大家一个村比邻而居这么多年,又可怜英姑一副常年累月病怏怏的身子,这才作罢。 萦素虽是自始至终不知道此事,但村里少年间却慢慢传遍,大家都知道天赐这个萦素姑家的表哥对表妹有意,又忌惮他会功夫,日后便再也没有上门提亲的。 自那事起,英姑总算是清楚了天赐的心思,他决然不允许任何人染指萦素。 想起往事,英姑叹了一口气,天赐本性不坏,就怕他对萦素的爱慕太过疯狂,倒让他越行越远。 她活着一天,便能挟制天赐一天,不论如何,天赐既然认自己这个娘,自己的话他总归是要听的。 “姑姑,你这是怎么了?”萦素把收拾好的行李都放在了桌上,只等着天赐上来取。一抬头,见英姑面色凝重的坐在那里,看上去满腹心思。 英姑被她叫了几声才回过神,她目光转到萦素脸上,见她正俏生生的睁着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睛关切的看着自己,沉默了片刻,最后却只道:“没什么,就是总觉得累罢了。”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转眼天赐推门进来,见两人好似刚才正在说话,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脸上的笑也带了几分僵硬,他忍不住试探道:“车已经备好了,钱也跟掌柜的结清了,娘你看咱们走不走?” 萦素从桌上拿起包袱背在身上,走到英姑身边扶她站起身,冲着天赐道:“姑姑刚才说身子乏,我扶姑姑先去车里躺着,你别忘了把那几罐熬好的药带着。”说罢便扶着英姑自顾自的先下去了。 天赐见萦素神色没有什么异样,等两人出了房间,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拎了桌上剩余的行李和竹罐跟在后面去了。 自从这日三人出了店门,沿着官道朝着通往龙城的方向而去,一路上,英姑仿佛变得更加沉默起来。虽说以前她也不是个多话之人,但现在一天到晚都说不上几句话的状态,却让萦素为她的身体倍加担忧。 如此走了三四日,这日马车到了一个三叉路口,路口处立了一块界标,上面标明了往左便是通往龙城的官道,往右却是通往凤鸣镇的。 天赐看到界标上的凤鸣镇三个字只觉得有些刺眼,他装作不经意朝着身后车厢瞥了一眼,不见车厢里有什么动静。这一路萦素和英姑坐在车中,每到一处若不是车外的天赐开口说明,两人一般也不会主动问起。 天赐咽了一口唾沫,索性当做自己没有看到界标,悄悄的赶了马朝着左边的官道而去。 只是他心下有些奇怪,照理说郦城和龙城之间来往的商人应当不少,但是刚才在三岔路口时,唯见来往的行人都是走的凤鸣镇和郦城这个方向的官道。却不见一个人往龙城这个方向走。 他原本也想要停下车找人打听一下是何缘故,却又怕萦素听了凤鸣镇之后临时改变主意,这才不管不顾的径直朝着龙城方向去了。 说来也稀奇,这官道宽敞平坦,比刚才看着通往凤鸣山的那条路要好得多,但是一路北去,竟是没见到一个南来北往的客人,天赐越往前行,心里越是有些发慌。 马车沿着这官道没走出多远,等看到前方路中的路障之后,天赐总算是明白了原因。 路障立在官道中间,上面还写明了禁止通行四个大字。路障后面的地上黑压压的坐着一些人,虽不知是什么身份,却远远的见有些穿着衙役衣服的人混在其中。 天赐硬着头皮赶着马车近前,人群中显然有人注意到他,一个身穿衙役服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他走到路障前,冲着天赐一摆手,示意让他停下来。 “官爷,我们要去龙城。”天赐忙勒住马,一溜身下了车,满脸堆笑的冲着那男子说道。 那男子丝毫不理会他的笑脸,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冲着天赐道:“你不识字吗?没看到这里写的什么字?此处正在修路,要去龙城,从凤鸣镇那边绕过去。” 天赐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来往之人都走凤鸣镇那条路,他看了一眼路障后面的官道,想是已经接近完工,看上去平整不过。便忍不住又堆笑着对那男子道:“官爷行行好,我这车上有我生病的老娘,行走不便,如今正是要去龙城请大夫看病,您看我这马车,如何能从凤鸣山那边过去?不如您行行方便,让我从这边走了得了。” 那衙役自从年前被派来监视犯人修路,每日日晒雨淋的甚是辛苦,这几个月都是牢骚不断。饶是今日心情还算是好,刚才耐着性子跟天赐解释一句已算是天大的面子,见他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怒火顿时冲上眉头,冲着天赐吼道:“你算个老几,怎么人人都看到了郦城城门上的告示,就你瞎了狗眼看不到?赶紧给老子滚,你娘老子生病管老子什么事?” 天赐脸上的笑还没来及褪去,被他这样一吼,心中恼羞成怒,双手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头,下一瞬间便要朝着那男子的面门挥去。 车厢中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只见他身后车厢的布帘被一只干枯的手掀开来,从车厢中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看年纪不过是四五十岁,却带着风烛残年般的虚弱神态。  “天赐,听官爷的话,早些回头吧。”英姑一语双关的劝道。 又冲着那衙役客气道:“官爷莫要生气,我们是外乡人,又不识字,倒是不知道修路的事,如今多谢官爷提醒,这就调头回去。” 那衙役原本以为天赐说车厢中有生病的老娘,不过是为了骗自己行个方便,如今见车厢中探出的脑袋,果然是个生病的妇人,见那妇人说话客气,火气倒是退了一大半。 天赐回头皱眉冲着英姑道:“娘,您这身子,如何能翻过那山?” 还没等英姑说话,那衙役搭腔道:“这官路修了年把,凤鸣山那边早就从山脚下开了小道,不用翻山,你这马车可以直接绕山而过。” “娘,可是那么一绕,怕又是要耽误个几天。我看这路明明可以走。”天赐忍不住辩驳道。 “没错,是能走,可是上面没发话让走,你有本事走走试试。”那衙役见他冥顽不灵,火气又有点冒上来。 “为什么?”天赐见那帮修路的犯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看这边的热闹。 “今天大爷心情好,不妨告诉你,下个月有采女要进宫,县太爷修这路,就是为了让采女进宫时走的。采女一天不进宫,这路就不能通行。” 衙役趾高气昂的冲天赐道,语气中带了一丝挑衅,意思便是有种的你就走走看。 见天赐还欲与那衙役争辩,英姑忙道:“天赐,不过是晚一两日的事,何必多生事端。”说罢,她又对着那衙役再三的谢了,径直缩回脑袋,放下布帘。 天赐心上似有不甘,但看了一眼那衙役背后,除了修路的犯人,还有十几个监管犯人的衙役正站在那里看这边的热闹,知自己若是硬闯,自不是明智之举。只好怒哼一声,一跃上了马车,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马鞭,调转车头,朝来时的三岔路口返回。 第5章 物是人非的凤鸣镇 “姑姑,你身子好不容易才刚好一些,我说我出去劝哥哥,你又非要自己去。”车厢里,萦素见英姑脸色发白,头上直冒冷汗,口中埋怨着,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心疼。 “素儿,这里不比大理,中原人心险恶,那些衙役我尊称他们一句官爷,其实他们本性上跟那帮修路的囚徒也没有什么两样。这荒郊野外的,一帮饿狼似得的男人,想是多久都没见过女人了,你若露面,难保他们不生出什么下三滥的主意来。纵使我跟天赐身上都有功夫,终究是四拳难抗众敌,更何况我这身上还有病带伤,恐怕不但帮不上忙,还倒是个累赘。” 英姑说完这句,见车外天赐闷不做声,想他应该是在生闷气,便略提高些许音量,冲着萦素道:“如今想是天意,要去龙城必经凤鸣山,饶了一圈最后还是咱们原先的打算。” 隔着布帘,这话清楚的传到天赐的耳朵里,他知她这话明着是对萦素所说,实质上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自己谋划半天,没想到依旧是躲不过去避风山庄,心下有些烦闷,手中的鞭子狠狠的抽在老马的背上。马儿吃疼,加速向前跑去。 英姑坐在车厢中,虽是看不到天赐的表情,耳中却听到他马鞭抽打在马背上的声音,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心里暗叹他冥顽不灵。 不过一日,便到了凤鸣镇。夕阳西斜,彩霞满天,萦素扶着英姑从车厢中走出,两人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当年这里一片荒芜,凤鸣山山脚下除了几个零散的猎户依山而居,唯一扎眼的建筑便是避风山庄。如今这里却早已不是两人记忆中的模样。 天龙国一统中原之后,此处因为地处龙城和郦城之间的交通要道,又离着都城近,护卫都城的禁卫兵便被安置在此地日常操练,加之来往都城的生意人,地方官员也多,此处便开了许多的客栈供人歇脚,这些年逐渐成为一个繁华的集镇,小镇上密密麻麻的房子沿着凤鸣山的山脚而建,一时之间两人竟是辨别不出原先避风山庄的位置。 这些年,萦素梦里千百次回到这凤鸣镇。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再来竟是眼前这般景象。 “不然先找个客栈住下,一会我去找人打听一下。”天赐虽是没有来过这里,但是看两人惊讶的表情,也知眼前小镇早已不是两人记忆中的样子。 英姑点点头道:“也好,你先拉着我跟素儿在这城里转一转四处看看。” 原本天赐这一路北上,没有一日不在算计着如何能避过此处,但如今既然来了,心下反而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忐忑不安。 横竖别说萦素心里惦记的那个少爷能不能见到,看眼下的情景,就连避风山庄还在不在原处都很难说。 天赐掀开布帘,让两人坐回到车厢中,他转身上车拉了一下缰绳,让马车沿着这小镇的主干道慢慢前行。 英姑与萦素两人坐在车厢中,一人掀起车厢一边的布帘,仔细的打量着车窗外街道两旁的情形。马车在小镇上缓缓穿行,萦素睁大了眼,眨都不敢眨,唯恐遗漏错过些什么。前路渐行渐远,眼见着最初街道两旁盖得有些稠密的宅院又渐渐稀疏起来。 就在萦素心下失望之时,一处长长的院墙落入她的眼帘,斑驳陆离的墙砖暴露出这个建筑的年月。曾经魂牵梦萦的记忆袭来,萦素的呼吸渐渐急促,越是前行,记忆中的避风山庄几乎就要呼之欲出。 英姑察觉到萦素的异样,忙从车厢的另一边移到她这边跟着她一起往外看。 萦素好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长长的院墙一如记忆中那般,并没有因为战火损毁。 不多时,马车沿着院墙已经行驶到正门处,萦素与英姑屏住呼吸,四只眼睛齐刷刷的朝门上的匾额看去。 只见匾额上题着“凤鸣镇官驿”五个斗大的黑字,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的震惊。 一处私人的宅院,摇身一变成了官家的驿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此间宅院已经不属于私人所有,府邸已被充公。换句话说,只怕是宅院的主人犯了事,才会有如此的下场。 原是一路没听到两人喊他停车,天赐便赶着马车不快不慢的只管向前行,一直走到小镇的尽头才停了下来。他下了车,掀开布帘,冲着两人道:“可找见没有?” 说话间,这才发现车内的两人如今并肩坐在一处,萦素的脸色有些苍白。 “娘?”天赐看两人面上神色古怪,疑惑的冲英姑叫了一声。 英姑瞥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交代说:“先去找个客栈住下吧,稍后再说。” 天赐又关切的看了一眼萦素,见她冲着车窗的方向发呆,好似没有什么反应。他心下虽是纳闷,但是在这街上也不便细问,好在记得一路从镇中穿过,倒是见到了不少客栈,忙上车调转车头,朝着最近的一处驶去。 “娘,你们说的那个避风山庄到底还在不在?”一进屋子,天赐行李都来不及放下,便冲着英姑心急的问道。 “素儿,你说会不会是咱们认错了?”英姑顾不上回答他,却只顾跟愁眉不展的萦素说话。 萦素默默的摇了摇头。那院墙分明就是避风山庄,刚才英姑乍见时的表情也证明了自己没有认错,况且自己千百次梦见过,又如何会错。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见两人不顾自己在那里打哑谜,天赐语气更是焦急。 英姑这才转过头来冲他道:“刚才我跟素儿好像看到了避风山庄。” 天赐一愣道:“那你们怎么没喊我停车?”他确信自己没有漏过任何一家宅院的门匾。 英姑眉头一蹙:“只是如今那里不叫避风山庄了,门上挂的牌匾是凤鸣镇官驿。” 自打刚才就一直魂不守舍的萦素听到凤鸣镇官驿几个字,浑身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战。 “素儿,你别急,你跟娘先在这里休息。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马上就回来。”等不及两人反应,天赐说罢转身就出了门。 英姑走到萦素身边,帮她从肩上取下自打进门她一直还背在肩上的包袱,拉着她的手去床边上坐了。 这才温言劝慰道:“或是因为战乱,庄子里的人都搬走了,这院子便被官府征用去也说不准。” 萦素怔怔的看着英姑,突然站起身道:“姑姑,我想亲自过去看看。” 英姑心中一惊,忙拉她依旧坐下:“你不要忘了,如今整个中原都是天龙国的管辖,虽然时隔多年,谁知道当年那些通缉令是否已经作废。那官驿怎么也算是官府管辖范围,万一还存着我们的画像,你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都这么多年了,他们不会还一直通缉我们吧?”萦素虽是不信,但一想起当年那些追兵,眼中依旧存着恐惧。 英姑叹息道:“这不好说,你虽是个女儿家,终究是婆娑国王室唯一幸存的血脉。若是天龙国的君臣存着斩草除根的想法,就永远不可能撤掉对你的通缉。” 如今中原统一多年,原先别管是哪国的百姓,现在都可以正常过日子,唯独萦素不可,也难怪英姑叹息。 萦素无不担忧的道:“当年那两个天龙国的士兵被枫的哥哥杀死,却不知有没有被旁人看到。后来两国开战,我却只怕他们一家被我连累。” 自打她刚才看到避风山庄如今已经变成官府的驿站,便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一路都是有些魂不守舍。 如今她已是顾不上再去想枫去了哪里,只满心满意乞求老天让避风山庄里的众人不要被自己连累才好。 “已是隔了这么多年,也不急在这一时,先等天赐回来听他打探到什么消息再说。” 英姑见她心神不宁,只好安慰她一番。  萦素虽是听了英姑的劝暂时放弃了亲自去打听的念头,心思烦乱之下却坐不住身,起身在屋里绕着圈子走来走去,眼风时不时扫向房门,只觉得等消息的时间是如此的难熬。 英姑知她如今必是心乱如麻,本不想再惹她烦躁。但心里终有一事放不下,如今趁着天赐不在,忍不住问她道:“素儿,姑姑问你,若是我们此行找不到避风山庄的人,你今后如何打算?” 萦素一愣,停下脚步看向英姑,“姑姑。”她这一声带了些埋怨,如今避风山庄的人生死未卜,英姑这问题问的有些不是时候。 英姑却像是下了决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若是找不到那避风山庄的少爷,你跟天赐有没有可能……” 萦素听她又提到天赐和自己,这次却想也没想便正色道:“姑姑,我对天赐哥的心意跟旁人无关,这些年,我早就把天赐哥当成了我的亲哥哥,就如同我把姑姑您当成我的亲人是一样的心思。” 她声音顿了顿想了一下,苦笑道:“其实在郦城时,我也想过,他或许早已经成家,我念着他,又岂知他是否还记得我。” 英姑没想到她竟是想到了可能的结果,不解道:“即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回来?” 萦素低声道:“当年姑姑带我走时,我只想跟他去道个别。在山谷里,他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我,我却说都没说一声就那么走了,这件事于我始终如鲠在喉。我只想再见他一面,把多年前的那句道别补上才是。” “你拒绝天赐并非为他?”英姑吃惊道。 萦素黯然点头道:“天赐哥他就像是我的影子,我们两个少时都经历过难以磨灭的伤痛,心里皆是遍体鳞伤,我们两个可以相依为命,却不可相伴终生。支撑那时候支离破碎的我勇敢活下去的,是那个无忧无虑,开朗热心,笑容灿烂的枫哥哥。” 英姑听她说的坚决,知天赐与她再无可能。对于自己这两个割舍不下的孩子,她唯剩下一声叹息。 萦素却误解了她的叹息,只当她是为了自己而难过。却又反过头来温言安慰她道:“姑姑,我答应你,等我们回故城拜祭一下父王母后,取出那宝藏好给你买药治病。若是你想要回去大理,那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避风山庄的人,我都随你回去。如今整个中原都是天龙国的地界,天地之大,竟是没有我们可以立足之地 第6章 避风山庄的人不知去向 两人在房间内坐立不安的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房门吱拗一声被人从外朝里推开来,进来之人正是前去打探消息的天赐。 萦素心下担心天赐带回来的消息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紧张之下一时反而不敢开口询问。 天赐抿了一下干枯爆裂的嘴唇,他瞥了一眼桌上,见有一个茶壶,便几步走到桌前,随手一拎,好在店家在茶壶中备了白水,他从桌上取了杯子,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天赐,如何?”英姑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心下也是有些担忧。 萦素虽然没开口,但一脸关切的神情掩饰不住。 天赐抿了抿嘴,似是下了一番决心,这才开口冲两人道:“娘,素儿,此次我倒是探听出些消息。” 萦素心下一紧,原本已是苍白的脸上更失了几分血色。 “最初我只怕是避风山庄里的人犯了事那庄子才被充了公,所以倒是不敢贸然去打听山庄里众人的下落。” 萦素眼神顿时一黯,果然,连天赐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天赐哥,究竟是怎样?”她如今已是沉不住气,迫切的想要知道结果。 “你先听我说。” 天赐又倒了一杯水一气灌了下去,方才觉得畅快了。 “我后来想起素儿说过,这凤鸣山发生战乱之前只有避风山庄和几家猎户,我想着如今这镇子上的人家都是后来才迁来此地的,只怕也不清楚情况。所以干脆跟这镇上的人打听原先住在此地的那些猎户的下落,没想到那几家猎户竟然真的还在此地住着。” 天赐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故意去看萦素的反应。只见萦素满脸关切的看着自己,但是他心里却清楚她眼中绽放的光华只为自己带回来的消息,顿时心中一痛,再开口语气也不似刚才兴奋。 “那几户猎户如今依旧住在山上,所以我这一来一去才耽误了些功夫。据他们所说,避风山庄的人在两国发生战事之前,便全部搬走了。等到后来战事过了,又隔了年把,天龙国迁都到了龙城。又因这里离那都城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后来便不断有人家搬迁至此定居,此处来往人多了,官府便在此处设了镇,并立了官驿,见避风山庄荒废多年,便图个省事,直接修整了一下,用了那山庄的房子做了官府的驿站。” 英姑点头道:“怪不得,当年这里不过是个无名的村子。我也只知道那山叫凤鸣山。原来凤鸣镇却是这几年才得名。” 萦素听他这话的意思,避风山庄的人因躲避战乱,先战事起之前举家就搬走了。庄里人口众多,男人又都是会些功夫。如此想来庄里人应是安全的。她多少安心了些,神色也不似最初那般的焦虑。 “那他们知不知道山庄里的人如今的下落?”萦素眼中渐渐恢复了光彩,语气中带了期许。 “那几家猎户说他们原本就与山庄里的人甚少来往,自从他们搬走之后,这些年再也没见过庄里人,怕是早已移居他处。”天赐说着这话,两眼却躲开萦素的目光不知该看何处,手不自觉的去拿了桌上的茶杯,茶杯中并没有水,他只管拿在手中把玩。 英姑心中一动,她知道天赐有个毛病,每次说谎的时候手里都要寻样东西作为遮掩。他看似将刚才了解到的信息全部都说了出来,但只怕是还有所保留和隐瞒。 “天赐,就只这些?”英姑试探着问道。 “是啊娘,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这镇上的人都是后来才搬来的,我回来时也顺道问了几家,他们更是什么都不清楚。” 果然,天赐目光有些闪躲,不敢与英姑对视,这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素儿,既是如此,不如明日我们在这里再住上一日,等着姑姑出去再帮你打探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消息。”这千里迢迢的来了,英姑只怕如今的结果会让萦素失望。 萦素却冲她恬然一笑,摇头道:“姑姑,既然庄里人已经搬走了,这天下之大,却又去哪里寻去?只要素儿知道他们都还安好,没有因我而受到牵累,便已知足。明儿我们还是早些去往龙城,给姑姑您治病才是要紧的。” 天赐听萦素说起明日便启程去往龙城,非但没有欣喜,脸上表情倒是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他想了想,自责道:“前几日是我顾虑不周,你跟娘还是不要回去龙城了。” “为何?”萦素不解,前几日天赐还在催着她们早些去龙城,今日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如今那里是天龙国首府,满城住的都是当朝文武要员。娘在大理时曾跟我提起过,当年攻打你们婆娑国的主帅是温世涛,前几日我在郦城时听说,如今天龙国朝上当权的是左相温峤,国中虽有君王,但国中朝政大权实际上都被温氏一门所掌握。那温世涛正是他的次子,此次你与娘回去龙城,若被人认出,实在太过凶险?” 英姑听了他这话,面带忧色的看了萦素一眼,迟疑道:“天赐所说并非没有道理,我倒是也没想到这些。” 天赐见英姑认同了自己的看法,趁热打铁道:“就怕如今对方还在通缉娘和妹妹,这若去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再说一个小小的凤鸣镇与六年前都已是完全不同,那龙城怕也早就是面目全非。这藏宝的地点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故。” 英姑虽是觉得天赐拦着自己和萦素不让二人回龙城,只怕是存了什么私心。但他这话又句句在理,自己也不好反驳。况且真要回去,万一自己被人逮住也就算了,若是萦素被人抓了去,那之前逃亡所经历的一切自是白费了。 “只是这次回来,除了找宝藏,我还想回去拜祭一下父王母后。若是能寻得父皇母后的尸骨自是最好,不管葬在哪里,好歹让他们可以入土为安。” 萦素自从与父母生死相别之后,这些年因为不能回来祭拜一直心存遗憾。若说原先在南疆隔得太远有心无力也就罢了,眼见现在与龙城不过是一日的路程,若不回去,为人子女却不曾祭拜过亲生父母实在有违天理。 “素儿,若说祭拜,只要有心,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就算回去了,我们又去哪里寻陛下和娘娘的尸骨?陛下娘娘若是在天有灵,自是也不会希望你以身涉险。”英姑如今倒是想明白了,不管天赐所图为何,自己的底线便是不能危害到萦素的安全。只要是为了萦素好,她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 “那天赐你如何打算?”宽慰过萦素一番之后,英姑转头问天赐。 自从那次在郦城,天赐特意避开英姑,跟萦素私下商议打算避开避风山庄直接去往龙城之后。他明显的觉察出英姑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些转变。母子之间不再似原先那般亲密无间,对于自己的一言一行,英姑虽没有太多的反对,但她总是借着跟萦素说话,对自己旁敲侧击。母子间这突如其来的隔阂,搞得他有些压抑和委屈。 他刚才说那番话时,心下已经准备了许多说辞随时应对英姑可能的反对,却不曾想会得到她的支持,一时间心情竟是有些复杂。 他面向两人认真道:“娘身体不好,不适合再奔波,我想着还是先送你们回郦城找个客栈住下,正好让娘好好养养身子。等送了你们过去,我去龙都寻那宝藏。不管寻不寻得到,十日之内我必然会回去找你们。既然中原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不如我们依旧还回大理去。” 英姑奇道:“我们留在此处等你便是,如何还要返回到郦城去?你送我们这一来一回又是好几日,岂不是浪费时间?” 天赐看了萦素一眼,她因得知不能回去拜祭父母,如今正是情绪低落,坐在那里默默一言不发。 他喃喃道:“孩儿是想着此处不过是个小镇,万一娘身子又有什么不适,怕是找不到像样的大夫。郦城那边究竟大些,前两日看的那个大夫医术倒似也还好……” 英姑不耐烦的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我倒是觉得这里比郦城安全些,若按我原想的想法,来的时候都想要绕过郦城。你以前说的那个朱爷,他见过我跟素儿,我们却没留意过他。这一回去,我们在明他在暗,万一被他碰见,你又不在身边照应,我跟素儿岂不是更加危险。” 天赐张了张口,想要说朱爷如今早已不在郦城。但他出去打探朱爷那事却是背着英姑做的,又怕她知道了心下恼火,只好闭口不提。 英姑又道:“这藏宝图是当年皇后娘娘亲手交托给我的,这些年虽是由我保管,究竟还是公主的东西,如今你要自己去往龙城,这藏宝图说不得要交给你带去。只是娘却做不得这个主,还要问问公主的意思。”说完这话,她看向萦素,征求她的意见。 萦素如今回过神来,见英姑问自己意思,神色淡然道:“如今这世上,我只姑姑跟天赐哥两个亲人,别说是一张藏宝图,便是寻来那宝藏,我也不甚在意,若不是为了姑姑的病要买药费钱,我也不想天赐哥去冒险找那什么宝藏,这么多年我们没钱也活的很好不是。” 那藏宝图英姑一路都是贴身收着,如今听萦素发话,方伸手入怀摸索了出来。她递给天赐,却又担忧道:“天赐,你刚才也道如今的龙城只怕早已非原先我们都城的模样,我只怕这藏宝的地点会有什么变故,你这一去,万一宝藏没有找到,却遇到什么危险,今后素儿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不如不要去了。” 萦素听英姑说,也是一脸担忧的冲着天赐道:“姑姑说的是,不如我们再想些别的法子赚钱给姑姑看病就是。” 天赐见两人视自己的安危胜过那宝藏,心中一暖,脸上表情甚是轻松。 “我们这一路大老远的来无非就是为了两个目的,如今寻人也没寻到,若是再不去找一下那宝藏,路途漫漫,再来已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岂不是遗憾?你们放心,我自小在贼窝里摸爬滚打,怎会让自己身处险境。我反倒是担心你们。话说此处离龙城也没多远,既然你们执意在此等我,那尽量留在这客栈里不要外出,免得又被朱爷那样的人惦记上。等着我去吩咐老板,每日饭食都给你们送到这屋里来就是了。” 英姑心下琢磨如今三人这一路回来也花费了不少,大理的房子又都卖了,若是这样回去今后的生活免不得要捉襟见肘。自己与天赐倒是无所谓,只怕苦了萦素,又见天赐一脸志在必得的神色,索性不再劝他,由着他去。 第7章 天赐果然有所隐瞒 这晚,三人吃过晚饭,英姑惦记着天赐明日一大早便要动身去龙城,便撵了他早早的回房休息。 萦素之前熬好的药这几日路上英姑已经吃完,她伤寒如今已是大好,只是还有些咳嗽。因之前大夫给开的药还有些剩余的,萦素便求了店家借了药罐,去客栈院子里给英姑煎药去了。 萦素独自坐在小凳上,手里拿了蒲扇,对着药罐下明艳的炉火均匀的扇着,脸上一副落寞的神情。烛火中,她似是看到了那个叫枫的少年阳光般的笑容,与此同时,她还想起了自己与枫被困的山谷。 那时正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山谷中风景如画犹如仙境。枫说过,春天的时候,山谷中桃花杏花开的漫山遍野,更是好看。  “明年春天,我一定会带你再来。”少年真挚的誓言犹在耳边,六年时光荏苒,却不知昔日少年如今在何处。 守候多年的期许,今日随着天赐带回来的消息瞬间破灭了。当着天赐和英姑的面,她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到一人独处,心里空空落落的情绪涌上心头,眼眶里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扑扑梭梭的滚落下来。 药罐里的药开了,咕嘟咕嘟的将药罐的盖子顶了起来。她从回忆中恍然惊醒,忙用布垫着,将药罐的盖子揭开,把一些需要后煎的药倒了进去。 她不想英姑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借口出来煎药,独自一个人在这里黯然神伤。 煎这么一副药要耗费个把时辰,等到药熬好了,萦素抬起袖子将眼角的泪悄悄的擦拭干净,这才端了药回房。 还略烫的药汁发出一阵阵催人欲呕的苦涩。萦素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宫里,每次生病吃药,母后都会备上几粒蜜饯给她去苦,刚才她跟伙计去取药罐时,倒见厨房中放着一些去年秋天晾晒的果脯,便管伙计讨了少许,用碟子装了放在托盘里,准备给英姑一个惊喜。 屋里的窗户开着一扇,燃着的蜡烛因为风的关系一明一暗摇曳着。萦素把托盘放到桌上,环顾房间,令她惊讶的是,屋里竟是空无一人。 她以为英姑乏了去床上睡了,便悄悄的走到床前掀开床帐,不曾想英姑那张床上的被褥如今整整齐齐的叠着,依旧不见英姑的踪影。 她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这一路上,因为身体的关系,英姑甚少走出房间。只要进了客栈,三餐都是天赐安排伙计送到房间里。 她有些懊恼,刚才竟是没有问一下天赐住在哪个房间,明日一大早天赐便要动身去往龙城,想是或许英姑有话要跟他交代,去了天赐的房间也说不准。 怕药被风吹凉,她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一转身门口处无声无响的多了一个人,倒险些吓了一惊,再一看,那人却是英姑。 “姑姑,刚刚你去哪了。”萦素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英姑一言不发的走进房来,黯淡的烛光下,她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 “刚才肚子有些难受,出去上茅厕了。”她顺手把门带上,一边咳嗽一边解释。  萦素看了一眼屋里,马桶好好的在墙角边放着。 听英姑的咳嗽声里带了痰音,萦素心里有些难过,她上前扶了她去床上坐了,口中埋怨道:“姑姑你伤寒还没好,这屋里有马桶,何必要出去上。这吃了几日的药,好不容易脸上才有了点血色,如今精神比午间竟是又差了。” 英姑勉强笑了笑:“肚子里不舒服,就怕在屋里出恭臭气熏天,我怕你受不了。” “姑姑,若是怕臭,我拿出去倒了便是。这又有什么值当的?”萦素走到桌前摸了摸桌上的药碗,觉得不冷不热的正好服用,便端了托盘去床边照顾她吃药。 英姑心不在焉的接过药碗,心中似是存了什么难以抉择之事。 “姑姑,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蜜饯,看着虽是一般,我刚才尝了尝,味道也还说得过去,正好拿来给你送药。”萦素将托盘中的果脯碟子拿起,像个小女孩一般,得意的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因为熬药而熏的有些狼狈的脸上却带出一丝笑意。刚才她那孩童般纯真的笑容,仿似回到了六年前的皇宫,再一次见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素儿……”英姑见她对自己这般体贴,鼻中一酸,只是她眉间的愁色却又更添了一重。 夜半风凉,天赐和衣躺在床上,他双手垫在脑后,深邃的双眸直愣愣的盯着床幔顶部,重重的心事让他辗转难眠。 忽然,房门外传来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天赐顿时警觉的从床上坐起身来。他竖起耳朵,在寂静如水的夜里捕捉着每一丝可疑的声响。 他朝着房门看去,因为一直没有合眼,眼睛如今正适应了这夜里昏暗的光线。门栓栓得牢牢的,没有丝毫移位。只是透过门缝的光线,似是能感觉出房门外站着什么人。 他轻手轻脚的站起身,屏住呼吸,悄悄的走向门边。 “天赐”门外有人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紧张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毫不犹豫的将门从里面打开来。 “娘,怎么是你?”如今已是半夜三更,他有些想不通英姑此时过来的目的。 “怎么?不准备让娘进去?”想是怕惊扰了旁人,英姑站在门口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会。”天赐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忙闪开半个身子把她让进屋。 天赐朝门外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萦素,忙轻轻把门拴好。 “娘,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英姑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让月光洒进屋里,原本昏暗的屋子顿时亮堂了许多。 她转身朝向天赐,冷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果真如我所料,你今夜也是睡不安稳,竟是连衣服都没脱。” 天赐听出她语气有些不对,心里一阵发怵,勉强笑道:“我算着明日一大早就要走,懒得脱衣,其实刚才已是睡下了。倒是娘,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有什么要紧的话等不到明早再说?” 他这娘叫的亲热,倒把英姑最初的恼怒之心叫的有些软了。 “娘,先坐下吧。”他拉开桌前的椅子,扶她坐下。 英姑也觉得身子有些乏了,也不推辞,顺势坐在了椅子上,轻咳一声,点头示意天赐在她对面坐下。 “天赐,你虽不是我怀胎十月所生,但我们半路母子,得你叫了我这几年的娘,总算也是缘分不浅。这一辈子,我没有嫁过人,却有个儿子送终,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究竟是做人母亲的心软,英姑语气已不似刚进来时那般冰冷。 这些话在大理时,英姑也曾对天赐说过,今夜旧事重提,天赐不明她用意何在,只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天赐,你今日去打探消息,除了回来所说的那些,对娘和素儿可是有什么隐瞒?”英姑口中说着话,两眼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 天赐讷讷道:“娘,你何来此言?”,他手不自觉的摸上桌上的茶杯,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毛病,又颓然松手。 “天赐……”英姑轻声叹息道:“你始终改不了这个毛病,一说谎你的手就闲不住。我还记得当年你打了那个每日给素儿送花的小伙,娘最初问你时,你也是不承认,当时你的表情和动作与今日如出一辙。” 天赐听了这话顿时手足无措,一双手先是落在膝盖处,又抬起来放在桌上,只是不管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今晚趁着素儿去熬药,我悄悄的去了一趟避风山庄……” 英姑若无其事的一句话,却惊的天赐瞬间从椅子上站起身,怔怔的盯着英姑。片刻,他又颓然坐下。 “娘,你怀疑我?”幽暗中,英姑虽是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听他的声音也能猜出他此时的愤然。 “若是娘错疑了你,那娘跟你道歉赔罪,可驿站的人,分明说今日午间有个少年,也曾进去找他们打听过避风山庄里众人的下落。”英姑缓缓说出这句话,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难过,曾几何时,眼前这个曾经救了自己和萦素的侠义少年,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却变得让她捉摸不定,感到陌生 “娘,你可是已经跟素儿都说了?”天赐如今整个人如同被抽筋扒皮一般,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散尽。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英姑却否认了他的猜测。 “那娘你跟孩儿的想法一样是不是?”天赐顿时坐直了身子,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英姑漠然的摇了摇头,语气黯然道:“娘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跟素儿说,娘从来没有骗过她什么,今晚瞒了她,娘心里满是愧疚。” “娘!”天赐压制住有些激动的情绪低声道:“这件事瞒着素儿,我承认有我自己的私心,但是与其让她知道真相,倒不如给她留一个念想。” 天赐的想法,英姑从驿站回来的路上也不止一次的想过。 英姑微微叹息:“可是,你我明明知道,那少年也还在等她。” “等她又如何?他们两人,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天赐一脸恼怒,眉头皱的更深。 英姑苦笑着质问他道:“所以你不要我们跟你一起去龙城,也不想我们留在此地,全是为了这个缘故是么?” “是”天赐如今索性坦然承认下来:“不过我所说的那些顾虑,也是我的真心之言,并非全部都是托词。” 他见英姑虽是不语,却也没有反驳自己,似是相信他所说。他双手按在英姑的腿上,热切的看着英姑道:“娘,真就让他们见了面,你觉得对于素儿,难道是一件幸事?若是让她知道,她这些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竟是……” 英姑站起身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说了,娘若不是因为与你存了一般的顾虑,早就将此事告知素儿了。” 天赐见英姑脸上虽无笑意,但脸色却已比才进门时好看了许多,知她被自己说动, 心中一动道:“娘,依儿子所见,你还是跟素儿去郦城等我。据我打探,朱爷一帮人如今早就不在郦城了,那边应是安全的……” “你果然还是去探听过那人的下落,却什么都瞒着我。”英姑苦笑:“你想的也是,以素儿的性子,你走了之后我们留在这里她难保不去那驿站打听。这样吧,明日你走你的,我带了素儿回郦城原先住过的客栈等你。宝藏找不找的到还要看缘分,若是寻不到,也不要强求。” 天赐见她同意了去郦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一脸喜色道:“那我先送你们回去再去龙城。” 英姑起身一边朝门口走,一边摆手道:“一来一回的太耽误工夫,我雇个赶车的就是。” 天赐起身送她,英姑走到门边却又停住脚步,她回过头来看着天赐迟疑了一下,最终脸上露出身为母亲看儿子的慈爱神情: “天赐啊,你可想过,即便是素儿见不到那少年,她的心也未必能落到你身上。你虽是出身不好,但本性纯良。也正是因为如此娘当年才认你做了儿子。只是娘这些年却越来越看不透你,娘只担心你对素儿的一番痴情,若是自己不能控制,你只怕会迷失本性,渐行渐远难以回头。” “娘……”天赐笑的已是有些勉强。 “你好自为之,明早娘便不送你了,早去早回,我与素儿在郦城客栈等你。”英姑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天赐目送英姑回房,暗夜寂静如斯,夜风带着几许凉意,吹拂着他鬓角长发,他原本俊秀倜傥的眉目间,却因为英姑最后的几句话,浮上一层说不出的悲伤寂寞。 第8章 走之前想去山谷看看 天还没大亮,萦素便早早起身,心里盘算着等天赐过来一起吃过早饭,再去送他。 “素儿,总闷在房里憋闷的很,今日不叫他们送饭过来,我们出去吃。”英姑今日也起的格外早,如今已是洗过脸换好衣服,看着精神倒是比昨晚爽利了许多。 “好,等着天赐哥过来一起,昨日我忘了问他住哪间房了。”萦素原本不欲让英姑一起去送天赐,但见英姑今日精神似是好了许多,心下高兴,横竖送人也送不远,便想让她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不必了,想必天赐已经动身去了。”英姑面色颇为平淡,似是已经提早知道此事。 萦素一愣道:“怎么会?天赐哥若走,必是会过来跟我们道别。”自从昨天傍晚天赐回房后,萦素再也没见过他,今早她起得比英姑要早,也没见天赐过来,听英姑这样说,惊诧之下竟是有些不信。 “昨晚我从茅厕回来,正巧碰到他,他跟我说打算今日一早就走,早去早回。怕打扰你我休息,今早就不过来道别了。”英姑知她会这样问,早就想好了托词。 萦素口中嗯了一声,心里却对天赐的不辞而别有些不以为然。 她不放心的冲着英姑道:“天赐哥从来没去过那里,他一个人去,我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英姑宽慰她道:“你我虽说在那生活多年,其实一直都是住在宫中,便连我,出宫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若论随机应变,天赐比你我强的多,你不必太过担心。” 英姑这番话说的在理,这也令萦素心下略感安心。 两人说罢这番话,便一前一后的去了客栈的前厅,萦素问过伙计,果然天还没亮,天赐便退了自己那间房,马车还留在店里,他只骑了一匹马就走了。 两人在客栈的前厅里用过早点,英姑招呼伙计过来,跟伙计询问了一下这镇上有没有可以雇佣的马车夫。 等伙计去了,萦素这才好奇的问英姑道:“姑姑,昨日不是说我们就在此处等天赐哥回来么?如今您刚刚打探马车夫又是为了何事?” 英姑对上她纯净清澈毫无戒备之心的眼神,目光一闪。“昨晚我想了想,天赐说的也对,我看那药也剩的不多了,我们还是回郦城等他吧。” 她这理由有些牵强,便连自己说出口,都觉得难以令人信服。只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借口。 萦素对她却深信不疑,只是为难道:“只是之前与天赐哥说好了的,他回来找不到我们可怎么办?” “我昨晚已经跟他说过此事,他办完事会直接去郦城我们住过的客栈找我们。” 此时,萦素心里隐约总觉得有些不对,以前英姑做什么事都会与她商量着来,昨日说不去郦城的也是英姑,今日突然又说要去,只是她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虽是避风山庄已经不在,但说走就走,萦素心里依旧有些失落。 “我刚才拜托伙计帮着找个车夫,若是中午之前找到,那今日就走,若是晚了那就明日。”英姑简洁的回答让萦素想起当年两人逃亡时的情形。那时候因为形势所迫,英姑说话都是干脆利落,便连解释都怕浪费时间。 当看到萦素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露出的失望神色,英姑心下一沉,莫不是她果然存了去驿站打听消息的念头? “姑姑,走之前我有个地方想要去一趟。”萦素一咬牙,怕自己再不说出来,便再也没有机会。 “素儿,此地离天龙国首府太近,就怕那驿站中驻守的官兵有见过你我画像的敌兵,当时我怕你害怕没有跟你说过,咱们出城时,那城门上贴了你的画像,所以我才给你乔装打扮做了掩护。万一你去了那驿站被人认出……” 英姑怕这话被人听去招惹麻烦,尽力压低了声音劝她,好在这小客栈早上没什么人在前厅用餐,客栈老板也是懒洋洋的在柜台那里算账,并没有关注她们二人。 “我不是要去驿站。”萦素见英姑误会了,忙解释说:“昨日天赐哥也说了,避风山庄的人搬走在先,那驿站的人住进去在后,自是打听不出什么。” 英姑没想到她心里对于天赐说的话竟是丝毫不曾怀疑,一时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那你想要去哪?”当年萦素在这里待了不过四五日,英姑想不出她除了避风山庄还有其他可以惦记的地方。 “姑姑,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年我跟枫少爷,在凤鸣山的一个山谷里遇到了狼。”萦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提起当年那个山谷,她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心里莫名的一阵悸动。 她继续道:“姑姑,我们这次回去,怕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中原。当年枫少爷跟我说过,到了春天,那山谷中桃花杏花漫山遍野的开着,煞是好看。如今正巧是春天,临走之前我想去看看。”萦素抬起头,对着英姑的眼神中带了乞求的神色。 “这……”英姑有些为难,她这身体走平路时间长了还有些喘息,别说是爬山了。不过看到萦素落寞的神情,她咬了咬牙道:“好吧,我陪你去一趟。” 萦素听她也要去,忙劝道:“姑姑,你身子不好,走不得山路,你先回房休息。我自己去就成,我也不下到那谷里,只站在山头上看看,顶多一个时辰便能来回。” “你一个姑娘家,又没有功夫傍身,万一有什么差池,我日后怎么跟陛下和娘娘交代?要去一起去。要不让我陪着,那就不许去!”英姑在安全一事上,是绝不会跟她妥协的。 萦素与她争执了几番,拗不过她。只好勉强同意她陪着自己一起去。 “素儿,你认得是这条路吗?”长久不爬山,加上英姑的身体又是不好,不过一刻,她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当年我跟在枫少爷身后走,记得也不是很清楚。”萦素注意到英姑额头那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心下有些愧疚。 英姑知若是劝她回去,依她的性子,送自己回客栈后,必是又要偷摸一个人返回来。 她朝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远处似是有人挥舞着斧头在山中砍木。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问一下路。”英姑交代她一声,准备过去找那樵夫问问路,横竖现在已经是上了山,不如坚持一下,帮她实现这个小小得心愿。 “姑姑,你在这里休息一下,还是我去问吧。”萦素不忍心英姑替自己操劳。 “素儿,这里比不得大理民风淳朴,这山林间,谁知道那樵夫是好人还是坏人,如今天赐又不在身边,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上?”英姑神色郑重的冲她摇摇头,虽是经历了那么多变故,萦素对人始终是毫无戒心,这让英姑时常也暗自发愁。 英姑从眼前的地上巡视一番,找了一根粗细合适的木棍当做拐杖助力,冲着刚才看到的樵夫而去。萦素远远的望着,见她走到那人身边,先是向对方唱了一个喏,便开口询问了些什么。那樵夫指手画脚的比划一番。见英姑又再次谢了,才转身慢慢的朝这边走了回来。 “那山谷也没个名字,开始我还不知该怎么问,后来想起你说那山谷里有条瀑布,那樵夫说咱们这路倒是没走错,只管顺着这条小道再往上去,等到看见一个分叉路口,走左边那条道,不消一刻,便能看到那山谷。”英姑把问路的结果跟萦素说了。 “即是不远,姑姑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只过去远远的看一眼就回。”萦素心疼英姑的身子,怕她又要跟着,想着自己速去速回,便不等她开口阻拦,独自快步朝着山上去了。 照那樵夫所说,顺着来时的羊肠道往上不远,就是一个三叉路口,饶是她年轻,这一路往上,也是累得大汗淋漓,口中呼吸急促。 越往上行,耳旁渐渐传来由远及近的水流声,萦素的心咚咚的跳着,竟是有些紧张。突然间,山穷水尽疑无路,眼前景色峰回路转,记忆中的山谷猛然间出现在眼前,让她一时竟是毫无防备。 她猛然间想起,这不是枫带她去时的路,而是后来两人被人救起,回避风山庄的那条路。果然,是自己找错了…… 银链似的瀑布就在眼前,春天雨水少,那瀑布稀稀拉拉的,远不如那次秋天来时壮观。 人间四月,市井间芳菲已尽,山谷中却比外间要冷些,粉红、纯白、黄绿色的桃花杏花梨花,在谷中铺天盖地的盛开着,仿佛与世隔绝。 清幽的花香随山风而来,夹杂了瀑布潮湿的水汽。萦素静静的站在那里,感受着眼前的一切。天地万物仿佛就此静止,时空扭转,似是又回到多年前。 六年间,无时无刻的惦念,瞬间如开闸了的洪水,汹涌而出。她任由泪水爬满自己的脸颊,在这空旷无人的地方,她不需要再像昨天那样掩饰自己的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中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轻言浅笑声。萦素有些茫然,分不清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 她循着声音朝山谷中望去,隔得远了看的有些不真切,瀑布的溪边依稀有些人影晃动。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浮起少时在宫里听宫女们讲过的故事。说是战乱时,有些人为了逃避战事,举家甚至整村的人躲避到山中,一躲数年。 她的心突然不可抑制剧烈的跳动起来,那声音远远的传入耳中,让她越来越觉得像是枫的声音。 她踉踉跄跄,顺着小路循序而下,早已将刚才跟英姑的承诺抛之脑后,魂不守舍的朝山谷中跑去。 离得越近,那嬉笑声越是清晰。萦素的心跳的也越发的快了。等从山上下到谷里,之前在山上看到的那些模糊的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第9章 山中再遇恶郎 谷中瀑布溪边的草地上,铺着偌大一个竹席,远远的,一个穿着新竹翠绿色衣衫的公子背对萦素半坐半卧在席间,他手中持着一尊白瓷酒壶,身旁依偎着几个穿着薄纱般艳色服饰的少女。 少女们纤纤玉手中握了酒杯,轮番去向那公子敬酒,更有女子去席上的干果盒中捡了干果喂在他口中。在谷中粉色不断飘落的花雨衬托下,眼前景象香艳无比。 竹席外侍立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衫,五大三粗的男子,一看便知是跟随公子而来的仆人。 面对不远处这番景象,萦素迟疑着缓下脚步,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如被这瀑布浇灭了一般,那公子断然不会是枫,又温柔又善良的枫怎会如他这般轻佻浪荡? 她轻声叹气,倍感失落,想着英姑还在半山处等着自己,刚才自己一时忘形,已是耽搁了这许多功夫。现在又循着声音走下山谷,英姑等不到自己,必然心焦。想到这,她忙转身想要循着来时的路快些回去。 瀑布、幽潭、繁花、碧草,加上身边几个艳阳楼的头牌花娘,石均虓将酒壶高高举起,任由美酒一注而下落入口中。这般快活的日子,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过如此,他心下甚是得意。 不经意,他一回头,猛然见瀑布那里竟然有个俏丽少女的背影,正朝山边小道缓缓而去。那少女在山谷中的野草中行走,裙摆剐蹭着野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自诩阅人无数,尤其是女人,只消看一下背影,便知那女子是美还是丑。 他禁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远处那个身影不是因为自己喝多了而幻想出来的虚无。 仅仅一眼,他从那女子走路的姿势便能看出来,这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隔着衣衫,他甚至都能看到那藏于裙下纤细的腰肢以及少女修长的双腿,这让他喉头一动,不知是酒气还是色气,下腹中凭空生出一团团燥热。 他轻勾手指,席旁伺候着的心腹恶仆立刻俯身准备听从主人吩咐。 “那边好像有个独行的小娘子,你去叫她过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背影,不知为何,虽然美女见过不少,但那个背影的主人却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恶仆先是答应一声,这才顺着他目光看去,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的孤身少女,让他心里有些发麻。尤其那少女白衣似雪,倒是与传说中的狐仙有些相似。不过他清楚自家公子的秉性,公子天生爱沾花惹草,又不信鬼神,一旦被他看上,别说是狐仙兔精,便是孤魂野鬼,不到手只怕都不会事罢干休。 终究是不得见了……,便连这山谷,如今也有了外人,不再是她与枫的秘密。萦素心中空空落落,此时此刻,她只想赶紧回到英姑身边,扑在她怀中痛哭一场。 “小娘子且等等。”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雄厚的男音。 萦素心神恍惚,全然不理会那叫声,依旧茫然的朝前走去。 那恶仆见她竟是不曾搭理自己,忙快跑了几步,绕到她的面前,双手一举拦在她身前。 “叫你那,没听到?我们公子叫你过去。”恶仆口中说着,眼睛忍不住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公子仅凭背影就看中了的少女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萦素突然被人拦住去路,茫然的抬起迷茫的双眼看向拦路之人,眼中水汽氤氲,更显朦胧美态。 恶仆眼前一亮,公子喜好女色,他跟在公子身边,环肥燕瘦,清爽娇媚各式美女自是见过不少。但眼前这少女,却让他感觉之前见到的那些女人,简直都不值一提。 他顿了顿,张口道:“喂,你听到没有?我跟你说,我们公子看中你,那是你的福气。识相的就乖乖的跟我走。”他见萦素身上的衣衫甚是简朴,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这种乡野村姑,真要搭上自己有钱有势的公子,在他看来那是对方求之不得的。 萦素心中一凉,脑中浮现出六年前,天龙国的追兵追自己到这里,对自己也是这般凶言恶语。虽已时隔多年,眼前之人也非天龙国的士兵,但自己依然还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我并不曾识得你家公子是谁。”萦素摇摇头,不准备与他纠缠,只想快些回到英姑身边。 恶仆见她抬步要走,丝毫没有要跟自己走的意思,忍不住伸手就去扯她的胳膊。萦素本能的朝旁边一躲,久居大理,近几年才慢慢的不再做那些被追杀的噩梦,如今恐惧再度来临,她脑中一时反应不来。 突然,一声沉重的耳光声响起,萦素愕然发现,那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男人如今已是用手捂着一边脸倒在地上,一脸的茫然的看向某处。她循着那恶仆的目光看去,眼前却是多了一人。 “我叫你过来请佳人过去赏花,谁让你动手动脚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竟然敢唐突佳人,你说自己该不该打?”那人张口冲着地上的恶仆训斥着,声音听上去还算悦耳,只是有些不属于男人的甜腻。 萦素仔细看那人,眼前说话的人正是刚才草席上半坐半卧的那个翠衣公子。 石均虓因为饮酒而有些模糊不清的目光落在萦素脸上,原本半睁半合的双眼顿时精光大作。似是一下子从半醉半醒中清醒过来,若说他的样貌也还算是端正,只是一双狭长的三角眼却带着些猥琐的感觉。 他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少女,心中忍不住纳罕,若说自己也在凤鸣镇住了一阵子了,如此明珠美玉,为何之前竟是从未见过。 “请问小姐如何称呼?谷中如此良辰美景,能与姑娘相遇那是在下的荣幸,幸备薄酒陋席,还请小姐赏脸,过去一起赏花,莫要推辞。”面对如此佳人,石均虓突然一反常态,努力令自己看上如谦谦君子一般。 萦素听他说的客气,心里安慰自己,或许他是个翩翩君子,只不过仆人凶恶了些。 忙冲他福了一礼,轻声道:“小女偶然来此山谷,姑姑还在山上等小女回去,只好辜负公子美意了。”说罢,她低眉顺目,想要从他身边绕过。 “且慢,赏花不过是一时三刻,就让你姑姑多等一会又何妨?莫要辜负了公子的雅兴。石均虓轻薄一笑,伸臂拦在了萦素面前。语气轻佻,已全然不似刚才祥装的那般文雅客气。 不远处草席上坐着的艳妆姑娘们都在好奇的朝这边打量。 萦素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坦坦而言道:“公子,小女记得,秦风中有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看公子一表人才,衣履华美,应是富朔之家,想是自小也熟读诗书。岂不知君子不强人所难。又何必为难小女子?” 如今眼前男子卸去伪装,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她心下厌恶至极,说的话虽是客气,语气却透出讽刺之意。 石均虓一愣,自古女子读书的甚少,这荒郊野外偶遇之女,自己只当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想听她一番话,却似是读过书的,倒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突然间,他记起有次听父亲与母亲闲谈间提起过,这凤鸣镇亭长家有个千金倒也读过几年书,姿容娇美,据说被录作了今年的采女,不日便要送进宫去。 想到这,他脸上轻浮的神色略微收敛些许,试探道:“小生与小姐同处这小镇,竟是从未见过小姐,今日偶遇,也是缘分。不知小姐与尹亭长家可认得?” 萦素心思单纯,怎知他这话中有诈,见他态度不似原先轻薄,心中也没有刚才那般警惕,尤其三人离开大理之前,英姑屡屡交代她跟天赐,便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小事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尽力将心中厌恶压下,低头俯身道:“小女偶然路过此地,不过是见山谷中繁花似锦,景色怡人,停下来欣赏一番。不料却打扰了公子赏花的雅兴,还请公子原谅则个,小女这就告辞了。”说罢,也不等他回答,转身便走。 石均虓听她所言,竟是个外乡过客,心下狂喜。 萦素正朝原路而返,突觉肩上一沉,石均虓的手臂已是搭上她的肩膀,一阵潮热,熏人欲呕的酒气扑鼻而来。 “公子,还请自重。”萦素轻巧的一闪身,将肩上浪荡之徒的手臂甩掉,眉毛微微皱起,神色凛然,清丽绝俗的脸上一片毫不遮掩的厌恶之色。 “哟,本公子倒是没想到,你身子这般单薄,劲倒是不小。不过也好,刚刚都是些投怀送抱的,正觉得有些腻了,想要换些花样。不如你与我去那边桃花树下做对露水鸳鸯,岂不有趣。”石均虓仗着自己父亲有钱有势,一向嚣张跋扈惯了,今日在野外得遇这天人一般的少女,便如肥肉送上嘴边,如何肯放过。 萦素心中暗惊,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冲动,竟是致自己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她扫了一眼面前的登徒子,见他双目泛红,脚下略有些踉跄,显然是喝多了。若只有他一人,自己便是奋力奔跑,或有机会逃脱。不过旁边刚才那个挨了打的恶仆,显然是怕公子再次责难,正在几步远处,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她退后一步,双眸圆睁,眉宇之间一片冰雪之色,凛然不可亵玩。 石均虓与那恶仆心中都是咯噔一声,一时竟似是被她这凌然之气所震慑。萦素见两人没有跟近自己,又是朝后挪了几步。 石均虓晃了晃头,唇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意,自己今天莫非真是喝多了不成,竟会被眼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所震慑。 “二虎,还愣着干嘛?”他丢给恶仆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恶仆得令,赶忙朝萦素身边扑去,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有些叫屈。刚才自己本就是遵照他的意思要强行把这丫头带过去,他却为了装文雅,赏了自己一个耳光,至今半边脸还火辣辣的疼着,如今又嫌弃自己没有眼力。 萦素双手顿时被二虎反剪在身后,她心中恼怒奋力挣扎了几下,终究是一个女子,哪能挣过这壮汉。一时间,因为翻山越岭早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如今夹杂了汗水,一缕一缕湿哒哒的贴在额头颈上,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狼狈,但在这林间野外,这副模样对于男人却充满了更多一层的诱 惑。 对着眼前的少女,石均虓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吐沫,一股燥热的欲火从下腹中升腾而起。刚才被那几个穿红着绿,浓妆艳抹的妓子围绕着,他似是已经感觉无比的惬意,但眼前这仙子般的白衣少女,寂静的只剩下流水声和鸟鸣声的山谷,却激发起他久违的原始欲 望。 萦素眼见这登徒子一步一步朝自己逼来,自己却苦于身后男人的挟制,一动都动不得。她心中心思百转,仿佛从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当年谷中那匹狼的眼神。一人一狼都是贪图自己的身体,但她宁愿丧身狼腹,也不愿被眼前这个无耻之徒玷污。 她抬头仰望,蓝天白云一如当年,只是危急如昨,那个奋不顾身来救自己的少年却再也等不到了。她无奈的闭上双眼,任由万般屈辱和绝望化成两行泪水,肆虐在自己的脸上。 正在她绝望之时,突听身后一声惨叫,被那恶仆大力反剪的双手顿时被松开了。 第10章 挽歌一曲,山谷之殇 “枫?”她心中一喜,回眸看去,身后却哪有昔日少年的影子。刚才那个恶仆如今捂着腿滚在地上,不住的惨呼,一只熟悉的银簪插穿了他的小腿。 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一个灰衣人影扑面而来,瞬时将萦素拉至自己身后。 “姑姑。”萦素惊呼一声。不是英姑却又是谁。 “素儿,你不要管我,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英姑喘着粗气,语气却一如往日,利落而冷静。 自从三人到了大理之后,除了教习天赐功夫,英姑再也没有与人争斗过。尤其后来几年,她身体日渐转差,便是传授天赐武艺,也多是口述和比划,今日再次临敌,颇感吃力。 “你是何人?竟敢坏本公子的雅兴,你可知本公子是谁?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石均虓被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妇人吓了一跳,他微微退后一步,摆出一个应敌的姿势,仗着自己也学过几年腿脚功夫,犹自嘴硬。 英姑冲他厉声呵斥道:“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且饶了你们,还不赶紧滚,若是放在几年前,定让你们有命来,没命回去!” 刚才她见形势紧急,忍不住拔下头上的银簪,用尽内力远远的掷过来,伤了那恶仆,如今她虽是尽力压制因为动用内力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心下却清楚自己已比不得当年,支撑不了许久。只盼着凭借自己的疾言厉色吓退他们。 石均虓看了一眼还在地上哀嚎翻滚的二虎,对于自己这花拳绣腿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刚才为了颜面兀自嘴硬,看眼前这妇人倒是也没有咄咄逼人,心下总算是放宽了些。 他又瞅了一眼英姑背后的萦素,如此天人一般的少女,可遇不可求,错过了,这辈子怕是再难遇上,心中的色欲蠢蠢欲动,惋惜不已。 英姑看他摆的那姿势便知他顶多是三脚猫的功夫罢了,若不是自己身子已大不如当年,便是几十个这种货色也难得近身。 她回身拉了萦素转身朝山路而去。刚走了不几步,喉头中一阵甜腻发痒,忍了再忍,终是没有忍住,立定在那里停了一下,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之后,一口鲜血猛然喷溅而出,身旁的萦素心下没有防备,一声惊呼,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石均虓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峰回路转,刚刚还在惋惜到口的肥羊又跑了,如今见那一脸菜色的妇人竟是口吐鲜血,心下一喜,只觉得这妇人怕是行将就木,届时仙子般的少女更是无依无靠,任由自己宰割了。 他色欲熏心,等不及叫起二虎,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即到跟前,手已握成拳头,狠狠的朝英姑后背挥去,他虽然没有什么内力,但胜在年轻力大。这一拳只打了英姑后心一阵巨痛,胸口一闷,顿时屈膝跪在地上。 原先英姑拉了萦素的手,她这一倒,拉的萦素跟着也是一个跟头栽在地上,萦素顾不得自己,忙站起身,去扶英姑。不料斜地里伸过一条胳膊,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箍在了她的手腕上,一拉之下,她顿时被拽进石均虓的怀中。 石均虓美人在抱,鼻中闻她身上一股少女独有的体香,横在她身前的胳膊碰触到她胸前那一片柔软,顿时得意的起来,完全不记得倒在地上的妇人。 还没等他得意片刻,只觉眼前一黑,腹中传来一阵巨痛,他茫然低头看去,右侧腰间,一根尖锐的木棍贯穿了他的身体。他不信的抬头前看,不知何时,英姑已经从地上爬起身,喘着粗气如一只困兽一般恶狠狠的盯着自己,那贯穿自己身体木棍的另一端,正是持在她手中。 萦素感觉到刚才还禁锢在自己身前的胳膊突然松开一些,她奋力一扭身从石均虓怀中挣脱出来,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英姑摇摇欲坠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刚才那致命的一击,显然是用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 恶仆虽然不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但是刚才见少爷朝这边追过来,他也忍了痛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走过来。 英姑此时已经顾不得逞强,她把胳膊搭在萦素肩上,身子一半的重量都托付给她。见那恶仆朝这边追来,一咬牙道:“我们快走。”说罢,强忍了胸中的巨痛,在萦素的搀扶下,赶忙朝山边而去。 刚走没几步,两人就听身后传来那恶仆一声鬼哭狼嚎,显然是已经发现少爷被人给捅了。 萦素被他那一声渗人的惨叫所惊,浑身一个哆嗦,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去看。 “莫回头,只管走。”英姑喘息着嘱咐她。  萦素嗯了一声,勉力扶住英姑,加快速度,朝山边去了。 二虎扶着石均虓,他的衣衫下摆已经被自己流出的血彻底浸透,口中气已经是出的多进的少。 石家老爷就这一个儿子,不管怎么说,这人是活着出来的,若是就这么死了,自己作为随从绝无生理。他朝着英姑和萦素的背影恨恨的看了一眼,手里扶着自家公子,又无暇分身去追她们,只得眼睁睁的由着她们越走越远。 “二虎……”耳边突然传来自家公子虚弱的声音,他心中一惊,又是一喜,少爷竟是还没死。 “我还不想死,赶紧把我抬回去。”石均虓圆睁着双眼,手按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尽力想让血不再涌出。他脸上一片惊恐,仿佛闻见了死亡的气息,正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逼近。 见少爷还没死,二虎更是顾不得英姑两人,掂量着自己一个人扛少爷回去有些困难,突然想起那边的溪边还留着少爷带来的几个妓子,忙冲着石均虓道:“少爷,你先忍着,我去叫她们过来一起抬你回去。”说罢,顾不得腿上的伤痛,一瘸一拐的朝着溪边跑去。 英姑开始担心那恶仆追过来,只得咬紧牙关,忍着胸口的巨痛,半搭在萦素身上快步顺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她一路忐忑不安,若那恶仆真的追来,自己决然再无力气与他争斗,自己的安危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担心萦素。 等到离那山谷越来越远,始终没见身后有人追来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扶相携下了山,在山下雇了驴车,好容易挨到客栈,也顾不上客栈伙计惊诧的目光,萦素咬牙把英姑扶进屋子,一进屋子,她只觉英姑搭在自己肩上的重量陡然一卸,却见她面如银纸,双眼微闭,一声不响缓缓滑倒在地上。 这一刻袭上萦素心头的恐惧难以描述,一如六年前,家破人亡乍见大殿满殿尸体时的心情。她压抑住鼻中酸楚,浑身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连抱带拖把英姑弄到床上。她想起天赐那晚在门外说的话,英姑断然不能再用内里,不然有可能筋脉俱断,任谁都回天无力。 “姑姑,求你不要吓素儿,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今后谁也不要找了,我们一起回大理好不好。”萦素跪在床前,茫然无措的拉起英姑的手,眼眶里满是呼之欲下的泪珠,大悲大痛之下,竟是流不出来。 英姑的手从她手里滑落,无力的垂落床边,萦素的心也跟着一起沉到无底的深渊。  “天赐哥,你在哪?求求你赶快回来。”萦素双手合十,茫然的冲着房间四周无谓的哭求着,这个时候,她脑中因为这突发的事情已经变得异常慌乱,天赐不在身边,让她感觉倍加无助和恐惧。 突然,一声轻微的呻 吟声传入萦素耳中,这呻 吟声在她听来却仿佛胜过人间最动听的声音。 “姑姑,姑姑。”她转身扑在床边,一把拉住英姑的手,仓皇的呼唤着她,唯恐她再次失去知觉。 英姑勉力将眼睛睁开一线,浑身骨架如刀割一般的疼痛,不用请大夫,她已自知,原来虚连着的那些筋脉,如今已然断开了,能勉力坚持到回来,已是奇迹。 “殿下……”英姑虚弱的叫她。 “姑姑,都是素儿不好。”萦素听她此时此刻却称呼自己为殿下,心中升起一缕不安,憋闷在眼眶中的泪终于汹涌而出。 “迟早是死,我只是放不下你。”英姑轻声音细不可闻,这些年身体的痛楚,让她对于死亡并不畏惧,只是心里放不下萦素。 “姑姑,你不要这么说,你一定会好的。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听你的话。”萦素把英姑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那手竟是没有丝毫的暖意,她心中一片悲凉。 “素儿,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其实我心里早就知道,我这身体一如枯灯残烛,只等那最后一点油耗尽了,便也要熄灭了,这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与你无关。”英姑知萦素因为今天之事,必然会责怪她自己。 “姑姑,你不要说话了,你好好歇歇,我去请大夫。”萦素霍然从地板上站起身,她用袖子胡乱的擦去脸上的泪水,扭头要走,不料腕上一紧,却是英姑不曾松手放开她。 “素儿,不要去,我还有话要跟你说。”英姑自知自己时间已是不多,若不将话说完,那秘密便要随着自己永存地下。 “姑姑,等你好了,慢慢再说也不迟。”萦素轻轻的想要挣脱开英姑的手,她知道英姑的意思,却装作不知,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大夫来了,一定可以救回英姑。  英姑脸上淡然一笑,拉住萦素手腕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生有何欢死有何悲?我这身子,早早去了也未必不是解脱,素儿你不要难过,等到那个世界,姑姑这些毛病说不定就都好了。”英姑此时心中倒是说不出的平安喜乐,她仿佛看到眼前一道白光在指引着自己,心中清明坦然,往日所闻所见,竟如电光火石一般历历在目。 第11章 英姑之死 人之将去,昨日未了之事,更是清晰的萦绕在英姑心头。 原来,昨日天赐回来跟二人说过了消息,英姑总觉得他言犹未尽,眉目间似乎有所隐藏。等到天赐回房,萦素下楼煎药的空档,她悄悄出了客栈,只身往驿站而去。 到了驿站,英姑做出一副笑脸,冲着守门的驿吏谦卑的行了礼,只说是以前与避风山庄的夫人是旧相识,如今多年不见,想要来打听一下山庄里人的去向。 “今日倒奇了,下午还有一个少年来过,也说是庄主夫人的远房亲戚,如今怎么又多出来一个旧相识?”驿吏抬了抬眼皮,瞥了英姑一眼。 英姑面色瞬间凝重,已是猜出他口中那个少年必是天赐。果然自己猜的没错,天赐还是来过,回去却闭口不提,显然是他隐瞒了什么消息。 她忙冲着那驿吏谦卑一笑道:“不瞒官爷,今日下午来的那少年是小妇人的儿子,小妇人身子不好,原本是想让他来问一下这庄子里人的去向,他回去后却有些说不明白,小妇人只好自己再跑一趟。” “那少年说是远房亲戚,你又说是旧相识?”驿吏这次上下打量着英姑,眼中疑惑更盛。 “当年庄主夫人生产,是小妇人给接生的,后来得庄主夫人称呼小妇人一句姐姐,我跟蠢儿交代,若是见了庄主夫人,只管叫声姨,小儿蠢钝,或便误以为是远房亲戚了,倒给官爷添了麻烦。”英姑依旧是谦卑有加,那驿吏听她一口一个官爷,心中有些得意,便也没再继续追究这些细节。 “刚才我已经跟那小子说了,避风山庄的人早几年就迁到首府龙城,若是要找人,只管去龙城问人护国公的府邸在哪便是。” “护国公?”英姑脸色一变,不过也只一瞬,表情又转为普通农妇憨厚懵懂的神色。 “那会你儿说你们家乡遭了灾,日子过不下去,这才想着投亲靠友。那你们可寻对人了,别说庄主老爷正是当今护国公,便是以前的庄主夫人,也得了当今圣上的册封,诰命护国夫人。你要是真跟这府上的人有交情,那随便去扫点秋风,也够你们一家下半辈子生活无忧。”驿吏态度比之前好了不少,眼前这妇人搞不好真是护国夫人的旧交,他好心的给她指引明路。 “护国公?护国夫人?”便是英姑要刻意隐瞒情绪,也忍不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惊。这避风山庄的人明明都是幽丽国人,如何会成了天龙国的护国公?难不成当年天龙国攻打幽丽国之时,这避风山庄的众人竟是投敌卖国,谋了这功劳?若真若如此,那萦素去龙城寻避风山庄的人,便是送羊入虎口了。 此刻,她心思前转百回,异常复杂。  驿吏见她神色恍惚,还当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弄蒙了。“看来你那儿子真是有些蠢笨,我算是白跟他交代一遍。” 驿吏一想到一样的话今天又要重复一遍,忍不住牢骚满腹。“既然是旧相识,不瞒你说,护国公本就是我们天龙国人,原本是圣上安排在此间的探子,我们天龙国神兵能一统中原,山庄里的人自是功不可没,所以才得圣上赏赐了。” 英姑心头如被重击一般,没想到避风山庄的众人真实身份竟是这般,现在想想却有些后怕,当日萦素竟在此处躲避天龙国的追兵,若不是萦素机智没有向山庄里的人挑明身份,搞不好当时已被他们扭送到温世涛那里去了。 不过心中数个疑惑也油然而生,还记得萦素说过,有两个士兵在山谷中偶遇到她跟山庄里的那个少年,后来那两个士兵竟是被山庄里的大少爷一箭射死,若说那些士兵不知避风山庄里的人的身份倒是有情可原,难不成山庄里的两个少爷也竟是不知自己是天龙国人?若是知道,又如何会射杀自国士兵,这倒戈相向之事,尤其放在战时,却是诛灭九族之祸。 英姑满腹狐疑,万般不解。 驿吏却只当她震惊的表情是被山庄主人显赫的地位所惊吓,忍不住安慰道:“你只管去,横竖没什么损失。若说这庄里的人,想是长情。自从设立了这驿站,原先庄里的少爷还专程派了一人来这里等一个旧人。” “什么?”英姑眉毛一挑,只因为听他提到了少爷两字。 “派来的人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年了,来人说只要有额头上带胎记的姑娘寻上门来,要我们一定客气相待,尽快派人送去护国公府。不过这么多年,除了你们母子今日找上门来,也没见有其他的人来寻亲觅友。” 驿吏不知英姑听者有心,只是随口说道。 “那吩咐等人的可是以前庄里的小少爷?”英姑一脸急切道。 “怎么?你认识这样的姑娘?”驿吏眼前一亮,听来人交代过,若是找到了姑娘,自是少不了赏赐。 英姑摇摇头道:“不曾见过,只是好奇一问。” 驿吏神色有些失望,言语间也多了些不耐烦,:“既然不干你的事,那就别操心了,我们也没见过避风山庄的人,也不知道庄里究竟几个少爷,你即是投亲靠友,那我劝你赶紧的去吧,别在这里耽误工夫了。” 昨日种种,在英姑脑中闪现,原本是打算等天赐回来,细细商议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萦素此事。却不料今日突然状况,让她顾不得细细斟酌,只想趁着自己没有咽气之前向萦素和盘托出。 英姑轻轻扯了一下萦素的手,黯淡的眼神尽力一瞥,示意她在床边坐下。 “素儿,姑姑自念这一生,总算是没有辜负娘娘所托,只是终有一事,本意是为你好,隐瞒与你,但如今也不得不说出来方能闭眼。”英姑说话间气息渐渐微弱,她勉力撑着一口气,想要把话说完。 “姑姑,我不要听,你不要再说话了,还是好好的休息一下吧。”萦素听她话里的意思是要交代遗言,忙从她手中挣开自己的手,捂在耳朵上。 “素儿,是你心头记挂的那个少年的消息。”英姑自知时间不多,无暇与她争辩,一咬牙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萦素听了这话顿时浑身一颤,整个人似是被钉在地上一般。她慢慢的转回头看向英姑,不知她口中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之语。 英姑勉力喘息一声,虚弱道:“姑姑昨天瞒着你去驿站打听过,避风山庄的人早已举家迁至龙城。”英姑憋着一口气,简要的把自己了解到的信息一股脑的说给萦素,说完这句,已觉胸中憋闷,难以呼吸。 “姑姑。”萦素两眼直愣愣的看着英姑,脑中一片混乱,若说天赐知道此事瞒着她或是可能,她如何也不信英姑也会瞒着自己。 “不是姑姑想瞒着你,只是没想到他们原本就是天龙国人,隐居此地多年只为打探幽丽国的情报,一朝归国,已是高官厚禄,朝上重臣……”英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两眼中仅存的光芒已是涣散。 萦素闻言心中一痛,原来如此。一个是被通缉的故国公主,一个是当今王朝的高官显爵,两家竟是不共水火之势,怪不得英姑要隐瞒自己。 英姑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记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还未交代,拼尽全身最后一丝气息,艰难道:“素儿,那个少年,似是也没有忘记你,他专门派了人在……”一句话没有说完,气息竟是就此止住,苍白的手臂滑落床边,任谁再也回天无力。 “姑姑……”萦素悲恸一声,痛彻心扉。她跪倒在床边的地板上,徒劳的拉起英姑的手臂不停的摩挲着,试图像刚才那样再次唤她醒过来,过了良久,英姑手臂间的余温逐渐散去,手臂上的肌肉竟是渐渐僵硬起来,萦素的心也随之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虽然她少年时便痛失父母,经历过一遭有如梦魇般的过往。但究竟没有亲眼目睹父母死亡的情景,如今眼见英姑的生命如抽丝剥茧一般从自己眼前逝去,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萦素胸中一闷,就此晕了过去。 还是那一道深不见底暗不见光的长廊,幽窄而狭长。萦素游走在长廊之中,浑浑噩噩,她茫然左顾右盼,这个长廊熟悉而又陌生,多年前,似曾来过。 记忆中,只要一直往前,好像有一道门,门的那边就是一个花园。萦素加快脚步,不停的朝前跑去。只是长廊曲折蜿蜒,似是永无尽头。 就在萦素快要放弃的时候,前方一道微弱的光带给她无限的希望,高耸入云的大门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记起来了,六年前来过这里,那时她从山崖上坠下而昏迷,梦境跟今天的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大门依旧被一把重锁紧锁,透过门缝看去,门的那边依旧是上一个梦境中的花香袅袅百花盛开的花园。 两个衣炔飘飘的男女从远处飘然而来,萦素睁大双眼屏住呼吸,那是她日思夜想的父王母后。时隔多年,两人的样貌竟是未曾有丝毫的改变。他们时不时相视而笑,挽手而行,眉宇间再不见战乱之时的愁苦,恰似一对神仙眷侣。 “父王,母后。”萦素张口欲呼,却发现自己哑言失声,发不出半点声响。 一个熟悉的身影迎着二人而去,不用回头,萦素也认得出那就是英姑。 三人相会,英姑与王后执手而立,似是有说不完的言语,只可惜萦素在门的这边,只见三人口唇微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过了片许,只见王后挽了英姑的胳膊,三人盈盈的转身,竟是要朝花园深处而去。 “父王、母后、英姑,我还在这里,不要抛下我。”萦素万千呼喊哽咽在喉,心里满是即将被丢下的恐惧。 英姑仿佛听到了她无声的呼喊,脚下一停,萦素忙止住哭泣,把手臂从门缝处塞了进去,用尽全力朝三人挥舞着。 英姑徐徐转身朝这边看来,云鬓乌发,剑眉英目,这些年因病造成的倦容分毫不见,却是她六年前英姿爽朗的模样。她朝着萦素所在的方向看来,却又仿佛没有看到萦素,神情平静淡然,一抹萦素熟悉不过的慈和笑容浮上她的脸庞,她略微颔首,竟是又回过头去,随着萦素的父王和母后一起飘然而去。 萦素喉中呜咽,身子顺着紧锁的大门颓然滑坐在地上,无尽的暗黑雾气似是有形,如蜿蜒长蛇从长廊另一头袭来,浓墨般的雾气填充着长廊的每一处空隙,将萦素吞噬殆尽。她彻底昏迷前脑中最后不断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是我害死了英姑 第12章 我是谁,我在哪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而来,将萦素从喘不过气的噩梦中惊醒,她浑身打了一个冷战,睁开眼来,却是一脸茫然,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老爷,这小妖精醒过来了。”一个面相凶狠的男人指着她冲着一个坐在椅中满脸怒容,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道。 萦素趴伏在地上,心下正是一片混沌,她茫然朝四周看了看,这是一间屋子,从摆设上看,似是一间门厅。不知为何自己从头到脚如今都是湿漉漉的,刚才说话的那个面相凶狠的男人手中还拿着铜盆未及放下,这水只怕是他泼向自己的。 而那个中年胖男人则坐在一把太师椅中,因为肥胖,与其说坐在椅子上,倒不如说他是整个身子卡在椅子里,如今正用一双狭长的三角眼上下打量着自己。 “我这是在哪里?”她用手扶住脑袋,头疼欲裂。 座上锦衣华服的中年老爷朝面相凶狠的仆人看了一眼,仆人显然也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忙一脸疑惑谦卑的冲老爷道:“小的刚才去店里捉她们的时候,见那个老妖婆已经死在床上,这小妖精晕倒在地板上。怕不是吓傻了吧。” 萦素耳中一片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他跟那个老爷在说些什么。 她试着想从地上爬起身来,浑身的酸疼却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只好暂且放弃了这个打算。 “倒是便宜那死老婆子了,竟敢将我石家唯一的独苗打残。若是还活着,我定将她扒皮拆骨。” 中年老爷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铁球转得叮当作响,显然是愤怒至极。 萦素如今听两人的对话,心里更是茫然,他们说的什么事?跟自己到底有何关系? “是,老爷,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没事,倒是那老婆子正是不得好死。”恶仆忙帮衬着老爷说话,唯恐老爷回头想起陪着少爷出去的人正是自己,迁怒到自己身上。那恶仆正是山谷中的二虎。 今日他与那些妓子用草席抬了少爷回府,石府上下自是一片鬼哭狼嚎。等到大夫来了验过伤,少爷虽是伤的重些,终究还是保住了性命。 盛怒之下老爷和太太自是令石府家丁倾巢出动,去镇上各个客栈搜寻萦素和英姑的下落。二虎原以为这两人行凶后,早就逃离此镇,不曾想她们竟然有胆回到镇上客栈中,正是被府中家丁给寻了出来。 “老爷,这小妖精怎么处理?”二虎看了一眼地上湿淋淋的少女,她应是还没清醒,眼神有些呆滞,目光只是愣愣的盯着地面。 石老爷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女,如今她已是狼狈不堪,浑身沾满了泥水,头发凌乱的黏在脸上,即便是如此,依然难掩她清秀绝丽的容貌,倒让盛怒之下的老爷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先把她关起来,等虓儿身子好了,先让虓儿玩够了,再送到艳阳楼去。我让她装贞洁烈女,偏要看看等到千人骑万人压之后,她还能不能装出这般烈女的模样。”石老爷语气恶毒,但他死死盯着萦素的一双老眼中却是淫.光大盛。 “我是谁?这是哪?”萦素委靡在地上,眉头微皱,突然冲着两人愣愣的问道。如今她脑中一片空白,自己叫什名谁,为何会在此处是一概想不起来了。 二虎与石家老爷惊诧的对视一眼,猜想过她会哭喊哀求,却完全没有想到她竟是这个反应。 两人还不及开口,石府的管家从门厅外一溜小跑进了门厅,冲着老爷匆匆行了一礼,刚要说话,却又有些顾忌地上水渍中的少女,只得小心翼翼的跨过她,朝老爷靠近一些,俯在老爷耳边悄声禀报了几句。 石老爷听了管家的话,神色一怔,脸上神情又是疑惑又是不满。“他来做什么?”不等管家回答,他又忙不迭道:“快请去书房。” 管家答应着去了。石老爷站起身冲二虎道:“也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的傻了,你看好她,千万别让她跑了,不然拿你是问。” 二虎忙低头答应了,石老爷这才冷哼一声,双手负在身后,出了门厅,朝着书房而去。 石老爷一进书房门,便看到本镇的尹亭长已然等在那里,他脸色一转,立刻挂了笑快步上前寒暄道:“不知亭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不等亭长答话,石老爷转眼又冲着管家不悦道:“你这是怎么待客的?赶紧去备茶。” 管家忙不迭答应一声去了,出门时识趣的带上门,怕是老爷们有话要说。 石老爷一抬手,请亭长对面坐了,口中道:“不知亭长所来何事?今年的岁贡,我石家早已足额缴纳过了。”说着话,他大剌剌的去亭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虽说亭长算是官吏,但穷官富贾,作为富甲一方的商人,他对于亭长这种小官也不甚看在眼里,刚才当着管家面给足亭长面子,如今没有了外人,倒是没那么多虚情客套。 “本官此次来倒不是为了镇上的税赋之事。”尹亭长也不跟他客气,径直去椅子上坐了。不知为何,他眼袋有些发青,似是睡眠不足,精神不济。 石老爷纳闷的看着亭长,奇道:“哦?那不知所为何事?” “刚才有客栈掌柜去报案,说是镇上出了命案,听说尸体和人被石老爷的人带回了石府……”尹亭长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查看着石老爷的表情,想从中看出端倪。 果然,石老爷听他说完,颧骨上的肥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却又转作满不在乎的大笑,一边笑一边道:“我还当什么事,原来是这些许小事,就这事还值当亭长亲自跑一趟?” “只是既然掌柜的报了案,又是人命关天,岂是石老爷说的小事?”亭长的话打断石老爷的笑声。 石老爷见他不识趣,原本的笑容僵在脸上,转为几许恼怒。颇为不悦道:“说起来,我倒是反要去报案才是,那死了的婆子伤了我的独苗,如今虓儿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亭长大人你应该感谢我家这些家丁,先一步找到伤我儿子的罪魁祸首,若真是被她们逃离这镇上,亭长大人你倒是有的忙了。” 同.居此镇,亭长对于石老爷那根独苗石均虓是个什么东西早已了然于胸,眼前的石老爷曾经去自己府上提过亲,想要让自己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那个石均虓在镇上早已恶名昭昭,每日里不是混迹于妓坊就是四处沾花惹草,自己就是太清楚石均虓这个纨绔子弟的秉性,所以才断然拒绝,与石家交恶。 没曾想女儿却被县长推荐了今年的采女人选,一入宫门深似海,一想到从此再难见面,便令他黯然神伤,所以自从上面下了禁婚的文书,他便夜夜难以安眠。 “不管怎样,涉及人命,断不可私下处置,还请将当事人交由衙门处理。石老爷通情达理,想必不会令在下为难吧。”亭长忍住气,尽力不将话说的太僵。 石老爷眼珠一转,脸上神色顿时不再如刚才那般凝重,他高声呼了管家的名字,令他进来。 “今天家丁带回来的那具尸体,既然亭长大人有兴趣,你就让他们抬出来,让亭长大人带回去。如今天气热了,放在家里正不知道怎么处置,若说喂狗,我们石府也不缺那点狗粮。”石老爷一边交代管家,一边斜眼看了亭长,眼神中尽是挑衅之意,那意思就是你要我就给你,不过不是我怕了你的,是我嫌麻烦,不想要了。 管家答应一声,转身刚要去,亭长却喊住他道:“既然如此,倒是多谢石老爷成全,不过我听掌柜的说,贵府家丁带回来的,除了那死人,还有一个活的,麻烦请管家一起带出来,我带回去询问事情的经过。” 管家却没应声,回头朝自家老爷看了一眼,没有老爷的首肯,纵使是亭长,他也不敢随便应承。 果然,石老爷冷哼一声,冲着亭长不满道:“死人你要你尽管带走,活人却是不行,这是伤了我儿子的元凶,要等我儿子好了,交给我儿子处置。” 亭长见他竟是丝毫不顾忌自己亭长的身份,油盐不进。心头也是火起,忍不住站起身怒道:“石老爷你家有家规,但是国有国法,这种人命之事,岂由你独断专行?不仅仅是贵府家丁带回来的人,照理说,此事与令公子既然有关联,便连令公子也应当一起由我带回去盘问,只不过念及令公子伤重不方便行动,且容他在府中将养好身子。” 因为还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谁是谁非,他尽量言辞保留,只说带回去盘问,并不敢说审讯一词。 石老爷听他说完,白眼一翻,似笑非笑的看着亭长,鼻中发出一声冷笑。 “尹亭长,你或许还不知,隔壁项城郡守王大人,正是虓儿的姨丈吧。平日为了支持尹亭长你的工作,我们石府从来没有拖延过岁贡,如今这点小事,尹亭长你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清闲?” 他现今干脆把亭长的姓也带了出来,显然是心中充满了不悦,言语中皆是挑衅。 亭长听出他话里威胁的意思,刚才原本还想彼此留有一番情面今后还能往来,如今倒是撕破脸的做法。干脆抱起双拳朝空中一拱冲着石老爷道:“自我朝统一中原后,当今天子德泽苍生,大施仁政,万事皆以百姓为念,圣心体恤民意。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哪还有人思念前朝之事?无非就是因为原先幽丽国国君残暴荒虐,满朝文武专权腐败导致民不聊生。小人地位低下,不过一届亭长,无缘得见石老爷口中的项城郡守大人,只是小人相信,便是王大人如今在这里,也必然会秉公办理,不负天子赏识之恩。” 他这一番话把当今天子抬了出来,虽然言辞激烈,却又无形中给石老爷口中的靠山戴了一顶冠冕堂皇的大帽子,一时之间,倒让石老爷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趁着石老爷嗔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亭长话语一转,又道:“听客栈掌柜的说,与那两个女事主一起住店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这两日说是有事外出,不日回来后若是寻不到同伴,知人在石府,只怕还要过来寻事滋事。石老爷若是不嫌麻烦,那就等那男子回来告到本官处,本官再来提人也是一样的。” 石老爷一怔,他只听二虎说有两个女人,没听说竟然还有个青年男子。虽然自己门下仆人多得是,也不怕对方闹上门来,但对方若真是告到官里去,究竟也是麻烦事一桩,倒不如扔给亭长去处理的方便。想到这,他脸上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瞬间一转,登时又换上了最初进门时的表情。 “还是那句话,我们石府从来都是极力配合亭长您的工作,既然亭长开口,那便带走便是。”说着话的空档,石老爷冲管家使了一个眼色,管家心神领会,冲着老爷一点头,忙出门准备去了。 “不过亭长,犬子还重伤在身,此事的前因后果,二虎倒是一清二楚,一会我让他跟你一起回去,有什么不清楚的只管问他。也不用急着让他回来,只等那少年寻去了,让二虎与他说清楚就是。” 石老爷心知肚明二虎子的秉性,绝对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听二虎说这姑侄两人似是他乡来的农妇,想那少年估计也是蠢钝之人,真便是寻来了,也绝对沾不到便宜去。 只是心里想到门厅里的少女却是有些惋惜,虽是狼狈不堪,看长相确实是秀色可餐,莫说是自己那个整日沉迷于花间柳巷的儿子会动心,便是刚才自己看了,竟是也有种蠢蠢欲动的念头。如今说不得要交给亭长带走,心头一阵不舍。 第13章 初审 石老爷与亭长一前一后从书房出来,到了大门口,管家已经令人抬了英姑的尸身等在那里,他的旁边还立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女,那少女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衣衫上如今沾满泥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水打湿了的头发粘哒哒的沾在脸上脖子上,狼狈不堪。 石老爷招手叫过二虎,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二虎边听着一边不住点头。亭长见他们主仆这番情形,早料到必然是石老爷在嘱咐仆人,要把今日之事全部推到眼前这一死一呆的两个女人身上。 他心下冷笑,眼前明明还有一个活着的事主,便是呆傻,大约总能说出一个事情的大概来,本老爷如何会听你这仆人一面之词。 待石老爷嘱咐完了,二虎转身与那少女一起站到管家那边,等着一起出门。 “走吧。”亭长吩咐一声,门口候着的跟随忙上前来,从石府家丁手中接过抬着英姑尸首的担架,因为听掌柜的说事主是两个女人,所以亭长来之前特意带了自家的厨娘,见那少女呆呆傻傻全无反应,那厨娘也是机灵,忙上前一步拉了她,跟在担架后面去了。 “石老爷,就此告辞,若是有需要令公子出面对证之事,我再令人前来传唤。”亭长冲着石老爷一抱拳,带着一干人等告辞而去。 身后,石府上下目送亭长出了大门,石老爷脸上横肉一颤,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他恨恨念叨道:“本老爷今日暂且给你留个面子。不过你也不用得意,你以为你家出了个能进宫伺候圣上的闺女,你便能飞黄腾达。哼哼,这采女也不过是比宫女身份略强一些,别说能不能得到盛宠,便是天子的面,能不能见到都不好说,迟早还不是老死宫中?” 听闻当朝天子,多少年都没有新册立过妃嫔,只怕这些事,他一个小小的亭长自是不知,想到这里,石老爷一脸幸灾乐祸。 门外,两个丁卒抬着英姑的尸首朝亭舍走去,一阵夹带着沙尘的风忽的迎面吹了过来,倒将盖在英姑身上的白布吹落。 原本围在石府门口看热闹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叫声,那些好奇却又胆小的妇人更是害怕看到死人的样子,忙不迭的将头转了身后,不敢去看担架上抬着的尸首。 亭长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日头,心里纳闷哪里突然来了这么一股邪风。正要前行两步去捡那白布,却觉眼前一个人影一闪,抢先一步去地上捡了那白布起来,定睛看去,却是自己从石府带出来的那个衣衫不整的少女。 少女凌乱且湿哒哒黏糊糊的头发遮住多半个面孔,围观的人看不清她的样貌,却愈发好奇。她优雅苗条的身形,让所有人都对她这发丝遮掩下的容貌浮想联翩。少女手里持了那块白布,轻飘飘的走到担架前,将手里的白布小心翼翼的盖在英姑身上,她动作那般轻柔,仿佛担架上的人只是睡着了,手上重一点便会惊醒她一般。 亭长离得近,倒看的清楚,那少女略显恍惚的神色间并不见痛失亲人的悲恸,她目光里却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神色。仿佛她并不认识担架上所躺之人,只是因为天生心地温柔善良,对于死者心生怜悯。 萦素将手中的白布轻轻覆盖在英姑脸上,心中却是一片茫然,担架上的中年女人是谁?总觉得看上去很是熟悉,心里却想不出丝毫,但是为何目光一碰到她那苍白无光的脸颊,心里竟是好似被火灼烧了一般的疼痛?她究竟是谁?自己又是谁?剧烈的头疼再度袭来,她双手扶头,脚下一个趔趄,身边一个微胖的女人赶忙扶住她。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不起眼的男人,刚才无意间看到了英姑的面容,忍不住惊讶的叫出声来,不过那叫声与那些妇女惊吓的叫声混在一起,倒也没惹起别人注意。他神色间满是震惊,等想要再细看一眼时,英姑脸上却又被覆上了白布。 他的眼睛在亭长所带的队伍中扫视一圈,没有见到自己料想的那个人,反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亭长没有察觉到异样,“走吧。”他低声吩咐,停下的队伍恢复了前行。看热闹的人群等着队伍走了,轰然散去,只余下刚才惊叫一声的那个男人还愣在那里。 他身旁一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老刘,看看就得了,赶紧回去吧,今儿咱们两个当值,别被驿长发觉咱们溜出来看热闹。” 老刘点了点头,跟在那个男人身后一起朝驿站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忍不住回头朝亭长所带的队伍看了一眼,担架上那人正似是那日来驿站打听事情的那个妇人,只不过队伍中为何没有见到先她一步而来的少年?这令他有些不解。 尸首是不必过堂的,一进亭舍的院子,亭长便吩咐了丁卒将尸首抬到后院的柴房,不管如何,这总是一桩命案,若事主双方有所争辩,那必是要仵作验尸的。 一干人等进了亭舍,亭长原本想要萦素先说,但又觉得她两眼呆滞,神情恍惚,好似整个人不在状态,所以只好冲二虎道:“你先说。” 二虎眼珠转了一圈,冲着亭长腆着脸嬉皮道:“大人,不知要小人从何说起。” “那掌柜的,你先说。”亭长知道二虎滑头,似是想先探听自己究竟知道了多少。  来报案的掌柜客栈中出了命案,住店的客人早就跑的干净,如今店里无事,想着迟早自己也要被盘问,他干脆就没回去,报了案就一直候在这里。 现在听亭长问他,忙上前冲着亭长一躬身,将英姑三人前日投店之事又说了一遍。等说到今天发生之事时,他想起自己店里死了人,日后生意必是难做,言语中也生出许多懊悔来。 “这妇人原本打算今日离店的,还叫小的帮她去找车夫,早知道发生这种事,小的便是生意不做,也一大早给她们找个车夫送她们赶紧走了。” 亭长听他抱怨这些有的没的,心下不耐烦,催他道:“捡要紧的说!” “是,今早这姑侄两人在小的店里吃过早饭,便没回房,出去时倒还是好好的,至于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的倒是没注意,就是到了午觉过后,石府的家丁过来,问小的店里有没有住下两个女人,听他们描述的倒与这姑侄两人甚是相似,大人您也知道,既然是石老爷家丁过来盘问,小的怎敢隐瞒,所以小人便告知了他们姑侄两人的房号,谁知他们立时便冲了上去。等到小人跟着一起上楼看时,发现那妇人已经死在床上,这位姑娘晕倒在床边的地上。后来小的跟石府的家丁们说既然出了命案,必是要报到亭长您这里才是,他们却不理会小的,只管将那妇人的尸首和这位姑娘一起带走了,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虚言,还请亭长大人明鉴。” 亭长冲着客栈掌柜点点头,示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店掌柜忙退后一步,两眼只是盯着二虎,今日之事发生的太过突兀,他不知住店的客人为何会突然招惹上镇上有钱有势的石府里的人,对方当时来势汹汹,凭他的感觉,便是那妇人没死,也会被前来的家丁打死。可他上去的时候那妇人已经死了,究竟是自己死的,还是被石府家丁打死的,他也说不准。不过眼下石府的人就在跟前,他更是不敢胡说八道,以免石家日后报复。 “掌柜的说完了,这次轮你说了,为什么你们石府的家丁要去客栈寻这姑侄两人?”亭长再次问向二虎。 二虎也学着客栈老板冲着亭长一躬身,嬉皮笑脸的答道:“禀老爷,其实是这么回事,今日我陪着我家少爷在山上赏花,这姑侄两人正巧也在山上,或是走的渴了,见我家少爷有带去的酒,这姑姑就过来讨酒喝,我家少爷一向怜香惜玉,如何舍不得那酒,就送了一壶给那姑侄两人,只因为这姑娘生的俊些,少爷便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谁知那妇人酒喝多了,便说我家少爷贪图她家侄女姿色,便要讹我家少爷的银子,我家少爷不肯,两人便争执了几句,没想到那妇人虽是个女人,却凶狠异常,拿了根棍子便把我家少爷给捅了,不但是捅了我家少爷,便连我这腿上,也被她拿了簪子给扎穿了。”说到这,唯恐众人不信,忙挽起裤腿,将小腿上缠着的绷带一圈圈取下,给这亭舍的众人看自己腿上的伤口。 “若说你家少爷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也就罢了,看你这身板五大三粗的,怎么会打不过一个妇人?”亭长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口,那伤口虽不甚大,却是从外及里贯穿而伤,实在不像是一个女人的力气可以做到的。 “可不是说吗老爷,谁想到她一个女人,手劲竟是那么大。我家少爷被她用棍子贯穿了胸口,当时小的吓得七魂六魄都没了,还以为我跟少爷都要毙命在那山谷里那。”二虎说着倒是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一哆嗦,这恐惧之心倒不全是假装。 “那为何这妇人却又死了?”亭长虽是不全信他的话,但看他伤口,去石府的时候也听管家描述过他们少爷的伤势,这些倒似不是二虎胡编乱造出来的。 “老爷,要我说,这妇人绝非一般的村妇,必是藏匿身份的江洋大盗。她在山中原本也是想将我跟少爷毁尸灭迹的,不过在打斗中,她似是触动了什么身体的旧疾,我跟少爷可没动她一分一毫,她突然就吐了一口血,倒地不起。这小娘子立刻架着她回去了。我家少爷重伤在身,小的只顾着怎么救我家少爷,哪有精力再去顾她?” 要说起这妇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二虎其实也是一头雾水,当时石均虓确实在背后给过她一记冷拳,但少爷那三脚猫的功夫他心里清楚,把人打疼倒是可能,打死却还没有那个本事。这谎话胡编乱造中,他自己都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一定是这妇人自己死掉了。 “你要是说完了先去一边待着,毕竟是当事双方,也不能就听你一面之词。”亭长知他这话里真假参半,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必是加以夸大,自家没理的地方避而不谈。 “这位姑娘,你与那死者可是姑侄的关系?”亭长转头去问萦素,他心里有些疑惑,刚才二虎说话时,那少女就静静的待在一旁听着,面上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愤怒,也不曾反驳。 一般遇到纠纷时,双方往往会你说一句,我反驳一句,有时候恨不得当场打起来,绝对不可能容许对方一气把话说完。 每次审这些邻里纠纷,他都头疼怎么能让一个说完另外一个再说,如今这涉及命案,却没想到这少女便是这般的冷静。 少女茫然的摇了摇头道:“我不认得他们。” “我明明听她叫那妇人姑姑。”客栈老板见她否认,忍不住插了一嘴。 “就是就是,我也听她叫那女人姑姑了。”二虎忙随声附和客栈老板,这种事情上,能尽量孤立对方便是沾光。 “那你叫什么名字?”这次亭长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二虎的话不可尽信,店老板却没必要在这上面作假,他不知少女想要隐瞒什么。 “我记不得了。”少女茫然道,她抬起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轮番看向屋里的几个人,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愤怒,只是满满的茫然之色。 “怎么?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吗?”亭长忍不住看向店老板和二虎,疑惑满腹。 两人顿时齐刷刷的摇了摇头。 店老板忙道:“这两日住店时,她还正常的很,我听伙计说她还借了药炉子给死者熬过药,不像是呆傻的。” “是啊,今日山中遇到她时,她还能说会笑的。”二虎见少女记不得今日的事,正是求之不得,这简直是随便自己怎么说都行了。 亭长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转向少女,少女眸中无悲无喜,空灵清湛,不似装假。 “那你还记得些什么?”亭长将询问的声音放得温和些,眼前的少女岁数与自己的女儿相仿,如今见她亲人横遭惨死,心中难免有些怜惜她。 少女缓缓摇摇头,她朝着三人依次看去,轻启莲口小心翼翼问道:“你们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亭长心中一惊,他曾听人说过有人大悲之下会得失忆症,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如今想来,自从见到这少女,这少女就一直神色恍惚不发一言,如今说的话,正是像失忆症所描述的症状。 “长贵,去请个大夫过来。”亭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吩咐了下人,下人忙答应着去了。 “对了,听你说她们一起的还有个年轻男子?”亭长想起这事,忍不住又问起店老板。 “是,她们姑侄三人一起投店的,小的听那小哥管那死去的妇人叫娘,今早天还没亮,那小哥便先退了房,先走了一步。他们原本是驾马车来的,就是那小哥把马骑走了,这妇人才说让我们帮她找个马车夫赶车送她们去俪城,谁想这还不到一日,便发生了这般吓人的事。今年小店真是流年不利。” 店老板又被亭长勾起了伤心事,一想到自己好好的客栈变成了凶宅,忍不住又抱怨开来。 “行了行了。”亭长皱眉打断他的自怨自艾,接着道:“你去把她们留在客栈里的东西都拿到亭舍来,我看看里面有没有能证明她们身份的东西。你这几日一定要派人在店里守着,若是那妇人的儿子回来,让他速速来亭舍,如今天气渐热,这尸体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回来。即是母子,没有儿子的同意,我这既不好验尸,又不好落葬,倒是麻烦事一桩。” 店老板见亭长脸色不好,也顾不得再抱怨,忙识趣的答应着去了。 第14章 亭长夫人的烦恼 “亭长大人,那我是不是也先回去?”二虎见店老板走了,禁不住也想开溜。 刚才他这些说辞都是临时编撰出来的,考虑到万一以后亭长叫了少爷过来盘问,说辞与自己的对不上倒是麻烦,他想趁着还没传唤少爷过来之前,提前回去与他对好说辞。 亭长早就猜到他的心思,面上淡淡一笑道:“你先不着急回去,你们老爷都说了,把你留在这里等事主家的人过来对峙,主人都不急你急什么?是怕我们这里没人管你饭吗?不过今日也没什么可问的了,后院有几间房,你先去休息吧。只是没我的许可,不能擅自离开这院子。” 二虎听他这话的意思,竟是将自己软禁在此,恨只恨自家老爷几句话就随随便便把自己卖了,让他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愁眉苦脸的答应着,跟着丁卒去了后院。 等屋里人都散尽了,只剩下亭长和那少女,那少女眼中神情依旧是平静如湖面一般,不起半点涟漪。她默默的盯着眼前的地面,心中似有所思,又似是空灵无物。 若说那二虎倒好处置,只是这亭舍简陋,这少女如今该如何安置倒让亭长发了愁。 “你带她去清洗清洗,先找身干净衣服给她换上。”眼见从这少女身上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亭长干脆嘱咐厨娘带她去清理清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亭长一回头,匆忙而来的却是自己的夫人。 “夫人,这是有什么急事么?怎么倒来这亭舍了?”亭长迎上前去。 厨娘刚听了亭长的吩咐,正准备带萦素出去,还没来急走,就见亭长夫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忙朝着她施了一礼,这才拉了萦素的手朝厅外去了。 厨娘,亭长夫人是认得的,她专门负责在亭舍里给那帮丁卒劳役做饭,见她手里拉着一个妙龄少女与自己擦肩而过,那少女面孔却是陌生,便是在镇上也从未见过,心中好奇,一时倒忘了来的目的,忍不住冲亭长问道:“刚刚那小姑娘是谁家的?生的这般俊俏,难不成是刘芳那婆子的闺女?真看不出,她一个粗俗娘们,倒生出这般俊俏的姑娘。”她所说的刘芳正是刚才那厨娘的名字。 “别胡说,今日镇上出了事,死了一个伤了一个,那是其中一个事主。”亭长实在有些佩服自己夫人的想象力,忍不住出言驳斥她。 “对了,你这匆忙赶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亭长夫人这才“哎呀”一声,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神色登时有些焦躁道:“你那宝贝女儿,把自己锁在房中,不吃不喝,说你要是执意把她送到宫里,她宁可先死在家里,让人只管抬了她的尸体进宫去。” 亭长听她一说,顿时哭笑不得。别人都盼着自家闺女被选为采女入宫,一朝得宠便能全家飞黄腾达。 但自从自己的女儿尹素兰得知自己被选为采女那天,便一直哭哭啼啼不愿意进宫,老婆更是舍不得将这唯一的女儿送入宫门,也是每天与他吵吵闹闹。无奈他一个亭长人微言轻,听说是上面的县长摊派下来的名额,自己也曾托顶头上司主吏掾跟县令求过情,只说自己女儿身体不好,无福侍奉天子,无奈却又被驳回了。最近这段时间,为了此事,他一直焦头烂额,连觉都睡不安稳。 “夫人,你也知道为夫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我已经求过主吏掾多次,无奈已经登录成册了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办法更改啊。”亭长一脸憔悴,万般无奈。 “要我说就你这个屁大点的官不做也罢,咱们收拾收拾行李走人就是。”亭长夫人忍不住嚷道。 “嘘!”亭长神色紧张的朝厅外张望了一下,见四处无人才略放下心来,他郑重道:“这些话怎么可以在这里乱说,要说也是回家关上门再说,如今素兰已经被记录在册中,不管什么时候进宫,从收到禁婚文书的那一日,便已经是天家的女人了。我们若是拒不放女儿进宫,那便是抗旨不遵,是诛灭九族之祸。” 亭长夫人原以为远远的逃开了便是,不曾想这竟是如此大罪,听丈夫一说,脸上也是吓得一片惨白。 “所以夫人你还是别跟着素兰一起添乱了,你回去好好劝劝她,既然已是如此,不如认命。自从当今天子一统中原,至今还没选过采女进宫,所以这次但凡是适龄女子,一个也逃不过,听说县长的女儿也录入了此次名单。” 亭长夫人听丈夫说县长的女儿竟是也要一起进宫,心中才感彻底绝望。她冲着丈夫心疼道:“可素兰她说要绝食,今日从早到现在一直不曾吃喝。” “那也只得由得她了。”亭长忍不住长叹一声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凭由他安抚了夫人半天,夫人这才嘟着嘴,万般不情愿的回家去了。 没过片刻,长贵已经遵照他的吩咐,带了镇上的大夫过来。 那边正巧店老板送英姑和萦素的行李过来,亭长将行李粗略的翻了一遍,里面的东西甚是普通,除了几件衣服和一些碎银子,便只剩下几个竹罐和一件白蓝色的包袱皮看着有些稀奇古怪。 “就这些?”他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包裹,抬眼问掌柜的。 “是,除了这些,还有一辆马车,原本还有匹马来着,后来那小哥走的时候骑走了,您看要不要把那马车也拉过来?”店老板忙不迭的禀报道。 “先不必了,我这亭舍小也放不下,先放你店里,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还是那句话,若是那男事主回来了,赶紧带来见我。”亭长不耐烦的交代道。 店老板嘴上连忙答应了,心里却苦笑,这些还用你反复交代?若是那小哥回来,不见了亲娘和妹子,我若不赶紧带他过来,他一怒之下拆了我的店可怎么办? 他刚要走,突然想起一事,又回头冲着亭长道:“小人多嘴说一句,亭长大人只当是小的瞎说,这包袱皮小的以前曾见住店的客商有带过的,说是南疆那边盛行的一种布料,叫做蜡染。独是那边才有。” 亭长闻言一愣,再看向那散开来的包袱,再看竹筒,北方不盛产竹子,尤其这么粗的竹子更是少见,应是南方之物。 等店老板去了,亭长从包袱中随便拿出一身衣服丢给长贵,吩咐道:“你把这个给厨娘送过去,等她给那姑娘穿好衣服,让她带着姑娘过来。” 长贵捧了衣服脚下生风的去了,只留下大夫在厅里。这大夫跟亭长倒是相熟,以前也去亭长家里给亭长的夫人和女儿看过病。 “张大夫,今日有劳你了。”屋里只剩下两人,亭长有话没话的客套道。 “哪里哪里,不知是何人有恙?”张大夫四下张望,屋里除了自己和亭长,更是别无他人。 “长贵路上没跟你说?”这话刚一脱口,亭长却又哑然失笑,自己不是不知长贵就是个闷嘴的葫芦,必然是什么也没跟大夫交代。 “对了,张大夫,您可听说过失魂症?”趁着厨娘还没带那少女回来,亭长忍不住先向大夫咨询一下心中的疑惑。 张大夫一愣“这个,老夫行医多年,倒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不过以前也听人说过,有些人头部受到撞击,一时间记不起就近的事的,也是有的。” “若不仅仅是就近的事,便连自己是谁叫何名字都记不起来了,这有没有可能?” “这……,还请恕在下没有见到过这般病例,倒是那些巫医占卜之人,时常会说到人的魂魄被不干净的东西勾走,失去心智。再者就是孩童小的时候被人牙子用药麻翻了,或许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甚至连父母一并都不记得,那也是因为孩童心智原本就不成熟,再加上药物催使,记忆受损也是有可能的。” 亭长听他所说与那少女的情况完全对不上,顿时有些伤神,果真那少女的症状,倒不似生病,反像是巫医才能看好的病。 “既然来了,就帮着看看吧,听说发现她时,她晕在地上,便是被什么撞击了头部也说不好。”他随口 交代一声,心里对于那少女的病能否被治好已不再抱有指望。 张大夫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亭长口中的病人究竟是谁,心头疑惑正要问时,却见一个蓝衣少女在厨娘的陪伴下,自门外嫋嫋娜娜而来。 屋里两个中年男人见了那少女,心头俱是一震。 亭长在石府初见她时,她浑身上下衣衫残破,又被人将水从头到脚泼过,整个人狼狈不堪。头发也是一缕缕黏在脸上,透过发隙,虽然见她容颜清丽,却也不曾仔细看她。如今她整个人已经彻底清洗过,头发也被亭舍的厨娘用一个木簪整齐的挽在脑后,洗却污泥的脸颊竟是如白玉一般透亮,皮肤娇嫩的似是吹弹可破。她眉似远山,目若流星,鼻若悬胆,唇若点朱,竟像是从画间走下来的一位尘外仙子。 她身上穿着刚才亭长从包袱中随手拣出的那件蓝布长裙,长裙显然已经有些年头,蓝色的布料洗的已经有些泛白,如此普通甚至是有些粗陋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丝毫遮掩不住她身上那说不出高贵端华的气质。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便是不善文辞的亭长,此时心中也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第15章 尹家千金的秘密 见屋里两个男人看的呆了,厨娘重重咳嗽一声,这两个素来一本正经的男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搁。 “张大夫,这是今日本镇上一个案子的事主,来报案的店主说死者是这位姑娘的姑姑,但是她好似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问她姓甚名谁,她也说不上来。” 亭长冲着张大夫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情况,顺便遮掩一下自己刚才因为失态而羞红的老脸。 张大夫这才知道眼前绝丽的少女就是病人,听亭长一说,心下才明白为何他刚才会追问自己关于失忆症的事情。虽然这病怕不是自己能看的了的,但来都来了,尤其作为大夫,对于这没见过的病症心下也有些好奇,忍不住上前去查看。 他先是细细的查看了一下那少女的头顶和颈后,见没有丝毫的外伤,完全没有被硬物击打过的痕迹。又令少女将右手放在桌几上,搭了三根手指上去为她诊脉。 “张大夫,究竟如何?”亭长见他检查半天,始终不发一言,便有些沉不住气。 因为诊脉,那少女的衣袖被厨娘挽上一截,白皙的手腕搭在桌几上,竟如白玉雕成的一般。亭长心下暗暗惊叹,便是自家姑娘,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苦做过活,却也没有眼前少女这般吹弹可破的肌肤。 张大夫收回搭在少女手腕上的手指,眉间神色疑惑不解,他冲着亭长微微摇了摇头,却不曾说话。 亭长吩咐厨娘先带少女去她房内休息,等两人出了屋子,这才看向张大夫等看他怎么说。 “她头上并无明显的外伤,脉象平和,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病症。莫非她天生呆傻?”张大夫摇头叹息,一想到刚才那个明丽娇俏的少女若真是天生呆傻,岂不是老天弄人,实在可惜。 “不能,店老板说她今早还好好的。昨日投店的时候也正常的很。”亭长一语否定了大夫的猜测。 “还请恕老夫无能为力,若是华佗扁鹊再世,或许能一解亭长您的疑惑,老夫实在是看不出她这是什么病。”张大夫红了脸,匆匆收拾了一下医药箱背在身上,朝着亭长一作揖,这就要告辞而去。 “且莫慌着走,我让长贵去取诊疗费。” “不必麻烦了,今日老夫没能看出病人是什么病症,哪有脸收诊费,这就告辞了。” 说罢,不等亭长挽留,张大夫已是快步出了这亭舍。 亭长长叹一口气,自从自己被推举做了这个镇的亭长,镇上多年来从未发生过大事,隔三差五处理的不过是村民间偷鸡摸狗,鸡毛蒜皮的纠纷。 便是两年前石府搬来此地后,那石家少爷虽然仗着府上有钱横行乡里,时不时与人口角或是打斗争执,让他频感头疼,不过究竟也没发生过命案,不料今日却出了这等奇事。 原本他一直搞不明白石家这种富户为何会突然搬来此地,后来某日他依例去县里向顶头上司主吏掾汇报工作,事毕两人一起吃饭喝酒,说起此事,听主吏掾说了缘由,方才明白。 原来那石府原本在项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富户,只因为石家少爷自小就爱沾花惹草,项城里普通百姓家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闺女被他沾染的不在少数,不过每次出事,石家总是有意无意就提到项城郡守是自家亲戚这件事,虽说王大人从来也没有站出来证实过此事,但事主每次投上去状子,过不几天便会被驳回,后面便会有石家的仆人拿了钱上门了事。 因是没出过人命,又苦于民告官的艰难,大多事主便选择忍气吞声,拿了补偿了事。 不曾想这石家少爷就这般被惯坏了,越大越是无法无天。 有次石均虓陪着母亲去庙里上香,在庙里与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姐擦肩而过,忍不住犯了老毛病,风言风语的上去撩拨,幸好那上香的小姐也带了丫鬟和随从,倒是没让他讨到便宜。 更不料那小姐却是项城郡守下属某县县令大人家的千金,回家一哭诉,县令自是怒火中烧,打听了一圈,闯祸的小子家竟号称是与自己上司郡守家有亲属关系。 犹豫再三,总是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去找了郡守哭诉。这下子便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郡守王大人脸上也挂不住了。一边安抚了县令,一边派人去叫了石府老爷上门,言辞句厉的斥责了他教子无妨,只令石府搬离项城,先等这事淡了再说。 县令虽是恼火,只是碍于郡守却是自己的上司,也不好过于不依不饶。又加上若是此事被大肆宣扬出去,自家闺女的名声必然也会毁了,好在那小子不过是轻薄了几句,还没来及动手,又见石府偌大个家业,因为此事说搬就搬,已是认了理亏,只好忍气吞声作罢了。 那石府的生意都在项城,又惦念着事情淡了再举家搬回去,所以便寻了此处暂住。一是考虑这里离项城近,便于照应原先的生意,二是此地虽是不大,却算是龙都到郦城的交通枢纽,石家老爷商贾出身,早已嗅到此处的商机,他自来了之后,不久便开了一家艳阳楼,专门做往来商客的生意。 心下更盼着若是生意做大,便是不回项城,直接去首府龙城发展更好。 那石均虓才来时,因为上次的事刚挨了父亲有生以来第一次重打,倒是着实老实了一阵子,没过多久,便又故态重萌,恢复了那纨绔子弟的本性。 好在这镇上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乡野村姑一个个又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消遣场所无非是石府自家开的艳阳楼,所犯之事无非是与人发生些口角,指挥着家丁与人争执这些小事。 刚才见那清丽少女翩翩而来,只一眼,亭长心中已然有数。此事断然不会是那二虎所说的缘由。必是这少女被那石家少爷碰到了,他色心又起,欺负她们姑侄是外乡人,上手动粗,不想这少女的姑姑倒是会些功夫,石均虓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被重伤。那少女的姑姑必是也一人难敌四拳,遭了他们主仆二人的毒手而死,惊恐之下,倒累得那少女失了心智。 想清楚这些,亭长倒也不似刚才那般急躁,那死者的儿子如今也还没回来,只等那少年回来了,或那少女的情绪渐渐的缓和过来,自是能说清事情的缘由。 到时候苦主事主都在,这种命案非自己这种级别便能处理的,必是要级级上报,只由得县里去处理此事便是。 自己的职责,便是看好事主,莫令到时候人不见了就是了。 此时尹府院内一个卧室的门紧闭着,门外摆着水和食物的托盘一如刚放在这里的样子,一动未动过,不过因为渐热的天气,食物已经发出馊味,这才证明这个托盘放在此处已久。 “素兰,你开门让娘进去,娘有话跟你说。”尹夫人站在女儿闺房门外,看了一眼门外地上摆着的食物,心下又是焦急又是心疼。 门里无人应答,仔细听,却能听到极为细小的啜泣声。 任由尹夫人在门外说的口干舌燥,门自里面反锁着,没有丝毫要打开的意思。  尹夫人心中闷气无处发泄,一眼看到门旁低头屏气而立的丫头月儿,心下恼火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一脸怒色冲她呵斥道:“你是怎么伺候小姐的?小姐不吃饭,你也不知道劝,就这么傻站着?要不说平日养着你们还不如养条狗来的机灵。” 月儿心下没有丝毫防备,脸上突然着了尹夫人一个火辣的巴掌,顿时哎呦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听夫人说的话甚是难听,心中委屈,忍不住回嘴道:“奴婢遵照夫人您的话,一直在门外劝小姐,小姐不肯开门,奴婢也没办法。小姐一天没吃饭,奴婢更是一天没敢离开这房门外半步。” 说着话,忍不住有些委屈,想自己招谁惹谁了,小姐说绝食就绝食,自己陪着小姐挨饿,最后还挨了夫人一巴掌,憋屈之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这门外正闹的欢,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娘,你不要把火发到月儿身上,她没撒谎,一直在门外喋喋不休的唠叨,劝我吃饭来着。”尹素兰双眼红肿一脸憔悴的站在门内,显然是因为哭的时间长了,嗓子也有些沙哑。 尹夫人见女儿总算是开了门,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平日对家里的仆人态度也算是和善,很少发火。刚才焦急之下打了月儿,心里也清楚自己是在借机撒火而已。 “月儿,这里一时先不用你伺候,你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吃去。”尹夫人虽然心里对月儿有些歉意,但脸皮始终拉不下来,再说也没有主子跟下人道歉的理,她这么说,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 月儿听了这话,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夫人一鞠躬,又冲着自家小姐感激一笑,一天没吃没喝的站着,她喉咙也是火烧一般,得到夫人允许,忙一溜烟的跑去喝水了。 “素兰。”尹夫人看着女儿桃子似的眼睛,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尹素兰鼻子轻哼一声,也不理她,扭头回到屋里继续去床上躺着,这次却没有从里面把门拴上。 “张妈,你先去弄点热茶和米粥,弄好了送过来。”尹夫人交代张妈一声,心下怕女儿一会又从里面锁了门,忙趁着门开着赶紧进了屋。 屋里窗户都关着,虽是白天,却也黑漆漆的,甚是憋闷。尹夫人忙把窗户逐个的打开了,一股混着花香的和煦春风吹入,让人心中为之一爽。 “素兰,昨日还好好的,为何今日突然发起脾气?”虽然尹素兰从得知要进宫的那天起就极力抗拒,但尹夫人只当她是心里不乐意,却没想她的反应竟是越来越强烈。 尹素兰原本面朝里和衣躺在床上,听她说道昨日还好好的,忍不住一个翻身坐起来,冲着尹夫人抱怨道:“怎么叫昨日还好好的?我早就跟你们说了,我死也不进宫。眼见这进宫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你们全当我说不进宫这话是在说笑。那我干脆饿死算了,一了百了。”说完这话,她负气依旧躺倒床上,不再理会尹夫人。 尹夫人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以为娘不着急?你早上说绝食,娘就立刻去找你爹去了。” 尹素兰听她这么说,眼中一亮,脸上怒气顿消,翻身坐起时脸上已经换上一副撒娇的表情,她从背后搂住尹夫人,把脸放在她背上,娇嗔道:“我就知道还是娘疼我。” 尹夫人见她误以为事情有转机,怕下一句话又是要惹她伤心,忙转回身正对着她,一脸为难道:“素兰,不是爹娘想你进宫,爹娘膝下统共就你和你弟弟两个,一进宫门深似海,别说娘舍不得,其实你爹心里也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那就别送我去了,我到老都陪着你们。”素兰娇笑着想要把头凑到母亲怀里,却被尹夫人一把扶住她的双肩,让她不得不坐直起身来。 “素兰,今日娘去求过你爹,娘说了,只要不要你进宫,这什么亭长芝麻大小的破官我们不要了,大不了我们一家苦一点,学人家种粮种菜一样能活。” “这朝廷也太不讲理了,这不是逼得像我爹这些为朝廷真心办事的官员弃官吗?” 尹素兰嘟起嘴,听母亲说今后全家要过穷苦日子,她虽是不太在意,但总觉得牵累了弟弟的前途。 “哪有你我想的这么容易,你爹说了,你的名字已经被登录在册,若是不去,那就是抗旨,是要株连九族的。”尹夫人虽是不忍心看女儿失望的表情,但这事已成定局,总要跟她说清楚的。 果然,尹素兰听了这话,整个人顿时如石化一般僵在那里,原本以为逼着自己进宫是父亲贪图将来的荣华富贵,自己以死相逼,让母亲心疼,去求了父亲,父亲无可奈何之下必然会跟自己妥协。却没想到这件事竟是如此严重,完全由不得父亲做主。 尹夫人见女儿一脸失魂落魄愣在那里,心里不落忍,忙温言劝道:“素兰,其实这进宫,未必像你想的那么可怕,当今圣上治国英明,虽说年纪比你大些,但离知命之年还早,听人传言圣上年轻时,也是天姿俊朗……” 话还没说完,尹夫人已觉不对,尹素兰两眼呆呆的盯着自己,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她似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素兰,你这是怎么了?”她心中有些发慌,扶着女儿的肩膀,忍不住轻轻的晃动,想让她清醒过来。 尹素兰眼珠微微转动,似是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口,发出一声不似活人的声响:“娘,孩儿这个月的月信已经过了十几天了还没来。” “什么?”尹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尹素兰却一个激灵翻身下床,直挺挺的跪在床边的地上,一脸羞愧欲死的表情。 “娘,都是女儿不好,若是这样进宫,被人查出来女儿已非处子之身,怕更是要连累爹娘和弟弟。”尹素兰因怕被外人听到,她跪在地上,抱了母亲的腿,低声啜涕道,因为羞愧,眼睛只是不敢看向母亲。 尹夫人脑中似是闪过一记惊雷,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她究竟在说些什么。等到神智渐渐清醒,不自觉的抬起右手,狠狠的朝跪在地上的女儿扇去。 “啪”的一声脆响,尹素兰因为羞愧,没发出叫声,不消片刻,脸上已经浮出五个清晰的指头印。 “是谁?是跟谁干下的好事?”尹夫人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肉一阵抽动,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想起丈夫说的株连九族,声音中惊恐更胜恼怒。 “是书记家的老三。”虽是羞愧,无奈事已至此,尹素兰也忍不住和盘托出。 尹夫人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晕眩之间,一时竟连女儿口中的书记是谁都想不起来。定神一想,竟说的是隔壁院子里住着的厅舍书记,两家院子只一墙之隔,院墙又不甚高,不曾想两家的孩子竟是做下了如此的丑事。 她猛然间站起身,这就要冲到隔壁家,与那书记去理论,突然想到后果,又颓然坐倒在床上。 “夫人,粥熬好了,奴婢怕小姐饿到,先送过来,等会菜做得了,再让月儿送来。”张妈端了托盘站在门口,外面亮屋里暗,她一时看不清两人的表情,只是依稀间看到小姐似是跪在地下。 “放下,出去。”尹夫人警惕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刚才素兰的话有没有被她听到,心里烦恼,一脸具是冰霜之色。 张妈一愣,她是尹夫人的奶娘,尹夫人嫁过来时她跟着一起过来,两人虽为主仆,实际上更似母女般的情分。尹夫人对她从来都是敬重几分,说话未曾像这般严厉。不过刚才夫人打了月儿她是看到的,想是夫人心情还没好转,便应了一声,赶忙进屋,把托盘放到桌上,匆匆告退而去。 “娘,你说我该怎么办?”等张妈走远了,跪在地上的尹素兰撇了撇嘴,一脸的苦相,虽然心中羞愧,但这事关系到一家的性命,始终要想个办法出来。 尹夫人眼神呆呆的落在女儿那满是惊恐的脸上,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终究是自己亲生女儿,她呆了呆,缓缓道:“你先别说话,容我想想。 第16章 暂居尹府 亭长一边走,目光却时不时朝跟在自己身后而行的蓝衣少女看去。少女比在石府初见时眼神清亮了不少。似是从懵懂中逐渐清醒过来。不过自己问她是否想起什么,她又茫然摇头。 亭舍后面倒是有几间简陋的屋子,不过是给值班的丁卒所住,厨娘每日白天在亭舍给这帮男人做饭,到了晚上却是回自己家去。 所以对于少女晚间如何安置,亭长倒是犯了难。想来想去,自家倒是还有空房一间,只好带回家来。不过这一路回来,他心里也是有些七上八下,自己夫人其他都还好,只是醋性大些,今日之事自己难免要跟她解释一番。 刚一进门,一眼瞅见张妈苦着脸在门口候着,平素里这个时间,一般都是尹夫人一脸笑意盈盈的在门前等着自己回来。 “老爷,您回来了。”张妈看到亭长,忙冲他躬身道福。 “夫人那?”亭长没看到夫人,却是松了一口气,他一路担心的就是以夫人的脾气,必然是顾不得听自己解释,若与自己在门口吵闹,倒是惹得邻里看笑话。 张妈眼尖,早就看到了自家老爷身后跟着的蓝衣少女,少女虽是神色间依然有些懵懂,但出尘入画的容貌依旧让张妈一愣。 尹夫人出嫁前,张妈便觉得自家小姐是自己见过的姑娘中容貌最出众的,嫁给尹亭长倒是委屈了自家小姐。后来小姐的女儿尹素兰出生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张妈又是觉得这小小姐比尹夫人出落的更要标致水灵,至少在这凤鸣镇上,更是没见过哪家姑娘长相胜过自家小小姐的,如今看了这蓝衣少女,方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老爷,夫人在小姐房里,今日夫人心情有些不太好。”张妈的视线特意绕过老爷的身子,朝着少女重重的看了一眼,她口中虽然没说什么,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意思就是今日夫人心情不好,老爷你悠着点,别去招惹夫人。 亭长听她一说,自是知道夫人心情不好是为了午间所说的那件事。他停下脚,想了想,冲着张妈道:“对了,这是我今日一个案子中的当事人,我见她一个姑娘家,倒是不方便住在亭舍,你带她去后院,把空着的客房收拾一下,让她暂且住下,等找到她家里人,再让人领回去便是。” 张妈听说是案里的事主,面上一松,忙答应了,引着少女朝后院去了。 亭长刚才听了张妈说夫人在女儿房里,索性先不回屋更衣,直接朝着尹素兰的房门走去。 等到了房门外,见房门紧闭着,女儿的贴身丫鬟月儿在门口守着,白净的脸上残留着几道指痕,两只眼睛也有些红肿。 月儿远远的看见亭长,赶忙前行两步过来行礼,还没等亭长来及询问月儿脸上的掌痕从何而来,已是惊动屋里之人,紧闭的房门忽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尹夫人黑着脸,站在门口。 月儿显然对今日之事心有余悸,看见尹夫人,顿时一脸惊恐的跪在地上。 “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亭长看了一眼月儿,又抬头瞅了瞅夫人,在他印象里,夫人对待家里的下人,态度一贯的温和,便是下人们犯了错,有张妈代为管教,夫人一般也懒得与她们计较。 “今天打你打的都是轻的,平日里信你们照顾小姐,你是怎么照顾的?今日暂且先饶了你,隔日便把你卖去艳阳楼。”尹夫人言辞之间咬牙切齿,竟是想要把月儿生吞活剥一般。 月儿听说要把她卖去艳阳楼,顿时嚎啕大哭起来。这让尹亭长更是一头雾水。 “你且给我看好小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小姐出房门一步,水和饭我自会令人送来。”尹夫人冲着月儿疾言厉色交代一番,一脸怒气不减半分。 亭长虽不知到底是何事,但怕夫人怒气殃及自己,忙道:“我这回来还不及更衣,如今晚饭时候还早,先回房更衣再说。” 尹夫人正是有话要与丈夫私下说,见丈夫把脚往夫妻两人住的房间去了,狠狠的朝地上跪着的月儿瞪了几眼,忙不迭的跟在亭长身后一起去了。 月儿跪在地上,头始终低着不敢看她,等她走的远了,这才委屈的站起身。她眼睛朝着房内看了一眼,房内没有点灯,如今日头渐渐西斜,屋里光线昏暗,看不出小姐是不是躺在床上。 她忍不住小嘴一撅,小声嘀咕道:“早知会被你连累死,劝你你又不听。如今倒似都是我的错。” 一进屋门,亭长脱掉外袍,伸开手臂,任由尹夫人替他换上家里的便服。 “夫人,今日怎么这么大火气?”他换好衣服转过身,尹夫人那愁眉紧锁的样子顿时落入他眼中。 “还不是素兰,她今天一天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里。月儿也不知道劝劝她,就是傻愣的站在门口,跟个木头人一样。”尹夫人话中有所保留,她怕一下子把真相说出来,丈夫一怒之下必然会去质问女儿,如此便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原来还是为了此事,她小女儿心性,自小被你骄纵惯了,一时不如意,便要这般那般要挟父母。那就让她饿两天,饿了渴了她自然会吃。”亭长有些不以为然,选采女之事已成定局,他也无力挽回,索性顺其自然。 “相公,你说若是你跟上面的长官说一声,就说小女得了急病,怕把病带到宫里,能不能免了素兰的采女之选?”尹夫人究竟是心疼女儿,如今女儿这样,她说不得只能想尽各种办法替女儿开脱。 “夫人,我知道你是舍不得素兰,我又何尝不是舍不得她?不过你这主意若是行得通,那估计十个采女九个告病的。还有十来天,到时候宫里来的嬷嬷验身,要真是有病,自是能筛选下去,若没有病,这捏造之罪,也非同小可。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些天,多陪陪闺女,这才是正经。” 自从尹素兰被确定选为采女的那天,尹夫人就时不时情绪焦躁,如今连想法都变得这般幼稚可笑,倒让亭长有些哭笑不得。 尹夫人原本以为这是个既不得罪朝廷,又能全身而退的万全妙策,没想到却被丈夫一口否定了,心下顿时乱了方寸。 “老爷,你说宫里的嬷嬷过来验身,可都验些什么?”尹夫人言辞间眼神闪躲,唯恐亭长看出什么端倪。 好在亭长正巧想到了今日的案子,一时间倒没察觉出夫人的异样。 “哦,听说是要验一下周身,看看有没有伤疤胎记之类的东西,要是身有残疾或者畸形者,自是不能进宫侍奉君王。不过最主要的一点,是要验是否处子之身,以免玷污王室血脉。” 亭长说到这,似是突然想起一事,他忍不住冲着夫人道:“入宫之女最忌讳的便是名声有污,便是处子之身,如有不雅的传闻,也是大罪一桩。好在兰儿从小便甚少出门,便是去庙里上香也都带了帷帽,她自小不爱与人交往,虽是朋友寥寥,如今看却也是好事。这些日子你要找人看好素兰,便是庙里上香也暂时不要她去了。石府之所以迁来此处,就是因为某个县令大人家的千金上香时被石家那小子看到了,遭他言语调戏了几句,虽是没发生什么腌臜之事,传出去也终究是尴尬事一桩。” 尹夫人自刚才听他说要验是否处子之身时,整个人已然楞掉,至于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话,便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夫人?”亭长见夫人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叫她一声,见她口中虽是答应了一声,眼中却无神采。 “对了,眼下还有一事跟你商议,就是今日镇上出了一桩案子,事主你也见过了,就是中午亭舍里厨娘领去的那个姑娘,听报案的店老板说她们姑侄一起的还有一个少年,那少年外出有事,三五日方能回来。你也知道一个姑娘家不方便住在那亭舍里,所以我先领她回来,让张妈安置在客房中,提前跟你说一声,免得你胡思乱想。”亭长趁着她发呆,赶忙把这事顺便说了。 果然尹夫人心思不在这上面,口中嗯嗯的随口应声,脸上愁色却是不减。 亭长倒是也没多想,只当她还是一门心思舍不得闺女进宫,见劝不得她,索性作罢,由着她去了。 到了晚间吃饭,亭长怕夫人见了那少女又多生事端,便令张妈直接把饭给那少女送去屋里吃,没想到尹素兰依旧是闭门不出,尹夫人只推说要陪女儿也不来吃了。 一顿晚饭只剩下亭长和幼子两人坐在偌大一个桌子两侧,幼子察言观色,见这段时间父母为了姐姐进宫之事心情都是不佳,自是也不敢多言,匆匆吃过饭便告退回屋温习功课,只让亭长觉得这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第17章 天下之大,何处是家 原先按亭长的推测,那少年独自外出,这里还有自己的妹子和老娘在,怎么着也会尽快赶回来。 没想到等了三五日,那少年便如人间消失一般,杳无音讯。 提审了店里的伙计,伙计信誓旦旦咬定三人确实是一起投店的,那少年也是管那死去的妇人喊娘的。 天气渐热,英姑的尸首一直存放在义庄的地窖中,纵使是地窖里温度偏低,禁不住时间长,也渐渐散发出尸臭味来。义庄的人天天来寻亭长,让他给个主意,这人到底是埋还是烧。 这几日,亭长只令那少女暂且住在自己家中,盼她情绪平和之后能渐渐恢复些神智,想起些什么。无奈她的记忆似是泥牛入海,遍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便连那石府的仆人二虎,也已是在亭舍里待了几天,再继续羁留下去也不不是办法,只好由得他先回去石府,只等苦主回来再行传唤。 这日,义庄的人又来找亭长讨主意,亭长踌躇间也觉得再这么拖延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只好令厨娘去自己家里带那少女过来。  厨娘去了亭长家,跟下人交代了来意,下人忙去叫了张妈,张妈原是认得亭舍里的厨娘,见是亭长的意思,也不多问,忙给少女收拾了一下,送出院来。 亭长和义庄的人在亭舍中正等的心焦,见厨娘领了那少女过来,忙站起身来。 张妈那日听亭长说了少女的事,虽觉得她眼下什么也记不起了,但这死者究竟是她亲属,所以倒是找出一身白色的衣服给她换了,头发也只简单的给她挽成一束,发间给她插了一朵白色的绒布花,算是让她戴孝的意思。 俗话说,若要俏,一身孝。她今日穿着这一袭白衣似雪,行走间脚下轻盈,如一树绽放的梨花盈盈而来,浑身上下虽无半点珠玉,却更衬托出她天生丽质的姿容。 义庄的人这几日天天来缠亭长,原本对于死者的家属迟迟不肯露面已有微词,只等着事主过来便要发火,但眼见少女冲着自己来了,顿时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一阵酥麻,多日积攒的怨气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原本想要发的火顿时倒是消了。 亭长等厨娘和少女进了屋来,待人站定了,这才开口冲着少女道:“你今日可忆起什么?”这话他每日便是例行公事也会问那少女几次,但每次得到的回答只是让他失望不已。 果不出其然,少女依旧是摇摇头,这些日子她也试图努力想起些什么,但脑中一片空白。 无意中,看到了客房中摆着的书,她发现自己居然是识得字的,有些书也是看过的,但究竟在哪里学过看过,又是谁人所教,竟是想不起丝毫。每每要往深里探究,便觉得脑中晕眩的厉害。 亭长皱眉摇摇头,冲着义庄的人为难道:“若是无主的,就在野外埋了也就是了,如今这死者有亲属,倒是难做主。这姑娘的情况你也亲眼见了,原本说那死者的儿子这几日就回来,不如再等等。” 义庄的人听到亭长说话,这才把眼睛从少女身上挪开,他低头寻思片刻,抬起头也是一脸的为难。 “亭长,若是腊月里,放一两个月也无妨,现在天气这么热,真要尸首腐败了,起了瘟疫,那这责任谁也担待不起。要我说,不如先埋了,坟上留个标记,死者的儿子就算是回来了,补个碑也就是了。 横竖不办什么丧事,也花费不了几个钱,你让你这里的人去搭把手,一起抬着人埋了就是。” 亭长觉得义庄的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转头看了白衣少女一眼,问她道:“你怎么说?” 少女抬起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明眸中似有水雾萦绕其间,她轻启莲口,语气中隐有悲音:“逝者入土为安,全凭亭长大人做主,听说店家送来小女的行李中还有些银两,请大人看看能否帮忙置办个棺木,免得让姑姑在地下受蛇虫鼠蚁咬噬之苦。” “你记起那死者是谁了?”亭长听她叫死者姑姑,心中一颤。 少女摇摇头,神情黯然道:“小女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这几日听大人府上的张妈妈跟小女说起此事,那店老板既然说小女管逝者叫姑姑,那想必是错不了的。都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那自是早点落葬才好。” 这几天张妈给她送饭时,依照亭长的嘱咐,每日都与她说一遍此事,只望她能尽早恢复记忆。那日从石府里出来,一阵风吹走了英姑身上盖着的白布,一见之下,虽然想不起死者究竟是谁,她却总觉得那死者的容貌甚为熟悉,必是自己认得的人。 这几日听张妈说,这才知道那死者是自己的姑姑,心下总是忍不住的悲戚。 亭长松了一口气,冲着义庄的人交代道:‘“既然事主同意,那便好办了,一会我令人取了文书,事主确认画押后,死者今日便可落葬。” 义庄的人听到此事今日总算有了着落,也算不枉此行,心里顿时一松。 如今死者已落葬,但那死者的儿子迟迟不曾归来,少女失忆记不得前尘往事,这事就不能单凭石家的一面之词结案,只能继续拖着。 亭长对于少女的去留犯起愁来。不过眼下再有几日便是宫里接人的日子,亭长一时也顾不上她,只等自家事情处理利索之后再说。 自从尹素兰说要绝食那日,亭长便再没见过女儿露面,不仅仅是尹素兰,就连尹夫人每到吃饭的时候,也推说去照看女儿,不与父子两人同桌共食。 亭长只当她们是母女情深,眼见母女两个能朝夕相对的日子也不多了,便不忍阻拦,只由着她们母女去。 这日,算算再有三日宫里便要来人接人进宫,虽说不是嫁人,这一入宫门,再见甚难,究竟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女儿,越到后面,亭长心里也渐渐生出不舍。想着女儿临走之前,要与女儿再叙一下父女之情,便让张妈去请小姐过来说话。 张妈去了许久,跟在她身后过来的却是尹夫人。这几日被案子的事烦心,加上尹夫人每日饭间都推说去陪女儿不与父子两个一起吃,两口子这一阵子竟是都有些冷落了对方。现在看来,尹夫人原本丰润的脸颊消瘦了不少,眼圈也乌黑一片,想是多日没有睡好。 “怎么?兰儿还在生我的气,不肯过来?”亭长朝着夫人和张妈身后看去,没看到女儿的身影。 尹夫人勉强应了一声,蜡黄的脸上神情有些不自在。 夫妻两人自从成亲后,多年来感情一直很好,如今见夫人这个样子,亭长倒是隐隐生出几分心疼。他示意夫人在桌边坐下,劝慰她道:“我知你难受,你也只往好处想想,多少人家想送女儿去宫里享那荣华富贵还不得。” 尹夫人扭头朝着张妈使了一个眼色,张妈立刻识趣的告退出去了。房里只剩下夫妻两人并肩坐着。 “我才不想要那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素兰陪在我身边。”尹夫人一张嘴便忍不住哽咽起来,摸了摸袖里,一时找不到手帕,索性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你真真是糊涂了,就算素兰不进宫,终归也是要嫁人的。你且想想,自你嫁到我们尹家,也不过逢年过节回次娘家,这进了宫每月也有准许与家人见面的日子,我们凤鸣镇离龙城快马不过半日的路程,便是慢走也是朝发夕至,比起其他远处的不知方便多少。”亭长跨过桌子去拉了夫人的手,如今春末夏初的天气已是有些燥热,尹夫人的手却还是冰凉透骨,没有丝毫暖意。 “这几日烦心事甚多,倒让我一时没顾上你跟兰儿,且不说那命案的苦主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共事多年的书记,前两日突然就提了辞呈,今日我原本还说去他家闲聊几句做个别,没想到隔壁整个院子竟是一片狼藉,问过管家才知道,却是举家连夜搬走了。这事倒是蹊跷,莫不是我哪里不慎得罪了书记,这临走连告别都没一声。”亭长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这事,忍不住皱了眉,冲着尹夫人倾诉起来。 尹夫人听他说起此事,脸上颜色竟是一变,原本冰凉的手心中却冒出滑腻腻的冷汗来。 “老爷你也不要多想,或是书记另谋了高就,赶着去任职。”她两眼望着别处,口中讷讷的劝道。 “对了,书记夫人与你素来交好,走之前有没有跟你提过,为什么事搬走?搬去哪了?”亭长想起两家夫人私交甚好,来往频繁,书记这走的匆忙,或是没来及与自己告别,两家的夫人之间说不定交代过什么。 “没,我也是听张妈说起才知她们搬走了。”尹夫人言辞间目光闪躲,似是想要撇清自己与书记家的关系。 “哦,这倒奇了。”亭长咕哝一句,不过一想到自家的事情,马上又把此事抛在脑后,冲着夫人道:“算算离兰儿进宫的日子也不多了,自从那日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我还一直没有见过她。今晚你叫她出来吃饭,昨日晟儿还跟我说,好几日没见到姐姐,也想姐姐了。”他口里的晟儿是尹家的小儿子,素兰的亲弟弟。 这原本不过是一件合情合理,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尹夫人的表情却似万般为难。 “怎么?若说兰儿埋怨我这个做爹的,难不成连弟弟也记恨了?”亭长注意到夫人飘忽不定的眼神,心下不解。 尹夫人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冲着亭长低眉束目道:“老爷言重了,我一会就去跟素兰说。” 亭长听她这样说才放下心来,冲她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还有一事,就是我前些天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如今她姑家表哥迟迟不回来,倒让我有些犯愁她的去留。” 尹夫人一愣,抬起脸看向亭长,迟疑道:“哪个姑娘?” 亭长皱皱眉,斜了夫人一眼,印象里她虽算不上冰雪聪明,但一直以来处事麻利,心思也算灵敏,他记得自己带回少女之事与她交代过,那少女又在府中住了这好些日子,如今听她这说话竟似完全没有印象。 “那日带她回来时我就跟你说过,你怎么倒是忘了?”亭长语气中透着一丝不耐烦的意思。 尹夫人竭力回忆了片刻,这才道:“是了,这几日我心思不宁,老爷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是上次在亭舍见到的那个姑娘吧。” 亭长点点头,自从带那姑娘回来,他一直令张妈把一日三餐给她送到屋里,虽是有三五日,但尹夫人倒是一直没见过她,难怪一时没有想起。 “横竖家里不缺那口饭,先留她住着吧,一个姑娘家,亲人突然没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又都不记得,也怪可怜的。”尹夫人这会子想起在亭舍见到的那个姑娘,一身衣服合着污水脏泥,头发也是湿哒哒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心里倒生出几分怜悯。 “有夫人这句话,我倒是放心了,原本还担心你拈酸吃醋,容不得她。看她年纪跟素兰倒是相仿,只可惜同人不同命,如今孤苦无依,看着真真是让人可怜。”亭长想起那少女盈盈弱弱的身形,语气间止不住的惋惜。 “老爷你说的什么话,若是那样的丫头也值得我拈酸吃醋,那干脆连你亭舍里的厨娘也换掉算了。”尹夫人有些不满的看了亭长一眼。 亭长心下暗诩,那是夫人还没见到那丫头收拾利索后的模样,再加上这几日家中有烦心事,她心思不在这上面,不然就依她醋坛子的个性,岂能容那姑娘留在家中。 第18章 月儿失踪 到了晚间,家里仆人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桌。父子两个正襟围坐在桌前,只等母女两人过来。因是一家人许久没有同桌共食,所以今晚亭长特意嘱咐张妈让厨房多准备了几个夫人和女儿平日里喜欢的菜。 晟儿好几日没见到长姐,这会子听父亲说姐姐要过来一起吃饭,心里欢喜,时不时伸长脖子朝门口看去。 没过多久,尹夫人只身朝着饭厅过来,只是身后并不见尹素兰的影子。 “怎么?兰儿还不肯过来?”如今亭长脸色已是有些不悦。这个女儿自小有些任性他是知道的,却不曾想这次气性这么大。 “倒不是这么说,素兰本是要来的,是我看她身子有些不爽利,才劝她不要过来,过两日就要进宫了,还是养好身子才是。”尹夫人苦着脸替女儿辩解说。 亭长听说女儿病了,正要开口询问,晟儿却忍不住先站身来,冲着母亲焦急问道:“母亲,姐姐病的重吗?孩儿想去探望一下。” 尹夫人面色一惊,忙道:“晟儿不用担心,你姐姐不过是略微着了凉,休息几日便好。” 父子两个听她这么一说才都放下心来。三人一起围着桌子坐了,饭菜还都温着,也不用再热,只是尹夫人似是有重重心事,一碗饭浅浅的吃了几口就推说饱了,不等父子两人吃完,自己借口要去照看女儿便匆匆的离了饭厅。 饭后,按照惯例,亭长原本要考察晟儿的功课,但心里总是记挂着女儿的病,索性放了他自己去书房温习功课,自己朝着女儿住的房间踱步而去。 隔着几步远,亭长便瞅见尹素兰的房中点了蜡烛,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似是在伏桌写字。看样子,一个是尹夫人,另外一人头上挽了两个圆髻,自是女儿尹素兰。 亭长心下有些纳闷,刚才吃饭时尹夫人推说女儿病了,要她卧床休息,连吃饭的精力都没有。如今看两人倒像是在窗边桌案前练字。 他朝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照理丫鬟月儿会在门边伺候着,如今也不知跑去哪里,门口连个人影都不见。 他不紧不慢的踱步上前,轻轻的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却是从里面拴住的。  “兰儿,你身体如何?为父过来看你一眼。”他站在门外,双手负在身后,口中唤着女儿开门。 不曾想,房里人非但没有应声,转眼间,便连原先屋里亮着的蜡烛也是忽的被吹熄了。 “老爷,素兰病着那,你先回吧,我一会就回屋。”刚才窗边那个人影果然是尹夫人,不知为何,亭长总觉得夫人今日的语气有些颤抖,似是在遮掩什么。 “我跟兰儿少说两句话便回,你先开门。”亭长皱了眉头不肯走,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清楚。 屋里先是一阵寂静,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半晌,门才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尹夫人。 “老爷,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见吧。”尹夫人站在门口,有意无意的拦在那,是不想让亭长进去的意思。 她越是如此阻拦,亭长心里越是起疑。 “我刚刚还见屋里亮了灯,怎么突然就熄了?”亭长说着话身子朝一边斜了斜,眼睛绕过挡在面前的夫人,朝屋里看去,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淡淡的投射在屋中,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似是有一人和衣躺在床上。 尹夫人强颜笑了笑,冲着亭长道:“刚才我们娘两个说点体己话,都是些女人之间的事,没想到老爷突然过来,素兰究竟还是个姑娘,有些害羞,便去床上躲了。” 亭长听她这么说才恍然大悟,一般闺女出阁前,母亲都会亲自跟闺女说一些洞房里的事。这素兰虽不是出嫁,但入宫也算是嫁进宫里,尹夫人倒是不得不跟她说些闺房里的私密之事。究竟是女孩家,刚听母亲说了些羞人的话,听到父亲过来,害羞躲了也说的过去。 “那即是如此,今日不见也罢。”亭长退后一步,不再坚持。 尹夫人见夫君不再坚持见女儿,长松一口气,她回身一边从外面带上房门,一边冲着屋里道:“素兰,娘跟你爹先回去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明日娘再来看你。” 屋里人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只是声音细不可闻。 亭长和夫人回屋的路上,亭长突然想起一事,便随口问道:“这几日倒是也没见到月儿,我只当她在屋里陪着素兰,刚才竟也没见到,莫不是又跑去偷懒?” 尹夫人支吾道:“她白日里一直陪着素兰来着,晚上我过去刚让她回她屋里休息去了。”平日月儿便住在素兰房间旁边的耳房里,与小姐的房间只一墙之隔。 亭长停下脚步,有些不悦道:“糊涂,平日也就罢了,如今素兰病着,正是要人照料的时候,如何不安排她晚间就在素兰屋里伺候着?若是素兰半夜起来要个茶水,岂不是连个人都没有?” 被亭长这么一说,倒似这做母亲的考虑不周,尹夫人脸上带了几分尴尬:“老爷说的是,我这就去叫月儿回屋照看素兰。”说罢,转身便要回去。 正在此时,张妈刚巧提了食盒过来,见了亭长和夫人都在,忙着给两人请安。 “你这是从哪来?”亭长随口问了一句。  张妈忙躬身道:“客房的那位姑娘刚用完饭,我这才去收拾了碗筷回来。” “那正好,免得夫人再跑一趟了,你去小姐耳房那边,跟月儿说,就说小姐病着,要人伺候,今晚让她去小姐房里打个地铺,随时照顾一下。”亭长交代张妈。 张妈刚要答应,尹夫人神色紧张的上前一步拦道:“老爷,还是我去吧。” “你刚从素兰屋里出来,又回去做什么?后面几日你还要给素兰整理一下随身带的物件,有得你忙的,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亭长一边说一边冲着张妈一摆手,张妈忙答应着去了。 两人回到屋里,尹夫人一反常态,竟是有些精神恍惚,总是时不时朝门口看去,似是在等什么人。亭长问她时,她又推说没事。只是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惹得亭长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人走近,原本就坐立难安的尹夫人顿时站起身来。 隔着门帘,只听张妈在门口道:“老爷,夫人,奴婢有事禀报。”听得出她呼吸有些急促,似是为了急事而来。 亭长刚换了寝衣,好在还没躺下,便叫了她进来回话。 一进屋,他就注意到张妈脸上神色有些慌张。 “老爷,奴婢按照老爷的吩咐,去找月儿,没想到她不在房里。”张妈回话道。 “或是去了茅厕,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尹夫人有些不满的埋怨起张妈,亭长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总觉得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是,奴婢在她屋里等了一会,始终没见她回来。”张妈一脸的惶恐。 “那说不准她去了小姐房里。”尹夫人手里绞缠着一条帕子,似是在掩饰心中的不安。 “奴婢也是这样想,后来见小姐屋里蜡烛亮着,想着小姐或是还没休息,就隔着门问了一句,小姐没有应声。想是月儿不在里面,后来奴婢又去找家里其他丫头问,听她们都说竟是好几日没见到月儿人了。” 原本尹家除了张妈后院统共六七个使唤丫头并两个老妈子,夫人懒得管,都交给张妈管,这几日她遵照老爷的吩咐,只顾着照看客房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姐,后院原本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她便也没怎么过问。今日才听其他丫头说好几日没见到月儿,凭空不见了一个丫头,不由得她不心惊胆战。 “月儿这几日白日里都在小姐房里伺候小姐,她们没见到也是正常。”尹夫人眉头轻拧,暗地里给张妈递了一个眼色,意思让她不要当着老爷面大惊小怪,赶紧出去。 张妈低头垂目的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尹夫人,脚下却没有挪步,她脸上表情有些古怪。刚才她听另外一个小丫头说起,这几日小姐屋里的饭都是夫人让她送进去的,便连倒马桶也是让她一并抬出去洗刷好了送回去,她每次进屋,就见小姐一人面朝里躺在床上,分明没见到月儿的影子。 小丫头说这话无非为了抱怨一声,原本应该月儿干的活,都分派到她身上。张妈却从那话里隐隐听出些不对的地方。 前些日子夫人一时恼怒下打了月儿一巴掌,这几日月儿便不见了踪影,若说小丫头心里羞愤跑了或者寻了死,也倒说得过去。 只是夫人现在一味的坚持月儿每天都守在小姐屋里,这让她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惊恐。再加上夫人一副慌张的神色,她心里更是笃定这月儿必是出了什么事。 亭长原本对于今晚没能见到素兰一事就心有所疑,只是后来经夫人解释了,方才勉强信了。没想到现在又凭空生出这月儿的事,心下的疑惑复发,忍不住站起身冲着张妈道:“我跟你一起去素兰屋里,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尹夫人听他这话脸刷的一下失了仅存的血色,忙站起身拦他道:“老爷,这天色都这么晚了,素兰也是睡下了,不如改日再问。或是我跟着张妈一起去,这不过是后院丫头的事,就不劳烦老爷了。” 她这话刚一说完,就发现亭长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着自己,他一言不发,眼睛只是盯着她的脸,似是要看透她内心究竟想要掩饰些什么。 她被他盯得心中发毛,后面阻拦的话始终不曾再说出口。 “走吧。”他平静的说了一声,从夫人脸上收回自己的目光,丢下两个女人,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寝衣,便只身掀开布帘出了房门。 张妈本要跟在老爷身后一起走,见夫人愣在那里,忙轻声唤了唤她,夫人这才缓过神来,跟在自家老爷身后,浑浑噩噩神不守舍的去了。 第19章 偷梁换柱 清爽夜风袭来,月明星稀,本是一个如此令人心情愉悦的夜晚,亭长心里口里,却似饮了黄连一般的苦涩。从女儿房中出来,他一时也不想回房,环顾四周,心绪茫然。 今夜,他不想与夫人争辩什么,心神俱疲。 原本他与书记私交甚好,这次的事本就是书记家的孩子惹出来的,但书记却抛下自己一走了之,让他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他索性朝着客房而去,平日不来客人时,空着的客房便是他看书练字的地方。平日他有时在客房看书看得晚了,怕打扰夫人休息,便就在客房里歇了。 今日他正是想找个清静地方静静心。心里想着脚下不自觉的,转过院门,径直朝着客房那边去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声幽幽的声音传来,让他脚步为之一停。 书房的门口有一口大缸,大缸常年储满水,只为走火时急用。缸后一株紫丁香如今开的正盛,今年这花开的尤其多,叶子还没怎么长出来,满眼看去唯剩下满满的一树丁香花。 暗香怡人,花影映在缸中,确实是赏心悦目的美景。 一树花下,如今却立着一位素衣姑娘,她一身淡青色粗布衣裙,乌黑长发应是刚洗过不久,如今还未曾干,所以不曾挽起,随意的垂落腰际,她微微低头盯着水缸中丁香花的倒影,带着几分慵懒和随意,但那满树的丁香花,竟是不及她这一低头的优雅与别致。 亭长刚才满心郁堵,倒把客房有人住这茬忘得干净。如今看到眼前少女才想起来,还是自己嘱咐了张妈让她临时住在这客房里的。 静夜,繁花,美如仙子的少女,他驻足在此,一时竟是看呆了。 少女不经意一抬头,才看到院中突然多了一人,好在今夜月色皎洁,已是认出此人正是收留自己的亭长。 “亭长大人。”少女盈步而前,微微颔首,朝着他行了一礼。她听张妈说过整件事,亭长念她无处可去,又怕她在外面受人欺凌,所以暂时给了她一个清静的居所,这让她好生感激。 这些日子一直没机会跟亭长道谢,现在见他过来,虽是夜间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甚为不妥,但她心思纯净,竟没感觉丝毫的尴尬,主动上前想要跟他道谢一声。 “刚才那句诗……。”亭长沉吟一声,他自是知道那首诗出自谁人之作,但少女一直说她什么也记不得,刚才却似是对景生情,脱口而出。 少女淡然一笑,竟似暗夜中一朵莲花初开,让亭长心中又是一阵悸动。 “小女一时睡不着,隔窗闻见这丁香花香气袭人,忍不住出来赏花,但见这繁花一树映在水中,心中就突然冒出这两句诗来。想是以前在书上看过。” 她表情单纯无暇,似是一个新生婴儿一般洁净,无喜无悲,倒让满心烦躁的亭长一阵羡慕。她微微侧头朝着那树看了一眼,似是心醉神迷。 “大人收留小女在此,小女还未及向大人致谢。” “姑娘不必这般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这个案子倒成了无头公案,一切还只等你表哥回来再说。”亭长叹息一声,如今公事私事攒在一起,让他深觉心力憔悴。 “大人,小女还有个不情之请。”她盈盈福身,晶亮的眼中似是有水光闪烁。 “哦,这几日家中事烦心,你不说我倒是疏忽了,我这房里都是我素日看的书,胭脂水粉却没有,等着我让张妈把素兰用的给你拿些来。”亭长注意到她脂粉未施,以为她要说的是此事,不经意提起女儿素兰的名字,心中却又是一番恼火。 少女轻声道:“大人误会了,小女一时忘了以前的事,但那逝者究竟是小女的姑姑,这几日小女求了张妈给了些香烛纸钱,想要拜祭一下,无奈却没有个牌位。还求老爷能帮着小女的姑姑立个灵牌,让小女供奉。况且,如今是在大人府中,这祭拜之事究竟还需大人允准才好。” 亭长听她原来是这请求,便有些迟疑道:“立个牌位倒是没什么,只是不知道死者的名讳。” “是。”少女表情又是惭愧又是尴尬,知道死者名讳的正应该是她这个亲属,如今却因她失忆,对于逝者,别说墓碑,便连个灵牌都是不能。 亭长见她神色寂寥,心下不忍,又道:“古人也有撮土为香,空中祭拜之典故。也不是非要灵牌,若是心意虔诚,上天以及逝者必有感知。” “多些老爷指点,小女不胜感激。”少女闻言诚心诚意的朝亭长谢过。 亭长之前与她交谈甚少,今夜偶然遇到,见她言谈举止得体,就算不是名门闺秀,也必是小家碧玉。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从南蛮之地出来的人,心下忍不住暗自称奇。 如今天色已晚,这院子里只亭长和那少女两人,虽说少女的年纪与亭长女儿相近,但若被人窥见胡乱传出去,终究不妥。 亭长顾及到此,便随便客套的嘱咐了她两句,自己忙转身出去了。等回到屋子,不见尹夫人的踪影,想她必是心中羞愧,没脸来见自己,料是宿在了素兰的屋里,更是懒得去管她,自己歇了。 其实尹夫人不曾回屋,羞于见丈夫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既然此事跟丈夫摊牌了,原本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尹夫人索性留在素兰闺房中,对月儿加紧训练起来,以便她能蒙混过关。 “你这手上的老茧怎么这么多,这几日多用热水泡泡,每晚用香膏糊上,或是能好些。”尹夫人皱眉摸着月儿的手,月儿因是打小便干活,手背上的皮肤甚是粗糙,连手指肚上也多是厚茧,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小姐的手。 “夫人,那是,奴婢这手以前可是用来干粗活的。”月儿撅了嘴,从夫人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你这指甲明日里也要修剪干净,怎么倒弄得跟锯齿一样?现在再养长已经是来不及了,也只好修剪整齐就罢了。还有,以后你千万不要张口奴婢闭口奴婢的,这一张嘴立刻就露馅了。”尹夫人现在也觉得丈夫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眼前这个顽劣粗陋的丫头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是,夫人,奴婢以后尽量注意。”不自觉的,月儿又说出奴婢二字,她伸了一下舌头扮了一个鬼脸,刚才夫人说话有些不客气,这让她心里有些不痛快。 还记得前几日,夫人屈尊降贵,好言好语的求她代替小姐进宫,这几日夫人对她的态度简直可谓是千依百顺,随便她提什么要求,夫人都是一口答应。原本月儿还记恨她那日无故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本不想轻易答应她。只是夫人说那宫里都是锦衣玉食,一进宫月儿便能成为主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些都是月儿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为了这些,她心下乐意,面上却是假装勉为其难的应承下来。 原本以为就是换上小姐的衣服替小姐进宫便是,没想到后续还有那么多麻烦事。这几日,夫人不是逼着她背尹家的族谱,就是教她写字,如今又对着她的手开始挑三拣四,弄得她不胜其烦。 夫人瞅见她不服气的神色,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是自己求她,必须要糊弄的她高兴才行。忙咬牙换了一副表情,努力现出一个笑脸对她。 她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个红玛瑙镶嵌缠丝金镯给月儿带上,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冲着月儿道:“这镯子还是我当年嫁妆里带来的,以前素兰总缠着我要,我只说等她出嫁时再给她,如今送给你吧。” 月儿看着手腕上的镯子,一脸遮掩不住的惊喜,她用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这要搁以前,这么贵的物件怎么能轮到自己,便是做梦也不敢想的。 她刚才脸上的怨气瞬间尽消,一抬眼又看到夫人头上插着的那个八宝引蝶牡丹簪,簪子上的蝴蝶颤颤悠悠,让她垂涎不止。  尹夫人见她眼睛只顾望着自己发上那个簪子,心下虽然有些嫌弃她贪心,但又不好跟她较劲,只好伸手去头上把簪子拔下来,递给她道:“若是喜欢,这个也拿去吧。” “这怎么好,奴婢,呸呸呸,素兰谢过母亲了。”月儿接过发簪,忍不住学了小姐的样儿,低眉顺目的朝着夫人道谢。 尹夫人看她那挤眉弄眼又假作斯文的样子,心里顿时想起西子捧心,东施效颦的典故。只是眼前有求于她,只好哭笑不得的朝她勉强笑笑,算是鼓励。 “等你进了宫,这些物件怕是都看不上了。”尹夫人如今时不时还要跟她描绘进了宫后的美好前景,免得她临时变卦。 月儿一会摸摸手镯,一会看看簪子,口中得意道:“那倒是,不过这些可以留给我娘老子,她这一辈子都没带过这么好的东西,以前就嫌弃我是个丫头,总是偏袒我弟弟,等着我给她这些,看到底她是得了谁的祭。” 尹夫人神色一慌,忙道:“我嘱咐过你,此事便是你家人也不能随便说。” 月儿眨了眨眼睛,冲着她道:“我只说是我陪小姐进宫还不成吗?我这一去,我娘几年见不到我,找夫人您来要人,您可怎么说那?不如就说了我跟着小姐一起进宫,倒是断了我娘的念想。夫人您多给我娘些银子,全当我给她养老了。” 尹夫人一直只当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不想她还有这心思,倒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夫人,我明天想回家一趟,一是把夫人赏赐的钱给我娘送去,二是这去了宫里以后再见就难了,总归是我亲娘,要去说一声的。”月儿说这话时,想到日后虽是荣华富贵,但想再见家里人怕是不能了,虽说她爹娘重男轻女,一直不怎么待见她,但究竟是骨肉连心,如今要彻底不见了,说着话眼圈也红了起来。 “这……”尹夫人一时没有爽快答应,如今全家的性命都挂在月儿一个人身上,她去了若是不肯回来,那便没有后路可走了。 “夫人你放心,别说我家那破房子不能住人,吃饱穿暖都是问题,我又不傻,为什么放着宫里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回家去受罪?”月儿看出她的顾虑,怕她不肯答应自己明日回去,忙跟她一番解释。 尹夫人听得她说的也在理,这才勉强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今天晚上这一通折腾,时间已是不早,她便冲月儿道:“我今日就在这里歇了,你回你屋去睡吧,明日一早我让管家送你回去。顺便给你家里人带些点心去,你一个人也不好拎。” 她终究是担心月儿去了不肯回来,找了借口要管家陪着一起去。 月儿口里答应了,又是瞌睡上了头,便依了夫人之言回屋睡觉去了。 第20章 客房住着的姑娘 第二日一大早,月儿便等在小姐闺房门外,跟尹夫人说要回家,尹夫人忙回自己屋里去给她拿银子,好在亭长已经去了亭舍,倒是免得夫妻见面尴尬。 夫人从自己私房钱匣里取了二十两银子悄悄封了交给月儿,这是两人之前说好的月儿替小姐进宫的赏钱,月儿趁着管家还没来,将那二十两银子放在她自己准备带回家去的包袱中,打开包袱时,尹夫人看到里面放了一些月儿平素穿的衣服,再有几件似是以前自己穿过的衣服。 “奴婢想着这些衣服以后是穿不着了,丢了怪可惜的,拿回去让我娘送人,还有这几件是夫人穿旧了的衣服,年后小姐送给奴婢的,说什么时候回去,让带给奴婢的娘穿,奴婢年后一直没回过家,这次正好一起捎回去。”月儿担心夫人怀疑自己夹带私逃,便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你先不忙收包袱,且等我一下。”尹夫人见她包袱里那几件自己的衣服都是些五六成新的,当时自己原说要丢,素兰觉得可惜,要了去,没想到是给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现在觉得这些衣服有些拿不出手,又忙进里屋,去了放衣服的抽屉里,取了几件八九成新的衣服拿了出来。 “这几件衣服自打做了我统共没穿过几回,等着过两天天气热了正合适穿,你一起拿回去给你娘,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尹夫人把衣服交到月儿手上,月儿知她现在有求于自己,也不推辞,只略谢了一声就一并收在了包袱里。 月儿刚把包袱收拾利索,管家因听了张妈说夫人找他,已经束手候在门外。 夫人见是来不及叫厨房做点心了,便叫了管家进来,当面给了他几钱银子,嘱咐他陪月儿回去的路上,买点现成的点心给她带回家去。 管家手上接了银子,心下却是有些纳闷。虽说夫人平日把不穿的衣服送给下人也是有的,或是家里下人家中有人病了,给些药物或是银子算是慰问也不稀奇,但这不逢年不逢节的,月儿如今只说是回家看看,夫人特意嘱咐自己送她回去不说,竟还叮嘱了要买些点心给她带过去,便是这府上有头有脸的下人,也没得过主子这般脸面。 他心下虽是疑惑,但终究没有问。主子的事,是由不得下人多嘴的。 管家答应了刚要陪着月儿出去,尹夫人沉吟了片刻,令月儿拿了包袱先去屋门外候着,却叫了管家进屋说有事嘱咐。 “今日你陪着她去,她若想要在家多待些时候就由得她,不过晚上一定要带她回来。”此事究竟是件不可告人之事,尹夫人也不愿意让管家知道的太详细,只是一味的嘱咐他务必要把人带回来。 管家低下头应了一声,眼中闪出一丝疑惑的神色。刚才张妈过去叫他时,他只想着张妈是夫人的陪嫁,必是知道底细的,没想到张妈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从何时起,夫人竟是如此器重月儿这个丫头。 尹夫人怕月儿在门外等的急了,便不再多言,催着管家出去了,自己在屋里坐了一会,总觉得心神不宁,忍不住出了房门,去院子里溜达去了。 她放尹素兰离家这事做的极为隐秘,整个府上除了月儿和她,便连张妈也是不知。 原本张妈每日都是跟在她身边伺候着,要想避她耳目自是不易,偏巧这几日因为老爷的吩咐,张妈倒要抽身照顾暂住府上的那个姑娘,这才让尹夫人方便行事。 刚念起张妈,就见张妈提了一个红漆黑框的木盒走在前面不远处,匆匆的不知要往哪里去。尹夫人叫了她一声,张妈听见了,停了脚,拎着提盒一溜小跑的跑了过来。 念着昨晚的事,张妈脸上还有些羞臊,等到了夫人跟前,干笑着叫了声夫人,却不好意思抬头。 “你这急匆匆的要去哪儿?” 见夫人竟是和颜悦色,倒似没有记恨她昨天晚上惹出来的事。张妈这才放了心。 “夫人,老爷临走吩咐的,说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想要祭拜一下亲人,让奴婢准备点香烛果品给她送去。奴婢这送去了马上就回来服侍夫人。” “对了,素兰的饭食以后不用你张罗了,她要吃什么,我自会安排人给她送屋里去。”尹夫人突然想起今日月儿回家,小姐屋里自是无人,万一张妈安排人进去送水送饭,发现小姐不见了,又要生出一番事端。 “是,夫人,今天老爷出门之前已经吩咐了奴婢,说小姐因为眼见就要离家进宫心里难过,让奴婢不要去打扰小姐,小姐的事情自有夫人做主。”张妈说着话,心下也有些纳闷,老爷一向是不管这后院里的事的,今早临出门却特地的找了自己嘱咐一声,想是因为昨天的事恼了自己,嫌自己多事。 见夫人问起,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没想到尹夫人听了这话,紧绷的眼角一松。看来丈夫也是要瞒着女儿已经不在家的这件事,似是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这种做法。如今既然已经达成共识,月儿又已同意入宫,那这事暂时就算是解决了,这也让她多日郁结的心思暂时得到缓解,脸上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对了,听你说老爷带回来的那姑娘要祭拜她亲人,可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时至如今,她才想起自那姑娘进门,她便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张妈摇了摇头,脸上一副怜惜的表情,小声道:“可怜见地,那姑娘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她听别人都说那死者是她姑姑,心里也是难过,前几日还找奴婢讨要了些元宝纸钱,估计因为寄人篱下,这香烛果品自是不好张嘴,便求了老爷施舍些许,想是要凭空祭奠一下的意思吧。” 尹夫人眉头一皱,斜眼看了一下张妈,不悦道:“怎么?老爷是时常去看她吗?我怎么不知道。” 张妈听她这话,显是尹夫人老毛病又犯了,打翻了醋坛子。 忙冲她赔笑着解释道:“没有没有,自从这姑娘住进来,每日都是奴婢按时给她送饭,老爷一次也没去看过她,昨晚是老爷忘了那客房住了人,原意晚间是要去看书的,没想到误打误撞又遇上了,所以才有那姑娘讨要香烛一说。” 今早亭长嘱咐张妈给那姑娘送些香烛果品时,顺带嘴说了一句昨晚遇到那姑娘的事,不过张妈还有一事没敢跟夫人提,亭长还交代她让把小姐不穿的衣服给那姑娘送几件过去。说起来倒没什么,不过就怕夫人觉得亭长太过关照那姑娘,又要拈酸吃醋。 尹夫人想了想,慢声道:“说来这些日子忙着素兰的事,我还一直没去看过她,张妈像你知道的便是知道我家里有事顾不上,外人不知道的还要当我为人刻薄吝啬,舍不得她在家吃住这几日的。正巧今日我没事,就跟你一起去看看她去。” 张妈忙答应了,一手挽了提篮,躬身走在侧前引路。两人一边走,夫人连带着询问,也算是大概的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以前就听老爷提起过,说石家那小子专爱沾花惹草,这次必是又起了花花肠子。” 尹夫人一脸厌恶,之前石府来提亲时,亭长拒绝之后曾跟她说起过石均虓的为人,打死她都不会把闺女嫁到石府,正是因为这样,她心下对那寄居自家的姑娘倒是多了几份同命相连的同情。 “夫人说的是,不过这次听说那姓石的小子也没讨到便宜,据说不知怎地被那死了的妇人用树枝子给捅伤了,现在还在家躺着,起不来床。” 此事早就在镇上坊间流传开来,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论之资。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若不是急了,一个妇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尹夫人叹息道,她心里忍不住想到自家的事,若是自己早点探析素兰与书记家儿子的事,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无奈如今生米煮成了熟饭,追究什么都晚了,究竟素兰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恨得牙齿痒痒终究是心疼,前些日她也只好拉下脸皮,偷摸的去了趟书记家。 书记也没想到儿子与亭长家的小姐犯下这等事,刚听说了之后也是气的连声要把儿子叫来打死了给亭长去赔罪,最后尹夫人冷眼等他家闹腾一通都安静下来之后,这才把自己计划说了,只说为了保住两个孩子,让书记家的儿子带了素兰远走高飞,这才有了书记第二日提交辞呈,连夜举家搬迁之事。 她一边想一边不停脚,不时已经到了客房所在的院子里,当时亭长就为了能有个清净环境,单独把客房与后院其他房子分开来,这院子面积虽然不大,只因为单独一个院墙,倒显出几分清幽的意境。 刚一进院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少女的背影,她手持了一把竹笤,正在院中清扫那些残花败叶。 “这什么时候进府的丫头?我怎么没见过?”尹夫人感觉那背影有些眼生,看她穿的衣服又不像是自家丫头的服饰,便以为是府里新买进来的丫头。 “夫人,这就是老爷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张妈低眉耷眼的回答。 两人一说话,那少女已经听到动静,她自来到亭长家里,一直以来只有张妈每日过来送饭和收拾碗筷,并没见过府里的其他人,现在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忙转过身来。 春末早间的阳光和煦而不刺眼,洒在她的头上身上,似是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放下手中的扫帚,缓步而来,待走到两人跟前,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尹夫人,便盈盈下拜,口中福道:“小女叨扰府上多日,还未有机会拜谢夫人,感念亭长大人和夫人的收留之恩,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那日夫人去亭舍与她有过交臂之缘,转身之间她便认出了夫人。 尹夫人诧异的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眸若珠光溢彩,肤若白玉凝脂的少女与那日的落魄狼狈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尹夫人年轻待字闺中时,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不夸她明艳可人,她对于自己的容貌向来颇有自信。后来有了尹素兰,都说谁都是看着自家孩子最好,她冷眼旁观整个凤鸣镇,实心觉得没有哪家闺女的姿色胜过自家闺女,这更是让她觉得普天之下,尹素兰的容貌当是数一数二的。 如今乍见眼前少女,存续心中多年的满满自信,轰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原先见街上一些画匠常凭想象虚构些美女仙女出游图,当时还撇嘴嘲笑过人世间如何会有女子真的长得那般美貌,如今却是一味在心中感叹,眼前少女怎就生的这般天人一般的容貌。 “夫人?”张妈见夫人眼睛怔怔的望着那少女,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倒看的那少女窘迫的低下头去,忙轻轻拉了拉夫人的袖子。 尹夫人被张妈一拉扯,这才缓过神来,忙将盯在少女身上的目光挪开,假作咳嗽了一声,这才对那少女道:“你不必这么多礼,一个姑娘家,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可怜。你且安心的住下,听说你还有个姑家的表哥,等他来了再接你走就是了。”她心里忍不住想,怪不得那石家少爷见色起意,果真是个绝色的女子,别说那登徒子,自家老爷可不要被她魅惑了才好。心里只盼着她那亲戚赶紧回来,把她接走才能安心。 “是,小女也盼着表哥赶紧回来。”少女微微颔首,眼睛温顺的看向地面。 “你今年大多岁数?”尹夫人看她年纪应是与素兰相仿,脱口问道。 “小女记不得了。”少女微微摇头,眉头轻皱了起来。 “是了,我看你言行如常人一般,竟是忘了你得了失忆症。”尹夫人叹息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张妈,示意她把带来的东西给她。  张妈忙上前一步,掀开手中提盒的盖子,冲着那少女道:“这是你要的香烛果品,我给你送来了。” 少女上前接了篮子,冲着张妈微微颔首谢道:“谢妈妈周全。” “听说你至今记不起与死者的关系,如何祭拜?”尹夫人心下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 少女轻声答道:“多亏亭长大人指点,小女记不得姑姑的名字,只好凭空祭拜一番。真心诚意若在,天地自有感知,逝者已矣,只盼姑姑能早登极乐,脱离这世间之苦。” 尹夫人听她言谈,看她娥眉间竟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惆怅之色,也不知她小小年纪究竟经历过什么,这么一比,自家闺女倒是从蜜罐里长大的一般。 尹夫人点点头,心里始终惦记着自家的烦心事,便与她大略的闲聊两句,径直带了张妈去了。 等走出院门,她突然停下脚步,冲着张妈嘱咐道:“我看她身上衣服粗陋不堪,等着我找几身小姐不穿了的衣服,你给她送来,即来是客,也别因为她孤苦无依便怠慢了。” 张妈忙不迭的答应了,这下夫人跟老爷是一个意思,自己也好办事。她知道自家夫人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必是刚才去的路上听了自己所说的,对那少女起了怜悯之心。 却不知尹夫人倒是另存了一个意思。如今月儿李代桃僵,不日就要进宫,她只盼着老天有眼,感念自己和老爷收留那失忆少女的善举,保佑尹家渡过此劫。 第21章 月儿改了主意 话说管家依了夫人之言送了月儿出府,到了街上,特地去镇上最出名的月盛斋买了几盒点心,原本他见月儿那包袱大且沉,想要帮她拎着。月儿却拉紧了包袱带子不肯松手,坚持自己背。 管家不过也就是客套一下,见她不乐意,便也不再勉强只提着几盒点心跟在她身后随她回家。 等到了月儿家里,她爹和弟弟出去打零工找钱,却不在屋里。房里只有她亲娘和一个过来串门的姨在,初见她拎了包袱回来还以为她是偷懒耍滑被亭长家撵了出来,后见管家拎着点心盒子跟在身后,说是夫人的恩典,准她回家看看,这才都喜笑颜开起来。 月儿客气的让管家进门。“刘叔,您要是不嫌弃,就进屋坐坐。” 尹府的下人都惧怕管家,月儿现在虽然是得了夫人撑腰,但究竟不敢造次,说话间还是带了小心谨慎的意思。 刘管家刚才随她进屋放点心时随意扫了一眼她家的房子,那屋子修得矮小,原本应该是窗户的地方,只留了一个洞,算是窗户的意思,连窗框窗纸都没有。 大白天屋里子舍不得点蜡,加上墙也是泥巴墙,虽是白天,屋里依旧黑漆漆的。又见家里男人都不在,只有两个老娘们在家,他便有些不想待在屋里。 “你爹和兄弟都不在,我一个爷们待着也不方便,不如出去等你。”刘管家转身就出了门。 月儿知道他虽然也是个仆人,但得老爷器重,日子过的比平常人家的主子还要讲究些,便也不勉强他,亲自送他出来,冲他笑道:“今日夫人许了奴婢在家多待会,奴婢这家门口可也没个坐的地方,要不您四处转转,等到了晚间再来接我。” 刚才临出门时夫人特意交代了管家,说晚间一定要带着月儿回来,管家听月儿说晚上让他来接,也没多想,便答应了,自己难得有这空闲出府一天,便自顾自的去找相熟的旧友叙旧去了。只三番两次的跟月儿约定了,晚饭时候便来接她。 月儿送了管家走,忙又回到屋里。见她娘和她姨眼巴巴的瞅着那几盒点心,没得月儿发话,想吃却不敢吃,只是眼中露出孩子般的馋相。 月儿看两人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先是从屋里找了一节蜡烛头点燃了,屋里这才亮堂些。 又从炕上取了一盒点心打开来,殷勤的让着她娘和姨道:“这是镇上最有名的月盛斋的点心,一般人家哪舍得买,这几盒就要好几钱银子那,你们快尝尝。” “好几钱银子?就这劳什子都够咱一家吃用两月了。月儿,你瞅着能不能退回去?这能换好些猪肉那。” 月儿娘听她一说好几钱银子,忙不迭的要把点心重新包上。她们以前饭都吃不饱,后来靠着月儿在尹家做工,每月多少有些钱能补贴家用,仅够温饱。眼见这点心如此精贵,更是舍不得吃了。 月儿拿起一块,自顾自的咬了一口,这才递给娘,一脸盛气凌人道:“这种吃食,怎么能退?我说你们就放心吃吧,统共一辈子也吃不上几次,就当打牙祭了。”说罢又取了一块递给她姨。 月儿娘见月儿都咬了,知是退不了,心下肉疼了半天,这才如捧着一个银锭子般将那点心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品尝起来,一边吃还不忘一边可惜:“好吃是好吃,不过要娘说,还是肉好吃,咱家上次吃猪肉还是过年那会子。” 月儿姨过来串门,没想到赶上这月儿回来,如今也沾了光,这点心就算退回去这钱横竖给不了她,所以吃起点心来倒是比月儿娘还爽利,吃完一块,不等月儿让,自己又去盒子里摸了一块吃。 “大妹妹,要不说你有福那,别看月儿是个丫头片子,如今你倒是得了月儿的祭了。”月儿姨一边吃一边朝着月儿娘竖起大拇指。 月儿娘吃完那块就没舍得再拿,想着给丈夫和儿子留着,见月儿姨不住嘴的吃,心里疼得慌,忙把剩下的点心用盖子盖上。  “这不过节不过生的,你咋回来了?”月儿娘突然想起来这事,冲月儿问道。 月儿见她姨两眼还直勾勾的看着那点心盒子,有心想在她姨面前显摆,便没答她娘的话,倒是把床上自个带回来的包袱当着两人面打开了。两人不知她什么意思,都伸长了脖子朝床上看去。 她从里面翻了翻,取出来两套衣服,递给她姨道:“姨,这是夫人赏赐给我的,一套是我不穿了的,你拿回去给我俊姐儿穿吧,另外一套是我们夫人穿过的,姨你穿正合适。”她口中的俊姐是她姨家老幺,算是她表妹,比她小几岁。 月儿姨赶忙把手里的点心渣子捂在嘴里,又就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油,小心翼翼的从她手上接过那两身衣服,歪了身子,凑着从门洞那边透来的光细细的打量着,嘴上喜道:“要不说大户人家就是阔气,这衣裳我看着都没怎么穿过,咋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平时俺们可舍不得穿,拿回去逢年过节穿穿也是体面。” 月儿见她娘又是一脸肉疼的表情,忙扯开包袱皮给她娘看一眼道:“这回我们夫人赏了好多,这些统统给娘你留着。” 月儿娘见包袱里还有七八套衣服,脸上才又带了笑。 “月儿,你们夫人这是怎么了?赏了你这么多东西?”刚才月儿没有回答月儿娘的话,她姨也是好奇,忍不住也问她。 “嗨,还不是因为我家小姐被选了采女,要进宫。”月儿倒是记得夫人的嘱咐,不敢说自己替小姐进宫的事,只先说小姐进宫,一会再好交代自己作为丫头陪着便罢。 “就是你贴身服侍的那个小姐吧。”月儿姨插话道。 月儿点点头道:“可不,尹家就那一个小姐,不是她是谁?” “那进宫可真是遭罪。”月儿姨咂咂嘴道。 “老姐姐,听说那皇宫里都是金子银子盖的房,天天都能吃上肉,进去享福还享不完,咋还遭罪了?”月儿娘转向月儿姨,一脸的不解。便连月儿听了她姨这话,也是一肚子不明白,她索性在那缺了一条腿的凳子上坐下,跟她娘一起等着她姨的下文。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月儿姨凑过身,将脸靠近两人,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 “好多年前,那会子我还年轻,去一家大户人家做过短工,他们家的小姐据说也是被选进宫里,那会国君还是姓冯的。” 她说到国君还是姓冯的时候,声音压低了些许,那还是幽丽国那会的事,如今也不光明正大的提起。 月儿和月儿娘对视了一眼,以前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段往事,心下倒是有些好奇。尤其是月儿,她一直都跟她娘一个想法,又听夫人说了进宫就是享福,没想到还有其他不同的说法。 “那家小姐后来咋样了?”月儿好奇的问。 月儿姨故意停顿了一下,故作玄虚道:“听说那府上的小姐长得是如花似玉,进宫后封了个什么娘娘,也宠幸了一阵子。” “瞧你说的,都封了娘娘了,那不是享福吗?”月儿娘一撇嘴。 “你们听我往下说啊。”月儿姨见两人似是不信她,语气越发着急起来。“后来宫里传来信,说那家小姐怀了龙种,这一家上上下下那个高兴啊,就连我这个在府里负责拔草的,都得了二两银子的赏赐。”她这一着急,把自己干的营生说了出来,感情就是在那府上拔草。 两人听她说的有鼻子有脸的,也不再怀疑,都直愣愣的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月儿姨看着两人的表情,有了几分得意,她咽了口吐沫接着道:“谁知道好没高兴两个月,宫里又传出话来,说龙种没了,那一家子上上下下都跟死了人一样,弄得我每天干活也不敢跟人说笑。” “那不过是她自己倒霉,若是生下龙子,那就是大富大贵了。”月儿撇撇嘴,她对于姨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 “你们听我说啊,后来那家小姐不知怎地,突然就死了。说是在宫里企图谋害哪位娘娘被人举报了,太后赐了白绫勒死的,不但是那家小姐,连跟着她一起进宫的丫头也被乱棍子打死了,尸首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后来连那府上老爷夫人小姐少爷的也都领了罪,全家都被发配了。好在我是个短工,因不在他家奴役册上,这才被放了出来。说来也真是凶险。”说到这,月儿姨似是还心有余悸,坐在那里唏嘘不已。 听月儿姨说完,屋里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不语,过了半响,月儿迟疑道:“那也是那家小姐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月儿姨却言之凿凿道:“日常我听那家小姐的乳娘说,小姐性子最是温顺无比,平时走路连个蚂蚁都不敢踩死,后来出了事,她死也不信她家小姐是那样的人,她说宫里人心险恶,必是见她家小姐得了圣宠,遭人陷害了。还说得宠的是这样,不得宠的被关在宫里,一辈子见不到一个男人,非疯即傻。送闺女入宫,说的好听是去享荣华富贵,说的不好听,那是送闺女入虎口。” 月儿听完,一张脸变得煞白,她磕磕巴巴的冲着她姨道:“送进宫里的女人不会都这么惨吧?” 月儿姨嘴一撇,笑里露出一个嫌她见识短的意思。方又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人家宫里那些得宠的娘娘,哪个娘家没有后台的?就凭你家老爷一个小小的亭长,这闺女送进去,好命的话,不惹圣上注意,老死宫里就是善终。真要被上面宠幸了,最后死在谁手里还不一定。” 见月儿白了脸不吭声,月儿姨为了显摆自己知道的多,冲着月儿娘露着牙花子龇牙一笑,幸灾乐祸道:“听人家说,当今的圣上已经五十多岁了,比月儿她爹还要大几岁,这些如花似玉的小闺女进宫,当真是老牛吃嫩草。”说完,她跟月儿娘两个嫁过人的妇人一起咧嘴嘿嘿乐起来。 “那姨你说要是像我这样的进去,皇帝能宠幸上我不?”月儿这两日被亭长夫人连番恭维,有些飘飘然,一心觉得自己若是进了宫,只怕也能得个圣宠啥的,现在听她姨说了那家小姐美若天仙,如今倒有些不自信起来。 她姨撇了她一眼,虽是吃了她带回来的点心嘴短,但究竟是不好昧着良心说话,只好含糊的说:“月儿你就是黑了点,要是白点也挺俊的。不过宫里女人多了去了,听说那些扫地洗衣服的一个个也俊的很。” 月儿听了这话,心哇凉哇凉,一时间倒是不吭声的。 后来老姐两个又说了一会子家长里短的话,这月儿姨才拿了那两身衣服,厚着脸皮讨了两块糕点说是带回家给孩子尝尝,又夸了几句月儿懂事,这才屁颠屁颠高兴的去了。 月儿娘等月儿姨走了,这才注意到闺女自刚才一直没再吭声,黑着脸坐在凳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你这是咋了?”月儿娘伸手杵了杵闺女,刚回来时还兴致勃勃的闺女一下子变得闷不吭声,到让她有些担心。 “娘,”月儿苦着脸道:“我还以为进宫就是享福去了。” “傻女,你家小姐进宫,你操的哪门子心,横竖有她爹娘舍得。”月儿娘见她感情是为她家小姐的事闲操心,笑着用食指戳了她额头一下。 见月儿不语,她又道:“月儿你是不是怕你家小姐进了宫,府里不用你了?跟你说罢,我跟你爹早就合计,这几年你进府干活,也没少贴补家里,眼见你弟也大了,多少跟着你爹干活也能够个吃穿的,虽说咱屋里粗陋,跟你在那府里没法比,但也饿不着。况且你现在岁数也大了,也是该说门亲事,前几日邻村的你大姑过来过,说她们村有个卖豆腐的小子,跟你岁数相当,正要讨媳妇。问我意思来着,今天就是你不来,我还打着这几日就叫你兄弟去叫你回来一趟,打巧你回来了正好,趁着你爹和你兄弟不在,就咱娘两个,你且说愿不愿意。” 月儿原本一直生气她娘看重她兄弟,让她年纪小小就进了尹府当下人,赚了的工钱又都按月催她给家里,所以之前夫人说让她替小姐进宫时,她只想着家里也没啥舍不下的。刚刚听她娘的话,倒似心里还惦记着她这个闺女,原本一门心思进宫享福的意思如今却变得犹豫起来。 “娘,我们夫人意思让我陪我家小姐进宫,这才允我回家,又赏赐下这些东西。”月儿指了指那些点心盒子和包袱,刚才她姨在,她还没来及给她娘看那二十两银子。 “我说道的,你哪来这么大脸,还让人送了你回来。以前也没见这么大的恩典。”月儿娘一撇嘴,不乐意道:“刚才你听你姨说没?这进宫是凶多吉少,我舍不得你去。” 月儿刚才听她姨说完,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正是犹豫,见她娘说舍不得她,心里一阵热乎,她去床上挨着她娘坐了,掀开包袱,取出临来之时夫人封好的银子,打开了给她娘看,又道:“娘,这是夫人许我的,说是要进宫,这二十两银子算是给家里补贴用。” 月儿娘乍见这白花花的几锭银子,眼睛顿时感觉一阵刺挠,这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那嘴因为吃惊一时都合拢不上,她伸出皱皱巴巴的手,想要去摸一下那银子,临了终究没敢去摸,又缩了回来。 “月,快收起来,这让你爹看到,必是要撵着你进宫。”她哆哆嗦嗦的说道。 月儿赶忙又把银子依照原样用布包好,依旧放回到包袱里。 月儿惊讶道:“娘,咋地了?”刚才月二娘见她姨多吃了几块点心都是心疼,如今看到这白花花的银子,表情倒不似是喜欢,更像是害怕。 “月,我寻思的这不是啥好事,要是好事人家还不上杆子都要去啊,这倒像是给钱卖闺女的意思。你跟娘说实话,你们夫人老爷高兴你家小姐进宫不?”月儿娘拉着月儿手,似是唯恐她突然去了,以后再不得见。 月儿经她娘一提醒,想起自从这采女入册金纸下到家里,老爷夫人小姐都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如今夫人更是偷偷的放走了小姐,想要自己代替她进宫去。想到这,她冲着她娘摇了摇头。 “我说什么来着?要是好事能想起你?必是拉你去给她家小姐当垫背的。趁着你爹还没回来,你赶紧把银子啥的退回去,你就说不在她家做工了,家里给你说好了亲事。” 月儿娘从床上起来,扯着月儿的手让她站起身,恨不得立刻推她回去跟尹家说清楚。 见月儿还在犹豫,月儿娘跳着脚着急道:“你个傻女,听人说宫里除了皇帝老子,其他男人都是骟过的,就算不死,你这一辈子甭想出来嫁人了。” 月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愣愣的看着她娘,底气不足道:“娘,若是皇上稀罕我…… 月儿娘听她傻里傻气的说法,气得不行,干脆指着她鼻子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皇帝老头啥美人没见过?能看上你?” 月儿娘把床上月儿带回来的包袱胡乱一系,也顾不得沉,拎起来便抗在肩上,拉了月儿道:“你不去,我跟她们说理去,这卖闺女也要她娘老子同意才行,那衣服等着我跟你姨要回来。” 她顺便看了一眼床上的点心盒子,刚才被三人吃了几块,心下有些后悔,也一并埋怨月儿不先把事情说清楚,如今说不得,点心的事只能厚着脸皮不提了。 月儿却似钉在地上一般,任由她娘拉她,脚下却不挪步。 她伸手从她娘肩膀上把包袱拽下,依旧扔回到床上。 “月儿!”月儿娘急的直跺脚。 “娘,你先别急,听我说。” 月儿反手拉了她娘,依旧坐在床上。 “娘你放心,如今我也想过来了,这宫里我是不去了。”月儿嘴角勾出一个狡黠笑来。 月儿娘纳闷道:“既是不去,那钱啥的要还回去。”她见月儿四平八稳的坐在床边,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时不明白她的打算。 “这钱夫人今早给我的时候,也没让我立什么文书,除了夫人和我,没人知道。”月儿脸上笑容里带了几分得意,“我说那,那天还因为小姐自己不肯吃饭,赏了我一个巴掌,突然间又对我那么好,说要送我进宫,现在想想,就凭这点银子,就想让我替小姐去宫里受罪,怪不得今早还特意叫了管家送我,感情是怕我不回去了。” “刚才你不是说让你陪着小姐进宫吗?怎么又成了替小姐去了?”月儿娘这下子更是听不明白。 月儿脸色一转,心里有了算计,她安慰她娘道:“这事您就甭管了,等着晚上管家来接我,我自有话说,横竖我是不回府了,这银子衣服都是夫人自愿给的,没有要回去的理儿。” 月儿娘还想跟她劝劝,眼见她脸上主意坚决,又不好开口。 月儿心下主意盘算定了,索性打开那盒糕点,取了两块出来,递给她娘一块,自己一块,痛快的吃了起来。 等到中午,月儿爹跟兄弟回来吃午饭,见月儿在家里,虽是有些吃惊,又见了她带回来的衣服和糕点,想必是她在府里干活干的好,夫人赏了她的,心下也是高兴。月儿娘早得了月儿的嘱咐,不把早间的话跟父子两人提起。 现在月儿有了包袱里那二十两银子,底气也是粗了,她原本身上还带了这几个月攒下的几钱银子,现在也看不上眼了,索性让她娘出去买了些熟肉,一家四口中午吃的甚是和美。 吃过午饭,月儿爹和兄弟依旧是出去干活,月儿吃饱喝足后,干脆上她娘床上躺了,只等着管家晚间过来。 倒是她娘不知道她心里安的什么主意,整个下午都是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申时刚过,趁着天还亮着,管家跟相识的聊得够了,按照早间夫人的嘱咐,过来接月儿。 “刘叔,你回去跟夫人说,就说我不回去了。”月儿站在门口,用手背揉着睡的惺忪的睡眼,漫不经心的跟管家说话,全然不顾管家愕然的反应。 “这是怎么说?”早上送月儿回来时,她还好好的,现在一反常态,更让管家愕然。 “我又不是尹家家生的丫头,不过是按月拿工钱罢了。隔几日小姐就要进宫,想是也不需要我服侍小姐了。”月儿伶牙俐齿,说的话倒像是句句在理。 “早间夫人吩咐过,要我务必带你回去。你若不愿在尹家继续做工,只回去跟夫人交代一声,夫人允许了,随你怎么着。”管家记得夫人的交代,怕不带她回去,夫人会责怪自己,脸上神色便有些着急。 月儿听他这话,果真应了自己的猜测。夫人怕自己这个替罪羊不回去,说的好听些是让管家送自己回来给面子,不好听点就是要人看管住自己。 她冲着管家冷笑道:“夫人要问,你就只管回是我说的,就说奴婢祝小姐安然进宫,服侍小姐这些年,再加上这几日夫人待奴婢的恩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奴婢心里清楚。让夫人放心,不过陪着小姐进宫这事,奴婢已经改了主意,那是不能了。让夫人死了这条心吧。”这些都是她午间早先想好的话,当时她娘让她把银子退回去,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都到了自己手里,如何肯交回去,猛然间想起夫人千万遍嘱咐她这替小姐进宫的事万莫对第三人说,便知必是不可告人的,便起了勒索之心。 管家虽是为难,但就如同她所说,她只是按月拿工钱的雇佣下人,她不想回去,自己也不好硬绑她回去。只好顿了顿脚,自己怒气冲冲的回府了。 第22章 真情假意谁人知 回到府里,管家怕夫人责怪,便盘算着拉了夫人的乳娘张妈一起去跟夫人回话,无奈在府里找了一圈没见张妈的影子,只好硬着头皮往夫人屋里去了。 这时间,亭长已经从亭舍回来,昨夜夫妻两人因为吵架,干脆互相躲了避而不见,今日乍见面还是有些尴尬,只是仿佛两人约好,都闭口不提昨日之事。 亭长抬头瞥见夫人头上用白布包扎的额头,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正琢磨的如何与她说句软话缓和一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管家的声音。 “夫人。”管家垂了手,在房门外候着,一脸狗反被兔子咬了的神情。 亭长瞥了夫人一眼,后院有什么事夫人一般都是吩咐张妈去做,不知今日管家过来找夫人做什么。 尹夫人听屋外管家的声音,猜是管家带了月儿回来,怕丈夫问起来又是尴尬,忙应了一声,瞅了丈夫一眼,低头快步掀帘子出去了。 亭长隔着帘子听屋外两人似是在小声的窃窃私语,昨夜他乍知夫人瞒着自己放走素兰,又一并知道素兰竟然怀了隔壁书记家老三的孩子,震惊之下将夫人一把推倒,倒令她额头撞到了桌几上。心下更是恼火夫人这些大事都瞒着他一人,显然不把他当成一家之主的意思。现在夫人和管家又在屋外嘀咕,不知又瞒着自己做了些什么,昨夜未了的心头火再次燃起,忍耐不下,摔了帘子也出了屋。 屋外情景倒让他一愣,管家一脸愧疚之色束手立在那,夫人则是如丧考妣般的神情。 “老爷。”尹夫人冲着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声音里都是哭腔。 “小的不知道老爷也在,小的先告退了。”管家没想到老爷也在家。见老爷气冲冲的从屋里出来,眼下情形倒像是自己与夫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当场逮住,一张老脸甚是尴尬。 亭长挥挥手不耐烦的让他去了,一眼看见夫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添堵。 “又有什么事?屋里说去!”他冲着夫人呵斥一声,自己摔帘子先进了屋。 尹夫人似是在闹市被现场抓住的盗贼一般,灰头土脸的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屋。 “说吧,到底又怎么了?”亭长自顾自的坐下,瞅了一眼抬着袖子正准备掩面而哭的夫人,心头火顿时又起来了。 夫人听他言辞句厉,一个哆嗦,倒是忍住了眼泪,腮帮子往下耷拉着,把今日之事跟亭长重复了一遍。 “老爷,你说该怎么办?”说到最后,尹夫人也已经是完全没了主意,如今已经顾不上心疼被月儿带走的那二十两银子,只想着再有几日宫里就要来人,到时候不知该当如何交代。 亭长倒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勃然大怒,他听完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早就知道不能成。也合该是老天要灭我尹家,只可惜晟儿无辜被连累。” 尹夫人这几日只想着女儿的事,一时倒把儿子给忘了,如今听老爷提起儿子,忙急道:“老爷,若是我们与上面明说此事,不知会怎样?” 亭长冷眼看了她一眼道:“你现在才想起后果?早先干什么去了?这事你若是早点跟我商量,大不了我们舍了素兰的命,或是能保晟儿。如今人都不见了踪影,若上面硬说是我们舍不得女儿故意放走的,那就是抗旨不尊的大罪。” 尹夫闻言腮上肉一跳,着急道:“老爷,不若我们也连夜搬走,大不了隐姓埋名,至少能保得性命。” “你以为我们跟书记一样,说跑就能跑?你家有闺女要进宫,进宫之前全家都跑了,明日我们便成了四处通缉的钦犯。” “老爷,那如今可怎么办?”尹夫人再也忍不住,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亭长忍不住冲着夫人呵斥道:“你给我闭嘴,你怕知道的人还少是吗?看你干的蠢事,既然月儿知道了,如何能放她回家,到时候被她说出去,你是嫌咱们死的不够痛快吧!” 尹夫人果然立刻止住了哭声,她低了头小声跟丈夫解释道:“月儿应该不会说,听她跟管家说的话,只是贪图那二十两银子。” “但愿吧!”亭长冷冷瞪了夫人一眼。 “那现在该怎么办?”尹夫人偷偷看着丈夫,心里没有丝毫主意。 “这事你不要掺和了,宫里来人之前这几日,你就老实的待在家里,没有我的吩咐,哪都不许去,什么都不许干。若有时间,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悄悄收拾一下,便是张妈和管家也不要惊动,只等我吩咐。”亭长沉着脸嘱咐一声,站起身,甩袖出了房门,不知哪里去了。 夫人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最终怕还是只有跑路这一个办法,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己一家也是前几年丈夫被任命了此地的亭长之后才搬来此处,这院子里一砖一瓦无不是那些年才新修起来的,对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她心里涌出万分的不舍,不过一想到命若是没了,这些自是不值得一提。 亭长从屋里出来,双手负在身后,抬头朝着远方的山看了一眼,一番愁绪遮掩不尽。他沉思片刻,似是下定决心,转身朝着客房所在的院子而去。 院子里被清扫的干净清爽,昨夜丁香犹在,树下那个如梦如幻的少女却不见了踪影。亭长驻足院中,他是天龙国一统中原之后才来的此地,原本家境殷实,从未缺钱少用,读了几年书,又逢乱世,好不容易等到政局稳定了,这才寻了这一处好山好水之地,做个清净的散官。 若是靠着朝廷那点微薄的俸禄,别说这尹家的院子,便是下人的月钱也不够开支。仗着自己老家还有其他产业,这才生活的悠闲。这尹府是他自己设计,请人盖起来的,可以说他对于此处具有极深的感情,真要是舍了这个院子,终究是心疼不已。 他一声叹息,将眼中恋恋不舍的目光收回。客房的窗子是打开着的,透过窗子看进去,一个素衣少女手里持了一卷书,临窗而坐,神态优雅,似是沉浸在书中的意境。 走近门边,他用手攥成拳头放到唇边,重重的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显然是惊动了屋内少女,不片刻,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来,屋内少女见了亭长倒是一愣,忙又颔首施礼。 “我刚才见姑娘似是在看书,倒是打扰了。”亭长站在门口,冲少女道歉一声。 “大人言重了,这本就是大人的书房,小女在府上叨扰倒是耽误了大人读书写字。” 少女敛身门边,半身闪在一旁。 见亭长不答话,少女偷眼瞧他,他脸上一副愁容,像是有什么心事,忙低头柔声道:“小女疏忽了,还请大人进来说话。” 亭长也不推辞,只略微一点头,从她身边进了门,一进屋子就瞧见靠墙地上摆放着燃过的香烛和果品,想她应是祭拜过了。 还没等他开口,那少女已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再次致谢道:“这是今早张妈妈送来的,没想到大人公事繁忙,还惦记着小女昨夜所求,小女再次谢过大人。” “些许微物不足挂齿,你刚才看的什么书?”他看了一眼书案,随口问道。 “是山海经。”少女答说。 “哦?”亭长有些惊讶,这书房中除了他自己看的一些书,还有给女儿准备的《女四书》,刚才以为她无非读的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之类的罢了,却是没想到看的是《山海经》。 “这书倒是有趣,只是生僻字多些。”他走去桌案,随手翻了一下,《山海经》分为《山经》五卷,《海经》十三卷,少女正看的是《海经》第四卷。书中突然飘出一片干扁的柳叶,是那少女用做书签所用。 他爱书如命,最恨人折损书角,见少女如他一般爱惜书,再看少女时,眼中透出几分赞许之意。 他冲她和颜悦色问道:“前几卷都看完了?”少女来这不过十日,他不信她一目十行,想必是她随便翻看其中一卷。 “是,小女懒倦,刚看到这一册。”少女谦逊道。 “没想到你倒识得这许多字。”亭长放下书,心下有些吃惊,他转身重新上下审视起少女。 “嗯,就如同穿衣吃饭,好似学过的东西未曾忘记。这书房里的书,我也像是都读过的,唯独这山海经未曾见。”少女朝着屋里的书架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坦坦而言。 亭长心中一动,这满屋子的书,便是读书的男子也难得都读过一遍,这少女竟说自己大多都看过,对于这少女的身世,心里难免更是好奇。 “那你可曾想起些许蛛丝马迹?”亭长微微皱眉,盯着少女的眼睛问道。 对方究竟是个男子,少女眼神微敛,不欲与他正视,苦涩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在下来,是有一事相告。”亭长神色一转,换了一个话题。 “大人但说无妨。”少女善解人意道。 “不瞒你说,府上最近有件烦事,上面追究起来,怕是府里众人都难逃干系,原本留你客居此处,是为了你姑家表哥回来方便寻你,只是突发此事,若要再留你在此,倒怕会牵累到你。”亭长说着话,面露难色。 “小女已是叨扰多日,早已心下不安,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大人多容一日,明日一早,待小女去跟夫人叩谢了,便自行离开。”少女误会了亭长的意思,因是有些伤了自尊,脸上羞得红了。 “姑娘误会了,你一个人吃穿用度能有多少?虽说寒舍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若没那突发之事,莫说留你一年半载,便是三五载也不成问题。明日我派了管家,找个车,再给予你些银两,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小女受亭长大人恩惠,不胜感激。如何好再收大人钱物。”少女目露感激,冲着亭长微微一福,向他真诚致谢。 “不是我杞人忧天,只是你一出我这府门,就怕会落入那石家手中,我原本是救你之意,最后若令你重落虎穴,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以我现在还是亭长一职,石家还要忌惮我三分,等到我满门待罪那一天,便是想护你也是有心无力。” 亭长长叹一声,他这话似是真情流露,句句都是为少女着想之意。 “亭长大人,小女对于之前的案子,一直只知只言片语,整件事不知究竟为何,还请大人明示。”少女娥眉轻蹙,刚才听亭长说那石家对自己虎视眈眈,她心下却不知为何。 “既然明日要送你走,不妨跟你说清楚。”亭长便把那日石家仆人二虎之言跟少女叙述了一遍,又道:“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如今你忘了当日之事,你姑姑也早已驾鹤西去,事实究竟如何已经无从考证。但那石家少爷劣迹昭昭,我实在难信那仆人的供述。不过听那仆人说,因为你姑姑捅伤他家少爷,石家老爷对你恨得是咬牙切齿,发誓要把你送到他家艳阳楼中接客。上次我听店老板报案,去石府寻你时,那家老爷原不打算交你出来,最后仗着我言辞激烈,对他又是威逼利诱一番,这才肯了。如今若要看你只身出府,必是要捉了你回去。” 少女经他一说,想起自己最初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中年发福的老爷,当时刚从昏迷中醒来,神智还不是太清楚,就知道自己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才醒过来的,那老爷和仆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虎视眈眈,一副凶相,经亭长一说,她方才明白过来,想到这,她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我让管家尽量送你去远点的地方,不过听说那石府跟其他地方官府也有些旁枝错节的关系,一切只看你的命吧。我虽有心护你周全,无奈我自家已是自身难保。还请莫怪。”亭长看向她的神色有些悲悯,似是有难以言说之事。 “不知大人家有何难事,小女蒙大人搭救,又收留这些许时日,不知可有小女能为大人分忧之事?”少女一双湛明清澈的眼睛望向亭长,自刚才就一直听他说家里遇到了难事,却又不肯言明,她心里也是有些好奇。 “此事非你力所能及,不必多问,免得惹祸上身。一会我让张妈给你送几件素兰的衣服来,你看还有什么路上需要的,尽管跟张妈说。”亭长说完这话,眼睛环顾四周,神色荒凉道:“反正这府上所有东西以后都是无用了,你也不必客气,想要什么尽管张口,我也只能帮你至此。就当是为自己一家行善积德吧。” 不等少女再张口询问,亭长苦笑一声,冲她摆了摆手,意思让她不必再多言,告辞一声,便出了房门。只留下身后满脸困惑的少女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第23章 自此孑身两茫茫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看天色已是到了平日张妈送晚饭的时候。 今日张妈左手拎了食盒,右边肩膀上还背了一个偌大的包袱,脚步蹒跚而来。 不同于她平日里爽快的性格,今日脸上表情竟是如丧考妣。 萦素原本在院子里清扫落花,见她来了,忙上前接了她肩上的包袱放到院子里的凉凳上,这才又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张妈保养的很好,虽已是五十开外年纪,但她长了一张富态的圆脸,脸颊丰盈,皱纹都撑开了,又是从来衣食无忧,看着倒似是四十多岁。今日不知为何,萦素只觉得她脸上皱纹像是突然多了几条。 “姑娘,你看你住了这些日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明日里又要走了。”张妈挤出一个笑容,不过神态间的疲惫之色却丝毫不减。 萦素听她这话,显然是亭长已经跟她交代了明日要送自己走的事,她无言以答,只好冲着张妈抱歉一笑。 “这包袱里是我们小姐平日穿过的衣服,还有些钗环首饰是夫人送你的,现赶着做也是来不及,虽是用过的却还新,只盼你不要嫌弃才好。”张妈指了那个巨大的包袱跟少女交代道。 “怎会,老爷夫人待我如此恩重,小女感激还来不及。只是也用不得这许多,有几件衣服遮体便足以。”她原本以为亭长也不过是客气一句,见那包袱大小倒足足像是有十几件衣服,足见亭长和夫人待自己诚心实意,眼眶禁不住红了。 张妈见她神色凄然,忙安慰她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那石家就算是只手遮天,想这天下这般大,寻个人也是大海捞针,未必便能找到你。” 她原本并不是在想这个,听她说的突兀,忍不住问道:“张妈妈,他们为何偏要寻我?今日听大人说了一句,便是我那姑姑伤了他家少爷,但我姑姑自己也已命丧黄泉,若说追究此事,应是等我那姑家的哥哥回来,向他家讨问清楚才是,怎么他们反要对小女不依不饶?” 张妈听她问了,犹豫了片刻,这才跟她道:“我跟你直说了吧,你听了也不要太过伤心。” 萦素听她话里似乎有话,只站在那里静静的听她往下说。 张妈咬了咬牙,这才道:“原本我们老爷猜想你那表哥三五日就回来,如今已经过去这许久,却丝毫不见你那表哥的踪影。” “是了,这我听张妈你说过,或是表哥临时有事耽误了,只是现在也不知该找谁问去。”这些日子张妈每次送饭,都是如此跟她说,她便信了。 张妈迟疑片刻,这才一咬牙道:“前天,有过路的商客说起,路上山涧里见到一具青年男子的尸首,这凤鸣镇并无失踪人口,应是外面的人。” 萦素心下一凉,听张妈这吞吞吐吐之言,似是后面的话与她表哥有关。 张妈接着道:“只是那尸首面目被石头砸的稀烂,也看不出容貌,大家只猜说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外乡人,不过也是稀奇,身上衣服都好好的,唯独面目全毁。我家老爷开始还没多想,只说当是无名尸首埋了便是,后来突然想起你表哥一直没回来,便叫了你们之前住的那家客栈的老板去辨认。” “那老板怎么说?”萦素屏住呼吸,身子和声音已然发抖。 “那死者面目都毁了,老板也是认不出,只说看身形倒像是。”张妈低声说了,不忍心看她,把头偏向一边。 萦素手中的食盒砰然坠地,其实她也想不起自己表哥究竟是什么样,只是一直听亭长和张妈说自己还有个亲人会回来找自己,虽暂时寄居在亭长家,心里却是踏实的。 况且虽然自己现在是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但等了表哥回来,心中一切的谜团都能得到解答。 今日张妈的话,无疑是把她心中那唯一一线的希望与寄托直接切断了,天地之大,自己竟是孑然一身,没人识得自己是谁,自己更是不知道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你也别太过担心,年轻人身量都差不多,店老板也没说一定是。所以这几日也没跟你提过这事。”张妈伸手扶住她,见她失魂落魄,心下不忍。 萦素垂泪道:“张妈妈你跟大人都说那石府有钱有势,必是怕我表哥回来找他们对峙。所以才……” “哎,要不说你们也怪可怜的,原本我家老爷是想留你一直在这住着,那石家忌惮我家老爷,就算怎么打你主意,也不敢闯进府来抓人,只是没想到我家老爷夫人这么好的人,如今却要遭这厄运。怕连累你不得已才要送你离开,以后只看你自己的命吧。不过你也莫要担心,真要你那表哥没死寻你来了,我家老爷也已经交代了店老板,到时候把你的去处告知你表哥。”张妈用手背拭泪,似是也有无限苦恼。 “今日老爷也是说府上有事,全府上下都逃不了干系,却不知究竟是何事?”萦素听张妈也说起此事,缓缓止了泪问她。 张妈见她问,干脆拉了她在院子里的凉凳上坐了,把自家小姐被选为采女却不愿意进宫,后来干脆私自跑了之事跟她说了,只隐去了小姐珠胎暗结一事不提。 “难道就为小姐不愿进宫这事,整个府上都会被朝上苛责吗?”萦素似乎觉得这点事没有那么严重。 “岂是苛责这么简单,说轻点是教女无方,说重点是违抗圣旨,整府充军发配这都是轻的,若是上面心情不佳,赐下满门抄斩也不是没有可能。”张妈忧虑道。 “那张妈妈你怎么办?”这几日相处,萦素对悉心照顾自己的张妈已是有了感情,不禁替她担忧起来。 “老爷说让府里的人都各自散了,其他下人愿意走也由得他们,我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自是不会舍了夫人老爷去。若有幸能活命,老爷夫人发配时,我跟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听到厚待自己的尹亭长全家要被问罪,萦素也是一脸的神色黯然。 “原本小姐的丫头说愿意替小姐进宫,夫人还给了她家许多银子度日,谁知道这眼见宫里就要来人了,那丫头忘恩负义,倒跑了不肯回来。如今又去哪里找人替小姐。只能怨我家老爷夫人命不好,一辈子行善积德,却落得这个下场。”张妈说着话,一时间又是老泪纵横。 她偷偷瞧了眼前的少女一眼,又叹气道:“我们老爷夫人菩萨心肠,就是那丫头那样,也没怪她。这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了就再难与家人见面,虽说是个丫头,又不是孤女,家里也是有爹有娘,舍不得也是常理。” “是,老爷夫人都是好人,小女无依无靠,又与府上非亲非故,老爷夫人都待我如客人一般,足见老爷夫人待人慈悲。”萦素的话任谁都能听出发自肺腑的感激。 张妈抬袖抹了一把眼泪,从凉凳上站起身,冲着眼前少女勉强一笑道:“这饭撒了,我去给你重新取了送来,你今晚早点休息,明早收拾一下管家送你离开。我听老爷交代了管家,说横竖以后府上钱也用不上了,要多给你一些,所以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想是够你几年用度。” 说罢,她从地上胡乱收拾起刚才少女掉落的食盒,鼻翼抖动了几下,拎了食盒朝院外晃晃悠悠去了。 一出书房的院门,张妈沿着院墙拐了几拐,却没去厨房,而是朝着后院小姐的闺房走去。 尹素兰屋里亮着灯,门却紧闭着。  张妈走到门口,低声叫了两声夫人,门嗖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张妈朝四周警惕的看了一圈,转身进了屋。 屋里除了夫人,亭长也在。 “怎样?”亭长尽量抑制住颤抖的语气,面若平静的朝张妈问道。 张妈低头小声回话说:“是,老爷,都是按您的吩咐说的。” 尹夫人不等丈夫再次发问,忍不住焦急道:“那她怎么说?”她神色紧张的盯着张妈的脸,想从她表情中看出端倪。 张妈微微摇了摇头,却冲着亭长道:“她什么都没说。” 尹夫人心中急躁,面朝了丈夫道:“老爷,您这办法究竟行不行得通?还不如我亲自去劝她,横竖她也没有地方可去,要不是我们护着,早就被石府的人送去艳阳楼了。如今这进宫,横竖比进艳阳楼好过百倍吧。” “蠢不可及。”亭长冷冷的冲她抛下这话,看了一眼张妈道:“她若不是自愿,就算逼她进去,随时都可以把这李代桃僵之事供出来,再说我尹某自问从未做过逼迫良善之事,她若不愿,那也是我尹家命该如此。” “老爷,我还不想死,晟儿还那么小。”尹夫人哀怨的看着丈夫。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亭长悲叹一声,冲着张妈道:“此事万莫对其他人提起,你也不要自作主张去劝那姑娘。今日迫不得已,我让你编谎话骗她她表哥已死,已是心下有愧,千万不能错上加错。一切只由她自己决定,若她明早要走,我房里还有百两现银,都给了她就是了。”亭长今日与她书房中一番谈话,猜她原应是个大家闺秀,不知何原因落魄至此,心下也有些惋惜。 “是,老爷。”张妈答应一声,见夫人两眼无神似是魂不守舍,老爷也没其他吩咐,便躬身告退了出去。后又去厨房里重新盛了饭菜,给那少女送去了。由于得了老爷吩咐,这次她匆匆把饭交到少女手上,并不多说一字,径直出了院子。 这一夜,无论是亭长还是夫人,张妈或是月儿,再加上那书房里不知名姓的姑娘,都是无眠之夜。 第24章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翌日一大早,亭长黑了眼圈,叫了管家过来,从屋里取了一封信及一个匣子交给管家,附耳低声嘱咐了几句,只令他套车备马,送那客房的少女去隔壁县他一个故交那里。 尹夫人自昨晚至今一直在房内坐着,只盼着客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如今见是没了希望,眼泪已是不听使唤的往下落。 “老爷,早知道如此,那些钱还不如给了素兰带了走。”尹夫人想起自己那二十两银子,还有丈夫今早刚交给管家的那个匣子里的一百两,心疼的直落泪。 “你还有心顾得上银子,等官衙的人来了,我怕你都恨自己多生了晟儿出来。”亭长见她到了如今还在心疼银子,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再给她一记耳光打醒她。 两人正是心灰意冷时,突听门外响起张妈的声音。“老爷,夫人,住在客房的姑娘过来了。”因为萦素始终说不出自己的姓名,张妈一直这般称呼她。 夫人心中一颤,眼中闪出一丝惊喜,她看了丈夫一眼,立时就要站起身来。亭长却面色平淡的冲她一摆手,令她先不要激动。 “你只管去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也不必再见了。”亭长踱步到窗边,隔着窗户冲着屋外张妈和少女模糊的身影扬声道。 屋外人没有答话,沉寂片刻,只觉门帘一动,却是客房的少女不请自入。 只见她身穿一件之前尹素兰的藕荷色密绣碎花长裙,长长的乌发挽成现今各府小姐中常见的坠马髻,脑后随意斜插了一根檀木紫晶流苏步摇,项间带了一个缠丝银盘螭璎珞圈,这些衣服首饰都是张妈昨晚按照亭长的吩咐,包在包袱里给她送去的。 她前几日每天素面朝天,不施半点脂粉,夫人和亭长在书房院子里见她时,都觉得她清雅飘逸,似是人间仙子,出尘脱俗。 今日她细细的装扮了,娥眉卓黛而画,粉唇轻点胭脂,更显得她明眸皓齿,光彩夺目,周身却又平添一份华贵气质。 “小女素兰拜见爹娘。”她盈盈而拜,口中虽是平淡的一句话,却惊得亭长和夫人双双起身。 “你说什么?”亭长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佯装不解。 少女微微抬头,露出一抹苍凉的笑容,更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小女之前想必应是也略读过几本书,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老爷夫人对小女恩重如山。只是小女身无分文,便是连自己的身份也不知,若是别的事小女纵使有心却也无力,但替贵府小姐进宫这事,小女自是力所能及。若是老爷夫人不嫌弃,便认了小女这个女儿吧。” 听她这样说,屋里两人心下自是狂喜,亭长脸上还在尽力装的波澜不惊,夫人却忍不住一脸欣喜的扶她起身,还未开口已是珠泪涟涟,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亭长假作为难道:“你且想清楚,如今圣上年岁已大,听闻已是多年没有封嫔纳妃,或是不甚喜好女色。你正值妙龄,这一进宫门,我倒怕误你终身幸福。” 尹夫人吃惊的看了丈夫一眼,好不容易姑娘自己愿意了,他这么一说,姑娘若是反悔了,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那更好不过,老爷也不必忧虑小女的将来,如今小女全然记不起自己身世,身边更无一个亲人。老爷虽是好心要送小女出去,但这茫茫天地之大,实不知何处才有小女容身之处。张妈妈也跟小女提起过,那石府有钱有势,真若有一天被他们找到小女,只怕更是生不如死。想那王宫必是戒备森严,对于小女,或是一个最好的去处。” 萦素一双水汽氤氲似梦似幻的眼睛望着亭长,说话间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看淡世事的浅笑。 亭长见她想的明白,冲她点了点头,心里才算石头落地。尹夫人想到自家绝处逢生,更是喜出望外,拉了少女纤细白净的手在自己手心里,不肯放松,唯恐她如月儿一般反悔又不肯了。 亭长冲着夫人交代道:“那夫人你悄悄领她去素兰的房间住下,万莫惊动府上其他人。这两日,将家里的事与她大概交代一些,虽想是宫里也不会细问,终究以防万一罢了。” “是,老爷。”夫人一改这多日满面愁容,用手背拭了拭眼下的泪,脸上露出拨云见日的笑容。 “她这身上的衣服还是以前素兰穿过的,我看她身量跟素兰差不多,今日你派人去叫了刘裁缝,也不用再来量,只说小姐进宫,令他加紧多做几身新衣服送来。衣料只捡镇上最好的,款式也要最新的,价钱不必商议,要多少银子给他便是。还有首饰也多置办几套,这次进宫的都是官宦家的小姐,莫要因为这些被人低看了去。”亭长又细细的吩咐了。 “那是自然,这进宫便如同嫁女,我自不会让闺女人前寒碜了。”夫人嗔怪丈夫嘱咐的太过细致,让那少女听去,倒像是她生性吝啬,不舍得一般。 “你们先去吧,顺便把张妈叫进来,我有些事嘱咐她。”亭长有些不耐烦的催着夫人,夫人忙答应一声,领了少女出去了,张妈还在屋外候着,脸上带了喜色。 亭长等张妈进屋,只淡淡的道了一句辛苦,决然不再提昨日之事。张妈心神领会,也收了脸上的喜色,束手在那里等候吩咐。  两人在屋里悄声密谈了良久,只见张妈不住的点头,待到亭长吩咐完毕,这才领命去了。 到了晚间,凤鸣镇街头巷尾便已传遍,说亭长带回家的姑娘要去坟上祭拜姑姑,没成想回来的路上,一帮蒙面的匪徒突然将那姑娘劫了去,就连尹府的张妈也被匪徒打伤,还是被人发现了抬回府中的。 石家老爷听到这个消息,心下暗自吃惊。这几日石均虓虽是还不能下地,但伤势也渐渐转好,他人没死,色心又起,听说原本父亲已经把那姑娘带回府,后来却又被亭长将人带走,哪里肯依,便时不时嚷着要父亲把那姑娘给他弄回来。 明着去亭长家里抢人自是不行,石老爷便想了一个法子,令家里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脱了府里下人穿的衣服,只随便穿了便衣,去亭长家附近监视了,只等那少女出府,找个无人的地方,蒙面抢了回来便罢。到时候就算亭长怀疑到自己,但无凭无据的,谅他也不敢怎样。 那石老爷准备等家丁抓到那少女,先将她囚禁在石府的地窖中。又怕人多口杂,所以这个计划除了他,整个府上也就二虎和那几个家丁清楚。 今日晚间乍听府里管家说那姑娘被人劫走之事,还以为是府上家丁得手了,心下正高兴。没想到屏退左右,叫来二虎一问,竟是没有此事。 当着老爷面,二虎叫来今日派出去值班监视的家丁问了,都说没见那少女出门。 “那亭长这唱的是哪出?”石老爷等家丁退下了,忍不住用手指缠绕着下巴下那几根稀疏的胡子,一脸疑惑的看着二虎。他并非在问他,只是自言自语。 “老爷,会不会是亭长自己也看上了那小娘子?”二虎眼中泛出鼠光。 “人反正在他家里,这都过了多少日里,也没见人回来寻那丫头,搞不好她那表哥听说了这事,怕惹上麻烦不敢回来。既然那丫头没人来领,亭长那老东西要是喜欢,继续留她在府里就是了,为何又要多此一举?” 石老爷觉得二虎的说法有些说不通。  “小的听说,亭长是个妻管严,亭长夫人倒是个醋坛子。”二虎有点幸灾乐祸道。 石老爷道:“你的意思是,亭长看上那丫头,又忌惮他老婆拈酸吃醋,找了个借口送到外面金屋藏娇?” 他顿了一顿,又摇头道:“不对,刚才那几个家丁又说,今天没见那丫头出府。” “老爷,搞不好他们给那小娘子乔装打扮了送出去的。再不就是亭长夫人醋性发了,一怒之下将人打死了,亭长只对外说人不见了,弄不好都偷偷的埋了。”二虎是个粗人,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他胡乱猜测着,有些幸灾乐祸。 石老爷冷哼一声道:“那老东西把人从我这里弄去,倒想着占为己有,真当我石家是吃素的不成?也好,明日我们便去亭长那里要人,如今虓儿的伤势还没好,他倒把嫌犯给弄丢了,我看他如何交代。” 二虎因为此事被亭长羁押在亭舍几日,心下也记恨亭长,听老爷这么说,心里反倒高兴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去看亭长的热闹。 第25章 暗自较量 翌日一早,石老爷只等时辰差不多了,算算亭长如今应是已经去了亭舍值守,便即刻命管家去备了车马,随身带了二虎和前几日派去亭长家附近监视用的家丁,声势浩荡的前往亭舍质问亭长去了。 “真是巧,我正说要去拜访一下石老爷,石老爷却屈尊降贵,亲自来了。”亭长听了亭舍丁卒的禀报,神色悠闲的从亭舍中迎了出来,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火药味。 “哦?不知亭长大人准备去鄙府何干?” 石老爷原本打算一见面便直接了当的管他要人,如今被他抢了头话,一愣之间倒把昨晚准备好的话都抛之脑后。 “石老爷一向消息灵通,贵公子那件案子的当事人昨日突然被人掳走之事,石老爷不会是没有听说吧。”亭长冷笑一声,话里似是暗指人是被石府的人抓走的。 “大人此言从何而来?如今我虓儿还躺在床上起不得身,之前只因为大人说必然会还我石府一个公道,我才让你把人带走,如今当事人找不到了,应是亭长你要给我一个交代才是。”石老爷没想到他竟然是猪八戒倒打一耙,上来就把这事栽赃在自己身上,脸上顿时浮上一层怒气,懒得继续跟他绕圈子,言语间也不再客气。 “给贵公子一个交代?”亭长鼻中一哼,发出一声嗤笑。 “为何我听那姑娘的供述,倒觉得应该是贵公子要给她一个交代才是?”亭长冷森森的目光直视着石老爷的眼睛,石老爷被他盯得有些心虚。 “她记起之前的事了?”石老爷倒吸一口冷气,语气里带出来几许心虚。 “虽说还没完全记起来,但那日之事她已经全然想起来了。她无缘无故遭受令公子调戏,她家姑姑不忿,与令公子争执拉扯中,弄得一伤一死。说起来这事究竟是令公子挑起的事端在先,她姑侄两人自卫在后。更何况她家姑姑已是命丧黄泉,究竟是谁该给谁一个公道,如今石老爷心下可有数?” 亭长一边说一边留意二虎的神色,见他听自己说的,额头突然起了一层白毛汗,便知自己揣测当日的情景必是八九不离十,遂放下心来。 “这不过是那丫头的一面之词,况且我石府这边也有证人。”石老爷看了二虎一眼,二虎立刻从随从中站了出来,口中兀自狡辩道:“我们老爷说的没错,那丫头就是胡诌八扯,她必是想诬陷我家公子。” 只是听闻那少女记起了那日的事,二虎这话说的便没有了那日那般理直气壮。 “亭长大人,就算你说的都是那丫头供诉,那现在也要那丫头亲自出来对峙才是,人是你看管的,现在人不见了,不知亭长大人如何交代。”石老爷揪住此事的关键,言语间咄咄逼人。 “可是我怎么倒觉得是某些人知道了事主恢复了记忆,所以才趁着她出府祭拜她家亲人时,把人掳了去,如今却又恶人先告状,反过来来找本官要人?”亭长负着双手,对于石老爷的言辞不削一顾。 石老爷脱口而出:“胡说,我石府上家丁这些日一直守在你尹府门外,根本没见那丫头从你府里出来。” 如今他与亭长撕破脸皮,索性连大人都懒得称呼。 亭长心下暗喜,原本说这么多就是等他这句话,这两日他听管家说家门附近突然多了些鬼鬼祟祟之人,似是在监视尹府上下。心下自是已经猜测到那些人的身份,只是若要问那石老爷,他又必是不肯承认。刚才用言语激他,无非想让他着急之下自己说出口。 此时石老爷瞥见亭长老谋深算的表情,也已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只是话已出口,再想后悔已是无用。 亭长微微冷笑:“这么说来,我尹府府外这几日多出来的那些闲杂人等,都是石府的家丁了。石老爷还特意派人帮本官看门护院,本官真是不敢当啊。” 石老爷一时说错话,只能是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愣在那里。 “还有一事不知石老爷知不知道,前几日那姑娘想不起事情,我留了你家仆人在亭舍,只令丁卒去街上打听了一下当日的情形。听人说那日令公子被二虎从山里抬回来时,一起帮着抬人的似乎还有你们艳阳楼的几位姑娘。刚才本官正要带人出门去艳阳楼寻那几位当事人,带去老爷府上,与令公子和贵府的仆人一起回忆回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偏巧石老爷您这就来了,正好二虎也在,不如咱们现在一起去往艳阳楼如何?” 亭长这话一出口,二虎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那时在亭舍胡编乱造时,心里倒还惦记着回去要跟那几个姑娘通一下气,横竖艳阳楼是石老爷的产业,那些姑娘自是不会不听话。结果被羁押在亭舍几日,回去又见亭长似是对此事也不管不问了,一时倒把这茬给忘的干净。这会子听亭长突然提起此事,事先几个人又没串通好,一会审问之下,人多口杂,只怕口供难以保持一致。 这事他之前也忘了跟石老爷禀报,如今石老爷听亭长说起,扭脸看到二虎尴尬的表情,便知亭长所说不假,登时恨不得一脚把二虎踹一边去。 “亭长大人。”石老爷立刻换了一种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谦卑的笑。 “要不是听亭长大人今日说了,我还真不知那姑娘恢复了记忆,我怎会让人劫了她去。此事必然是个误会。” “那我尹府门口被你们石府的仆人监视又是怎么回事?”亭长怕他起疑,也不好因他一两句话贸然就松口。 石老爷眼珠一转,立刻想到托词,赔笑道:“这都是误会,自从出了事已经过去好些天了,犬子至今还伤重躺在床上起不来身,我也是盼着对方的亲属赶紧的回来,此事究竟如何处置,亭长大人也能有个说法。所以派了人往这边瞧着,万一人回来了好赶紧通知我那边” 亭长听了他这话,假意寻思了一番,这才斜眼道:“果真不是石老爷派人把她抓走的?” 石老爷听亭长这话像是给了自己个台阶下,赶忙借坡下驴道:“决然没有,若是大人不信,只管令人去我石府搜查便是。” “话说石老爷您也是本镇富甲一方的乡绅,既然石老爷说没有,那本官自是相信没有。”亭长挑了挑眉,面上似笑非笑的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打算。 “那亭长大人您的意思是?”石老爷如今只能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询问亭长的意思。。 “话说回来,此事都已经过了这许多日,也没见人回来寻她,现在倒是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要我说,既然令公子性命无忧,对方也是死了一条人命,你家仆人与那姑娘各执一词,我这里都有他们双方画押的供词,谁是谁非,已是说不清楚。那些劫匪既然不是石老爷家里的人,或是过路的匪徒也有可能,如今又去哪里追查?不若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作罢,莫要再提。石老爷觉得意下如何?”亭长有意无意中提到自己手中也有那姑娘画押的供词。 “究竟是亭长大人处事公正。”石老爷咬牙切齿的笑道。 尹亭长懒得理会他究竟是否满意。 “若是她那哥哥最终回来了,石老爷就当行善积德,给他些银子补偿最好。” “那是那是,到时还只望亭长大人跟他解释清楚,是他娘伤我儿在前,犬子正当防卫却也受了重伤,便是给他钱也不是因我家理亏,只是看他亲人死的死,丢的丢,无非是可怜他,给他些银子也未尝不可。”石老爷点头道。 亭长目送着石老爷一大队人如来时一般原封不动的又去了,眉心浮上一个愧疚的表情。自问自己一生做事光明磊落,如今却为了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与石老爷这样卑鄙的小人谋算来去,最终达成共识。 只可怜那无辜的少女被自己使计蒙骗,让她以为自己在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这才甘愿替素兰入宫。几滴浑浊的老泪溢满亭长的眼眶,逐渐模糊了视线。 第1章 李代桃僵 由是担心宫里来人之前,那少女的家人万一寻了来,尹亭长和夫人的一番计划便要全盘落空。如今尹府众人的下场究竟如何全系在那少女一人身上,也难怪亭长和夫人每日都是如履薄冰般的度日 夫妻两提心吊胆的又捱了几日,幸好那少女的亲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老爷,这姑娘果真是聪慧无比,家里的事我只需与她说一遍,她竟是都能记住。” 这日晚间,从尹素兰屋里回来后,尹夫人对那姑娘赞不绝口。 亭长皱眉若有所思道:“她的身世,终究是个迷,看店老板送来的行李,里面并无什么值钱的物件,与她同行的也只有她姑姑和表哥,不像是深宅大院里的小姐。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博览群书,唯独这点令我颇为在意。 ”这几日,亭长每每想起此事,心思都是异常沉重。 “说不定她爹是个穷秀才,家里虽不富裕,却教得闺女识得些字。”尹夫人心思比丈夫来的简单,尹素兰虽是个女孩,但亭长自小也请了先生来家里教她识字读书,平日里尹小姐题诗作画也还都看得过去,所以尹夫人并没把丈夫所说的博览群书放在心里,只当她也不过是个认得几个字罢了。 “恩,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必是后来家道中落了,这才出门投亲靠友,没想到祸从天降,想来也真真是可怜。”事到如今,亭长也只好自欺欺人,硬生生的给那少女安置出来一个身份。 “老爷。”尹夫人收起脸上悻悻之色,劝慰他道:“这些天老爷你总是闷闷不乐,我就知老爷是觉得我们利用了她,心有愧疚。但老爷你想,如今她孤苦无依,好在老爷你心善收留了她,若是我们家也遭了难,她连个庇护之所也没有。万一出去,就算躲过石府的人,这世上人心险恶的多了,她又懵懂无知,必然会遭人谋算了去。到时候,怕是生不如死。如今进宫虽说也不是什么好去处,终究衣食无忧,她如今心思就跟白纸一般简单,若无意与人争宠,别人也不会主动去害她。对她来说,怕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吧。” 亭长听她这么一说,情绪果然好了很多。点头道:“她进了宫,需要打赏宫女太监的地方也多,明日你让管家去银庄兑二百两银子,那么些银子她一个姑娘家怕是也拿不动,索性都换成一钱一枚的金钱吧。让她带进宫赏人用。拿着轻便,赏人倒是比银子还好看些。” 尹夫人却没立刻答应,她苦着一张脸冲着丈夫道:“前几日老爷吩咐给她做衣服和置办首饰,已经将家里那一百两现银花的差不多了,如今又要二百两银子,去买个丫头也只二三两的事,这花费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亭长刚略好些的心情立时又糟糕起来,他冷眼盯着她看,倒把她看的心里有些发毛。 “既然几两就能买,那你去买好了。你不是还给了月儿二十两银子吗?现在人哪?如今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三四百两银子的事,买你一家的性命,你还嫌贵了,若是舍不得,你打扮打扮自己替素兰进宫去好了。” 亭长有些恼火,前两日夫人恼恨月儿拿了自己银子却又不肯回来,时不时唠叨,亭长听得也是烦了。 “是,老爷,我明日就叫管家去换银子。”这事终究是尹夫人理亏,见丈夫恼了,忙赔着笑脸跟丈夫认错。 这日,总算是熬到了宫里来人的那一天。管家和张妈一大早便指挥了尹府上上下下所有能腾出手来的下人早早的起身,从里到外将府中每一条小道都清扫的干净,不留一片落叶残花。又让人用柳枝沾了水,把府里府外地上都打湿了,免得行走间带起尘土。 尹素兰的那间屋子已是好多日紧闭着门窗,尹夫人只怕一会宫里来的嬷嬷替小姐验身时,觉得屋里空气憋闷,便令所有丫头都退出后院,这才令张妈将那屋子的窗户和门都打开透气。 萦素这几日只待在屋里,不见太阳,肤色竟是比前几日更加白皙透亮了些。 “你可准备好了?”到了此时,尹夫人心下更加忐忑不安。 “是,素兰谨记母亲教诲。”萦素面色坦然,完全看不出丝毫破绽。也难怪,她原本已是记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之前张妈只管称呼她为姑娘,如今有了名字反倒方便些。 “夫人,您放心吧,咱们姑娘很少出门,除了这府里人,其他谁识得咱们姑娘长什么样?只要避开这府里的人便是。”张妈忙着宽慰夫人。 尹夫人心里虽知张妈是在安慰自己,但听她这样说终究是好受些。她长嘘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着实让尹夫人吓了一跳,她忙令张妈先把门窗关了,这才走出屋子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张妈令后院的丫头都去前院待着,单留了两个老实丫头守着后院的门,说是除了老爷,谁也不许放进来。如今正是那两个丫头,站在院里与小少爷晟儿拉拉扯扯。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成何体统?”尹夫人上前两步,怒目而视守门的那两个丫头。 因为有了尹素兰和隔壁书记家老三的事,尹夫人看管自己儿子更是严了不少,看见那两个丫头跟自己儿子拉拉扯扯,心下更是生出烦躁。 两个丫头见主母出来,忙松了手,朝着夫人委屈的看了一眼,刚才张妈令她们两个守在门口不许人进来,结果小少爷偏要进,免不了拉扯一番。 “夫人,是张妈吩咐我们不让人进来,所以我们才拦了少爷。”丫头怕夫人苛责,低了头赶紧解释。 晟儿见母亲从姐姐房里出来,只觉得刚才被两个丫头拉扯住的袖子一松,登时将胳膊从两人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他虽是个男子,但终究是年纪小,那两个丫头又是干惯粗活的,手劲大,一时倒被她们钳制住了。 “你们继续去门口守着,不许其他人进来。”夫人想起这茬,脸色好看了些许。  两个丫头低声应了,听话的回去门口继续守着。 “母亲,我都好久没有见过姐姐了,听他们说今天宫里就来接人,接走之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姐姐了?”晟儿委屈的撇了撇嘴,泪珠在眼眶中不住的滚动。 “傻孩子,就算你姐姐进了宫,宫里也有省亲的日子,若是想见,等着带你去就是了,这也值得哭。”尹夫人慈爱的抚摸着儿子的头顶,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所以这件事自始至终都瞒着他。 “我想趁着姐姐还没走,去跟姐姐道个别。”晟儿朝尹素兰住的屋子看去,门窗紧闭,没有一点动静。从前姐姐很疼爱他这个弟弟,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会立刻开门迎出来。 尹夫人有些无奈,她既不能跟儿子说明事情的真相,又不能不给个理由就撵他出去。她蹲下身,平视着儿子的眼睛,温柔道:“晟儿,一会宫里的嬷嬷就要来了,你姐姐在屋里沐浴更衣,所以张妈才嘱咐了丫头守着,不让外人进来。虽说你们是姐弟,终究男女有别。你还是听娘的话,出去吧。” “母亲,那我隔着窗户跟姐姐说几句话行吗?”晟儿哀求道。 “这……”尹夫人有些为难,心下盘算着要找个什么理由支开儿子。正琢磨间,尹素兰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尹夫人站起身,紧张的朝那边看去。 却是张妈从房内走了出来。  张妈走到夫人身边,附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尹夫人皱起眉头,似是有些犹豫。 “张妈妈,是不是姐姐叫我?”晟儿抬头看着张妈,眼神里带了期盼。 张妈不敢答话,只瞧着夫人如何示下。  尹夫人咬了咬牙,低头冲着晟儿道:“你姐姐叫你去窗户那里,与你说几句话。不过一会宫里就要来人,你们万莫说的太多。” 晟儿高兴的答应了一声,三步并两步的跑到那闺房的窗外,站定了,这才朝着屋里人喊姐姐。 “张妈,这实在太过凶险,晟儿如何会听不出她姐姐的声音。”尹夫人两眼只顾担忧的朝那边看着,侧头小声的跟张妈嘀咕。 张妈小声道:“夫人,连您都说这姑娘的声音跟小姐有几分像的,这又隔着窗户,怕是没事。姑娘在屋里听了少爷的话,怕您找不到合适的托词心下为难,这才叫奴婢出来叫他过去。要说这姑娘真真是心地善良,一面是可怜少爷,一面又是担心夫人。” 只见晟儿站在窗外,与屋里人一问一答说了良久,最后抬手抹了抹眼泪,恋恋不舍的朝两人这边走来。“母亲,你要答应晟儿,以后宫里省亲的日子,带了晟儿去看姐姐。”这一会功夫,晟儿已经哭的两眼红肿,可见是舍不得姐姐走。 见晟儿对于这个冒牌的姐姐并无丝毫怀疑,尹夫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那是自然,就算你姐姐不进宫,也总是要嫁人的。这嫁人是好事,晟儿不要太过伤心。”尹夫人摸着晟儿的头嘱咐道。 “少爷,这老大一会子,小姐跟你说什么了?”张妈知道夫人心下必是好奇,干脆替夫人问出来。 晟儿对着张妈腼腆一笑,答道:“姐姐说她这几日哭的嗓子哑了,所以也没说几句,只嘱咐我要好好读书,替她孝敬父亲母亲。” 尹夫人听了晟儿的转述,心里只觉得那少女言谈得体,这比起自己最初选的月儿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顿时放下心来。 这边还没来及让晟儿先回自己院子,那边已经有一个丫头从前院心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夫人,宫里的嬷嬷到了,老爷让你去前院接那。”丫头一路小跑过来,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晟儿,你先回你自己屋里待着,张妈,你还是回小姐屋里陪着小姐,我先去前厅接人。”到了此时,尹夫人反而没了之前的忐忑不安,她利落的吩咐了一通,自己带了过来报信的丫头,朝着前厅去了。 第2章 嬷嬷验身 等看到宫里来的刘嬷嬷一副慈眉善目的长相,尹夫人心里更是踏实不少。 亭长见夫人来了,将屋里的下人都屏退出去,整个前厅眼下就剩下他们三人。 “刘嬷嬷远来辛苦了,些许茶水安置,还请莫要嫌弃。”亭长站起身,走近刘嬷嬷身前,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提前备好的红色云锦钱袋,双手捧了,毕恭毕敬的呈给她。 刘嬷嬷忙站起身推诿道:“大人折煞奴婢了,奴婢不过是奉命为各位小姐验身,无功不敢受禄。”她一脸谦卑之色,双手拢在了袖中俯身施礼,并不去接那钱袋。 这推诿是亭长早就料到的,所以面上也并没有尴尬:“嬷嬷误会了,待会验身只管按照宫里的规矩来就是,这不过是点茶水孝敬,还望嬷嬷笑纳。” “奴婢这验身不过是第一重手续,等小姐进了宫门,还会由尚宫娘娘亲自查验。”刘嬷嬷怕亭长求她验身时放水,这责任重大,自己作假若是被尚宫查出来,搞不好连脑袋都不保,无论如何也不敢先接他银子,倒是先把规矩跟他说清楚。 “嬷嬷说的那是自然,小女自小养自闺中,很少出门,性子上难免有些害羞腼腆,只求一会嬷嬷验身时,言语动作间温柔些,免得小女尴尬,便是万分感激。”亭长把手里锦囊朝前递了递,始终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刘嬷嬷自打从宫里出来,这一路从南到北给各家小姐验身,也没少收红包,不过她心下有分寸,若是送钱只为求自己验身时遮掩问题的,必是不能成,就算她这关过了,以后进了宫验出来,反要追究她的责任。 这给小姐验身说来也是个尴尬活,几乎每个小姐都对于脱光了被人查验这事心有抵触,不少人家拿银子出来,也只为求她给姑娘验身时给姑娘多留点体面罢了。 刘嬷嬷得到亭长反复确认,这才放心接过锦囊揣在自己袖子里。她禁不住神色一怔,掂量之下,里面至少是一个十两重的银锞子。没想到这小小的亭长,出手竟是如此大方。 她面色不改的冲着亭长夫妇又施礼谢过了,这才道:“大人夫人放心,奴婢自有分寸,不会让小姐觉得尴尬的。如今时候也不早了,烦请夫人带路去小姐的闺房,随行的宫车还在门外候着那。” 尹夫人听闻忙起身在前面引路,带着她往后院去了。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尹夫人才又带了刘嬷嬷回到前厅,原本已是有些坐立不安的亭长忙站起身,口中不敢问,两眼只看向夫人。 这姑娘的底细他是一概不知,原本便连那姑娘自己都是忘得干净。之前听店老板说她们同行的还有她姑家的表哥,这两人究竟有没有成亲谁也不知。万一这姑娘是个成过亲的,这一验身,自己家终究还是个死罪。 刘嬷嬷一脸喜色的冲着亭长福了福,忍不住嘴的夸赞道:“奴婢自打出宫,也验了十几家的小姐,不是奴婢捡好听的说,大人家的千金,真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花容月貌且不提,便连这身上的皮肤,从上至下都是光洁如玉,连一粒小米粒大的黑痣都没有。真真是难得。” 亭长听她说这些,绷了几日的神经总算是一松,只是脸上倒有些尴尬,把手攥了拳放在嘴边,假意咳嗽了两声。 “是奴婢失言了。”刘嬷嬷一时忘形,现在才反省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是那小姐的父亲,自己本不应该在对方面前说起这些。 “上面派来的车如今就在大人府门口候着,按规矩是有两个时辰给小姐与家人道别用的。若是府上亲眷多,我与他们说说,多等一个时辰也是无妨。” 刘嬷嬷赶忙又拿了别的话题遮掩过去。一般人家闺女离开家门,难免都是依依不舍,所以有些人家会求嬷嬷多通融些时辰,刘嬷嬷拿了亭长给的辛苦钱,这些小事自是乐于通融。 “这倒不必了,从金纸下来至今,也已经好些日子了,多说怕她更是伤感,还不如早早的去了。”亭长只怕夜长梦多,倒巴不得趁着没出乱子前赶紧把人送走。尹夫人更是跟丈夫一个心思,也是连忙点头认同丈夫的说辞。 “好,那就麻烦夫人去带小姐出来,奴婢一会亲自扶了小姐上车。”看多了哭哭啼啼的道别,如今这家竟像是要撵着姑娘出门。刘嬷嬷心下虽是有些纳闷,但究竟不关自己的事,也无心多问。 “嬷嬷,有件事想向您打听一下,不知妥当否。”等着夫人去后院叫小姐的空档,亭长亲自倒了一杯茶端给刘嬷嬷,言语间有些踌躇。 刘嬷嬷忙不迭接过茶水:“大人客气了,但说无妨。” 亭长踌躇片刻,这才冲着刘嬷嬷问道:“听人说如今圣上不好女色,这许多年都没有再册封新人了。若说这天子的事,原本不应该私下谈论,只是……” 刘嬷嬷忙站起身,走到厅门口朝四下里张望一下,显然要说的话自是不好被闲杂人等听去。 “嬷嬷放心,我已经令下人退避三舍,眼下前院里并无旁人。”亭长知她心思,忙跟她解释了。 刘嬷嬷亲耳听他说了,自己又亲眼确认了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饶是如此,依旧是谨慎小心,她走到亭长跟前小声道:“不瞒大人说,如今陛下在女色上确实不太用心。只是一味的关心国事。” 亭长朝天拱手道:“这是当今天子英明,一心行圣贤之举。也是百姓之福。” “是啊,除了皇后娘娘,如今宫里也不过十几位妃嫔,这些妃嫔还都是当年陛下做太子时,先王赏赐给陛下的那些侍妾,后来陛下登基后,就都给了封号。不过这么多年下来,除了皇后娘娘诞下几位皇子,其他娘娘也是一无所出。”刘嬷嬷感慨道。 “那小女进宫后不知有没有机会侍奉陛下……”亭长这话就如同所有关心自己女儿婚姻大事的父亲一样,丝毫不惹人怀疑。 刘嬷嬷暗暗叹了一口气道:“这话原本轮不到奴婢说,今年这次选采女入宫,听说也不是陛下的意思,是左丞大人讲王室血脉单薄,联合了朝上各位大臣联名上书谏言的,开始陛下还不同意,最后还是皇后娘娘劝了陛下,这才定下来此事。” 听闻这话,亭长脸上神色一时间阴晴不定,让刘嬷嬷一时也搞不清他是开心还是失望。 “大人您也不要太过忧虑,依府上小姐的姿色,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刘嬷嬷虽是这样安慰亭长,不过自己心下却暗自打鼓,如今皇宫里,不光是当今天子不好女色,便连住在太子府里的太子爷,今年也已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听说也是个不好女色的。每日就是跟禁卫军总领混在一起。宫里人都传说太子是遗传了陛下的性子,倒怕是有断袖之癖。 亭长听出刘嬷嬷话里底气不足,皱眉道:“万一,我且说万一,这些小姐们进了宫,若是一直不得陛下召见,那当如何?” “这,奴婢便不好说了,不过采女究竟不同宫女,就算陛下不册封不宠幸,进了宫便是选侍的身份,总会给安排住所,有宫女太监伺候着,衣食是不愁的。” 其实刘嬷嬷也知道这批采女都是出身官宦之家,自小养尊处优,宫里那所谓的主子待遇,还不如在家里那般锦衣玉食。宫里的宫女太监待得久了,早就学会了趋炎附势,这种不得宠没封号的主子,自是也不会上心伺候。 但这些事也不是她一个验身婆子能改变的,索性不说,免得亭长听了更加忧心。  “总之有劳嬷嬷了。”亭长回过神来,冲着刘嬷嬷谢道。 “大人客气了。奴婢再多句嘴,若是家里不缺花费,不妨给小姐多备点散碎银子,去了宫里也好打赏人用。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这话大人只当是奴婢多嘴罢,宫里也没有规矩下人反倒要找主子要钱的理。” “哪里哪里,是嬷嬷不把在下当外人,这才出言指点了,多谢嬷嬷费心,在下心里明白。”亭长听着嬷嬷一番话,倒是放心不少。 若那姑娘不得圣宠,必是也无人盘问她家里的事,或是能把此事一直隐瞒下去。只是这样一来,等于是把那花季一般的姑娘送进深宫大院了此残生,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两人话音刚落,就见尹夫人和张妈,一边一个,扶了萦素过来了,为了避人耳目,尹夫人早就备下一个带着绿色面纱的帷帽给萦素带在头上,从外面朝面纱里面看时,若不是离得极近,便很难看清姑娘的样子。 刘嬷嬷赶紧上前两步,亲手挽了萦素的手臂,离得近了,透过面纱看进去,正是刚才自己验过的那个明丽少女,这才放下心来。 “嬷嬷莫怪,这镇上的人没见过宫里来人,只怕一会出去倒要被那些好事之徒围观,我家素兰自小很少出门,倒是不想让那些闲杂人等看了去。”尹夫人冲着刘嬷嬷笑着解释道。 刘嬷嬷忙回话道:“夫人顾虑的很是,其实外面车子里也有斗笠面纱,便是夫人不准备,奴婢也准备去拿了再过来接姑娘出去的。没想到夫人细心,倒是提前备下了。” “一会上了车,是直接去往龙城吗?”尹夫人刚才听张妈说了,尹府门外停了两辆车,一辆简朴些,另一辆却是装饰的异常华贵,惹的一帮镇上的人在那里围观。 刘嬷嬷躬身答说:“这次是由南到北一路验过来,凡是验过身的姑娘,便坐了车往北来,到如今那些姑娘已经都在郦城驿站等着了,只等人齐了就一起往龙城去。您这宅子离龙城最近,是奴婢验的最后一家,就不用返回郦城了,奴婢今早出来时,听说那些姑娘也已经都从驿站里出来,车都在去龙城的官道口候着,只等贵府小姐过去,那官路去年才重新修过,今日专程是为了迎姑娘们去龙城才通的,据说还有个通路的典礼。” “不知此次进宫的小姐有多少家?”虽是不关自己的事,尹夫人心下还是有些好奇,趁着刘嬷嬷还没走,赶紧问道。 “连上奴婢,这次宫里派出来的验身嬷嬷统共三个,我这边算上贵府的小姐验过身了的约是有十几个,想是统共能有三十多个吧。” “有没有落选的小姐?不知落选的如何处置?”尹夫人心中一动,这些日子花在萦素身上的钱不少,她有些心疼,照她的意思,反正验身时屋里只有嬷嬷一人进去,别人谁也不知道屋里人究竟是谁。还不如随便买个容貌粗陋的丫头假冒一下,宫里来的嬷嬷要是看不上,说不定就直接筛下去,倒是免得麻烦了。 “这必然是有的,今年选上采女的何止百人,我们这验身算是第一遭粗筛一下,不过但凡身上有伤的、有不详之痣的,或是身上有味的,均不得进宫侍奉王室。稍后还会有嬷嬷再验一遍方能确准。不过就算是这些验过不合格的,究竟是上面发过金纸入过册,一律不得再嫁人。便是像这些验过的,进了宫门也需再验一遍,不合格的还有可能再退回本家,只是没有圣上特许大赦的话,也不得再嫁。老爷夫人不必担心,若是小姐这样的都不合格,那更是没有合格的姑娘了。”刘嬷嬷以为尹夫人是担心自家姑娘,忙笑着跟她解释了一番。 尹夫人心下一凉,没想到即便是验过不合格的,也不得再嫁。她偷偷瞥了丈夫一眼,显然自己的心思被丈夫看穿,见他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嫌弃自己多话。忙不迭的低下头不敢再做声。 第3章 告别 “既是没有其他事,奴婢这就告辞了,等小姐进了宫,到时候宫里会派人过来通告结果。老爷夫人不用担心。虽说是进宫,宫里也不是个不通情理之地,每月也有一次允准家人进宫探望的日子。若是想见了,好在贵府离龙城还近,来回也方便。”刘嬷嬷怕尹夫人还有好多问题在那里等着,究竟宫里的事不方便与她说的太多,忙不迭的拉了萦素的手就要告辞。 “素兰拜别父母大人,还请二位保重身体。”萦素盈盈下拜,她失去记忆之后,在这世上唯一认得的人就是眼前这一家人,这一走,又要去往一个陌生的环境,心下不舍之余潸然泪下。 尹夫人原本对她并没有丝毫感情,再加上丈夫又张罗着给她做新衣置办首饰,临走还为她准备下进宫打赏用的银子,一番下来花费不少,这些钱在尹夫人看来都应是留给素兰和晟儿的,所以这几日倒生出许多心疼。 因是心疼银子,尹夫人如今只当萦素替自己女儿进宫是对她们夫妇知恩图报,理所应当之事。刚才在后院见她主动替自己解围,安抚晟儿,如今又见她真心诚意的向自己和丈夫拜别,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一软,鼻下酸楚,心中竟是对眼前少女也生出几分感激。 她伸手扶萦素起身时,眼中也溢出泪来。刘嬷嬷暗暗点头,刚才还觉得这家的老爷夫人对自家闺女态度有些冷清,现下看来才是真情流露,一副母女情深的做派。 “老爷,夫人,奴婢去送小姐上车吧。”张妈胳膊上挽着偌大一个包袱,里面无非是衣服首饰等带进宫的随身行李。 “恩,也好。”亭长冲张妈点点头,他朝着萦素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女如今显然还不知进了宫等待自己的命运是怎样的,看向亭长夫妇的眼神中还充满了感激之情,这使得亭长心下更是内疚。 尹府外如同尹夫人所料的那样,早就被凤鸣镇好奇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想一睹宫里来的人和尹家小姐为快。 当头戴斗笠,垂着面纱的萦素跟在刘嬷嬷身后从尹府大门走出时,因为看不到她的样貌,一早便候在那里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片哗然之声。 “呸,白等了,屁也看不见。” “尹小姐,把面纱揭开给我们看看吧!” “看这小姐那身条,真是比艳阳楼里的姑娘还招人。” 人群中混杂着各种言语,淫言秽语不绝于耳。倒不是因为这些人对亭长有何不满,一是这帮看热闹的多是粗人,说起话来也不怎么文雅。二是这帮人一早候在这门外只等着一睹尹小姐芳容,没想到这个愿望竟是没得到满足,所以便胡言乱语发泄一下自己不满的情绪。 马车四周拦有卫兵,是县里派下来护卫采女周全的。那帮围观之徒也不过图一时口舌之快,倒不敢真的蜂拥挤过去一看究竟。 萦素两耳不闻周围的那些闲言闲语,只顾得低着头跟在刘嬷嬷身后朝着马车而去。 不经意间,人群中一个熟悉的面孔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石府的仆人二虎。她还记得自己最初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人中,就有这个长相凶狠的男人。她赶紧别过头去,躲避着二虎好奇的目光。 只等上了车,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张妈在得到刘嬷嬷的允许后,拎着那个偌大的包裹跟在萦素身后上了车帮她安置行李。 “小姐,你进了宫,自己好好保重。”张妈抬袖抹了抹眼泪,虽是相处只有短短数日,善良的她却对眼前这个孤女生出许多同情来。 萦素默默的点点头,这些日子,她能觉出张妈对自己的好,如今要分开,一时间没说话,眼圈却又是红了。 “若是你在宫里记起以前的事,切莫声张,只管等到每月家人见面的日子,悄悄令人来叫我们老爷进宫商量。这顶替人入宫的事被人知道了是大罪,到时候连你也会被牵连。”张妈悄声嘱咐她,虽说心里是为老爷夫人着想,但究竟也有担心她的意思在里面。 “是,张妈,这些我心里都清楚。亭长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害了老爷夫人。只是张妈你自己也多保重身子,这些日子小女多劳你照顾了。”萦素拉着张妈的手,不忍松开。 张妈听她言语温柔,眼眶又潮湿了许多。她似是下了一番决心,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团成一团的手帕,交在萦素手中。 “这是什么?”萦素勉强止住泪,将手中手帕打开,里面却是一枚用皮绳串着的兽牙。兽牙淡黄色,长而尖锐,想是因为经常清洗以及摸索,周身已变得光滑无比,倒似一枚玉雕的物件。 “这是小姐你身上所带之物,老爷带你回来时,你脖中便挂了这个,你来家那天沐浴的时候,我先帮你收了起来。老爷说让我看看你们原先的行李里有没有什么贵重的物件,若是有便还给你让你带进宫去,只是我看里面不过几件普通的衣服,也没什么特殊之物。倒是这个东西,我瞧着像是你不能丢的。” 张妈最初帮她收起来时也是无心,到了后来有了她自愿替尹素兰进宫之事,张妈便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东西还给她,只怕她在进宫前想起以前的事。如今到了临了,心里却是过意不去,终究还是还给了她。 萦素经她一说这才想起来,在亭舍时,厨娘帮她洗头发换衣服,当时就有这个兽牙坠子挂在自己脖子上,厨娘并没有给她摘掉。后来来了府里,张妈给自己烧水沐浴,倒把这个坠子摘了下去,再后来一直没见到,自己便也就忘了。 她皱眉看着手中兽牙项坠,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少年的笑脸,遥远而模糊,她摇了摇头,那少年的影像又如烟雾一般散去,不留丝毫痕迹。 “这东西既然你贴身带着,必是什么重要的物件,倒是丢不得,不过一般姑娘家,用这兽牙做项坠,我还真是从没见过。”张妈从她手中取过那个皮绳,帮她拢起头发,给她依旧戴在脖子里。 萦素伸手去项间摸索了一下,这次脑中没有再浮现任何影像,她略有些失望。 突然想起还有一事没有交代,忙伸手从包袱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装了金钱的荷包递给张妈道:“我这一去,姑姑的坟倒是劳烦您代为照看,每逢清明,还请替我给姑姑烧些纸钱。这些钱就当是我存在您这里的。日后免不得麻烦张妈妈您多劳心记挂着。” 这些金钱还是亭长提前嘱咐管家给她去钱庄里兑换下的,当时张妈帮着尹夫人一起用荷包给她装好,怕放在一起不保险,便分别装在了六个荷包里,每个荷包里放了十枚,统共是六十枚。 “些许祭奠之物,哪用的了多少钱,这些都是老爷夫人的心意,怕你在宫里受苦,给你准备了宫中赏人用的,你赶紧收好吧。” 张妈从她手中接过荷包,却又依旧给她塞回到包袱里。萦素还要再推让,只听车外刘嬷嬷开口提醒,催着张妈下车,说是车队要上路的意思。张妈借着这个由头起身,跟萦素匆匆告辞了,下了车去。 萦素掀开车厢一侧的布帘朝外看去,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后,是尹家上上下下的仆人,老爷夫人也都站在门边,朝着这边招手道别。夫人身边还站了一个半大少年,一边用袖子抹着泪,一边朝这边挥手。萦素便知那就是刚才与自己隔着窗户说话的晟儿了。 虽是相处短暂几日,却仿佛跟这个家有了感情一般,萦素也朝着他们挥挥手。帘子落下来,车身微晃,自是上路了。 她心中有些失落,只感觉前途陌生而又未知,充满了恐惧。 月儿隐在人群中,眼睛死死的望着马车,脸上渐渐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容。自己服侍小姐多年,刚才那身形,决然不是小姐。没想到夫人果真神通广大,就这几天,竟不知去哪里找了新的替身。 她最初藏了银子,自己又不肯回去,心下也是有些担忧,怕夫人和老爷派人过来抓自己回去。没想到后面几天的日子竟是风平浪静。显然是自己威胁夫人的话起到了作用。 她爹和弟弟回来,见她在家说不回去尹府,原本是有些不高兴。后来见她拿出五两银子说是夫人赏赐的,这才换了笑脸,这几日倒是把她当成恩人一般的供着。 原本她手里还留有十五两,若是她知道适可而止,拿去买几亩薄地,依她母亲的话嫁个合适的人家,下半辈子也应过的不错。 偏偏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吃到了甜头,便想着更多。 她心里存了主意,也不跟爹娘说,只等今天偷偷过来看看这边是什么情况。等到亲眼见了那代替小姐进宫的少女,她脸上便露出一个暗自得意的笑来,等人群散去,便准备进府跟尹夫人再说道说道。 前几日尹夫人求自己替女儿进宫时,她已隐约知道这找替身的事必是不可告人的,借着此事,若能再管夫人老爷敲诈些银子,那自己下半辈子岂不是衣食无忧? 尹家众人在门口一直目送车队远去,等到看不见车队的影子,亭长才带头回去尹府。 这在外人看来此事已经告一段落,看热闹的人更早是一哄而散。按照亭长的计划,此事虽是暂时糊弄过去,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说这少女进了宫会不会被人识破,万一她哪日突然想起失忆之前之事,自家这欺瞒圣上之罪也必是做实了的。所以只等这两天风头一过,说不得也只能学隔壁书记家的样子,抛家弃业而逃了。 第4章 俏也不争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走着,萦素独自坐在车厢内煞是无聊,偶尔掀开车厢两侧的帘子朝外看去,一路上两边都是一样的黄花绿草,看不出差别,也不知这车是要去往何处。 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遇到不好走的路时,马车上下左右颠簸,倒弄得她有些晕车,胸口憋闷恶心。 只是怕刘嬷嬷嫌她事多,又不好叫马车停下待她下去透口气。 好在刘嬷嬷收了亭长的银子,也是担心她娇弱之躯抗不过马车的颠簸,一路上倒时不时令马车停下来休息,又亲自给她送了热茶过来,不时温言安慰她几句,这才令萦素觉得舒服了许多。 到了晌午,马车总算缓缓的停了下来,刘嬷嬷笑吟吟的从外掀开车帘,却不进来。 当是她又照顾自己停车休息,萦素感激道:“嬷嬷,我没事,不用太顾及我。莫要耽误了行程。” “尹小姐,如今是到了官道口,其他采女都在路边棚子里歇着那。只等你也过去喝点水吃过午饭,便一起启程去往龙城了。” 刘嬷嬷说话时脸上神采飞扬。她自打从宫里出来,至今也是有个把月了,好在这一路没出现什么纰漏,更是从各家收了不少辛苦钱,心下高兴,倒是盼着赶紧回宫,好好休息一番。 萦素听她说其他采女都在这里等着自己一起上路,怕别人嫌她磨蹭,忙扶了刘嬷嬷的手,从车上下来。 眼前是一个三岔路口,她朝着石界碑看去,三面石柱上都刻了字,其中两边一边刻了龙城,一边刻着郦城。 自己来的这个方向上刻得则是凤鸣镇,如今通往龙城那边的官道上,用一排木栅栏拦了路,显然是不让人通行的意思,只是那木栅栏上又披红挂绿,弄了许多红的绿的彩布条在上面,显得有些艳俗。 刘嬷嬷早就瞅见萦素下车后露出茫然的神色,便在一旁跟她解释说:“这官路专为迎接各位小姐重新修过,打开始修就一直封着不让行人走,就等着今日各位小姐从这过去后,才向百姓放行。听说一会本地县老爷还有个新路开通仪式,不过小姐不用管他们,你们只管坐棚里等着就是。” 萦素皱眉点了点头,她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除了眼前这个披红挂绿的木栅栏很是陌生之外,却觉得这个三叉路口好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想了又想,却终究也想不起,只好作罢。 “喏,别家小姐都在前面那个棚子里等着,咱们还是趁早过去。”刘嬷嬷指着官道旁边草地上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给萦素看。 萦素刚才就看到那个棚子,听她一说,又仔细的瞧了。说是临时所用,竟也搭造的四四方方异常规整。 那房子是用木头做了支架,四周以厚实的湛蓝色土布为帘,从外面朝里看,厚厚的布将里面围得严实,便是人影都瞧不见一个。 刘嬷嬷走在前里,带了她绕着那棚子走了半圈,一个门赫然出现,说是门,其实不过是在四周的围布上开了一个洞,又用几重布帘重重遮挡了,给人进出之用。 门口站了三个身材魁梧的执戟郎,他们显是认得刘嬷嬷,见她带人过来,都齐刷刷的冲她点头行礼。 其中一个执戟郎上前一步,冲着刘嬷嬷道:“嬷嬷,叨扰了。” “人都来齐了吗?”刘嬷嬷一面伸手去腰间解着什么东西,一边朝那执戟郎问道。 “都来了,就差您和一位采女,人就齐了。”先前的执戟郎答道。 刘嬷嬷点点头,把从腰间解下的一块挂着五彩丝缕的刻字木牌交到那执戟郎手中,方道:“过会你派人通知厨房那边,就说这会子人齐了,让他们把准备好的膳食送过来。” 执戟郎口中答应一声,看了一眼手中木牌,确认无误,这才从腰下解下一个铁圈,将那木牌串上去,重新挂在腰间。 萦素看时,那铁圈上已经串了十数块木牌,每一块木牌上都似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再看另外两个执戟郎,腰间一样也是挂了这样的铁圈,上面也有差不多数量的木牌。 其他执戟郎见那人确认了,忙掀开帘子请二人进去。 布帘后面又立了一道屏风,倒似寻常人家照壁的作用,这样的好处便是有人从外面掀开帘子,棚里人也不会暴露于人前。 棚子里没有萦素想象的那样憋闷阴暗,抬头向上看去,这棚子的搭建却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原来棚子四周用了厚布遮挡,但棚顶却是用了白色轻纱为帐,既能阻隔蚊虫,又能透进光来,棚子里面倒是一如外面一般明亮,空气也并不显憋闷,倒是颇为清爽。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刘嬷嬷身后,隔着屏风已经能听到里面少女们的轻言浅笑声,正是娇嫩如花般的年纪,少女们的声音也都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绕过屏风,萦素更是眼前一亮,从外面看这不过是用布围起的一个简易大帐棚而已,进来才知别有洞天。里面无论是桌椅软榻,还是小姐们用的梳妆台都一应俱全,件件物品都是精致非常。 随着她从屏风后走出,原本热闹的棚里顿时安静下来,萦素透过遮在眼前的纱帘看去,眼前约是有二三十位正值妙龄的少女,还有两个跟刘嬷嬷看上去差不多岁数的嬷嬷都聚在一起。 少女中有几个女孩见到刘嬷嬷进来,都笑嘻嘻的朝她欠身行礼,萦素便知这几个姑娘必是和自己一样,也是经刘嬷嬷验身的。 “尹小姐,如今没有男人了,可以把斗笠摘了,透透气。”刘嬷嬷和棚里众人简单打了一下招呼,转身冲着萦素交代一声。 萦素正觉得带着这面纱有些憋闷,又见这满屋少女们都没有带这劳什子,刚才便想取下,现在听刘嬷嬷发话,答应一声便伸手徐徐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没了面纱遮掩鼻中感觉吸气顺畅许多,顿时为之精神一振。 这屋里的少女如今都正是喜欢攀比的年纪,见来了新人,正是都对萦素的长相感到好奇。 刚才便是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瞧,等到她斗笠落下,棚里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有羡慕和赞叹的,也有嫉妒和哀怨的。 便连那两个嬷嬷都忍不住凑身上前。  “刘嬷嬷,这是哪家的小姐,真真生的俊。”两个嬷嬷中看上去年纪略大些的那个上下打量着萦素,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 见刘嬷嬷没有搭腔,那嬷嬷又笑呵呵道:“要不说还是你好福气,我们两个这一圈验下来,一人不过是得了八九位,唯独你得了十几位,最后这位小姐,竟是生的跟天仙一样,连我们老婆子见了都忍不住动心。” 如今说话的这个嬷嬷姓李,性格较为爽快,一直未曾开口的嬷嬷姓周,做事谨慎细致,慢条斯理,倒是不轻易开口。 萦素不知道,这三个嬷嬷出宫前打过赌,赌的是看到临回宫前,三人谁验身通过的采女最多,容貌最美。 “行了行了,你瞧你当着小姐的面这么说,倒让小姐害臊了不是。”刘嬷嬷嘴上虽是这么说,心下究竟是得意,她这验下来的十几个少女,姿容出众的,怎么也有五六个,那两个婆子验过的女孩里面,加起来也不过这个数,单凭数量上,自己绝对是胜算在身。 “让尹小姐笑话了,我们几个老婆子说说闲话罢了,您且去那边随意坐坐,一会子膳食便来,若是饿了,桌上都有点心,先随便用几块垫垫。” 刘嬷嬷看萦素被她们说的有些脸红,低头杵在一旁不知所措,忙支她去一旁歇着去。 萦素答应了,朝着屋里少女们看了一眼,如今大家都看过了她的样貌,好奇心去了,又各自散开,恢复了最初叽叽喳喳的喧闹。 她们来的都较她早,一路上大多都找到了性格相投的伙伴聚在一起。众人皆知道这一入宫门,须得有个伙伴相依相靠才好生存。 萦素四周扫了一眼,见棚子一角有一处无人的地方,倒是有个软榻空着,便朝着那边去了。 “我说李姐姐,以后当着这帮姑娘面,说话还是谨慎些吧。”眼瞅着萦素去了,刘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口中小声的冲着身边李嬷嬷嘱咐着。 “不过是夸她美,高兴还来不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李嬷嬷口中有些不服气。 “等进了宫,还不知道能留下几位,如今不过是初选罢了。再说你又不是头一日进宫,宫里的事这帮小姐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长得美的未必得宠,拼的就是狐媚的功夫和心计手段。” 刘嬷嬷朝着萦素去的方向看了看,低叹一声道:“以后咱们还是长点记性,虽是被夸的人高兴,谁知其他人里面有没有嫉妒上火的主?这般姑娘,日后得宠时有好事未必想得起咱们,但要是心里存了怨恨,就怕记得牢着那。” 刚才李嬷嬷夸赞尹家小姐时,刘嬷嬷眼角余光就感到从那群少女中射来几束寒如冰霜的目光,虽并不知究竟是谁,但也知这些少女中必有心计沉重的,只怕万一将来得宠,哪日一不高兴,想起此事,翻旧账的也不是没有。 “李姐姐,还是刘姐姐说的对,等着回了宫,更是要谨言慎行才好。”周嬷嬷一向稳重些,她赞同的点了点头。 “可不是,我这一出宫,自在的有些忘形了,倒忘了这宫里的许多忌讳,多亏两位妹子提醒。”李嬷嬷脸上讪讪的,甚是不好意思。 她们三人都是少女时一同进宫做宫女,后来老了又都做了管教嬷嬷,私下感情倒好,平时虽也免不了拈酸吃醋争风斗气,终究是同病相怜,互相之间还是多于照应的。 萦素在角落里悄悄的坐下,看着其他少女都是三五成群或站或坐,嬉笑言谈间,倒像是早就熟络认识了。 刚才有刘嬷嬷陪着还不觉得,现在独自一人坐在此处,只觉得自己依旧是无依无靠,心下难免有些慌张。 第5章 相逢是缘 “你是尹家姐姐吧?”萦素刚刚有些走神,没察觉身边来了人,猛然间耳边响起一个清甜的声音,倒令她吓了一跳。 她朝那个声音来处看去,却见一个长着一双大大杏核眼的活泼少女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那少女也不等她开口让座,便自顾自的在她旁边坐下,看她这大剌喇的性子,倒像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 “你怎知我姓尹?”萦素好奇的问她,她印象里刚才刘嬷嬷并没向大家说过她的名字,如今刘嬷嬷还在跟另外两个嬷嬷说话,不知眼前这个少女是从何得知的。 少女娇俏的嘴角向上微微一翘,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笑容爽朗,让萦素看了竟是凭空对她生出一股亲切的好感。 “我听刘嬷嬷说今日还有一家小姐,若是验身过了便带来一起去龙城,记得说的是尹家,也不知记得对不对。”少女回答的倒是爽利。 萦素回忆了一下,刚才进屋后,冲着刘嬷嬷打招呼的众位少女里,就有这个少女,显然她也是经刘嬷嬷给验的身。 “是了,我叫尹素兰,你那?”眼见别人都有伴,萦素正觉有些孤单无助,这少女主动过来与她示好,正是求之不得。 “我叫聂晓蝶,是从郦城来的。” “原来是聂小姐,失礼了。”萦素站起身,重新对着她行了见面礼,却被她拉着又一起坐回到软榻上。 “哪有这么多礼?对了,今年你多大了?”聂晓蝶爽朗的性格跟她的长相倒是颇为相称,具是透着一股豪爽的英气。 “素兰虚度十六年光阴。”萦素现今记不起自身的事,只好把尹夫人跟她交代的尹素兰的生平当成她自己的。 “真巧,我今年也是十六岁,那姐姐你几月的生日?” “是初春三月的。” “我是夏日里的,这么说来,果然是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姐。” 萦素也冲她笑了笑,眼前的姑娘容貌说不上绝美,但性子活泼可爱,一身朝气令人感觉相处愉悦。 她朝着棚子里的其他人看了看,见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忍不住冲着聂晓蝶问道:“她们原本便认识么?” “哦,其实大家原本都不认识。”聂晓蝶顺着萦素的目光朝屋内众人看了一眼,又道:“我听刘嬷嬷说,她们三个嬷嬷是从南边一直往北边来,只要是验过身的小姐便带在身边一起北上。到了住驿站也是,两人一屋,所以她们一路处的时间久了,自然就熟悉了。我是昨日才从郦城来的,正愁没个伴,今天姐姐来了,咱们做个伴可好?” 聂晓蝶脸上故意做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冲着萦素眨了眨眼睛,倒是逗得萦素微微一笑。 “妹妹来的比我早,以后还要麻烦妹妹多照顾了。”萦素如今凭空捡了一个伴,心里如何不乐意。 “不瞒姐姐说,后面进宫的事说来我也是一窍不通,如今心里也是七上八下那。”聂晓蝶有些不好意思。 “既来之则安之,想必大家都是一样的。”萦素虽是这样安慰她,其实自己心里何尝不是忐忑不安。 “原来我听父亲说,今年选采女,有上百家的小姐都被报上去了,如今怎么只这点人,莫不是父亲怕我不肯进宫,骗了我?”原本还开开心心的聂晓蝶突然皱起眉,一脸的不高兴。 萦素倒想起今早尹夫人问过刘嬷嬷此事,便跟聂晓蝶简单的说了,聂晓蝶听完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道:“那幸好我没干傻事。” “此言何意?”萦素不解的看着她问道。 聂晓蝶朝四周看了看,见大家各顾各的聊天,没有人关注这边,这才掩了口对着萦素小声笑道:“我原本不想进宫的,听说有狐臭的女人会被筛下去,便想着搞点有臭味的东西弄在身上,糊弄一下验身嬷嬷。不过我又好奇宫里到底是什么样,想要进去看看,那段时间犹豫来犹豫去,最后也没弄到那有臭味的东西。如今想来,也幸好没弄,我虽是不愿进宫,可我更不愿意绞了头发去尼姑庵里做姑子去。” 萦素皱眉问道:“你为何不愿意进宫?” 正是因为尹素兰逃跑,所以萦素才会作为她的替身进宫,现在又听聂晓蝶说心里也是不愿意进宫的,心下便有些好奇众人不愿意进宫的原因究竟为何。 聂晓蝶却两眼冒光道:“听我父亲说宫里那是金碧辉煌,无论是吃的穿的都是外面见不到的,还听说宫里的御花园,就比整个郦城还大,里面奇花异草更是外面难得一见的。” “既是如此,为何你又不想去?”萦素偏着头不解的看她。 聂晓蝶轻轻咬了咬嘴唇,脸上泛起红晕,她靠近萦素耳边悄悄道:“可是,听说皇帝是个老头子,年龄比我父亲还大。想想我就喜欢不起来。凭什么我就要进宫去讨一个老头子的欢喜?” 萦素忙捏了一下聂晓蝶的手,不令她继续说下去。饶是萦素不谙世事,也知道这些话乱说被人听去,那可是要惹麻烦的。 “知道了姐姐,这里不是没有外人吗?”聂晓蝶满不在乎的嘻嘻笑道。 萦素之前听亭长说起过,这宫里的女人都是工于心计,一而再的提醒她进了宫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免得被人算计去。 其实亭长担心她出事,也存了私心,只怕她出事之后宫里追根究底之下会把今日这替女入宫之事查个清楚。 萦素心里原本是存了戒备的,却没想到眼前少女竟比自己更加单纯。不过正是聂晓蝶如此单纯直爽的性子,让萦素对眼前这个少女心里倍生好感。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帮穿了白色厨裙的中年妇人捧着托盘从帐篷外鱼贯而入,棚里原本是摆了七八张饭桌的,萦素进来时每张桌上放了几碟糕点和应季水果。如今进来的人先是把糕点水果撤下,换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来。 以前这些小姐随着车队走,到了城里都是住在官家驿站中,饭菜也是驿站里的厨娘做好了给送到屋子里,还从来没有这样一起进过餐。 棚里都是些自小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究竟都有些矜持,一时间饭桌上虽然摆满了饭菜,竟是没有一人主动去桌前坐了进食。 等饭菜摆放妥当,三个嬷嬷见众人都干站着不主动入席,干脆一合计自己做主将人分了几拨,无非四五人一席,只交代说让大家吃完饭后稍作休息,一会子好上路,这样晚上应是能到龙城驿站,明早便好进宫。 萦素与聂晓蝶自是在一桌坐了,刘嬷嬷转身又领了两位小姐过来。萦素和聂晓蝶原本已经坐下,见又过来人,忙站起身冲着两人福身行了礼。 “可巧一起用膳,各位小姐正巧也认识一下。”刘嬷嬷脸上挂了谦和的笑,眼下这些姑娘若是过了宫里的二次检验,日后便都是主子,倒是怠慢不得。 她挨个把四人的名讳说了一遍,等四人互相见过礼,因还有其他人要照应,便跟她们四个道了歉,却去忙别的去了。 四人等她去了,这才谦让着落了座。 萦素刚才听刘嬷嬷介绍才知道,对面的紫衣少女姓应,粉衣少女姓黄。她悄悄打量了一下眼前两个姑娘,姓黄的少女面若满月,脸上带着些许婴儿肥,姿色平平,胜在肌肤白嫩,五官凑在一起虽是没有什么特色,倒也显得富态喜庆。 那个姓应的小姐长相要比这位黄小姐俊秀许多,她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嘴唇薄薄一抿,身形苗条,纤腰只供一掐。让人不由的想起汉宫飞燕的传说,仿佛一阵大风便能把她吹走,唯独可惜的就是肤色略显黑了一些。 萦素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两人也都悄悄的打量起她来。刚才她一进屋,摘下斗笠的瞬间,满场惊艳。 如今四人正巧分在一席,应黄两位小姐一时顾不上吃饭,反倒是细细的审视起她来。 第6章 再回龙城 “三位姐姐,虽然书上说,秀色可餐,可是这菜再不吃就要凉了。”聂晓蝶如今的心思都被桌上那八盘热气腾腾的菜给吸引住了。这些菜无论是选用的食材还是摆盘,无不讲究精致,莫说寻常百姓家,便是在官府小姐眼里,也非寻常可见之物。看着便引人食欲。 聂晓蝶摸起面前的筷子,入手却颇为沉重。她皱了皱眉,想用这筷子去夹盘子里的白果,筷头圆滑,夹了几次却没夹起来。 “咦,我们家用的都是木箸,这是什么东西做的,这么沉,又是滑不留手,一点都不好用。”她嘟囔了一句,抱怨筷子不好使。 见她这般没见识,黄小姐抬起袖子掩口轻蔑一笑道:“这是银箸,听说宫里为了验食物中是否有毒,都是用银箸,就连象牙箸玉箸前面也是用银箔包头的,这些,莫非你不知道?” 她这话一是显摆自己知多识广,又一并嘲笑了聂晓蝶粗陋寡闻。这让萦素原本对她颇好的印象一下子荡然全无。 “黄妹妹,日后进了宫,大家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着那。便是你我也不见得都知道。对了,尹小姐,不知你今年芳龄几许?”应小姐打了一个圆场,话锋一转,却转到萦素身上。显然有意与她示好。 “素兰如今虚度二八岁月。”萦素听到她问的客气,忙欠身答了。 “不知令尊官居何职?”应小姐面上依旧是和颜悦色。 “家父任凤鸣镇亭长一职。”萦素那几日听亭长提起过,采女多来自于地方官员之家,真正朝中有头有脸的重臣,是不会通过这种选拔的方式送女儿入宫的,一般都会由君王钦点,以正式聘娶的方式迎娶进宫。 听萦素说她父亲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亭长,姓黄的小姐顿时一撇嘴,显然是鄙视的意思。 之前与她们两人虚与委蛇,无非是不知道她们两人的底细,如今听萦素自报家门,想必那个聂晓蝶出身也颇为低贱。 “应姐姐,今年选采女还真是圣恩浩荡啊,没想到连亭长这种芝麻绿豆都算不上的小官,家里的女儿都能参加此次采女的甄选。啧啧,真是闻所未闻。”黄小姐这次都懒得用袖子遮掩面上鄙夷的神色,直接嗤笑出声。显是因为她自诩出身要比萦素高贵的多。 刚才萦素与应小姐说话时,聂晓蝶见她们三人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这会子听到那黄小姐不甘寂寞,出言挖苦,心里顿时来了火气。她父亲是郦城下属某县的功曹,也就是县里狱吏,与亭长官职相差无几。黄小姐现在这般说萦素,便如同说她一般。 她眼睛朝着桌上饭菜扫了扫,用筷子插起一块肥硕的鸡屁股,自己不吃,却放到了黄小姐面前的盘子里。 “你这是做什么?我从来不吃这些东西。何况你怎么能用自己沾了口水的筷子给别人夹东西吃?”黄小姐一愣,没想到聂晓蝶会突然给她夹菜,尤其看到盘子中是一块鸡屁股,再想到聂晓蝶夹菜的那筷子上还留着她的口水,更是觉得恶心。 “我跟你说,这鸡屁股虽是鸡用来拉屎的,但吃起来可香着那。不像有些人的嘴,嘴上涂得香膏是香的,说出来的话句句臭不可闻。”聂晓蝶说着话白了她一眼,不再理她,自顾自的继续夹菜吃去了。 “应姐姐,她这话什么意思?”黄小姐装出一副听不懂聂晓蝶在说什么的样子,半是撒娇半是乞求的看着应采月,盼着她替自己出头。 “刚才刘嬷嬷说一会还要上路,赶紧吃饭吧。”应小姐没理她这茬,淡淡一句话就把这事糊弄过去。 等午饭过后,依旧是送菜来的那些厨娘过来收拾碗碟,萦素无意中瞥了一眼,见大多数桌上的饭菜都是浅浅的动了一点,被撤下时几乎还是原样。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聂晓蝶显然也是注意到那些被浪费的饭菜,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可谁知道这么多大家闺秀聚在一起,竟然还有个饿死鬼投胎的混在其中。”刚才聂晓蝶可没少吃,她们这一桌八个菜倒是被她一个人吃去了一半,黄小姐忍不住又开口挖苦讽刺。 聂晓蝶哪会是吃气的人,刚要开口跟她理论,就听棚外突然响起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那声音来的突然,离得也近,响声剧烈,倒惊的屋子里一众小姐面面相觑,不知外面出了什么事。 聂晓碟自小便害怕放鞭炮的声音,她紧张的拉住萦素的手。萦素忙搂过她,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示意她没事。 过了许久,鞭炮才停。三个嬷嬷商议了一下,派了李嬷嬷出去查看情况。过了一盏茶时间,李嬷嬷回到棚里,脸上带了怒容,冲着刘嬷嬷她们二人道:“就是负责修这官道官吏,弄了个开通的典礼,所以放了炮。 我刚才骂过那帮不长眼的,一群没脑子的东西,要放炮也不提前说一声,真要是惊了里面的姑娘,万一有胆小的再被吓出个病来,看他们怎么跟上面交代。” 李嬷嬷刚才出去跟外面那帮人吵了架,一肚子怒火还没消。说话也还带着狠劲。 “我刚才进来时倒是看见了,谁想着他们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别说小姐们,连我老婆子都是吓了一跳。” 刘嬷嬷拍拍胸口,端起桌上半杯还没来及撤下的玫瑰露一饮而尽,给自己压了压惊。这才又道:“宫车都来了没?” “就是宫车都来了,那帮人还当是马上要走,所以才急急的放了炮。”李嬷嬷答说。  刘嬷嬷点点头,轮番看了周嬷嬷和李嬷嬷一眼,对她二人道:“既是如此,那就让小姐们再稍作歇息,我们出去先把她们行李安置到宫车上,等到吉时一到,赶紧启程为妙。” 周嬷嬷和李嬷嬷齐齐点点头,三人跟棚子里的小姐们简单交代一声,一起出棚子准备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三个嬷嬷依旧掀帘子进来,嘱咐小姐们带好自己的斗笠面纱准备出门。 好些小姐从南边一路过来,走走停停已是有个把月,好容易说现在马上就要去往龙城,心下兴奋的也有。还有些原本以为过了初选便铁定能入宫的,如今看了这些采女中那些姿色出众的,自惭形秽,担心自己二选时会要落选,继而心下惶恐的也有。 众女各怀心思,百感交集,棚里顿时又响起叽叽喳喳的谈论声。 等到大家都带好来时的垂纱斗笠,一出棚子,立时被眼前数十辆装点完全一致的宫车所震慑。这些小姐一路过来,坐的都是各省驿站备下的马车。那些马车虽说也还算宽敞舒适,但跟眼前的宫车一比,简直就成了粗俗之物。 萦素打眼望去,刚才来时拦路的木栅栏如今已经不知踪影,新修好的官道确实要比从凤鸣镇来的那条路平整宽阔许多。或是因为今日采女要从这条道走,官府便将龙城和郦城双向来往的路都暂时封了,不许百姓过往。 如今这三叉路口,除了眼下这些人和官府里派来的士兵,竟是没有一个闲杂人等。 刚才一会子功夫,嬷嬷们已经将各位小姐随身带来的行李都安置到新的宫车中。萦素听刘嬷嬷说安排她与聂晓蝶一车,两人心下都自是开心。 一进了车厢,萦素果然一眼就瞥见自己带的那个包袱妥妥当当的放在角落里,另外一个绿色包袱皮包裹着的,必然是聂晓蝶的行李,看上去比自己的包袱小了很多。心下想起亭长夫妇待自己如亲女送别,又是一番感激。 “姐姐,这车里真漂亮。”聂晓蝶一进车厢就忍不住东看西看,仿佛什么都感觉好奇。车厢内壁用了淡黄色的丝绸贴衬,温馨而清雅。还有一道重重的珠帘挂在门帘内,这样即便是门帘被风吹起时,车厢里的人与外面也有一道密密的珠帘相隔,让人看不到里面。车厢中部备有桌子,上面茶壶茶杯一应俱全。萦素用手摸了摸茶壶,里面的水还是温的。 聂晓蝶干脆把斗笠摘下,不等萦素反应过来,连她的斗笠也一起摘了。 “姐姐,横竖没人能看见,别带这劳什子了,怪憋人的。”聂晓蝶随手把斗笠丢到车厢一角的包袱上。 萦素原本也觉得有些憋闷,所以并没有阻拦,只由着她摘了去。 “刚才听刘嬷嬷说,现在启程,到了龙城就是晚间了,今晚进不了城,只能在城外驿站住下,明日一早就要进宫,怕是没机会在龙城逛一逛了。原本听人说龙城特别繁华,我还盘算着今晚要能进了城,咱们一起去逛逛夜市那。”聂晓蝶一脸遗憾的抱怨道。 “怎么,那王宫就在龙城里面,难不成以后想去城里看看竟是没有机会?”萦素听她这么说,心下对龙城也有些好奇,按照她的想法,既然皇宫就在龙城里面,按理说应是有机会再逛的。 聂晓蝶撅了撅嘴道:“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了哪那么容易出来。就算皇帝出巡,顶多也就是带着皇后和几位宠妃,我们这些人,是轮不上出宫的。” “那你就努力做个宠妃就好了。”萦素掩口一笑,打趣她道。 聂晓蝶假装有些着恼道:“姐姐,我都说过我不喜欢老头子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做不出喜欢讨好的样来。” 萦素还没来及再说话,两人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信令,车厢一晃,马车徐徐前行。想是嬷嬷们说的吉时已到。 第7章 车内闲聊 “我爹其实也不愿我进宫,无非是圣命难违罢了。我爹说就我这个性子,去了那种地方,只怕到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聂晓蝶见车开始走了,左右无事,跟萦素说起了这次选采女的事。 萦素点头道:“之前在家我也听家父提起过,说宫里人心复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再嘱咐我进了宫里要谨言慎行。不过眼下看倒是没有那么可怕?那黄家小姐虽是喜欢逞些口舌之利,但究竟也是在面上,倒是那位应家小姐,行事稳重大方,处处息事宁人,看上也像是好相处的。” 萦素自从作别尹家,这一路走来也是有些惶惶不安。却不曾想还未进宫,便与心直口快的聂晓蝶成了朋友,心下对于未来不可预知的日子倒是没有那么恐惧了。 “姐姐,要不说你心思竟是比我还要单纯。那黄小姐确实算不上个有心计有手段的,反倒是那个应小姐,别看她说话和风细雨,那才是个笑里藏刀心计深沉的主。”聂晓蝶摇了摇头,竟是完全不同意萦素刚才的说法。 “怎么会?是妹妹你想多了吧。我怎么没有看出应小姐哪里有所不妥?”萦素一脸疑惑,不信她所说。 “你别看我当时只顾的吃,其实我也暗暗留意她们两个的神色了。那黄小姐虽说牙尖嘴利也就是嘴上厉害,实际上心里却是一团草包。”聂晓蝶冲着萦素头头有道的分析着。 萦素听她说黄小姐牙尖嘴利,想起她给黄小姐夹鸡屁股时说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道:“还说别人牙尖嘴利,我看你才真真是牙尖嘴利。” 饶是她这么说,聂晓蝶却没有丝毫害羞,反而有些得意道:“那是,我家兄弟姐妹多,从小打嘴仗我就没输过。只是我倒霉,正巧年纪合适,就被选入宫了。” 萦素怕她又提不想进宫的伤心事,忙打断她道:“那你说说,那应小姐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就没有瞧出她心思深沉?” “姐姐你不知,她一过来,我看她看你的眼神里,又有嫉妒又有戒备,她最初言语客气无非是担心姐姐出身比她尊贵,后来听姐姐说了伯父的官职,那眼里警惕的神色立刻就放松下来。”聂晓蝶认真的分析道。 萦素虽是听她说,却不信她,她偏头微微一笑道:“即是知道了我的出身,我看她言语间依旧是客气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她的狡猾之处啊。她看姐姐你长得比她美,真进了宫,要是皇帝老儿有眼,必是姐姐你比她得宠。当然不敢先与你结怨,不过你等着瞧,万一日后你比她得宠也就罢了,说不定她还要时不时巴结姐姐,若是她比你得宠,姐姐家中又没有什么背景,到时候还不定怎么挤兑姐姐那。” “晓碟,等进了宫,你可万莫这般口无遮拦的。”萦素听她又满嘴胡扯,眉上带了愁色,怕她终究会惹出祸事。 “我心下有数,等着进了宫,人前人后我都会是陛下长陛下短的,绝不会乱说,姐姐你就放心吧。”聂晓蝶拍了拍胸脯向萦素保证。 萦素苦笑一下,实在有点不敢信她到时候就能谨言慎行。不过听了刚才晓碟所说的关于应小姐的一番话,她虽是不能尽信,但眼中终究是浮上一抹忧虑之色。 这官道经过一年的修整,从三岔路口到龙城,果真是路上连鸡蛋大小的石头或坑洼都不见一个,再加上宫里派出来的马车又是宽敞舒适,一路走来竟是觉不出丝毫的颠簸。 萦素今日起得早,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不久,她与聂晓蝶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竟是不知不觉得就睡着了,等到醒来时,见晓碟还歪靠在车厢另一侧的厢壁上,睡的正香。 透过车厢侧面的窗帘,依稀能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萦素昏昏沉沉,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到了哪里。她摸了摸桌上的茶壶,里面的水竟然还是温热的,想是中途车队曾经停下来休息过,嬷嬷过来给续了热水。 再一看,刚才乍醒来时没有注意,桌上放着一盏被点亮了琉璃灯,晶莹剔透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的光。 这种灯是用琉璃做成瓶子形状,直接把蜡油灌在里面,因为琉璃沉重,所以便是有些颠簸,也不会轻易歪倒,正适合在这种马车中使用。刚才她跟晓碟睡的沉,有人进车厢布置这些,她们竟是没有醒来。 她倒了一杯水缓缓饮尽,感觉胸中的烦闷之气略微消退一些,车厢外渐渐传来人声,再往前去,车速也逐渐减慢,窗外又透来星星点点的亮光。 聂晓蝶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她揉了揉眼睛,第一眼竟是先看到了桌上那盏琉璃灯。 “呀,这是什么?这么好看,我从来都没见过。”她伸手从桌上拿起琉璃烛台,凑近眼前欣赏着。 “是用琉璃做的烛盏,也叫五色石,很是贵重。”萦素脱口而出。 聂晓蝶好奇的睁大眼睛,问道:“姐姐你是见过吗?”说话时,她手里还握着那盏琉璃灯不舍得放下。 萦素心中也是一惊,自己刚才那句话,分明是以前有人跟她说过的,刚才听晓碟一问,脑中一个答案闪现,未经思考便这样脱口而出,如今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听谁说过。 “如此贵重之物,我怎会见过,想是从书上看到过。”萦素胡乱掩饰一句,心中疑惑却更重。自从带上张妈还给她的那个兽牙坠子,她脑中总是时不时闪现出一些毫无关联的画面,但是每次都只是一闪而过,却总归是无法帮她忆起过去的种种。 “姐姐,我现在反倒是有些盼着进宫了,这好多东西我都没有见过。你若不说,我还当这是什么宝石那。”聂晓蝶依依不舍的把琉璃盏放回到桌上,萦素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接来一饮而尽,却又撒娇的把杯子递还给萦素,意思再来一杯。 “姐姐,这是到哪了?”聂晓蝶缩回手,拿着杯子,这次有刚才那杯垫底,却不着急再喝。 萦素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窗外,摇头道:“我也说不好,一会停下来再问嬷嬷。” 说着话,她脸上表情喜忧参半。 “对了姐姐,忘了问你,你想不想进宫?”聂晓蝶把茶杯放回到桌上,用手支了腮,好奇的看着萦素。 萦素猛然间被她一问,心里倒是茫然起来,她这进宫完全是为了别人,倒是没想过如果换做是自己被选上采女,究竟是愿不愿意。 “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了,必然也是不乐意的。像姐姐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出你会跟一个老……,跟陛下撒娇邀宠。”聂晓蝶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是把已经到嘴边的老头子三个字咽了回去。 “你怎知我不是那样的人?万一我像你说的那位应小姐一般,不过是心机深重罢了。”萦素被她逗的笑了,忍不住跟她开起了玩笑。 聂晓蝶听她这话,一改嬉皮笑脸的表情,神色郑重的朝萦素脸上又看了看,这才道:“我爹虽说官职低微,但妾却纳了好几个。这些明争暗斗我自小看的多了,若说别的本事我不敢夸口,看人的眼光决然不会错。姐姐一进那棚子,第一眼我就喜欢上姐姐我知道你跟那一屋子女人都不一样,所以我才愿意过去亲近姐姐。” 萦素见她说的诚恳,心中一阵感动,怔怔半晌,一时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车越行越慢,过了不多久,竟是徐徐停住。 车内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状况。这会子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她们也不敢擅自下车,索性在车里等着。 过了半晌,车帘从外面掀开,正是刘嬷嬷。 刘嬷嬷候在车外冲着两人道:“两位小姐,这一路辛苦了,如今总算是到了驿站,请下来休息吧。” “怎么,是到了龙城了吗?”坐了这好几个时辰的车,聂晓蝶早就憋闷的不行,听说可以下车休息,打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是啊,如今晚了,城门早就关了。我们且在这城外驿站住一宿,明日一早进了城便可以去往皇宫。”刘嬷嬷掀着帘子,笑吟吟的等着她们下车。 这在车里坐的久了,腿竟是酸麻的不能点地。刘嬷嬷伸了手小心翼翼的扶了她们下来,外面的天色果然是暗的,好在驿站四周挂满了照亮的灯笼,倒是把路面照的通明。 车下候着一个婆子,见她们下来,忙先冲着她们屈膝行了礼,又手脚麻利的上车去取了两人的行李挎在左右两边胳膊上,只在两人身边候着,等刘嬷嬷发话。 “两位小姐只管先去房间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就跟这婆子说,这里跟龙城不过是隔了一道城门,但凡小姐们需要的,这里都有。奴婢还有别的小姐要去照应,先告退了。” 刘嬷嬷交代完便先行告退,只令那个婆子细心照应两位小姐。 那婆子等刘嬷嬷去了,便弓腰侧身在前面引路,萦素朝四周看去,见同来的十几辆马车都在驿站门口整齐的停放着,前面马车上的小姐显然已经进了驿站,三位嬷嬷朝着后面的马车去了。 第8章 驿站之夜 两人刚一进屋,聂晓蝶眼前一亮,快步奔到房间中间的浴桶旁,一脸惊喜。 “姐姐,这里有浴桶!今晚我们可以好好泡个澡了。”她伸手去浴桶中探了一下,里面竟是已经装满了热水,水温不冷不烫,刚刚好。 “怕各位小姐们来了现烧水来不及,倒都是提前弄好的。小姐们要是觉得水凉了,只管吩咐老婆子,再加热水就是了。” 引两人进来的婆子帮她们把行李放好,垂了手立在那里等她们吩咐。 “我倒觉得正好,姐姐你试试。”聂晓蝶回头冲萦素笑道。 萦素却去屋里圆桌前坐了,那婆子手脚倒是麻利,赶忙过去给她们倒了两杯茶水。 “妹妹觉得合适那就是合适了。”萦素是今早刚在家中沐浴过的,这一天的颠簸有些乏了,倒是没有了沐浴的意思。 晓蝶高兴的答应一声,冲那婆子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那婆子低眉顺眼嗯了一声,脚下微微挪了两步,却不肯就走。 晓蝶略一思索,便走去床边解开自己的包袱,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荷包,摸索出一块碎银递给那婆子道:“今日辛苦嬷嬷了。”  那婆子也不推辞,接了那银子,眼睛却看向萦素。 萦素这才明白那婆子留在这里只为了要讨赏钱,忙也学着晓碟的样子,去自己包袱里取了一个荷包。当时只为她方便拿,亭长嘱咐管家将银子都换成一钱一枚的金钱,一个金钱相当于三两银子。 晓碟眼尖,见她手里拿了个金色的钱过来,忙冲她偷摸的使了一个眼色,又去自己荷包里取了一块碎银递给那婆子道:“这是我姐姐的份。”她这两块碎银加起来也只几钱罢了。 那婆子冲她点头哈腰的道了谢:“那就不耽误两位小姐休息了,一会等各屋的小姐们都住下了,奴婢给两位送饭菜过来。若有热水之类其他需要的,小姐也是尽管吩咐就是。奴婢就在屋门外候着。”说罢,这才快步转身出了门,从外面帮她们把门带好了。 “姐姐,这些人哪值得给这么多,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晓碟怕那婆子还在门口,便悄声的提醒萦素,又推了推她的手,让她依旧把金钱收好。 “怎好让妹妹破费?”萦素刚才看了一眼晓碟的荷包,小的可怜,怕是里面没有多少银子。 “姐姐这么客气干什么?横竖这些钱买醋不酸买盐不咸的,进了宫也拿不出手,花了倒利索。”晓碟满不在乎的把荷包上的带子抽紧,也懒得再放回到包袱里,一扬手,直接丢到床上。 萦素想着她刚才在车上说她父亲还娶了好几房姬妾,照例说家境应是殷实,不想却还不如亭长对自己这个假冒的女儿更大方一些。但见她刚才说话时眼圈有些红,想是有些难言之隐,见她自己不说,也不好去问她。 “姐姐,你先洗吧。你洗完我再洗。”晓碟转过头来冲着萦素笑道,她刚才还微微泛红的眼圈好似已经没了,倒让萦素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你洗吧,我不喜欢泡这种浴桶。等会我让她们取盆热水泡泡脚就好。”萦素摇头,不知为何,她每次看到这种高大的浴桶心里都有些害怕。 当初厨娘和张妈给她洗澡时,她也是不肯进桶里,只让用木盆舀了水出来擦洗。后来张妈和尹夫人都说她必是小时候掉落过水里的,被水淹过的人便是会怕水。 晓碟见她推辞,也不再谦让,她因懒得叫那婆子进来,便自己扯了屏风挡了,脱衣进了桶里去沐浴。 过了没多久,那婆子便送了晚饭过来,晓碟隔着屏风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中午她们四人一桌,属她吃的最多,或是因为坐车坐的时间长了,如今却又是饥肠辘辘。 等她听萦素吩咐那婆子出去了,也顾不得擦干身子,随手扯过桶边备好擦身的毛巾裹在身上,光着脚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在房里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倒是险些吓了萦素一跳。 晚间这饭菜没有午间那般精致丰盛,无非是有荤有素,晓碟也不用筷子,伸手便去盘中捏了一根鸡翅膀啃了起来。 萦素看她这吃相完全不似大家闺秀,有些哭笑不得。又惦念着这早晚还是有些凉气,怕她着凉了,忙去自己包袱中翻出一件新做的翠色丝绒披风给她披在身上。 “你还是先穿上衣服吧,小心着凉,这会子又没人跟你抢。”萦素对着晓碟的吃相摇摇头,忍俊不禁。 “姐姐,你家里兄弟姐妹不多吧?”晓碟一边吃一边问她。 “只有一个弟弟。”萦素想起了晟儿,那个自己未曾谋面,却隔着窗户说了回子话的少年。 “那就是了,姐姐家里吃饭必然是没人跟你抢的。在我家啊,算上大伯三叔他们家的那些,我兄弟姐妹有十好几个,除了每房的长男可以在房里单独用餐,其余的都是一桌吃饭。” 说话间,她一根鸡翅膀已经下肚,想着给萦素留下另外一根鸡翅,她去扯了一根鸡腿下来吃。 “我母亲虽是二房正室,却不受我父亲和祖母待见,所以这次选采女,除了我母亲心里真正是舍不得我,家里其他人见我走了,便跟走失了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晓碟说到这,脸上虽然还带着笑,眼圈却是红了,她低了低眼眉,尽力不让眼里的泪留出来。 “难道他们没想过,若是你在宫里得了宠……”萦素这才明白为何她随身带的那个荷包那般干瘪。她伸手摸了一下她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心里对她更是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他们都知道我这性子,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只巴望着我千万不要给他们惹麻烦就是谢天谢地了。”晓碟说到这,想到自己鲁莽的性格,忍不住破涕而笑。 “不想我们竟是同病相怜,都是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明日进了宫,只盼着咱们姐妹能相互做个伴,彼此照应就好。”萦素想起自己的境遇,比起晓碟更是不堪回首。 “姐姐你怎么会也是无依无靠那?”晓碟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斗篷,这斗篷用料讲究,做工精细,想是花费不菲。又想起刚才萦素去取赏钱,随手一拿也是一枚金币。实在不像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情形。 此事萦素却不好跟她解释,只好摇头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反正日后宫里有的是时间,慢慢再说与你听吧。” 好在晓碟也不追问,忙去盘子里撕下另外一根鸡翅膀递给萦素,让她跟自己同吃。 两人吃过饭,萦素嘱咐了那婆子送盆热水过来,自己简单洗过,这才令人将屋里的残水都收了,又将地板用抹布擦干,等到她将床上的包袱收拾好,转身看时,晓碟已经躺在床上睡熟过去。 这一夜,驿站竟是彻夜没有熄灭门外那些灯笼,烛光透过红色的灯笼纱,散发出喜庆的暖红色。 大多数采女屋里的灯也是彻夜燃着,这一路奔波,明日一早终于要进宫了,期盼夹杂着紧张,每人心里都是五味杂陈。便是那些熄了灯的屋子,躺在床上的少女们也都是毫无困意,对于明天即将决定的命运,心中满是忐忑不安。 整个驿站,能像聂晓蝶这样没心没肺,躺在床上就睡着的,实在找不出第二人。 说来也奇怪,越是靠近龙城,萦素越是心绪不宁。因是睡不着,她索性走到窗边坐下,随手拿了桌上的竹竿将窗户支开一缝,刚好让月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因为驿站这里灯火通明,倒显得周围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她盯着驿站廊下挂着的灯笼看了一会,依旧是毫无困意,便索性抬头去欣赏今晚的月色。 今夜月色正好,弯弯的月亮周围零星点缀了数点星光,清冷而皎洁。她怔怔的看着,眸中目光慢慢涣散,最终不支困意,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密道中,萦素看到一个女孩和一个妇人的背影,两人背影看起来即熟悉又陌生。面前一条长长的台阶不知通向何处。两人迎阶而上,走到尽头却是一块硕大的石板挡在头顶。萦素屏住呼吸,那石板徐徐而开,露出如今夜一样的月色。两人临出密道之前,仿佛约定好的一般,徐徐回头。待萦素看清两人样貌时,心中禁不住一个冷战顿时从梦中惊醒。 那少女虽不知是谁,那妇人却无疑就是已经落葬了的英姑。 这是她自打失去记忆后,头一次梦到英姑。梦里的英姑比她那日在石府门外见到的死者年轻了不少,虽然眼下还是想不起更多,但想来英姑是自己的姑姑必然没错。  窗外夜色依旧,故人何在? 一想到英姑如今被孤零零的埋在那异乡,萦素一阵心痛。 她不自觉的把手摸向项间,项间的兽牙坠子到了这夜里有些触手生凉。她攥在手中摸索了一阵,只盼着再想起点什么,只可惜刚才梦中不过是灵光乍现,如今醒来,却是再也没有想起任何蛛丝马迹。 这一夜,驿站中多是不眠的少女,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只不过同是期盼着明早第一缕阳光的来临。 第9章 无缘对面不相识 到了第二日一早,那些晚间辗转难眠的采女们刚刚才入睡不久,便被守在房间门口侍奉的婆子们隔了门轻声叫起床穿衣梳洗。但见一个一个睡眼惺忪,发丝凌乱。还有些带了起床气的,隔着门便忍不住冲那些婆子发火。 最后还是一同来的三个嬷嬷挨个房间里好言好语的劝说了一番,只说一会城门开了,便要进城。谁若再这样闹脾气,耽误了时间没空梳头化妆,便只能任其披头散发的进宫了。这帮采女们一个个才都消停了,嘟着嘴从床上爬起来,由着婆子们帮自己梳妆打扮。 昨日那婆子一边帮晓碟梳头,一边冲着她笑道:“奴婢瞧着小姐您的气色倒好。” 别屋的小姐早上起来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一个个脸色都是不怎么好,倒是聂晓蝶没心没肺的,昨晚早早睡了,今早醒来时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这床比我家里的床还舒服,昨晚睡前又泡了澡,这一觉睡得真是踏实。”晓碟一觉睡到了天色发亮自然醒,如今心情也正是大好。 “梳好了,小姐看看,若是哪里不满意,奴婢重新给您梳。”婆子举了镜子从她脑后照着,以便她能从面前的铜镜里看到脑后的发髻。 “嬷嬷你梳的真好,可比我娘给我梳的好看多了!”聂晓蝶对着面前妆台上的铜镜左右晃着脑袋审视了一番,自己长长短短的头发刚才被嬷嬷打了蜡油,如今都服服帖帖的拢在一起。这发誓很是常见,算不上新奇,但是却板正的挑不出一丝毛病。 聂晓蝶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发式,又扭头看了一眼萦素,方又冲着那婆子笑道:“嬷嬷你是不是就会梳这一种发式?我瞧着我跟尹姐姐都是一样的。” 晓碟今早起来时,萦素早已收拾妥当,那婆子趁着晓碟洗脸的功夫,揪着空先给萦素梳了头。 “是了小姐。一会各位小姐就要进宫,无论是衣服还是胭脂水粉,都是宫里昨日统一派下来的,便是这发式,也都是依照宫里的制式定下的,各位小姐都是一般无二。”那婆子见她问,忙躬身笑吟吟的答了。 聂晓蝶早上起床时见床头榻上多了一套粉红色的裙装,她不记得行李中有这么一件衣服,当时还有些纳闷,如今听这婆子说了方才明白原来是宫里派下来的。 见两位小姐的头发都已经梳的妥当,那婆子忙道:“两位小姐先用膳吧,用过早膳才好化妆更衣。若是二位小姐不嫌啰嗦,老婆子再多句嘴,今日宫里负责二验的是尚宫娘娘,所以首饰上倒是不必费心。”那婆子昨日拿了赏钱,便好言提醒她们两个今日不是皇上殿选,没必要在选择什么首饰上浪费时间。 “多谢婆婆提醒,婆婆可是从宫里来的?”晓碟原以为她是这驿站的人,如今听她一口一个宫里的规矩,倒像是知根知底一般。 张妈低头回道:“小姐客气了,这是奴婢应当的,不敢当谢。回小姐话,奴婢们昨日一早从宫里出来,早早到这里候着,就是为了照顾各位小姐衣食住行。从昨日起,这驿站里别说男人,就是一只公苍蝇都不得见。” 聂晓蝶听到这,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她冲着萦素乐道:“姐姐你听这嬷嬷可真会说,我怎么不知道这苍蝇如何分公母?莫不是她们把这驿站的苍蝇都抓了,单单留下母的,公的都放出去不成?” 那婆子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结果没想到被她打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面上有些尴尬。 “我这妹妹心直口快,婆婆你莫理她,只管先忙你的去,等我们用完早膳再叫你。”萦素冲着婆子交代一声,再看一眼都要笑出眼泪的聂晓蝶,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等那婆子出去了,萦素也不着急吃饭,她转身去自己包袱中取了三个荷包拿过来,对着聂晓蝶道:“我这出门时,家父为了方便,给我备下六十枚金钱,说是等到了宫里打赏用。我想妹妹家自是不缺这钱,不过家父心思细腻,提前换成这种小钱赏人用倒是方便。妹妹若是不嫌弃,先拿一半用着。” 晓碟忙摆手推辞道:“姐姐,这怎么使得,这是姐姐的体己,日后进宫还要靠着这些。姐姐不用担心,我母亲也给我准备了。 她口中说着这话,脸上却一阵发烫。昨日她从那荷包里拿钱给那婆子时,想必萦素是看到了的。那个荷包小小的,里面统共不超过二十两银子。便是这些碎银,也还是她母亲这些年来偷偷攒下的体己。 家里其他人都说她是去了宫里吃好的穿好的去了,什么都不缺,自是不会给银子。顶多是大伯和三叔家的伯母婶婶给做了几套新衣服算是意思一下。 这三十枚金钱,若是放到平常百姓家,能够全家几年的吃穿用度。若论起来,两人相识至今也不过一两日,萦素却把她所有财产的一半拿给她,晓碟感激之余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等进了宫,这些钱除了打赏用,还能做什么?倒是难得我们姐妹两个投缘,在宫里相依相伴,日子还好过些。俗话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妹妹原本带的钱就不多,昨日因怕我吃亏,还拿了自己的钱帮我补上。这些身外物,妹妹何必计较这许多。倒不像是妹妹爽快的性子了。”萦素把荷包硬塞到她手中,不容她推辞。 “姐姐……”晓碟眼泪顿时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幸好还没施粉,不然你这张脸该是要哭花了。”萦素抬手给她把泪抹去,聂晓蝶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等各屋的采女们用过早膳,婆子们又忙着帮她们施了妆更了衣,宫里备的周到,便连那垂纱的斗笠都是统一发下的。一到吉时,各位小姐从各自房内出来,除了高矮胖瘦身形上略有些差别,远远看去,众女衣着整齐划一,倒像是一队着了宫装的娘子军。 萦素与晓碟依旧上了昨日那辆车,听刘嬷嬷说,今日龙城里,从城门到皇宫的这一段路,为防百姓好奇簇拥上前围观,早早的便戒了严。等一会进了城门,自有皇宫里的禁卫军亲自护卫。 马车走了没多远,便又陆续停了下来,昨日驿站里伺候小姐的婆子们原本就是从宫里出来的,如今也跟着车队一起回宫,聂晓蝶将帘子偷偷掀开一角,冲着车外跟着的婆子问道:“怎么才刚走又停了?” 那婆子忙靠近窗边,悄声道:“如今到了城门这里,要进城了,禁卫军过来接人,正做交接那,小姐们且不要心焦,赶紧把帘子放下来吧,莫要让外面百姓看到。” 说完话,她踮脚伸手忙着从外面先把那帘子扯下来挡住窗户。 果然依那婆子的话,没过多久,车队又徐徐的前行起来。  虽 是那婆子警告过了,但聂晓蝶按捺不住心下的好奇,自车内仍是将帘子偷偷掀开一缝,朝外看去。 车厢中只觉得光线一暗,想必车子是进了城门的门洞,不消片刻,车厢外透进来的光线又亮了起来。经过这一明一暗一明,便是不看,也知这城门有多大了。 “哇,这龙城的城门可真大。原本我想着郦城的城门很是雄伟,现在看看,跟龙城的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聂晓蝶一边偷偷的朝外看,一边忍不住交口赞叹。 她这正看的带劲,突然脸色一变,手一松,帘子顿时垂落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萦素刚才并没有关注车外的动静,见晓碟脸色突然变了,忙关切的问她。 “车外突然多了一个骑马的士兵,拿着一杆长矛,带了头盔,最初我没有注意到,后来看到他时,正巧他也往这边看过来,倒是把我吓了一跳。”聂晓蝶一手轻轻拍着心脏压惊,一边跟萦素解释。 萦素略想了想,晓蝶或是不认识戟,才说成长矛,外面应是刚才婆子说的禁卫军。 “刚才那嬷嬷也说了,想必是宫里的禁卫军吧。” 聂晓蝶听她说是禁卫军,忍不住又偷偷掀开帘子,前后的看了一眼,依旧放下帘子,这才道:“姐姐说的是,我看每辆车旁边都跟了一个,想是姐姐那边也有。” 萦素看她一脸好奇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掀开自己那侧的帘子给她看一眼,果真这边也是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了金属盔甲的士兵在旁护卫着。 一如刘嬷嬷所说,街道两边都用绳子拦了,绳子内隔三差五步便站着一个执戟的士兵,拦着那些好奇围观的百姓不让越过那道界限,那些百姓只好沿着绳子外侧互相挤着,都想一睹采女们的风采。只是车厢两侧都垂了窗帘,便是有好奇的采女掀开窗帘往外看,头上也都带了面纱,外明内暗,从外面绝是看不清楚面纱里的面孔。 好多百姓都是起了一个大早,尽力抢占一个好的位置,却没想除了这十多辆清一色的宫车之外,再也看不到车内丝毫,心下都是懊恼不已。倒是那些沿街抱着孩子出来看热闹的女人,见了那些护卫在宫车之外威风凛凛兼帅气的皇家禁卫军,忍不住脸上泛了红,掩口偷笑之间还不忘指指点点评论一番。 萦素刚要放下帘子,突然人群中一个面孔从她眼前掠过,她只觉得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等她想要再回头细看时,马车已是又前行了许多,再也找不见刚才那个面孔。 车队外面的街道上,人群之中。天赐沉眉敛目的注视着眼前徐徐而过的车队,心下为了不能赶紧出城而焦虑不堪。 前些日子,他来到龙城,原本只说三五日去去就回,谁曾想那藏宝的地方,现今已经被圈在一处大户人家的府院中。 他心下虽是挂念萦素和英姑,也想莫若放弃了算了。但再摸摸身上所剩无几的碎银,三人便是想原途返回大理,也必是要一路乞讨。再加上大理那边的房子来之前已是卖了,真若这样空手而归,日后的生活不堪设想。 自己从小苦日子是过惯了的,但他却不想委屈萦素就这么穷困潦倒的过一辈子。想到这些,他心下暂且安慰自己,算着自己留给英姑的银子也够两人在郦城个把月用度,便是不够了,萦素那里还有些钗环可以典当了当钱应急。 谁知寻那宝藏的过程里,又遇到些棘手的问题,一时脱不开身。如今算算过了十几日,总算是财宝得手,正想要出城时,却遇到采女进城,从昨日起便全城戒严,不许进出。 只说等今日采女进了宫,才会放开出城的路。他一早便等在这城门边,只等城门放开了便好赶紧出城,神思焦虑下,根本无暇关注眼前这浩浩荡荡的车队里的采女。 第10章 意外,顽猴惊马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聂晓蝶见萦素刚刚还是面色平淡如水,不过是自己一转头的功夫,再回头看她时,已觉察出她神色间的异样。 萦素如今正是神色恍惚,她还在想着刚才车外人群中那个一晃而过的面孔,似曾相识,可若再要仔细想想,又是一阵眩晕。 她听晓碟开口询问,由是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何况那个面孔不过是一闪而过,便是看差了也说不准,便随口支吾两句应付了过去,只是心里多少有些茫然。 自那日离开尹家,张妈还给她那个兽牙坠子后,这短短两日,她脑中便总是时不时闪现出一些奇怪的片段。 陌生少年的面孔、龙城郦城凤鸣镇交界的三岔路口、密道中的姑姑和陌生女孩的背影,再加上刚刚随意瞥了一眼车外人群后心中突起的异样感觉,这些她无论怎么想也总是串不成一线,思来让她费解。 沉思间,马车沿着龙城的主干道缓慢前行着,不仅仅是聂晓蝶感觉惊讶,车里其他小姐原本也以为一进了龙城的城门,不消一时半刻便会到达宫门口,谁知自从天龙国迁都至此之后,早将以前婆娑国的首府扩大了数倍,饶是进了城,从城门到宫门竟是还有十来里的路程。 有些小姐见是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地,索性从车厢中的包袱里掏出随身带着的胭脂水粉和妆镜,在车内补起妆来。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车队这才又停住了。这次不等聂晓蝶掀帘子询问,跟在马车旁照应的嬷嬷已是靠近车厢,隔着帘子冲车厢里的二人道:“禀两位小姐,如今已经到了宫门口,一会要换了宫轿进宫了,小姐们且不要着急出来,等一会轮到咱们这车时,奴婢会请小姐们下车。” “有劳嬷嬷了。”聂晓蝶听说如今总算是到了宫门外,心情顿时大好起来。这一路她早就坐腻了这马车,恨不得早点下去透透气。 等了良久,还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车走起来时还好,风能从两边布帘缝隙里吹进来,如今春末,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这车停的久了,车厢里热不堪言。 便连萦素这个素来不怕热的人,也从袖中掏出汗巾拭了拭额头上的汗。 晓碟干脆将斗笠摘下,直接当成扇子扇起风来。“也不知外面是怎么了,这么慢?” 晓碟抱怨一句,伸手又把帘子掀开一角,却顿时被御河道对面红墙碧瓦的宫墙给吸引住了。“姐姐,快看,这就是宫墙啊。” 晓碟把身子让开一边,让萦素从帘子敞开处往外看。 萦素隔着桌子只依稀看一个大概,如今车队说是到了宫门外,其实与皇宫之间还隔了一条六七米宽的御河道。 河道对面丈许高的朱红色宫墙延绵数里,目光所及之处竟是看不到头尾,甚是雄壮。 两人正感叹时,嬷嬷的声音在车外突然响起。“小姐,请下车吧。”晓碟刚才因为车内憋闷索性把斗笠摘了下来,如今听外面催着下车,手忙脚乱的想要把斗笠再带回去,那斗笠不同于寻常斗笠,上面却是没有顶的,只一个帽檐和面纱,主要是方便梳好的发髻从斗笠上面的洞里露出来,不至于压塌发型。取下来容易,带回去时倒没那么简单。 萦素正要上前帮她,却听车外的嬷嬷又恭声催促了一番。“姐姐你先下去吧,我马上就好。” 晓碟怕自己耽误了萦素,忙叠声催她先下车。萦素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也不再坚持,一出马车见依旧还是昨晚驿站那婆子在外面掀着帘子候她二人下来,便扶了那婆子的胳膊,轻巧的下车去了。 她们早上辰时离开驿站,现在已是巳时,阳光如今很是刺眼。饶是带了面纱,一出车厢,萦素微微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算是好些了。 只听不远处看热闹的百姓又是一阵喧哗声,依稀听到有人起哄说“又出来一个”此类的话。 她好奇的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今日万里无云,干净剔透的蓝天下一溜红砖碧瓦的宫墙,此处比起城门那边的街道宽敞不少,宫门口自是没有商铺,倒是留有一大片铺着青石板的空地,以便进出宫门的车马轿子可以在此驻留。 在她们之前下车的那些采女显然已经坐到了轿子里,不远处几抬红色轻便的宫轿正朝着御河桥那边而去,过了桥能看到一个三门洞的宫门,一高两矮,中间那扇高的宫门如今还紧闭着,只开了一侧的偏门以供出入。 她跟聂晓蝶今日坐的是车队中最后一辆马车,马车旁边候着两顶一模一样红色的小轿。 “小姐,请快一些吧,其他小姐都已经快进宫门了。”那婆子抛下萦素,皱了眉又去催还在车上没下来的聂晓蝶。 不远处围观的百姓原本都是想一睹采女的姿容,无奈从车上下来的众女子都是用纱遮了面的,后来每下来一个那群好事之徒就在那里唏嘘起哄,宫里的禁卫军虽是在车队周围守着,但那些人终究就是图个口舌之快,只要不越过绳索阻拦的界限,禁卫军也不会去驱赶他们。围观的人见采女们陆续进了宫门,料是没有什么看头了,大多数人便想着散去。 聂晓蝶在车里一通手忙脚乱,本来车里就闷热,听外面婆子叠声催她又有些着急,一番折腾斗笠没有带好却弄出一身汗来。 如今那斗笠也不知道挂住她头发哪处,任她怎么弄摘也摘不下来带也带不上,听车外婆子又是连声催促,她索性也不弄了,直接用手按住斗笠就要下车。 到了车门边,见那婆子一手掀着车帘,一手伸着要扶她的意思,她一时忘了自己斗笠没有带好,全靠手持着的,等到手松开斗笠去抓那婆子的胳膊时,一阵无名风袭来,顿时将她头上的斗笠吹跑了。 一时间,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愣在那里,那婆子倒是反应的快,忙松了她的手跑着去追那被风吹跑的斗笠去了。 只听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号,又有人喊叫一声,说是见到采女真容了,原本已经散的七七八八的人群又蜂拥一般的涌了回来,那些守在绳索之前的士兵忙用戟去赶,这才将那帮人控制在绳索范围之外。 晓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愣在那里,偏偏萦素刚才已经坐进了轿子中,眼下也没个人帮衬。 她懊恼的顿了顿脚,只好反身回到车厢中,坐等那婆子把斗笠捡回来再说。 谁知道那看热闹的人群中,却有一个杂耍卖艺的男人混在其中。之前他用铁链子锁了一起卖艺的猴子,一手牵着,让那猴子坐在他肩膀上,一人一猴凑在人群中看热闹。 刚才见大伙都准备散了,他也是回身准备朝集市那边继续卖艺乞讨。 后来听人一咋呼,便也又挤回去看。没想到他肩上那猴子因人群中发出的起哄的口哨声而受了惊吓,再加上主人刚才不留神,拉在手中的铁链子不知道怎么就松了,那猴子一个蹬腿,从他肩上跃了出去,踩着看热闹的人的肩膀,蹦跳着朝着禁区而去。 若是一个人冲进禁区,那些士兵自是会上前阻拦,只是谁也没料到会有这般情况发生,那些维持秩序的士兵互相看了几眼,皆是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当如何处置。 不过也正是他们这一愣神的功夫,那猴子已是窜出去老远。那卖艺的见猴子跑了,他可是靠着那猴子卖艺讨钱吃饭,心下如何不急,口中忙大声喊那猴子回来。 那猴子好容易摆脱约束,如何肯听他的,他越是喊,那猴子越是往前急窜。一时慌不择路,竟是朝着聂晓蝶所在的马车而去。俗话说狗眼看人低,马眼看人高。 那马远远的看见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朝着自己蹿来,在它眼里,那猴子远比它真实的大小要大很多,况且猴子又都是天生一副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那马受惊之下,长嘶一声,竟是将两只前腿都立了起来。 聂晓蝶在车厢中正百无聊赖的等那婆子把斗笠捡回来,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之间只感觉车厢剧烈一抖,顿时将她从车厢一侧的座位上摔了下来,沿着车厢地板一滚,甩到了车厢另外一侧,她眼眶额头撞到了车厢中桌子的腿上,眉框处一阵巨痛袭来,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谁也未曾想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时间,众人都是惊若木鸡,不知所措,瞬间偌大个宫门广场一片寂静。 萦素刚才听了嬷嬷的安排,本已经坐进轿子里,只等晓蝶从车里出来,两顶轿子一起抬去宫里。刚才那猴子窜过来时,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叫,倒惹得她悄悄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却正看到那马立起来的惊险一幕,想到晓碟还在车里,萦素心顿时凉了。 晓蝶用手抚着被撞到的额头,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一时搞不清状况,心下有些迷糊。她摸索着桌腿想扶着桌子坐起身,那车身却又剧烈晃动一下,原本早已停下的马车竟是又跑动起来,与前几次马车开动不同,这次马车没有缓缓前行,而是颇为疯狂的疾奔而去。 萦素慌忙俯身从轿子中钻了出来,眼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越来越远,心下焦急,脸上一片惨白。 第11章 一眼误终生 众人正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处理之时。突见禁卫军队伍中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少年将军从队列中一闪现身,飞身上马,追着那已经疯癫了的马车去了。 “是总领大人!”萦素听到禁卫军中有人喊道。随即,又有几个禁卫军从队列中出列,一跃上了马,追在少年将军身后去了。 聂晓蝶坐在马车中,虽是不明所以,但也担心被左右摇晃的车厢再次甩来甩去,只好用双手紧紧的把住车厢中的桌子,好在那桌子是固定在车厢地板上的,虽然车厢里依旧是上下左右剧烈摇晃,但她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整个人被从一边甩到另外一边去。 马车越奔越快,她耳中听到车厢中各个衔接处发出执拗执拗的响声,车厢像是随时要散架一般。 “怕是今日要命绝于此?”或许是即将来临的死亡来的太过突然,她心中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 几乎只是一瞬间,她脑中将自己十几年的短暂人生快速过了一遍,家里人若是得知自己的死讯,或许只有自己那个可怜的,不受父亲宠爱的母亲会为自己真真的伤心难过,其他人也不过是尔尔。 对了,除了母亲,伤心的怕还有那个刚刚认识不过两天的尹姐姐。原来不过如此,穷其一生,最后也不过换来几人的几滴眼泪罢了,她如此想着,嘴角竟是勾出一抹凄苦的笑容。 正是心下绝望之时,却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那马蹄上想必是镶嵌了厚重的马蹄铁,马蹄每一次重重踏在石板路上,都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之音。那声音由远及近,瞬间便到车窗跟前。 疾驰而过的马带起一阵风,吹起了车窗上的布帘,晓碟不由自主的朝外看去,那疾驰的马背上坐了一个身身着白色盔甲的青年男子,匆忙间看不清长相,只觉得盔甲上发出的银色光芒在她眼前一闪,风驰电掣一般一纵即逝。 那男子口中呼喝两声,座下马儿又疾奔几步,竟是超过了晓碟所在的车厢,与那受惊的马并驾齐驱。 那受惊的马乍见身着盔甲的男子,更是惶恐,眼见又要再次发疯。那男子不等它发作,从疾驰的马背上一跃之下,稳稳的落在那匹疯马背上,他心下没有丝毫的慌乱,微微低身整个人贴在了马背之上,探手向下略一摸索,便寻到了马肚边垂下的缰绳,挺身用力一勒,竟是硬生生的将那马勒得的两条前腿再一次的凭空抬起,奔驰的马身一个怪异的扭曲,硬生生的收住了脚步。 车厢随之猛然一晃,也停了下来。聂晓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又捡回了一条命来。 “里面的人可还好?”车外响起一个青年男子清透爽利的声音,只是语调略显清冷。 晓蝶刚刚经历死里逃生,心下正有些懵圈,一时间竟是忘了回答车外人的询问。 男子皱了皱眉,这马拉着车厢一路疯跑,他追在后面时也看到那车厢左摇右晃,里面的人便是没死,怕也是在车厢中翻来滚去,晕倒不省人事了。见里面没人出声回答,他似是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虽是想掀开帘子一查究竟,但又顾虑男女有别,更何况里面还是采女,所以倒是立在车厢外有些犹豫起来。 “总领!”刚才追着他而来的那几个禁卫军如今也已策马到了跟前,见马车停在那里,知是已被总领制伏,便都纷纷勒住马,跃身而下朝他行了礼。 他冲着那几人略一点头,再次皱眉朝着车厢内冷声问道:“请问,里面的人可还好?”他暗自思量,若是这次里面再没人应声,便就这样将车厢原封不动的拉回去。是死是活,等到了宫门口,自有嬷嬷们查验。 晓碟慢慢缓过神来。车外传来的声音虽是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究竟是刚刚救下自己的恩人,却让她心中一暖。她勉强扶着桌子坐起身,用细不可闻的音量颤声道:“小女还好,多谢将军相救。” 男子挑了挑眉,他年纪轻轻便任禁卫军总领一职,性格刚毅冷峻,最不喜那些娇滴滴的女子,刚才对于车中女子的生死,他也只是例行公事一问,实在不带半点怜惜。 原以为里面的人若是还清醒,也只会是惊吓之后的失声痛哭。这一句淡淡的还好和感谢,竟让他有些意外。 “即是没事,还是及早回去为妙。”他听到车内人没事,脸上紧绷的肌肉不自觉的放松了些许,又冲着跟来的禁卫军吩咐道:“这车厢还没散架,换匹马套上去,想是还能勉强撑到宫门。” 听他吩咐下来,立刻有人应了,忙着去套马。 宫门外,萦素不顾那婆子的劝,怎么也不肯回轿子里去。她站立不安的守在轿子外,焦急的朝马车飞驰而去的方向望着,只盼着奇迹出现,晓碟能安然回来。 见那猴子惹出天大的祸事,卖艺的早早的舍弃了猴子不知所踪。刚才一起围观看热闹的众人也怕被牵连,趁着官兵还未及追究,一哄而散。 如今宫门外冷冷清清,再不见一个闲人。 “小姐,一会宫门就要关了,小心错过时辰,连你也进不得宫。”刘嬷嬷原想着都到了宫门外,又有禁卫军守护,哪会还有什么事。 刚才便随了第一拨进宫的采女进了宫去。后来等了良久,其他两个嬷嬷的采女都到齐了,唯独她这边还少两个人。左顾右盼之下还不见踪影,心下也难免担忧,便又从宫里折返回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出了这种大事。这宫门并非一直开着,过了吉时便要关闭,到时候再想进宫便是不能了。 她心下一边怕宫里责备,又想着少一个总比少两个强些,便不住的催促萦素坐进轿子先进宫门。 萦素紧蹙着眉头,对于刘嬷嬷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紧张的朝那个方向看着。 “小姐,错过了这入宫的时间,就要发回原处,没有陛下恩准,是终生不得嫁人的。不仅如此,怕还要追究小姐一家藐视圣意的罪责。”刘嬷嬷怕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又苦口婆心的跟她劝了。 “嬷嬷。你看那边。”萦素原本焦虑的眼睛一亮,透过面纱,远远的看到那辆宫车朝这边驶来,车旁还跟着刚才追去的几个禁卫军。 “看样子倒像是,谢天谢地。但愿聂小姐没事,那便真是阿弥陀佛了。”刘嬷嬷望着那驶回来的马车也是一阵惊喜,要是能赶得及,两个都进了宫,那自己就能避免尚宫娘娘的苛责。 等到马车驶回跟前,萦素忙迎了上去,口中焦急的喊着晓蝶的名字。刚才去捡那斗笠的婆子还没等车停稳,已经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等掀开帘子见聂晓蝶虽是额头鬓角被撞青了,好在周身并无大恙,这才放下心来,赶紧在车里帮她把斗笠带好,扶她出了车厢。 “晓碟,你没事吧。”萦素关切上前,一把扶住从车中下来的晓碟,见她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心下一阵担心。 “姐姐,我没事。倒害你担心了。”晓碟微微低下头,带了羞愧之色。见她还知道害羞,料想身上应无大碍,萦素这才放下心来。 “谢天谢地,现在还来得及,宫门还没关,且不要多说了,赶紧上轿子。”刘嬷嬷心下焦急,干脆直接上手推着萦素上轿,又叠声催着晓碟,话里话外连敬语都顾不上了。 晓蝶心下惦记一事,站在轿旁却不进去,而是朝着刚才救自己回来的那几个禁卫军看去。 只一眼她便从那五六人中认出了刚才那个从车厢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阳光下,他一身银白色的盔甲发出冰冷耀眼的光芒,那少年将军看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到比周围那些穿着铁黑色盔甲的禁卫军还要年轻许多。他头上戴了一顶同盔甲一般银白色的头盔,相貌俊秀非凡,两道剑眉更是平添了几许英气。 晓蝶怔怔的看着他,竟是有些呆了。“聂小姐,如今已是晚了,你真是急死奴婢了。”刘嬷嬷见萦素已经听话的坐进轿子,聂晓蝶却还在轿外站着,心里焦急,脸上表情也难看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边刘嬷嬷声音大了些,那身穿银白色盔甲的男子犀利的目光朝着这边一扫,神色中带了几分凛冽之气。 聂晓蝶不经意对上他的眼风,脸上一红,一低头忙钻进轿子里,心却噗嗤噗嗤跳个不停。 刘嬷嬷见两人总算是进了轿子,赶忙吩咐太监们抬起轿子朝宫门飞奔而去。 “总领,你的手臂上有伤。”一个禁卫军不经意间见总领左边袖子上沁出些许血迹,脸色一变,忙冲他提醒道。 “不碍事,些许擦伤罢了。”他看也不看伤口,淡淡的答了一句。这是刚才制伏那匹受惊的马时,大力之下马身扭转过来摔在地上,他跳脱不及,胳膊硬生生的挤在马身与地面之间,好在他手臂上有护腕,肩膀处有盔甲,所以只是小臂擦伤了一处。 他目送着那两顶孤零零的小轿朝着宫门而去,刚才他不经意一转头,正对上那个被自己救回来的采女,她似是正好奇的看着自己。 只是隔着面纱,他并没看清那女子的样貌。 阳光照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上,映出别样的浓艳。他想起陪着太子最初一次进宫时,太子看到这朱红色的宫墙,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这宫墙的红,是血凝练而成。”如今算算,随着太子进宫一晃也已经有些年头,看厌了宫里那些林林总总的伎俩,倒令他原本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对女子心生厌倦。 刚才见那两个新入的采女似是姐妹情深,便算她们如今感情真挚,可一旦进入这择人而噬的深宫,那些看似真挚的感情却又能维持多久?到了最后,原本这些真切的东西,会不会成为阴谋的嫁裳,令人作呕? “总领,我们该进去了。”旁边的禁卫军看他不知在想什么,轻声提醒了一句。他嗯了一声算是知道,如今这宫门外马车和轿子均已散去,偌大一个空荡荡的广场顿时变得冷清起来。聂晓蝶今日还未进宫,便先经历了这一番生死,宫里等待她的命运,不知是凶是吉… 第12章 严肃的夏尚宫 今日采女进宫只开了西侧宫门的偏门,也是上位者不想显得太过隆重的意思。 抬着萦素和聂晓蝶的轿子刚进了宫门不久,因为吉时已过,侧门便徐徐的关闭了。 刘嬷嬷见总算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进了宫,长出一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下还禁不住暗暗埋怨眼下两位小姐不让自己省心。 小轿颤悠悠的前行了不多时,便停在宫中一处殿门外,刘嬷嬷扶了萦素和聂晓蝶出来,这才嘱咐两人如今进了宫里,可以不用带那斗笠面纱了。 若不是这斗笠和面纱,刚才聂晓蝶也不会经历这番险境。如今听说总算可以不用带了,她恨恨的摘下斗笠丢在地上,踩了几脚才算是解恨。 “咦,晓碟你额头这是怎么了?”如今两人都摘了面纱,萦素这才看清晓蝶额角青紫一片,还鼓起一个大包。 刘嬷嬷听萦素一说,也忙朝着聂晓蝶额头看去,等看到那紫红泛青的包时,口中哎呦一声叫起苦来。 “嬷嬷,有什么不妥吗?”萦素见刘嬷嬷脸色不好,心下有些不好的预兆。 “这二验首先验的就是颜面,奴婢只怕她一会过不了尚宫娘娘那关。”刘嬷嬷一边说话一边叹气,心下惋惜不已。 聂晓蝶长得虽是不及萦素清丽脱俗,但她杏眼桃腮,自有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若没有意外,必是能过了这二次验身。 她原本自豪这次自己验过的人数比其他两个嬷嬷要多,到了临了却要舍去一个,心下自是惋惜不已。 萦素知道聂晓蝶的性格,想她必然会反驳刘嬷嬷,说出验不过就验不过这般的话,如今这是宫里,比不得外面,有些话自是不能乱说。 她忙去拉了晓碟的手,想要替她应付两句,谁知道晓碟竟是一声不响,眉头微皱,低着头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一进那宫殿前院,却听到院子里几处角落里传来小声的啜泣声。两人好奇的看了,却是几个穿了跟自己一样衣服的姑娘躲在角落里哭,看面目虽是不认得,但看衣服和发式,应是同行而来的采女。 看出她们的疑惑,刘嬷嬷忙凑到两人身边,小声道:“这是刚才二验被筛下来的采女,今晚便会送出宫去。” 两人原本也听刘嬷嬷说起过二验之严谨,有人被筛下去已在意料之中,却不曾想竟是一下子筛出去四五个之多,更没想到这宫里对于没有选上的女子,便连一晚都是不肯容留,两人如今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刘嬷嬷引了两人继续前行,到了殿门口,却遇见那日在三岔路口棚子里同桌用餐的应小姐,如今她已是换过一身宫里的裙装,由两名宫女一左一右的陪衬着,从屋子里走出来。 刘嬷嬷见了,忙冲着应小姐一施礼,脸上堆了笑贺喜道:“奴婢恭喜应小姐入住钟粹宫。” 萦素和晓碟对视一眼,这才知道应小姐是通过了这二验。 应小姐冲着刘嬷嬷浅浅一笑,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方红包递给她。她也是经刘嬷嬷初验过了带进宫来的,这过了二验给个随喜的红包也是常理,倒不违反宫规。 刘嬷嬷低眉顺眼的接了红包,这明路上来的周围几双眼睛都看着的,也不用藏着掖着,只攥在手中又冲着应小姐贺喜了几句。 应采月一斜眼瞥见萦素和聂晓蝶,脸上笑意顿时隐去了,却换上一副看似关切的神色。 还没等她发问,刘嬷嬷忙道:“尹小姐和聂小姐坐的最后一辆马车,所以进来的晚了。” 应小姐冲着两人点点头,又向刘嬷嬷道:“嬷嬷先忙着,这一路坐车我倒是有些乏了,先去房里休息一下。”她说着话,眼风却又朝着聂晓蝶的额头扫了一眼,显然是对她额头哪来的青紫有些疑惑,只是一转身背对两人之时,眼底却透出些许幸灾乐祸的神情。 见她转身就走,两个宫女赶忙陪在她身边一起去了,后面还跟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嬷嬷,帮应采月拎了行李。 “这二验过了的小姐,就可以先去钟粹宫住下,只等圣上下旨之后,再参加殿上面选。”刘嬷嬷一边斜身引着两人往前走,一边跟两人解释。 “若是殿上面选,圣上没有选中的如何?”自打刚才看到那几个落选的采女便有些沉默的聂晓蝶突然发问道。 刘嬷嬷道:“圣上选中的自是会给册封,另配居所。若是殿选上落选的,也都会封为选侍,选侍身份不同于宫女,虽是在这宫里不能安排独门独院居住,每位选侍却也分配两名宫女并两个太监伺候着。所以话说只要过了这二验,那便是要留在这宫里的了。” 三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房前,从屋子里迎出来一个跟刘嬷嬷穿戴差不多的嬷嬷,三步两步并到跟前,先是冲着两位小姐匆匆施了一礼,又附在刘嬷嬷耳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什么。 “前面的都验完了?”刘嬷嬷冲着那嬷嬷问道,声音里带了急躁。 “就剩一个了,你抓紧吧,要是断了档,你又不是不知道尚宫娘娘的脾气,一会她若甩脸子自顾自去了,你这两个验都不用验便要发落出宫了。” 那嬷嬷见刘嬷嬷没有避讳两位小姐的意思,见周围又没有旁人,便索性不再小声嘀咕。 刘嬷嬷听了这话,担心误了,忙又催了两人一起进屋,等到了屋里,果真见前厅就剩下一位采女等待验身。刚才与她说话的那个嬷嬷也随着三人一起进了厅来,垂手候在屋里。 刘嬷嬷不由分说拉了萦素跟聂晓蝶,排在那个采女身后。萦素朝着屋内打量了一圈,除了她们这刚进来的几人并先前那个采女,就是路上见过的另外两个嬷嬷,却没有旁人。 正好奇时,只听内室那边传来一阵少女的惊叫声,屋里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过了片刻,屋内突然响起一阵珠玉碰撞的清脆声音,众人抬头看去,却是内室和这外厅间的珠帘被两个嬷嬷从两边掀开来,一个手上带了丝质手套,身穿湖蓝色四喜如意云纹锦缎宫袍的中年美妇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脸颊清瘦,容颜婉丽,看样子年轻时也是个绝丽佳人,她面色清冷,不言不笑,似是不食人间烟火。 看出来的是她,屋里几个嬷嬷俱是屏气凝神低头瞧着地面,连呼吸声都刻意收敛了。 萦素和晓碟原本还在好奇的打量她,一不留神对上她那略显冰冷的眼神,两人也是突觉心下一股冷气油然而生,忙也低下头去,两人皆是心中暗诽,原来眼前这中年美妇是个严厉之人,怪不得那些嬷嬷都怕她。 那宫装美妇随意朝着采女站的位置看了一眼,见又多出两人,脸上便浮起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邹府的小姐是谁给验的身?”她从长案后的紫檀雕花椅上坐下身来,低垂了眼皮看也不看众人,冷冰冰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喜怒。 周、李、刘三位嬷嬷互相对视了一眼,刚才一时紧张,没听清她口中说的是邹还是周,周嬷嬷见两人都冲她努嘴,只好抬起一张讨好的笑脸冲着那美妇问道:“不知夏尚宫问的是哪位邹小姐? ”萦素和晓碟听她称呼那个美妇叫做夏尚宫,又看她们三个嬷嬷对那人的态度毕恭毕敬,心中已经了然,眼前这宫装美妇就是三人路上时不时提起负责二验的尚宫娘娘。 夏尚宫听她问,微微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依旧是冷冷道:“湖州邹府。” 李嬷嬷一惊,忙躬身上前半步,低声下气道:“那个邹小姐是奴婢给验的。” 周刘两人虽不知夏尚宫为何这般问,但见不关自己的事,倒是暂时松了一口气。夏尚宫也不说话,只盯着李嬷嬷默默看了几眼,李嬷嬷虽是低着头不敢看她,但也已经感觉到背上一股凉气。只是夏尚宫不发话,她自是不敢随意开口问。 “李嬷嬷,你们宫外验身是怎么个流程?”夏尚宫一边扯下手上的丝质手套扔在桌案一角,一边慢条斯理的冲着李嬷嬷问道。 李嬷嬷心下一惊,不过想到自己都是严格按照宫里册上记录的验身流程操作的,便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绪,躬身谦卑的答道:“禀尚宫,奴婢遵照宫里传下来的古法,先是看女子身形,过高过矮过胖过瘦的便直接筛掉,然后再验眼、耳、鼻、舌、头发、皮肤、腰围、肩宽等,有一处不合格者,哪怕身上长颗黑痣,都要淘汰。此间奴婢都是借用宫里发的工具进行的测量。然后看其气质如何。凡是手腕粗短的,脚趾肥大的,举止轻浮的,皆都不能过关。最后还会让小姐自报家门,听其声音如何,是不是结巴子。” 周刘两人听她说的流程没错,也暗自点头,她们两人也是按照此法对诸位小姐进行验身。 夏尚宫面色如水,如古井微澜,依旧是沉声问道:“不知是如何检验女子私处,以便验定是否处子。” 李嬷嬷闻言心下惶恐,低头悄悄朝着周刘两人看了一眼,按照规定,她们这些初验的嬷嬷是不得令小姐们裸身检验的,这一步自是要留给尚宫娘娘亲自检验。不过即便是不脱光衣服,倒是也有一套检验的方法。 她见周刘两人悄悄抛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意思她刚才回答的毫无纰漏,只令她继续那般回答就是,心下才稍安了。她忙又垂头回答道:“奴婢一直是遵照宫里的法子,取一盆烧香留下的灰放在女子的胯下,用鹅毛搔其鼻孔,令其喷嚏 如果女子胯下灰尘扬起,那就证明不是处子。如果没有,自是处子。奴婢自知此事严重,检验之时从不敢有丝毫懈怠,还请尚宫明察。” 说完这句,她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来看那夏尚宫的神色。倒是殿里站着的三个还未二次验身的采女脸顿时红了,三人当时验身时虽是经历过,心里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又都是黄花少女,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如今才知竟是检验是否处子的方法。 第13章 宁死宫中 “难怪,我早就说了,这些法子也不知是些什么人杜撰出来的,简直就是荒谬!”夏尚宫听她说完脸色略缓,语气中少了几分怒气,倒是多了几分调侃。 “尚宫娘娘,难道邹小姐不是处子之身?”李嬷嬷见她话里似乎是对这验身的法子不认同,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一时大了胆子,向那尚宫娘娘问了一句。 只不过话音刚落,一抬眼正对上夏尚宫看向自己冰冷如雪的眼神,心里又顿时恨不得连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怪自己没事找事多了嘴。 还未等夏尚宫说话,又听见那帘子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却是两个嬷嬷架着一个采女出来,那采女低垂了头,头上的发髻有些散乱,周身衣服也略显不整。 两个嬷嬷叉住她腋下,将她连架带拖的从内室带了出来。李嬷嬷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验身过的邹小姐。 “二验不过,发回原籍吧。”夏尚宫冷冷的冲着那两个婆子丢下一句,从桌案上取了笔蘸了红墨,在那女子的牒书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李嬷嬷。 李嬷嬷忙躬身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从夏尚宫手中接了那牒纸,低头悄悄扫了一眼,见那牒书下空白处写了批示,却是 “姿容浅陋 不堪圣用”几个字。 刚才那些落选的采女也都尽是这个评语,意思就是容貌不美,不配留在宫中侍奉君王。见上面并没有写非处子之类的话,她心下虽是安了,却也有些糊涂,既然不合格不是因为这女子非处子之身,那刚才夏尚宫所问的那些话又是从何而起? 被那两个婆子叉着的邹小姐原本一动不动,当听到夏尚宫说发回原籍时,却奋力挣脱开挟持她的两个嬷嬷,萦素见她抬起一双泪眼,一张俏脸梨花带雨,依旧不失娇俏。 “求求你,小女不能回去,小女若回去会被别人耻笑一辈子的。”她冲着夏尚宫一边哭一边哀求。 夏尚宫抬眼冷看了她一眼,神色中看不出喜怒,她扭头冲着刚才扶着那个邹小姐出来的两个婆子皱眉道:“我说的话你们是没听到?带她出去,跟那帮落选的送在一处,等到了晚间一起送出宫去。” 那邹小姐见不管自己怎么哀求,夏尚宫始终是不为所动,索性抹了一把泪,有些怨恨的对着夏尚宫道:“小女不服,明明见到有些姿容不如小女的,也都过了这二验。” “这跟容貌无关,你回去只管让你母亲找个稳婆,像我刚才验你那般看一眼便知。” 夏尚宫淡淡的回了一句,不再理会她。 她从桌上另取了一副新的丝质手套,慢慢的套在手上,显是准备给下一个采女验身。 邹小姐听了她的话,想起刚才在内室,最开始刚脱掉衣服验周身的肌肤时,夏尚宫还面色平常没有丝毫异样,只是到了最后一步,她令自己躺在床上,邹小姐知这一步是要验自己私处,心下害羞,便将头扭在一边。不想过了良久还不见她叫自己起来。她悄悄将眼睁开一缝偷瞧那尚宫,却见她深皱了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等到后来,那尚宫取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工具,朝了自己私处探了一下,她不曾防备,又是感觉下面一阵生疼,这才尖叫出声。 想到这,她咬了咬牙,红着脸冲夏尚宫道:“尚宫娘娘,小女自记事起,就从未出过府门半步,自小更是由家父请的女先生教读诗书,妇道廉耻铭刻在心,绝是没有做过……,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虽然对于夏尚宫为何会判自己出宫的理由不是十分确定,却觉得与最后那一验脱不了干系,至于夏尚宫为何会要无端污蔑自己她更是想不清楚,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出了宫去,只怕别人的口水都会把自己淹死。 虽是害羞,却也只好咬牙说出这番申辩的话来。 “我从未说过你并非处子。”夏尚宫看着邹小姐的眼睛,颇有些无奈的一字一句道。虽不是刻意,但屋里的众人一直都在关注着二人的交谈。 不知为何,萦素总觉得夏尚宫看向邹小姐的眼神中有些许难言之隐。 “随我来。” 似是不想再与邹小姐多费口舌纠缠下去,夏尚宫从椅子上起身,冲着排在萦素前面的那个采女吩咐一声,珠帘处垂手而立的两个婆子闻言忙掀起帘子,等着她们过去。 “邹小姐,尚宫娘娘已经判了的,没有更改的可能了。您还是跟奴婢出去吧,没有通过二验的小姐们也不在少数,不独您一位,万莫忧心。” 李嬷嬷深知夏尚宫决绝的性格,这在她看来是判定了的事,毫无更改的可能。话说这位邹小姐在众多采女中,容貌算来也算是中上等之姿,再从行为举止上看,也绝对堪称是位大家闺秀。 李嬷嬷如今心下虽是有些遗憾此女落选,只是碍于夏尚宫的威严,却也不敢多说多问。 谁曾想那邹小姐掩面痛哭一声,甩开拉着她衣袖李嬷嬷的手,朝着夏尚宫的背影投去怨愤的眼神,一头朝房内的柱子上撞去。 原来这位邹小姐的出身却是位庶女。那邹府中的嫡女早都已经嫁人,等到天子择选采女的诏书下到地方上,当地县令邹大人府中年龄合适的就只剩下她这个庶女。 她容貌原本生的比几位嫡出的姐姐还要娇俏几分,琴棋书画虽不能说是样样皆通,但自小也跟着家里的老师学过的。因她庶女的出身,若不是这次择选采女的机会,婚配对象必是比不上几位嫡出的姐姐嫁得好。 如今正巧遇到了宫里选采女,一想到凭借自己的容貌和才情,说不定也能邀得几分圣宠。到时省亲时,那些原本看不上她出身跟她亲娘的那些人,难免都要高看她一眼。如今听说要把她发回原籍,对她来说,与其回去受人嘲笑,还不如死了干净。 之前也有几个落选的采女,不过是站在院中小声啜泣罢了,众人都没想到邹小姐会有如此举动,一时愣在那里。 还是聂晓蝶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想要拦她,谁知她求死的心竟是坚决,晓蝶被她冲撞之下,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不过经她这一拦,那邹小姐去势总算是缓了一下,虽是头究竟还是撞到了柱子上,不过是擦伤了些头皮,倒没有性命之忧。 萦素见晓碟倒在地上,心下挂念,忙去她身边蹲下身,看她有没有伤到哪里。屋里其他嬷嬷这会子才反应过来,赶忙去了邹小姐那边,给她止血的止血,劝慰的劝慰。 “你若要死,等出了宫,爱怎么死都随你,整个宫里,原本干净的地方就不多,万么污了我这间屋子。”夏尚宫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身朝着这边看了几眼,冷冷的抛下这几句话,依旧带着之前那个采女进了内室。 李嬷嬷怕夏尚宫恼了怪在自己身上,又见邹小姐这伤只是表皮,倒无大碍。便赶紧叫了之前扶她出来的那两个婆子随着自己一起把她弄出屋去。 把帘的婆子手脚麻利的去取了湿抹布,过来将那柱子上和地上的几滴血楷了去。屋里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聂小姐,你没受伤吧?”刘嬷嬷眼瞅着夏尚宫不在屋里,刚才帮着李嬷嬷去扶了邹小姐,等到这会子屋里就剩下她跟晓碟和萦素三人,这才赶过来看聂晓蝶有没有受伤。 好在那邹小姐究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一撞之下只是让聂晓蝶摔在地上,想是没有大碍。 只是她刚才在宫外那一番遭遇,已是额角青肿,头发有些散乱,衣衫也是皱皱巴巴的。再加上刚刚又被人撞倒在地,如今更是狼狈不堪。 刘嬷嬷看了她这个样子连连摇头,别说是夏尚宫,如今就她自己看来,都觉得她实在不像是个性子稳重的小姐。 “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差这点,刚才那位小姐没事吧?”聂晓蝶被萦素和刘嬷嬷一边一个扶着起来,她一边皱着眉头揉着被撞痛的肚子,一边还不忘关心邹小姐。 “就是头上磕破点皮,倒是没什么大碍。一会就该轮到两位小姐了,不是奴婢啰嗦,小姐你还是在自己身上多费点心思吧。”刘嬷嬷见她如今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小姐头发乱了,趁着尚宫娘娘不在,奴婢赶紧给你梳拢梳拢。”刘嬷嬷从袖子里取出一柄梳子,便是她性格相对于李嬷嬷还算是温和,一看见聂晓蝶如今惨不忍睹的样子,也是忍不住的唉声叹气,照她的想法,如今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不过对于聂晓蝶通过二验的可能,她心里已是放弃了。 “刚才那位邹小姐我看处处都比我强,嬷嬷你也别太心焦,便是今日没出这事,我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也未必能过。”聂晓蝶嘴上虽是这般说,却也听话坐在一个婆子刚搬过来的矮几上,由着刘嬷嬷给她梳头。 刘嬷嬷神色一愣,聂晓蝶这话说的不无道理,照她看,那邹小姐长得确实还是不错的,行为举止也算得上是端庄稳重。不知为何竟然被刷了下来。 不过她心里疑惑着,手上动作却不慢。好在这采女二验时因为要验耳根和颈间,所以发式都做的简单,刘嬷嬷又是担心那夏尚宫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屋里出来,手上加急,只管给她把头发梳的顺溜了,三上两下的给她依旧挽好。 她请聂晓蝶站起身自己围着她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头发挽好了,她那额头的包却露了出来,青紫青紫的异常打眼。 “哎,别的还好说,小姐你这额头的伤奴婢也没辙了,只能听天由命吧。”刘嬷嬷叹口气,又管刚才掀帘子的婆子讨了一块干净的湿布,给她把衣服尽量的抚平整一些。 等做好这些,趁着尚宫还没出来,刘嬷嬷忙让婆子把矮机收走,依旧令萦素和聂晓蝶依之前那般一前一后的站了,等着二验。 第14章 请还我项坠 这一次没过许久,就见珠帘处的婆子掀了珠帘,没见夏尚宫出来,倒是刚才进去的那个采女独自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个采女在宫外家里时是周嬷嬷给验的身,刚才那会子周嬷嬷也已从外面折返回来,见她出来了忙迎上前去,还没等问,那小姐眼里含了泪朝她羞涩一笑,众人便就都知道她是过了。 周嬷嬷喜滋滋的冲她恭贺了一番,忙领了她出去。这宫里的规矩,但凡过了二验的,便已是有了选侍的名分,嬷嬷们领了去外面偏厅里重新换过宫里的衣服。自有早就备下的宫女和嬷嬷领去钟粹宫安置住处。 这时,从内间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宫女,看她衣着打扮与刚才扶了那些小主去钟粹宫的宫女不同,那些宫女一水一模一样的粉红色攒纱宫裙,便连头上的发式,也是一般无二的圆髻。 眼下这个宫女却穿了一件草绿色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头上梳了一个高高的朝天髻,发髻上零星点缀了几只细小的梅花簪。她这打扮的清新素雅,倒与刚才众人见到的夏尚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刘嬷嬷见了她出来,忙冲她躬身施了一礼,又恭敬的称呼她为金姑娘。看样子反倒像是这位金姑娘在宫中的职位比刘嬷嬷还要高些。 那宫女倒不似刚才夏尚宫那般冷冰冰的表情,她冲着刘嬷嬷微微点头,脸上带着让人看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嬷嬷,该是轮到哪位小姐了?”她走到长案前,低头翻弄了一下桌上剩下的两张碟纸,这话却是冲着刘嬷嬷问的。 刘嬷嬷忙上前半步,答了那宫女的话道:“是凤鸣镇尹氏。”那宫女便从长案上将写了尹素兰名字的碟纸捡了出来,暂且放在一边,又从案上取了一副新的丝质手套拿在手中,这才抬头看了站在晓碟前面的萦素一眼,她微微一怔,虽然同样都是女人,但只看萦素一眼,心中依然忍不住起了暗暗赞叹之感。 萦素正巧也在打量着她,见她看过来,倒是有些窘了,忙又低下头去。 “跟我来吧。”她柔声说了一句,自己先朝珠帘那边去了。 “姐姐……”聂晓蝶从萦素身后轻轻的叫了一声,一时之间眼中神色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那姓金的宫女听到身后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朝这边看来,虽是没有开口催促,却也显然是在等萦素跟来。萦素只好无奈的冲了晓碟点点头,意思让她安心,转身随着那金姑娘进了内间。 珠帘在两人身后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两个婆子等她们进去了,依旧是把帘子放下。 萦素如今心下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原本她只想着到了宫里寻一清静之地容身,却没有想过若是过不了这二验,自己会是何去何从。 她原本以为这珠帘之后便是验身的房间,却不想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她跟在金姑娘身后沿着走廊走了一段,前方总算见到一扇厚重的门。 那位金姑娘快步上前把门拉开,门后竟是还挂有厚重的布帘。她将布帘子掀开一边,侧身让在一旁请萦素进去。 萦素心下惴惴,只是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后路可退,只好咬咬牙微微低头从那帘子下面进了屋去。 一进屋子,她忍不住皱起眉来,原来这屋子里竟是没有一扇窗户,好在是满屋子四壁上点了八只儿臂粗的蜡烛,将原本黑漆的房间照的通明。饶是如此,萦素依然觉得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紧张,不知为何,她对于这种密闭的空间有种说不出缘由的恐惧。 屋子中间有一张床,说是床,却更像是一张长条桌上铺了褥子而已。身后一响倒是惊了她一下,原来是金姑娘在她身后把门关了,又落下帘子。 “窈娘你服侍小姐,把衣服脱了。”角落暗处传来一个声音,萦素循着声音看去,刚才没有注意到,夏尚宫竟是坐在房间阴暗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如今她站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如刚才在前厅中萦素所见,脸上表情依旧清冷。 金窈娘应了一声,上前帮萦素去了腰封,也不见她怎么动作,萦素衣衫上的纽扣在她一双纤长灵巧的手中就那么全解开来,窈娘手脚麻利的帮她把外衣去了,只留下贴身的亵衣。 原本路上就听刘嬷嬷说过,宫里验身是要脱光的,萦素如今身上只剩下这贴身的衣物,心下害羞,双手不自觉的搂住自己的肩膀。 好在窈娘不再动手,却又站到一旁去了。夏尚宫慢悠悠的踱步靠近她身旁,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过了片许,原本冰冷的眸中竟然也泛起些许温和。 一番打量之下,萦素项间贴身带着的一条皮绳却引起了夏尚宫的兴趣。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抚上萦素的锁骨,那手指带了些许的凉意,萦素忍不住微微一颤,身子朝后一缩,这一缩之间,那个兽牙坠子却被夏尚宫从她项间亵衣里拉了出来。 “这是什么?”夏尚宫借着烛光看清那坠子竟是一枚兽牙做成,眉头微皱,言语不解。 今日前来验身的那些小姐不少都带了首饰的,但通常不外乎是些金银珠宝打造镶嵌而成的饰品。这条以兽牙为坠,以皮绳为链的项链,实在不曾多见,更不像是女子所戴之饰物。 也难怪夏尚宫会惊讶不已。其实萦素真心想不起这项链的来历,但是临走时张妈交还给自己,说是自己贴身带着的东西,那必然是非常重要的物件了。她昨晚还想着今日进宫前把它取下收在包袱里,没想到早间竟是忘了。 “小女也不知,只是此物对于小女,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物件。”萦素抬头对上夏尚宫的眸子,也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看似心性凉薄的女人,却并不让她感觉厌恶。 夏尚宫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手中的坠子仔细的又打量了片许,那坠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周身光滑,想是因为主人时常佩戴在身上。只是这种物件,实在不像是一个大家闺秀应该带在项间的饰品。 “不管这坠子原本的主人是谁,但是既然进了宫,这种东西还是丢了的好。”夏尚宫说着话,便欲要将那坠子交给窈娘,看样子是不打算还给萦素了。 “尚宫娘娘!”萦素急切的叫了一声,在外间时,她听嬷嬷们称呼眼前这个女人做尚宫,这样叫想是不会有错。 “这个东西,是小女的姑姑留给小女的,进宫前不久,小女姑姑刚巧辞世。这是她留给小女唯一的念想,还请尚宫娘娘还给小女。”萦素摊开白皙的手掌,伸到夏尚宫眼前,脸上却是一股诚恳而坚决的神色。 这坠子是她失去记忆后仅存下来的物件,无论如何是不能舍弃的。 最初夏尚宫看到这个项链时,心下猜测必是眼前这个小姐在宫外的情人所送,如今既然进了宫,不管心里舍不舍得下,最终还是忘却了的好。却是没料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娴静的少女,为了那个项链,眼中竟会绽放出那般坚决的神色。 夏尚宫一时沉默下来,静静的盯着萦素的眼睛,想从中看出几分端倪。 金姑娘没得她进一步的吩咐,一时并未上前强取。 萦素心中倔强涌上来,她的眼睛毫不畏惧的迎向夏尚宫的目光,手一直就那么笔直的伸着,眼中目光透出一副不拿回那项链誓不罢休的坚决。 两人僵持了片刻,夏尚宫脸上严肃的表情突然一松,她似是妥协了一般的冲着萦素道:“那就还给你好了,这身还没验,也还不知你能否留在宫里。”她并没有将坠子还给萦素,却也没有交在窈娘手中,而是放在了萦素刚刚脱下的外衣上面。 刚才在外间,夏尚宫一直冷着脸,令人望而生畏。刚才她面色一松,竟是冲着萦素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万般风华瞬间齐齐绽放,果然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人。 夏尚宫抛给窈娘一个眼神,窈娘心神领会,忙上前两步,将刚才从外间取来的丝质手套递给她。 夏尚宫仔仔细细的带上那手套,那手套也不知是丝线里混了什么织成,倒像是带有弹性一般,与夏尚宫的手完美的贴合在一起,竟像是天衣无缝。 萦素依照夏尚宫的吩咐,平抬了双臂,之前在宫外验身时,刘嬷嬷也嘱咐过她做这般动作,只是当时刘嬷嬷却没动手,而是用眼睛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她几遭就算验过了。如今,她见夏尚宫手上带了手套,必是要用手触摸全身的,因为羞怯,脸上一片燥热红晕。 不过那不自在的感觉一瞬即逝,丝质的亵衣是宫里备下的,滑不留手。萦素只感觉夏尚宫那带了手套的手柔若无骨,她的手从自己项间到脚踝一一游走过一遍,自己却感觉周身像是母亲对于新生婴儿那般的爱抚,丝毫不觉得有何尴尬,倒是有种平安喜乐安心感觉。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过,尹家小姐闺房中,也常年点着檀香,但这香气绝非那种带了烟气的香味,倒像是漫步在百花盛开的花园中,一阵微风袭来,花草散发出的那种清香。她微微斜眼看去,见床边的小方几上摆放了一盏琉璃灯,灯盏中不知烧的是什么油,那香气便是自里面散出。 夏尚宫隔着亵衣验过她周身,冲着窈娘点了点头,自己却先退去了一边。窈娘冲萦素微微一笑道:“小姐,只差最后一项了,请脱去亵衣,躺到那边床上。” 萦素见她所指的正是刚才自己一进屋看到的那床,但听她令自己除去身上最后的衣物,心里依旧是害羞,手上也没有动作。 “不如奴婢来服侍小姐吧,小姐心里只当是奴婢伺候小姐沐浴更衣好了。”窈娘显然是了解小姐们的心思的,知道她们都是有些矜持,这验身过关的日后总算都是主子,还是要照顾她们心情的。 果然,听了窈娘这话,萦素心里也没刚才那般紧张,只由着窈娘帮她把最后的衣服去了,扶了她去床上躺着。躺在床上,她心下有些惴惴不安,脑中总是会响起方才邹小姐验身时发出的尖叫声。这一步验身具体的细节,刘嬷嬷也没有跟她们交代过。 “小姐,这精油是从御花园中的花草中提炼出来的,小姐们一路过来想必是辛苦了,不如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番。”窈娘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萦素竟是觉得心中的恐惧去了不少,她闻着床头方几上那盏琉璃盏里散发出的香味,又听耳边窈娘轻柔温和的声音,果然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也不知是夏尚宫还是窈娘的手,她只觉得小腿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的握住,那手微微用力,令她小腿屈了起来,她依言闭着眼,脑中索性不去想夏尚宫是如何检验的,只依照窈娘所说,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精油所散发出来的香味上,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听窈娘用她一贯的柔和的声音道:“小姐,可以起来了,奴婢伺候您穿衣服。”她依言翻身从床上坐起,心下有些纳闷,没想到整个过程竟是这么快。 期间除了自己小腿被人握住有些感觉,再没有什么其他感受。只是自己这二验的结果如何,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正疑惑着,窈娘已不知从何处拿来一身新的亵衣帮她细细的穿上,等到外衣也穿好了,又把刚才夏尚宫从她项间取下的那条串了兽牙的项链还了给她。 “此物你若是想要留下,只管小心收好,下次莫要再带在身上。这宫里人言可畏,无风还要起三尺浪,任何不慎都有可能落人话柄。”夏尚宫的神色依旧是清冷,但这话里着实又带了几分叮嘱。 “谢尚宫娘娘提醒。”萦素冲她点头谢过了,见窈娘笑吟吟的过来冲自己道贺,这才确认自己是通过了这二验。 第15章 有惊无险 窈娘在萦素前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想是要带她出去。她跟在窈娘身后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心中一句话到底是没有忍住,便又站住身子回头看向夏尚宫。 “尚宫娘娘,刚才那位邹小姐,宁死都不想出宫,虽说这次是救下了,但真要送出宫去,只怕她还会再寻短见。刚才见尚宫娘娘对小女颇为关照,想必尚宫您也非无情之人,能通融的话何不通融一下?便是邹小姐得不到圣上的眷顾,但小女想这皇宫之大,又怎会独少一个女子容身之所。” 刚才邹小姐在外面时,曾经当众表明自己是完璧之身,夏尚宫也没有否认。萦素心中实在不解为何夏尚宫一定要判她一个二验不过发回原籍的结果。原本她以为夏尚宫生性凉薄,认定之事便绝不肯通融更改。但刚才自己求她为自己留下那枚兽牙项坠,她不但是允可了,临了还谆谆告诫一番,倒也不像是一个铁石心肠之人。 若说那邹家小姐其实她并不认得,这一路她到的最晚,除了晓碟和应黄两位小姐,对于其他采女她甚至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只是刚才在外间见那邹小姐寻死觅活,心下担忧她出宫后的日子,便忍不住开口跟夏尚宫求情。“你跟那邹家小姐相熟?”夏尚宫盯着萦素的眼睛,神色间若有所思。 “并不相识。”萦素答的甚是诚恳。 “那你知不知道,在这宫里,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事才是明哲保身的道理?”夏尚宫微微皱眉,眼前这个姑娘资容俱佳,想必日后应是会得圣宠,但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爱多管闲事的性子,要说这样的性子在外面也就罢了,在这宫里,只怕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这关系着一条人命。”萦素抬起头看她,眼中依旧是一抹倔强。 夏尚宫轻声冷笑:“人命?你可知在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说完这句,夏尚宫也不再理她,却冲着窈娘道:“刚才我看还有一个,如今时候不早了,窈娘你送尹小姐出去吧。” 萦素听她这话,显然邹小姐那事已经不可挽回,她叹了一口气,心下还在想着邹小姐出宫后的下场。 “尚宫娘娘,小女还有一事想要跟您言明……”萦素如今又想起刚才刘嬷嬷的话,照夏尚宫对于邹小姐的判定来看,以晓碟目前状况过这二验确实有点危险。 见夏尚宫神色中虽然有些厌烦的意思,却也没阻止自己说下去,萦素鼓起勇气接着道:“还没验身的那位姑娘,是小女认识的,今日在宫门外发生了些意外,才令她周身仪容不整,其实平日里她并不是今日这个样子……”一时间,萦素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今日宫外之事。 “照你这么说,你是怕我判她不过?看样子,你们倒是一番姐妹情深。”夏尚宫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瞧,语气中带了几许调侃。 萦素看她神色,知自己再说下去也是枉费口舌,“是小女失言了,尚宫娘娘自有定断。”冲着夏尚宫敛身行了一礼,径自去了。 萦素这进去的时间比刚才那个采女长的多,聂晓蝶和刘嬷嬷在外间不知里面情况,都是坐立不安,不住的垫了脚朝着帘子里打探,只是重重珠帘遮掩下,别说人影,连声音都听不到一星半点。 好不容易等到帘子旁候着的婆子重新把帘子撩起来,见萦素从里面走出来,晓碟也顾不得继续在那里装大家闺秀,忙跑上前两步拉了萦素的手,两眼热切的看着她,显是想要询问她可曾过了的意思。 萦素冲她点点头,晓碟一脸开心的表情,倒像是比知道自己过了还高兴一般。萦素却没她眼下这般好心情,一心却挂着她一会验身的结果。 窈娘径直去桌案上拿了聂晓蝶的碟纸,正准备带她进去,刘嬷嬷见只有金窈娘一个人出来,赶忙上前几步,凑在窈娘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一番话说的窈娘频频打量起聂晓蝶来。 等刘嬷嬷说完从窈娘身边退回来,窈娘便叫了晓碟的名字,领着她往里面去了。 两人走后,萦素完全没有过了二验的欣喜,倒是有些魂不守舍,自从与晓碟相识,彼此欢喜,想着往后宫里的日子有晓碟为伴,必然不会寂寞。没想到如今又要面临分开的结局,一想到自此自己又要是无依无靠的一人,她心中便是空落落的难过。 刘嬷嬷见她过了,原本要领她先去换衣服再去钟粹宫休息,萦素却坚持要留在此处等晓碟出来。想着一会聂晓蝶出来免不了要哭需要人安慰,刘嬷嬷索性也不坚持,跟着她一起在这前厅候着。 这次轮到晓碟进去,时候却不长便出来了,身后依旧跟的是窈娘。见晓碟一脸黯淡神色的从内室走了出来,两人皆是心下一沉。“晓碟……”萦素迎上前,轻轻拉了她的手,脸上神色又是关心又是安慰。 聂晓蝶见刘嬷嬷一脸死灰状的表情,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姐姐,嬷嬷,我也过了。”她开心的拉着萦素的手晃着,一脸的兴奋。 萦素见她今日经历了那般惊险的生死瞬间,竟然还不忘了开玩笑,心下哭笑不得,对她真是有些无可奈何起来。刘嬷嬷刚才还在叹气,突然见峰回路转,眼睛顿时笑的弯出来一个月牙形。 窈娘将两人的碟纸都交在刘嬷嬷手上,笑吟吟道:“嬷嬷赶紧带着两位小姐去吧。”刘嬷嬷对着窈娘谢了又谢,倒像是自己过了二验一般。 “对了,那个邹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嬷嬷见这边已经完事,忍不住拉着窈娘想要八卦一句。 窈娘听她问这事,脸上带了一丝尴尬,她左右瞧了没人,便凑到刘嬷嬷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萦素和晓碟见刘嬷嬷听了那句话,似是呆住了一般,半响都没反应,便连窈娘又回内间也没有察觉。 等着见窈娘去了,先是萦素好奇的问刘嬷嬷,刚才晓碟进去验身前,她跟窈娘说了些什么。刘嬷嬷和晓碟对视一眼,这才笑吟吟的凑到萦素耳边跟她悄悄说了。 感情趁着萦素进去验身的空档,对于晓碟这身上的伤,刘嬷嬷倒是想出一个解释的说辞。她知道夏尚宫不喜别人过多的解释,那宫外的意外若要说起来又不是一时半会能说的清楚。再若就算是说清楚了,万一夏尚宫认为晓碟命数不好,给判个发回原籍,便再也没有更改的可能。所以刘嬷嬷干脆跟聂晓蝶悄声商议了一下,之前夏尚宫出来时众人都只关注那邹小姐的事,却没留意站在最后的晓碟,索性把晓碟这身上的伤都算在刚才救邹小姐时落下的,一来这邹小姐寻死多少跟夏尚宫有些关系,二来究竟是为了救人,就算是落下伤也是因为心存善念的缘故。 只是刘嬷嬷虽是如此打算,却也不敢确认是否真的有效,刚才见窈娘自己出来心下一喜,窈娘要比夏尚宫好说话的多,便借她这口把这话传给夏尚宫,没想道事果然成了。 萦素听完,面上微微变色,冲着两人道:“老天保佑,幸好刚才夏尚宫没令我说完,不然倒是耽误了晓碟。”两人不解,齐问她此话怎么说。她便把刚才在内室为晓碟求情的那话又跟两人说了一遍,两人听完也是暗自心惊,果然是很悬的一件事。 晓碟拉了萦素的手,脸上换下嬉笑的表情,眼中含泪感激道:“姐姐,那夏尚宫为人如此严厉,你怎好还替我求情,万一为此她迁怒姐姐判姐姐也不过这二验,那我心下如何过意的去。” 不等萦素开口,刘嬷嬷赶忙催促两人道:“两位小姐,如今只怕钟粹宫都快要布置午膳了,多少话以后在这宫里还嫌多?不若留到后面去说,还是先赶紧去换了衣服吧。” 三人从这殿里出来,晓碟眼见四周无人,心里好奇按耐不住,追问刘嬷嬷刚才邹小姐之事。她分明见金窈娘跟刘嬷嬷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刘嬷嬷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刘嬷嬷依旧是谨慎的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拉了两人一把,让两人把耳朵凑过来,小声道“刚才金姑娘说,那邹小姐是个石女。” “嬷嬷。什么是石女?”聂晓蝶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困惑。不止是她,便连萦素也是摇头表示不明白石女是什么意思。刘嬷嬷见她说的大声,怕引起旁人注意,忙冲她“嘘”了一声,这才尴尬道:“就是不是个真正的女人。” “不是女人那岂不就是男人了?”那邹小姐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男人,聂晓蝶被刘嬷嬷说的更是心下迷糊,不过这次她总算是听了话放低了音量。 “也不是男人,就是说邹小姐她……,就是她没有天葵。”刘嬷嬷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两个还未经人事的黄花姑娘解释。若是直接说出来,又怕她们会害羞。 “哦,那就是身体有病了,难道这不来天葵的病治不好吗?”聂晓蝶这架势,显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对对,这是种病,治不好,也生不了孩子。” 三人边走边说,眼前已是这殿里的侧间,之前专程收拾出来供验身过了的小姐分配宫女更衣所用。刘嬷嬷见好歹是不用继续回答聂晓蝶没完没了的问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第16章 入住钟粹宫 等看着两人换好衣服,分配好了宫女嬷嬷,刘嬷嬷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钟粹宫那边自有其他嬷嬷照看,她这一趟工作总算是暂告一个段落了。 等两人在宫女和嬷嬷的指引下到了钟粹宫时,钟粹宫里朝向好点的房间早都被先来的采女挑的所剩无几,南向的房间自是一间都没有了,东向的还只剩下一间,唯独北向和西向的因为阴暗和西晒,大多都还剩着。 “姐姐,你去住东边那一间吧。”晓碟听宫女说了,便死活不肯自己去住东边那一间,推让着让萦素去住。 “还是小蝶你去住吧,我住哪里都是一样的。”任晓蝶怎么说,萦素自是不肯。 两人推让了半天,见谁也不肯去占这便宜,后来晓碟又问了宫女,北向的还有两间房是挨在一起的还空着,索性干脆选了那两间,两人房间挨着,晚间说话方便,倒是好作伴。 跟过来的嬷嬷忙去屋里先把两人的行李安置了,又由分配的宫女去整理那行李里的衣服等物,照宫里的规矩,新来的采女要先在这钟粹宫里住一个月,由宫里的训育尚宫每日过来教导她们宫里基本礼仪。 一个月后,由宫里太史和太卜选定良辰吉日,圣上才会进行大殿面选。 今日等所有采女验完身已是过去了多半日,宫里传话下来说是明日一早训育尚宫才会过来授课,倒是今日剩下的时间便留给这些过了二验的采女们休息。 此时已经是接近宫里规定的午膳时间,各房的宫女都要去膳食房为新主人领取膳食回来,两人在房中都各自只留了一个宫女和嬷嬷归整行李,另外一个却安排了去取午膳回来。 “你取了我那份,直接送到姐姐房里吧,午间我跟姐姐一起用膳。”聂晓蝶吩咐了那宫女一声,她有些话想跟萦素说,索性先不回自己房里,径直跟着萦素去了她的屋子。 两人房间都是北向,如今虽是白天,屋里也没有阳光透进来。好在宫里窗户上糊的都是半透明的玻璃纸,外面的光亮也能透些进来,房间中倒没有想象中那般阴暗。 钟粹宫的房间除了朝向,每套房间的面积与布局都是一般无二。一进门是个明厅,正对着大门摆了一张四方八仙桌,供人用膳时使用。明厅左侧间是一间稍大一些的卧房,装饰的甚为清雅,厅的右侧是一间略小的耳房,倒是宫女住的。 两人一进厅里,晓碟朝着里间卧房看了一眼,一个宫女正将萦素随身所带包袱里的衣服取出来去衣箱里摆放,她便拉了萦素的手,朝着右侧耳房去了。 这右此间耳房里除了两张床便没有其他什么摆设,显然是给不值夜的宫女和嬷嬷休息用的,值夜的宫女照例是要在主子屋里打地铺通宵侍奉。 聂晓碟环顾一眼,见虽是宫女和嬷嬷睡的床,倒也像是新近才铺的被褥,看着也还干净,便拉了萦素一起去床上坐了。 “姐姐,你说怪不怪,我还当我过不了二验要被送出宫的,没想到后来那个宫女又说我是过了。”萦素知道晓碟口中说的那个宫女指的是窈娘。不过她却不清楚晓碟这话里的意思。只好不解的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晓碟眼神中也带着一丝疑惑:“我进去后,那个看着严厉的尚宫娘娘给我验了身。”说到这,想起验身最后一项的内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她脸上一红。不过顿了一顿,她又接着道:“等我穿起了衣服,她跟我说,最后这宫里入选的采女,是有数的。说我跟姐姐都是过了二验的,却只能留下一个。问我和你,想让她留谁。” 如今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两个人如今都是留下了。所以虽是晓碟说的惊险,萦素心里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也好奇晓碟会怎么说。 晓碟见萦素没有问她,干脆接着往下说道:“我说若是只有一人能留,那便让姐姐留下吧。虽是我不知道姐姐自己的意思,但是刚才看了邹小姐那寻死觅活的样子,我也知道送回本家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下场。况且,姐姐这般仙子似的人,若是送出宫去,只能常伴青灯古佛,岂不是委屈可惜。” 仿佛如今面对的依旧是夏尚宫,晓碟这番话说起来表情异常认真。萦素心中一暖,顿觉感动袭来。 这两日相处,晓碟五分率真五分侠义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刚才那个莫不相识的邹小姐寻死,晓碟也是想都没想便拦了上去,倒是弄得她自己伤上加伤。 只是她不曾想,那率直的性子下,晓碟心里却还藏有几分细腻,到了关键时刻,她会完全不考虑她自己,只一心一意的只为萦素打算。 “晓碟……”萦素拉着她的手,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当时我只想着姐姐你长得比我好,性子也比我好,不论怎么看,那尚宫娘娘必是会留下姐姐,没想到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跟那宫女说拿我的碟纸给刘嬷嬷,其实留不留在这宫里我原本也不在乎,只是不想跟姐姐分开。没想一出那房间,那个宫女姐姐便跟我说我们两个都是验过了的。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那尚宫娘娘明明说只能留一个。” 晓碟说到这,用手支了腮,似是还想不清这里面的缘由。萦素冲她笑了笑,这才道:“其实我当时跟妹妹想的也是一样。原本是想跟尚宫娘娘求情,只说是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只是后来却没容我继续说下去,如今看来倒是错也有错的好。真若容我说完,搞不好我们两个还真是要一起走了。” 两人如今说完这番话,姐妹之间的感情更胜昨日初见。过了不多久,两房去取午膳的宫女提了食盒从膳食房回来,留在屋子里收拾行李的宫女和嬷嬷如今也已经大致的归整完了,见两人说要一起用膳,便在萦素这间房的明厅里摆了膳食,请了她二位过去用膳。 待两人坐定了,这才看清桌上摆了八碟不重样的热菜,四荤四素,用材虽都是宫外常见的应季食材,胜在做工细致,香气扑鼻而来,倒让两人顿时都觉得有些饿了。 桌旁侍奉的宫女忙取来热腾腾的毛巾给她们擦了手,等到毛巾撤下,那宫女自己也重新净了手,这才从食盒里取了两副象牙筷放在两人眼前的筷山上。 “请小主们用膳。”侍奉的宫女低头禀报一声,纷纷朝后退了半步,低头躬身的站在两人身后,随时听候吩咐。如今宫里还没明示这些采女的身份,所以一时间宫女还只好称呼她们为小主。 靠近聂晓蝶面前,摆放了一碟白果高汤煨白菜,那白菜与白果经过高汤的煨制,发出诱人的乳黄色。她用筷子夹起一根白菜叶,冲着萦素笑道:“姐姐,以前在宫外听人说,这宫里是锦衣玉食,餐餐膳食都是山珍海味,没想到也有这寻常百姓家都能见到的东西。” 萦素微微一笑道:“其实越是普通的食材,越是考究厨师的功夫。同样是白菜,不同的方法怕是能做出千种味道来。” 她记得在三岔路口棚子里,还有驿站的时候,晓碟好似喜欢吃鸡肉,便从一碟贵妃鸡中夹起一根鸡腿放在晓碟面前的碗里。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得倒是开心。等到两人将筷子放回到筷山上,身后侍奉的宫女立刻近身过来,也不知何时又重新备下了热腾腾的毛巾,递来给两人擦了手。又捧了茶盅过来让两人漱口,这才请她两人起身,两名宫女在前引着她们先去左侧房里休息,留在明厅的宫女和嬷嬷忙着将桌上的碗碟收拾起来。 两人刚在里间的绣墩上坐下,还没来及说话,就听外间传来一阵争执声,听着那声音似是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到底是谁。 两人诧异的互相对视一眼,自是都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没等萦素吩咐屋里的宫女出去一看究竟,聂晓蝶心下按捺不住好奇,已是站起身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冲萦素道:“姐姐,我先出去看看。” 说话间,人已是掀开帘子到了外间。只见外间饭桌旁,原本正在收拾碗碟的嬷嬷和宫女都是垂手立在桌前,不知所措。 一个身着与晓碟同样宫装的女子背对晓碟站在门口处,似是正在训斥自己带来的宫女。 晓碟走近前去,听了一下,好似是那女子在质问服侍她的宫女,为何这边是八个菜,自己屋里却只有四个菜。那两个被她训斥的宫女都低头顺目瞧着地下,不敢抬头看她。那女子似是感觉到身后来了人,这才停了嘴,一转头,萦素顿时认了出来,却是以前同桌吃过饭的黄小姐,怪不得刚才在里屋时听那声音就觉得有些耳熟。 第17章 冤家路窄 “黄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聂晓蝶自打上次与她同桌吃饭,期间两人时不时互相明嘲暗讽,心下就不太喜欢她,如今见她一脸怒色,原本有些胖嘟嘟的脸颊因为生气有些变形,便忍不住心下暗笑,语气里也带了嘲讽。 其实黄小姐原本并不知这是谁住的屋子,只不过是饭后闲的无聊,想要出来走走顺便消消食。 因为萦素和晓碟两人边聊边吃,所以吃的比别人倒是慢些,别的采女屋子里的饭桌早就收拾利索撤掉了,这边宫女嬷嬷们还正在收拾。 黄小姐透过大开着的屋门随意朝屋里瞧了一眼,却一眼瞧见这屋桌上的碟子数量比自己屋里宫女取回来的多得多。一时间还以为其他采女屋里也是如此,只当是自己屋里的宫女怠慢了自己,便站在门口冲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宫女不依不饶的训斥起来。 等看到从里屋出来的人竟是聂晓蝶时,原本两人就不对付,黄小姐心中的火气越发大了。 当初在三岔路口的棚子里,听晓碟说过她父亲,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地方小吏,偏偏是眼前这个出身低微的聂晓碟,竟然膳食用度比自己规格还要高,这让她心中更是燃起一把怒火,转身给了自己屋里去取膳食的那个宫女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宫女被她打的有些懵住了,膝下一软忙跪了下来,委屈道:“禀小主,膳食房确实是说每位主子都是四款菜品,奴婢知小姐从南边来,便请膳食间的大师傅帮着搭配了四样菜品取了回来,并不敢撒谎。” “为何她屋里这么多碟子,我那边却只四样?必是你这个贱婢偷懒,随意取了几样回来糊弄我。再不就是你嘴馋,偷了去不知躲去哪里自己吃了。”黄小姐瞥了一眼那桌上未来及收拾的剩菜,看着比自己的午膳丰盛的多,心里更是来气。 萦素在屋里听了这几句,已知黄小姐必是误会了,她从屋里走出来,缓步走到聂晓蝶身旁站了,刚想要开口跟黄小姐解释,聂晓碟见黄小姐只顾的训斥自己的宫女,没有注意到萦素出来,忙向萦素悄悄摆了摆手,想是要冷眼继续看热闹的意思,只令她不要开口。 萦素知她顽皮,想是要借着这次机会给黄小姐一个教训,也只好苦笑着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被打的宫女心下委屈,自己当时是与其他屋里的宫女结伴去的,大家明明都是取了四样菜回来,并不见其他人多拿。自家主子不过是见这屋里多了几碟子菜,便随口便道人人屋里都是好些,只她这边取回来的少了,这话实在有些诛心。 但她一个奴婢,如何敢跟主子顶嘴,只好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眼泪却是滴滴答答的掉落下来。 黄小姐见她不吭声不辩解,心下更是认定了是这丫头搞鬼糊弄自己,恼火之下,一扬手又是要打她。 那丫头赶忙求饶道:“小主,刚才膳食间的厨子说,若是主子喜欢哪样,或是不够吃,只管令奴婢再去取就是,奴婢刚才见小姐用完膳,菜是还剩了许多,只当是您吃不下了。若是小姐还要,奴婢这就再去取来。” 黄小姐哪肯吃这亏,她沉着脸冲着那宫女怒道:“还不赶紧去取,少一样回来仔细你的皮。” 那宫女如得大赦一般,飞也似的起身跑去了,竟是都忘了问这饭菜取回来之后是送到这里还是送回黄小姐自己的房里。 黄小姐这会子怒气依旧是未消,只是一转头,见屋里竟是又多出一个人来,却是那个与聂晓蝶关系亲密,自己也看不上出身的尹小姐。 “黄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因是我与晓碟妹妹两人一起用的午膳,所以两人的菜摆在一起,看着倒似多了些。”萦素见她转头看向自己,终究是忍不住开口冲她解释。 黄小姐听她这般说,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笑嘻嘻看热闹的聂晓蝶,这才反应过来聂晓蝶明明清楚是怎么回事,刚才却一直憋着不说,就是存心想要戏弄自己,看自己出丑。 “你,你这个贱人诓我。”黄小姐虽是脾气刁蛮任性,但究竟是深门大院里养出来的小姐,想了半天也只想起这句骂人的话来。 聂晓蝶一愣,立时反应过来,顿时反唇相讥道:“黄小姐你自己闲的没事找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你说过这桌上的菜是我一个人吃的吗?再说了,我跟姐姐好好的在屋里说话,是谁请你进来的?别人的屋子,没得主人的允许,想进就进。黄小姐你一向自诩出身名门,难不成连这点规矩都没人教过你?” 之前在三岔口的棚子里,聂晓蝶就与她打过一次嘴仗,上次黄小姐就没有说赢她,这次依旧是黄小姐理亏,被她说的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一张原本粉白的圆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 刚才黄小姐呵斥宫女的声音有些大,正值新入住钟粹宫各房的采女们都刚用过了午膳,宫里派下来的训育尚宫今日又说暂且不来,却好都是无所事事,因为听到这边的争执声,纷纷从各个房间里走出来,如今都聚在院子里,朝着这边看热闹。 黄小姐一眼就瞥见院子里众女之中的应小姐,两人自从在一家驿站分在一个屋子里住之后,这一路都是同住同行,关系颇为亲密。 刚才她遭了聂晓蝶的戏弄,心下正是愤愤不平,忙扬声喊了采月姐姐,叫她过来给自己评评理。 萦素和晓碟听她喊了,这才算知道了应小姐的全名,原来是叫应采月。 应采月最初同其他采女一样,是听到外面有争执声,便也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才出来的。没想到走出来才看到竟是她们三人起了纠纷。 其实她原本就有些看不上黄小姐,觉得她为人蠢笨,却偏偏又爱出风头和招惹是非。这一路两人同吃同住,她表现的对黄小姐颇为客气,倒让黄小姐误以为两人关系亲密。 不过应采月也是盘算着黄小姐心思蠢钝,将来或许能为自己所用,到了宫里多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她刚才出来从院子里看时,已经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这完全是黄小姐自己没事找事惹来的不痛快,所以应采月首先想到的是明哲保身,便不想被她搅和到这无聊的事件里,刚想转身回房,谁料她竟会直接喊了自己的名字让自己过去。 “果真是个蠢材!”应采月在心里暗暗抱怨了黄小姐一句,脸上表情却不见丝毫异样,脚下步步生莲的朝着三人走了过去。 她一副完全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表情冲着黄小姐关切道:“淑娴妹妹,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聂晓蝶第一次听到黄小姐的名字,却忍耐不住笑出声来。“黄淑娴……,黄小姐,你这名字真好听,只是把中间那个淑字去掉最好。”聂晓蝶指着黄淑娴笑道。 黄淑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诧异的问她:“这名字是家父给起的,为什么要把中间的字去掉?” “我看你啊,就是太闲了,至于淑吗,我倒是一点都没看出来。”晓碟掩口看着她,一副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笑的神情。 “采月姐姐,你听听,她就是这样存心戏弄我。刚才也是如此。”黄淑娴跺跺脚,冲着应采月又是撒娇又是抱怨,倒像是指望她为自己主持公道一般。 “原来是聂小姐和尹小姐。”应采月只装作刚才没有认出两人,她脸上做出一番惊讶的表情,隔着黄小姐,冲着两人福了一福。 萦素对她印象还算不错,见她主动施礼,忙也冲她还了一礼。“晓碟性子有些顽皮,她并无恶意,还请黄小姐见谅。不过是一个小误会,倒让应小姐见笑了。” 萦素怕晓碟还要跟黄小姐针锋相对,忙上前半步隔在晓碟和黄小姐之间。 “尹小姐说的是,正巧这用过午膳,我也觉得有些乏了。不如淑娴也回屋吧,明日便要学习这宫里的规矩,今日还是早点休息一下的好。”应采月见萦素给了黄小姐台阶下,她原本就不想赴这趟浑水,便也打了一个圆场,想着借着这个话头去了。 谁想刚才黄小姐派去膳食间取饭的宫女却拎了食盒回来,刚才她去拿饭的时候,虽是膳食间还有做出来备用的饭菜,但时间长了,又都有些冷了。她只怕黄小姐借此又要嗔怪自己,便也顾不得送回屋子,听说黄小姐还留在此处没走,便给将食盒直接拎到这边。 “小姐,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每样菜都取了一碟回来。”那宫女拎着偌大的食盒,一脸惶恐的站在门口向黄小姐禀报。 “这么晚了,淑娴你还没有吃饭吗?”应小姐从头到尾只装作不知此事。 聂晓蝶冷嘲热讽道:“黄小姐吃是吃过了,只不过是没有吃饱,不过也难怪,看黄小姐这身材,一份饭哪能够?” 萦素见晓碟依旧不依不饶,忙偷偷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劝她息事宁人的意思。其实若说黄淑英的身材倒也还好,只不过略微比其他采女丰满一些。只为长了一张圆脸有些不讨巧,单看五官,便觉得比其他巴掌小脸的采女们都要胖一些。 也正因如此,她平日最听不得别人说她胖,现在聂晓蝶当着一屋子一院子的人面这样说出来,简直就是打她的脸,她仿佛已经听到屋子里有人偷笑的声音,更觉得满院子看热闹的人也都听到了。 偏偏刚才她派去取膳食的那个宫女又不十分机灵,聂晓蝶打趣黄小姐的话,她倒是当了真。忙一脸惶恐的抬头看了一眼黄小姐,口中道:“膳食间的师傅说了,若是这些还不够,让奴婢只管去取,总是让主子吃饱为止。” 黄小姐刚被聂晓蝶挤兑了,她口才不如晓碟,正不知如何发泄,见伺候自己的宫女竟然也敢帮着外人来嘲笑自己,忍不住又是一个巴掌朝那宫女扇去。那宫女拎着沉重的食盒原本就有些吃力,如今躲闪不开,她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食盒却脱手而出飞到了门外,新取的饭菜撒了一地不说,便连碗碟也是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这是谁,这么大的威风,当皇家的粮食都是可以随意浪费的是么?” 一个略显严厉中年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那语气里透着几许惋惜和怒意。 第18章 皇后娘娘不期而至 黄小姐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思虑一下外面说话的是谁,张口就冲着门外怒道:“又是谁在那里多管闲事,是本小姐丢的又怎么样?本小姐就是喜欢如此,凭你是谁,凭什么敢管本小姐的闲事?” 这黄小姐自小在家就是被父母百般骄纵,家里的丫头婆子没有一个不怕她的。平日里只要有半点不合她心意的,不是伸手打人就是张口骂人。 虽说被选为采女后,她母亲也跟她反复交代过,这宫里比不得家里,让她进了宫后一定要懂得收敛脾气,谨言慎行。只是这脾气长年累月养成,一时之间哪是那么好改的。 今日她被聂晓蝶从头到尾一番戏弄,心里怒火正炽,如今这钟粹宫里除了今日才入住的采女便是宫女和嬷嬷,她仗着自己采女的身份,有些肆无忌惮,才不管外面说话的是谁。 屋里众人一起朝屋外看去,刚才还满院子看热闹的采女们如今却都规规矩矩的挨排站了,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都做出柔顺乖巧的样子。 那些宫女和嬷嬷在院子里更是跪了一地。门外几步远处站了七八个女人,领头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美妇,她身着暗红色锦缎织金绣凤的宫装华服,左侧发髻斜插了一朵巴掌大的蝉翼堆纱牡丹绢花,堆云髻正中佩戴了一支金如意展翅凤凰流苏簪。浑身上下虽不见珠光宝气,但眉宇间一股天然的华贵之气,让她看上去气度非凡。 如今她面上正带了几分怒气,显然刚才那话是从她口中所出。她身旁躬身而立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官,看服饰倒是与今日给采女验身的夏尚宫有些相似。 身后跟了两个四五十岁的嬷嬷并四个粉衣宫女。应采月心中一动,谁都知道这举国上下,除了圣上和娘娘才可以穿龙着凤,其他女子是绝对不能穿绣着凤凰图案的衣服的,不然便是以下犯上的罪责。 再斜眼偷看萦素和聂晓蝶震惊的神色,便知她们两人也跟自己一样,已是猜出了八九分。 那女官原本没得主人示意,倒也不敢贸然开口。谁知这黄小姐竟是如此不懂规矩,也不看是谁,便敢张口顶撞。此时她若再不出声,难不成却让主人自己出声不成。 想到这,她忙上前一步冲着屋里人呵斥道:“屋里都是谁在伺候,如此不懂规矩,还不赶紧出来拜见皇后娘娘。”门外看热闹的采女们如今听说是皇后娘娘亲临,俱是吓的面色苍白,沿着园子跪了一地。 除了一脸惊愕愣在那里的黄小姐,萦素三人确认了来人身份后,均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忙将脸上表情都尽数收敛了,低头从屋里鱼贯而出,随着众人都在地上跪了。 她们如今还没来及学习宫里的礼仪,不过多少也懂得些规矩,知道宫里圣上要称万岁,娘娘要称千岁的。三人异口同声的拜见了皇后娘娘,口中三呼了千岁。 皇后眉色间一股怒气未消,也不令地上跪着的众人起身,她丢给身旁的女官一个冷冷的眼神,自己却懒得再开口。 那女官却是宫里派下来教导这些新入宫采女礼仪的训育尚宫,原本说好了今日给这些采女们半日休息的时间,明早过来再开始教习。谁想这半日里就出了这档子事,真真是让她头疼不已。 这宫里原本已是多年没有召过采女入宫,谁料皇后娘娘今日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先睹为快。她令人传了训育尚宫跟在身边,也不叫人先来此处通报,只跟尚宫说走马观花的看一遭就走。原意无非是想不动声色的观察一下这些新入宫采女们的姿色以及德行。 这才刚进了钟粹宫的院子,远远的就瞧见一群少女三三两两的聚在院中,引颈朝着一处屋子望了看热闹。皇后问过尚宫,才知这些穿了一样衣服的少女,正是今日刚进宫且过了二验的采女。 因为当时聂晓蝶正与黄淑娴吵嘴仗,所以屋里伺候的宫女以及应采月和萦素竟是都没发觉院子里来了人。 等到训育尚宫轻声教训完杵在院子里看热闹的那些采女时,黄淑娴正巧扇了那宫女一巴掌,令得食盒从屋里滚落到屋外,食盒里飞溅出来的食物以及碗碟的残片倒险些溅到皇后娘娘裙裾上,皇后着实被吓了一跳不假,等看清楚地上的食物竟是丝毫未曾动过的菜时,心下怒火更炽,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一句。 训育尚宫知道皇后心中恼怒,一直都在胆战心惊的查看着皇后的神色。皇后刚抛过来那个眼神,她立刻低头应了一声,眼睛瞅了地上跪着的应采月聂晓蝶和萦素三人,口中呵斥道:“刚才那句混话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 三人刚才从屋里看了皇后的服色,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出来人的身份,如今跪在地上,虽然刚才说那句话的人不是自己,但终究都有些忐忑不安。应采月心下更是恨极了黄淑娴,此事原本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被她硬生生拖进了这趟浑水。 想到这,她忍不住抬头朝着还杵在屋子里没出来的黄淑娴投去怨恨的目光。 训育尚宫顺着应采月目光朝屋里一扫,门内竟是还有一个人愣在那里没有出来。 她皱了皱眉,如今外面亮屋里暗,一时看不清屋里站的那个是采女还是宫女,只好冲着屋里扬声道:“大胆,既然知道了是皇后娘娘驾到,还不赶紧出来跪拜。” 饶是她素来养气的功夫好,如今也已经是怒上眉梢,胸中气也不顺了。 屋里人听她大声训斥,浑身一个哆嗦算是清醒过来,颤颤悠悠的从屋里小碎步的挪了出来。等她从屋里挪到外面明处,众人才看清一脸惨白色的黄淑娴,她性格素来鲁莽,刚才说那话时只想着门外说话的不是宫女嬷嬷便是其他采女,得罪了也就得罪了,没想道竟会是皇后娘娘亲临钟粹宫,如今便连她一个浑人,也已知顶撞皇后是何罪名,所以刚才吓傻在屋里,竟是忘了出来。 她一出屋子,刚一抬头便对上训育尚宫满含怒气的眼风,膝下一软,重重的跪在地上。她这一跪是直挺挺跪下去的,众人仿佛都听到她膝盖与青石板碰撞时发出的“咚”的声响。 跪在地上的三人均是心下一颤,听那一声钝响都好似感觉到自己膝盖处也传来一阵巨痛。 聂晓蝶偷偷瞅了黄淑英一眼,想是她已经完全吓傻了,自己全然不觉得疼。 “刚才那句混话是你说的?”训育尚宫这一问实在有些多余。 “禀尚宫娘娘,嗷不,小女拜见皇后娘娘,刚才小女不知是皇后娘娘凤驾亲临,小女罪该万死,祝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黄淑娴自刚才早已是方寸大乱,口中胡言乱语早已失了逻辑。 训育尚宫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后一眼,见她面上怒气不减,尚宫倒吸了一口冷气,知道这次娘娘是真的怒了。 尚宫面露难色的冲着皇后道:“娘娘,您看当如何处置?” 其实按照宫规,黄淑娴这般当众顶撞皇后,照例可以乱棍打死。只是她刚才显然确实不知是皇后驾临,一时失语。训育尚宫又念她刚刚进宫,还没来及学习宫里的规矩和礼仪,总是有自己一份失职在里面,便想求了皇后从轻发落,饶她一命。 皇后略微收了怒色,叹息道:“陛下常说,宫里一品一物,均是取自百姓之辛苦。又常常教诲,一饮一啄,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所以且不说宫里其他人,便是陛下,每餐也不过四样简单的菜式。今日念这些采女抛家舍亲的来到此处,这才特意嘱咐了首日要将菜式做的丰盛些。没想到陛下的苦心,却被某些人恣意糟蹋了。” 她说着这话,凤眼微转,却将院子里的众人都扫了一圈,显然这话并不是说给黄淑娴一个人听的,她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告知所有采女当今陛下勤俭治国的秉性。 众女显然也都听明白了她这话里的意思,忙都将头低了又低。她目光从院子他处转回,随意扫了一下面前地上跪着的四个采女。四人均是低了头不敢看她,便连呼吸声都是刻意压制了的,细不可闻。 黄淑娴下身的裙子却是有些湿漉漉的,皇后鼻翼抖动了一下,似是闻到了一股子尿骚味。便连训育尚宫也注意到了这点,她心下暗自摇头,此女便是没有今日之事,得幸留在宫里,也是个扶不上墙的主子。 见她竟是被吓的尿了一身,皇后脸上怒气稍减,却换上一脸鄙夷的神色 第19章 黄小姐要拉别人下水 “万尚宫,若是恣意糟践宫里的物件,应当如何处置?” 训育尚宫见皇后发话,略一思量,已经明白她这是想饶了那采女一命。当面顶撞皇后是死罪一条,但糟践宫里的物件,无非是责罚之后撵出宫去。 万尚宫双手笼在袖中,躬身弯腰禀报道:“禀娘娘,按照宫规,是要杖责三十,罚闭门思过半月。” “那就照你说的办。”如今皇后脸上表情已是看不出喜怒,似是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今日她原本没想着来众女面前彰显威严,不过既然是来了,借着此事,恩威并施想是也不是一件坏事。 万尚宫松了一口气,这个处罚已是相当轻了,照她想法,眼前犯事的采女在心里应当酬谢神佛才是。 只可惜那个黄淑娴却不是个懂事的,皇后刚要转身起驾回宫,就听她跪在地上哭嚎一声,冲着皇后喊冤道:“请娘娘恕罪,此事全是这个姓聂的使计陷害小女。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万尚宫心里暗叫一声糟糕,等她眼见原本已经准备转身就走的皇后又回身来瞧地上跪着的四女时,就知原本已是小事化了的事又重新燃起了事端。 皇后身后跟着的两个嬷嬷见皇后一时不像是要走的意思,忙指挥着宫女就近去萦素屋里搬了一张椅子出来,用手帕细细的摸拭了一遍,这才恭敬的请皇后落座。 皇后如今脸上倒是没了怒气,却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 黄淑娴见自己刚才的哀求起了作用,忙抬起一张哭花了妆容的脸看向皇后,指着并排跪在一旁的聂晓蝶对着皇后道:“禀皇后娘娘,就是这个贱人诚心陷害小女,请娘娘明察。” “住口,在皇后娘娘面前,如何敢这般口出污言秽语,照例掌嘴。”万尚宫听她一口一个贱人,只怕皇后听了又要发怒,忙不迭的呵斥她。 黄淑娴乍听她呵斥,又加上她说要掌嘴,腮帮子上的肉哆嗦了一下,朝着万尚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总算是收敛了一些。 聂晓蝶听她污蔑自己,忍不住就要开口辩解,跪在她身边的萦素却偷偷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丢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只令她不要贸然开口。 “哦,那本宫准你细说此事的缘由。”皇后如今倒是一番气定神闲的神色。这宫里多年没有从宫外招纳采女,后宫内波澜不惊一片祥和倒是让她忘记了这些女人间勾心斗角的故事。如今只当是笑话听来解闷,一时倒是来了兴致。 这空档,嬷嬷们只怕皇后因是要亲自审问,难免多说几句话便要口干舌燥,忙令宫女去取了茶壶茶杯过来,又令人从屋里搬出来一张圆几放在皇后椅子旁边。 皇后见此有些哭笑不得道:“王嬷嬷。不是本宫说你,本宫不过是问她一两句话便罢了,你瞧瞧,便连这桌椅板凳的都被你摆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是来这赏花品茶那。”她这话里全无责备的意思,任谁听了都只觉得眼前这王嬷嬷必是得皇后娘娘信任的,所以皇后才会这般跟她调侃。 王嬷嬷脸上挂着谦卑的笑意,冲着皇后道:“娘娘凤体金贵, 奴婢想着娘娘刚才说一会子还要去太子府走走,只怕娘娘这会站久了,万一乏了,晚间又是睡不踏实。倒是老奴多事了。” “罢了,也是你体贴本宫才会如此,若都只像你这般令本宫舒心,本宫只怕这头发还掉的少些。行了,你赶紧说吧。”皇后经王嬷嬷提醒,想起原本是打算随意来这钟粹宫溜达一圈,一会还要去往太子府,便又转脸催促黄淑娴捡紧要的说。 “是,禀娘娘,这小……,”黄淑娴习惯性的张口就要说小贱人,万尚宫忙把拳头凑近嘴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黄淑娴偷偷看了万尚宫一眼,硬生生将后面两个字咽了下去,定了定神,方才继续道:“这个姓聂的,她故意将两个人的膳食摆在一起,让小女误以为是服侍小女的宫女漏取了一份。小女想着这初进宫,陛下和娘娘对我们这些姐妹自是一视同仁,哪有这般厚此薄彼之分,便嘱咐自己屋的宫女再去取一份来。” 应采月闻言心下暗自腹诽,这黄淑娴倒是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蠢,知道避重就轻,还能编会造的,虽是撇不清自己摔食盒的干系,却也要把聂晓蝶硬生生的拉下水。 黄淑娴顿了顿,原本以为伶牙俐齿的聂晓蝶会立刻反驳自己,没想到她竟是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在那里装淑女,一副默认了的样子。 皇后听了黄淑娴的话,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聂晓蝶,又笑着盯着黄淑娴的脸道:“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能吃是福,皇宫里便是怎样勤俭,也不至于让你们吃不饱。既然取来了,为何动也不动,却又丢弃在门外?” 黄淑娴脸颊上的肉忍不住又抽动了一下,皇后刚才说能吃是福,明显也是取笑她吃的多,这若是别人说她,她自是又要不依不饶,但这话出自皇后口中,又能如何。 她只好把怒气转到聂晓蝶身上,用手指了她道:“是她,不停的在那里拿话讽刺挖苦小女,她牙尖嘴利,小女说不过她,一时气昏了,才不慎将食盒弄翻,正是着了她的道。此事应姐姐可以作证,她都是亲眼见的。” 应采月刚刚还觉得黄淑娴并不是很蠢,听她提到自己的名字时,脸上一僵,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没事便待在屋里好了,干嘛出来看这个热闹倒惹得自己一身骚。 皇后端起圆几上的茶杯,水温不冷不烫,刚好入口,她轻啜了一口,润了润嘴唇。“既然有证人,那就说来听听,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皇后其实自刚才听黄淑娴说了那番话,对于今日之事心下早是有数。那黄淑娴见自己被处罚了,便开始疯狗一样的乱咬人,想要多拉些人下水给她垫背。皇后觉得她蠢的可以,偏巧这宫里的日子过的也有些无聊,只当是那些戏文都看的烦了,把她当成个跳梁小丑看着取乐罢了。 倒是眼前跪在地上的其他三个采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声,所以她有心想要看看这跪着的三人又是何等城府。 应小姐见皇后点名要自己说,只好微微抬起脸来朝向皇后,露出一脸看似真诚愚钝的神态。 皇后细细的看了她一眼,暗暗点头,此女倒是个美人胚子,若说唯一可惜的,就是肤色略暗了些。 应采月依旧跪在地上没起身,她冲着皇后款款行了一礼,礼节周到而标准。只听她轻言细语道:“娘娘容禀,臣女应采月,今日用过午膳,见众位姐妹都在院子里纳凉。因是宫里午间膳食味道鲜美,臣女便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便也想着出来消消食,后来正准备回房,便听到这屋子里有人叫臣女的名字,却是黄小姐。因路上臣女与黄小姐同车而行,只当是初来这宫里,黄小姐想要寻臣女闲聊解闷,便进了屋子。只是臣女前脚才过来,皇后娘娘銮驾亲临,臣女所知,实与皇后娘娘所知的无二。” 萦素开始还不清楚她为何铺垫了这许多前因,听到后面,暗自莞尔,明白她这番话实属用心良苦,一是向皇后说明自己并非一个爱看热闹惯于惹是生非之人,被扯进这桩是非完全只是一个巧合。二是她口口声声只称呼黄淑娴为黄小姐,只为证明自己与黄淑娴不过是泛泛之交,绝非关系亲密。这一点上,应采月绝对比黄淑娴聪明的多,黄淑娴原本仗着自己与应采月关系亲密些,便想借着她来为自己辩白,殊不知今日才进宫的采女,若是便这样公然分帮结派,最是会令上位者厌恶。 果然,皇后娘娘听了应采月中规中矩的回答,又见她说完话依旧是低下头,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脸上对她倒是露出满意的表情。 “应姐姐,你明明是听到她对我出言讽刺的,怎么说的倒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得。” 黄淑娴原本想着自己与应采月的关系亲密,她必是会帮着自己说话,现在听应采月把她自己撇的干净,倒似自己在这里信口雌黄随意编造一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透出又是埋怨又是着急的神色,看出来她是有些急了。 万尚宫脸上一副厌恶的神情,冲她呵斥道:“放肆,娘娘没有准你说话,你竟敢妄自开口。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她最初以为黄淑娴只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又是无意顶撞了皇后,心下对她倒是有几分怜悯,刚才才会想着帮她求情开脱。没想到这姑娘竟是不体谅她这一番苦心,原本已经圆过去的事,她竟是无事生非想要拖别人下水,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性子如此令人生厌,如今万尚宫也不想再护着她。 聂晓蝶偷偷的捏了捏萦素的手,露出一个感激的神色。刚才萦素悄悄阻止她开口辩解,现在回想起来,若是自己贸然解释,现在被训斥的必是自己了。 第20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后懒得看那黄淑娴,却似笑非笑的冲着应采月道:“即是你听到的与本宫听到的一样,但你当时究竟在屋子里,你倒说说看,依你看,此事究竟是谁的不是?” 应采月抬头瞧了一眼皇后的神色,忙又照旧低下头去,她在心下默默揣测了一下当前的局势和皇后的意思,方又道:“依臣女看,无非是些无伤大雅的口舌之争,必是黄小姐对聂小姐有些误会吧。” 聂晓蝶最初看应采月的面相,心里便认定她是个心机深沉之人,没想到她这回竟是会帮着自己说话,一时竟有些愕然。 皇后点点头道:“即是没你什么事,那站起来回话吧。”应采月心下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因为跪了多时小腿有些酸涩,她强忍了这不适的感觉站起身来,脚下一个趔趄,面上表情却是纹丝不动,又朝着皇后再次的行礼谢了恩。 “姓聂的女子你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 皇后朝着依旧跪着的聂晓蝶打量了一眼,整个过程都任由黄淑娴一个人在那里说,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反驳过。 “是,皇后娘娘,臣女聂晓蝶遵命。”聂晓蝶听皇后点名叫她,先是朝着万尚宫偷偷看了一眼,见万尚宫冲她暗暗点了一下头,知是允许她回话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答了。 她这一抬头,皇后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她额头上的那块青肿,眉头忍不住一皱,一个女子,竟连自己最珍贵的容貌都不知珍惜,这是失德。 皇后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你这额头上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刚才竟是动手了不成?” 聂晓蝶一愣,没想到皇后会突然问起她额头的伤来,她偷偷的透过长长的睫毛窥探了一下皇后的神色,见她神色略带不满,心里便有些忐忑,深知自己若是一句答不好,便要讨了她的厌恶。 没等她回答,跪在一旁的萦素却跪在地上朝着皇后磕头行了一礼,全然不顾万尚宫冲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多管闲事,替聂晓蝶答道:“禀皇后娘娘,臣女两人今日宫里二验时,有位落选的小姐因是神情恍惚脚下不稳,险些撞到殿里的柱子上,聂小姐手疾眼快扶了那位小姐一把,却是不慎连累她自己磕伤了额头。” 说罢这话,她依旧不抬头,只是依旧低头屏气凝神跪在那里。 最初她没说话时皇后一时倒没注意到她,因为整件事里,黄淑娴提到了聂晓蝶和应采月,唯独没有提到她。 皇后见她们三人跪在地上自始至终都不吭声,显然是从万尚宫训斥黄小姐的话中听出些规矩,没得自己允可,必是不能随意开口说话。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姑娘会突然开口替别人回答问题,难不成又是一个黄淑娴那样脑子不清楚的? 此时万尚宫背上冒出一阵阵冷汗,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简直是倒了大霉。这些采女都归她教导,若说遇到一个不懂事的也就罢了,刚以为剩下的三人还算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没想到却又蹦出来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主。 她刚要开口训斥萦素,皇后突然丢给她一个噤声的眼神,她伸了脖子吞了一口口水,顺道把口边训斥的话咽了回去。 皇后如今饶有兴致的看着低了头的萦素,脸上带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冲着她道:“你且说说,本宫又没问你,难不成这个聂姑娘自己没有嘴,倒要你帮她回答?” 聂晓蝶这会子已经回过味来,刚才皇后问她,她张口就想回答是在宫门外马车上撞伤的。但是既然这话都不能跟验身的夏尚宫实话实说,摆明了也不好跟皇后这里直接禀明。 这次不等萦素回答,她忙将头磕在地上抢着道:“请皇后娘娘赎罪,不瞒娘娘,进宫路上臣女与尹小姐同住同行,尹小姐把臣女当成妹妹一般照顾,刚才臣女与姐姐也是同屋共食,把午膳摆在了一起,惹得黄小姐误会了。姐姐深知臣女一向鲁莽,说话又是词不达意,怕臣女答的不妥,再招致娘娘误解,所以情急之下才替臣女答了。姐姐一番好心,还请娘娘赎罪。” 她说完这话,眼睛却瞅向万尚宫,想知道自己这样说能不能成。没想皇后听了她这话也看向万尚宫,显然是想从万尚宫那里确认一下两人说的是否是事实。 万尚宫心神领会,忙凑近皇后耳边,悄声将上午二验时有落选的采女寻死撞柱的事对着皇后说了。 这种事在宫里传的飞快,作为这些采女的训育尚宫,早就有人将此事禀报与她。只是她也是如今听了萦素和聂晓蝶所说,才知道原来宫女说救人被撞伤的那个采女竟是聂晓蝶。 皇后听完不置可否,只是刚才脸上阴郁的表情散开来,她又看了一眼聂晓蝶,方开口道:“这么说,你倒是因为热心助人才令自己弄伤颜面,这倒怪不得你,若说这宫里缺的就是互帮互助,倒是还应嘉赏你才是。” 聂晓蝶听皇后这话不像是责怪自己跟萦素,这才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口称了不敢。皇后举起茶杯凑近口边却又不饮,只是冷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萦素,她便是答话自始至终也没有抬过头,乌发遮挡,一时瞧不清长相。 只是想到日后再见的机会还多,皇后便也懒得再令她抬头细看,只淡淡道:“也难得你们姐妹情深,还能互相帮衬着说道一句,都起来吧。” 两人谢过恩,依言站起身来,只是都不敢抬头看皇后。 “虽说你也说是误会,但本宫给你个机会,说一下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此事总归需要个了断,皇后看了聂晓蝶一眼,允许她把今日之事说完。 “是,禀娘娘,臣女与尹姐姐因是最后才过来这钟粹宫,来时已近午膳时间,只因房间一时收拾不好,臣女便令宫女将两人的午膳摆在了一起。后来臣女与姐姐用过午膳,便去屋里歇着,后来突然听明厅里传来一阵喧嚣之声,却是黄小姐路过此处,见臣女与姐姐午间膳食有八碟菜,她那边却只有四碟,便在此处训斥了自己的宫女,另去再去取一份回来。后来黄小姐屋子里的宫女取回菜来,黄小姐倒是嫌那菜凉了,赏了自家宫女一个巴掌,食盒才跌了出去。” 聂晓蝶此言倒是完全没有丝毫捏造,只不过把中间与黄淑娴的争执部分隐了去。 “你这么说,听来倒是合情合理。”皇后点点头,便连皇后随身带来的那些人,听了她这话也都已是清楚是怎么回事。 “娘娘,不全是她说的那样,刚才她面朝房门这边,臣女却是背对房门的。必是她见了娘娘朝这边过来,所以才故意出言讽刺臣女饭量大,一人倒要吃两人的膳食,臣女当时正在气头上,这才不小心顶撞了娘娘。” 黄淑娴铁了心要拖聂晓蝶下水,如今已经顾不上刚才万尚宫的呵斥,一心只想着便是要挨板子,两个人一起挨总好过一个人。 萦素听她说出那句聂晓蝶讽刺她一人吃了两人饭食的话,便心知黄淑娴要倒霉了。刚才皇后娘娘也开口戏谑过她,只说能吃是福。既然皇后也是这般说,那聂晓蝶那话便算不得讽刺了,黄淑娴刚才顶撞皇后虽不是故意,这次被别人听去,却是指桑骂槐,实属故意了。 果然,听她说完这句话,万尚宫暗自皱眉摇了摇头,皇后脸上也隐上一层黑气。最初她见黄淑娴尿了裤子时,便有些鄙夷她,懒得与她计较,所以才令万尚宫从轻处罚,如今见她死不悔改,心下更是厌恶。 “万尚宫?”皇后侧头叫了一声。万尚宫忙叉手应了。皇后却不着急吩咐,而是示意身后的嬷嬷自己要走,两个嬷嬷忙低身上前,从左右两边扶了她从椅子上起身。 她凤眼朝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一扫,冲着万尚宫淡淡交代道:“原本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可本宫看这位小姐心思太过敏感,别人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她都觉得是挖苦讽刺,动不动还要砸东砸西的。日后若是本宫哪句话没有说到她心眼里,她还不定怎么腹诽本宫。万尚宫,就照你说的,杖责之后送出宫去吧。” 其实刚才万尚宫说的是杖责之后罚半月禁闭,果然如萦素所料,黄淑娴偷鸡不成蚀把米,画蛇添足的一句话惹得皇后对她是彻底的厌恶了。 万尚宫应了一声,她也不消亲自动手,眼风冲着这钟粹宫里执事嬷嬷一扫,自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过来把黄淑娴从地上叉了起来,任她哭叫哀嚎,只当是什么也没听见,将她一路拖出这院子。 “你们也都起身吧,不过本宫再交代一句。从明日起,万尚宫便会来教导你们宫里的规矩和礼仪,等着宫规背熟了,若还是有人自以为是,仗着有点心机或是小聪明,便想在这宫里兴风作浪,招惹是非。那就不是今日处置这般简单了。” 皇后说着话,凤眼顺着这院子扫视一圈。人人都觉得被她犀利的眼风扫到,更是觉得这话是针对自己所说,一时间,满院子的人都低了头,寂静无声。 好在皇后说完这句,也不再驻留,一群人便如来时一般,一阵风一样的去了。等到院子里众人见皇后去的远了,这才齐声吁了一口气,更有一些胆小的恨不得瘫软在地上,由着自己的宫女扶着才能回房。 第21章 格格不入的太子府 待皇后一行人走后,应采月掏出手帕轻轻的拭了一下鬓角沁出的冷汗,一脸的懊恼,今日她险些被蠢钝的黄淑娴拖累,卷进这场无聊的争执中。 “多谢应小姐。”聂晓蝶冲她说这话时,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今日之事演变至此,聂晓碟究竟也是有不可推诿的责任。 若不是她不停的对黄淑娴出言相激,或是此事也就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后来眼见黄淑娴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的被拖出院子,她心里终是生出些许愧疚。 而面对眼前自己并不喜欢的应采月,今日偏偏她并未落井下石,心下更是羞愧不已。 没想应采月看她的眼神却是带了不耐烦的厌恶之色。 “谢倒是不必,今日之事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只希望以后聂小姐再逞口舌之利之时,不要只顾得自己一时痛快,却拖累别人下水。” 说罢,她看也不看聂晓蝶,头一昂,径直朝自己屋里去了。 应采月这一走,倒弄得聂晓蝶脸上灿灿的,一时下不来台,愣在当处。 萦素知她心下必是羞愧难当,忙拉起她的手好言安慰道:“什么也莫要说了,日后只谨慎些罢了。” 不消片刻,钟粹宫的院子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两房的宫女悄无声息的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利索,便连门前跌落的碗碟也都顺带手收拾的一干二净,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皇后一行人从钟粹宫出来,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直往前,绕过御花园,便能看到一堵略显陈旧不合时宜的宫墙在这皇宫里围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院子。 如今的万乐宫是前些年天龙国迁都至此之前才新修的,不过是四五年光景,所以宫里处处都是新的,便连外围的宫墙红砖碧瓦也甚是鲜亮。 眼下这一堵陈旧的宫墙矗立在宫中,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堵陈旧的宫墙之内,却正是当朝太子所住的太子府。 说起太子府为何会是眼前这般景象还有一段前尘往事。当初按照左丞相温峤的意思,原本是打算将之前婆娑国的王宫悉数拆除,铲为平地。以原先王宫的中心为圆点,向四周扩充数倍。重新建造一个全新的万乐宫。 决定迁都这件大事之前,当时天龙国时任太子意外身亡,一时间宫里王储之位空缺,国君不得已,只好从宫外召回自小便寄养他处的幼子,册封为新太子。 不知何故,这位新太子却偏偏看上了以前婆娑国的旧宫,不另拆除另造。 这位新任太子自出生起,就被天龙国的天子也就是当今的周文帝送出当时天龙国的皇宫,寄养在他处。迎回宫里时已是十几岁年纪,对于自己的出身以及亲生父母,在宫外寄养的那些日子里,他竟是毫不知情。 因是自小便一直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太子回宫后始终与周文帝以及皇后有些隔阂。皇后对于这个自小便不在自己身边生活的幼子,更是多了许多亏欠和宠溺。 儿子回宫后第一个请求正是要把这婆娑国的旧宫留下,她为了取悦幼子,便去求了丈夫。 周文帝在朝上力排众议要将这旧宫为儿子保留下来。只是左相温峤坚称此举不祥,朝上众臣又都是唯温峤马首是瞻,一时间周文帝夹在朝上众臣与后宫皇后之间,竟是有些焦头烂额。 后来还是各让一步,周文帝奏准温峤拆除婆娑国旧宫,但也让太子在旧宫中挑选一处院落为他保留。 最后太子选定的却是婆娑国王宫里的公主府,周文帝当时有些嫌弃那公主府里的建筑与院落都太过阴柔,只是他也听闻婆娑国国破时,皇后还未来及诞出王子,所以整个王宫里独门独院的也只有一个公主府,只好随了太子的意思。 虽是保留,周文帝却也令人对园子里的布局稍作了修改,又将满院子的花草去了一些,重新植上松柏杨槐之类的树木,这才令那个公主府看上去略有了些阳刚之气。 如今原先的公主府门匾早就换成了太子府的字样,整个院落被后来新建的万乐宫圈在了皇宫的一角。 皇后一直觉得这个院子有些小,陈旧的建筑与这金碧辉煌的万乐宫又是格格不入。她总觉的委屈了儿子,也提出想要将这太子府扩建些许,提过几次,却都被太子拒绝了。 迁都后的两年,倒是太子自己提出,不想再住原先那公主住过的旧殿,请母后令人在院中离着那旧殿不远的地方,又重新起了一座新殿搬了进去。 皇后琢磨着儿子年岁渐长,不两年便是要迎娶太子妃的,这太子府里除了宫女太监们住的配房,竟是没有多余的屋子。等新殿一盖好,便想着将那旧殿拆了盖些配殿,将来给儿子的姬妾居住。 谁想太子又是一番拒绝,却令人将那旧殿大门锁了,不许人进去。皇后见儿子执拗,也只好作罢。只得令人沿着新殿的周围,又起了几间配殿。 原本那太子府面积就不是很大,这样旧殿新殿挤在一处,建筑风格又大相径庭,新的旧的格格不入,导致她每次来,看了都忍不住摇头叹气。不明白为何性格谦和的周文帝竟是能有性格这般执拗的儿子。 如今的天气正是春末夏初,御花园荷花池中的荷叶也已抽出了嫩绿,微微曲卷的荷叶还未完全展开,只是那稚嫩的绿色却让人看了倍觉清爽。 皇后今日特意没有叫备轿子,原本就是打算在这宫里随意走走,过两日天气热了,便是想走,自己身体也是吃不消了。等看到这满池的碧绿,皇后刚才在钟粹宫里惹来的满心不快顿时消散了不少。 太子府门前的禀事太监远远的见皇后朝这边来了,眼见快到了跟前,便知娘娘这是要来府里看望太子,便低头一溜小跑的跑到皇后跟前跪下行了礼。 “行了,今日你们也不必进去通传。”皇后挥了一下手,止住行完礼就要跑去太子府通传的禀事太监。她今日来并无要紧之事,不过是一个母亲过来看儿子罢了。 禀事太监忙低头应了一声,按照宫里的规矩,他们过来向皇后行过礼之后,是要跑去府里通知太子一声,以便太子到门口迎接皇后娘娘。不过宫里的规矩都是给下人定的,皇上娘娘说的话,自是比规矩更是重要。 今日皇后去钟粹宫,照例也应当派人提前通知安排迎驾的,她特意嘱咐了跟着自己的嬷嬷不要提前知会钟粹宫的人,没想到竟是看了一场好戏。皇后身后跟着的宫女嬷嬷悄悄相互对视一眼,莫不是娘娘又要故伎重演?出其不意驾临太子府,不知有何目的。 不过她们也只是心下暗自揣测,这话谁又敢去问主子去。两个嬷嬷默契的向前一步,从两边轻轻扶了皇后的胳膊,助她从高高的院门门槛上跨过。 “今日是谁在太子身边伺候?”皇后随口问了一句。今日太子府值班的禀事太监如今正是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后身边伺候着,听皇后问了,忙小心的答了:“禀娘娘,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人是王万石王公公。”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王万石以前是周文帝身边得用的老人,先前原太子不明不白的殡天之后,迎了新太子回宫,周文帝便始终不放心原太子身边的那些人,干脆将陪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王万石给了新任太子。 当初太子府里的所有宫女和太监也都是王万石从宫中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皇后原本还担心初入宫的太子年轻,或许不喜王公公这岁数的老人在身边伺候,倒想着要一帮年轻些的玩伴。不想太子竟是没有拒绝,这些年下来,看着他与王万石的感情倒比跟对自己和周文帝的还要深厚些。 皇后一边走,一边倒被眼前小道两边盛放的一种长颈白花所吸引,这种花细细长长,十数朵并蒂而开,纯白色细长的花瓣努力向四周伸展着,微微向后弯曲,显得飘逸淡雅。深绿色的叶子如兰草一般,只是比兰草要宽厚许多。 “这是什么花,本宫在宫里其他处竟是从没有见过。”皇后略带了几分诧异,冲着身边的万尚宫问道。 万尚宫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她在宫里其他地方也并没有见过这种花,一时倒是不知如何作答。 禀事太监倒是机灵,瞅见万尚宫脸上的难色,忙陪了个笑脸冲着皇后道:“禀娘娘,此花叫做文殊兰,最初刚搬进这太子府时就有,不过是冬天冻死了大半,倒是原先旧殿的院子里因有地热水,活下来一些。这几株还是太子殿下从原先大殿院子里挪出来的。只是这花怕冷,到了冬天便移到暖房中,等开了春再挪出来种。” 皇后斜眼看了那太监一眼,道:“只是既是年年种,本宫怎么今日倒是头一次才见到?”那太监见皇后没有责怪自己贸然出声,忙又躬身道:“皇后娘娘以往来时都是坐了轿子来,走的都是那边的大道。这小道怕是娘娘头一次走,如今整个太子府里,文殊兰也只种了这一片并旧殿院子里有些,其他空处倒不得见。” 皇后点点头满意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是个机灵的。李嬷嬷,替本宫赏他。 身后跟着的李嬷嬷忙应声从袖里摸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锞子递给那禀事太监。 皇后的赏赐自是可以光明正大收下的,那太监眉开眼笑的接了,对着皇后又是千恩万谢。这银锞子也不过二两重,只是他一个小小的禀事太监能得到皇后的赞赏,这在宫里其他奴才眼里,却是难得的荣耀。 第22章 皇后此行的目的 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停住脚步,眼睛盯着那太监瞧了片刻,方又道:“本宫问你,听说前日,太子看上这太子府里的一个宫女,还安置她在偏殿住下了,此事你可知道?” 那小太监刚才被皇后一言不发的盯着瞧了会子,心下有些发虚,如今听是问这事,心下才松了一口气。他素来爱打听这些八卦新闻,此事他听其他宫女和太监偷摸的说过。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跟前有王公公伺候,奴才只是在太子府门前执勤,具体是怎么回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碰巧听院里两个小太监吃饭时说起此事,听说那宫女是上个月才分配到太子府的下等宫女,原本也只是负责打扫这太子府院子的,因不伺候太子殿下起居,平日想是连殿下的面都不容易见到。谁知也是巧了,有日太子殿下过来这边赏花,路过此处,正巧当时那宫女被其他宫女挤兑,吵闹声倒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听说是王公公上前呵斥了那几个宫女几句,太子殿下正要走时,不知怎地就瞅了那宫女一眼,据听说太子殿下当时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来却令人将那宫女安置到偏殿,免了她的劳役。” “这么说,这个宫女虽是身份卑微,想必生的却是天姿国色吧。”皇后眼角微挑,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自古少年爱嫦娥,历代皇宫中,从不缺乏这种出身卑微,却因出色的容貌逆袭上位的案例。只是今日她来此得目的便是要提醒太子,若是想要册封几个宠爱的姬妾自是无可厚非,但太子妃的人选,却只能从名门世家小姐中择选。 听皇后此问,小太监脸上却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禀娘娘,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皇后闻言一挑眉,自是不信这小太监之言。见皇后似是不信自己所说,小太监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得意忘形,竟是说的有些多了,这是宫里做奴才的大忌。忙低头敛色道:“娘娘恕罪,奴才真是不知,并不曾见过,之前那些事,也是吃饭时不经意听人闲聊而已。” 皇后斜了他一眼,揶揄道:“刚才本宫夸你机灵,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你了,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道听途说,你便能知道的这般详细,描述的活灵活现,倒似亲眼见过一般。” 那小太监心中一惊,忙就地跪了下来,磕头求饶道:“是奴才多嘴,奴才该死。求娘娘饶命。”他头磕在鹅卵石上,额头正中红青顿现。 皇后眉头皱了皱,不耐烦道:“行了,本宫又没说治你的罪,起来吧。”禀事太监胆战心惊的站起身,不敢再妄自多言。 “只是你记住,你的主子是太子殿下。作为一个奴才,忠于自己的主子才是本分。”皇后冷冷丢下这句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朝着太子住的正殿而去。 旁边万尚宫和皇后身后跟着的嬷嬷宫女忙随着皇后去了,只丢下刚才那个小太监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 “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喜怒无常?明明是本宫问他的,他知无不言,本宫反倒是嗔怪他。”皇后说此话时脚下不停,目不斜视,但万尚宫知道皇后这是在问自己。 万尚宫忙低头恭敬道:“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您十月怀胎所出,娘娘爱惜太子必是胜过爱惜自己。娘娘必是希望太子殿下的奴才都能忠于太子殿下,娘娘刚才一赏一责,实则用心良苦。” 皇后冲着万尚宫微微点头,满意道:“始终是你最懂本宫,也不枉本宫这些年对你的信任。一个奴才,机灵点是好事,要想主子所想,忧主子所忧。主子只需一个眼神,奴才便应当懂得主子所需。但是,懂得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数。不经主子允许,便将主子的私事透露给他人,那便是吃里扒外了。” “娘娘说的是,只是奴婢想,那小太监不过是见问话的是娘娘,所以才会言无巨细。”万尚宫勉强笑道。 皇后摇头道:“你说的虽是没错,但今日问话的若是陛下,想必那奴才也是这般答,若是将来的太子妃那?跟主子说些花花草草的闲话自是无伤大雅,但有些事,说出来却怕是要人命的。我那可怜的三皇儿……” 说到这,皇后心中一痛,脸上露出一副凄苦的表情。万尚宫神情紧张的朝着四周看了看,见除了跟着皇后一起来的这几个人,周围可见范围内并无旁人,这才放下心来。 “娘娘,忧思伤身。刚才在钟粹宫耽误了那会子功夫,如今怕是到了太子殿下读书的时辰了吧。”她只怕皇后要提起旧事,忙着转移了话题。 果然,皇后听了她的话,朝着日头看了一眼,大约估摸了一下如今的时辰,现在应是末未申初。末时,太子会在太子府跟着武术老师习武强身,申时则要去御书房跟着太傅学习治国安邦之策。 皇后自是不想占用太子去御书房学习的时间,原本是想趁着太子习武的这段时间见见儿子。所以午间她只不过打算去钟粹宫随便转一圈就赶紧过来,没想到竟是会耽误那么长时间。 经万尚宫提醒,皇后脚下加快,朝着太子日常习武的院落而去。说是习武的院落,其实也不过就是太子府前些年新建正殿的内院。 这太子府原本就没有多大面积,原先没有盖新殿时,还有一片略微平整的空地可做习武场地之用。自从前些年又挨着旧殿新建了那三进三出的新殿之后,整个太子府便连块像样点的空地都是难寻。 “真不知枫儿是何打算,这旧殿又不住人,也不令拆,每次本宫路过这旧殿,总觉得心里发毛。”眼见旧殿临近跟前,皇后脸上露出一番厌恶的神色。 万尚宫安慰皇后道:“娘娘多虑了,奴婢听说我方将士攻进当初婆娑国王宫时,那宫里的人都聚在王宫国王和王后住的正殿中,其他殿阁和院子里都是空无一人。” 万尚宫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除了那正殿死过人之外,原先婆娑国王宫其他院子和偏殿里都干干净净,即是没有死过人,便没来什么怨气做崇。 虽是听了万尚宫所说,皇后心里觉得略好一些,但眼光一对上那旧殿的屋檐,心里总是觉得一阵别扭。这旧殿还是婆娑国宫殿的建筑样式,便连那屋檐上塑蹲的五兽也与现在万乐宫其他建筑的风格大相径庭,怎么看怎么觉得在这万乐宫里独留此处宫殿,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皇后皱眉沉思:“只是,本宫也听到些传闻……,万尚宫你作何之想?” 宫里生活幽闭而无趣,便是丝毫风吹草动之事,都会演变成太监宫女私下口口相传的秘闻。皇后这样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饶是万尚宫心思灵敏,也不知皇后提的是哪一个桩传闻。 万尚宫略低了头,脸上有些为难道:“不知娘娘说的是……” 皇后迟疑了瞬间,摇了摇头,眉间愁色不减,“算了,只怕是要晚了。”说罢,脚下又动了起来。 既是皇后不提,万尚宫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宫里的传闻多是无稽之谈,上位者不提,作为下人自是不会主动提起。 皇后一行人还未到太子宫殿门口,已有太监眼尖瞧见一溜小跑迎了过来。 “太子殿下可还在宫里?”皇后冲着来人问道。 跑来的小太监最初还有些纳闷,以往皇后来时,守门的禀事太监都会提前跑来通传,不知今日为何没见传报,皇后一行人便无声无息就到了门口。 不过不等他琢磨,见皇后问了,忙着回禀道:“禀娘娘,太子殿下刚刚习过武,现在正在沐浴更衣。” 平日太子习武之后,会有半个时辰沐浴更衣的时间,稍微进些茶水,便是要去御书房读书。 “你也不必进去通报了,本宫还是晚间再来吧,不要耽误了太子读书。”皇后有些踌躇,原本想着早点过来,这习武原本就是为了强身,想着漏一日也无妨,但教太子读书的那几个太傅都是老顽固,无故请假又是要惹得他们一通啰嗦。 见皇后要走,小太监忙冲着皇后躬身道:“禀娘娘,今日太学那边过来人告了假,说是今日执教的太傅身体不适,请假休学一日。您看还要不要奴才进去通报?” 皇后心道如此正好,时间上更是宽裕了。她略一点头,小太监飞也似的去了。 等一进殿门,首先迎出来的却是王万石。太子虽是听了小太监的通传,但便是立刻擦身更衣,也是有些来不及了,只好令王万石先出来迎接。 第23章 不堪言说的往事 王万石忙恭请着皇后去正殿里主座上坐了,等到宫女奉上茶来,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只听内殿与外殿交接处门廊上的珠帘一阵叮咚作响,一个身着隠花白绸,衣摆处绘制了水墨翠竹丝质长袍的少年从内殿走了出来,他显然是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未及擦干,从发梢处滴落着些许水滴。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角,鼻梁直而高挺,薄薄的嘴唇只共一抿,英气勃发。只是一双丹凤眼,像极了皇后,却给这英气的面容上更是平添了一份俊美。 少年从门廊处一路走来,惹得满殿的宫女俱是心驰神醉,那些正值妙龄的,一个个红了脸低了头,不敢抬头直视。 皇后眼风在殿里微微一扫,这太子府里的宫女果然与太子府外的不同。虽是宫里统一置办的衣服头饰,但这殿里的宫女却都在细节处动了心思,不是偷偷在衣角处绣了花,便是将宽大的宫服在腰后略缝了几针,以展现自己的纤纤细腰。 这所有的所有,无非都是想博得太子注目一瞥而已。在众宫女瞩目间,太子如风一般行至皇后面前,他朝着皇后浅浅施了一礼,面上淡淡一笑,殿里众人只觉得宛若严冬初去,春风乍袭那般舒服,满殿执勤的宫女具是呼吸为之一紧。 皇后面对眼前太子,心里却想起自己早逝的那三个儿子,自己所出的四个皇子全部继承了自己与周文王容貌上的优点,四个皇子虽是容貌不尽相同,却皆是玉树临风之姿。 在这宫里,无论是哪一届的太子,行至何处,都会引起满宫宫女爱慕的追随。 一抹蚀骨之痛袭上心头。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冲着太子露出一个慈母般的微笑。 “母后今日至此,不知有何要事?”太子行过礼,转身坐在皇后身旁的椅子上。 皇后闻言有些微微的不悦,“若是无事,本宫一个做母亲的,来看看自己的儿子,难道有何不可吗?” 太子莞尔一笑,复又站起身致歉道:“是儿臣失言了,还请母后恕罪。”皇后心里一阵酸楚,究竟是自小就离开了自己身边,虽说太子性子还算温和,也很少与自己起争执,但他越是客气,自己越是觉得两人之间关系疏离。 还记得当初刚刚迎回太子时,他一直尊称自己为皇后娘娘,却管那个养了他多年的女人水莲叫做母亲。后来因为皇后极力为他将这婆娑国的公主府保留下来,他才慢慢的改了称呼,称呼是改了,但母子之间的隔阂依旧还在。 这个儿子一出生便寄养他处,时隔多年才得知自己的身份,想是很难适应。想到这,皇后脸色逐渐温和下来,“枫儿你坐吧,这话说的生分了,母子之间,哪谈得上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是,母后。”太子微微一笑,也不争辩,依言坐了回去。只是因为刚才皇后那句话,却也不好问她为何而来,一时间母子两人倒是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皇后想了想,先开口道:“今日午膳后,本宫只说要出来走走消消食,顺道来你这里与你闲聊两句。不想刚才在钟粹宫,一帮新入宫的采女之间起了争执,倒耽误了不少时间。本宫原是怕打扰你下午读书刚要去了,没想着倒是巧,太傅请了假,你这下午也得了闲。” 太子嘴角微勾,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如此说来宫里又有热闹看了,只怕母后为了那些新来的,必是又要费心了。说来也是,儿臣也是个不成器的,若是新来的后宫能早点在这万乐宫为父皇开枝散叶,倒也是好事一桩。” 听他说的话有些玩世不恭,皇后心下微微着恼:“枫儿你误会你父皇了,你父皇已是多年没有再召新人入宫,这一次,不过是左相大人的提议。” 自从天龙国迁都以后,左相温峤时不时在朝上提议,说是周文帝子嗣单薄,如今圣上正值壮年,便劝谏周文帝重开采女召选之制,前些年政局初定,周文帝便屡屡以政事为要的理由拒绝了温峤的提议。这两年朝中御史更换,多是温峤一方的人,如今又是旧事重提,周文帝懒得与他们就这些琐碎之事每日在朝中争辩,索性允了御史的谏言。 “左相大人果然神通广大,原本儿臣只听说这朝中政事都是丞相大人一人说了算数,如今连后宫里的事也要劳烦左相大人操心了。”太子看似温和不争的言语中透着戏谑和嘲讽。 皇后紧张的咳嗽一声,冲着万尚宫使了一个眼色,万尚宫忙悄悄的去王万石身旁低声吩咐一句,王万石闻言点了点头,挥挥手令殿里执勤的宫女太监悉数退出殿外。 万尚宫也转头跟皇后带来的宫女和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令她们也都退了出去。 “皇儿以后万么如此任意妄言,若是被人听去……”皇后欲言又止,心中担心不已。 太子苦笑一声,看着皇后的眼神中却透出些许怜悯。“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难不成这样的话在宫里也随意说不得?人人都道生在帝王之家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儿臣却觉得还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来的自在。” 皇后听后许久不语,沉默了半晌,她挥了挥手,王万石与万尚宫识趣的告了退,退到大殿门外守着。 见殿里如今只剩下母子两人,皇后松了一口气,叹气道:“母后知你一直对你父皇当年将你寄养宫外一事耿耿于怀,但是你父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太子摇摇头道:“母后误会儿臣了,宫外那些年,儿臣过的很快乐。儿臣的父亲母亲和哥哥,对儿臣都很好。儿臣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不用看别人眼色。反倒是回到这宫里,说说不得,做做不得,倒像是一只被抓回来的金丝雀一般。笼子虽美,但就算黄金铸造的笼子依旧是个笼子罢了。” 皇后忍了忍,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当是自己没有听到。“照枫儿你这么说,这皇宫对你倒成了禁锢之地,你这太子之位举国上下谁人不羡?偏偏你却不稀罕。” 皇后话里透出来几许的怒意,之前她所出的几个皇子都没眼下这个儿子这般桀骜不驯。 太子有些倔强的应声道:“是” 皇后闻言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叹气道:“你回宫的时候年龄还小,本宫便一直将你当成一个小孩子,如今看来,倒是本宫错了。一些事,迟早要与你说的。” 她顿了顿,眼见太子两眼定定的望着远处,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又像是在静静的聆听。 “自你祖父那辈,这天龙国王室血脉就是单薄。到了最后,竟是只剩下你父皇单脉一支。后来本宫嫁给你父皇后,接二连三竟是生了四个男孩,你父皇高兴的紧,想着到了他这儿,王室总算是枝繁叶茂。只是你大皇兄,未及龆年便是早夭。喜在你二皇兄是个聪慧好学的,又是干脆爽利的性子,你父王当年也是寄予厚望的。只盼着你二皇兄他朝即位之后,一改这朝堂上君弱臣强的局势。谁知你二皇兄,到了你现今这年纪,不知何故,竟是突然的无疾而终了。” 二皇子的死距今已是十多年,但一提起来,究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跟在自己身边养大的,皇后说着说着终究是眼眶红了。 太子缓缓转头看向皇后,见她悲伤不能自已,心下一软,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自己亲生的母亲。心里也替她难过起来。虽说他与自己的几位兄长素未谋面,但毕竟是骨肉至亲。听母亲提起兄长的死,心里也是不好受。 他把手轻轻的覆在皇后的手上,这个动作照说不算是异常亲密,但对于这对心有隔阂的母子来说,已是不多见的亲密举动了。 太子苦笑道:“儿臣也听父王提起过,二皇兄无论是文治武功,无不胜过儿臣百倍。”这是最初他刚进宫那年,因为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抵触,所以处处都与周文帝别扭,一次在御书房时,周文帝一怒之下,抛出这番话拂袖而去。 “你父皇对于你二皇兄寄予了厚望,所以你二皇兄的死,对于你父王,自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你父王之所以当年把还在襁褓中的你送出宫去,却是因为你二皇兄的死。” 皇后来不及取出手帕,勉强用手背拭了一下眼泪。 “哦?”这件事太子却是头一次听人说起,眉毛忍不住一挑。皇后接着道:“你二皇兄死后不久,我当时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你父皇却坚持要将你送出宫寄养,我以死相拼,道是宁可让出这皇后之位不做,也不愿意与你分离。” 太子听了这话,心头一软,没想到眼前的母后当年为了留住自己竟是连这母仪天下的位子都不想要了。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紧了紧,头一次觉得母后的手竟是如此的消瘦。 第24章 皇子之殇 皇后如今整个人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痛苦不堪。饶是时隔多年,每每想起,只怕这痛苦都会带到她临终的那一日。 “因为我那般寻死觅活,你父王才推心置腹的跟我说了。你二皇兄身体一向健硕,从小到大,连病都很少生。突然之间就这么没了,你父王心里有所疑惑。”皇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住情绪,不令自己再落下泪来。 太子眉头一挑,迟疑道:“谋害王室可是诛灭九族的罪名,依照母后说,当年二皇兄殡天时,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何人会与皇兄有那般深仇大恨,竟是敢于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谋害王储?” 皇后摇头道:“开始我也是这般说,我皇儿自小聪慧过人,尊师重道。他虽然性子有些洒脱不羁,但便是这宫里的宫人,也从未见他责骂过谁。我始终不信,有人会冒着诛九族的罪名,祸害王室血脉。只是你父皇说,你二皇兄自十四岁开始,每日散朝后跟随陛下去勤政阁听论政事,他对于国家大事颇有一番见解,偏偏这见解,与当时朝上众臣意见相左……” 太子闻言心中一动,“母后,当时朝中也是以温峤为首?” “是,温峤是你祖父留给你父皇的辅政大臣,当年朝上众臣唯他马首是瞻。”皇后点头道。 按照宫规,皇子十四岁还不能上朝听政,只能是在散朝之后,朝上部分重臣会单独留下来去勤政阁与天子论政。此时二皇子便会随堂旁听。当初天龙国还不过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家,国君也不能称帝,只能是称王,如今的周文帝当时还被称呼为周文王。朝上重臣,以辅政大臣温峤为首,一直都是主张要扩充国家军力,悄无声息的蚕食周围小国,扩充版图,等到可以与那些大国并肩而立时,再逐渐一统中原。 二皇子却是主张以仁义治国,他虽是也赞成逐步扩大本国的兵力,但意图不在侵略他国,而在与有实力可以抵抗别国的侵犯。他的治国思路,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有实力抵抗,想要通过重农耕,发展商业而使得国富民强。 当年温峤还直截了当的跟周文王表示过,二皇子的性格过于懦弱仁慈,当时各国割据中原,边界纷争不断。这个乱世,需要王者具有霸王一般的气魄。 二皇子的性格自是不会改变,他与朝中重臣的矛盾也是愈演愈烈。等到被册封为太子后,曾有传闻,似是二皇子在宫里酒后放言,说父皇一国之君,竟是被朝中那些自认为是元老的重臣挟持,那帮人竟是把周文王当成了傀儡王。等到自己登基为王的那天,必是要按照自己的治国理念治国。 于是乎,在这番话传出不久之后,二皇子在宫里就那么突然的无疾而终了。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二皇子的死与朝上哪位臣子有关联,但若是二皇子即位后,权益受到威胁的,只有当时朝上那帮臣子。 皇后还记得当时周文王与自己说了这番话之后,她几乎是目眦尽裂,想要立刻令人绑了温峤来,生撕活剥了都不能解恨。 太子沉思片刻,一句话将皇后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只是,虽是万分可疑,却没有丝毫证据。若是父王当年仅凭心中猜疑就整治先皇留下的辅政大臣,难免会伤了前朝臣子之心。” “你所说与你父皇如出一辙,你父皇也跟我告诫过,说当初没有丝毫证据可以证明此事是温峤或者其他臣子所为,我们不能凭借一时的猜测,便随意断定了罪名。君臣之间一旦开始互相猜疑,那国之必乱。” 太子好奇道:“当年太医怎么说?”一国的太子突然就这么暴毙了,照理说宫里的太医总是能诊断出个大概。 皇后道:“你父皇自是令宫里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以及太医令亲自验试过,但你二皇兄周身并无伤痕,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太医们最后一致的结论,都是说你二皇兄勤于国事,日夜劳累,所以竟是猝死了。只是你父皇单独召见了太医令,太医令也言道,说也有些药物可令人神智麻痹在睡梦中死去,却无从检验。但自此,你父王心中有了阴影,那件事后,整个宫里御膳房里的厨子全部都更换过,以前饮食都是以银针试毒。后来你父皇只令宫里,谁做的菜,谁要当面尝了才令人呈上来。” “这么说来,父皇是担心我也被人谋害了,所以才把尚在襁褓中的我送出宫去?”听了皇后说了这许多,此时太子面色渐渐暗沉。 皇后黯然道:“只可惜国中不能没有皇储,你二皇兄死后,你三皇兄必是要继承太子之位的,当年你还年幼,尚在襁褓之中,你父皇便对外宣称你天生体质羸弱,在宫里怕是难以养活,送出宫寄养佛家。” 皇后说到这,忍不住盯着太子的眼睛道:“枫儿,你莫要怪你父王,他当年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心下是害怕了,一心只想着能保住一个儿子的命就好。当初送你离宫,之所以也没有交代寄养之人等你懂事后与你说清身世,他是怕自己哪日突然也遭了暗算,若是无力保护你,还不如让你作为平凡人去过一生的好。” 一滴泪从太子眼角不着痕迹的滚落。自从回宫,他心里对于当年父皇为何要送自己出宫有过许多猜测。有时候他惹得父皇生气时,父皇张口便会说以前二皇兄如何如何优秀,以至于他总认为是父皇嫌弃自己不配做他的儿子,这才把他送出宫去。如今不过是二皇子三皇子都不在了,实在没有办法,这才迎了自己回宫。 今日听皇后一番话,太子才知道多年来自己竟是误会了父王。“我三皇兄又是怎么去的?”太子声音沉了沉,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三皇兄死了,所以才会回到宫里接任这太子之位。但以往总听别人提起二皇兄如何聪慧,只可惜英年早逝。却很少听人提起自己的三皇兄。 “你三皇兄为人忠厚老实,性子有些缄默,自从你三皇兄被册封为太子之后,倒是有好些年宫里和朝中都是一片风平浪静。本宫曾听你父皇说过,便是在勤政阁学习政事,你三皇兄也是很少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 皇后叹了一口气,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依现在看,除去早逝的大儿子不说,剩下的三个儿子性子果真都是不同。 “后来有一日,你三皇兄喝醉了酒,从御花园回太子府的路上不知怎的就跌进了荷塘里,也是他不会水,竟是就这么……”皇后眼圈又红,已是说不下去。 太子惊诧道:“随从的太监竟是没有一个去救皇兄的吗?”此事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在这宫里,连他每次出个太子府,身后太监宫女都是跟了一堆,遇见主子落水,奴才自是拼了命也会去救。 “怎么会不去救,只是你三皇兄那日喝多了,听说救上来后,是被自己呕吐的东西堵在喉咙中,不得呼吸而去的。”皇后脸色越发苍白,今日所说这些事,原本都是已经强压在心里深处不愿想起的陈年往事,句句都如同剥皮剜骨一般在折磨着她。 太子还想刨根问底,一眼瞅见皇后的脸色,便将口里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搂着皇后肩膀的手紧了紧,这是目前他唯一能给予她的安慰。 皇后缓了缓神,刚才儿子那个看似平常不过的动作,让她心中一暖。自从这个儿子回宫后,与自己一直都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刚才那个亲密的动作给她心里带来了一丝安慰。 皇后定了定神,想起今日来的目的:“本宫今日来,有一事想与你商量。算算年纪,前两年你就到了册封太子妃的年纪,当时你坚持要等等再说,只说要专心跟太傅学习治国安邦之道,本宫便由得你一拖再拖。没想到一拖竟是两年都过去了。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时,大皇子都已经两岁了。” 太子正在暗自揣测三皇兄的死会不会也有蹊跷之处,听皇后话锋一转,转到自己的婚事上,心头一怔,顿时抬起一双清澈见底的丹凤眼看向皇后,心里却在琢磨找个理由推脱。 皇后早就看出他的意图,索性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往下说道:“你父皇的意思,没纳太子妃之前,先从今年进宫来的这些采女中,给你挑几个样貌出众性子温和的收在太子府里。” 太子皱眉道:“只是儿臣听万石说,按照宫规,没有册立太子妃之前,是不能先册立姬妾的。” 皇后斜了他一眼:“便是收在府里,也不是就要给名分的。等着册立太子妃之后,你瞧着心下喜欢哪个,再另给名分就是。你这一直不肯选取太子妃,朝上那些御史,动不动就要上谏,你父皇也是为难的很。” 太子笑了笑:“这些御史还真是闲的很,每日竟是操心这些后宫里的事,那些国家大事倒不见他们这么上心。” 皇后听出他语气里嘲讽的味道,正色道:“这虽说是后宫里的事,但皇家没有私事,一举一动,都是关系着国脉民生。尤其这王室子嗣的问题,更是社稷之重。你父皇也屡屡跟本宫提起,说你学业进步飞速,国事上也颇有见解,倒是有你二皇兄的风范。若说你勤奋好学,不在女色上荒废功夫,自是好事。但也难免引来非议,不但是这宫里,便是朝中也有传闻,说你……” 皇后停顿了一下,似是在心里琢磨,要不要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太子从椅子旁桌几的花瓶中取出一支蔷薇凑近鼻前一嗅,蛮不在乎的笑道:“是说儿臣有断袖之癖吧。这嘴长在别人脸上,随他们怎么说吧。母后何必介怀。” 皇后看他这玩世不恭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不过瞬间,想起一事,脸色又缓和下来。 第25章 太子心中的疑问 “传闻不过都是些空穴来风,本宫自是不会在意。听闻前两日你收了一个宫女在房里,本宫倒是好奇,不知是个怎样的女子,倒入了你的眼。不如你令人去叫她过来,本宫倒想要瞧瞧。” 太子一扬手,把花丢回到先前那个花瓶中道:“儿臣不过是那日见她被人欺负,心里有了几分怜惜,便令人安排她单独住一间房,免得被同住的宫人欺凌。谁想奴才们会错了意,竟是把她安排到偏殿住了,母后若是对她感兴趣,我令人把她送去母后宫里可好?” 皇后嘴角抽搐了一下,神色一暗,最初听闻太子宠幸了一个宫女时,她一直悬而不决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没想这不过是高兴了两天,今天听儿子亲口说出并无此事,心顿时又沉了下去。 照理说儿子这个岁数,便是在寻常百姓家也早已成家立室,可儿子好似对于女人没有丝毫的兴趣,更何况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当今天龙国唯一的王储。若被言官揪住此事不放,那还真是个麻烦。 今年偏偏又从各地选来这诸多采女,若说现在周文帝的年纪虽已是五十开外,但别说是五十岁的男人,就算是六七十岁的男人要想生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便是再生出皇子,跟自己却没有什么关系了,这让皇后如何不急。 近两年间太子以各种借口推脱册封太子妃一事,更何况他这宫里便连一个姬妾都没有过。皇后早前听见些许风言风语,说儿子总与那个一同入宫,后来被封为禁卫军总领的浩形影不离,那浩因属皇室禁卫军,所以可以自由出入宫廷。 皇后也时常在宫中遇见,浩比枫大两岁,相貌英俊潇洒不提,因是自小习武的关系而显得英气十足。 太子枫却因为继承了皇后的一双丹凤眼,使得原本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却凭添了几分女子的温柔。那浩已是年过二十,偏偏也不曾婚娶,这样的两个人时不时一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难免惹人非议。 “如此正好,怎么说宫女出身究竟是卑微。皇儿便是纳姬妾,也要选些出身好的才是。不光光是王室,举国上下,都也是讲究个门当户对的。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孩家,难免见识要少些,若得了宠,在这里宫里还不定怎样兴风作浪。” 皇后暗自心道,万尚宫带来的药想必是用不着了。最初她听人说太子在太子府侧殿里安置了一个宫女,由于担心还未立太子妃,皇室子嗣最为重视的便是嫡庶长幼,若是被这出身下贱的宫女先怀上皇室的子嗣,将来太子与太子妃所出的嫡子,名分上便会有些尴尬。她此行令万尚宫带了后宫中常用的药丸,想着令那宫女服下,便能保一两年间暂时不会怀孕。既然太子说是误会,自是不用费这周章了。 太子莞尔一笑:“母后说的有道理,只是儿臣这宫里的女人,不都是宫女吗?出身岂不是一样的卑贱?” “所以你父皇才说,让你从今年新进宫的采女中挑几个。这采女都是从全国外放官员家中选出的适龄女子,虽然比不上朝上重臣以及名门望族家的小姐尊贵,究竟比这些宫女出身好,也要知书达理些。” 母子两人说了这一圈话,最终却又回到最初这个话题上。 “可是刚才儿臣还听母后说,钟粹宫那帮采女,今日不过是新入宫,便发生了争执……”太子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意味。 皇后不耐烦的站起身,半是唠叨半是埋怨道:“林子大了自是什么鸟都有,有些女人自以为聪明便要无事生非,这也难免。今日惹事的本宫已经撵出宫去了,不过本宫也看过,这批采女,姿色仪态倒都是好的。想必枫儿你总能挑出几个合心意的。再者这也是你父皇的好意,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本宫今日也乏了,这就先回宫了。你平时闲暇时,也常去本宫宫里坐坐。本宫若是不主动过来,几乎都看不到你的影子。” 太子也不争辩,笑着答应了。任谁都听出皇后这话里带了几分抱怨,自从迁都至此,太子住进了太子府,除了每日出府去御书房跟着太傅学习知识,再就是跟着周文帝去勤政阁旁听政事。很少去后宫皇后住的宫殿走动。 每次皇后想儿子了,便只好主动来这太子府探望。但太子每日的学习生活安排的都甚为紧凑,皇后每次来也都是匆匆忙忙坐回就走。难得今日这般空闲,倒让母子两人说了好一会子话。 太子送皇后到正殿门口,门外候着的王万石听见门里脚步声响,忙着令太监将门左右拉开。跟着皇后来的嬷嬷低头上前,想要扶皇后迈过门槛。 太子从旁却自然而然的扶住了皇后的右臂。纵使隔着衣衫,皇后依然能感觉到从儿子手掌处传来的热度。 她心下也是一暖,今日与儿子一番长谈后,明显能感到儿子对自己的态度多了一些亲密,少了几分隔阂,总算是不虚此行。 皇后迈过门槛一抬头,门外候着的,除了自己随身带来的人,王万石身边却还立着一个着了禁卫军服饰的青年,正是禁卫军统领兼太子府侍卫浩。 他早前在宫外所穿的白银般的盔甲已经卸掉,只着一身利落的黑衣制服,让原本就帅气非凡的他看上去更是英姿勃发。 看见皇后和太子从殿里出来,他微微低头,面色如常的冲着两人行了君臣之礼。太子一见到浩,立时冲他展颜一笑,露出八颗如珠似玉般光洁白皙的牙齿,倒比看到亲母时还要亲切许多。 皇后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一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越发觉得那传言真切了。 “若是本宫没有记错,浩统领今年想必已是弱冠之年。”皇后免了浩的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道。 浩一愣,没想到皇后会突然问起自己的年龄,忙低头应了一声。 皇后一挑眉:“本宫也不知护国公和公爵夫人每日都在忙些什么,儿子这么大了,竟是没想着给你说门亲事。” 她一直对于儿子多年前寄养在护国公家一事有些耿耿于怀,虽说这并非儿子自己的意愿,但多年的养育,使得儿子对护国公一家的感情比对自己和周文帝的还要深厚。 浩听皇后提起了自己的父母,眉头一皱,抬起头来看向皇后,不疾不徐道:“此乃微臣的私事,家父家母素来了解微臣的性子,却也不曾勉强。多谢皇后娘娘费心牵挂。”他这话的意思明显,我自己的爹娘都管不了我,皇后娘娘您就不必费心了。却偏偏语气是恭敬有礼,让人挑不出错来。 皇后心下虽是有几分恼火,但想着今日好不容易才与儿子增进了些许的感情,若是此时拿话为难眼前的禁卫军总领,只怕又惹得儿子不开心。 她盘算了一下,最终脸上露出一副关怀的神情:“正巧过些日子太子也要册立太子妃了,届时本宫免不得也替你费心留意一下,到时再请陛下为你赐婚,想必护国公和公爵夫人还要感激本宫。”说罢,她故意不去看已是一头雾水的浩,与太子简单作别一声,带了来时的人朝着太子府门的方向去了。 浩望着皇后的背影,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以前皇后见了他,几乎没与他说过话,今日也不知怎地,竟然对自己这般关切。 “你什么时候来的?”太子的问话把他的目光从渐行渐远的皇后身上拉了回来。 “来了一会了,听王公公说皇后有话跟殿下说,微臣只在门外候着。” 王公公见皇后走了,从臂弯里抽出拂尘冲着候在殿门外的宫女太监一扫,示意她们回去执勤。 一个宫女从两人身边走过时,眼睛偷偷的瞄了浩几眼,脸上红扑扑,却又害了羞低了头,赶忙的尾随其他人一起向太子行了礼回殿里去了。 太子显然是留意到刚才那个宫女的小动作,便冲着浩笑道:“你每次一来,把我这殿里宫女的魂都勾走了,改日我求了母后,把这殿里的宫女都赐给你带回家好了。” 浩却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见宫人们都进去了,这才一本正经道:“刚才听娘娘说,太子殿下很快就要册立太子妃了?” 太子神色一僵,随即摆出一个苦笑的脸色。“总归有那么一天吧,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转念又冲着浩问道:“避风山庄那边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吗?” 浩微微摇头,这个问题,自从回宫后,一年三百六十日,几乎每日太子都要问一遍。 太子显然早就预料会是这个答案,脸上并没露出太多失望的神色。浩朝着四周扫了一眼,原先门外候着的那些宫人刚才在王万石的指挥下,早都已经进了殿去,如今殿门外除了他跟太子,就只剩下太子身后侍候着的王万石和大殿门口两个守门的太监。 守门的太监离得三人还有些距离,所以想是听不清这边说的话。而王万石,太子似乎从没准备把此事瞒他。 浩皱眉,劝道:“殿下,即便是她回来找殿下,以她的身份,要想成为太子妃,怕也是不可能。只怕被别人知道了她的身份,或许还会有性命之忧。” 太子闻言眼角微微上挑:“你说的自是没错。” 浩一怔,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万石虽还是微低着头,但如今也从眼角偷偷的瞄向太子。 太子心中一痛,似女子般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 “我以为我的心意她知道,但是当年她却不辞而别,我只想再见到她的时候问问她,在她心里,我与其他人是否没什么不同。”他抬头看向园子里种着的几棵桃树和杏树。如今这个时节,树上都已结满了鸽子蛋大小的毛桃和青杏。他总是记得那年在凤鸣镇的山谷中,那个眼神忧郁而容颜绝丽的少女,怕是任谁也想不到就是那样羸弱的一个女孩,为了救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一匹狼吧。 一转眼,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六年光阴竟是一晃而过。每年桃花杏花开的依旧灿烂,只是女孩不知何处,今生能否再见。便是再见,如今自己的身份她会不会介意? “萦素,你还记得避风山庄的那个枫哥哥吗?……”太子望着院子里不远处的桃树杏树,神思渐远。 第26章 夏尚宫 今日晚间,夏尚宫刚用完晚膳,金窈娘令宫女将桌上的碗碟收走,正要准备伺候夏尚宫净手时,就听门外小宫女跑来报,却是万尚宫来了。 等到万尚宫进了屋,厅里饭桌上已是收拾利索,便连万尚宫素日喜欢的香片也已沏好摆在椅子中间的边桌上。 见她进来,夏尚宫并没站起身,只是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因万尚宫在宫中的地位与夏尚宫是一般品阶,窈娘倒是冲她行了下属拜见上司之礼。 “今日正当你忙的时候,怎么倒有空过来坐了?”夏尚宫一展手,请万尚宫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两张椅子中间摆了一个边桌,正好放些茶水和干果蜜饯等物。 万尚宫笑嘻嘻的看着窈娘,冲着夏尚宫道:“还是你有福气,有窈娘作伴,就当你自己生的闺女一样,真让姐姐我羡慕。” 窈娘只是笑眯眯的立在一旁伺候,并不说话。 夏尚宫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窈娘一眼,面色平和道:“若是羡慕,你也早些收个徒弟。这宫里这么多宫女,难不成没有一个入你眼的?” 万尚宫本来是捧着茶杯正欲品茶,听她这么说忙放下杯子道:“姐姐说的是,赶明儿忙过这一个月,我也赶紧挑几个培养一下。自从三皇子殡天后,这宫里好几年没进过新人。我倒是疏忽了,如今又是采女入宫,听娘娘说过阵子还要册选太子妃,免不得又要给太子选些姬妾入宫,这宫里主子多了,只怕还要再添宫女,若不赶紧找几个帮手,我还真是忙不过来。” 夏尚宫用银钎子插起一枚蜜饯递给万尚宫道:“去年听人说了个方子,腌制青梅的时候加了些甘草,没想到味道竟是出奇的好。” 万尚宫素日最爱这酸酸甜甜的蜜饯果脯,所以也不推辞,接过蜜饯放在口中含着。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口中竟是生出许多津液。 “想是年纪大了,这几个月用完晚膳,第二天起来口气便不甚清爽,姐姐这里腌制的蜜饯最合我口味。要是有多的我便厚着面皮跟姐姐讨些回去。”她闭着眼品评着口中蜜饯的滋味,一脸陶醉的样子倒把夏尚宫给逗乐了。 “不值当什么,我让窈娘给你装一罐子带回去。想是很多人都怕酸,这宫里树上结的梅子和杏竟是没人爱吃。你这吃的还是去年腌制的,眼见今年的马上就能摘了,到时候免不了又要腌许多。” 她吩咐了窈娘一声,窈娘便应声去寻罐子装那甘草梅去了。 刚才听宫女说万尚宫过来,知她爱喝香片,夏尚宫便令人给她单沏了香片,她自己这杯子里却是她常喝的石斛茶。她端起茶杯浅酌一口,顺口问了一句:“今年的采女你可都见过没有?” 这会子,万尚宫倒是毫不客气,已经自己动手叉了好几枚甘草梅吃了,听她问,这才放下手里的银钎子。 虽说下人私下议论主子是大不敬之罪,但若没有他人在时,这些闲谈又是寂寞深宫中不可避免的休闲娱乐。窈娘如今也不在房里,眼下只剩下她们两人,所以万尚宫也倒没有什么顾忌。 “你不问我也正要说那,今日过来便是有个笑话说给你听。原本我盘算着今天那些小姐验过身子,等她们搬进钟粹宫再用过午膳,也不过剩下小半日的时间。索性从明日里再教习她们宫里的规矩。谁想着皇后娘娘突然唤了我去,倒是着急的要想看这批采女的姿色。” 虽说屋里左右没人,万尚宫依旧把声音放低,免得被门外其他宫女听了去。 “也是,这么多年皇后娘娘都没费过什么心,临了,宫里却又来了这么一群豆蔻年华的姑娘们,若我是皇后娘娘,只怕也是夜不能寐。更何况,这批采女里,还真是不乏国色天香之辈。” 夏尚宫这话里听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味道,她性子冷淡,无意掺和这宫里的事。但是万尚宫却憋不住,今日过来,便是想把今天这搞笑的事说给她听的,虽见夏尚宫没问,依旧还是主动的把今日的事跟夏尚宫转述了一遍,等说到那个黄小姐被吓尿了的时候,她已是乐不可支。 在这幽闭的深宫里,一帮寂寞的白头宫人,也就靠着这点乐事排解抑郁。 “今日皇后娘娘有心饶她,谁想她竟是个不知好歹的,自己惹的事还想要拉别人下水。真是不知死活。要我说,现在把她撵出宫去也是她命好,就那种蠢顿还偏偏爱惹事的性子,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我看那个应小姐倒是个聪明的,没顺着她的话诬陷别人,只顾得把自己撇的干净。” 夏尚宫幽幽叹了一口气,徐徐道:“今日这些小姐一进宫,我便知道不久这宫里又要热闹起来。只是没想到才不过半日,就都已经粉墨登场了。你说的那个黄小姐我也有些印象,她容貌在众位采女中只算是中下等,我看她皮肤白皙,面相富态,只当她是个性子温和的。却不曾想看走了眼。”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今天验身时还有一个在你这里寻死觅活的?” 万尚宫想起听宫女们说的闲话,便顺道跟她确认一下。 夏尚宫淡淡道:“那些嬷嬷验身的法子太过老旧荒谬,一个石女,在宫外竟是都没验出来。” 万尚宫忙道:“我说那,姐姐你面冷心热,那额头上有青肿的你都放过去了,若是没有大的问题你怎会卡人。” 夏尚宫听她提起聂晓碟,心中一动,却不曾说话。这时,窈娘捧了一个矮墩描青花的瓷罐子回来,冲着万尚宫道:“尚宫大人,这是您要的梅子,窈娘用蜡封了罐口,您吃时让她们用干净的钎子取出一些,剩下的依旧用蜡封在罐中,便不会腐败变质。” 她交代完,便上前把罐子放在两人椅子中间的桌几上,退后两步,依旧束手在一旁伺候着。 万尚宫看了看那罐子,里面若是装满,足足能有两三斤,便笑道:“你这丫头倒也实诚,你师傅让你去拿些,你倒把你家尚宫娘娘的存货都给抱来了。” 夏尚宫还没说话,就听窈娘掩口笑道:“不碍事,还多着那,正好空出些罐子,不然今年的梅子下来都没处腌制了。尚宫大人您吃完这梅子后,麻烦还令人把罐子送回来吧。” 夏尚宫轻笑一声,半是玩笑半是责怪道:“瞧你小气的,连个罐子都惦记着。” 万尚宫忙道:“不知道你要这些东西,娘娘经常赐下些外面进贡来的吃食,我瞧着装吃食的那些瓶瓶罐罐做工精制,倒是都不舍得丢,等着我吩咐人挑些好的给你们送来。” 两人坐着又说了会子闲话,万尚宫这才捧了那青花瓷罐子美滋滋的去了。 窈娘送人回来,夏尚宫还在椅子上静静的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尚宫,茶凉了,我去给您换杯热的来。”窈娘明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却不多问。 夏尚宫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若是她自己不想说,问了反而会让她厌烦。她捧起茶杯刚要转身,却听夏尚宫幽幽道:“统共才没清净几年,只怕这宫里又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窈娘一愣,听尚宫这意思想必是要跟自己聊天。她识趣的捧了茶杯去续了些热水回来,依旧把杯子放在原先的位置。 “没有外人,你坐吧。”夏尚宫扫了一眼刚才万尚宫坐过的椅子,示意窈娘坐下来。 “今日这些采女,你也都见了,你怎么看?” 窈娘闻言顺从的坐了下来,歪了半边身子朝着夏尚宫,听她问了,又见她面色如常,这才道:“姿色自然都是好的,最后那两位小姐相貌尤其出众,难得感情还那么要好。” 她小心翼翼的答了,心下却有些好奇,自家尚宫一向不爱议论这宫里的闲事,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夏尚宫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只可惜进了这宫里,谁真谁假,谁善谁恶,却不好分的清楚。便是最初都是真的,最后还不知会变成怎样。” 她微微皱眉,左胸胸口处隐隐生出疼来,白皙优雅的手隔着衣服抚上痛处,时隔多年,当年的那道伤痛似乎总是时不时的发作一下,证明着它的存在。 窈娘忙站起身子,脸上一片关切的神色:“尚宫,可是伤口又疼了?要不要奴婢帮您去取膏药贴一贴?” 说话时,她不自觉的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虽是傍晚,但天色晴好,没有半分要阴天下雨的征兆。 夏尚宫的旧伤口她见过,很是骇人的一个伤疤。但一般只在阴天下雨时才会隐隐作痛。 夏尚宫神色黯然:“当年,我只当自己是最惨的那个,可是世事难料,如今想来,留下的那个人未必就开心快乐。日日夜夜要提防别人,可是到了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住。” 窈娘不知道夏尚宫口中的她所指何人,但是她深谙这后宫里的生存之道,要想不给自己招惹祸事,便要听而不闻,闻而不见,万事不盈于心。 便连夏尚宫胸口的伤痕,她也只是帮她换衣服的时候看到过,夏尚宫不提那伤疤因何而来,她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正是因为她这个成熟内敛而又善解人意的性格,才从众多宫女中脱颖而出,成为夏尚宫的贴身侍婢。 夏尚宫的目光怔怔的落在院子里不远处的那棵海棠树上。海棠花早已落败,拇指肚大小的海棠果子如今还是青色的,累累坠坠的挂了满树。她忍不住想,今年应是个大年,果子倒是比去年结的多了。 她还记得三十多年前,当年的她还是个年方韶华不谙世事的少女。不过那时候的天龙国也不过是个中等大小的国家,所辖面积也只有眼下天龙国版图的十之二三。 国君不能称帝,只能称王。依稀也是这个季节,她与另外一个少女具被选为了采女。宫车拉着两人一路向着天龙国的王宫而去。两人原本是亲戚,早就相识,一路上同车同住,等进了宫,也是一番的姐妹情深,羡煞旁人。 就如同今日她所见的最后两名验身的女子,想当初,她对于那个少女的感情也是真挚的。当然,她认为那个少女对于自己的感情,也应是如此。只是后来……,慢慢的,一切都变了,变得让她心灰意冷。 她的思绪从回忆中转回,眼神落在窈娘身上,忍不住怔怔的问了一句:“窈娘,你的姿色也算是出众,当年若不是跟了我,或是哪一天你被陛下看上,也能承蒙圣宠。你可怪我误了你的前程?” 窈娘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她十几岁入宫,当时还是个粗使宫女。听说尚宫局的一位娘娘要挑选贴身侍婢,便报了名,没想着竟是被选上,一晃之间,已是小二十年。 她微微低头,露出一抹不着痕迹的笑容:“尚宫您说哪里话,当年奴婢若是不愿意来,也不会自己去求了管事的嬷嬷。承蒙尚宫您不弃,选中了奴婢,奴婢感激还来不及。” 当年尚宫选侍婢,窈娘当时入宫不过才一年多,照理说新入宫的宫女是没有资格的。 夏尚宫苦笑道:“当年我说想找个侍女,听说原本好些想要来的,无非是想着我一届尚宫,时常能在陛下跟前露面,她们只盼着一朝被陛下看中,便能恩宠备至,脱离贱籍。后来或是听说了我这里却是个不招上面待见的地方,到了挑选那日,竟是没有几个大宫女肯来。反倒是一帮新入宫的小宫女被嬷嬷们推举上来,我只怕你当时不知情况,被人蒙骗了。但见你心明神慧,聪慧稳重,只因我一己私念想要留你作伴,如今想想,只怕当时却是误了你的前程。” 窈娘一愣,那些宫女的目的她也是知道的,没想到夏尚宫心里也是清明。 “娘娘既然选了奴婢,自是知道奴婢不是希求恩宠之人。”她平静的答道。 夏尚宫慈和的看了她,眼中露出些许欣赏:“从看你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的眼神干净透亮。倒让我像是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窈娘微微一笑:“娘娘既是这么看奴婢,便当信奴婢从来没有过那般心思。当年奴婢来应选前,跟管事嬷嬷打听过,管事嬷嬷说尚宫您这里虽也属于尚宫局,但却与其他尚宫不同。倒是个清静差事,奴婢就是听了这个,才求了嬷嬷一定要来应选的。无非图个清闲罢了。” 有些事她没跟夏尚宫提过,当年她在小厨房里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不过是一个宫里的小厨房罢了,也都成为后宫嫔妃间争宠夺势的场所,以她清淡的性格,心下生了厌倦。所以她时不时拿些甜点好话讨好嬷嬷,便是想换个清净点的地方做事。后来听说尚宫局里有位尚宫要选侍婢,她原本琢磨的尚宫局更是少不了勾心斗角之争,所以并没有动了要来参选的心思。后来偶然间听管事嬷嬷的侄女,也是跟她一同入宫的一个宫女去找嬷嬷,想要嬷嬷推荐她参选,目的自是刚才夏尚宫说起的那个意思。她听见那嬷嬷偷偷的跟她侄女说,这位尚宫是个冷淡的性子,虽说是个尚宫,但主要是给入宫的那些女人验身子,平日里去不得陛下和娘娘跟前,让她侄女断了这念想。 那小宫女是那嬷嬷的侄女,嬷嬷自是不会骗她。倒是窈娘听者有意,等到了晚上,她也去求了嬷嬷。那嬷嬷知她不是那等攀高枝的想法,素日里又得她小心谨慎的尊敬着,所以也没跟她解释过多,便帮了她这个忙。 只是这些事说起来繁琐,多年以来夏尚宫没有问过当年推荐选拔之事,她也懒于解释。果然,听她这样说,夏尚宫如释重负。 这是她多年来的一个心结,最初的那几年她不想说,只怕窈娘求她推荐到其他尚宫处,自己会失去一个合心的侍女。到了后来,窈娘年龄越来越大,容貌却出落的越发明艳动人,跟她两人待在这犹如冷宫的偏院里,便如一株长久不见阳光的鲜花,内疚之下她更是不好提起当年之事。 如今窈娘已是三十多岁,别说正当青年的太子,便是当朝天子,怕是也不会再宠幸这般岁数的宫女了。 院子里起了一阵风,带起了几分凉意。窈娘进屋去取了一件墨绿色织锦的披风,贴心的给夏尚宫披在身上。她盈盈一笑,虽是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夏尚宫心中一宽,眼角竟是有些湿润了。 第27章 偶遇太子殿下 采女进宫第二日,负责训育的万尚宫一大早便带了几个侍女去了钟粹宫。昨日发生了那等事,倒是给这些新来的采女提前上了一课。 等她按照提前通知的时间到了钟粹宫院子里时,众位采女都已经穿戴整齐,一个不落的在院子里候着了。 万尚宫显然对于眼前看到情景的感到满意。尚宫虽然是高品位的女官,但她们也只是皇室的仆役。即使在品位较自己低的皇族,如低级妃嫔、甚至是还没得到封号的采女面前仍必须谦卑。 昨日皇后突如其来的到访,倒是帮了万尚宫一个大忙,不然她还要头疼这第一日,若是遇到黄淑娴那种不懂事的该当如何处理。 万尚宫虚攥了拳放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一声,这才冲着眼前站成前后两排的采女说道:“今日奴婢先带各位小主在后宫内走走,熟悉一下王宫各处的宫殿。知道日后哪些地方是能去,哪些地方是去不得的。” 众采女听闻今日可以游览皇宫,脸上皆是一副雀跃的神情。毕竟这神秘的皇宫,一般人是进不来的。她们昨日未得允许,都没有出这钟粹宫的院子。 再说这游园总比学习那些慢条斯理的规矩要吸引人。聂晓碟跟萦素也互相对视一眼,昨天皇后虽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但两人晚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担心今日万尚宫来了会不会旧事重提,追究责任。没想到竟是当做昨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这才齐齐放下心来。 算下来,昨日那场闹剧,只有始作俑者的黄淑娴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两人庆幸之余,倒是觉得这王宫虽是规矩森严,却也不是个不讲理的地方。 万尚宫令随身带来的侍女安排众位采女排成了两列,跟在自己身后。她自己侧身走在前面,令侍女陪侍在两列采女外围。 众人出了钟粹宫,无不好奇万分,东张西望。昨日她们验完身过来,一路有分配的宫女嬷嬷陪着,初来乍到又不敢东张西望,一路走到钟粹宫,竟是没有几个还记得当时从哪条路来的。 出了钟粹宫,不远处就是御花园。万尚宫昨日便禀明皇后今日要带这些采女在宫里四处熟悉一下,所以皇后下了旨,今日后宫嫔妃不得来御花园赏花,专程给这些新到的采女留出御花园上午这半天的空闲。 万尚宫回身冲着众人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园子,便告知她们暂且解散了可以先去园子里随意走动片刻。 如今正值花开时节,满园各色鲜花争奇斗艳开的正是热闹。若说少女见了鲜花没有不喜欢的,一帮采女一进御花园顿时就散开来,别管是从何处来的,这院子里珍奇的植物,众人里竟是没人能认得全。 等到万尚宫重新把她们聚集起来训话时,众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御花园,在大殿面选之前还不允许她们私自过来游玩。 一时间人人脸上都带了失望之色。万尚宫重重咳嗽了一声,冲着众人说明道:“或是有的小姐进宫前听人说过,这后宫里只有天子一个男人,其实此种说法不过是民间私下的揣测。每日宫里宵禁之前,御前禁卫军都会在宫中巡视,那些士兵与太监自是不同。所以在各位小姐还没熟悉这宫里的规矩之前,除了钟粹宫,其他地方一概不许私自前往,若有违反,昨日黄小姐的下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宫规严谨,徇不得私。” 众女听她说完这话,顿时消停下来。万尚宫又指着远处一道长长的宫墙冲着众人道:“那道宫墙就是这后宫与前廷之间的界限,陛下上朝和处理政事都在前廷。即便日后各位小主们通过了圣上的面选得了册封,也是不得越过那道宫墙分毫。当然,每处宫门内外都有太监和御林军守候,没有恩准出入的腰牌,便连这后宫里的太监都不能自由出入。” 她收回手臂,眼光朝着众位采女一扫,似有所指道:“圣上每日政事繁忙,下了朝还要在勤政阁继续处理国事,一般情况下,晚膳时才会回到这后宫。” 下面几个原本跃跃欲言的采女被她当众道明心事,虽是没有特指是谁,脸上却也都红了。她们心里所盼的却是欲在这里偶遇天子,没想到这个想法还没成形,已被否定。 萦素注意到,聂晓蝶自从出了钟粹宫,就不时的东张西望,倒像是在寻找些什么。至于万尚宫所说的话,她似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趁着万尚宫不注意,她悄悄扯了一下聂晓蝶的袖子,眼神里又是关切又是问询。聂晓蝶回神看了她一眼,随即神色黯淡的摇了摇头,似是有难言之隐。 原是周围人也多,萦素便不追问了,只是用眼神示意她收收神,不要让万尚宫看出她心神不宁才好。 果然,经过萦素的提醒,后面聂晓蝶敛眉凝目的收敛了不少。只是两人不知道,刚才聂晓蝶的这番情形,却被两人身后的应采月注意到了,她俏眉微敛,朝着四周看了看,只是四周并无闲杂人等,她心下虽是疑惑,却也搞不清聂晓蝶到底在找些什么。 穿过御花园,每逢看到一处宫殿,万尚宫便细细的跟众女讲解了,哪些是空着的,哪些又是住了人的,所住之人又都是哪些品阶。 只是众女一时之间也记不清这么多,好在万尚宫又说已经提前备下册子,都写明了这些,等回到钟粹宫后便会发给大家温习用。 等到万尚宫带了众女走近一处宫墙,眼前的宫墙相对于这宫里其他地方的宫墙显得陈旧许多,便连红砖碧瓦的颜色也与其他处不同。众女心里都起了疑惑,想着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冷宫? 面对眼前的宫墙,萦素却有些呆住了。她的手指不自觉的划过墙上那些红砖之间的缝隙,想是年代久远,红砖间的缝隙处甚至长出了青苔。不知道为何,她对于眼前这段宫墙,竟是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觉。 “这怎么可能,一般人怎可能进入这皇宫大内?我不可能见过此处。”她强自告诫自己,对于自己的直觉开始怀疑起来。听亭长说,从姑姑留在客栈中的行李中可以看出,她们来自于南疆,那怎可能与这天龙国的皇宫有所牵扯。 萦素正想着,就听万尚宫冲着众人解释道:“这围墙里面是太子府,是当朝太子休息的寝宫。太子还没册立太子妃,所以如今依旧在宫里住着,我劝各位小主一定要遵循守礼。按照宫里的制度,小主们都是为当朝天子而选,当然历代也有陛下做主赐给太子以及王世子的先例,只是在陛下未经安排之前,众位采女的身份依旧是当朝天子的女人,所以严禁擅自进入太子府。便是在宫里哪处遇到太子,也必须躬身垂目,不得妄自窥探太子圣颜。违反者按照宫规,是要逐出皇宫的,还请各位小主谨记。” 万尚宫之所以这般警告是有原因的。以前宫里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情。新入宫的宫女贪慕皇子年轻,便有意无意制造各种与皇子们偶遇的场景,以期得到皇子们的青睐。 当今天子如今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万尚宫知这帮采女中难免会有此等想法的人在,便提前出言点醒。 谁想万尚宫这边正训导着众女,一名青年男子却正巧就从这太子府中抬步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头顶别了一个玉质的束髻冠,一枚乌木簪子从冠中穿过,黑发垂肩,高鼻薄唇,再配上一双俊美的丹凤眼,实实是比好些女子还要秀气俊美。 偏偏他身后一步之内还跟了一个大他几岁的青年侍卫,那侍卫面容虽不及他秀美,一身干练的禁卫军装束,使他却比刚才那少年多了几分英武之气。两人走在一起,容貌气质上虽是各有千秋,却皆是英俊非凡惹人注目。 先头的俊秀男子走出太子府,看到万尚宫带了一帮少女站在门外,倒是一愣,停下脚步。 万尚宫忙双手叉在腰间,屈膝向着他行了礼。众女听她口中称呼那男子做太子殿下,这才知眼前的俊美男子竟是这太子府的主人,当朝太子。 刚才万尚宫才交代过的礼仪,如今却早就被众女抛至脑后。眼下这群少女虽是低了头,却都偷偷的抬起眼角,透过发帘,惊喜而又害羞的望着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帅气太子。 太子斜了眼角朝着众女站的位置随意扫了一眼,眼风到处仿佛人人都被他看在眼里,顿时就有几个采女面红耳赤的低下头,更有一些甚至开始焦虑自己今日仪容得不得体,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第28章 温峤 此时太阳高挂,光线已是强烈,金色的阳光投射在宫中高大的树木与宫墙之间,光与影和谐的交错在一起,一片片斑驳陆离的阴影投射在地上。 萦素也如其他人一般好奇的偷偷瞧了那太子一眼,只不过瞬间,她却心中一颤,眼前这个原本应是素不相识的少年太子,竟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歪头想要瞧瞧别人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的反应,却发觉聂晓蝶站在那里,两眼怔怔的望向一处。 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同于众人都在偷偷瞧着太子,晓碟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太子身边的那个青年侍卫的身上。 只看了一眼,萦素也觉得那个穿禁卫军服饰的男子眉目有些熟悉。略一思量,终于记起是在宫门外见过一面的。当时正是这个人飞奔上马去救了晓碟回来,听那些禁卫军称他做总领。 万尚宫见这帮采女竟是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抛之脑后,心下又是气恼又是尴尬,按耐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众女瞬时收敛,这才发觉刚才忘乎所以竟是有些失态,忙按照刚才万尚宫嘱咐的那般,低头躬身的朝着太子行了礼。 万尚宫一脸尴尬,冲着太子致歉道:“太子殿下恕罪,这些都是昨日才进宫的采女,今日才开始学这宫里的规矩,倒是奴婢失责了。” 太子冲她一挥手,脸上挂了无关紧要的神情,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他心下惦记着要去勤政阁跟父皇学习处理朝政,并不多言,抬脚便朝着通往外廷的那道宫门方向而去。 跟在太子身后的青年侍卫只是冲着万尚宫略一颔首算是招呼了,快步跟上了太子的脚步。身后几个年轻太监见太子殿下走了,忙低头一溜小跑的尾随着去了。 从太子府出来,刚穿过后宫与前廷之间的那道门禁,枫突然停下脚步,倒让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浩险些收不住脚。那些小太监更是忙不迭的停下脚步,照宫里的规矩,与太子保持了五步远的距离。 这个规矩主要是照顾主人与他人交谈时,给主人留有私密的空间。 浩停下脚一抬头,这才发现原是左相温峤正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待走近了,温峤不疾不徐的冲着太子行了君臣之礼。 “老臣拜见太子殿下,陛下已经先一步去了勤政阁,老臣正要过去与陛下商议国事,既是碰巧遇上,不知殿下是否赏脸准老臣同行?” 枫不悦的皱了皱眉,按照君臣之礼,自己若不出言邀请同行,作为臣子的是不能主动邀请君上的。温峤仗着自己两朝元老的身份,视这些规矩如无物,实在是有些猖狂了。 不过转瞬间,他眉头松散,换上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意,似是颇为愉快的答应了温峤的提议。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按照品级,浩又退后了半步,跟在温峤身后。 “若是老臣没有记错,太子殿下今年已近弱冠之年了吧。”温峤跟在太子身旁,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枫心下不喜他,虽然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却是不耐烦。他道:“左相大人记差了。”至于究竟怎么个记差法,他却懒得解释。 温峤受他挤兑,虽说君臣有别,却究竟是一把年纪了还受眼前一个毛孩子的欺负,一张老脸顿时觉得有些挂不住,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头。 眼前这个太子不过是前些年才从宫外迎回来的,对于国家的发展毫无建树,不过是因为命好生在了帝王之家,自己一个举家上下为国尽忠的两朝元老,却要向他俯首称臣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这以前从未谋面的太子,不知为何总看自己不顺眼。虽然明面上倒是从来没有与自己起过冲突,但屡屡交谈时,总觉得他言语间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温峤眯起眼看向眼前的太子,岁月在他浮肿的眼皮上叠满皱褶,曾经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也有了浑浊的痕迹,只是那一抹精锐的眼光依旧犀利,一如往昔。 他装作不在意刚才太子的回答,自顾自的道:“陛下在太子殿下您这个年纪时,早已经有了大皇子。照理来说,殿下前两年便应当册立太子妃了。” 这话昨日皇后刚在太子府说过,难不成两人是提前商议好的? 枫嘴角微微一撇,脚步停了下来。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温峤一眼。 “左相大人操劳国事也就罢了,竟是连这些还都惦记着,怪不得我看左相大人这两鬓最近无故又生出这许多白发,想是日夜忧思难眠,如此操劳,真是令人可佩可敬啊。” 温峤低头拱手道:“老臣不敢,只是这皇室子嗣不仅仅是皇家的私事,更是……”枫不容他说完,不耐烦的冷笑道:“皇室就没有私事,一举一动,都是关系着国脉民生。尤其这王室子嗣的问题,更是社稷之重。左相大人可是想要说这些?” 温峤一愣,没想到他竟把自己要说的话提前都说了出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口。 枫扫了他一眼又道:“左相大人要说的这些话昨日母后已经在太子府说过了,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如今西疆兵患未除,长江水患又至。这些相比本太子选太子妃一事,岂不更是重中之重?我见父皇这月余为了朝上这些烦心事茶饭不思,作为臣子,尤其像是左相大人这样的朝中重臣,希望能在朝堂上多为父皇分忧才是。” 他说完这番话,面上带了几分讥讽,扫了温峤一眼,不再搭理他,抬步朝着勤政阁而去。 温峤闲聊的话头被太子这一番貌似忧国忧民义正言辞的话给顶了回去,虽是心里吃了瘪,却又不好发作,只好闷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一起走着,倒是有些后悔不该自找无趣与他同行。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勤政阁,门口执事的太监忙一溜小跑的进去禀明了,等再出来通传时,浩和跟在太子身后一起来的几个小太监便自觉的驻足在殿门外候着,没得陛下允准,便是太子随身的侍卫和太监也不得进入议政用的勤政阁。 执事太监躬身引着太子和温峤两人进了殿。两人行至周文帝面前行礼时,周文帝正在伏案看今日的奏折,一抬眼见太子和温峤躬身站在面前,便将手里的奏折抛在桌案上,免了两人的礼,又令两人都在自己对面的座椅上落了座。 温峤原是天龙国朝上的股肱之臣,再加上周文帝念他岁数大了,便在这勤政阁里专有给他赐下的座椅,特准他来勤政阁议事时可以落座而议。这是朝上其他臣工没有的特权,独此一份,通过此事也彰显了温峤在天龙国举重若轻的重臣身份。 “父皇,今日怎么不见其他臣工?”枫刚才进殿时就注意到勤政阁里不见了那些平日里常来议事的朝臣,心下有些奇怪。以往散朝后,有些当庭没有处理好的政务会被带到这勤政阁里处理。 为了避免朝上一些不相干的臣子在那里指手画脚耽误工夫,周文帝便会命一些要臣散朝后单独跟来这勤政阁里讨论政事。 周文帝目光温和的投在儿子身上,这个儿子天生聪慧,又是个勤奋好学的,这点倒是同之前的二皇子性子比较像。不过总是从小养在宫外的缘故,比起二皇子,四字枫又少了几分霸气和张扬,这也是令周文帝更为欣赏的一点。 “今日要事不多,重要的都在朝上处置妥当了。所以朕令他们散朝了便不必过来。这里有些折子,都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留给你试着自己批阅一下,就当学习了。” 周文帝指了面前桌案上十几本奏折冲着太子说道。枫闻言有些惊讶,他也注意到,周文帝今日的精神头确实比前两日要振奋不少。 “父皇,前几日一直烦扰父皇的那些政务也已解决了吗?”枫困惑的问道。 周文帝用手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看了一眼坐在太子身旁的温峤,口气愉悦道:“这次又是左相大人居功至伟,兵马大元帅自告奋勇去平息西疆那边的兵患,至于长江一岸的水患,浙江宁波的知县上书提了治理的案子,朕看了觉得其所想甚有几分道理。偏得左相大人又推举了门下的几名食客,据说在治理水患方面也是有所经验的。朕已经派去辅助当地知县,想必这水患必是能尽快得到平息。” 太子知道周文帝所说的兵马大元帅指的是温峤的大儿子温世涛,前十余年来他一直带兵在外征战,后来天龙国一统中原,政局逐渐稳定下来。这两年才算是回朝叙职,顺道休养。没想到这次竟然又是主动请命,要去那西疆偏僻之地。 温峤得了周文帝的赞誉,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拱手道:“多得陛下谬赞,老臣身为陛下的臣子,自是要帮陛下分忧解难。这实属分内之事。犬子既任这天龙国的兵马大元帅,边关之事,他自也是义不容辞。” 太子脸上一烫,温峤这几句话似是有意回应他刚才路上提出的那几句质疑。 第29章 太子妃人选 周文帝复又令温峤落了座,温言道:“左相大人满门忠良,为国鞠躬尽瘁。这些年朕一一看在眼里。温将军如今也早过不惑之年,竟还主动请缨出征,精神实属可嘉。不过朕也考虑过了,等着这次西疆战事平息下来,太平时节时也应多培养些青年将士,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左相认为如何?” 枫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只觉得温峤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却只是一瞬,那缕乍现的精光又无声无息的隐没在混沌的眸中,抬眼时,已是波澜未惊。 “陛下言之有理,等犬子归朝后,老臣定会将陛下的意思转告给犬子。犬子必将按照陛下的吩咐行事。” 周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脸向着太子道:“今日虽是没有要紧的政务,但朕令你和左相来这勤政阁,却是另有一事商议。” 枫看了温峤一眼,见他脸上不动声色,今日议题想必他是早就知道了。 周文帝接着道:“昨日朕听闻你母后已是去过太子府,想必是已经跟你提过了。” 枫听了这话,口中“嗯”了一声,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加上刚才在来的路上温峤说过的那几句,他也已然猜出周文帝下一步要说什么。 果然,周文帝道:“这些年朝中御史言官时不时便要提起你的婚事。前两年你说要跟着太傅研习学问和学习如何处理政事,朕想着你有这心思也是好的,于国于民更是一件善事。所以便没有催促你册封太子妃。只是前日在朝上经御史大夫提醒,朕才恍然你这婚事实在是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 太子刚要张口,却被周文帝一摆手制止了。“今日朝上御史大夫旧事重提,一并还举荐了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左相大人的嫡亲孙女,听闻左相这位嫡孙女无论是品性还是样貌,在都城各府名门千金中,无不是顶尖的。巧在年纪与枫儿也正相当,所以朕便叫了左相一起过来,问一下左相的意思。当然,这是你自己册封太子妃,自是也要问一下你的意思的。” 温峤还未来及答话,就听太子道:“儿臣听闻这些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自小都是养在深闺,一般外人都不得见,却不知这位御史大人为何对于左相大人孙女的样貌以及品性却了若指掌?这点儿臣甚为好奇。” 说完这话,他带着挑衅的意味扫了温峤一眼。温峤站起身,却不直接回答他,而是不慌不忙的冲着周文帝一躬身道:“禀陛下,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只是太子久居宫中或是不知,这都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家内眷之间也经常有些花会游园之类的活动。御史大人必是听了御史夫人的夸赞,只是老臣那孙女不过是蒲柳之姿,得御史大人盛赞了。” 周文帝一笑道:“左相过谦了,朕还记得前太子当时选立太子妃时,左相大人家有一个庶出的孙女应选。在所有应选女子中,容貌实属上上等,只可惜是个庶出的身份,所以才只得委屈了,被册封了良娣。一个庶女都如此出色,想必这嫡女必是错不了的。” 不知为何,枫注意到,当周文帝提起温峤的那个被封为良娣的庶出的孙女时,温峤脸色一暗,神色间竟是有些不自在。不过那一抹不自在的神色,就如同刚才周文帝提到要培养少年将帅时温峤眼中露出的那一抹精光,很快的便隐了去。 若不是枫时时刻刻注意着温峤的神色,定是也不会觉察。这让枫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已具老态的左相,果然是个遮掩心思的高手。 “老臣多谢陛下赞誉,若老臣那孙女能得太子看中,自是老臣的荣幸。” 温峤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表明自己愿意把孙女送进宫来。周文帝得了温峤的答复,又转头看向太子。 枫斜了温峤一眼,想要推拒却又不知该当找些什么借口,只好假作为难道:“只怕见面不如闻名……” 周文帝听了只觉得他当着温峤的面便这样直截了当的说有些失礼,但考虑到他或是担心别人对于那位温小姐的形容有些夸大,究竟是少年喜爱美女的心思是可以理解的,便也没有呵责他。 他略微想了想,便冲枫道:“即是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吧,顺便把这些折子带回去看。你不要直接在折子上批示意见,另取了纸写了夹在折子中,都看完之后令人给朕送去寝宫里。” 枫答应了一声,旁边文案前侍奉的小太监得了陛下的示意,过来将桌案上的折子一起收好了,捧着跟在太子身后送他出去。 等瞅着太子出了殿门,周文帝这才转头和颜悦色的冲着温峤道:“前些日子皇后还说等御花园的芙蓉开了,想要在宫里办一个赏花会。刚才听左相提起,原来宫外各府女眷也流行这些。不如这样,朕让皇后派人给府里送个帖子,你只令丞相夫人和令孙女一起前来赏花可好?” 温峤如何不明白周文帝的意思,想必是想借了这个机会让皇后和太子相看一眼自己的孙女。不过不是他自负,对于自己这个孙女,他甚有信心。所以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第30章 陈年往事 枫从勤政阁里出来,面上带了些隐隐的不快,他一言不发,低了头一路朝着太子府而去。 浩跟在他身后,看他一脸阴郁的表情,心下虽是有些困惑,却又不好问他。等随着他进了太子府,枫从身后小太监手里取过那些奏折,兀自进了书房。 浩没得他进去的命令,只得在书房门口守着。过了多半个时辰,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枫捧了之前拿进去的那些奏折出来,对那个从勤政阁一路跟来的小太监交代了几句,让把奏折送去周文帝的寝宫。 不过此时,他脸色已是比刚才才回来那会要好的多。这也让浩从刚才就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等小太监捧着奏折去的远了,枫扫了一眼书房门候着的那些太监,这些都是太子府今日当值的。便是刚才与他一起去了勤政阁的那些。 他随意指了一个看着机灵些的,令他去叫王万石过来。 过了不多久,就见王万石跟在那小太监身后,半走半跑的朝着这边来了。 等他到了跟前,枫冲着如今呼吸还有些急促的王万石苦笑道:“之前跟你说过多次,你岁数大了,腿脚不便利,有什么事只管慢慢的走便是。这一路小跑若是闪了腰腿,这把年纪却不容易好。” 刚才那小太监听了太子的吩咐去叫王万石,只怕太子有什么要紧事,脚下走的有些快。更加上他年纪轻,一时顾虑不周,没有考虑到王万石岁数大了,跟在他身后走的倒是费劲。现在听太子的话,怕是要责怪自己,心下一急便跪在地上请罪。 王万石现在虽是这太子府的总管事,但他自己却也是从没有品级的小太监一路艰难走上来的,对于下面人他一向宽厚。见那小太监哆哆嗦嗦的跪了,他却又帮着那小太监在太子跟前求情。 “行了,起来吧,日后记得就是。”枫今日并无意追究这些小事,刚才不过是心疼王万石才那么随口一说。 他突然想起一事,有些懊恼道:“万石,那旧殿的钥匙你可带在身上?刚刚我倒是忘了让人嘱咐你带来。” 王万石闻言不慌不忙的掀开上衣衣摆处的衣角,从腰间腰带上取下一个挂满钥匙的铁环,回太子道:“殿下,这些钥匙老奴都是随身带着的。” 太子府里的旧殿前前后后也不过三道锁,枫看了一眼王万石腰间的钥匙串,上面林林总总挂了十几枚各式各样的钥匙,只怕这太子府里但凡是落锁了的东西,钥匙都在这了。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不是天天要用,你也不嫌沉,每日这样带在身上,怪不得你总是腰酸背疼。” 王万石却依旧恭顺的笑道:“多谢太子殿下体恤,老奴就怕殿下着急用的时候再回去取来回耽误工夫。其实如今太子府里落锁的地处也不多,当年老奴在陛下身边侍候时,光是各个常用库房的钥匙都有几十把,每日也是都带在身上的。” 枫点点头作罢,王万石正是因为处事稳重才得了周文帝的喜爱,也正是如此,周文帝才会把他放心的赐给自己。 枫冲着书房外侍奉的那些太监吩咐了一声,令他们待在原地待命,不要跟了来。这才带着王万石和浩朝着原先住过的旧殿去了。 因为太子府的面积有限,所以后来才盖的新殿与旧殿几乎挨在了一起。只是相对于新殿的金碧辉煌,旧殿的外观便显得有些陈旧。再加上自从太子迁入了新殿后,那旧殿平日便落了锁,少了人维护打扫,墙根和墙头的位置都长出了野草来。 到了门口,王万石从腰间取下钥匙串,熟练的找到开外门的那把,上前去将门开了把门推开两边,自己忙又闪在一边候着太子进去。 枫的目光落在那扇门上,因为日晒雨淋,门上的红漆有些剥落,更是显出几分沧桑的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冲着王万石道:“找日令人将这门重新刷一下吧,不过也不要用那鲜红的漆,漆色调的暗一些,与原先底色尽量相似才好。” 王万石答应了一声,记在心里。枫抬脚迈进大门,大门与正殿之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露天院子。院子东侧种了一角文竹,这竹子原是南方的植物,北方难得养活。想必是这前朝的公主深得国王的宠爱,国王令人专为她挑了宫里此处建了公主府,这院子地下却连着天然的地热温泉。便是到了冬天下了雪,这院子的地面始终还是温热了,地面上也积不得雪。所以种在院子里的竹子和文殊兰便是冬天也不会死。 如今院子角落里那些翠竹今年春天时新抽了嫩绿色的竹叶,虽是少人打理,却也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挨着那排竹子摆了一个石桌并几把石凳,上面还用竹子搭着一个葡萄架。 之前枫在这里住的那几年,每到夏天午间,便在这葡萄架下的石桌石凳处乘凉,到了葡萄成熟的时候,一串串紫色青色的葡萄宛若宝石一般挂满了爬架,令人赏心悦目。 只是自从搬离了这里,这葡萄藤少人打理,虽还不至于枯死,但见今年的葡萄花开的稀疏。 枫的视线默默的将这院子里的东西一一扫过。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又让他感觉陌生。 他缓步走到那石凳前坐了,倒是王万石有些担心,忙上前劝说如今天气还不大热,石凳上若是不铺棉垫就坐,只怕太子会着了凉。 “不碍事,这院子地下有地热水,这凳子还是温的。不信你坐下来试试。”枫笑道。王万石坐是不敢坐的,由是不放心,终究伸手去凳子上摸了摸,见果然并不凉,这才作罢,依旧立在一旁伺候着。 “也没有旁人,你们两个都一起坐吧。”枫对着两人吩咐道。浩知他来此必是想要避过闲人,应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便也不推辞,径直在太子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王万石打小就进宫做了太监,虽是太子回宫后这几年与他感情日深,渐渐也推心置腹,没把他当成奴才看,但这几十年奴才做下来主尊奴卑的思想已是根深蒂固,却道了不敢,依旧是立在一旁不肯就坐。 枫知王万石对于主仆的身份很是看重,便也没有勉强他。他目光从院子里一转,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藤条做的踏脚凳,想必是以前搬家时留下的,便令王万石去取了来。 “我这有话要问你,你这么一直站着我还要抬头看你,既是不肯坐这石凳,你若不嫌脏,就坐那藤矶上好了。” 枫究竟是心疼王万石,找了个由头令他坐下。王万石暗自比较了一下,那藤矶的高度比石凳要矮不少,这才勉强的在上面坐了。饶是如此,依旧是歪了半边身子空了半个屁股,却不敢坐实。 “万石,今日我在勤政阁听父皇随口提起一事,他说三皇兄纳太子妃时,左相大人家也有女眷参选,最后被封为了良娣,此事你可知道?”枫看着王万石直言不讳道。 浩闻言抬头看他,枫从勤政阁出来时,面色沉重,浩还担心是否有什么大事,不想却是为了这个。 王万石略想了一下,谨慎的答说:“确实如此,老奴还记得那年选妃时,温大人家的几个嫡出的孙女都还年幼,只有一个庶出的孙女年龄适合,所以便也朝后宫递了牒纸。因为是庶出,所以皇后娘娘便不是十分乐意,想是不好驳左相大人的面子,所以也令后来的温良娣一并参与择选了。” 之前一直没开口的浩听到这,便沉声道:“莫说宫里,便是宫外,谁家嫡子娶正妻也是要娶嫡出的小姐,这太子妃日后更是要成为一国之母的人。左相大人不应当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何还敢把庶出的孙女送进来参与择选?” 王万石为难的看了一眼浩,他并不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只不过主子问了,他便照实的答,却不想妄自评论朝廷中的大臣。 第31章 三太子之死 枫看了浩一眼,鼻中轻哼一声道:“左相大人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怕是他实在不想错过机会罢了。听父皇说,那温家的小姐容貌甚美,或是左相大人想三皇兄与他家孙女一见生情,到时候三皇兄自己坚持,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究竟他左相大人家庶出的都要比别人家嫡出的尊贵些。” 他这话里外里毫不掩饰对左相的厌恶之情,倒让王万石也略感困惑。按说左相虽然因为权倾朝野而有些嚣张跋扈,但这些年也没有在明面上得罪过太子,不知道太子为何这么厌恶他。 枫又转头冲着王万石问道:“万石,后来太子妃择选时是怎么个情况?” 听太子问他,王万石忙回过神来道:“当时择选时老奴倒是正好在场,那温良娣在众位小姐中容貌确实是拔得头筹。老奴听宫人们当时还都设了盘口,赌前太子会选哪位小姐做太子妃。当时赌温良娣会被选为太子妃的盘点还是很高的。” 宫里生活无聊至极,宫人们苦中作乐,往往会就着一些事情设立小小的赌局。王万石知道太子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便没瞒着他,索性说了出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谁想前太子却没有选那温良娣,而是选了王尚书家的小姐做了太子妃。后来听说那温家小姐回到府中便默不作声,茶饭不思。只说此生非太子不嫁,竟像是得了相思病。皇后娘娘听说了,总是念着左相大人一家对皇室的忠心上,又令前太子封了她做良娣。” 枫一挑眉道:“这么说,倒不是三皇兄看上了那温家小姐,竟是被人硬塞给的。我说那,父皇提起这事,左相大人脸色也不太好看。” 王万石低眉顺目道:“其实陛下和娘娘还是顾念左相大人的颜面,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小姐,这良娣也就比太子妃低一等,将来太子登基后,良娣也是可以册封为妃位的。” 枫知道王万石最在乎这些俗规礼法,听他这语气,必是他先前便不看好这温良娣,便忍不住笑道:“我猜万石你当时一定是赌三皇兄不会选那温良娣做太子妃,不知对不对。” 王万石一脸的苦笑:“老奴一向并不好赌,只是最初心里确实是如太子所说这般想的。前太子性子谦和温厚,却也异常注重这些礼法。” 枫脸上带出一丝困惑:“那温家小姐回家后的种种,母后却是从何得知?” 王万石道:“平日也常有外命妇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常与娘娘说些宫外的事情。” 要说这后宫里的女人平日不得随意出宫,便是皇宫再大,日日逛月月逛也是会厌倦的。所以皇后经常会下些帖子请宫外那些内命妇来宫里闲聊,说些宫外的闲话用以消磨时光。 便是皇后不下帖子,内命妇为了拉近自家在朝中为官的男人与皇室的关系,或是说为了奉迎也好,或者巴结也好,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也会时不时主动往宫里投了帖子以求拜见皇后。 不过这温家小姐的事说不好,究竟是闲聊中聊出来的,还是左相大人蓄意令人在皇后面前装作不经意提起的,如今已是不可考究。但王万石不是那种随意妄言之人,这些揣测终究没有证据,他只是心里想了却并没说出来。 “不知那温良娣可否得三皇兄的宠爱?”枫心下有些好奇,若是按照王万石的说法,太子没有选那温家小姐做太子妃,无非是因为她的出身。抛去这个原因,不知皇兄对于这个父皇口中的美人究竟有没有好感。 王万石为难道:“当时老奴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太子府那边的事不是很清楚。当时太子成家后并没有住在宫里,而是在宫外设立了太子府,住在宫外。” 枫知他不是个爱打听的人,之前所说的想必都是他自身所见所闻。 “我自回宫后,倒是没听人提起过三皇嫂和那温良娣的事,若不是今日父皇偶然间提起,我还不知道左相大人家对于这太子妃的位置竟是这么在意。” 浩一愣:“殿下此言何意?” 便连王万石听闻此言也抬起头来看向枫。枫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表情,他且不回答浩的疑惑,却偏头依旧冲着王万石道:“我那三皇兄死后,不知两位皇嫂都是送回府中了还是出家了?” 虽然他是十多岁才回的宫,但后来也听宫里的老师讲过,若是天子或是太子殡天,那些生育过的嫔妃便可以留在宫中,与自己的子女一起过活,受王室的供养。若是没有生育过的,或是没有机会侍寝过的,都要送出宫去。一般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便会由娘家人接回府中供养。若是普通人家的,便会送去宫中指定的庵里。所以枫便一直以为在宫中从没见到过两位皇嫂,必是在自己皇兄死后,被送出宫了的原因。 王万石一抬头,诧异道:“怎么,皇后娘娘没有跟殿下您提过?” 这次轮到枫和浩齐齐纳闷了。 “提过什么?”枫偏头问王万石,一脸困惑不解。王万石想了想,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便道:“太子妃和温良娣早已仙去多时了。” 枫和浩闻言皆是一惊,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枫接着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王万石伸手挠了挠头道:“太子妃娘娘是走在三太子殿下前面,温良娣是在太子殿下殡天后没几天去的。” 听王万石这般说,枫心下疑点重重。这三个人前后脚一起走了,实在有些诡异并着蹊跷。 王万石察言观色一番,方才小心翼翼道:“当年三太子册立了太子妃之后,过了不多久,就听闻太子妃怀孕了。这在宫里原本是天大的喜事。皇后娘娘便连太子妃的晨昏定省都免了,还时不时凤驾亲临太子府前去探望。没过两个月,便连那温良娣也传出有了身孕的消息。那阵子宫里喜事连连,自从二太子殿下死后,老奴好久没有见到陛下和娘娘那般开心。” 说到这,王万石停顿了一下,抬头查看了一眼枫的神色,见太子似是并未嫌他啰嗦,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后来好不容易平安的熬到太子妃生产,果然生下了一位小皇子。只可惜陛下还未来得及给小皇子赐名,可怜的小皇子却一病归天了。这后宫里本来就皇嗣单薄,皇后娘娘和陛下具是伤心不已。更别提三太子殿下了,他每日借酒消愁,茶饭不思。老奴有几次遵照陛下的旨意前去探望,才不过几天的功夫,太子殿下形容憔悴,身形消瘦,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便连老奴看了都心酸不已。其实当时太子妃年纪还轻,好好的养好身子再怀上龙胎也是不难。谁知道太子妃因为失了儿子,每日竟是精神恍惚,听说人渐渐的也有些疯癫了。后来有一日,宫女突然去皇后娘娘那里报寝宫里不见了太子妃,三太子带了人疯了一样的满宫里找,最后却是在荷花池里找到了太子妃的尸体,她手里还捏着小皇子出生时,陛下赐给小皇子的金锁如意。显然是思子成狂,在荷花池那里寻了短见。” 枫听王万石提起荷花池,心中一动,忙道:“我听母后提过,说三皇兄也是不慎跌落荷花池而去的,不知与太子妃可是同一个池子?”王万石点头道:“正是同一个池子,所以后来左相大人提议迁都时,陛下想也没想便准了,实是因为当时宫里出了这许多不详之事,睹物思人,陛下对于旧宫有了厌恶的意思。” 枫略想了想,抬头看着王万石道:“刚才听你说那温良娣也是怀了身孕的,后来却又怎么死的?” “太子妃死后不几天,三太子殿下某晚失足跌进了荷花池。大家都说三太子是因为太过思念太子妃和小皇子才神情恍惚失足的。三太子殡天后没几天,温良娣先是不知怎地就小产了,皇后念她总是怀过王室血脉的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留在太子府中,没想左相大人却是主动依照祖制,奏请了接她回府供养。后来还是外命妇进宫跟皇后娘娘提起,温良娣回府后不久,便自缢了。皇后念她总算是服侍过三太子殿下的,这自缢也算是为三太子殉葬的意思,便又恩准了让她葬进皇陵,还给了她个死后的封号。” 王万石说起这陈年往事,依旧是心有余悸。 枫听了王万石所述,定定的望着那片翠竹,似是若有所思。倒是王万石见他许久不说话,有些担忧起来,便寻了个由头,问他是否口渴,要不要令人送水过来。 “嗯,暂且不用。对了万石,你把那后殿的钥匙给我一下,我有点事要跟浩商议,你且在这院子里守着,不管是谁,没有我的准许,都不许进。 两人见他站起身,忙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王万石知道他所说的后殿是这旧殿的寝宫,当初搬离这里后,他令人将那寝宫锁了起来。也不令人打扫,只在他想过来时,才管自己要了钥匙,去那屋子里有时一待就是一天,也不知道是做些什么。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奴才,王万石从不多问,这也是他能在这险恶的宫中很好的生存下去的生存之道。 他从腰间取下钥匙串,找出后殿寝宫的钥匙,双手恭恭敬敬的递给太子。枫接过钥匙,也不多言,径直朝后殿而去。 枫忙抬步跟上太子的脚步,王万石却依言去院门口守了。 第32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浩跟在枫身后,快步从正殿穿过,此处的家具在当初搬家时大多已经被搬走,殿里空空荡荡,唯剩下空中悬下的米黄色鲛纱随风浮动,穿行其间倒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一段雕花盖顶的长廊将前殿与后殿相连,如丝如缕若有若无略带苦涩的香气迎面而来。长廊两边种满了文殊兰,如今正是这种细长而优雅的白色花朵盛开的季节。 不过枫今日无暇欣赏这满园的文殊兰,他脚下生风的从这长廊穿过,用手拨开长廊尽头垂下的珠帘,拐过一道弯,一道落了重锁的寝室门赫然呈现在眼前。 枫用手中的钥匙熟练的打开寝宫门外的铜锁,推开房门,冲着身后的浩使了一个眼色,令他跟着自己进去。 自从太子搬离这旧殿之后,浩倒是陪他来过不少次。每次枫都会随身带些东西,不是装在匣子里,便是包裹在包袱中。浩每次跟他一起来,却只得令守在院中,由得他一个人进去。 眼下这间屋子,浩是在枫搬离后头一次进来。房门正对着的是一扇八仙过海的屏风,浩还记得以往来时,有时遇到枫在屏风后更衣,他就在这屏风外等候,倒是从来没有进去过房内。 如今见枫让他进去,他却有些犹豫,不确定之间,只依旧在屏风外候着。枫绕过屏风进了屋,却发现浩没有跟进来,只好又从屏风后探出身子,重新叫了他一声。 浩想他刚才在外院跟王万石说是有话跟自己说,猜想必是什么私密之事,便坦然绕过那屏风进了屋子里,只是眼前屋里的景象,却让他眉头皱了起来。原本没有搬迁新殿之前,枫在这间寝宫里住了三年,浩以为这房里定是如现在新殿里的寝宫布局一般,没想着眼前这房间里,却摆了一张雕花牡丹镶铜镜的妆台并一个四角垂纱如意纹支幔床,若不知道,还当眼前这个房间是个女子的闺房。 枫看他表情,知他心里所想,忍不住苦笑道:“这些家具才是这屋子里原配的,我来时,父王母后本欲令人搬出去烧掉,是我偷偷的求人留下这两件,挪到左次间存放。后来搬新殿时,我又令人从左次间搬了回来。只可惜那衣柜并衣架当年就被丢出去了,难得保全。你不会认为这妆台是我用的吧。” 浩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无疑承认了太子的猜测。 “不知太子殿下叫微臣过来有何吩咐?” “哥,眼下没有旁人,我们能不能还像是以前那样称呼?”枫一脸认真的看向浩,语气里带了热切的期盼。 浩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沉默了片许,最终还是淡然道:“殿下,君臣有别,微臣不敢,以后请殿下万莫再这样称呼微臣。” 枫失望的看了他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间一抹挥之不去的寂寥:“终是我一厢情愿了,其实我早该知道,自从回宫的那一天,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便是爹娘……,便是鹰叔和莲姨,也从未进宫看过我。” 浩闻言蹙眉,口唇蠕动了一下,要说的话在喉间上下翻滚了几番,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当年浩的父母虽是承了周文帝的密旨,在宫外养育了枫十几年,但这从小养大的孩子,如何会没有感情?只是枫回宫后,皇后见儿子始终与自己有所隔阂,心下怨恨护国公夫妇两人霸占了儿子那份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亲情,自从鹰与水莲带了枫儿回国,皇后竟是一次都没有邀请过水莲进宫。 最初一年,水莲疯狂的思念着枫儿,也朝着宫里投过多次拜见帖子,想要以拜见皇后为由,进宫见一见自己养育多年的枫。只是那些帖子都如同石沉大海,竟是没有一次得过皇后的允许。 周文帝自是明白皇后的心思,一方面他不愿意再一次伤害自己的妻子,另一方面又对于鹰与水莲有愧,便赐了他们高官显爵厚禄算是弥补。 只是鹰与水莲原本也无心朝上各派系的明争暗斗,更加上皇后的原因不得与枫见面,便有些寒了心,干脆上奏告了闲职,自此后,鹰索性连朝都不上了。 原本鹰是不想浩入朝为官的,究竟是水莲心疼枫儿,盼着浩能继续守护枫,所以才允了他入宫做了禁卫军统领,这样便是自己见不到枫,也能时常从浩口中听听枫的近况。 只是这些说起来,难免又牵扯到皇后以及周文帝,这等于背后腹诽君上,所以浩只好隐忍不语。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声问:“殿下,今日要说之事,可是与左相大人有关?” 今日与太子去勤政阁的路上,浩听温峤向太子提起过册封太子妃之事,太子刚刚又找了王万石问起以前太子后宫里的情况,所以浩猜测今日太子要说的事应是与温峤有关。 枫“嗯”了一声,暂且丢下刚才的话题,他冷笑一声:“今日在勤政阁,父皇说朝上有人举荐温峤的孙女作太子妃。后来无意间提起三皇兄上次择选太子妃时,温府也朝宫里递过牒纸,我这才知道温峤这老狐狸惦念这后宫里的位子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可惜上次是个庶出之女,总是名不正言不顺,便是没有选上太子妃,温峤只怕也没有话说,纵使这满朝文武都与他温家沟壑一气,究竟抵不过这全天下读书人尊崇的礼教。这次却是个嫡出的孙女,看来对于这太子妃的位置,温峤此次必是势在必得。” 浩将他的话从心头默默的过了一遍,这才道:“既是他人举荐,如何见得一定是左相大人的意思?或者左相大人并不知情。” 枫斜了他一眼,语气里略带了几分不满:“前些日子父皇一直为了朝上那几件烦心事忧虑,今日我一去,没想竟是都已经解决了。偏偏还都依仗了左相大人家里的人脉。此时便有人跳出来举荐左相大人家的孙女做太子妃,浩你不觉得过于巧合了吗?” 浩闻言心思微转,太子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他心下始终不解,自从归国后,太子回到宫里,对于左相大人就一直带有偏见。不消想见,只要一提到这个名字,太子神色间都是一抹藏匿不住的厌恶之情。 他在家时也听父亲鹰说起过,如今天龙国的政权虽然在周文帝手中,但实际上满朝文武都是以左相温峤马首是瞻。尤其温峤的长子温世涛当年任兵马大元帅,南征北战为天龙国扩充版图立下了汗马功劳,早些年便被封为护国公兼任兵部尚书一职,掌控着天龙国的军事要脉。温峤的次子温世弘从文,以某届大殿钦点文科状元一举成名而入仕,时任户部尚书,统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所以可以说温峤在这天龙国,绝对是周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决裁者。不过浩的父亲说起此事时,也客观的承认温氏一族对于天龙国尽忠多年,奉献良多,当此权势实属实至名归。 浩道:“历代朝中太子妃都是出身名门世家,朝臣举荐左相家的小姐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是两朝元老兼朝上重臣……”还未等他说完,只消瞅了一眼枫那冷峻的脸色,浩便自动的闭上了嘴。 枫冷声道:“其他家的或许可以,偏偏他温峤家的不行。” 浩惊讶的抬头看他。枫一抬眼正对浩疑惑的眼神,修长且秀气的眉毛一挑:“你不知道原因?” 浩直言:“微臣不知。”这次换做是枫一脸震惊。 “若不是温世涛,萦素如何会国破家亡?若是我娶了温氏族中的女子,日后见到她,我又该如何面对她?” 浩暗自摇头,纵使这婆娑国是被温世涛所灭,但温世涛以及温峤究竟还是这天龙国的臣子,总归一切的行动自是得了主上的允许,也算是为天龙国鞠躬尽瘁,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他看了一眼枫,枫静若寒潭黝黑的眸子定定的落在屋里那个陈旧的梳妆台上,微微蹙起的眉头让浩心中一紧。 他顿时明白了,太子并非不知道这些,只是不愿意想也不愿意承认,两个人,就如同这世上的太阳月亮,不可更改的身份决定了两人的命运,便是相见,也是惘然。 “殿下,她若知道殿下的身份,想必是不会回来的。你又何必……”浩叹气道,心里有种微微的不忍。与枫兄弟相处十几年,无论如今两人又是怎样的身份,但那份感情却不会轻易改变。 枫转头看他不语,脸上竟是浮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浩讷讷道:“殿下……” 枫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个淡然而无奈的笑容。 “浩,你可有过喜欢的女人?” 浩愕然,摇头。 枫轻轻拍了一下胸口:“她来与不来,始终都在这里。这个位置被她占去了,今后无论是何人,都不可能取代她。” 他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妆台,他回头看浩,眉头轻蹙:“我如何不知我们两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令人去凤鸣镇那边守着她的消息,却也只敢借着护国公府上公子的名义,只怕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不肯来。我时常也会害怕,等她来了,我应该怎样面对她……,只是不管如何,我还是盼着她会回来。哪怕她回来的目的是为了复仇也好。” “殿下……”浩低沉的声音带了些许阻止的意味,他还没有领略过爱情的滋味,感受不出枫这话里的沉重。 “浩,这些话,整个宫里,我也只得与你说说罢了。”枫冲他苦涩一笑,神色怅然若失。 第33章 香囊错 这一日,钟粹宫的采女们早间在万尚宫的引领下颇为匆匆的游览了一遍万乐宫的后宫,却又偏巧在太子府外遇见了太子。 一众满满的少女心在遇到太子的那一瞬间,陡然间绽放开来,使得这些采女在下午跟随万尚宫学习宫里的礼仪时,多是心绪不宁,魂游天外。 万尚宫对于当天的教习成果不甚满意,但等到了宫里传晚膳的时辰,终究还是放她们散了各自休息,明日继续学习。 因为昨日之事,今日晓碟便没有自作主张令宫女将自己的膳食与萦素的摆在一屋,却是任由宫女们去领了之后在各自的屋里布置了饭桌。 萦素知她是因为昨天那件事有些羞臊,也不勉强,便在自己屋里用了晚膳,等到宫女们收拾好了桌子,又饮茶歇了一会,始终没见晓碟过来,怕她因了昨日的事心有芥蒂,索性起身叫了自己屋里的侍奉的宫女陪着,一起去了聂晓蝶那边。 晓碟听屋里的宫女禀报说萦素过来看她,忙迎到门口,脸上却依旧带了些讪讪的神情。 这钟粹宫里的各个房间虽是朝向不同,但每间房的面积与布置却都是一样的。萦素进屋扫了一眼,晓碟住的这间屋子与自己那间格局与家具具是一样,唯独桌案上的摆件和墙壁上挂的书画略有些差别。 晓碟亲热的拉了她的手进了内间,与她一起在绣桌四周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又叠声吩咐宫女去泡茶。 她手绞着手帕,不好意思道:“我只怕因为昨日之事姐姐恼了我,所以没脸去姐姐屋里,没想着姐姐竟是来了。” 萦素听出她见自己来是真心的欢喜,便冲她笑道:“过去的事,又何必总记挂着。” 晓碟听了她这般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红了脸,小声道:“自从遇见姐姐,一直得姐姐照应,我处处闯祸,还拖累姐姐。应小姐怎么想我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只怕姐姐也恼了我。” 萦素伸出手轻轻的去握了她的手,今个白日里,晓碟的表情一直不似原先那般明朗,她还有些担心晓碟莫要从此一蹶不振了,如今见说开了倒放了心。 两人说话的这会子功夫,宫女已经泡好了茶送进了屋。等取了两个杯子给两人倒上,却又依旧退后一步微微躬身在那里伺候着。 茶还略有些烫手,萦素低头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梗,绣桌针线筐里一个绣了花纹的布头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一个比巴掌略大的墨绿色锦缎布头,也不知晓碟是从哪里寻来的,如今上面用黑色的丝线刺绣了一个图案,想是因为还没绣完,却看不出绣的是什么。只是绝非一般的花草样式。 看这布头的大小,便是做鞋面子也有些小了,更别说别的。“妹妹这是绣的什么?”萦素刚要抬手去针线筐里拿那布头,却被晓碟眼明手快的抓了去攥在手心里。晓碟微微红了脸支吾道:“不过是个香囊的外皮,今日在御花园,我看到园子里好些新长出的薄荷,想着若是晾干了放在里面带在身上,夏天能驱蚊蝇。” 一般女子用的香囊都以时令鲜花作为样式,便是底布,也都会选些明亮颜色的布头,这个香囊用的墨绿色的布做底,黑色丝线刺绣,却像是男子用的。 今日众女白日里跟着万尚宫学习,闲暇时间不过是午膳后的休息时间,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萦素心里暗道,怪不得下午聂晓蝶学习规矩时有些昏昏欲睡,感情是中午那一个时辰她没有休息,却拿来绣这个了。 萦素见她脸上有些微微泛红,心念一动道:“妹妹手好巧,这是做了准备送给姐姐的吗?” 晓蝶听了她这话,显得有些尴尬,红着脸道:“这块布颜色不鲜亮,姐姐若是喜欢,赶明儿我给姐姐绣一个更好的。姐姐的名字里有个兰字,等着我就绣个兰草的香囊给姐姐吧。” 萦素也不坚持,只笑着道了一声好。晓碟却似有心事,手里攥了那片布片不肯松手,倒像是怕被萦素看去了她绣的是什么。 萦素端起茶杯,眼睛却默默的看向晓碟,眼前的晓蝶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两颊上飞起几许少女独有的红晕,如此神情,不由得令萦素想起早间晓碟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子身边那个侍卫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再看了一眼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片布角,萦素心下起了一阵莫名的担忧。 后面几日,钟粹宫的采女们便开始跟着万尚宫学习这宫里的礼仪了。最初接受训导的那几日,这帮采女见万尚宫在众人面前自称奴婢,态度又是异常的谦和。多数人便有些托大,心里琢磨着不管如何,便是自己还没有得到圣上的册封,在这后宫里始终是个主子的身份。这万尚宫品阶再高,终究也只是个奴婢而已。所以最初那几日的训导,进展的并不是很顺利。 这帮采女原本都是官家小姐,在家里做小姐做惯了的,如何肯遵从万尚宫的嘱咐。每日早上的集合时间,不是这个起得晚了,便是那个还在梳洗,每次等着把人凑齐了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万尚宫倒是不急不恼,前几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由着她们折腾去。倒是每日到了午膳和晚膳的时间,万尚宫却总是按时的给她们散了,绝不拖延时间。 过了几日,等万尚宫不动声色的讲起这后宫里的品阶之分时,这帮采女才暗自心惊。原来等到殿选之日,并非所有采女都可以得到天子的册封。 大殿甄选时天子只会从众人中挑选几个特别属意的给了封号,而其他没有得到天子赏识的,只能以选侍的身份留在宫中。 得了封号的自是会按照品阶赐给宫人和住所,如朝臣一般由宫里按月给予俸禄养活。但是那些选侍的日子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不过是因为出身略好些,所以也就比这宫里的宫女略强一些。无非是捡着宫里无人住的偏殿住下,每人也只得两个宫女伺候平日的起居生活。 话说这宫里但凡位置好些的偏殿自是给那些受宠的妃子住着,能轮到选侍的,都是宫里那些犄角旮旯平日天子甚少踏足的地方。况且万尚宫还有意无意的提了一下,至于到时候那些屋子怎么分,皇后和天子是不会操这份心的。一切都还是由尚宫局来安排。 果然,听完这节课,钟粹宫里的采女们都老实了不少。到了第二日一早,不等万尚宫过来,众人都已经打扮的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候着,往后的课却比以前容易上的多了。 也是因为听了大殿甄选之事,小姐们为了自己那日能从众女中脱颖而出得到陛下的赏识,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宫外带来的银子此时便派上了用场。哪怕是天子平日里一个小小的喜好,也都成为众女重金争相购买的信息。 由此以来,倒是那些近身服侍过天子的太监们都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他们仗着跟在天子身边伺候的优势,天子喜欢娘娘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什么香味的香囊,赞赏了哪位娘娘的发式,这些信息会以各种方式极为迅速的传递给钟粹宫里服侍采女们的宫女和嬷嬷,当然,等这些宫女嬷嬷从主子那里拿到赏银的时候,大头部分又都会自觉的交给这些公公们,以求将来这些信息还能源源不断的传递到这钟粹宫。 这一个月来,对于这个费银子的游戏,采女、宫女和嬷嬷以及公公们各取所需,玩的乐此不疲。 这日,萦素刚用过晚膳,就见晓碟带了她屋里的一个大宫女过来串门。对此她已经习以为常,两人虽然不再同屋共食,但这饭后串门闲聊解闷的事每日却没有断过。 眼见进宫已是接近一整月,如今已是六月份,炎热的夏日不知不觉得就这么到了。天黑的也晚,两人有时用过晚膳便约在一起在这钟粹宫的院子里散步消食。 在没得大殿甄选之前,她们是不被允许在后宫里随意走动的。今日晓碟来却不像是要约萦素一起出去的意思,等进了门厅她就屏退了宫女,反客为主的拉着萦素进了里屋去床边坐了,还不忘嘱咐两房的宫女都不要进来。 不等萦素开口,晓碟便小声道:“姐姐,我听我屋子里的宫女和嬷嬷说了好些天子的喜好,不知你听说没有。听说皇上喜欢的颜色是鹅黄色,喜欢的花是荷花,喜欢的香是龙涎香,喜欢喝的茶是加了干桂花的龙井。” 她如数家珍一般的说了这一长串话才算消停下来。萦素见她神神秘秘原来是为了这事,脸上诧异紧张的神色化解开来,冲着她笑道:“这么多消息,想必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晓碟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哪有什么钱,我那些钱还不都是姐姐给的。所以听她们跟我说了,虽是我用不着,但我想着赶紧过来跟姐姐说一声。一是免得姐姐又花钱去打听,二是既然其他人都知道了,到时候就姐姐不知道,岂不是吃亏。” 萦素奇道:“为何你用不着?” 晓碟神色扭捏了一下,刚才说漏嘴,如今不知道该怎么答,干脆装作没听到。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香囊递给萦素,这是上次在她房里,她答应做了送给萦素的。这些日子萦素一直没再提过,想是忘了。只是晓碟自己却没忘。 果然,萦素诧异了一下,缓了片刻方才想起这回事。她接过香囊拿在手中细看,正如上次晓碟自己允诺的,这个香囊选用了淡黄色的绸缎底布,上面绣了一丛兰草。兰花的叶子稀疏有致,整丛兰草上只零星点缀了两三朵兰花,一朵兰花上还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 一个香囊倒是把两人的名字都绣了进去,再加上绣工精细,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未及凑近鼻端,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 萦素想起刚才晓碟说圣上喜欢喝加了桂花的龙井茶,再看看手里的香囊,禁不住哑然失笑。 晓碟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我早就开始绣了的,今日才听她们说皇上喜欢鹅黄色,重做只怕是来不及了的。原先我在里面放的是阴干了的玫瑰花的花瓣,今儿才换了干桂花在里面,香味还是对的。” 萦素心头一热,原先只当晓碟是随口一说,没想着她竟是记挂在心里了。 晓蝶却突然想起一件好笑之事,莞尔道:“姐姐,你说到了殿选那日,会不会人人都穿了鹅黄色的衣衫,都挂了装满桂花的香囊?” 萦素闻言却有些神色黯然:“楚王爱细腰,宫中皆饿殍。一进到这宫里,所有女人都只能爱慕同一个男人,投其所好自是难免。” 晓碟见她神情落寞,刚刚才提起的兴致也低落下去。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揣着的那个墨绿色的香囊,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那一天,没有任何防备,她与他在太子府外再次不期而遇。当那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少年太子吸引了身边几乎所有少女的目光时,晓碟眼中的整个世界却只剩下一个浩。 他身上早已不见了那日宫外所穿的白银盔甲,卸下盔甲的他虽然少了那天晓碟初见时犹若天神般的炫目,却多了一份可触可摸的亲切感。 晓碟痴痴的望着他,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的脚下的地面。是了,这宫里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他人岂敢染指?便是看一眼也是失礼的。 晓碟心中怅然若失。再抬头时,他已跟在太子身后远去,只留给晓碟一个潇洒帅气的背影。 那日,后宫中,一个少女情窦初开,但她思慕的对象,却是一个永远都不能对人说的秘密。 第34章 御花园赏花 经历了个把月的训导,这日一早,钟粹宫的采女们依旧是提早规规矩矩的在院子里候着,只等万尚宫前来。 只是今日,原本一向遵循守时的万尚宫,却有些姗姗来迟…… 她站在众女面前一言不发,眼风从左往右缓缓扫视了一圈,众女不知她意图,具是微微低头敛目屏气凝神,心下却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忧。 万尚宫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些具是青春貌美的少女们,经过自己这一个月来的训导,如今眼下少女无论是妆容打扮,还是整齐划一的站姿,都让她对自己训导的成果颇感满意。 过了许久,她方冲着众人点了点头,这才道:“今日皇后娘娘在御花园中设宴,邀请各位小主们前去赏花品茶。希望到时见了娘娘,能记得奴婢这些日子教过的礼仪便好。” 众人毫无防备下听她突然说今日要去拜见皇后,这些日子虽是跟着她将宫里各种行礼的方式以及见了什么人该当如何称呼都学过一遍了,只是如今马上要用,心下难免还是有些紧张。 万尚宫看出众人的惶恐,忙又安慰道:“皇后娘娘素来平易近人,慈和宽厚。大家也不要太过担忧,便是礼节上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娘娘也不会过于追究。奴婢会跟在各位小姐身旁,若是有不当之处,奴婢自会及时提醒。” 众人听她这样说了,才都略微的安心了些。这时,采女中有个平日里便没心没肺性子爽直的忍不住开口埋怨道:“万尚宫你也不早点说,早知今日娘娘设宴,我们也好早些起了,用心梳洗一番。” 听有人率先开口,众女中顿时又有几个人跟着随声附和起来。“万尚宫,不知还有没有时间,容我们回屋略作修整?” “万尚宫,不知今日娘娘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我们好回去换了,免得与娘娘冲撞。” “万尚宫,小女今日正值犯了天水,怕冲撞了娘娘,可否告假?” 若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眼下这二十多个女人自顾自的说起话来,便连素来行事老练稳重的万尚宫都被她们嚷嚷的头疼。 “行了,各位小主且听奴婢说。”万尚宫陡然发作提高了一下音量,果然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娘娘也是今早才突然吩咐奴婢的,不过是陪着娘娘一起去御花园赏个花罢了,眼下时候也不早,岂有让娘娘等在那里的规矩?各位小主只要记得奴婢平日里说过的那些话就好,若是皇后娘娘没有主动招呼,断然不能自作主张先开口。话反过来说,若是娘娘开了金口主动问询什么,各位小姐也只管照实回话就是。” 她嘱咐完这几句,从怀中掏出手帕去头上拭了拭汗,莫说这帮采女心下担忧,其实换做是她,今早骤听皇后娘娘吩咐要在御花园中召见诸位采女,心下也是吃惊不已。 御花园中,采女们挨排站好,虽是因为紧张心里都是怦怦跳的厉害,却也依照了万尚宫这一个月的训导,在脸上硬挤出一个似有若无不露唇齿的微笑来。 只是有些胆小的采女,因脸上僵硬的笑容挂的久了,倒惹得面部抽搐起来。 偏是萦素和聂晓蝶倒还好,平日里训导时她们便做不好这个假模假样的笑容,也被万尚宫训斥过几回,现在索性该是怎样就是怎样,表情倒比那些似笑非哭的旁人看上去自然了许多。 便是此时聂晓蝶还不忘斜眼看了应采月一眼,见她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脸上带着堪称标准的微笑,果然不虚平日万尚宫的夸赞。 过了不多时,只见两列小太监低着头一溜小跑的先进了御花园中立定了,低头躬身的候着,众人立时就知道这是娘娘要来了。 等了片刻,才见一群粉衣宫女簇拥着皇后娘娘朝这边而来。 众女自打进宫后唯一一次见皇后还是上次在钟粹宫,聂晓蝶与黄淑娴发生争执那次。那次皇后也是突发奇想去了钟粹宫,并没有提前通知,随身也只带了几个惯用的宫女和嬷嬷,只在处置黄淑娴时让众人见识了一番皇后的威仪。 今日皇后算是第一次正式召见新入宫的这批采女,所以陪驾出行的人数以及规格上都严格按照宫里的礼仪而定。 先前探路的是八名太监,如今身前身后各是四名宫女,贴身另有两名着宝蓝色宫裙的女官高举了孔雀翎做成的羽扇以彰显一国之母的威仪。 便连皇后本人,不惧今日天热,也穿了一袭深红色金丝绣凤的华服,凤眼含威,果然是威严中透着端庄大气。 众女见了皇后行至跟前,忙都按照万尚宫教导的规矩朝着皇后周周正正的行了大礼。待到皇后开口准她们平身时,语气倒是一派温和,眉眼间也带了些许笑意,这才令得众女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 皇后扫了一眼眼前这二十多名规规矩矩排成几列侍立着的妙龄少女,冲着如今侍奉在自己身边的万尚宫满意道:“经万尚宫的训导,果然比上次本宫见到时妥帖了不少,万尚宫这月来真是辛苦了。” 万尚宫忙一脸谦卑的道了不敢,今日见皇后这阵容,显然是要向这些新入宫的女子彰显她的威仪,让她们明白谁才是这后宫之主,作为在这宫里混迹大半生的奴婢,她自是懂得应该如何配合好皇后。 皇后冲着众人笑吟吟道:“今日本宫邀你们前来,并无要事,不过是见御花园里的莲花开了,念你们这月来在钟粹宫里学习宫规甚是辛苦,本宫请了万尚宫今日放你们半天的假,来这园子里随意走动走动,赏赏花,陪着本宫说说话。你们倒是不必这么拘谨。” 众女皆屈膝齐声谢了皇后的恩典,皇后这几句话带了几分关爱和风趣,众人脸上的表情也不似刚才那般僵硬紧张。只是因是万尚宫提前嘱咐过,众女私下互相对视一番,却没人敢主动开口说话。 皇后斜了万尚宫一眼,半是玩笑半是抱怨道:“必是来之前你训斥过她们,本宫说了这些话,你瞧她们一个个的还是如此不自在。” 万尚宫忙赔笑道:“娘娘屈杀奴婢了,眼下这些小姐们虽还没得陛下册封,但究竟也是主子身份,奴婢怎敢训斥?想是这月来各位小姐也熟悉了宫里的规矩,自知若不是娘娘您准许她们开口,她们又怎敢擅自妄言。” 听万尚宫这般说,皇后虽是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满意的。 皇后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刘嬷嬷不知问了句什么,只听刘嬷嬷忙毕恭毕敬的答说早就准备好了。 “罢了,看她们这拘谨的样子,倒不是本宫最初的意思,既然碧波池那边已经布置好了,不如都去那边赏花吧。” 皇后交代万尚宫一声,在一帮人的簇拥下朝着碧波池那边先去了。 万尚宫待皇后走出几步远后,这才赶忙招呼了采女们跟上。这碧波池原来却是御花园中的一个池塘,与宫里可以泛舟的太月湖完全没法相提并论。最初万尚宫带众人在宫里游历时,众女皆被太月湖那广阔的湖面所震惊。并不是说这些小姐们在宫外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湖面,只是这湖若是放到野外也就罢了,如今圈在宫里,仅供皇室人员游玩,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碧波池在御花园中占地不过几百平方,小巧而精致。上面七孔石桥、人工搭建的假山、汉白玉铺就的观莲平台却是一处不少,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如今池中靠近观景平台一侧种了几十株莲花,以黄色、粉红色居多,难得更有几株紫色、青色的混迹中间,满池莲花尽数舒展开来,赏心悦目。 观景平台正中间如今摆了一把带盖伞的雕花大椅,前面还摆放了一张圆桌,便连茶水果品都已提前备好,不用问,那必是给皇后备下的位置。 沿着那椅子左右两边又摆了一溜的桌凳,只是规格看着都比皇后那套要矮小简陋许多,椅子也都换成了圆凳,四个凳子配一个桌子。皇后兀自在椅子上坐下身来,万尚宫见皇后没有发话,一时也不敢擅作主张安排那些采女坐下。 皇后坐了一会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一回头发现众女都还直愣愣的杵在那里站着,这才冲着万尚宫点了一下头,示意令她自行安排。 等过了一段时间,众女这才发现这陪着皇后赏花显然不是什么好差事。首先皇后那边椅子上有偌大一个盖伞,能遮阳蔽日,身后还有宫女轻摇羽扇为其扇风。 而众女则都是坐在一个孤零零的圆凳上,如今已是夏日,就在这日头下晒着,动也不敢动,实在是难受的很。 再就是按照规矩皇后若不发话,下面人也都不敢擅自做声。皇后指着某朵花夸赞一声,下面人便齐声称是,除此之外更是别无二话,也是憋闷的很。 还有就是眼前桌子上的水果点心看上去倒是诱人,可谁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拿了就吃。空摆在那里当个摆设罢了。 第35章 温氏之女 皇后饮了一杯茶,环顾左右,才发现众女都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俱是一言不发,顿时也觉得有些无趣。 平日来这御花园游玩的妃嫔自是不少,有时也会几宫主子碰在一起,因众人在宫里相处的时日久了,虽是身份上尊卑有别,但适当的说笑还是有的。 皇后最初忽略了这帮新入宫的姑娘们还没来及得陛下圣宠,乍然面对她这一国之母,心下的敬畏自是极盛。 “万尚宫,本宫独坐一处倒是与她们显得疏离了,你去安排几个过来陪着本宫一起用茶吧。”皇后放下茶杯,扭头冲站在身边侍奉的万尚宫吩咐道。 万尚宫口中答应一声,心里却在迅速的盘算人选。皇后这边一张圆桌比采女那边的桌子大了不少,围坐四五人倒也不显得拥挤。眼前有二十余名采女,选谁不选谁倒是关键。 若说这批采女论容貌,自是数萦素最为出色。刚刚若是皇上令万尚宫去挑几个采女陪着赏花,万尚宫自是不会落下萦素,但眼下是皇后娘娘要她选,女人甭管什么岁数,对于比自己美貌的女人心生嫉妒那是天性,万尚宫心里有数,首先筛掉的却是萦素。 若是论言谈得体,举止大方。这些采女中却当属应采月最懂得审时度势。平日训导中,她也极为用心,处处都比别人学的快一些,做的也要更好一些。 想到这,万尚宫先冲着应采月那边去了。别看这帮采女一直闷不吭声,但对于皇后这边的动静却极为关注。就刚才皇后嘱咐万尚宫挑几名采女过去坐时,人人心下都是带了几分期盼。自打来了宫里,这皇上自是还没见到,但若能得幸去皇后身边作陪,自也是无上的荣耀。 见万尚宫朝着这边来,少女们一个个挺直身子,脸上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应采月眼见万尚宫朝着自己走过来,心下一喜,只强忍着不把这股欣然之色溢于言表。心下却暗自庆幸这月来功夫没有白费,跟着万尚宫学习宫规礼仪时,她处处小心谨慎循规蹈矩,就是想博得万尚宫的青睐。 谁知万尚宫刚走到她跟前,太阳穴猛然一跳,突然忆起这帮采女第一日进宫时,黄淑娴那件事里也有眼前这应采月在里面。虽说当时应采月也向皇后辨明了自己是无辜被拖下水,但谁知隔了这么久,皇后会不会看见她又突然想起那日之事。 对于万尚宫来说,在这宫里多一事自是不如少一事,眼下这么多采女,又非只有应采月一人,她立时脚下一转,擦着应采月的身子冲着另一名采女去了。 应采月原本都是打算要起身的,被她硬生生的晾在那里,又是尴尬又是困惑。 万尚宫从众人中挑了几个平日里训导时看着老实稳重的带到皇后身边,究竟是萦素、聂晓蝶和应采月这三个当日黄淑娴事件的当事人,一个都没被选中。 萦素和聂晓蝶原本也不想去皇后跟前凑热闹,见没选中自己心下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倒是应采月慢慢的琢磨过味来,只怕自己没被万尚宫选中还是因为当日之事,虽说她被牵连进去都是因为黄淑娴,怪不得聂晓蝶,但如今既然黄淑娴已经被逐出宫去,她只好恨恨的向聂晓蝶投去一个怨恨的眼神。 等万尚宫精挑细选的四个采女去皇后身边坐下,皇后自是冲着四人嘘寒问暖一番。无非是问一下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来这宫里住不住得惯之类的闲话罢了。 不过一问一答之间,气氛总算是慢慢的活跃起来。剩下的采女见皇后也倒是平易近人,便没了最初的紧张和惶恐,皇后那边一时间交谈不停,其他采女也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有人口渴难耐忍不住伸手去桌上取了茶喝,其他人见了,便也渐渐放开来,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去了。 这边气氛刚刚转好,突见一小太监从园外一溜小跑的跑过来,原本是要去皇后面前禀报,但见皇后正与一名采女相谈甚欢,便悄悄的冲着皇后身后伺候的刘嬷嬷招了招手。 刘嬷嬷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与他交谈两句,忙又回到皇后身后候着。等到皇后话头一停顿,刘嬷嬷忙见缝插针的上前禀报道:“娘娘,户部尚书的夫人带了嫡长女前来拜见娘娘。” 皇后闻言眉头一皱,把拈在手中的一粒果子依旧放回盘中,脸上却带了些许的不悦。 “这拜见也当是提前一日往宫里投帖子吧,这说来就来却是怎么个意思?”刘嬷嬷忙赔笑道:“说是尚书府得了从岭南送来了荔枝,那荔枝不耐储存,尚书夫人说是今早刚刚送到就赶着给娘娘您送过来尝鲜,还说若是娘娘没空见,就让人把荔枝呈上来她就回去。”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稍缓,却带了一丝嘲讽道:“若说这臣子家的日子过得比天家还要滋润些。岭南至此也有千余里路,陛下只怕劳民伤财,从来不令人进贡那些不耐储存的吃食,没想陛下勤俭治国也只管得了宫里,宫外怎样却由不得陛下了。罢了,既然是来了,迟早要见,就令她们过来此处吧。” 刘嬷嬷原先还当皇后要回绝,现在见准尚书夫人带女儿觐见,忙又急匆匆的走去那小太监身边交代了一番。 果然没过片刻,就见依旧是刚才进来传话的那个小太监引了两人朝这边过来,一个年岁略大些的内侍斜背着一个偌大的竹篓跟在后面。 尚书夫人这不是第一次进宫觐见皇后娘娘,知皇后喜好穿红,所以今日特意捡了一身略显黯淡的姜黄色礼服穿在身上,远远的只见跟在她身后的姑娘倒是穿了一身嫩粉色裙装,必然就是尚书家的嫡长女了。 等两人走近皇后身前,依礼站定了,端端正正的朝着皇后行了拜见之礼。皇后准了平身,手里端着一个茶杯浅酌一口,透过茶杯上沿瞧向尚书夫人身后跟着的少女。 之前皇后听周文帝提过,说朝上御史大夫举荐温峤这孙女时,说此女无论品德还是容貌俱是极佳。不过谁人夸人时不是尽往好处说,所以皇后心里也只当是御史大夫言辞夸张了罢了,如今一见之下,顿时却觉得若只是用容貌极佳来形容此女,都是唐突了。 此时便连皇后身边坐着的这些采女也都纷纷好奇的朝那少女看去,登时便又有许多人因自惭形秽的低了头去,便是连素来对自己容貌颇为自信的应采月,一见之下心里也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相门千金确实容颜绝美,让人挑不出丝毫瑕疵。 聂晓蝶悄悄凑近萦素耳边道:“我只当唯有姐姐才是仙子般的人物,没想到这位小姐也生的这般好看,竟是与姐姐不相仲伯。”萦素如今也正好奇的瞧着那位小姐。她亭亭玉立的站在皇后面前,脸上不带一丝的卑微和紧张,面容坦然得只像是来拜见家中常见的长辈。一张略微纤瘦的鹅蛋脸,眉毛并不是宫中女子常画的柳叶眉,确是长而直,飞入云鬓,透出几许端庄大气。一双沉静而温和的眼睛中带了几分泰然之色,鼻梁挺直而纤瘦。她一言不发,就只那么静静的站着,但那出自名门大家的闺秀气质却跃然而出,让人心生好感。 原本皇后对于左相家的人印象并不是太好,前些日子周文帝与她说起此事时她也是不置可否,发了帖子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但今日一见这眼前的少女,没来由的就心生出一份亲切的好感,若说美貌的女人,这宫里素来不缺,但眼前温家这女子,除了端庄秀丽的容貌,自令人有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皇后脑中突然冒出芙蓉这两个字,亭亭而玉立,端庄秀雅,只可远观不可亵渎,正是对此女的最好描述。 “温夫人,这就是令千金吧,叫什么名字?”这回皇后的语气不自觉的也变得温和起来。 温夫人谦卑的答说:“禀娘娘,这是小女温若琳,今日头一次进宫,若是规矩上有什么疏漏,还请娘娘宽恕则个。” 皇后含笑点点头,正要抬手令她们落座,这才想起刚才才令万尚宫安排了几个采女坐到自己这边。不过究竟是万尚宫见多识广,趁着刚才两人拜见皇后的功夫,已经令娘娘身边就坐的那几个采女悄悄的退了去原先的位子坐下,倒是把皇后周围的位子又给空了出来。皇后朝着万尚宫投去一个满意的表情,究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奴仆,不待自己吩咐,已经恰到好处的为主子做好了一切 第36章 与太子不期而至 原先进宫前,不少采女仗着自己出身官宦之家,便自觉高人一等。原以为来了这宫里也必是得那些奴才宫女的高看。没想进了宫才算是明白,自己父亲那点芝麻绿豆的小官在这宫里人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论身份不过是比那些草根出身的宫女强些罢了。 如今看了眼前这位气质高华的官家小姐,才算明白什么才叫做身出名门的千金。她们不过是作为采女被选入宫,任由天子挑选,而这种名门淑媛,若要进宫,皇家也是要三媒六聘的,高低立见不同。 那个背着背篓的太监先前已把那个竹篓放在地上,温夫人指了那竹篓赔笑着冲皇后解释道:“原本臣妾是说过两日往宫里递了帖子拜见娘娘的,没想今早有人送了这荔枝和杨梅来,倒是难得的新鲜,臣妾虽心知这些宫里必然不缺,究竟是些心意带来给娘娘尝个鲜,来的冒昧还请娘娘赎罪则个。” 想是为了遮阳,那竹篓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荔枝和杨梅的叶子,光是看那叶子油光水亮的,就知里面东西应是新鲜。 皇后斜了一眼,表情不甚在意,口中淡淡道:“亏得尚书夫人惦记着,别说,自从陛下因怕劳民伤财,禁止各地往上贡这些东西后,本宫也是多年未见过了。今日还是得了尚书夫人的惦记,本宫才能吃上这新鲜的杨梅和荔枝。” 温夫人听出皇后这话头里似有所指,一时脸上表情灿灿,口中讷讷不能成言。她不是个善于言辞的女人,在家做姑娘时性子原本就有些懦弱,嫁入温家后更是一心相夫教子,便连丈夫娶了几房姬妾也并不敢嫉妒。 温若琳看了母亲一眼,轻咬了一下嘴唇,眼角微微一弯带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冲着皇后轻启樱口道:“臣女冒昧禀皇后娘娘,这些水果是家父的门生今早送过来的。家父当年在翰林院做事,门生广布天下,他们与家父名为师徒情同父子。本月正值家父生辰,所以那些门生便想着送些贺礼,又深知家父一向为官清廉不敢收受分毫钱物,所以想法送了些当地的水果过来。无非取的是礼轻情意重的意思罢了。” 温夫人见女儿未得皇后准许便擅自开口,脸上变了颜色,立时就要站起身向皇后谢罪。 倒是皇后听完却不置可否,微微一抬手制止了温夫人的举动。 皇后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温若琳,她刚才说完那番话之后依旧低了头静静的坐在那里,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一般的静好。 “不过这荔枝和杨梅储存极难,摘下后隔日便会变色,这千余里路,短时间运过来耗费的人力物力远胜于这些果子本身。”皇后刚才冲着那竹篓勾了勾手指,刘嬷嬷立刻上前扒拉开上面覆盖的叶子,取了一枝荔枝呈上来,那荔枝外皮鲜红水灵,难得的是外皮连一点黑斑都不见。 皇后拈了一枚荔枝在手中把玩,眼睛瞧了温若琳,似是看她如何反应。温若琳依旧不急不躁,抬眼大大方方的瞧了皇后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不过这荔枝却不是用了千里马送过来的,已是在路上走了足足三天的路程。” 皇后瞧了一眼手中的果子,眼神中透出不信。温若琳淡然一笑接着道:“是家父的一个门生,他发觉这荔枝若在如今这热天里储存,自是如娘娘所说,一日便会变色,但是若将这荔枝先用鲛纱袋子装了,再放在冰块中储存运输,却能存放五六日而不变色。听闻这荔枝一路从岭南运来,到了大些的客栈便换了新鲜的冰块垫底,所以才保得如此新鲜,娘娘您现在摸摸那荔枝,还是冰凉的。”果然如温若琳所说,如今这天气已是热了,但那荔枝拿在手中还带了丝丝凉气,这会子功夫,竹篓下面也渗出许多清水出来。 皇后交代了刘嬷嬷,让先把那竹篓送去宫里的冰窖存放,再回过头来看温若琳时,已是和颜悦色。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担心自家闺女惹恼了皇后,温夫人如今已是出了一头的细汗,见皇后表情似是没有生气,这才忙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 皇后转头又向着温夫人道:“本宫倒是没想到你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倒生出这般乖巧伶俐的闺女。你这闺女今年多大了?” 温夫人忙欠身道:“禀娘娘,小女若琳今年正值二八。” 皇后点点头:“要说这岁数也不小了,怎么一直没许人家?” 若说这十六岁说大也不大,但要是放到一般人家,女子十三四岁便会有人上门提亲,况且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嫡女,左相大人的嫡亲孙女,加之生的又是这般娴静俊秀,想想都应当是媒人踏破了门。 皇后这话问出来,倒弄得温夫人一脸的尴尬。这媒人自是没少上门,但自从周文帝迎回四太子,温峤便一门心思要把自己这个嫡亲孙女送进宫里做太子妃。周文帝没有其他的儿子,若是真能做了太子妃,将来必是一国之母。温世弘对于自己父亲的意思那是决然不敢反对,温夫人在自家老爷的授意下,对于这几年上门的媒人,自是一概的谢绝。但这些话却不好对着皇后说,虽是温峤决意的事,但毕竟圣上和皇后还都没允准,这么一说倒好似自家就是硬要把闺女塞到这宫里来一般。 来之前温夫人只听自家老爷说皇后娘娘要借着这个机会相看一下温若琳,别的事她没有自信,但对于自家闺女却是自信满满,若说皇后连自家闺女这长相这举止都看不上眼的话,那可以说这举国上下真就没有更合心意的姑娘了。 只是没想到今日皇后这些问题里句句带刺,倒让温夫人有些后悔这么贸然前来拜见,早知如此应该在家先问清老爷若是遇到这些问题该怎么答才好。这一想之下,温夫人额头上的冷汗又一次的冒了出来。 温若琳见母亲为难,便又替母亲答说:“禀娘娘,臣女自幼熟读妇德妇训,便是四书五经也听家里的先生教导过一番。一些粗浅的道理也是明白。俗话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女祖父伯伯以及家父都在朝为官,自是要为圣上分忧朝上政事。祖父常言臣女虽是一介女子,但既然生在相府,也当以王室所需为先,如今太子殿下还未成亲,臣女作为适龄待选女子自是不敢先嫁。” 她这番话刚说完,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鼓掌声。众人齐齐转头,冲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寻去,只见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一边兀自鼓掌一边朝着这边走过来。他头上一顶玉冠束发,上插一枚古朴典雅的乌木簪。脸颊的棱角若巧匠精心雕琢,刚柔并济。鼻梁高而挺拔彰显出他坚毅的性情,一双秀气的丹凤眼却像极了眼前的皇后娘娘。 众女顿时都红着脸站起身朝着那男子行礼,来人正是这些采女每日魂牵梦萦的太子殿下。 聂晓蝶虽是低着头,却也偷偷的冲着太子身边瞄了一眼,只是不见那日身着禁卫军服饰的少年,脸上露出一番失望的神色。 萦素今日再见太子,心头还是如那日一般的困惑,眼前之人有种亲切感,分明两人并未说过一句话,太子甚至都不曾抬眼看过她。 温夫人与温若琳虽是没有见过太子,但也知如今整个后宫中除了圣上,敢于在宫闱中任意走动的男子只有太子一人,忙不迭的也站起身来。 “说的真真是好,如此看来,丞相大人真是劳苦功高,为了我们天龙国可说的上是鞠躬尽瘁了。”太子说着话走近身前,脸上虽然带了笑容,笑容却不达眼底,夹杂了些许嘲弄之意。 皇后今日邀约这些采女来赏花,原是吩咐了太监守着不远处,不许闲杂人等进来,只是太子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闲杂人等,见他要进来,太监便没敢拦。枫一进来便看到满院子女人,正准备要走,正巧听见温若琳那一番话,忍不住出言讽刺。 皇后站起身,转身冲向儿子,一脸疼爱道:“平日母后邀你来你不肯来,今日怎么倒来了。” 太子冲着皇后一笑,扬了扬手中之物道:“今日在太子府,儿臣见有小太监手里拿了此物,说是在这附近得的,儿臣便想着过来寻寻。没想打扰了母后赏花的雅兴,早知如此儿臣晚些再来。” 皇后看了一眼他手中之物,是一串有红有紫的果子,自己却从未见过。 “这是何物?”皇后皱眉。众人都好奇的去看太子手中之物,只是这些出身官府的小姐如何识得此物,俱是不知。 “过山龙……”萦素不自觉的脱口而出,她这声音极小,只有身边的聂晓蝶听到了,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是一种野果子,也叫过山龙。自从搬进宫儿臣一直没见过,没想这宫中就有。”太子爱惜的看着手中的野果,仿佛那比珠宝还要珍贵。 皇后见温夫人和温若琳还低头候在一边,这才想起还没来及跟儿子介绍两人。 “枫儿,这位是户部尚书的夫人,温夫人,这位是尚书家的嫡长女。”皇后原本叫她们进宫就是想提前相看一番,没想到今日正巧还遇到了太子,皇后便想趁着这机会让儿子也过一下眼。 原本她对于温家的人并无好感,没想今日见了温若琳,见她言谈举止得体,心里竟是生出几分喜欢来。 温夫人和温若琳忙重新向着太子施了礼。枫只瞥了一眼温若琳,也不向两人正式招呼一下,便冲着皇后不耐烦道:“母后这里既然有客人,儿臣就不打扰了,儿臣先行告退了。”说罢,他拱手冲着皇后一揖,便如来时一般,衣袂飘飘的潇洒而去。倒把温若琳和温夫人硬生生的撂在当处,一脸的尴尬。 第37章 一见倾心 他这番举动,便连皇后都觉得面上有些下不来台,只好冲着温夫人与温若琳抱歉一笑,重新招呼了两人坐下继续赏花喝茶。 只是经过太子这一来一去的搅合,众人也都没了心思,过了没片刻,温夫人便站起身冲着皇后致了歉,带着温若琳告辞出了宫。 母女二人出了宫上了宫门外候着的自家马车,温夫人按捺不住为女儿抱起屈来。“也不知你祖父和父亲是怎么想的,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何的尊贵,这些年来府上求亲的显贵人家多不胜数,便是千挑万选,我不信还给你挑不出一户好人家来。今日你看皇后和太子那咄咄逼人之势,倒像是我们去求了她们,非要把你送进宫里一样。那宫里有什么好?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便是做了太子妃,今后做了皇后,还不是要跟着一帮妃子争宠?” 也难怪温夫人气恼,任谁看了刚才太子殿下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心下也已是心知肚明太子对这门亲事的态度。尤其自家女儿在温夫人眼里就是仙子一般的存在,那太子甚至连正眼都没看一眼自家金枝玉叶一般的闺女,因此心下生出许多闷气。 宫外这条路修的极为平整,马车行走其间连晃动都没有,竟像是停在原地一样,只有透过纱帘朝外看去,才知这马车是行走着的。 温若琳耳中听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抱怨,但却没有一句话收入她的耳中心里,她有些晃神,自打刚才见了太子一面,如今她的心思竟是全都留在了御花园里。 祖父和父亲的意思她是知道的,希望她嫁进这皇宫成为太子妃,日后再成为这天龙国的一国之母。其实对于一国之母那显赫的身份她并不是十分在意,之所以遵从父辈的意思,一是自小得到的教育让她有种父命不可违的观念,二是总归是要嫁人,既然自己不能做主,嫁谁都是嫁。 她今日跟着母亲进宫,听说原本也是祖父的意思,说是朝上大臣已经举荐过了,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让娘娘提前相看一番。对于自己的姿容,温若琳一向颇有自信,她相信只要给她一次与皇后见面的机会,她会让皇后喜欢上自己。至于太子什么样倒也不急见,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只图两人能相敬如宾,慢慢的去培养感情就好。 只是没想到今日进宫,竟然会偶遇到太子。他迎面而来,迎着阳光浑身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若说每个少女在嫁人之前都会幻想,幻想自己将来的相公究竟怎样。那可以说,今日所见的太子符合了温若琳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所有完美的幻想。 他年轻,朝气蓬勃。他英俊潇洒,眉宇间一缕刚毅显示出他沉稳的性格。他风度翩翩,随意一回眸都能牵引无数少女的心。若说之前愿意嫁进皇宫,那无非是因为父辈的安排,她只是无条件的遵从罢了。但是今日一见之下,她的心已经完全被太子俘获。 她也相信,便是今后再见到其他男人,也绝不会再生出半点涟漪。“母亲,我一定要成为太子妃!”温若琳转头认真的看向温夫人,神色坚定而决绝,让还在准备安慰女儿的温夫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姐姐,你也认得那野果?”御花园的赏花会散了,萦素和聂晓蝶回到屋里,晓蝶好奇的对着萦素问道。 萦素摇头:“当时看了那个,心里突然就迸出这么一个名字,随口说了出来。” 萦素一路上反复想过,自己在亭长家时并没见过那种东西,也没人跟自己提起过。那只能说是自己失忆前见过的,只是为何失忆前的好多东西如今见了还能认得,偏偏想不起自己的身世和家人,这让她有些郁闷不解。 “我瞧那位温小姐人长的又美,言谈举止也甚为妥当,同为女子我都觉得她甚好,就是不知道太子怎么想的,像是不太喜欢她一般。”晓蝶想起太子当时对温若琳冷漠的反应又是困惑又是纳闷。 “太子的心思你怎么知道?”萦素暂时忘却了疑惑,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姐姐你是没瞧见?皇后娘娘跟太子介绍完,太子冷眼看了那位温小姐一眼扭头就走了。之前听皇后跟温小姐说的那番话,意思是不是温小姐是太子妃的人选?要说太子对温小姐有意思,怎会就那么冷冰冰的瞥了一眼就走?” 当萦素听到温若琳是太子妃的人选时,心中莫名一疼,犹如被针尖扎了一般。她皱了一下眉,若说身份,自己替人进宫,尹素兰是为当朝天子所选的采女,这太子娶谁不娶谁,实在是与她无关,心下那疼却是没来由的。 “姐姐,原先说咱们受这一个月的训导之后,便会去大殿择选,眼见如今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你说是不是也快了?”晓碟语气中听不出兴奋,倒是有些发愁的意思。 萦素“嗯”了一声,算算自打来了宫里已是见过两次皇后两次太子,但天子什么样还真是一次都没见过。对于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或是应该说即将决定自己命运的男人,她心下不但没有期盼,反而还有些畏惧。 若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倒也好,每日与晓碟可以说说笑笑,不理会什么勾心斗角,正是原先她在亭长家所期盼的那样。只是这样的日子,怕是没多久好过了。 晓碟说的对,宫廷礼仪规矩的训导已经接近尾声,大殿择选想必就在眼前。 枫回到太子府时,浩已经候在那里等着他。平日里这个时间太子已是习完武,休息之后便要去太学里跟太傅学习网罗万象的各类学问。尤其是学习史料,了解前朝当权者的兴衰历史,才能更好的治理国家。 浩被周文帝特准与枫伴读,所以每日这个时辰他带人巡视完皇宫都会准时过来接他一起去太学。没想今日来了太子府却没见到枫,听太子府执勤的太监说枫去了御花园,浩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依旧留在此处等他。 御花园那边经常会有后宫嫔妃去游园,他若跟在枫身边一起过去还好说,若单独过去,再遇上哪位宫妃,难免引人闲话。 “等的久了吧?”枫问话中略带了歉意,他招呼一名宫女去取了一个五彩斑斓的琉璃碗,小心翼翼的把那串过山龙放在里面,捧在手中如珠似宝,在屋里寻摸了半天,最后摆放在了桌案上。 “属下刚来。”浩好奇的瞧着他,自他刚才进屋,就没停的折腾,如今方才消停些。 “哥,你还记不记得,这是过山龙,以前在凤鸣上的山谷中,长了好些,我们小时候还拿这个当零食吃。”枫兴致勃勃的拉了浩去看琉璃碗里的东西。 “哪来的?”浩没有枫那么兴奋,这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野果子,他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从枫的手中抽出,如今君臣有别,已再回不去当年兄弟情深的日子。 枫没有留意到浩的小动作,依然满脸的兴奋。“今天我见有个小太监拿在手里,问他哪来的,他说是御花园里摘的,我就管他要了过来。原本想着再去御花园找找看还有没有。结果……” 枫说到这,想起不期而遇的温家小姐,脸上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浩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却误解了,开口劝他道:“御花园中种的都是奇花名草,这种东西只怕都被下人们当野草除掉了。若真想要,这里离凤鸣山也不远,只管派人去摘些回来也就是了。” 枫苦笑着摇摇头,他并不是多惦念这过山龙的味道,若说味道甜美的水果,宫里岂不多得是。不过今日偶然间见到此物,却突然回忆起那年那日与萦素在山谷中的事来。 当年他腿被狼咬伤,谷中又没吃食,两人便以这过山龙的果子勉强果腹。想起来即是辛酸又是甜蜜。 他晃了晃头,暂且不去想这些,却正色对浩道:“你怕是想不到,我在御花园中遇到了谁?” 枫这么说,浩便更懒得去猜,这宫里的宫妃他原本就都不熟悉,既然枫都说他猜不出,他索性不去费那个脑筋,横竖枫会自己说出来。 果然,枫先是挥挥手令这殿里的宫女内侍悉数退出门去,这才冲着浩苦笑道:“没想到竟是遇上了温峤的孙女。” 浩闻言神色也是一怔,前些日子听枫提起过,朝上有臣子举荐温峤的孙女做太子妃人选,没想到两人竟然在御花园中遇到。 “难不成左相大人的孙女资质平庸?见面不如闻名?”浩见他神色悻悻,只当是枫见未来的妻子姿容浅陋心下失望的缘故。 枫一怔,摇头道:“若说容貌,当真是明艳照人不可方物,少有人及。” 浩又道:“莫不是那位小姐从小养尊处优,蛮横骄纵?” 枫依旧摇头:“言谈举止看上去倒是端和大方。” 浩微微一笑,松了一口气:“即是如此,殿下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枫叹了一口气,怔怔的看着浩,过了半响才道:“只是我一想到她是温峤的孙女,便不自觉的心生厌恶。我去时,当时母后正问她为何这个岁数还没许人?” 浩抬头看他,等着他往下说,显然也想听听那温氏女子如何回答。 枫道:“她言国储未婚,她作为适龄待选女子自是不敢先行定亲。只是我却想说,温家之所以拒绝所有求亲者,只怕是把她当成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罢了。” 浩听他言语间的意思,显然对温氏一族的厌恶情绪已是根深蒂固,知便是劝他也没有用,索性丢开此事,只跟他说到了上课的时辰,陪着他去了太学作罢。 桌案上,那串深紫色的过山龙在琉璃碗中散发出黑宝石一般的光泽,似是美人的珠泪一般的诱惑。 第38章 皇后属意温若琳 长乐殿的寝宫中,皇后躺在一处贵妃榻上,两名宫女一左一右的给她按摩着腿部的肌肉,以令她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 皇后惬意的眯起眼睛,年轻时不觉得这按摩有什么好,只觉得是那些上了岁数的妇人喜欢装腔作势罢了。如今年华逝去,岁月也给她的身体留下容易疲乏的感触,这才体会到被人揉捏按摩的舒适。 刘嬷嬷从圆几上的水晶盘中取过一颗冰镇过的荔枝,小心翼翼的剥去半边的外皮,红艳艳的外皮里面,半透明的内膜上还带了些许粉红的颜色。 她将还带着半边外皮的荔枝递到皇后手中,皇后不忙吃,先是就手欣赏了一下这许久不见的佳果,突然想起什么,张口吩咐道:“对了,此物容易上火不能多食,更不宜久放,趁着新鲜派人给枫儿那边送些去。本宫明日请各位宫妃在太月湖游船赏荷,正好剩下的明日都拿去了,大家一起尝尝,无非吃个新鲜罢了。” 刘嬷嬷忙答应着去了,皇后这才把那颗剥开一半的荔枝放入口中细细的品着。 待一颗荔枝入口,皇后一瞥眼见万尚宫还在门口珠帘那边候着,这才想起刚才温夫人带了温若琳走后,是自己吩咐她过来这边有事与她商议,只是自己回宫换了件衣服的功夫倒是把她这茬给忘了。 皇后冲着万尚宫招了招手,万尚宫忙低了头快步踩着小碎步靠了过来。 “今日左相大人家那孙女你也见了,你觉得如何?”皇后面上不动声色。 万尚宫眼下揣测不出皇后的意思,一时间有些踌躇,但见皇后正等着她回话,只好含糊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觉得论容貌那小姐自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论心思机敏,言谈也是很得体。” 说完这话,她忙悄悄抬眼窥探皇后的反应,见皇后脸上并没有恼色,这才多少放下心来。 果然,皇后点头道:“原本我不喜她祖父仗着两朝元老的身份,行事素来嚣张跋扈,没想到这个孙女倒是生的稳重,言谈举止也甚为大方得体。更难得是生在尚书府中,祖父又是两朝宰相,还能如此温和谦恭,不骄不躁。这倒比原先她那个庶出的姐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万尚宫略一琢磨,不动声色的附和道:“娘娘说的是之前的温良娣吧,奴婢记得那位良娣娘娘好像是丞相大人长子的庶女,论起来应是这位温小姐的堂姐。” 皇后“哦”了一声,面色一松:“感情是本宫记差了,我说那,左相的长子从武,这次子从文,果然是文官家出来的小姐要比武官家的小姐知书达理些。这个温若琳本宫看着很好,长相也好,行为举止也稳重,倒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娘娘说的是。”万尚宫见皇后有意无意朝着那盘鲜红的荔枝看了一眼,又见刘嬷嬷刚才奉旨出去了,忙在旁边宫女端着的铜盆中净了手,亲自去为皇后剥荔枝。 “只是本宫怎么觉得枫儿倒是对那温家小姐没什么好感似得?”皇后皱眉,禁不住想起宫里的传言,说皇太子有断袖之癖,眼见今日对着貌若天仙的温若琳,枫一点欢喜的神色都没有,心下不免担忧起来。 万尚宫把剥好的荔枝递给皇后,忙不迭的劝慰道:“娘娘过虑了,太子殿下勤奋好学,不好声色,这是天下臣民的幸事。再说刚才在御花园大庭广众之下,太子殿下怎好做出什么轻浮的举动。依奴婢看,那是太子殿下行事稳重,倒未必是不喜欢那温小姐的意思。” 皇后闻言脸色略好看些,两人说着说着话,皇后倒是想起原先叫万尚宫过来的意图,原本是有一事要嘱咐她去做的。 “那日本宫叫了你一起去太子府,你还记得所为何事?” 万尚宫猛然间听皇后转化话题,心下有些发懵,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记起上次叫她一起去太子府还是采女进宫那日的事,忙道:“奴婢想起来了,原本是为了太子宠幸了一个宫女之事,后来听太子说是误会,那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皇后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本宫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再加上见今日枫儿见了温家小姐的反应,本宫倒是怕他别是对那个宫女情根深种了。那日究竟还是应当叫那宫女过去见一眼的。” 万尚宫见皇后原是担心这事,忙道:“娘娘若是要见,现在奴婢便去太子府叫她过来就是。” 皇后一摆手不耐烦道:“不必了,便是普通百姓家,年轻孩子也难免喜欢跟父母对着干。若本宫太过在意,只怕会适得其反。这样吧,你还是拿着上次那药过去,就说是既然近身伺候太子殿下,所以按照宫里的规矩,本宫赐给她强身健体的丸药,令她服下。想她一个小小的宫人也不敢违背本宫的意思。再者那丸药也吃不死人,就算她心里有什么疑惑,既是死不了也不好胡乱猜测。” 万尚宫答应一声,知道是因为今日皇后钟意了温若琳,便不想下贱的宫人在太子妃入宫之前便先怀上太子的血脉,所以才又旧事重提。 “娘娘,若是那宫人如今已经怀孕可当如何是好?”万尚宫突然想起这茬,距上次去太子府已是一个月的时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皇后沉吟了片许,方道:“你考虑的不无道理,既然太子说还没给她名分,那她应当还归掖庭局管制,你先去查一下她上月天水的记录,若没有怀孕,就直接把那药给她吃了,记得一定要当面看着她服下去放好。若是上月天水未至,那你先回来禀报本宫,本宫再另想他法。” 万尚宫得了皇后的授意,紧忙的去了。在她身后,皇后眼神中透出几许坚定,不管如何,皇室血脉一定要出身名门贵族,若被一个下贱的宫女先生出长子,将来庶出的长子和嫡出的次子将会引发皇室纷争,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第39章 峰回路转 原本枫以为今日在御花园中偶遇温若琳,晚些时候皇后便会派人叫自己过去商讨自己的婚事,没想皇后那边只是派人送来些新鲜荔枝,白日之事并没多提一句。 他心下本就不乐意这门婚事,此事无声无息的没了下文,正合了他心意。他并无多想,只当是皇后也没看上那温家小姐罢了。 这日,依旧是散朝后在勤政阁议政。庭前没有解决的一些事在诸位大臣的商议下总算是有了些眉目。自从上次周文帝将一些奏章交给枫批阅之后,发现他虽然年轻,但在处理朝政上却颇有天分,所批所注的意见与自己的想法竟是不谋而合。往后除了一些重大的政事周文帝还亲力亲为的批阅之外,其他琐事都交由枫带回去处理,全当是给他布置的晚间功课。 众臣等周文帝发了话,便站起身结伴告退出去,温峤起身正要走,却被周文帝单独留了下来,枫心中咯噔一下,顿感不妙。 周文帝先是跟温峤就边关战事又简单讨论了一番,枫在一旁听后才知,原来自从温世涛去往西疆,接连打了几个胜仗,他年纪虽然已是四十开外,但宝刀未老,骁勇善战,倒是把原先混乱的局面给扭转过来。只是跟朝上汇报那边局势还未稳,一时未请回朝,暂且先在西疆边关驻扎下来。 周文帝对着温峤嘉奖一番,无非赞其满门忠烈为国分忧。只是果然不出枫所料,到了后面话锋一转,却说回到他的婚事上。 “那日朕回宫,听皇后说起在宫里见到了左相的孙女,皇后说来满口赞赏,想必是万分满意的。朕虽是还没见过,但这后宫的事一向都是皇后说了算,朕知她眼光一向高过于顶,既然她都说满意的不得了,想必自是很好的。” 温峤心中一喜,脸上却没透出半分得意,面色依旧沉静如水:“微臣孙女得皇后娘娘谬赞了。那日老臣儿媳回府后提过此事,说皇后娘娘抬爱,亲口问询了若琳几个问题,若琳倒是答了,也不知答的得体不得体,老臣心下一直惶恐。不曾想今日听了陛下所言,想必是若琳那丫头幸没辱没温家的脸面。” 周文帝点了点头,转头冲着枫道:“朕听你母后讲,那日偏巧你也见到了。原本这未婚男女私下见面于理于规矩都不合,却也不是故意而为之,说来倒是你们的缘分了。朕已经令钦天监选定了日子,下月初八倒是一个大吉之日,虽说对于皇家大婚时间有些仓促了些,但错过那日便再是半年之后了。枫儿你岁数论起来确实不小,这婚事宜早不宜晚。” 枫闻言心下起急,张口道:“父皇,若说起这婚姻大事岂可这么草率,万一我与温小姐八字不合……” 周文帝打断他的话头:“这点你不用担忧,你母后早就令人合过你们两人的八字,没什么不妥,说是你们二人婚后会琴瑟和谐,夫妻恩爱。而且从八字上看,温氏确有大富大贵之相,正符合了这太子妃之选。” 枫忍不住心下暗诽,这算命的怕是左相安排下的人吧。 周文帝转头又冲着温峤道:“左相,这下月的日子确实有些紧蹙,只怕委屈了令孙女,不知左相大人意下如何?” 温峤见周文帝御口亲开,此事基本已成定局,忙上前一步躬身道:“老臣谨遵陛下旨意,若琳能嫁到宫里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如何能说是委屈,折煞她了。” 枫焦急之下心思转了几转,突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温若琳说的那番话,他突然抬头,冲着温峤狡黠一笑,他这莫名的一笑倒让温峤心下一惊,不知道他又要搞些什么花样出来。 “左相大人,那日在御花园中,母后问温小姐为何到了适婚的年龄,却一直没有定亲。想必您是知道令孙女是如何回答的吧?” 温峤一愣,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却也道:“是,老臣听若琳的母亲说起过。” 枫微笑,转头冲着一头雾水的周文帝道:“当时儿臣正巧在御花园中,听到温小姐说,因为作为一国王储的儿臣还未大婚,那她作为年龄与身份都符合太子妃人选的候选人,是不得先儿臣一步定亲的。” 他这话虽然不是温小姐的原话,但整体意思说来没错,所以温峤也点了点头,温若琳的这回答,他私下认为得体的很。 周文帝奇道:“那又如何?” 枫冲着两人笑道:“儿臣想,这满朝文武,只怕不只左相大人一位忠臣吧。” 温峤低头恭敬道:“自是如此。想我天龙国满朝忠烈,岂会只有老臣一人忠于皇室。” 枫一笑展颜,帅气的脸上带了戏谑后的讽刺和得意。他冲着周文帝一揖道:“父皇,既然如此,那只怕这太子妃的人选不止温小姐一人,若就这么定了,虽是成全了左相大人的忠诚之心,却岂不是寒了其他臣子的赤诚之意?儿臣听闻除了左丞相家,朝上其他大臣家中也有正值韶华之年的女子,都是同朝为官,父皇怎能厚此薄彼?” 周文帝与温峤具是一惊,原先选择太子妃,确实也是由符合择选条件的众位大臣家报上牒纸,经过八字、年龄、相貌的筛选后,最后由太子选出属意的女子作为太子妃。 这次周文帝原先邀温若琳进宫,只说先让皇后相看一番,没想皇后满意之下与周文帝说了,两人一拍即合之下竟是把太子妃择选的惯例给忽略了,如今枫说的不无道理,倒让周文帝和温峤一时语塞。 周文帝尴尬的咳嗽一声,带了歉意冲着温峤道:“太子所言也有道理,不若明天朝堂之上,朕另其他爱卿也都往上呈报一下家中适龄的女子,再议时日,择选太子妃,丞相您意下如何?” 如今周文帝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温峤又能如何,只好忍气吞声拱手道:“老臣谨遵陛下旨意。” 第40章 父子交心 待温峤去了,周文帝挥手令勤政阁里的内侍悉数退了出去,枫便知是父皇有话要跟自己私下说。 “朕听你母后说,温小姐生的花容月貌似月中仙子,难得性子还温柔大方。枫儿你不乐意,难不成是因为她祖父是左相的缘故?”周文帝瞅着儿子,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如今这大殿里只有父子两人,他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眼下只是一个关心儿子今后婚姻是否幸福的父亲。 枫感受到父亲神情以及语气的变化,他心中一暖,自从回宫,还从没推心置腹的与父亲交谈过,之前不明白他为何把自己自小送出宫去,心下有些怨恨。自那日听了母后所说,才明白了周文帝的用心良苦。 “父皇,你惧怕左相大人?”枫小心翼翼的问出这话,他现今还不想打破父子间才建立起的温存默契。 周文帝一愣,刚要开口斥责他胡言乱语,最终却只长叹了一口气道:“左相两朝元老,朕做太子时,他已官居丞相要职,后来你祖父病逝之前,令左相辅国,又加封了他为开国公。朕那时与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只碍于资质平庸,处理政事远不如你现在这般得心应手,大多时候需要依赖左相代为决策。时间长了,朝上的臣子也习惯了听左相发号施令,朕心下不自觉的竟是有些惧怕他。” 枫心里一阵刺痛,若是周文帝斥责于他,或是还会激发他对周文帝懦弱性子的抱怨,但父亲就这么平淡的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倒让他对父亲有些心疼。 眼见父亲如今两鬓也新添了许多白发,原本四个皇子倒也不算子嗣单薄,谁知这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周文帝承担了太多的痛苦。但是他居于这个位子,却又只能将心中的痛楚隐忍而不能随意表露。 “父皇,你是君他是臣,你原本不必如此。”枫心疼道。 周文帝站起身,沿着大殿踱了一阵步,回头看向儿子的目光中露出几许无奈。“枫儿,你有你二皇兄的聪慧与见解,又有你三皇兄的稳重和气度。朕深感欣慰。朕年轻时性子优柔寡断,被人拿去了弱点,最后越陷越深,身不由己。” 枫头一次见到父亲当着自己展露出他脆弱的一面,原先的怨怼之言如今无论如何却也再说不出口。 “不管你如何看待左相,但是必须承认,他的治国能力确实很强。一文一武两个儿子又是如此优秀,如今满朝文武无不唯温家马首是瞻,真若左相生出异心,我萧氏一族没有自己的左膀右臂,简直不堪一击。”周文帝用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脸神情俱是落寞。他绕过书案,走回到自己的御座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父皇,为何不扶植属于我们皇室自己的力量?”枫不解。 “朕并非没有想过,护国公,还有避风山庄……”周文帝的话戛然而止,似是不想继续说下去。枫闻言沉默,一时间也不再开口,原来父亲为了自己这个儿子,牺牲良多。“ 儿臣听母后说,当年父皇你怀疑二皇兄的死与朝中大臣有关,而这些大臣,又都是与温氏一族沟壑一气……”虽然周文帝已经令所有内侍悉数出去,枫这话音量放的极低,隔墙有耳,这君王对臣子无端的猜测若是传出去,不知会引来什么腥风血雨。 周文帝盯着儿子的眼睛沉默了一会,方摇头低声道:“你大皇兄未及成年便已早逝,后来你二皇兄无病无疾的突然去了,连失两个儿子,朕心里便有些慌乱。你二皇兄政治论调又与朝上众臣相悖,朕惊慌失措之下自是免不了浮想联翩胡乱猜疑。等到后来你三皇兄酒后失足跌落荷花池而死,朕方才觉得只怕这些都是天意。当时温良娣已身怀有孕,若真是朝中大臣下手,便是左相也不能应允?况且你三皇兄死后,那温良娣落落寡欢,后来也跟着一起去了。如此想来,朕这几个儿子英年早逝,只怕是朕德行有愧,上天惩罚,却怨不得别人。” 枫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周文帝如今并不反对温峤的孙女进宫做太子妃。 “枫儿,莫以为朕脑子糊涂什么都没想过,虽然温世涛领兵在外,万一谋反我们将不堪一击。但他所领的那数十万将士食我国库俸禄,再怎么说终究是我天龙国的士兵,他若师出无名,只怕军心不齐,也很难助他。若不是万不得已,自是不会刀兵相向。朕唯一顾及的却是他那几千的温家军。兵贵在精而不在多,你莫要小看那几千士兵的数量,当年温世涛横扫数国所向披靡,虽是有我天龙国几十万士兵在身后,但他那温家军被人称为黑魔之师,只需听名字便令敌方魂飞魄散。那温家军不受我们国库供养,只听他温世涛一人号令。所以父皇为你留浩在你身边,他与你自小一起长大,与你必是绝无异心。朕也希望他能助你培养出一个忠于你一人的军队。只要这巡城护卫军死忠于皇室,温世涛在外他一家老小却都在都城,便不敢随意动你半分。” 枫惊讶的站起身来,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看似懦弱可欺的父皇,不声不响之下竟是默默的为自己的将来筹划着一切。 周文帝语重心长道:“枫儿,明日朝上朕会令三品以上大员把自家未婚且适龄的女子呈报上来,你刚才所说符合祖制宫规,便是左相心里如何不满意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是父皇也想劝你一句,朕听皇后对那温氏女子的描述,应是个不错的姑娘。她虽是温峤的孙女,但出嫁从夫,将来到了紧要关头,只怕还是护着你助你多些。到了择选之日,还望你莫要因为一时负气,错过佳偶。” 枫心知父亲最终还是担忧温氏功高盖主,日后会对自己不利,却又顾忌自己的尊严,婉转的劝谏。便也没好出言反驳,只是顺从的应声。周文帝见他如今肯听劝,心下一宽,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第41章 骇人听闻的秘密 温峤强忍住怒气从宫中出来,一言不发的上了宫门外等候多时自家的轿中,这一路他始终在想心事,眉头不展,面色沉重。待回到府中书房,下人不过是照例奉上茶水,因那茶盅略微有些烫手,引得他那憋了一路的怒气一触即发,顿时一扬手将那精贵的青瓷茶盅狠狠的砸碎在地上,倒吓得刚刚奉茶的下人立时跪在了地上告饶。 “父亲,还请保重身体,不知何事引得父亲如此大动肝火?”温世弘今日散朝后听父亲的吩咐没回尚书府却来了父亲家等他下朝回来,刚听下人说父亲回来去了书房,赶忙过来,正巧眼见那茶盅在自己面前被摔碎在地上。 他知父亲必然不会跟一个下人动气,此处必有其他原因。他悄么冲着那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的下人摆了摆手,令他先退出去。那下人如逢大赦,端着茶盘连滚带爬的出了书房。 “你们也先出去吧,等会听了吩咐再来收拾。”书房里伺候的下人正愁不知道该不该将地上的碎片收拾起来,见二公子发话,忙答应一声束手倒退着出了书房。 温峤盯着书房某处怒目而视,一时间并不理会儿子刚才的问询。温世弘心下也有些困惑,今天散朝时父亲还一脸志得意满之色,周文帝召温峤以及其他几名大臣去勤政阁议事,当时温峤还特意嘱咐自己先莫要回尚书府,要他来这等他回来,只说有事要跟自己商议,也不知勤政阁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倒惹得如今温峤态度骤变。 温世弘这边还正在揣测,突然听温峤将拳头重重的砸在面前的书案上,倒是惹他一惊。 “太子那黄口小儿实在欺人太甚,原本若琳进宫做太子妃一事已是板上钉钉,陛下和娘娘连黄道吉日都已经定好,他竟然横插一杠,出言反对!”温世弘面上神色一僵,论起来太子这年纪实在算不上黄口小儿,可见父亲是怒极了,说话间也不顾及君臣之道。 “父亲,太子殿下可是嫌弃若琳姿色平庸?儿子倒是听若琳说起过在宫里遇到了太子殿下,不过也只是一面之缘。”温世弘却没温峤那般激动,他一向宠爱温若琳这个嫡长女,其实心下并不是很乐意将她嫁进宫去。这丞相的孙女户部尚书家的嫡女,若不进宫,随便嫁去哪家婆家都不敢轻怠了。但若要进了宫,都道君王喜怒无常,便要处处谨言慎行方得以保身。那样日后女儿与妃嫔争宠,免不得要受尽委屈。 “若说若琳他都看不上眼,那不是为父夸口,我不信还有谁家的闺女胜过我温峤的孙女。他不过是借着祖制,想要令满朝文武将自家适龄的小姐报上来供他择选罢了。”温峤如今想起勤政阁里太子嚣张的神情,怒气依旧是未消。 温世弘忙着宽慰父亲道:“男人嘛,自都是得陇望蜀,想那太子又是年轻,至今还没成亲,必是想要寻个万里挑一的人儿。如今他还只见了若琳一人,陛下和娘娘便自作主张定了,他心下想必是不悦的。父亲您也说了,若是我们若琳他都看不上,只怕其他家的小姐更入不得他眼,所以这择选不过是个过场,父亲也不必太过在意。” 温峤听了儿子的宽慰之言脸色非但没有放松,反是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件事,面色渐渐阴沉上来。“世弘,你忘了你堂侄女那事了吗?我只怕这四太子又要走之前三太子的老路。”说完这话,温峤狐狸般狭长深邃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当年天龙国还未雄霸一方,周文帝还只是周文王。二皇子天生桀骜不驯,他随周文王与群臣议论朝政时表现出的果断与坚毅让温峤以及朝上那些大臣都有些心惊胆战。大臣们心里都清楚,若等到二皇子羽翼丰足之后,这朝上大权必然会回归王权,而朝上这些大臣,尤其以温氏为首,将来的权势都会得到抑制。因此,无论如何,他们是绝对不允许二皇子能顺利从周文王那里继承王权的。 有道钱能通鬼神,无论前庭还是后宫,温峤自有能力一手遮天,二皇子便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人刚死那阵子,温峤也有些后怕,他从周文王对待自己的态度上能看出来,王者对自己不是没有怀疑。甚至周文王还将自己新出生的四子找了个理由送出宫寄养,便连那宫里的厨子也都全部换了一遍。他有些后悔,自己操之过急了……世间除了药性猛烈的毒药,还有一些可以令人慢慢萎靡不振渐渐衰弱而死的慢性毒药。不过是因为当年二皇子屡屡顶撞他,所以他愤怒之下,选择了重药。 其实以他的能力,要想找出四皇子寄养在何处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但若是四皇子紧接着再出事,那他这谋杀皇嗣的意图就太过明显,也正是因为如此,四皇子反倒是得以平平安安的在宫外长大成人。 至于三皇子,最初,温峤对于这新一任太子所表现出的温和性子还算满意。日后周文王总归是要退位,但他这个开国公却是想世世代代世袭给自己的子孙。若是下一代的君主与周文王一般,任由自己操纵半生,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与二皇子那般想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己必是不许他活到接任皇权的那一天。 不过也是自那时起,温峤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虽说自己父子三人如今在朝为官,又都是手握大权,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中也终究会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时候。到时自己若是失势,眼下朝上那些阿谀奉承之徒难免不会反过来踩自己两脚。只有与皇室结为姻亲关系,将来皇家的子嗣中有了自己温氏的血脉,这圣宠才能稳固。 不过可惜的是,三太子择选太子妃时,温氏一族中却没有符合择选条件的嫡女。当时温若琳还不满十一岁,硬要呈上去实在有些牵强。长子温世涛家的嫡女早就成亲嫁人,连孩子都有了,只有个庶出的女儿年龄符合。 这太子妃日后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任你家门如何显赫,如果是个庶出,那只能恨自己投错了娘胎。但温峤始终是不甘心,最终还是将这庶出的孙女八字报了上去。果然,前任太子性子憨厚却更注重这些教条礼节,虽说那温家小姐容貌倒是也生的漂亮,却终是没有得到那太子妃的位置。这太子妃花落别家。 不过周文帝看在温峤两朝元老的份上,还是令儿子给了那温峤的孙女一个良娣的封号。温家权势当时在天龙国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温良娣虽说是个庶女,却也是养在大夫人房里的。平日她去参加官府内眷的各种聚会,众人敬畏她身后的家族以及祖父的权势,对她自是万般奉迎,这些年她竟是都忘了自己是个庶出的身份。性子自小养的是无比的骄纵蛮横。 原本她以为祖父将写有自己生辰八字的碟纸送到后宫,那太子妃之位舍她其谁。没想到最后终究是因为这个庶出的身份,只落了一个良娣的封号。只是这件事上,便是温峤也有些无可奈何。要怪,他只怪自家嫡出的闺女生的实在太少。 这温良娣住进当时天龙国王宫的太子府之后,那太子妃却是她认得的。以前两人在官府内眷的聚会中见过,那是刘侍郎家的小姐。论容貌,那刘小姐也只勉强算的上端庄,比起温良娣娇艳动人的姿色相差甚远。论家世背景,侍郎与兵马大元帅相差的更是十万八千里。所以温良娣每次见了太子妃屈膝行礼时,心下却是愤恨不平的。 若只是碍于出身没得到名分也就罢了,偏偏太子倒像是真心喜欢那个外表中规中矩内里却温柔贤淑的太子妃,对于自恃美貌的温良娣却不过尔尔,十天半月的才想起去她宫里一次。这让温良娣更是忍无可忍,时不时便要招了母亲去宫里抱怨一番。 这宫里的抱怨,自然而然会传回元帅府和丞相府,温峤屡次派人进宫劝谏,只道是等她早些怀上太子的骨肉,便还有翻盘的机会。谁知天不遂人愿,没想到太子妃却先怀上了身孕,到了此时,不但是温良娣着了急,便连温峤听闻消息也是着急上火起来。 太子妃若是生个女儿还好,真若生个儿子,那嫡长子以后继承王位自是名正言顺之事。后面便是温良娣再怀了孕生了儿子也是于事无补。之前谋害二皇子的事都干了,这令个女人滑胎之事温峤自是不会心慈手软,不过因为原先二皇子暴毙,周文帝还是多少起了疑心,宫里对于饮食的监管都比以前严了许多,一时间倒是不好下手。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便是不通过饮食,也有令人滑胎的方式。没隔多久,温良娣便收到了母亲进宫觐见时带进来的一种香料。这种香料普通人用了无碍,只是对孕妇伤害颇深。温良娣也知若直接把这香料呈给太子妃,真若胎儿出了事追查起来,自己必然会受人怀疑,所以干脆在自己房内燃了那香,却频频找了借口着人去请太子妃来自己房里闲聊。 太子妃原本生性温和不争,见温良娣主动向自己示好,逢请必到。太子妃自怀孕后得了皇后娘娘的嘱咐,不可随意食用太子府其他妃嫔送去的食物。所以每每去温良娣宫里,随身的嬷嬷也都自带了银耳雪梨汤之类的饮品,便连水都不曾喝她一口。不过是去闲聊解闷,心下自是觉得无妨。 那香里混合了堕胎的药物,只是当时太子妃已经过了孕期的头三个月,胎儿做的稳固了,隔了几个月倒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因太子妃有孕在身,太子去温良娣宫里的次数倒比往日多了些,就在温良娣用香害太子妃之后不两个月,她自己竟是也怀了身孕。只是她心里清楚,这段时间太子妃每次来时,她便提前燃了那香,若说太子妃受了那香的毒害,只怕她自己受的还要多些。 温良娣每日惴惴不安,只担心自己这一胎也不稳,精神日渐恍惚,便是皇后与太子妃跟她说话,也时常魂不守舍置若罔闻。好在皇后和太子妃还当她是因怀孕反胃导致整个人精神不振,便也没多责备她。 左相知道此事后也是后怕不已,后来见太子妃肚子渐大,似是没有堕胎的迹象,便心存侥幸盼着温良娣这一胎也安然无事。等到太子妃生产,却是个男胎。但让太医有些困惑的是,太子妃怀孕期间没有间断过补品,自身发福了不少,小皇子生下来却又瘦又小,似是在胎里先天不足。只有温良娣与左相心知肚明,那香虽然没有致使太子妃滑胎,却也令胎儿受到损害。 自温良娣去太子妃宫里探视了那小皇子之后,回宫后更是惴惴不安,每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日渐沉默。再往后小皇子终究没有熬过百日,太子妃忆子成狂,她原本产后就有些抑郁,整个人变得魔怔起来,某日眼前出现儿子的幻象,竟是失足踏入池中溺亡。 而温良娣那胎最终也没做住。三太子正值年轻气盛之时,受了如此打击一蹶不振,终日以酒麻醉自己。 温峤最初见太子妃死了,心里还存了念想,温良娣终究也是怀过龙翌之人,这太子妃去了,搞不好后面温良娣便能扶正做上太子妃的位子。谁想没过月余,三太子酒后失足也跌进了荷花池,虽是被身后跟着的太监赶忙救了出来,没有死于溺亡却死于被酒后的呕吐物堵住喉咙窒息而死。 温良娣彻底没了指望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温峤只怕她哪日喝醉酒把下毒毒害太子妃之事随口说出去,赶忙奏请了皇后将她接回府中。便是丞相府也终究人多口杂,温峤见她如今整个人已是神智不清,没过几日干脆将她勒死只说是回府后为太子殉了情,一是绝了后患,二是博取了皇后些许同情,为她谋了一个死后的名分。 也正是因为那件事,周文帝以及皇后都觉得原先天龙国的首府风水不好,温峤在朝上一提,周文帝立时应允了迁都之事。这些陈年往事除了温峤以及温世涛心知肚明,便连温世弘也不甚了解。 所以当父亲提起他堂侄女时,温世弘还只当是在说这次的择选之事。“当年堂侄女因是出身的缘故,如今若琳是儿子正经嫡出的女儿,容貌也说的过去,择选不过是走个过场,想必应是无碍……”温峤斜了他一眼,若论起来他还是对大儿子的性格更为欣赏,温世涛继承了自己果断刚毅的性格,二儿子却有些中庸迂腐,十足文人的作风。 他还当如今选太子妃是两个年轻人你情我愿的相亲,完全不了解其中的政治含义。 第42章 温峤的小伎俩 到了第二日,周文帝等朝上各大臣将政事汇报完毕,这才冲着大殿执事太监使了一个眼色。执事太监忙捧了一卷提前拟好的圣旨,对着朝上的臣子宣了圣上为太子择选太子妃的旨意。温峤是昨日在勤政阁已是提前知道了此事的,所以闻言脸上表情没有分毫变化,看不出喜怒。倒是御史大夫以及其他大臣听了圣上的旨意俱是颇为惊讶。 半月前自御史大夫在朝上向周文帝举荐温若琳为太子妃,后来此事便没人再提,但众臣也都通过各个渠道听说了温若琳进宫觐见皇后之事,更有甚者,还听说了皇后对于温若琳表示甚为满意。没想到今日乍闻圣意,众人难免不在朝上小声的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只是那些符合举荐条件的大臣,因自己府上平白多了参与择选的机会,心下免不了暗暗窃喜一番。只是碍于左相与户部尚书的颜面,又都不敢将喜色展于人前。 等到三日后,果然宫中宗正寺就收到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们呈报上来的各府小姐的牒纸名录。这日散朝后,因无重要政事需朝后处理,周文帝令大殿执事太监宣了退朝便离了殿,并没令大臣去往勤政阁议政。 “去把大臣们报上的名单拿给我”散朝后,温峤也没有出宫回丞相府,却直接去了宗正寺。 “丞相大人,此名录尚未呈给陛下过目,这么做怕是不合规矩。” 宗正寺的修玉牒官没想丞相大人会亲临此处,诚惶诚恐的在一旁躬身立了,只是听了丞相的吩咐却有些为难。 “莫非要本相叫了宗正卿亲自过来取不成?”温峤不肖的看了修玉牒官一眼,论起来,宗正卿与温家还有些旁枝末节的亲戚关系,今日他来原本就是要找宗正卿要那名册,没想人正巧不在,修玉牒官不过官从七品,温峤平日都不削于与之亲自交谈。 修玉牒官虽也闻听丞相大人在朝中的权势,但自己长官不在,怕自己私下拿名册给丞相,若是将来长官追究起来自己难逃干系,一时间还是犹豫不决。 “本相不过在此处看一眼那名册罢了,难不成你怕本相拿走了不还你?”左丞相耐心用尽,语气变得冷淡起来。修玉牒官听他说只在此处看一眼,又念自己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如何敢得罪当朝一品的宰相,便默默的走进内堂,取了一本册子捧了出来递给他。 只是却怕他出尔反尔,眼睛却不敢离开册子,只在一旁候着。 温峤冷笑着接过,逐页的翻看了一下,又扔还给他,趾高气扬的去了。 修玉牒官始终在一旁瞧着,见丞相大人只是看了看,并未动任何手脚,这才偷偷擦了一把冷汗,捧着那册子依旧送回内室。 只是这一切,却被奉太子之命而来的浩尽收眼底,他侧身宗正寺门外的廊柱之后,目送了左相离开。 “果不出我所料!”听了浩的汇报,枫不怒反笑,手中的剑刺向练功用的草人。便是太子府中也难免会被人安插耳目,唯有在这练武的院子里,周围视线开阔一览无余,枫才能放心大胆的与浩畅所欲言。 “不知左相看了名单,下一步会有何动作?”浩蹙眉沉声。 枫看向浩,面上表情非但没有浩预料的那般沮丧,相反却露出几许兴奋之色。“朝臣之间的结盟看似坚固,却是因利而聚,同样也会为了利益而变得脆弱。若是我遵照父王母后的意思直接选定温氏一族的女子做太子妃,那其他朝臣见温家权势稳固,只怕更要趋炎附势巴结奉迎。我之所以提出择选一事,是早就料到温峤对于这太子妃的位置势在必得。既然他那么看重这个位子,想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如此一来,难免不会得罪朝中一些臣子,终究会为他温家埋下一些后患。” 浩眼中惊喜之色一闪而过,一直以来,不管枫的身份如何改变,他内心深处始终都把枫当成那个需要自己呵护的弟弟看待,但是这一刻,他看到了枫身上与众不同的王者之风。 一阵大风突兀的袭来,从练功用的草人身上吹落下几根稻草,刚才还踌躇满志的枫,心里突然泛起一阵的难言的落寞。 “浩,择选太子妃之前,我想去一趟凤鸣山。”枫眼睛望着远处,似有所思。 浩迟疑了片刻,抬起头时已是目光坚定:“属下自当护卫殿下安全……” 第43章 枫回凤鸣镇 这是枫随着周文帝迁都至龙城之后,第一次出城。 凤鸣镇离龙城甚近,快马不过一日的路程。但如今天龙国只有枫一位皇储,实在再也禁不起半点闪失。所以之前他莫说想要出城,便是出宫,周文帝也是安排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在他身边照应。 可以想象一下,身边三步之内被层层护卫遮挡着,莫说出了宫想要随便走动走动,便是想看一眼周围的景致,环顾四周也只能看到那些侍卫层层叠叠的身影。这样比较下来,还不如待在宫里来的轻松自在,所以枫后来索性也懒得再提出宫的请求。 浩这些年间却回去凤鸣山几次,枫从浩口中得知如今的凤鸣镇早已不是当年自己住过的那个人烟稀少的村落。 人往往就是这样,对于自己熟悉的东西,却更畏惧改变,正是因为如此,枫好几次嘴上说了想要回去看看,最后却也不了了之。 这次,枫鼓起勇气跟父皇提出想要出宫数日,并且提前说明只准备带浩一人随行。原本以为周文帝必是不准,没想到父亲连原因都没多问一句,便爽快的应允下来。这太子妃择选在即,想必没人会想到太子会出宫,此时反倒是最安全的时机。 周文帝只是一再叮嘱枫不要出了这龙城,并一定要在五日后择选当天之前回来便是。因他这是微服出宫,不欲惊动太多人。浩便遵照他的旨意去拿了一套侍卫的衣服给他换了,出宫门时,枫还担心守门的内侍认出他来,将头尽量放低低低的,谁知守门的见了浩,只顾着行了礼,根本无意盘查跟在浩身边之人是谁。 这出宫比枫料想的要轻松很多。他一脚踏出宫门,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过是隔了一道宫墙而已,他却仿佛觉得这宫外的空气都比宫内清新许多。 “早知跟着你这么容易混出宫,那前些年早该出来几趟。”见枫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浩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却道:“殿下这是得了陛下的恩准,属下这才敢带殿下出宫,若没有陛下的明示,属下自是不敢。” 枫苦笑:“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只听命于父皇,至于我怎么说,你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属下不敢,只是陛下所吩咐的也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属下自是要遵从。但若有危及殿下性命之事,属下自是万死不辞也要护得殿下的安全。” “即是出了宫,这殿下微臣的就不要再提,横竖我管你叫了十几年的哥,如今再多叫两天哥你不介意吧?”枫一脸撒娇的表情,倒是让浩想起多年前在避风山庄,那个缠着自己一起习武的弟弟,他心头一软,轻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父皇只给了我不到五天的时间,这到凤鸣镇一来一去都要两日,时间不宽裕,我们还是早点走吧。”枫口中说着,脚上使力一夹马腹部,马顿时急蹿了出去。好在他自小便跟随鹰学习骑马,马术还算不错,刚才在马上只是略微有些趔趄,不过迅即调整了姿势,纵马朝城门而去。 刚才那马猛然一窜,浩脑中却突然浮现出当日宫门外被自己救回来的那个采女,大多女子受了那番惊吓,必是泣不成声。谁想那女子竟然还能自己从车厢中走出来,虽是隔着面纱,他分明记得清楚,那个少女俏生生的立在那里朝自己看过来,神色中具是感激和好奇。 不知为何今日竟会突然想起这事,浩苦笑着摇摇头,忙驱马朝着枫追去。 这夏日里太阳落山落的晚,等两人到了凤鸣镇时,天色竟还是亮的。也难怪,浩要用马,下属给备下的必是马队里最好的。 “若不是这山,我果真认不出眼前就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枫勒住马,坐在马上并未下来,原先从龙城来这并无官道,必须翻过凤鸣山才行,如今走那宽阔平坦的官道倒是方便了很多。 两人骑着马并未着急进入小镇,却立在山脚一处高地从上往下俯瞰。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整个凤鸣镇的景象。 浩用马鞭指着山下镇里一处建筑冲着枫道:“你瞧那里,就是以前的避风山庄,如今当做了这凤鸣镇的驿站。” 枫顺着浩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众多新修的宅院中看到了那个曾经熟悉不过的院墙,离开这里已是六年,这是他第一次回来,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一会我们去驿站,要怎么说?”浩看着他询问道。 “就依旧说是这避风山庄的少爷们回来看看就是。”枫并不欲大张旗鼓。浩心下也是这样打算,这驿站的人都知道原先避风山庄的主人如今是护国公的身份,便说是府中少爷回来故地重游,自是不那么招人注目。 枫原本的意思想要先去那谷中,只是如今天色虽然还亮,时候究竟还是晚了,只怕到了山谷天色就要暗下来,浩提议先去驿站住下,反正明日还有大把富余的时间,再去不迟。 因有上次山谷中被困之事,枫也没有坚持己见,倒是爽快的同意了。两人驱马在镇上行走,让枫感到好奇的是,这镇上的商铺关门却早,如今这天色还亮着,街道上竟是不见行人和做买卖的商户,那些临街的商户也早早的把门板都落了下来。只是他后来长居宫中,也不知这外面的规矩,只是记得自己小时候,山庄里的孩子到了夏日,屋里闷热难捱,一般都要在外面玩到天黑才会回去。眼下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倒是有些稀奇。 浩心下更觉得古怪,他这些年间来过此处几次。小镇上做生意的商户不少,大多都是前面店铺后面住人,便是天色晚了,也都会燃了灯开着门随时候着客人。如今正是夏日,要说更不该这么早早的关门,更难得的是整个镇子一片死寂,路上除了无家可归的野狗,竟是不见其他活物。 浩面色凝重,若说只他一人便是全然不怕,如今身边一起的是天龙国目前唯一的王储,这寂静的街道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好在这凤鸣镇的驿站大门却是开着的,这也让浩略微放下些心来。两人的马刚行至驿站门口,守门的两个驿吏立时迎了上来。“两位公子,此处是官家驿站,若要投宿,镇上有客栈。”其中一个驿吏见两人皆是寻常公子哥的衣着打扮,只怕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虽是拒绝两人投宿,语气却也放的极为客气。 浩从怀中掏出禁卫军的令牌递给那驿吏,驿吏接过来看了一眼,脸上变了颜色,立时双手捧了那令牌,毕恭毕敬的还给浩,口中忙不迭的往里请。 进了驿站里面,两人下了马,将马交给一名驿吏自行牵去喂养。浩出示的是御用禁卫军的令牌,这皇宫里出来的人物,不论官职,在外面比起地方官还要尊贵许多,刚才说话的那个驿吏在前面引了两人去了这驿站中最好的房间。 “我们在这不过住一两日就走,记得小心照看好那马。”浩先进了枫的房间仔细查看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这才冲着引路的那个驿吏交代下去。 驿吏答应一声,见两人没其他吩咐,正准备退下,突然听枫叫住他,令他叫护国公府派在此处的人过来一趟。那驿吏一惊:“两位莫非是护国公府上的人?” 浩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也不欲与他一个驿吏解释过多。那驿吏却不就走,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像是不了决心一般。后来见浩催他,便先去了。 第44章 多年旧人 过了没片刻,就见一三十多岁的男人急匆匆的赶过来,等进房见了枫和浩两人,顿时面朝着枫跪下身去。 “小人见过太子殿下,见过浩总领。”来人诚惶诚恐道。 浩一时并不答言,却快步出了房门警惕的巡视一番,见门外没有可疑之人,周围房间如今也空着没住人,这才又回到屋里,冲着地上所跪之人低声嘱咐道:“切勿大声,驿站中其他人并不知太子殿下身份。” “王侍卫请起,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枫冲着地上跪着的人微微一笑,此人原本归属浩管辖,是御用禁卫军中的一员。枫自从随周文帝迁都至龙城之后,惦念萦素的下落,便令浩从禁卫军中寻一个机灵忠恳之人来这边守着消息。 此人被浩选中,明面上从禁卫军中除籍,派来此处也只说是从护国公府中来的人。因是为了太子的私务,他这些年所领俸禄也皆是从太子府的用度中支出。 “小人不敢,在此多年却一无所获,真是惭愧万分。”王侍卫躬身立在一旁,他是个实诚人,这些年虽说已是尽到职责,待在此地并未随意离开过,但心下总是念着每月拿着太子给的俸禄,却没能为君分忧,此时一脸惭愧之色。 枫无奈一笑:“这原本就是守株待兔之事,人不来又怎能怨你,听浩说这些年你驻守在此处,便是逢年过节也没离开过凤鸣镇,倒是本太子害你不能与家人团聚……” 王侍卫忙又道了不敢,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道:“最初一两年小人只当是能完成任务就可归队,后来总也等不到人,小人便雇人从老家接了父母过来一起住了好照应,去年又与这镇上一户人家结了亲,倒是在此处成了家。” 其实他便是不说,枫和浩也不会特意去追查他这些私人事务,他主动说出来令枫宽心,可见是个厚道之人。 枫点头道:“如此甚好。” 浩抽空插话问他:“这驿站的人可知你的身份?” “并不知,就照总领当时吩咐的,他们只当属下是遵照了国公府里公子之命派来等人的。属下并未多言”浩这才略放下心来,他是怕驿站的人知了两人真实的身份,若都过来拜见太子殿下,难免招人注目,引来危险。 枫径直在屋里凳子上坐下,指了另外两张凳子令浩和王侍卫也坐下来。如今出了宫,尤其在这原先的避风山庄里,浩似是随意了许多,也不谦让推辞,直接落了座。 只是眼下两人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以前自己的长官,那王侍卫却死活不肯。 “你且坐下,我还有话要问你。”枫坚持道。王侍卫犹豫了片晌,只得半边屁股在凳子上坐了,还空了半边,以示不能平起平坐之礼。 “我们来时,天色未暗,这镇上怎么处处大门紧闭?莫非此处民风如此?”枫始终有些疑惑,浩闻言看了枫一眼,他心中也是一般的疑问,便是枫此时不问,他也准备一会出去找个驿吏打听一番。 王侍卫见太子问起此事,他先是低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究竟该从何说起,方才抬头冲着枫道:“原本凤鸣镇晚间还是很热闹的,如今这番家家自危的局面,是因为镇上一个多月前出了一起灭门惨案。” 浩神色一凛,枫也是注视着王侍卫,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王侍卫咽了一口口水,接着道:“被灭门的这户人家倒算的上这凤鸣镇上的首富,听说这户人家因是府上的公子前些年在别处惹了祸,这才迁来此处躲避风头。后来还在这凤鸣镇上开了一家艳阳楼,原本这凤鸣镇民风还算是淳朴,但自从开了这艳阳楼,好些原本老实的男人都忍不住总往那跑,倒惹得这凤鸣镇上没有一家的女人不骂那石府的。” 枫听到这,好奇问他道:“艳阳楼是什么地方?怎么倒惹得女人恨了?” 王侍卫偷偷看了浩一眼,见他没有出言阻止,这才跟枫解释说艳阳楼就是一家青楼。枫虽是不谙世事,但青楼什么意思也是知道的。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石府被人灭门?” 王侍卫摇头道:“那石府一夜之间被人灭门,除了石老爷石公子和夫人,还有家中几个仆人也被人杀死,这非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浩眉毛微挑:“刚才听你说之前石府迁来此处是因为在别处得罪了人,莫不是有人来寻以前的旧仇?” 王侍卫又是一番摇头道:“那石家迁来此处已有两年多,要说寻仇不会等到此时。他们家有一门亲戚在临城做官,之前得罪的那家却是他家这个亲戚的下属,既然当年都已经不再追究,照说现今更不会做的如此之绝。” 究竟是当过护卫的人,这凤鸣镇上每户人家的消息,他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那近来他们可是又得罪什么人?”这下连浩也是一头雾水。 王侍卫想了想,点头道:“若说近来,这石家还真是与一家他乡来客结下了死仇。” 其实这石府被人灭门与枫和浩全然没有关系,最初枫问起来不过是觉得镇上有些冷清的过分。眼下晚间也没什么事,既然王侍卫说起来,两人干脆当故事听着,聊以解闷。 “话说月前,这镇上来了三个外乡客,一男两女,投宿在镇上的客栈中,突然有一天,石府老爷的独子不知怎么与那外乡客起了冲突,他自己被那三人中的中年妇女给刺伤了,那妇女却也突然暴毙,只留下一个侄女……”王侍卫见太子和浩有兴趣听,眼下也来了精神,便不慌不忙的将月前发生的那些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不过好些他也没亲眼见过,多是道听途说来的。 枫听他说到那外乡人中的少女管那死者叫姑姑,心中一动。“你可知如今那少女身在何处?姓甚名谁?” 王侍卫停住话头,有些为难道:“此事说来又是另一番故事,说来话长。”他如今也有些口干舌燥,眼巴巴的盯着桌上的茶壶,却不敢动手。 枫心下急切,忙抬手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他,倒慌得那王侍卫连声道不敢。 等他喝了一杯水润了润喉咙,方才接着把亭长去石府要人之后的事给说了。只听咚的一声,枫站起身,因为起得猛,身后凳子倒在地上砸的地板生生响。他这猛然间一起身,倒慌得那王侍卫也赶忙跟着站起身来。 “照你这么说,那姑娘如今竟是不知所踪?”枫语有些焦躁,难掩心中的紧张。 浩将手覆在他肩膀上,沉声劝慰道:“殿下,只怕不是她,不然怎会不来这驿站寻咱们?” 听了浩的话,枫果然冷静下来,这世间姑姑带着侄女同行的人多了去了,自己只不过听了这个就怀疑那姑娘是萦素,实在有些牵强。更何况刚才王侍卫还说了,那妇人还有个儿子跟在身边,当初听萦素说英姑并未成亲,这不过是六年,如何会多出来一个成年的儿子。只怕是自己寻人心切,处处都往萦素身上靠罢了。 那王侍卫却突然皱起眉头,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那姑娘来过驿站?”这次连一向沉稳的浩语气都已是有些紧张。 “倒也不是,不过小人突然想起月前驿吏好似提过一件事,当时小人没在意,如今经大人一说,倒觉得有些蹊跷。”王侍卫小心翼翼的瞅了浩一眼。 “究竟何事?”浩眉头皱了起来,以前这王侍卫在禁卫军中时,行事稳重但也干脆利落,没想外放这几年,倒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小人也不确认,不如去叫了那驿吏过来,太子殿下和总领若有什么疑问,还可当面问他。”浩看向枫,枫冲着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你且快去找他过来,只是莫要跟他透露太子的身份。 第45章 不太平的凤鸣镇 王侍卫答应一声赶忙出去了,等再回来时,身后跟着的驿吏却正是刚才两人进驿站时,上前盘问两人身份的那人。 他在门口时看过浩出示的令牌,知两人身份尊贵,所以一进门虽还不知怎么称呼,却也哈了腰在那里谄笑着等着回话。 “老张头,我记得月前你跟我闲聊时提过一句,说有个男子和一个中年妇人来驿站寻过避风山庄的旧人。” 王侍卫不等两人开口,先冲着那驿吏询问道。那老张头一愣,原以为喊他过来是问些这驿站里的事,没想却扯到一个月前的闲聊上去。他悄么寻思了一番,也不知该冲着谁回话,想既然是王侍卫问的,便将半边脸斜冲着王侍卫道:“是,先是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过来问,到了晚间又来了一个中年的婆子。” “那妇人多大岁数?”枫插话问他。 老张头转过身子冲向枫:“那妇人是晚间来的,小人也看不仔细,就是觉得她一脸的病色。看上去应是有四五十岁年纪。” 那年英姑寻去避风山庄时,枫因伤了腿在屋里养伤,所以并没见到。只是事后听水莲说那英姑约么三十岁出头,现在不过是隔了六年,这老张头又说那妇人有四五十岁,这就有些对不上,他心下略感失望。 老张头瞧着屋里几个人神色都有些郑重,倒有些心虚起来。最近这凤鸣镇出了不少事,眼前两人看腰牌是从都城来的,搞不清是什么身份,莫非此来跟此事有所关联,才叫了自己过来询问? “他们有没有说为何要寻避风山庄的人?”浩究竟也曾是避风山庄的大少爷,当年避风山庄选在此地主要是因为此处两国边境,人烟稀少,免得引人注意。庄里的人都是跟着鹰一起迁过来的,后来天龙国与幽丽国战事起之前自是也随着鹰一起回去了。 “那男人想是不认得避风山庄的人,他那个娘,也就是晚些时候来的妇人说是原先避风山庄庄主夫人的旧相识。”这隔得久了,老张头已是想不起那妇人的原话,好歹还记得她说是认识庄主夫人。 枫与浩对视一眼。“你说的那男子会不会是女扮男装?”枫猜测的问他。 老张头忙摇摇头:“这是不能,那男人个子怕是比公子您还高些,喉结也明显的很,若真是个女人假扮的,倒也吓人。” 枫闻言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对了,既然是来寻避风山庄的人,你怎么没领来见我?”王侍卫自感有些失职,不管寻来的人是不是太子要等的那个人,终究跟避风山庄有关,他知浩统领原是避风山庄的少爷。 “当时你来时只说要等位姑娘,这两人一个男人一个妇人,小人也没多想。而且小人也跟他们两人打听过了,他们都不认得什么额头带胎记的姑娘。”说起责任就怕扯皮,这驿吏唯恐来人要追究此事,忙把自己的责任先推了干净。 枫倒是没有在意驿吏和王侍卫之间的推脱,眼下得到的信息与刚才王侍卫所提及的少女似是毫无关联,他心里有些迷惑,原先正说着那少女之事,为何王侍卫又会突然把此事牵扯进来。 “殿……”浩险些把殿下二字说出口,幸好及时醒悟刹住,又换了一副口气冲着枫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庄子里的人在这住的久了,有几户也与周边村子里的人结了亲的,你或是不知,这些年间,那些人的远房亲属也有找去国公府的,无非是知道他们如今生活的富足,想要去寻些好处的。我猜想那母子二人说不准也是那些人的亲属罢了,你也不要过于上心。” 枫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行了,此处没有你们什么事,先退下吧。”这说话间天色暗了下来,今日路上也是奔波了一整日,浩想要让枫好好休息,便打发两人出去。 王侍卫却没有立刻应声,却犹豫着看了看浩与枫,又喊住抬腿要走的驿吏,似是下定一番心思才把话说出口。“老张头,你还记不记得,那日石府出了事,咱们两个去看热闹。亭长令人抬了一个死人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姑娘。” “那又如何?”老张头有些纳闷,不知道今日王侍卫哪根筋不对,提了一茬又一茬。 “如今这事在咱凤鸣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出了事的说是一家三口,是母子两人再一个侄女,我想,那死了的妇人,会不会是那日来寻人的那个。” 老张头见两个公子都不再追问此事,原本不想继续纠缠下去,听王侍卫说了这句,突然浑身一颤,目瞪口呆的立在当处,如泥塑一般。 当日他与王侍卫一起去看热闹,因离得远看不清楚,再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少女身上,周围一帮镇民交头接耳热议的也是石家少爷调戏那少女不成,被人刺伤的香艳新闻。至于那死者,还真是没太多人关注。只是后来一阵邪风吹起了那死者面上盖着的麻布,惊得一帮胆小的妇女掩面不敢看。老张头当时只觉得那死者有些眼熟,但想了许久究竟没想起那死者是谁,便也没当回事。 如今听王侍卫提起此事,脑中竭力回忆了一下,顿时惊起一身的冷汗,那个死者果然与那天晚间找来的妇人有些像。 “这……,也或许是,只是小人也说不准。”这不是他故意推诿,那妇人面目普通,并无特殊之处,也难怪他印象不深。 枫一时搞不清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好纳闷的看着王侍卫。王侍卫忙回身冲他一躬身,又将那日亭长去石家要人的事说了一遍。 “最初属下也未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还是刚才浩统领问的那句话,才突然将属下点醒。这外乡来的是一家三口,偏巧出事前一天,就有母子两人来这驿站找避风山庄之人,属下刚才大胆猜测,或许却是同一拨人。” “你们可见过那少女的样貌?”枫因是没有见过英姑,所以询问两人那妇人的样貌毫无意义,但萦素额头上的胎记那么显眼,这却极好判断。 “见了”王侍卫和那老张头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少女右侧额头可有胎记?”枫感觉自己的呼吸如今也紧张起来。当日那少女头发散乱,人也萎靡不振,自石府出来便低着头魂不守舍的跟在众人身后。不过后来她去捡那麻布时,偏巧离得王侍卫所站之地倒近,因此王侍卫也得以看清了她的长相。 “属下看的清楚,当时她脸上虽有泥污,却无半分胎记,人是极美极美的。”如今想起那少女,王侍卫记忆犹新,那少女的美出尘入画,令人过目难忘。 枫又看向老张头,此事重大,他不得不谨慎。老张头见似是要问他的意思,忙点头哈腰道:“是,小人那日也见了,确实没有半点胎记。”当日他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两只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少女的脸。 枫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刚才听王侍卫说如今那少女不知所踪,心下倒企盼千万别是萦素才好。如今听两人都说那少女没有胎记,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这么绕了一圈,萦素至今还是下落不明,但终究好过知道被人掳走的结果。“这么说来,此处亭长倒是个不畏权势的,明日得了空,顺便见一见也好。” 枫听了王侍卫对整件事的讲述,对那亭长的为人倒心生好感。谁知王侍卫听了这话,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他朝着老张头使了一个眼色,令他先出去。 原本老张头对于今日这神神秘秘的盘问已是有些不耐烦,见肯放自己走,自是乐意。 等老张头出去了,王侍卫这次也不用等枫再让座,直接在先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要说这凤鸣镇这些年一直都太太平平的,偏是今年稀奇,一桩奇事接着一桩。” 浩跟枫两人听王侍卫这样说,心下猜测难不成这亭长家也出了事。还没等两人问,果然就听王侍卫接着道:“自那女子失踪后,隔了没十多天,这镇上一户人家报案,说是自家闺女也失踪了。那家的闺女原先是在亭长家做丫头的,因亭长家的小姐今年被选中了采女进宫,所以放出府去,没想就在亭长家小姐进宫后的一天,家里人就发现闺女不见了踪影。” “后来呢?”枫听这事里竟然连宫里的采女都扯上了,果然是越来越热闹,顿时来了兴趣。 “后来立了案,但一番查询下来也是没有丝毫着落,亭长因自觉这一阵子办案不力,主动向上面提了辞呈,上面刚一批下来,尹府上下竟是举家搬离了这凤鸣镇,如今去往哪里谁也不知。” “若说什么地方都会有失踪人口,找不回来的也不少见,为了这事便提辞呈有些小题大做了。”浩不置可否的评论一句。原先他还觉得这亭长不畏强权有些风骨气节,没想却这般脆弱不堪压力,令他有些失望。 “是,此事前不是还有那外来一家三口之事吗,一个死两个下落不明的,事情都赶在一起了。”王侍卫反替亭长辩白一句,可见亭长在这凤鸣镇还是较为得人心的。 “不过亭长这走的也巧,他走后偏巧又出了那石府的灭门之案,若是不走,那果真有他头疼的了。” 枫点头道:“怪不得今日来时,天色未晚,就见整个镇子如同空城一般。没想到这一个月间竟是发生了这许多事。”他心下暗忖,按照这王侍卫所说,原先凤鸣镇一向是风平浪静,这一个月接二连三所发生的事难免过于蹊跷和诡异了。 “那如今这灭门之案谁在审理?”浩随口问了一句,他主要是担心眼下镇上的治安不好,唯恐对太子不利。 “如今亭长位子还空缺着,此处的案子是隔壁县的县太爷代为负责审理,不过已经过去这许多日了,小人看还是毫无头绪。” “依你刚才所说,那妇人原本是三人一处来的,后来她儿子不知为何丢下两个女人出了门,会不会是他回来之后发觉亲人被石府所害,这才起了杀人报复之念?” 枫最初一心总在琢磨那个少女是不是萦素,后来听了老张头和王侍卫的说法,已经把这个怀疑给否定了。如今静下心来,倒是理出一些头绪。 王侍卫踌躇道:“只是那少年走了十几日后,听说在凤鸣山山涧中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亭长着客栈老板去辨认过,看身量倒似是那少年,当时只说是他被人在山里谋了财害了命。” “这么说来,这凤鸣镇倒是匪徒横行,这一家三口的外乡人刚来此地不过几天,一个被本地恶霸打死,一个被人在山里谋财害命,剩下个孤苦无依的少女,给亲人上个坟又被人掳走不知所踪?”浩以前回来过凤鸣镇几次,每次都风平浪静,这次与太子同行,却不料这原本太平的凤鸣镇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 “总领说的是,属下也未料过此地突然会是这样。所以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还请殿下与总领尽早回龙城,万一留在此地出点什么事,真是谁人也担待不起。”王侍卫面带忧色,如今整个凤鸣镇知道太子亲临的只怕只有他一人,真要出了事,他只怕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枫如今见也没有其他可问的,怕他啰嗦,只道自己明后日便走,挥手令他先出去了。 “殿下,王侍卫言之有理,此地如此不太平,还是不要太过久留,免得节外生枝。”浩等王侍卫前脚出了屋子,脸上立刻带上了忧色,枫在宫里时只说要来凤鸣镇看一看,如今他还不知太子此来的目的。 “浩,你不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吗?”枫没回答他那话,却皱起眉头来思索着刚才王侍卫所说的那些事。 “属下也是觉得有些古怪,若说这镇上恶霸欺负外乡人弄出个命案也不算稀奇,只是后面的事都过于巧合。怎么看都像是那年轻人回来,不见了自己的娘和表妹,去找那石家寻仇的意思。” 枫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想,说那姑娘是被人劫走,只怕是被她这个回来的表哥带走更有可能。那亭长心下清楚这些,却对外宣称两人一死一丢,无非是不想担了干系罢了。那石家也是自作自受,活该遭了报应。” 两人凭着王侍卫所说,分析猜测一番,已是天黑。惦念着明日还要去那山谷中看一眼,浩便劝了枫早些休息。 虽说这驿吏给两人分了两间房,但浩终究挂着枫的安全,任枫劝了半天,依旧没回房去睡,只背靠着房门坐在屋里的地板上,闭眼休息了一夜。这也让枫心生愧疚。 第46章 山谷依旧在,佳人无处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枫已经穿戴整齐想要出门。他原说自己一个人去去就回,浩如何肯由他自去?任他怎么说都是不肯放他一人出去。 饶是隔了这么久,此地变化又是如此之大,但那上山的路仿佛印刻在枫的脑海中,通往山谷的那条路上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仿佛都还是六年前的模样。 “当年我跟萦素就是从这条路下去山谷的,因为追一只兔子,后来迷了路。好在能看到那条瀑布,原想到了瀑布那边从另外一条路回家,谁想又遇到了狼。”枫站在山头上,低头看着眼下的山谷,心下无比感慨。 当年那是夏末,野草疯长,足足有一人之高。眼前仿佛依稀还能看到两个半大孩子站在草中,四顾茫然。 浩这是头一次听他说起那日之事,当年众人救回枫之后,第二日浩便与鹰离开了避风山庄,名义上是去走镖,实际上却是应周文王飞鸽传书去了天龙国王宫。 也就是那次,浩才知道了避风山庄众人真实身份。虽然他自小就觉得父亲待自己兄弟两个态度不同,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是周文王寄养在避风山庄的四皇子。 “我下去看看,一会就回来。”枫说罢这话便欲要下去山谷。 “殿下,谷中凶险未知,若要下去,属下陪你一起下去。”浩知拦他不住,退而求其次,只求自己守在他身边照应。枫心下也知拗他不过,只好由着他跟在自己身后一起下去。 如今的草也是又高又密,只是枫已不是当年那个身形弱小的少年,野草只到两人腰部,当年人小便觉得瀑布离的很远,如今却觉得就在眼前。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瀑布跟前。当年枫躲避那狼的潭中巨石犹在,一回头,萦素藏身树后的那棵大树也依旧枝繁叶茂。枫从项间掏出一根红绳,红绳末端正是一枚狼牙做成的坠子。 他轻声叹气道:“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还有没有留着此物,也不知她是否已经嫁人生子。”浩见他脸上神情落寞,着实让人心疼。 “当年属下在谷中,射杀了两名本国士兵,论起来该当死罪。”浩瞅着当年那两个温家军殒命之地,他当时不知自己是天龙国人,见弟弟被人欺负,加之年少气盛,一箭之下射死那两名温家军。这些年大家都对此事讳莫如深,枫也从未再提过,但这终究是他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病。 眼下到了山谷中,他却忍不住旧事重提。 “浩,当年你跟护国公走的前一晚,护国公来找过我。当时他跟我说,你射杀那两名士兵之事,求我永远莫要提起。”枫因他提起这段往事,倒是暂且把那思念萦素的伤感抛之脑后。 浩闻言有些震惊,抬起头来不信的看着枫,鹰性子爽直刚毅,浩从未想过父亲竟会为自己去求枫。 枫感慨道:“当年我不明所以,后来才算是明白了护国公的用心良苦。其实是护国公过虑了,即便我们不是亲兄弟,但十几年的兄弟之情怎是说忘就忘,我又岂是那翻脸无情之人。不过终究可以明白,护国公那一去之前,已知我们父子兄弟间的缘分到了尽头。” 浩沉声:“殿下,你可怨恨属下的母亲?” 枫愣了一下,想了想才明白他所问为何。之前他一直以为是萦素不告而别,那日在太子府他提起此事,浩回家问了母亲水莲当时的情形,水莲这才把当日自己拒绝了萦素去跟枫道别一事跟浩说了,枫虽不是自己的儿子,究竟是养育了十几年,如何会没有感情。水莲认了此事,宁可让枫心里嗔怪自己,也不愿他留有遗憾。浩再进宫便讲此事讲与枫听,枫方知当年的女孩走之前,是何等的绝望。 “若说你刚告知我时,我心下真的是有些埋怨莲姨,她明知萦素这一走,我们两人今后便是天涯相隔再难相见,却不允她与我道别。她那时孤苦无依,原本我许了她找到姑姑后,求了爹留她们两人在庄子里住下。只是等后来我知了自己的身份,顿时明白了莲姨的苦衷。她也必是从温家军追捕萦素之事上推测出她的身份,若不是真心为我,她那样一个善良温柔的人,又如何会冷言拒绝一个小女孩的要求。当年莲姨心下必也是难过至极。” 浩适时劝道:“殿下,既然你心里也明白,便是她寻回来了,若得知你的身份,她……,不若放下吧。天下之大,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因缘际会。或者她现在在别处,生活的也甚为安乐。” 枫一时不语,扭过头去看向一边。浩还当他是生了自己的气。忙低头致歉道:“那些话是属下逾越了,还请殿下恕罪。” 尽管背对着,浩依然注意到枫抬起衣袖举到眼边拭了拭,等他回过头来,眼睛似乎有些微微发红。枫勉强笑道:“既然已经来过,那就尽快回去吧。若是与父皇失约,以后再想出宫便不能够了。” 他四顾环视了一下眼前的山谷。这里离龙城算不得远,但即便如此,来一趟也是很不容易,今后再来已不知会是何年何月。只是山谷依旧在,没了心里挂念的那个人儿,再来又能如何? 浩原想着劝他回去自是又要费一番功夫,没想他竟是干脆利落的主动提出要回宫,心下一宽,这几日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枫又想起一事,交代道:“对了,等回去你提醒我一下,既然这凤鸣镇的亭长位子还空缺着,不若就举荐王侍卫吧。他在此守了多年也没句怨言,人很是不错。这禁卫军是回不去了,既然在此地成了亲,干脆留在此地好了。” 浩答应一声,只是心下有些疑虑,枫令王侍卫接任这亭长一职,究竟是想要报答他,还是想继续令他留在此处等候萦素的消息,实在不得而知。 两人从山谷中回了驿站,浩找了王侍卫跟他说了太子殿下的意思。王侍卫自是喜出望外,他前两年把父母接过来,先是租了一处房子给父母住着。后来因为要娶亲,拿着太子这些年给的俸禄,买了一处两进两出的小院子一家都搬进去住。最初几年他还总惦记着回去禁卫军继续做一个侍卫,这年来舒坦日子过惯了倒是有些发愁,龙城那边的房子贵,物价也高,他一个小小的侍卫那点俸禄在龙城怕是养不起父母和妻子。但这边等人的差事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如今见太子殿令他接替亭长的工作,心下着实欢喜,去太子跟前谢了又谢。 这驿站原本是避风山庄的院子改来的,当时也拆了一些旧屋新盖了些,不过大多院子都还保留着。枫今日去过了山谷,横竖回龙城要一日的路程,索性明日一早再走,今日便当成了故地重游,在这个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家中温故一番。 话说周文帝一时爽快放了太子出宫,后来皇后听他说了此事后,一直在那里胡思乱想,坐立难安,倒搞得周文帝有些后悔当时没多派些侍卫跟着枫一起出宫。 如此过了两日,他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护国公府问问,看鹰知不知道枫和浩能去何处时,枫却带着浩回宫了。只是对于自己这两三日的行程,两人缄口不提。 第47章 大殿择选 根据宫里宗正寺选定的良辰吉日,朝中已是提前通知诸位大臣,凡是上报牒纸的人家,在当日可令自家女孩进宫参与太子妃的择选。 这日早朝后,周文帝难得大白天的回了后宫中的寝宫,与皇后皆换上暗红色的吉服,提早便到了捡择大殿。眼见吉时就要到了,还不见太子踪影,皇后已是有些沉不住气,今日参与择选的女子出身都是三品以上大员之家,而且这择选本来就是枫亲自提出来的,若是他临时脱逃,只怕会得罪不少朝中大臣,也会为他将来即位后君臣关系带来隐患。 皇后正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大殿太监报了时辰,枫便踩着那点进了殿来。今日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礼服,虽是不如皇后和周文帝一身暗红色那么喜庆,但那宝蓝色映衬了他白皙的肤色,倒是更显得他年少俊秀,英气勃发。 大殿太监见三人都已到了,忙冲着殿外唱喏一声,请各位参与择选的小姐觐见。 等了片刻,只见一个女子莲步轻移自殿外进来,她梳了一个飞仙髻,乌黑的青丝用了一根雕工精细的白玉梅簪绾起,身着浅蓝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宫装,一条银色织锦腰带将她不堪一握的盈盈细腰束住。腰带上挂了一枚打了五彩丝络的羊脂白玉玉佩,华贵中凭添一份端庄大气。面上薄施粉黛,明眸生晕,姿容秀丽无比。正是温若琳。她走至殿中站立了,朝着座上三人盈盈而拜,浑身妆容以及礼数让人挑不出半点差池。 皇后在御花园中见过她一次,但周文帝今日却是初见,一见之下心中也忍不住暗暗赞叹,果然不负皇后青睐有加,此女姿容秀丽端雅,一看便是大家闺秀中的典范。只是等了片刻,却不见其他人进来,周文帝与皇后互视一眼,心下都有些疑惑,唯独枫依旧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坐在那里,似是心中早已洞察一切。 若说起皇宫里的捡择,每次都会有临时退缩而不来参选的,只是周文帝听宗正寺报上的名单,今日本应有七八家的小姐要来,如今却只温氏一位,实在有些过于蹊跷。 他吩咐大殿太监去传了宗正卿。“朕看你之前报上来的名单,应是有八人,为何今日只来了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周文帝脸色有些不悦,他并非不满意眼前的温若琳,只是众臣这样做,有些戏耍君王的嫌疑。 宗正卿双手捧了一个册子,诚惶诚恐的请大殿太监呈给周文帝。“禀陛下,这册子上所录是昨日提了撤牒申请官员的撤牒理由,请陛下过目。” 周文帝从太监手中接过册子粗略的翻看一眼,见那些理由五花八门,大多都是突然起病的,再不就是家中突发丧事的。 “真真是巧,更难得都赶在同一天。”周文帝将手中册子重重的丢在面前的御案上,语气不怒自威。 温若琳站在殿下,见周文帝发火,脸上微微有些动容。她并非是惧了这圣颜,只是来之前她并不知今日只有自己一人前来参与择选,等到看到眼下光景,心里却想起这些日来家中发生的事。 先是祖父派人把她叫了过去,问了一下她对于此次择选的看法。当她告知祖父她势在必得的时候,她清晰的记得祖父当时眼中赞许的神情。 “吾家有女如此,老夫知之甚慰,必当偿你所愿。”当时左相温峤捋着胡须这般说,温若琳注意到祖父眼中的精光,完全不似一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 她当时并未询问祖父会如何做,只是对自己有所自信。平日各门各府小姐之间的聚会也不少,这朝上官员凡是家住龙城的,家中的小姐她几乎都见过。她不信在这择选之时会输给别人。 到了此时,她才明白祖父那句话的意思,虽然不知祖父用了什么手段,但是眼下,来参与择选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她抬头偷偷看向大殿之上御座旁坐着的太子,那日与太子在御花园匆匆一面,这个俊秀的青年男子就深深的印在她的心里,成为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今日他一身宝蓝色织锦宫袍,腰间系了一条犀牛皮制成的腰带,头上一顶镂空雕花金冠束发,瞧着比那日见更多了几分英挺和潇洒,端的是一副王者气派,气度逼人。 她这正偷偷的打量着枫,谁知枫好似察觉一样,目光一转,正对上她的眼风,她顿时脸颊发烫,低下头只定定的盯着脚下的青砖,心里仿佛触电一般酥酥麻麻。 “枫儿……”周文帝面对儿子只觉得一阵羞愧,前几日他在勤政阁,还在劝枫不要因为对左相个人的成见,便意气用事耽误了自己的幸福。只是今日,便连周文帝都觉得左相做的有些过分了,眼下情景,任是傻子都能看出必是左相做了手脚。 “不若朕令宗正寺再择吉日,重新令朝臣呈上名单。”周文帝说话间转头朝向宗正卿,打算取消今日的大殿择选。枫却站起身来,冲着周文帝行了一礼,面上带了冷笑:“父皇,都道是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各位臣工无意送家中女眷进宫,父皇又何必强求。眼下这殿里不是还有一位忠臣良将之女吗?依儿臣看,温小姐进宫的意愿却很坚定。既然如此,就是她吧。” 他这话说完,倒是惹得周文帝一脸惊讶之色。原本周文帝听皇后说过很中意温若琳,今日一见之下,他果然也很属意殿下站立的这位小姐。只是今日之事算起来朝臣实在有些不给王室面子,周文帝还当自己这个素来桀骜不驯的儿子会当场发飙,若按自己意思今日硬选了温若琳做太子妃,只怕后面太子与左相之间的矛盾却会日益加深。就是考虑到这点,周文帝才想着取消今日择选。没想到枫却如此爽利的妥协了。 刚才枫那话说的甚为随意,大殿执事太监与宗正卿都看向周文帝,在等他明确的示下。周文帝见儿子没有异议,心下顿感轻松,便冲着两人点了点头。执事太监忙对着殿内宣了圣意,择定温若琳为太子妃,择日迎娶。 宗正卿原本与左相也有些旁枝末节的关系,后来又听属下禀明了左相大人曾去宗正寺查阅过各家呈上来的名单。当时还不知他意欲何为,到了昨日见各大臣前去宗正寺撤牒纸,心下还担心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终,就怕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刚才进殿时还是战战兢兢。没想却这般顺利的完结,也是松了一口气,忙去大殿录事桌上取了纸笔,将温若琳的名字录在皇室内册上。 自始至终,温若琳始终低着头端庄典雅的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如水。只是一颗少女的心却在胸腔中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因为枫那几句话,整个人仿佛要融化在幸福中一般。 等着大殿太监宣了圣意,按照来时礼仪官培训的礼仪,温若琳朝着御座上的几人依旧行了礼正要退下。只见枫面上带了如春风般和煦的笑,从殿上走下,朝着她走了过来。她微微侧身,不意自己正面而对,心却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枫走至她身边,不经意突然牵起了她的手,温若琳的手白皙纤长,透着阳光看去仿佛半透明,似是白玉雕琢一般,握在手中只觉得柔弱无骨。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温若琳似乎已经感受到枫的呼吸,她微微抬头,魂牵梦萦的男子就在眼前,一阵少女初恋般的幸福袭来,她只觉一阵晕眩。 “今日总算如你祖父所愿,想必你回去可以交差了。”枫凑近她的耳边,呼吸带着热度,帅气的脸上带了迷人的笑,撩拨着她少女的心,只是那无情的话却让她心中一冷。 “太子殿下?您误会小女了和祖父了,小女对太子殿下您……”温若琳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今日之事,她心下也有些嗔怪祖父,虽知祖父是为了自己能顺利得选,但这么一来,倒伤了自己的自尊。 “本太子知道,不光是你祖父的意思,便是你,也贪慕这太子妃之位,难道不是吗?”枫的声音小到只有两人能听到,他脸上始终挂着笑,在殿里众人看来,还当是少年情侣之间的亲密私语一般。 “太子殿下,小女并非贪恋这太子妃之位,便是殿下身份并非太子,小女心意也当如此。”温若琳微微咬着下唇抬头迎向他的目光,声音虽细若蚊蝇,却满含坚定。她爱慕的是眼前这个如太阳一般耀眼的男子,不管他身份如何。 “那么说不过是御花园里匆匆一面之缘,温小姐便爱上本王了?”枫语气和笑容中满含轻蔑之意。眼前这个女子,不过是见了自己一面罢了,便说的好像是情根深种一般。 当然,这相府里长成的大小姐,如何会懂得什么是爱?饶是温若琳心中对他满是爱慕之意,但总归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听枫说的这般直白,她又红了脸低下头去,不好作答。 “只是本太子心里早就有了爱慕之人,这太子妃的位子你可以拿去,但是本太子的心,你永远都得不到……”枫冷冷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出了大殿,只丢下温若琳立在那里,一脸惊愕之色。 等内官送温若琳出宫的时候,临近宫门,她突然收住脚步,放眼望去,满眼雕栏玉砌,琼楼玉宇。这是一个令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仙境,又是一个令多少少女魂断情殇的地狱。 今日一过,温若琳再无回头的可能。今日的天气真好,湛蓝的天空上大片大片的白云遮挡着原本强烈的阳光,带给人一阵夏日里舒心的阴凉。 温若琳刚刚因为太子无情的话语而受伤的心如今却慢慢平静下来。 她坚定的想着“太子殿下,臣女之心可昭日月,这宫里的日子还长,总有一日殿下会知臣女的心意。 第48章 太子府里的林婉蓉 太子选定太子妃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宫里迅速扩散开来。不到一天,这个消息在宫里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钟粹宫的采女们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一片哀鸿遍野之声。之前曾有消息传来,说皇后有意在这批的采女中选一些送去太子府侍奉太子。 进宫第二日,采女们亲眼目睹了太子的风采,自古嫦娥爱少年,大多数人便都存了去太子府侍奉太子的想法。 一是眼下周文帝年岁已大,皇后妃嫔都是各居其位,要想从一个小小的选侍升上去,可谓难于上青天。 二是太子如今正值年少,听说身边还没有侍妾。这万乐宫如今只太子一个继位王储,将来周文帝退位之后,现任的太子便是当朝天子。若是能从太子府开始侍奉太子殿下,将来的前途自是大有可为。 只是这梦还没醒,今日便听说太子选定了太子妃。尤其这太子妃就是上次众女在御花园中见过的那位温氏小姐。一想到那温小姐倾国倾城的容貌,端庄典雅的风姿,令人羡慕的出身。顿时众女便都自惭了形秽。 在宫中若想要得宠,那必是要拼青春美貌和家世背景的。跟那温小姐一比,什么都不占先,那还有什么可拼的? 所以众女如今倒都收了心,也不再贪恋那位英姿不凡的太子殿下,索性都安了心在那里等着大殿择选的到来。好歹跟现在周文帝的那些妃嫔比,自己有的是青春和美貌,说不定还有机会邀得圣宠。 如今太子府的一处偏殿中,林婉容正对着镜子描绘着额头上那处胎记。她没进宫之前生于一处殷实之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若论样貌她生的其实是极好的,只是额头上天生一块胎记有些碍眼。好在她那胎记颜色浅个头又不是很大,平时拿头发遮掩一下,也并没有那么明显。 后来到了十三四岁,就有人家上门说亲。原是同镇上某家夫人在庙里上香见过她一面的,当时离得不是很近,她额头又有刘海遮挡,所以打眼看过去只觉得这姑娘娇俏可人,回去又打听她家门风也好,姑娘除了跟着母亲去庙里上香之外,基本没怎么出过门。这才请了媒人上门。 原是两家算是门当户对,那家的少爷林父也是知道的,虽然学问一般,但为人中规中矩,倒是个老实人。林父思量一番便答应了这门亲事。不过媒人眼毒,上门说亲那日请出来林婉容细细打量了一番,离得近了自是看清了她额头的胎记,后来回去跟对方人家的主母说了此事。 那家夫人却有些在意未来媳妇的面相,后来只说请人给两个年轻人合八字,顺道去给林婉容看了相。那相士回来却说林婉容额头那胎记图案不详,像是个鳏寡孤独之命。若是男方命硬,那林婉容便会克了自己的子女。若是男方命不及女方命硬,那便是个年轻守寡的命相。 若说起来,哪家的母亲会拿着自己儿子和孙辈的命去赌?所以便推脱两人八字不合,这门亲事算是无疾而终。 只是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林婉容这克夫克子的命却搞得镇上人尽皆知。往后别说媒人,便是同镇上的人到了她家门口,都恨不得绕道走。 民间凡是被相士批过命格不详的女子,最后的结局无非是出家为尼,了此残生。要么就是趁着这名声还没传远,嫁去他乡。林父却是个忠厚之人,他信了那相士的话,怕女儿嫁出去害人,后来听闻宫里招宫女,盘算着这进宫总比去庵里做姑子强,又念着自己女儿这额头的胎记估计也不会被宫里的天子看上,所以便求了人把女儿送进了宫做了宫女。 这宫女虽都是下人,却也分了三六九等。进宫的时候便会由提调女官进行筛选。手巧的会分到针线局,善于烹饪的会分到膳食间,容貌乖巧的会分配到各宫贴身侍候主子。 林婉容因头上这胎记见不得人,只好被分配了去杂役司做些打扫庭院洗晒衣服之类粗陋的活。 如此在宫里过了两三年,倒也相安无事。偏巧太子府那边新盖了宫殿,需要增添打扫庭院的人手,林婉容被选进了太子府,负责清扫太子府各条通道上的残花败叶。 那日七八个宫女正在清扫太子府中的一条小道,正值春末夏初,文殊兰花开的绚烂。林婉容从未见过这种白色的花朵,那花朵优雅的长颈吸引了她过去,她从地上捡起一朵掉落在路边文殊兰,看的有些走神。 “丑丫头,你不好好干活,在那里偷得哪门子懒。”顿时就有宫女冲她嚷嚷起来。这宫里的日子无聊,平日里宫女之间时不时发生些打闹争斗这也是常事,每次争斗,林婉容头上那胎记往往会成为被人攻击侮辱的目标。 放在平时,她也懒得与她们计较理论。这些宫女出身多是贫寒,很多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有些甚至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林婉容从小在家跟着兄弟一起读书识字,若不是额头这胎记误人,现在怎会与这帮下贱之人混作一堆。她不是不生气,而是实是看不上眼下这帮人。 那个骂她的宫女见她一脸不屑之色,心中来了气,干脆走过来一把把她推在地上。有些跟那宫女私下交好的也围上前来看热闹。还有几个本着息事宁人的过来劝架。这边正闹得不可开交,偏偏那么巧太子一行人却朝着这边过来。 等到了身前,王万石一声重重的咳嗽,惊得那些宫女赶忙散在两边垂首立了。林婉容因倒在地上一时没起来身,就是那一刻的迟缓,却让枫注意到了她。 她倒在地上,粉色的宫裙上沾满了落叶残花,一双凄婉的大眼怯生生的看向枫,一只手中还拈着一朵白色的文殊兰,更让枫震惊的是,她额头上那若有若无的胎记。 枫骤然心中一动,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少女绝不是萦素,但是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手中的文殊兰,额头的胎记,无不令他又想到初见萦素时的模样。 那日之后,枫令人给她在太子府偏殿中安置了一处住所,在其他所有宫女眼中,她这不亚于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最初她当太子是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胎记。若不是这胎记,便是在这美人如云的皇宫里,她也着实算的上明丽照人。 那日晚间,她尽力用了粉将那胎记重重盖住,又用刘海遮挡的严严实实,忐忑不安的在屋子里候着太子的到来。 可以说在这宫里,太子殿下是所有宫女仰慕的对象。但是给她幻想一千次,她也从未敢奢望过自己一个不祥之人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垂青。 在她惴惴不安中,太子果然来了。他坐在她对面,令她撩起额头的刘海,一整晚就那么痴痴的瞧着她额头上的那块胎记。恍惚中,她听到他口中呢喃的一个名字。 原本聪慧的林婉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不过是另外一个女子的替身,太子喜欢的并非自己,只是一个同自己一样,额头上带了胎记的女子。 只是她不解,如此尊贵的太子殿下,要怎样的美女而不得?却会痴痴的迷恋一个容颜上有缺损的女子? 不过即便知道他喜欢的不是自己又如何?满宫下人谁不知,太子早过了大婚之年,至今太子府却没有一个侍妾。而自己,一个身份低贱的宫女,一夜之间成为众人口中太子的宠姬。再也没有人敢于欺负她,再也没有人敢喊她丑丫头。那个为所有宫女魂牵梦萦的太子殿下,如今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不管他爱的究竟是谁,对于林婉容,她已是心满意足。 有日她见宫中一位妃嫔在眉心处上了梅花妆,整个人显得更为娇俏妩媚,心下一动,令人取了衣纹笔,调和了红色与银色的颜料,对着铜镜将自己额头上那胎记绘成一朵展翅欲飞的蝴蝶。 如今她不再痛恨自己这份残缺,甚至是有些感激,自己今日所得,说来也是拜那胎记所赐。今日,她如同宫里其他人一般,也听到了太子选立太子妃之事。她放下手中的衣纹笔,左右打量着镜中自己因上了额妆而显得娇艳无比的脸,突然间,满意的笑容一闪,却换做一抹凄凉的笑意。 “是了,怪不得那日万尚宫奉了皇后之命拿了药要我服用。只怕太子府要迎娶太子妃,皇后定是不想我这般下贱之人先诞出皇嗣。”她苦涩一笑,想起那日之事。这在宫里待了几年,如何不知这宫里的规矩,万尚宫还骗自己那是强身健体的药丸。不过当万尚宫递来那颗药丸时,她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微笑着从万尚宫手中取过那药丸,安之若素的放到口中细细的嚼了咽下。 在这宫里,若是主子想你吃下什么,你便是反抗又如何?果然,等她面不改色的服下那药,万尚宫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她并不恨万尚宫,同样都是奴才,她也是受了皇后之命而来。同样是宫里的奴才,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只是,皇后与万尚宫并不知道,太子殿下虽然来过她房里多次,却从未留宿。实际上,她如今还是个处子,未受过君恩。 这也是她为何会坦然服下那药的原因。“莫不是太子殿下终究还是嫌弃我的容貌……”她手指抚上额头的蝴蝶,心下斐然。 第49章 太子大婚 若说王室大婚原不该那般仓促,只是据宫中太卜的推算,本年下月凑巧有一个大吉之日,若是错过了,便又要来年三月里才有适合王室大婚的吉日。 太子的岁数又已是不小,周文帝便召了温峤商议迎娶太子妃的日子。说来这次大殿择选温峤是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最终结果却是他喜闻乐见的。 相对于周文帝,温峤更乐得此事早些落定才踏实。所以供准备太子大婚的时间上虽是有些仓促,温峤却也不甚介意。 临近太子大婚的日子里,宫里却又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据说太子主动去求了周文帝,竟是要将本届采女全部纳入太子府充为姬妾。 一时间,钟粹宫里的众人又是欣喜又是茫然,具是担心此事不过又是一次空穴来风,再令众人空欢喜一场。等到宫内传旨内官前来宣旨,众采女这才信了,只是一时间转机来得太过突然,倒让一众人等恍若梦中。 既然名分已是太子的女人,这钟粹宫便不能继续住下去。宣旨当天,王万石便安排了太子府的内侍和宫女,帮着钟粹宫的一帮采女搬进了太子府。 “姐姐,自从进了这太子府,我瞧你怎么有些魂不守舍?”如今聂晓蝶与萦素依旧是比邻而居,这太子府面积不大,因为马上要迎娶太子妃了,所以主殿自是留给太子妃居住,所有采女都挤在一处偏殿中,众女都没有自己的院子,只得依旧是一人一间屋子住着罢了,若论起来,这住的条件还不如当初在钟粹宫时那般宽敞。 萦素自打进了这太子府,神色便有些恍惚,这让晓蝶有些担心。如今宫女安置好行李,两人得了空闲一起坐着说话,晓蝶看着她如今一脸关切的神色。 “我也不知,只是觉得这里好似很熟悉,尤其刚才路过那一处被锁锁住的宫殿时,总觉得心里一阵发冷。”萦素捧着胸口,自从进了这太子府,她着实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府里的景致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但任凭她怎么想,却又不得其解。 “要我说,这宫里的屋子看着都差不多,便连家具摆设也是一样。”聂晓蝶自从得知要搬进这太子府,神色间倒显得是异常开心。 “或是如此。”萦素虽是口中这般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一进太子府,她就留意到那开着白色花朵的植物。这花她必然也是见过的,甚至她还知道此花叫做文殊兰。 等路过那被铜锁锁住的那处宫殿时,强烈的熟悉感再次袭上心头。随行的内侍指了那处宫殿对这些采女说,那里是这太子府的禁地,不得殿下允准,任是何人都不许私自进入。 为何?一处看着颓败破旧的宫殿,既不让人进入,却又不予拆除。萦素如今脑中似是被填满了乱麻,怎么想都是理不出一个头绪。 后来见宫女送了午膳过来,索性懒得去想,横竖以后这日子还长着呢,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说来也怪,自从这些采女搬进太子府,竟是一次也没撞见过太子殿下。只是听说太子婚期将近,这太子府里的内官和宫女人人都忙着太子的大婚之事,想必太子也是每日早出晚归,所以竟不得见,一众采女也似是被晾在此处,无人问津。 等到太子大婚的前一日,宣旨太监又带了盖了皇后凤印的诏书前来,那些从钟粹宫搬来的采女,一视同仁被封为宝林。 众女欢呼雀跃之下,却没在领旨的人中见到那位传说中太子的宠姬林婉容。只是晚些时候才听说,林婉容那边是单独下的旨,被封为了良娣,在太子的姬妾中比宝林却要高一个级别。这也引得一帮自从搬进太子府,还从未见过那林婉容人的女人们对她更是好奇。 太子大婚那日,万乐宫以及太子府俱是张灯结彩,一派锣鼓震天的热闹场面。之前二皇子还未成亲便已早逝。到了三皇子大婚,当时又逢天龙国边界战事四起,国库正是虚空,所以虽是国婚却办得极为简朴。如今天下升平,国富民安,依照皇后的意思,这国婚办得极为隆重奢华。原是正值盛夏,天气也热,为了免得来贺喜的文武百官汗流浃背,宫中的存冰不够用,又单独出了钱去宫外买了许多冰回来放在冰龛中,在婚礼现场的大殿中四处摆放了。 这些冰还是在冬日时冻结而成,存储在极深的地窖中的。便是宫外,也只有那些富硕人家或是大些的客栈才会有。这冰在冬日自是一文不值,随便丢碗水出去便能凝结。但如今正值盛夏,可谓一两冰一两银,光是这婚礼所用的冰块就花费了不少。 皇后又打听的那温若琳偏爱复瓣蔷薇,便着人在龙城四周的山中寻了好些,粉红粉黄的花儿堆砌在太子府中,倒似一个花般的海洋。 带了一丝丝凉气的白雾从冰龛中氤氲出来,喜庆红色笼罩下的太子府正殿,虽是盛夏,却凉爽如秋日。 太子妃温若琳的嫁妆,生生从宫外的尚书府摆到皇宫正门。这也让龙城的百姓和那些达官贵人,真正见识了一次什么叫做十里红妆。 而满朝文武的贺礼,也将原本不大的太子府堆砌的满满当当,原本按照皇后的意思,既然那旧殿废弃着不用,不若把这些贺礼先存放到旧殿去。只是枫执意不肯。这大喜的日子,皇后也不欲与儿子起争执令他不快,便令太监在万乐宫寻了一处没有住人的偏殿,暂时先将那些贺礼和温若琳的嫁妆移了进去,这才给太子府腾出来可以供人进出的通道。 按照规矩,太子与太子妃完婚,太子府的姬妾因为身份低微,是不得前去道贺的,只能等到大婚的次日,待太子妃与太子向皇后天子行了礼回宫后,其他姬妾才能前去向太子妃道贺。 任由外面锣鼓喧天,住在偏殿的那些宝林却只能留在自己房内不得外出。宫里依例给每人发下宝林的服饰和宫装。皆是一水玫红色的衣裙。那正红色只有太子妃与皇后才能穿着。 对着眼前崭新的宫装,听着屋外鞭炮礼花的绽放。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自怜有人伤感,只恐这个晚上,是太子府中多少女人的不眠之夜。 “姐姐,我只当这宫里的女人都是跟咱们一样,一起送进宫,等着被捡择被召幸,没想也能同民间嫁女儿一样嫁进这宫里。”晓蝶趴在窗户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羡慕的看着窗外夜空中绽放着的绚烂烟花。 萦素苦涩一笑,她想起那日在太子府外初见太子,众人还都是采女身份,谁知如今竟是又都成了太子的姬妾,实在是匪夷所思。 晓蝶又看了一阵子烟花,这才恋恋不舍的从窗边回到桌旁坐下。 “以前见人成亲,我也幻想过将来我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却没想这进了宫,老皇帝还没见过一次,却又莫名其妙成了皇帝儿子的姬妾。”晓蝶说到这,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萦素,好奇的问她。“姐姐,我瞧着那太子殿下自始至终就没曾多看咱们一眼,怎么就求了娘娘把咱们都收进太子府,还都一般无二的给了名分?” 这其实不是晓蝶一人的疑惑,自从搬进这太子府,从来也没见太子来过这偏殿,更是从未召幸过一个女子。 最初搬进来时,好些采女每日起一大早,打扮的花枝招展,就盼着再见太子殿下时,可以抢占先机给他留下个深刻的印象。谁知太子竟是从未来过这偏殿,后来时间长了,连那几个积极的也开始倦怠下来。 大家每日住在这偏殿的院子里,还如同当时住在钟粹宫,竟是无人过问。自打进了宫,萦素同众人一样,也是只见过两次太子。第一次是进宫第二日,在太子府外偶遇。第二次是在御花园,皇后娘娘邀采女过去赏花,那次不但是见了太子,还见到了今日正迎娶的太子妃。 那两次,采女们的注意力自是都集中在太子身上,但萦素分明也记得清楚,太子甚至看都没有看过她们一眼,只怕现在把她们领到太子跟前,太子都不会知道她们到底是自己亲封的宝林还是这太子府里的宫女。 她想起在御花园中太子看温若琳的眼神,漠视中带了冷淡。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厌恶。以温若琳的外表,任谁见了也不应是那种神情。同样都是女人,萦素见了温若琳都还生出了些许好感。 见萦素似是有些走神,晓蝶凑到她耳边,小声的冲她嘀咕:“我听说啊,太子不好女色,只怕是有断袖之癖。” 萦素一惊,转眼看向她:“晓蝶,在宫里可莫要乱说,容易招来祸事。” 晓蝶伸了伸舌头,辩解道:“我也是原先在钟粹宫的时候听那帮宫女们闲聊时说的,这会子又没人,跟姐姐说说闲话罢了。” 她这没心没肺快言快语的毛病,自打没进宫时就是如此,萦素警告过她几次,可是每次她都记不住。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青屏掀了帘子进了屋,手上还端了满满一托盘的点心。 自打搬进这太子府,王万石给众人重新分配了宫女,青屏被分来侍奉萦素,她生性稳重,不爱嚼人口舌,萦素性子也是温和不争,两人相处的相得益彰。 分配给晓蝶的那个宫女晓蝶却不喜欢,那小丫头长得倒是机灵,但晓蝶一看她那尖尖的下巴和嘀溜嘀溜直转的眼睛,就跟萦素私下说这必是个爱惹事生非的丫头。 听她这么一说,萦素就说与她换一下,结果晓蝶怎肯把不好的换给她,便死活没有同意。也是因为不喜欢那个丫头,所以晓蝶得空就往萦素屋里跑,倒是与青屏熟络起来。 青屏把托盘放到桌上,冲着两人笑道:“这是皇后娘娘赐给各位宝林的点心,说是也让各位宝林也沾沾今日的喜气。” 晓蝶基本每日都要泡在萦素房里,根本没拿自己当外人。不等萦素让,她一伸手从托盘中拿起一块糕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问青屏:“你说,今日太子府是不是很热闹?” 要不是宫中有禁令,晓蝶早就跑出去看热闹去了。 “禀宝林娘娘,来了不少贺喜的朝官。都是些男人,所以才不令各位宝林娘娘出这院子。”这相处了一阵子,青屏不待她说,便知她的意思,索性直接说出来打消她的念头。 “没外人,你别一口一个宝林娘娘的,对了,听说这太子府里还有一位林良娣,不知她可曾去了?” 林婉容单独住在这太子府的另一处偏殿中,晓蝶自从来了,还从未见过她的人,只是听人谈起过她的各种传闻,她却有些不尽信。 青屏摇了摇头:“林良娣也未得恩准,与众位宝林是一样的。”她见那点心有些干,忙给晓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晓蝶就着水把口里噎着的点心送下去。萦素原本还打算尝一尝的,结果看她那表情,实在不像是好吃的意思,索性作罢。 晓蝶把吃剩下的半块糕点丢到桌上,冲着两人抱怨道:“我还当是娘娘送来的,必是什么精贵之物。谁知就是云片糕,甜的齁人不说,没口水都咽不下去。” 青屏掩口笑道:“这叫子孙饼,喜宴上都是要摆的。听说是不怎么好吃,娘娘赐下来也不过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罢了。”两人听她说了,哪能不明白皇后的意思,脸上顿时都红了。 萦素是因为害羞,晓蝶却想起另外一人,听闻那人时常伴在太子身边,只可惜御花园那次却不得见。原本以为搬来这太子府便能常常见到那人,没想到这月来竟是一次都没有见过。想来也是,那人总是跟在太子身边,既然没见到太子,自是也见不到那人。 她暗自摸了摸袖中,一枚墨绿色香囊早已绣好多时,却没有机会送给香囊的主人。今日,太子大婚,他应当也是来了吧?晓蝶想到那个人,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甜蜜,但是又想起两人如今的身份,心中却又有了几许遗憾。 她心下有些不确定,这种酸甜苦辣俱全的滋味,莫不就是人说的单相思…… 第1章 洞房之夜 在经历了皇家繁琐的国婚仪式后,温若琳在贴身尚宫的搀扶下,回到寝室。她被引导的坐在喜床上,头上依照古法戴了沉重的凤冠,凤冠上又盖着厚重的红色喜帕。 饶是大殿中放置了那许多的冰龛,这一身礼服再配上沉重的发冠,已经令她周身被汗浸湿。 她惴惴不安的坐在那里。往年夏日在家中,因为闺房所在的院子里并无男侍,所以穿的都较为轻薄。加上她体质虚寒,并不爱出汗,也没觉得夏日难捱。 今日一早沐浴更衣,光是上妆穿衣就用了足足两个时辰。她如今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早上上妆前,喜娘劝她多少吃点东西,说今日忙起来怕是一日都不得吃,她念自己平素饭量就小,有时一日不吃也并不觉得饿,所以便没将喜娘的话放在心上。 作为新嫁娘,尤其是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她昨夜心下激动不已,就没怎么睡踏实。今早起来更是心神恍惚犹似梦中,心思重了,早饭不过是应付的喝了几口粥作罢。 谁知这一日繁琐的仪式走下来,如今饿极了,胃里倒觉得生疼。屋里烛光忽明忽暗,相对于刚才大厅里的热闹,这里安静的似是无声。 无声往往会带给人恐惧之感,尤其是头上还被蒙了喜帕,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这太子府处处可以闻到的蔷薇花的香味却让温若琳精神为之一振,她闺房的院中种满了华贵的牡丹,自小祖父便告诫她,她出身高贵,只有牡丹花才能配得上她的出身。 但是私下里,她却更为喜欢那些院中如野草一般恣意生长的蔷薇花,小小的花朵团团簇拥着,盛放着。便是没人打理它们,它们一样可以开的那样绚烂。 “刘尚宫”温若琳知道新妇不应擅自开口,但是依旧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刚才扶自己进房的贴身尚宫。 刘尚宫忙躬身上前照应。“太子妃殿下,您是不是渴了?这寝宫中有备下的银耳莲子羹,奴婢拿给您?”身为贴身尚宫,她可谓贴心,知道这新娘子便是饿了也不好意思直说。这银耳莲子羹既能解渴,又能勉强充饥,一举两得。 “刘尚宫,这太子府可是也种了好些蔷薇花?”温若琳细声问她。 刘尚宫一愣,忙柔声答说:“禀太子妃殿下,并不曾种。是皇后娘娘听尚书夫人说起太子妃您最爱的是蔷薇花,所以便令人去寻了这许多花摆在太子府各处。” 温若琳闻言心中一暖。“只是眼下这个季节,我家院子里的蔷薇都已经败了,却不知……”她如今还不习惯自称本宫,从择选到成亲不过是个把来月的时间,身份变换的太快,她还没来及适应。 “是,回禀太子妃殿下,城里遍寻不到,山里的温度比城里低不少,皇后娘娘是着人去山里寻来的。” 温若琳心里突然生出许多感动来。当日她跟随母亲进宫,在御花园中初见皇后娘娘,见皇后向自己母亲提出的那些问题似是处处针对自家。温若琳好强心盛,虽是婉转妥帖的回答了,但自小就听父亲说上位者不喜过于强势的臣子,后来便有些后悔,怕自己一言一行无意中会得罪皇后。等到自己婚事落定,她更是担心自己那日御花园中的表现,会不会给未来的婆婆留下不好的印象。原本婆媳之间就不好相处,更何况自己这个婆婆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 却不曾想,自己一个小小的喜好,皇后竟特意打听了来,为自己布置下这番惊喜。心中有了这般安慰,又多少吃了几口刘尚宫端来的银耳莲子羹,刚才腹中因饿和紧张而来的疼痛不知不觉却消散不见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隔着喜帕,就听寝宫的门被旷的一声大力推开来,只听屋里一阵细碎的脚步迎到门口,从刘尚宫和房内宫女称呼中可以得知,是太子殿下回了寝宫。 温若琳心中一紧,心跳顿时加速,仿佛自己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便是不看,她也知自己的脸如今必是红霞涌上。 “你们都退下吧!”枫踉踉跄跄的走进房里,冲着屋里人吩咐一声,身上透出浓浓的酒气。 刘尚宫有些迟疑:“太子殿下,接下来应是挑喜帕喝合卺酒,仪式还未完结,不如奴婢服侍殿下……” “出去!”枫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语气冷而坚决。 “是”刘尚宫无奈的看了太子一眼,又担心的看了一眼端坐在喜床上的太子妃,心里埋怨外面的人不知是怎么看顾的,新婚之夜竟是让太子殿下喝了这许多酒。 说来也怪,太子平日并不好酒,今日却喝的出奇的多。她冲着屋里的宫女招了招手,带着一干人等倒退身子出了寝宫。 如今屋里只剩下一对新人,温若琳虽然看不到,但是听也能听明白,隔着喜帕也闻到浓重的酒味,手心中忍不住冒出些许冷汗。 “时至今日,太子妃你可满意?呵呵,是本太子说错了话,不光是你,只怕今日更为满意的是你的祖父和你整个温氏一族吧?”枫待众人都出去后,刚才还有些朦胧的醉眼突然睁开来,全然不似刚才沉醉的样子。 他站起身,走近喜床旁,隔着喜帕冲着温若琳一番冷嘲热讽。这话不是枫第一次说起,当初择选那日,他在她身边也这样侮辱过她。 温若琳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今日两人行那繁复的婚礼仪式时,隔得近了,也没听他说过一句风凉话,她还当他早已回心转意,没想到自己最怕的终究还是又来了。 “殿下,是您误会臣妾了。”喜帕里,她的泪水悄然滴落,声音难掩悲伤。 “误会你?若你不是如你祖父那般野心昭昭,明知别家女眷都已撤回牒纸,你又怎会厚着脸皮,一人进宫参加那太子妃的择选?”枫无情的嘲讽如刀一般割裂着她的心。 “臣妾并不知当天只有臣妾一人。”她诚惶诚恐而答。 “若不是你祖父使了手段,你凭什么认为那些大臣都会不约而同的撤回牒纸?”枫依旧不依不饶,这些话他似是早已准备好了一般,只等在今天此时将她的自尊践踏殆尽。 “臣妾事先确实不知祖父做了什么,此言可对日月,若有虚言,让臣妾身败名裂。”温若琳一向看声名比生命更重,这般发誓已是坚决之意。 枫冷哼一声:“事先,那也就是说你事后知晓了?” 温若琳坦言承认道:“是,臣妾当日见只我一人参选之时,回想起来,必是祖父为我做过什么。只是臣妾若是早些知道,必是不会赞同。” “为了你?你还真是高看自己,你不过是你祖父将你温氏族人引入王室的一枚棋子罢了。”枫嘲笑道温若琳沉默不语,太子的话如锋利的尖刀,句句刺伤她心头,她从未想过仅凭言语间,竟是能让这原本欢爱无限的洞房之夜变成狰狞地狱。 两道清泪从温若琳眼中涌出,喜帕之下,精致的妆容已毁,可是谁又知道,伤的更深的,却是她的心。 “哼”,枫鼻中一声冷哼,他转身朝寝宫的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道:“太子妃殿下,你要的本王都给你了,你就留在此处好好的享受你这得来不易的寝宫吧。”他行至门口,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幸好隔着帕子,温若琳看不到此时太子脸上的冷漠和嘲讽。“对了,还有一事忘了跟太子妃殿下交代,大婚之前,本王求了父皇母后,赐下好些美人,如今也都住在这太子府里。本王索性都给了宝林的名分。明日一早,她们自是会来跟太子妃你行问安之礼。既然同是伺候本王的女人,你可要时刻谨记你太子妃的身份,还有莫忘你那端庄大方得体的大家闺秀风范,不要令本王失望。”他这话说完,一拂袖甩手而去,温若琳只听耳中砰的一声,那寝宫的大门,就如同太子来时一般,又被狠狠的摔上了。 她如一尊泥塑般端坐在喜床上,眼泪淌过脸颊,刘尚宫和刚才屋里那些宫女如今还在门外候着。太子那番凉薄无情的话不知被她们听去了多少,便是听不到,这大婚之夜,自己一个新嫁娘被太子撂在空房中,不知别人会怎样想。 委屈夹杂着屈辱,多年来自小养成的自尊如今被自己心仪的那个男人一朝无情的践踏了。她也很想趴在床上痛哭一场,却又怕被寝室外面的人听到了嘲笑她。她只能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仪态一如之前的端庄。只是喜帕下泪如泉涌。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太子妃之位,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你的心罢了……” 第2章 新婚之夜的意外来客 “殿下,今日是您的大婚之夜,这样出来,是否于理不合?”浩与还穿着大红礼服的枫一前一后,在太子府的花园中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初两人默然无语的走了许久,浩终于按捺不住,沉声开口。 “只是我一想到她祖父在朝上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就心生厌恶。不,应当说只要是温家的人,我都厌恶至极。”枫如今念起温若琳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刚才自己那番话确实有些过分,他本不是无情之人,只是如今心下虽是有些愧疚,却无论如何拉不下脸来承认。 浩紧接着也是一阵沉默,或许枫如此厌恶温氏一族,不仅仅是因为温峤在朝上过于强势,只怕跟当年温世涛派人追杀萦素也有关系。只是如今枫已是天龙国的王储,这憎恨的原因却无法宣之于口。为了一个前朝的公主而憎恨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领,这说出去必要遭到朝上言官的口诛笔伐。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只能存于两人心里,也难怪枫会如此厌恶温家女子。 夜已深,贺喜的朝官也早就被送出宫去,院子里没了婚礼时的热闹喧嚣,冷清起来。虽是盛夏,但晚间依旧清凉。 “殿下,今晚打算去哪歇息?” 枫沉默了一下道:“去旧殿吧。” 浩有些为难:“旧殿的钥匙在王公公手中,不若属下去找王公公取钥匙。” 枫想起之前自己感念王万石年岁大了,允他婚礼结束了就回屋休息,想着如今应是已经睡下,便叹气道:“罢了,若要找万石,又要惊动一帮人。不如去你屋里算了。” 按照宫规,原本宵禁之后,浩也应当随其他禁卫军一起离开后宫,去前廷班房里休息。当年枫刚被迎回宫的时候,曾以自己害怕为由,跟周文帝求了,特准浩宵禁后也可以留在太子府里陪伴。 当时三皇子刚刚去世不久,周文帝和皇后也是担心有人会谋害新迎回来的王储,所以便准了他这个请求。迁都后,枫又令人在这太子府里给浩单独建造了一间值班室,准他宵禁后依旧留在太子府歇息。 其实后来几年,浩自己也觉得留在宫中过夜不妥,太子那会也习惯了王万石在身边伺候,他便极少留宿宫中,今日因太子大婚,宾客多,他要负责这太子府的安全,所以宵禁之后并未离宫。 浩沉吟了一下,颇为为难道:“属下房间甚是局促,只一张床。怕是委屈了殿下。况且今日是殿下的大婚之日,属下怕殿下去属下房中歇息,会落人口实。” 枫闻言莞尔一笑,对于他与浩的断袖之癖,这宫里早已是传的沸沸扬扬,浩的担心并不无道理,尤其今日,自己若是去了浩那里,两人的关系果然是洗不清了。 其实对于这点,他倒是不在意,只是怕传到周文帝和皇后耳朵里,令两人对浩不满,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一扭头道:“如此也罢,那就去林婉容那里吧!” 林婉容如今刚刚卸了妆换了寝衣,正准备吩咐宫女把灯熄了好休息,却突闻太监进来通报太子殿下已到了自己偏殿的门外。 她又惊又喜,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是太子新婚之夜,便是自己心下如何期盼,却连想都没敢想过今夜太子会来。 她不及梳妆更衣,只令人取了一件粉色锦纱织就的罩衣罩在寝衣外面。对着铜镜匆忙扫了一眼,只可惜刚才额头上的蝶妆已经卸掉,如今再画已是来不及。 “婉容,本王这突然来,是否打扰你休息了?”不待林婉容出门迎接,枫已是踏步而入。 她忙迎上前,只是眼见太子如今身上还穿着婚礼时的大红礼服,今日那个受尽众人瞩目的新娘却不是自己,心下又是酸楚又是尴尬。 “今日殿下大婚,臣妾身份卑微不能前去观礼,原想着明日去拜见太子妃时跟殿下道喜的,没想殿下今夜却来了。” 任心中喜悦已是无极,她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得意的神色,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受宠若惊的神情。 “原本不欲来打扰你休息,只是本王今夜无处可去。”枫笑的有些落寞。这太子府原本是他的居所,如今自己的寝宫是回不去了,另一处偏殿已被他新封的宝林住满,自己却是无处落脚。 “殿下说笑了,殿下今夜前来,臣妾受宠若惊,只是今晚……”林婉容面上隐隐露出一抹愁色。这新婚夜,太子弃了太子妃来自己房里,她虽是心下惊喜,但若明日被其他人得知,太子妃自己必然是得罪定了,便是其他宝林,怕是也要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宫里的日子还长,眼下太子对自己的心意还不明确,她无意为自己四处树敌。 “本王无意令你为难,若是你不方便……”枫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去书房凑合一晚。 “殿下,这晚上怕是没吃什么东西吧,不如臣妾令人去备些热汤面过来?”林婉容见他要走,忙换了卑微的笑容上前,默默的帮他把外衣脱下。 “这倒是,看着满桌子的菜,这个来敬酒那个来贺喜的,我却一口也没吃上,你这么说,倒是真觉得肚子饿了。”枫由着她帮自己除下那沉重的礼服,浑身顿时觉得一轻。 林婉容忙去吩咐了宫女,令去太子府的小厨房安排做些热面小菜过来。这时辰已是太晚,如今厨子都已休息,太子又不欲张扬,那些夜间值班的也只能做些应急的吃食。 枫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温若琳,之前在寝宫看到她时,她也穿着那繁琐的礼服,头上想必还带了沉重的凤冠。这晚上自己是没吃过什么东西,但只怕她从家中上了轿至今也是滴米未进。 如今她怕是又累又饿吧…… 对于那个原本应该厌恶的女人,枫突然起了些许怜悯之心。 “殿下,您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这会子林婉容取来了热腾腾的面巾给枫擦脸,见他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关切的问他一句。 枫闻言回神,甩了甩头,自嘲一笑,自己竟然会替温若琳担忧,真是奇怪了。 “殿下,若是累了,您先去臣妾床上歇息一会。”林婉容说这话时脸微微红了,别人都当她是太子的宠姬,其实她还从未得太子宠幸过,太子每次来都是静静坐一会就走,从未留宿过。 枫瞧了一眼她那床,带着几分歉意道:“只是我占了你的床,你今晚却要睡哪?” 林婉容闻言面色一沉,心中顿时凉了,原本以为今晚他放弃了洞房花烛之夜来自己房里,必是要宠幸自己的意思。没想最终不过是要借自己的房间休息罢了。 “臣妾不敢劳殿下费心。”她心中虽是酸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丝毫的埋怨和难过。 “殿下先去歇歇,臣妾去给您端些热水洗脚解乏。”不等枫答话,林婉容忙转过身去,她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委屈的眼泪会被枫看到。 等她亲手端了热水回来时,枫已经和衣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他靴子未及脱,两只脚斜斜的耷拉在床下。她忙上前,轻轻为他除去靴子,帮他把腿放回到床上。正巧去取饭的宫女提了食盒回来,林婉容忙转身竖起食指冲她“嘘”了一声,眼神示意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出去。 这做奴才的只有自家主子得宠了,自己在其他奴才面前才能扬眉吐气,那宫女见太子宿在自家娘娘房里,心里也是高兴,见太子已经睡下,忙识趣的出了屋门,还细心的从门外将房门掩好。 房里燃着的红烛爆了几个灯花,屋里的光线一明一暗。她走到床边,在圆墩上坐下。静静的瞧着眼前这个躺在自己床上的男人。 烛光下,他面部的五官近乎完美。她颤抖的伸出一只手,忍不住想要去抚摸眼前这张帅气无邪的脸,但是终究是不敢。 眼下的男子,对于这宫里每一个妙龄的少女,都曾是致命的诱惑。她因为额头上被人嘲笑的胎记而自卑,从未敢奢望过,自己能与太子这般的接近。 枫突然侧了身换了一个姿势,口中梦呓了两句含混不清的话,眉头微微皱了皱,惊得林婉容忙将手缩了回来。好在他不过是因为做梦的缘故,并没有醒过来。 她轻轻的俯下身,将脸靠近他的胸膛,聆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身上成年男子独有的温度和气息,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太子眼中,不过是那个叫做萦素的女子的替身。她只是好奇,那会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太子这般魂牵梦萦的惦记着。又是怎样一个女子,这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却求而不得。 她痴痴的瞧着枫的脸好一会,或是因为婚礼上太过疲乏,枫如今呼吸均匀,睡得沉而安稳。林婉容悄悄站起身,走去妆台前坐了。铜镜里的女子面容清瘦,却不失俏丽。 她用手将自己额头上的刘海拨弄了几下,将那个恼人的胎记完全盖住。虽然太子不介意,但她自己还是不喜欢。不过,若不是这胎记,只怕自己早已在宫外嫁人生子,如今回头想想,这全天下的男子,无不是平凡庸俗至极,又怎能及得上眼前太子殿下的一丝半毫。 她左右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只是听那相士说她命不好,那户人家便退了婚。自己的父亲为了他的声誉,便是连远嫁他乡的机会都不给她。这宫里的宫女无不出身贫寒,唯独她出身于殷实之家。 她被人遗弃,却偏要争给那些看不上她的人瞧瞧。如今时机还不成熟,等到她得到太子宠爱的那一天,一定要衣锦还乡,一雪前耻。 第3章 新婚之礼 今日新人依例要去向皇上皇后行拜见之礼。王万石今早去了寝宫见了门外侍候的刘尚宫一脸忐忑不安的表情,听她说了,这才得知太子昨夜竟是没有宿在这寝宫中。找不见太子,只急的王万石跟个没头的苍蝇一般。 好在后来听小太监跑过来回报,说是太子昨夜宿在了林良娣宫里,王万石这才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找他。 王万石过来时,枫还没醒,林婉容听了本宫宫女的传报,犹豫了一下便迎了出去。虽说她是主子王万石是个奴才,不过她心里清楚,这宫里有名分又得主上信任的奴才便是比低等的主子还尊贵几分。 “王公公。”林婉容见了门外候着神情有些焦急的王万石,赶着上前先施了一礼。 “奴才不敢,奴才见过林良娣。”王万石却不是那恃宠而骄之人,礼数上依旧周到。 林婉容知道今早的规矩,她朝身后闭着的房门看了一眼,有些为难的冲着王万石道:“太子殿下昨夜想是吃多了酒,一宿宿醉,如今还未醒。王公公您看当如何是好?” 王万石也朝着她身后看去,房门紧闭,看不到屋里情形,也听不到太子的声音。 平素太子待他甚为谦和,但便是如此,他也不好贸然闯进去唤醒太子。 “林良娣,如今陛下和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新人奉茶,若是迟了,只怕上面问询下来,老奴不好交代。” 林婉容闻言思量,若真是上面问起来,知道太子昨夜留宿在此,虽不是自己的意思,搞不好却背个狐媚惑主的罪名。宫里一向如此,君上犯的错都不是错,罪责全落在下人身上。想到这,她忙冲王万石福了福:“王公公请稍后,婉容去看一眼殿下如今醒没醒。” 她转身回屋,没想这会子功夫,枫却睁开眼来,正从床上坐起来找宫女要水喝。 “你昨晚没睡?”枫抬眼对上刚进屋的林婉容,看到她脸色有些疲倦,眼下也有了浓重的黑眼圈。 她忙去净了手,亲自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怎会?臣妾昨夜去了隔壁房里歇的。”她随口应付一句,其实昨夜她在床边墩子上坐了一宿,自尊心令她不允许自己宫里的宫女知道太子来了此处,却并未宠幸自己。 枫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把杯子递给她示意还要。她忙又去倒了一杯给他。 “瞧你这样不像是休息过的,早知昨晚本王还是去书房好了。”他连喝两杯水才觉得解了渴,平常晚间都会起来喝水,昨夜睡得沉,一夜都没醒。 “殿下,王公公如今在门外候着,等着您与太子妃去给陛下和娘娘行礼。”林婉容似是随口一说,并无分毫提醒催促的意思。 枫神色一怔,昨夜来的仓促,衣服穿的都还是礼服,此处也没得换,今早要去跟父皇母后行礼请安,只怕还要再回寝宫一趟。 王万石在门外正等的心急如焚,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见太子穿着昨夜礼服从房里走出来,这才略松了口气。 “先回寝宫换衣服吧。”枫随意瞥了王万石一眼,并无更多交代。他对于昨晚之事只字未提,王万石自是也不敢开口询问。 这会子温若琳正由着宫女帮自己梳妆,一抬头从镜子中见枫走了进来,忙站起身回身冲他行礼,因一夜未眠而憔悴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尽管是面上施了厚粉,却依旧难掩肿胀通红的眼圈,想必昨夜是哭了许久的。 枫扫了她一眼,她昨夜的礼服如今已经换下,今日穿了一身雅而不俗的鹅黄色对襟宽袖罗裙宫装,脸上施了脂粉,娥眉淡扫。头上发式也换成了宫中妃嫔常梳的飞云髻。因今日要去拜见公婆,所以她周身也带了些许饰物,以彰显隆重之意。 “殿下,您身上衣服还未换,莫若臣妾帮您更衣。”温若琳声音婉柔,并没有纠缠昨夜之事,更没有枫料想的那般与自己针锋相对。 这寝宫的衣架上,赫然挂着今日枫要换的衣服,这原本是昨日已经提前备好的。 “不必了。”枫眼神躲闪了一下。不知怎的,他心下更盼着她如泼妇一般冲过来责骂自己,追问自己昨夜去了哪里过夜。哪怕是对自己不理不睬,也好过如今她这副平淡茹素的神情。 对于这个洞房中落跑的新郎,她没有一句责问,仿佛不过是昨夜太子喝多了,去了别的房间休息罢了。 宫女闻言忙上前帮枫梳头更衣,温若琳见他不肯,也不勉强,依旧在梳妆台前坐了,由着宫女帮自己挑选今日要带的首饰。 温若琳通过镜子偷偷的瞧着自己的夫君,枫脸色也有些憔悴,却依旧俊秀至美。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心情却比今早起时好了些,最初她担心太子今早不回来,那自己一个人去拜见天子和皇后,必然要招致这宫里众人的闲话。又是担心太子即便回房,会如昨夜那般冷言热讽对待自己。如今见他对自己虽还不怎么热络,但说话的语气态度究竟是好了不少。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一对新人齐身跪下向周文帝和皇后行礼。周文帝和皇后满意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一对璧人,俱是喜气洋洋的接过两人奉上的茶水。 “太子妃,成亲后,还望你尽快为王室开枝散叶。”皇后面上挂了和蔼的笑容,冲着温若琳温言嘱咐道。枫顺着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子妃,温若琳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是,儿臣遵命。”温若琳躬身而答,神色坦然,让人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若琳,一会回府后,枫儿的其他姬妾照规矩会去向你行礼问安,还请你念着自己的身份,得体大度一些才好。这宫里比不得寻常百姓家,太子不仅仅是陛下和本宫的儿子,也是这天龙国大周朝的王储。日后三宫六院也是难免,本宫素闻你在家时,行事为人皆是端庄大气,作为太子妃,这也是应有的气度。”皇后对于枫成亲前突然求自己赐给那些姬妾名分一事也是有些耿耿于怀,但既然事已如此,她又是护短,也只好帮衬着儿子说话了。 “是,母后,儿臣定当谨遵母后教诲。”温若琳态度依旧毕恭毕敬,这也令皇后心下对她更是满意。如今大周朝天龙国皇嗣稀薄,周文帝与皇后也盼着枫这一届太子,能多多开枝散叶。当然,这与太子妃对待太子其他姬妾的态度也是分不开的。两人行过礼,并肩自长乐殿里出来,温若琳透过眼角的余光还能从殿里宫女的目光中感受到一阵阵羡慕。 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太子今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为她在人前保留了自尊,或许这是两人关系和好的开端。 她抬头望了望天,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厚重的白云,确实是一个好天。二人相对无言的并肩走了一阵子,温若琳鼓了鼓勇气,想要率先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只见枫停下脚步,眼睛并没有看向她,眼睛看着远方冲她开口道:“太子妃,今日本王的其他姬妾还要去你宫里向你道贺,本王要去前廷跟父皇学习处理政务,就不陪你了。你请便吧。” 温若琳抬起头来看枫,见他面无表情,话虽是对着自己所说,语气生硬却似陌路人一般。 “殿下,臣妾听闻今日理应我们二人一起接受恭贺,您能不能先陪着臣妾先回宫,待……”她这话还未说完,就听枫语气生冷道:“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时候不早,本王先走了。”不待她回答,枫抬脚便走,慌得身后跟着的太监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平和温润的声音。“臣妾恭送太子殿下。”温若琳毕恭毕敬的弯下腰,冲着太子的背影行了端端正正的大礼。 温若琳目送着太子的背影去的远了,这才转身慢慢的朝太子府邸走回去。她仿佛听到背后传来宫女和内官们的偷笑声,但是自尊令她只能挺直脊背,充耳不闻。 “温若琳,不要在人前哭,不要被人看到你的软弱。没关系,宫里的日子还长,只要我对太子的心意不变,他一定会接纳我。”她默默的想着,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要流下来。 第4章 太子府的女人们 待温若琳回到太子府邸中,正殿的院子中已是乌压压的站了一群身着礼服的女子,温若琳倒是吃了一惊。虽说之前已经听说太子册封了些姬妾,却没想到有眼下这么多人。 众人见她回来了,忙低头敛目齐刷刷的朝着她行了恭贺大礼。只是见她只身一人,没见到太子在旁,原本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再一睹太子的风采,如今愿望落空,众女心下顿觉遗憾。 “众位姐妹们免礼吧,都请进来坐了。”温若琳努力调整了一下心态,面上一副和颜悦色波澜不惊的神情。 一时间,由于人多。殿里的宫女没处找那么多凳子,还是找了太监们帮忙,去各个屋里又搬了些圆凳过来,一屋子花枝招展的女人这才凑凑合合的坐下了。 除了太子妃,众女中原是林婉容的级别最高。所以等到温若琳令各人自我介绍时,林婉容便率先袅袅婷婷的站起身。 在此之前,莫说是温若琳,便是这太子府其他的宝林,对于林良娣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此时才跟着太子妃一起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年纪似是比众人要略大一些,一身暗黄色中规中矩的裙装让她在众人之中显得并不扎眼。唯有额头右侧一朵深红描金的蝶妆甚是张扬。 众女自来了太子府,也或多或少听说过有关于林婉容的传闻,传闻中说她额头上有诺大一块胎记,容颜丑陋,甚是骇人。所以总是深居简出,不轻易示人。 如今一见之下顿觉那些流言蜚语果然都是捏造了骗人的。且不说她额头那蝶妆别具一格妩媚动人,便是她娥眉淡扫之下的容貌,也甚为娟秀,虽谈不上什么绝代佳人,但足可以称得上清丽可人。 温若琳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番,她昨日才进宫,所以对林婉容的来历并不甚了解。只是在家未嫁时,依稀听说过太子一直不好女色,原先太子府里统共只有一个宠姬,便是眼下的林良娣。 “林良娣请坐吧。”温若琳倒是一副落落大方的神态。只是当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必然是深得自己心仪的那个男人宠爱时,心里依旧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若拿太子妃之位,与她换取太子的宠爱,我会不会乐意?温若琳心里突然起了这个念头。不过是一转眼,她便苦笑着微微摇头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她自幼出身名门贵族,在都城中算是名门闺秀典范中的典范,如今却起了与低于自己身份的姬妾争宠的念头,这实在让她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 除了林良娣,其他女子便是两人大婚前几日才新封的宝林。由是人多,温若琳也不令她们挨个的自报家门,只随意点选了几人问了一下名字罢了。 众女中,唯独萦素与应采月令她印象颇深。温若琳一向对于自己的外貌颇为自信。这也难怪,未嫁进太子府之前,每每参加那些官员女眷的聚会,她都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人交口赞美着。 只是当见了众女中的萦素时,她依旧心头为之一振。此女衣着与浑身配饰可谓毫不起眼,面上也只薄施脂粉。她就那样静静的坐在众人之中,却任谁也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尹素兰,果然人如其名,蕙质兰心。”温若琳冲她含笑的点了下头,抬手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水。自昨早上妆她就没吃过东西,昨夜又是哭的伤心,哪有心思进食。如今腹中饥肠辘辘,今日偏巧是众女第一次过来拜见她,又不好匆匆令众人散了,委实有些坐立难安。 而那个应采月,却与尹素兰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子。众女今日来贺喜太子妃,因是初见,怕得罪太子妃,又加之不想夺了太子妃的风头,身上衣着都较为简朴。便是周身饰品也都是思之再三。 只应采月穿了一身枚红色亮眼的宫裙,头上身上林林总总佩戴了许多饰品,她这些首饰都是自己从宫外带来的,比起宫里分发下来的饰品,更要精美许多。坐在众女之中颇为扎眼。温若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容貌生的很是娇俏,虽是肤色没有旁人那么白净,但她衣着打扮上用了一番心思,遮掩了肤色的缺陷。 “应采月,彩月,想必令尊为你取名时,是取自彩云追月的典故吧。”温若琳听她自报了名字,冲她温婉一笑。 “禀太子妃,臣妾的名字里的采字,却不是彩云追月的彩,而是采摘的采,采月,实为采摘月亮的意思。”应采月款款起身,语气波澜不惊却似带着些许挑衅之意。众女听她的回答具是一惊,宫外都道君主是太阳,那后宫中的皇后与太子妃自然就是月亮,她这般说,实在有挑衅太子妃的意味在里面。 寝宫中顿时安静下来,众女心思一般无二,都是想看太子妃会是怎样的反应。不过平日应采月在众人眼中,倒也不似挑事的主,谁也没想到她今日竟会这样。 温若琳闻言只是微微一怔,却没有理会她。转头冲向萦素身边坐着的聂晓蝶问询道:“这位宝林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妃,臣妾聂晓蝶。”晓蝶站起身毕恭毕敬的答了,有了上次黄淑娴的教训,她那大大咧咧的脾气却是收敛了许多。 “是啦,宫里的花啊月啊这么多,是该有个蝴蝶映衬一下了。”温若琳微笑着摆手令她依旧坐下,纵观眼前这些女子的相貌,实在是各有各的好。 也是难怪,听说眼前众女原本是采女出身,都是经过了几重择选才进了宫里,必都是好的。进宫前,温若琳的母亲就告诫过她,这宫里的女人为了争宠一个个都是处心积虑。与你面上嘘寒问暖看似恭敬的很,背后不定捅你一刀的又是谁。今日头一次见,屋里大多女子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出声,一时还看不出谁忠谁奸。只是从各人的回话中看,唯独觉得那个叫应采月的性子有些嚣张。 其实她完全可以当着众女呵斥她立一下自己的威仪,只是父亲也告诫过她,宰相肚里能撑船,作为上位者,不能与下面的人斤斤计较,不然那丢的可是自己的面子。所以她只当是自己没听到应采月的回答,这种人,漠视她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等众女都一一作答了,温若琳和颜悦色的冲着众人道:“今天难得人都来全了,便留在此处用过午膳再各自回去吧。”她招手唤过一名宫女,令先安置些茶果。 林婉容原是昨夜太子宿在她床上,她却在床边圆凳上坐了一宿没有休息。今日第一次拜见太子妃不得缺席,便拿了厚粉遮了黑眼圈勉强的来了,如今困意席上心头,巴不得行完礼便早点回宫休息。如今听太子妃开口留饭,别人倒是无所谓,她却暗自叫苦。 “禀太子妃,臣妾今日身体不适,怕是不能陪太子妃您用膳了,还请恕罪,允臣妾回房休息。”林婉容站起身,带了一脸诚恳至极的歉意。 温若琳只略点了一下头,还未答话,就听众女中一个声音冷嘲热讽道:“只怕林良娣着急回宫休息是假,等着侍奉太子殿下才是真?听说昨夜太子殿下大婚之夜,却去了林良娣宫里过夜,太子殿下对林良娣真是恩宠有佳呀。” 这人一句话,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池中,圈起了一大片涟漪。众人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开口说话的竟是应采月。 晓蝶与萦素惊诧的对视了一眼,若说这事要搁以前黄淑娴干出来,两人自是一点都不会惊讶。那黄淑娴本身就是个骄纵蛮横又没脑子的人,偏偏还爱惹事。但是今日应采月两次无缘无故的招惹太子妃和林良娣,这似不是她平日为人处事的风格。尤其是这对她自身没有丝毫好处的事。 她这一句话听的屋里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却都透过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向太子妃。林婉容原本跟太子妃告假的时候还躬着身,这会子还没来及直起身子。她也扭头看向应采月,眼中一片困惑,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个女子。 “应宝林,请你谨言慎行!”便是好脾气的温若琳,此时脸上也挂上了怒容。昨夜她大婚之晚,太子不曾留宿寝宫,这对于她算是人生头一次的奇耻大辱。这事虽然寝宫里的宫女和刘尚宫都知道,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议论。谁人都知道,若当面提起此事,无异于直接撕破太子妃的脸面。 应采月这话看上去虽是挖苦林良娣,但实际上却是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了太子与太子妃不睦的事实。任是太子妃修养再好,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恼怒。 “太子妃,请恕臣妾失言,只是臣妾替您不值,昨夜是您与太子殿下的新婚之夜,必是林良娣狐媚惑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引诱了殿下去她房里歇了。若说平日殿下宠幸她也就罢了,昨夜可是您与殿下的新婚之夜……” “够了!应采月,刚才本宫已经警告过你了,既然你不听劝告,执事的宫女可在,依照以下犯上的罪责惩戒,让她自己反省一下。”饶是温若琳脾气再好,如今也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对着应采月怒目而斥。 萦素和晓蝶自刚听应采月说完刚才那句,便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只是不明白她今日这般做的意图。执事的宫女闻太子妃之言忙上前架住应采月,左右开弓,实打实的给了她二十记耳光,一时间,众人皆被眼前突发之事所震惊,具是张口结舌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缕鲜血从应采月嘴边滴落下来,她伸手拂去,晓蝶自始至终看着她,突然发现她抬袖擦拭血迹之时,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只不过这笑意一瞬即逝,众人都没有留意到。晓蝶心里顿觉毛骨悚然,莫不成这应采月被什么邪物上了身,突然之间似是变了一个人。便连性子都不同往日。 “今日众位姐妹们都先散了吧,改日本宫再约你们一同说话。”温若琳紧皱眉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昨夜她本来就没睡好,头有些疼痛。刚才不过是强忍着坐在这里陪她们寒暄。如今心情陡然间差了,更是觉得头疼欲裂。也无心思再留她们在此。她说完这话,由两个宫女一边一个扶着,转身朝寝宫走去。 众女先是面面相觑,沉默片刻,便各自散了。只是萦素留意到林良娣临走看应采月的眼神中,有一抹意味深长的含义。 第5章 应采月赌赢了 到了晚间,萦素用过晚膳,青屏陪着她在灯下绣花。之前晓蝶送过她一个香囊,萦素准备回她一条帕子。便令青屏去寻了一方淡黄色的素帕,又挑了一个花样子,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 不过绣了几针,萦素就承认自己实在不擅长这刺绣。她想了想,估计是自己失忆前,便不太擅长这个,见绣的实在拿不出手,索性丢给青屏让她代劳。 青屏手上针线不停,一边绣花一边冲着萦素闲话道“娘娘,依奴婢看,这太子府里的各位娘娘们,属娘娘您最美。” 今日她陪萦素去拜见太子妃,后来散了场,她在门外等候萦素时也见到了其他所有的宝林和林良娣。 “这话出去可莫要乱说,被人听了去还不定又生什么乱子。”萦素始终记得进宫第一日发生的那事,在宫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若要自保,就要谨言慎行。 “是,娘娘,奴婢不敢了。”青屏有些羞愧,说了这话之后便低头绣花,不敢再开口。 萦素想起今日太子妃殿里的事,又好奇的问她:“对了,今日我见了林良娣,原本传闻说她容貌……平常,我瞧着却还好。” 青屏见主子问,忙停了手里的活:“若说不该我们奴才议论主子,既然是娘娘问起,听说林良娣额头上原本有一处胎记,所以传说她容貌粗陋,其实也是以讹传讹。不过后来奴婢听伺候林良娣的姐妹们说,林良娣如今常用花妆或是蝶妆遮盖那处胎记,竟是别有一番风情。” 萦素点头道:“也难怪,今日她额上上了一个蝶妆,瞧着甚是俏丽,没想还有这个典故。” 两人这正说着话,就见聂晓蝶也没着人通报,风风火火的自外面闯了进来。她与萦素关系一向交好,每次都是这般不请自入。 青屏早就习以为常,见来人是她,忙站起身来冲她行了礼,还不忘了把手里绣的活藏在身后。 晓蝶心里有事,没有注意到青屏的小动作。 “姐姐,我这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聂晓蝶语气中带着几许的兴奋。因为之前黄淑娴的事,后来晓蝶稳重了许多,以至于萦素以为她性子变了。此时的她,又让萦素想起原先那个大大咧咧的聂晓蝶。 她无奈苦笑,怪不得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瞧你那一头的汗。”萦素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汗,知她一向喜欢大惊小怪,所以她说是天大的消息,萦素也没往心里去。 “刚刚晚饭后我去外面散步消食,正巧看到一位公公捧着圣旨去了应采月房里,我还当是为了白天的事要惩罚她那,你猜怎么着。”她一脸故作神秘的表情。 萦素摇摇头,她知道聂晓蝶一定会憋不住说出来,所以懒得去猜。青屏却在一旁好奇的瞧着聂晓蝶,显然对于她带来的消息颇为好奇。 “姐姐便是猜一万次怕是也猜不到,连我自己都没想到,那公公捧得竟然是册封她为良娣的圣旨。”晓蝶气呼呼的说道:“姐姐你是没瞧见,她出来接旨时那嚣张的样子,得意的恨不能飞上天去,最搞笑的是她那嘴角还肿着呢。” 晓蝶这消息,莫说令青屏目瞪口呆,便是萦素听来也是一阵的诧异。今日应采月在太子妃宫里挑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若论太子妃处置的也不算是过分。便是太子得知了此事不想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责罚她也就算了,也不至于反过来嘉奖。 要这么说,那太子就是唯恐这太子府里的女人不造乱子的意思了。 “姐姐,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显然,聂晓蝶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萦素沉默了良久,她想起今日应采月所说的那番话,昨夜太子与太子妃大婚,竟然没有宿在新房中,却去了林良娣的房里过夜。显然,这说明了太子与太子妃之间不睦。众女回来的路上一直都在窃窃私语此事,若不是应采月说起,原本无人得知。这下子却弄得人尽皆知。 “原来如此。”一刹那,萦素终于想明白了应采月今日离奇古怪的表现所求为何。当时还以为她性情突变,现在细细想来,原来却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计划过的。 只是她这赌注也不是全无风险,毕竟招惹太子妃的同时,还拉了林良娣下水,若是被太子知道整件事的真相,也未必会如她所愿。 “姐姐,你说什么?”晓蝶见她嘴唇动了动,忍不住问她,她回神冲着晓蝶淡然一笑,却道:“没什么。” 第6章 兴师问罪 “听说今儿第一日,太子妃您就给自己立了威严,掌掴了应宝林” 枫抬脚迈进太子府主殿,身影未至,嘲讽的声音已是响了起来。午间的时候有个小太监过来传话,太子下午要去勤政阁学习处理政务,午间不回宫用膳,所以温若琳午间的时候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简单用了午膳,如今已经时至傍晚,原是无人过来传话太子晚间何时回来,她正端坐在殿里等着枫回来一起用晚膳。 开始听人报太子回府了,她还满心欢喜,忙对着镜子理了理妆容,待觉得自己周身都是妥帖之后,这才从寝宫里出来,到了前殿正准备迎他。谁想还没见到面,就又听到他那冷嘲热讽的话,温若琳自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下来。 “殿下容禀,并非臣妾要树什么威严,实在是应宝林不守规矩,当着众人的面公然议论主上私事。臣妾不过是依照宫规处罚了她,以儆效尤罢了。” 温若琳欠身朝着枫施了礼,一脸正色。今日之事,她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本王看错了,昨夜那样对你,今日原本还有些心生愧疚。没想不过一日,你这刁蛮任性的本性就暴露无遗,简直与你祖父的嚣张跋扈如出一辙!”枫冷冷一笑,根本无意问她今日一事的缘由。 “殿下,请勿仅凭一家之言,便冤枉了臣妾。”温若琳心下虽是委屈,但良好的修养却令她依旧保持了端庄的仪态。 但正是她这种自始如一的端庄,却更令枫心下火起。越发觉得她有些惺惺作态。 “冤枉你?她们都不过是些新入宫的女人。若是有什么规矩不清楚,你作为这太子府的女主人应当悉心教导,岂能直接滥用私刑,今天是掌掴,明日是不是就要直接杖毙了?” 枫不由得想起她祖父温峤一贯嚣张跋扈的模样,再想起当年温家军是怎么对待手无缚鸡之力的萦素,新仇旧恨叠加一起,心下愤怒更盛一层。 未等她再开口解释,枫脸上却又换上一副调侃的笑:“不过太子妃你也不要太过自责,本王已经帮你做了弥补,今日听闻此事后本王求了母后下旨,已经晋升那个应宝林做了应良娣,今晚再代你去安慰她一番便是。”他说完这句,冷笑一声摔门绝尘而去。 委屈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从温若琳眼中涌了出来。有生以来,她第一次顾不得仪态,伏在面前的桌案上失声痛哭起来。 “殿下,今晚去哪里歇息?老奴好提前先去通报。”王万石知道太子心情不佳,说话间也是小心翼翼。 他刚才候在门外,听太子跟太子妃说要去安慰应良娣,故有此一问。 枫大踏步走出正殿,听到身旁王万石的询问,突然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属于自己的寝宫,如今真真是鸠占鹊巢,令他有房回不得,有床睡不得了。 “不如去今日新封的应良娣那里歇息如何?应良娣必然是等着向殿下谢恩那。”王万石说着话偷摸抬头瞧了一眼枫的神色,见他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有些心不在焉,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恍觉自己有些多嘴,忙又低下头去。 片晌,枫摇了摇头:“去旧殿吧。” “殿下,旧殿房内好久无人打扫,必然灰尘满地,如何住的了人。”王万石有些为难,以往太子偶尔进去小坐倒是无妨,如今那旧殿好久没有住过人,便是夜里要用的蜡烛和水都没有,实在是不方便住人。 “嗯”,枫口中答应一声,心想确实如此,那房里的物件又不方便让人看到,也无法令宫女太监进去打扫。 “或者,去林良娣那里如何?”王万石今早才听说昨夜太子竟然是宿在了林良娣那边,所以才会有此提议。 “去书房吧。”枫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书房中有个午休用的榻,可以勉强睡人。他走了几步,突然微微歪头冲着王万石自嘲道:“明日找人给书房中换一个大一些的榻吧,今后怕是本王要常宿在书房中了。” 说罢这话,他无奈一笑,抬脚朝着书房去了。慌得身后一帮随身太监亦步亦趋的跟上前。 王万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始终不明白,原本应该新婚燕尔的一对新人,如何却成了不能见面的仇人。 “娘娘,这么晚了,今晚太子殿下应该不会来了吧?”宫人巧娥一边帮应采月扑粉遮掩她嘴角因掌掴而弄出来的乌青,一边随口说了一句。 应采月闻言骤然回身,给了她一记沉重的耳光。巧蛾一时怔住,不明所以,捂着脸正对上应采月凶冷的目光,赶忙跪了下来。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应采月的声音里带了怒气。 “是,奴婢知错了”巧娥一脸诚惶诚恐的神色。对于眼前这个性子阴晴不定的主人,她真是又怕又恨,最初分配巧娥服侍应采月的时候,应采月还笑吟吟的赏了她一封银子,让她以为遇到了一个好主人。没想到应采月一时高兴了,也跟下面人有说有笑,一时又不高兴了,说怒便怒,说打便打,心思让人难以揣测。 “算了,你起来吧。”应采月从首饰匣里悉心挑选着发簪,一想到今天自己铤而走险的计划竟然会如此顺利,还是忍不住有些庆幸。 果真有钱能使鬼推磨,太子与太子妃的不睦,太子昨夜去林良娣宫里过夜,若不是早已四处打点了好处,这些信息如何只有自己才知道。 她今日故意激怒太子妃,让她掌掴自己,自己再带着一脸的伤去太子必经的路上等着,这一切的一切,全在她的算计之中。 自从这些采女进了太子府,还无缘再见太子,她虽不知为何太子不喜女色,却也不甘就此沉寂无声。为了将来,总是要搏一搏的。 那次见太子,还是进宫第二日,最初看了一眼,后来被万尚宫吼了一句,大家忙都低了头。今日自己苦心设计的偶遇,总算是近距离的见到了太子的真容,比那日看上去还要俊朗潇洒,应采月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能想起自己当时的心跳。 “你去门口等着,太子殿下若是来了,一定要及时通传。”巧娥忙应声去了。 应采月朝窗外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是不早,却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还没有来?只是她或许不明白,她利用了太子与太子妃的不睦,但太子晋升她,又何尝不是为了跟太子妃怄气? 对于应采月,枫甚至记不起她的模样。 第7章 恨铁不成钢 这日,左相温峤得了周文帝的恩准来前来拜见新婚不久的太子妃温若琳,他隔着纱帘,向温若琳施了君臣之礼。 “老臣拜见太子妃殿下。” “祖父大人,此处没有旁人,不必如此。”隔着半隐半透的鲛纱垂帘,温若琳忙令内官去搬了座椅,令人扶了祖父坐下。 “娘娘近日可安好?”温峤眯起眼睛,透过纱帘想要看清温若琳的表情。 “太子殿下待孙女是极好的,有劳祖父大人挂念了。”温若琳这话说的有些违心,眼神以及语态难免有些不自然。 “只是几日不见,娘娘的面容倒像是清减了一般。”以温峤的精明,如何会觉察不出温若琳的异样,他语气中带了不悦:“莫不是太子殿下怠慢娘娘你?” 温若琳闻言忙正色道:“请祖父大人谨言慎行。” 她紧张的打量了一下殿里伺候着的宫女以及内官,众人仿佛都没听到刚才左相的那句问询,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侍奉在原地,面上表情依旧波澜不惊。 她并无意与祖父诉苦,以免自己与太子的关系变得越发不可修复。“不过是孙女初来宫里,饭菜有些不合胃口罢了,祖父大人不必过于挂念。”她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提醒自己万莫多说什么,以免这宫里的宫人去太子跟前乱嚼口舌。 温峤定定的看了她一会,慢声道:“若是如此,这倒不难。下次老臣着人给娘娘送些喜欢的点心进宫。再不然就直接把娘娘宫外用惯的厨子举荐进来,横竖哪宫的娘娘没个自己的小厨房。” 这话说罢,他左右扫视了一下屋里立着的内官和宫女,然后抛给温若琳一个眼神。 温若琳虽是不情愿,但又怕他当众再说出什么逾越的话来,只好令殿里众人都先退了出去。 “听说娘娘前些日子责罚了一个太子的姬妾,此事做的好,俗话说立威要趁早,老臣原本还担心娘娘性子有些温弱,被那些人拿捏了,日后难免不会反过来欺负娘娘。找个事由先给她们点颜色看看,让她们心里清楚谁才是这太子府的女主人。日后她们必然能循规蹈矩,果然不愧为我们温家的女人,这事做的漂亮。”如今没了外人,温峤一反刚才的恭敬态度,忍不住抚须大笑起来。 温若琳一时间默不作声,她没嫁进宫里来时,对于自己的这个祖父,一向崇敬有加。祖父位居当朝左相,又是上任君王托付周文帝的辅政大臣,还赐予了国公的爵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随父亲住在尚书府,在家中与祖父相见也仅在年节之时,温氏一族人人得温峤庇佑,她耳中所闻的皆是族中男女老幼对祖父的赞誉之言。便是平日与其他官宦家女眷游园,碍于她祖父位高权重,父亲又是当朝重臣,那些家的小姐们得了父母的嘱咐,赶着奉承还来不及,谁又会对她说出半句不敬的话来。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便当祖父是朝中君王的股肱之臣,受万人敬仰,受天子信任。只是这些日子听太子所言,知他对自己祖父甚为不满,这才知道自己多年来的所见所闻并非全部事实。 “不过后来之事老臣也略有所闻,男人嘛,都是三心二意的,管他太子的心在谁身上,只要保得娘娘这太子妃之位撼立不动,没必要跟那些女人争风吃醋。”温峤误会了温若琳的不愉快,以为她是因为新封良娣一事而不满。 “祖父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温若琳心情原本就不甚好,如今也不想与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温峤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站起身走近两步冲着她道:“若琳,祖父年纪也越来越大,你父亲书读的多,做人却有些迂腐,又不甚擅长仕途之事。我们家族,以后可就靠你了。希望趁着新婚燕尔,娘娘与太子进言,提拔一下你那些叔伯家的堂兄堂弟。” 温若琳闻言禁不住站起身来道:“祖父,这举荐人为官是朝上的政事,孙女作为后宫的女人,岂可干政?” 她皱着眉,语气颇为不悦。 温峤原本想要上前两步把那信封递给她,听她言语推辞,一时倒不再上前,脸上神色却颇为恼火。“举荐个把官员,这对于老夫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族中多少男子不都是老夫带入了仕途?” “即是如此,若这些人果然是才华具备可为朝廷所用,那还是请祖父依照朝中的规矩依例举荐就是。”温若琳一方面是真心不想管这些俗务,另一方面有口难言,虽说她这与太子殿下新婚燕尔,实则两人之间并不和睦。 平日偶然见面,不争吵就算是不错了。这推荐自家亲戚为官的话,根本就没有机会让她说出口。 “你真真是糊涂,你也不想想,祖父这样做意欲何为?祖父举荐的那些人,自是承了我的恩情。但是与你何干?这名单上的你的几个堂兄堂弟,具是可用之材。他们的父亲早就来求过老夫,祖父一直推脱,就为了等你进宫这天,由你来举荐他们。到时你成了皇后,诞下龙子,便是祖父不在了,这些人承你恩情,自会在宫外成为你与皇子的靠山。” 生气之下,温峤已经顾不得使用敬语。 “祖父……”温若琳皱了眉,还欲推辞,刚要开口却被温峤打断。“罢了,你以为就凭你,没有家族的背景,没有祖父我暗中协助,你能坐上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吗?” 左相见她左推右推就是不肯答应,恨她数典忘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一开口如连珠炮一般,句句敲在温若琳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 “对,若不是祖父,太子也不会如此厌恶于我。”温若琳心头委屈忍耐不住,脱口而出。她这话一说出口,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温峤心头更是一惊,没想到这个一向温顺乖巧的孙女会出言顶撞自己,更没料想自己想当然的小夫妻的新婚燕尔竟是如此,顿时瞠目结舌的愣在那里 “祖父大人,是孙女失言了,孙女累了,您先请回去吧。” 她转过身,背对着祖父,心绪烦躁,无意与他继续说下去。 言多必失,温若琳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脱口而出那句话,她深知祖父并不是个能善罢甘休的性子。 那日太子与她争执时,说她祖父在朝上嚣张跋扈,目无尊上。她还不信,今日一席话,她才觉得自己与太子之间的隔阂,似不是那般容易消除。伤心之余,更是有些心灰意冷。 温峤走出太子府邸的时候,脚步已经不如来时那么稳健轻快,原本以为送孙女做成了太子妃,自己家族在朝中地位便会固若金汤,千秋万载。没想到温若琳的性格却不如他料想的那样干脆爽利。 “太子待太子妃如何?”临出府邸之时,之前收过他好处的刘公公避之不及,被他逮了个正着,温峤脸色阴沉,靠近他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左相大人,您也别太在意,太子殿下未与太子妃圆房,未必是因为不喜爱太子妃。或是还有其他原因……”刘公公一时慌乱,手足无措,只当是温峤听了太子妃的抱怨才来问他,无奈的答了。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到太子竟然还未曾与太子妃圆房,温峤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似是不相信耳中所闻。 “禀大人,其实太子殿下对于女色方面一直不甚喜好。除了那天与太子妃洞房之夜去过林良娣那边,后来听说每夜都是去了书房歇息,并无宠幸过其他女人。便连他新封的应良娣那里也从未去过。” 刘公公说完这句,眼见丞相脸色骤变,怕是自己说错了些什么,赶忙趁着他愣神时悄悄的挣脱被他拉扯的衣袖,偷偷的溜掉了。 温峤愣了许久方缓过神来,原本准备见过孙女后便出宫的,而今却调转了脚步,朝周文帝所住的后殿而去。 第8章 迟来的洞房 这日,在勤政阁议事后,枫好不容易熬到朝臣都告退出去,这才愤愤不平的举着那张任命文书冲着周文帝不解的询问。 “父皇,为何这一张晋升的名单,全部都是温氏族人?” 周文帝看了枫一眼,平淡道:“所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些人朕也令人逐个考察过,均算是有真才实学的,正好朝上也需要广揽人才,朕认为此次任命并无不妥之处。” 枫急道:“只是一次便提拔这许多人,又都是同族兄弟。其他朝臣闻之,会不会给人以左相结党营私之嫌?” 周文帝不着急答话,他朝着勤政阁里执事的大太监摆了摆手,大太监忙唤了殿里伺候的内官悉数退出了勤政阁。他站起身看似随意的舒展了一下身子,眼风仿佛是不经意的朝窗外一瞥,待确定窗外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这才坐回到御座上。 “那日,左相不知从何处听闻你与太子妃自大婚之日起一直没有圆房之事,怒气冲冲的去了朕寝宫里兴师问罪。”他抬头看了枫一眼,语气里没有责备之意,却带了些疲惫和无奈。 “那又如何?难不成左相逼人成亲后,又要故伎重演,逼着别人圆房不成?要不要我着人请了左相大人前去观这周公之礼?”枫脸色一冷,忍不住出言讽刺。 “枫儿!”周文帝略略提高了一下音量:“朕也听说,你大婚之夜竟然去了别的姬妾那里过夜,论理你宠爱哪个女人,朕不当管,但便是做做样子也好,你这明摆的就是不给太子妃脸面,不给太子妃脸面便是不给左相大人脸面,授人口实。” “莫不是左相以此要挟父皇提升这些人?他一个臣子,竟敢要挟君上,这是谋逆之罪!伦理当诛。”枫说着这话时,脸已是憋得通红,满面怒色。 周文帝叹了一口气道:“是不是要挟又如何?这些年来,朝上的事多是左相说了算,就算这次朕不答应他,后面他若是想提拔自家人,一样也会如他所愿。这次他不过是找了一个好的借口。枫儿,要朕说,太子妃倒像是个贤良淑德的,今后你们日子还长,关系能缓和还是缓和的好。”见枫沉着脸不应声,周文帝又劝道:“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她?她究竟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室。你与太子妃所出的皇儿才算的上王室的嫡出。国无嫡子,必有内乱。” 枫听了这话,心头忍不住火气,忍耐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还说什么嫡出的皇儿,难道我也生个皇儿把他送去别的国家寄养?如此这般,我倒还不如没有儿子,让左相家的男丁来当下一任天子好了。”枫这话刚脱口而出,就觉得眼前什么一晃,脸上顿时挨了周文帝一记耳光。 他瞠目结舌的望着周文帝,此时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语有些过分了。“你退下吧。”周文帝喘着气,语气中没有太多的愤怒,倒是带了几许的疲惫。他以手抚额,嘴角因为愤怒而抽动了两下,望着儿子怒气冲冲离去的身影,他仿佛突然之间老了许多。 温若琳对着满桌的佳肴毫无胃口,成亲已经快一个月了,太子今日必然又是不会来的。从最初每天的期盼到失望,她经历了这段时日,对于眼下状况似乎已经渐渐的习以为常。 她叹了一口气,茫然的挑起几粒米送到口中,食不知味。殿门外突然响起内官一层层的通报声,筷子无力的滑落桌上,她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是太子殿下来了。 她站起身,心中带了几分期许却又忐忑不安,谁也不知太子这次来又要说些什么伤人的话。但即便是如此,她依旧热切的盼望着能再见到枫。 只是令她惊讶的是,这次枫面带温和的笑容走了进来。“咦,太子妃好胃口。”他笑着从饭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在温若琳眼中,枫的笑若严冬里骤见百花绽放,她心下一阵恍惚:“太子用过膳没有,不如我让宫女去准备碗筷。”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站起身,看着太子不确定的询问道。 “好,成亲以来我们还没一起用过膳。”让温若琳没有想到的是,枫竟然那么随和的就答应下来。宫女不等吩咐,忙上前在太子面前的桌上布置了碗碟和筷子。 “这几样小菜做工精致,难得味道也是不错,本王在宫里多年竟是从未见过。”枫略尝了尝碟中的菜品,还不忘品评一番。温若琳闻言忙站起身又给他夹了一些在碟子中,柔声道:“这是臣妾家里送进宫的,比起宫里的饭菜,实在是粗糙的很,想是太子殿下宫里的菜吃腻了,尝着新鲜罢了。” “没想到太子妃的家人倒是经常进宫?”枫放下筷子,斜眼微笑着瞧向她。 “是,前些日子祖父来看望过臣妾,怕臣妾在宫里想家,便令人捎了些家里的小菜和点心过来,说来也是祖父太过心细,这家里有的,宫里又怎会缺。”温若琳心思单纯,却也将当日之事稍加掩盖,怕惹了太子不悦。 枫脸上冷笑一闪而过,他将事情前后串联了一下,自是认定温若琳趁着左相前来探望时,同左丞相诉了苦,心里对她的厌恶又增添了几分。 “太子妃,今晚本王要宿在此处,你先令人去准备一下。”枫站起身,看着温若琳,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原是温若琳因为紧张将一双银铸的筷子跌落在地上,她不等宫女过来捡拾,自己忙弯腰去地上摸索,脸上早就升起两朵红云,便连耳根也都感觉一阵阵炽热。 借着桌布的遮挡,她低声答应一声,心中被娇羞和欢喜填满,这幸福来的太过突然,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潮热的水汽充满整个浴房,温若琳泡在充满花瓣的木桶中,她用手撩拨起花瓣,眼前仿佛出现了太子那帅气的脸,她害羞的将身子往桶里沉了沉,脸上洋溢起幸福的微笑,为她原本端庄高贵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妩媚。 “恭喜太子妃,奴婢一早就说太子殿下一定会回心转意。”太子妃的贴身大宫女绣珠一边帮她往浴桶中添加热水,一边喜滋滋的为她开心道。 温若琳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真心诚意的谢道:“自打来了宫里,多得绣珠你照顾和安慰,若不是如此,我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太子妃您可别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了。”绣珠一边说着,一边从浴室的案几上取了鲜花提炼的香油为她涂抹秀发。 最初温若琳嫁进太子府,皇后便寻了做事稳重老成的绣珠分配给她做寝宫执事宫女。这宫里的女人对于太子或多或少都存了些单相思情结。骤闻太子要娶太子妃,便是绣珠心里也多少有些失落。 只是大婚那晚,她亲眼见了太子那般对待太子妃,对于这新主人立时就生出许多同情之意。 原本她以为这尚书府家的千金,自小养尊处优,性子必然是嚣张跋扈的。没想到太子妃的为人却软绵温和,那日应采月百般挑衅之下太子妃都忍了,只是后来应采月言谈之间实在有些太过分了些,才招来了惩罚,没料想太子妃为此却招来太子另一番侮辱。 这些她看在眼里,对于这个不得宠的新主人,自是有些抱屈。只是她一个奴婢,却没有资格去劝谏太子,每日里只能是安慰太子妃耐心等待太子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今日太子前来,还说要留宿,绣珠心里的开心绝不输于温若琳。丝绸做成的内衣柔软而丝滑,温柔的包裹着温若琳刚刚在浴桶中泡得温软香滑的肌肤。不知是不是因为害羞,还是刚才泡的有些久了,未施脂粉,她的脸已经布满红晕。 绣珠为她精心上了晚妆,妆容淡雅似有非无。头发松松的挽好,只别了一根雕刻成竹节的玉簪。又取了一颗百花炼制的香附丸给她含在口中,温若琳只觉得香丸入口即化,再呼出气来,已是吐气如兰。 她任由绣珠扶着她步入寝宫,一抬眼看到太子正斜卧在床上瞧着她,倒惹得她又是一阵害臊,低了头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绣珠抿嘴一笑,悄悄倒退着身子出了屋子,轻轻的从外面帮他们把门带好。 太子坐起身,冲着温若琳勾了勾手指,让她去床边坐。温若琳心里如小鹿乱撞一般忐忑不安,她慢吞吞的挪了过去,缓缓坐在了床边。 谁想枫却霍的一下跃起,瞬时便把她按倒在床上。“太子殿下……”虚度十六年光阴,温若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成年男人的气息,况且又是眼前这个令自己爱到不能自拔的男人,她眼神迷离,心跳加速。 “叫我枫。”枫恣意撩拨着她还未干透的秀发,一阵阵花香袭来,那是绣珠为她涂抹在发间的鲜花精油散发出的芬芳。 “枫”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含糊,仿佛受伤的小动物发出的哀鸣声,她的思绪也已不受自己控制,只觉得天地间一片空白。 枫的手从她衣缝中滑入,划过她胸前温软的肌肤,她刚刚沐浴过的身子温暖而柔滑。她忍不住一阵颤抖,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眼前的一切似是在天旋地转,幸福溢满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枫的脸贴近了她的脸颊,成年男子独有的炽热的呼吸让她意乱心迷,他的舌尖从她的颈部扫过,她忍不住想要叫出声来。但她紧紧的咬住嘴唇,作为太子妃的矜持,自小学习的那些大家闺秀的礼仪,让她不敢肆意释放自己的感受。 枫的热吻纠缠上她小巧的耳垂,他不停的挑逗,终于让她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你想要的就是这些?”枫的手突然从她的衣服中抽出,压在她身上的身体也一下坐起来,他的声音冷酷而充满讽刺挖苦,刚刚的温柔疯狂恍然是一场春梦。 温若琳心下不明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自觉的将散乱的衣服拉拢了一下,坐起身来,眼神中满是不解和茫然。 “你不是跟你祖父抱怨本王没有跟你圆房吗?你想要的就是这样是吗?” 枫站起身,嘲笑的看着她,鼻中发出一声嗤笑的声音。 “太子殿下,您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明白。”温若琳微微皱起眉头,她还没从刚才甜蜜的梦中清醒过来。 “这楚楚可怜的表情当真是我见犹怜!若不是本王知道你祖父送你进宫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你们温氏一族谋取更多的利益,真也是会被你这无辜的表情所蒙骗。”枫从怀中掏出今天刚刚晋升的人员名单的卷轴,恶狠狠的摔在床上。 温若琳愣了一下,她从床上拾起卷轴打开来看,上面所书温氏族中男子的姓名以及对应的官职让她禁不住一个颤抖,想起那日祖父来探望自己时所说的话,她已经清楚眼下这个名单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抬起一双泪眼看向枫,语气哀伤却充满坚定:“殿下,那日祖父来探望臣妾,确实是希望臣妾请求殿下晋升这些人,但是臣妾并未应允。臣妾虽非博览群书,但自小熟读女戒,这朝中官员任命之事非后宫女子可以干预,臣妾如何不知?只怕殿下心中对若琳早有成见,若琳再多解释也是无益,若殿下一味这样看待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 正对着她的泪脸,枫心里略有一丝内疚,自己如今还不敢公然反抗左丞相,便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确实不是一个男人的作为,但是一想到她新婚第二天,就掌掴应宝林,想到她在自己面前装的端庄温柔,背后竟然也是如此凶恶之人,厌恶之心又油然而生,他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从衣架上取过外衣,摔门而去。 绣珠原本在门外侍奉着,依稀听到里面传来两人争执声,正在诚惶诚恐之时,猛然间房门被推开,太子脸含怒气的夺门而出。 不等太子妃吩咐,她赶忙进了屋子,却看到温若琳正端坐在床沿上,任由两行泪水不间断的流下脸颊。绣珠赶忙拿了面巾去水盆里浸湿了,给她拭了泪。 待要给她端水漱口时,温若琳却一阵急促的咳嗽,绣珠忙拿了手帕递给她,等她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喘后,绣珠却瞥见洁白的手帕上有零星的红色,她忙将手帕攥在手里,不让温若琳看到。等到出门换水时,掏出手帕一看,竟是零星的血点,心里顿时一阵酸楚,禁不住在心里埋怨太子这次做的实在是有点过于狠心了。 第9章 似曾相识 枫出了寝宫,呵退随身跟着的太监,独自在太子府漫无目的走着。想起懦弱的父王,嚣张跋扈的丞相,前途未明的自己,心下只觉得一阵阵莫名悲伤,便是今日这蓝天白云,秋高气爽,也无法让他感到愉悦。 继而他想起了萦素,那个前婆娑国的公主,少年时数日的缘分,竟然让自己至今魂牵梦萦。当时她还不知自己是天龙国的皇太子,当然自己那时也只当自己是镖局的二少爷。如果她当时知道自己的身份,两人之间那不共戴天的仇恨,她对自己或许只会有恨吧? 想到这,他唇边不自觉的勾勒出一抹苦笑。“萦素,来找我吧,就算是为报仇而来,也来找我吧,我真的很寂寞,很想你。” 他望着天边的云彩痴痴的想着。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枫不知不觉来到了太子府内的小花园里,相对于万乐宫里的御花园,这个花园实在是小的可怜。透过绿油油的灌木丛,枫依稀看见花园池边有人,离得近了看却是林婉容跟宫女在那里喂鱼赏鱼。 刚才在寝宫与太子妃的一番争执令他至今还心烦意乱,如今并无心情与林婉容寒暄。正要转身走开时,却听那宫女对正在给鱼喂食的林婉容抱怨道:“良娣,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竟会封那天那个贱丫头做了良娣,跟您平起平坐。” “瑞珠,隔墙有耳,不要乱讲话。不管怎样,她现在已经是良娣身份了,你也不是进宫一天两天,怎么性子还如此不稳重?” 却见林婉容停下手,回头训斥那宫女。 “是”瑞珠因为被主子训斥了脸上有些羞愧之色,杵在当处不敢再妄言。 林婉容手里抓着一把鱼食,眉心一挑,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当日我并不知她那般做的缘由,怎么说来,我并没有得罪过她,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却不明白她为何要针对我。如今想来,她心思缜密,只怕是连太子妃也着了她的道。” 瑞珠忙不迭接话道:“可不是,要不说良娣您就是太善良了,依奴婢看如今这帮新封的宝林,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您以后可要小心些,莫要被她们算计了。” 林婉容取过石桌上新沏的菊花茶浅酌了一下,今年新采摘的菊花略显苦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却落在一池的锦鲤身上。 “瑞珠,你看池里那些鱼,每每为食而抢来抢去,其实最终还不是一样的结局,都是要老死这池中的。”瑞珠刚与她说着应采月的事,却突然听她莫名的说起鱼,心下不明所以,只好顺着她的话,随声附和起来。 枫静静的站在灌木丛之后,突然感到身边一阵凉风袭来,树叶又飘落了许多,这立秋之后的傍晚,果真是一日凉过一日。 原本以为自己洞察一切,没想到终究还是被那些新入宫的女人算计了去,他心里禁不住感叹这后宫的可怕,一群女人,竟然也与朝臣一样,将权术玩弄于股掌之上。 心烦意乱的他恨不得即刻逃出宫去,却又不知能逃往何处?如今避风山庄早已不在,鹰与水莲如今也已移居龙城。想这天下之大,除了这王宫,竟然没有自己可去之处。 人人都道生在帝王之家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可在他看来,必然是前世做了孽,这辈子才会被囚禁在这看似金碧辉煌的囚笼中。 这晚,萦素与晓蝶照例一起用过晚膳,晓蝶推说这几日有些犯秋乏,晚间睡得早,便早早的告辞了回屋休息。 萦素因是中午时睡过午觉,如今天色尚早,便不觉得困倦。她去床头的书架上翻看了一下,自打进了这太子府,白日闲着无聊,她便令青屏时不时去宫里的书局借些书拿来看着消遣。眼下这批书又是已经翻来覆去看过几遍,想是明日又要嘱咐青屏去换书了。 她叹了一口气,丢开那些书不管。青屏正担心她晚上看书伤眼,又恐是劝她她也不会听,如今见她复又丢开,心里松了一口气,忙帮她将书架上的书摆放整齐。 待青屏一回头,却见萦素自己取了一件披风披在身上像是准备出门。“青屏,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萦素随口交代一声。青屏忙停下手里的活,忙不迭道:“奴婢陪您一起出去。” “不必了,横竖都只在这太子府里,哪就能找不到回来的路,我不过是晚间多吃了些,出去走走便回罢了。” 青屏抬眼朝窗外看去,如今已是过了立秋,天色一日比一日黑的早些,此时窗外天色已是发暗。 “那您早些回来,这太子府里有些小路上铺的是鹅卵石子,奴婢怕天色暗您看不清,崴了脚。” 萦素朝她微微一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抬脚便出了房门。 往日她很少一个人出门,即便是晚膳后随意出去走走,也往往是与晓蝶两人作伴而行。 话说最初搬来太子府时,一帮女人总是找着各种机会在太子府里闲逛,无非就是指望能路遇太子,得到太子的垂青。 说来也是稀奇,太子府并不大,这诸多女人几乎是霸占了每一条通往太子寝宫的通道,却从没人遇到过太子殿下。搞得一帮女人一度怀疑林婉容路遇太子一事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 谁知太子大婚后的第二日,应采月却成功的凭借了偶遇太子这一出戏,摇身一变成了应良娣。据说她被太子妃责罚之后,原本应该回自己屋子闭门思过,谁知她却跑去花园池边啼哭。正巧被回宫的太子撞见,太子怜惜她被太子妃责罚,为了安抚她,所以才赐给了良娣的封号。 自那以后,一些不甘寂寞的宝林们,便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的狩猎,只是这狩猎的对象却不是野兽,而是这太子府唯一的男主人。 萦素和晓蝶每次出门却偏偏是趁着晚间人少的时候才出去,两人心下不想邀宠,只想能在这太子府不被关注的悄悄生活下去。 平日两人出去多是往小花园那边走,沿着小花园绕一圈,再顺着小树林就能回到偏殿。 今天萦素一个人,出门却没往走惯了的那条路转身,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夕阳的余晖落在太子府旧殿的屋檐上,萦素走近那扇朱红色的大门,门是落了锁的。一把巨大的铜锁仿佛将门内与门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当初进太子府的那日,这个被封锁的宫殿就曾经令萦素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自那以后,不安与困惑就时时困扰着她。这旧殿的建筑风格与万乐宫里其他宫殿风格迥异,它静静的矗立在此处,像一个迟暮的美人,穿着一身前朝的宫装,与周边景致格格不入。 萦素问过宫人,听说这旧殿是以前婆娑国王宫中仅存的一座宫殿,是太子执意保留下来的。但是太子这样做的目的,宫人却不得而知。更令萦素不安的是,自从搬入这太子府,见到了这处旧殿,每到午夜梦回,她时常会梦到自己站在这旧殿的门前,那铜锁应声而落,朱红色的大门无人自开,里面仿佛有无尽的诱惑在指引着她前行。 她梦到过门后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中有四季常青的翠竹,有一个结满葡萄的葡萄架。梦中景物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轻纱,看着似梦似幻,并不那么真切。 梦中她独自一人穿过空空荡荡的前殿,走过绘满鲜花藤果的长廊,走廊的尽处是一处寝宫的房门。每一次她都尝试着要推开那扇门,只是无论她如何用力,那扇门始终紧闭着。每次,梦尽于此。 如今她真的站在了这扇门外,眼前门上的铜锁并没有如梦境中那般应声坠地,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究竟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推了推门,门没有开,却露出一道两指宽的缝隙。她往前凑近了一些,将一只眼睛贴近门缝,好奇的朝里面张望着。 只是这一会子功夫,天色却暗了下来,透过门缝,只能依稀的看到里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梦里的翠竹和葡萄藤却看不真切。她还欲一探究竟,冷不妨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青年男子冰冷的声音。 “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萦素一惊,她迟疑了瞬间,终是慢吞吞的转回身来。 身后之人,身着暗色花纹白罗衫,一头乌发被一羽冠整齐的束在头顶,长长的丹凤眼令原本就俊秀非凡的他更添一股忧郁之色。正是这太子府里所有女人日思夜盼想要偶遇而不得的太子殿下。 “臣妾尹素兰见过太子殿下。”萦素忙低了头,向太子施了礼。 “尹素兰?”枫在心中过了一下这个名字,却无丝毫印象。 “你是本王前阵子封的宝林?”他疑惑的看着她问道。既然对方自称臣妾,那必然不是宫女。 “是,殿下。”萦素依旧低着头,只留给他满眼乌黑顺滑的长发。枫抬头看了看天,又狐疑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 “天色已是不早,你孤身一人在此为何?”萦素沉默不语,说实话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此处,这废弃的宫殿对于她,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她前来一探究竟。但是这个理由却无法说出口。 枫见她不言不语,心念一转,想起不久前在花园中听到林婉容的宫女所说的那番话一个冷笑浮上他的嘴角,对眼前女子心里顿时起了几分厌恶。 他冷笑一声:“莫不是你听说了应良娣的事,也想要东施效颦么?” 萦素惊愕的抬头,不知他此番话所为何意。这是枫第一次看清她的脸,昏暗的天色下她的面容虽然有些模糊,但他依旧觉得心中似是被什么撞击到一般,愣在那里。 而萦素也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面对太子,眼前太子的面容,似曾相识,又似乎陌生。 两个人就这样怔怔的看着对方,好似只是一瞬间,又好似经历了许多时光。 “你究竟是谁?”枫的声音细且轻,仿佛从喉咙中挤出来一般。 萦素闻言更是有些茫然,如今两人离得这般近,她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成年男子的气息。太子的这番话,其实萦素也想问自己,自己究竟是谁,为什么这皇宫,这旧殿,自己竟像是似曾相识一般。 “你又是从何而来?” 不等萦素回答,枫接连问道。眼前的少女太像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连那一抬头刻在骨子里的忧郁,柔弱却又坚强的眼神,无一不像是避风山庄里相处数日的少女。 萦素沉默了片许,方微微低头道:“臣妾尹氏素兰,因采女择选而入宫。” 枫心里顿时有些失落,采女都是由外放官员的家中女儿选出,眼前的女子必然不会是令自己牵肠挂肚的那个人。 “你掀起发帘给我瞧瞧。”只是到了此时,枫依旧有些不死心。他这个要求听上去有些古怪,萦素先是愣了一下,但依旧顺从的用手将自己额头上的头发撩起。 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莫说那大片的胎记,便连半颗痣都没有一个。 枫一声叹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最初燃起的希望顿时消散无影无踪,心里的滋味异常复杂,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萦素没得他发话,撩起发帘的手也不好放下,只好就那么抬着。眼前太子俊朗的脸上带了几许忧伤,他是把自己误认成什么人了吗? 萦素心下也是好奇。她不由得想起进宫第二日,万尚宫带着她们游览王宫,走到太子府外,心中突然冒出的异样感觉。还有这梦里梦到过多次的废弃宫殿,又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她忍不住揣测过,或许自己曾是这宫里的宫女,因被放出宫,姑姑和堂兄过来接自己回家,没想到路上出了意外。只是那些被放出宫的宫女往往是因为年龄大了,或是身染重病才被允准离宫。自己正当韶华之年,照理说出宫也轮不到她。况且这进宫多日,竟是没有人认得自己,这令她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抬眼看了一眼太子,轻咬了一下嘴唇,犹豫着要不要问他一下,以前在宫中可曾见过自己?虽然她已经渐渐接受了尹素兰的身份,但自己真实的身份究竟是谁,依旧每每困扰着她。 她正欲开口,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太子殿下,王公公正四处找您。”两人回身看去,来人萦素也认得,正是宫里禁卫军总领浩。 “找我何事?”枫暂时丢开眼前的困惑,转身问道。浩好奇的打量了萦素一眼,萦素因为羞涩,赶忙放下手,松开发帘,忙低下头避开浩的视线。见不是那日宫外自己救下的女子,不知为何,浩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目光转回到枫身上:“皇后娘娘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知道了。”枫应了一声,他回头又朝着萦素定定的看了一眼,转身抬步朝书房而去,浩赶忙快步跟上。萦素望着枫孤单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第10章 没有硝烟的战争 “殿下,刚才那个女子?”浩跟在枫身后,欲言又止。他知道枫心中一直惦念着萦素,任这宫里繁花似锦,枫很少关注哪个女人。 “呵”枫无可奈何的自嘲一声,“不过又是一个假借着偶遇本王邀宠的女人罢了。”说着这话,他想起应采月那事,其实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他如今已是记不清了,那日不过是听说她被太子妃责罚,为着自己也厌恶温若琳的缘故,便没问缘由,直接封了应采月做良娣,无非是故意跟温若琳怄气的缘故。没想到竟是被人利用,再回忆起那日温若琳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顿时起了几分愧疚。 “浩你一直对女人都没什么兴趣,怎么突然关心起刚才那个女人是谁?”枫暮然停住脚步,一脸坏笑的瞧着浩。 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并未回答。刚才乍见那女子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总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枫见他沉声不语,心下更是好奇:“莫不是总算有女人入了你的法眼?”浩一惊,忙躬身道:“属下不敢。” 枫上下打量了他一遭,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只可惜那女人已经被封为宝林,虽还没得宠幸,却也算是这后宫里的女人,若是个宫女,你若喜欢,我便放她出宫赐给你便是。” 浩浓密修长的睫毛一垂,没来由的却想起一个人。只不过瞬间,他又险些哑然失笑,那女人的身份也是采女,如今只怕都被册封为太子殿下的宝林,再说,不过是宫外一面之缘,他很是奇怪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起那个人。 枫踏进书房,这才发觉屋里只皇后一人,便连她平日近身使唤的刘尚宫如今也都在门外候着。便知母后必是有要紧的话跟自己说,挥手之下,掀着门帘的太监也依令弓着身倒退了出去。 “母后。”枫轻声唤了一声。皇后一回头,脸上俱是满满的怒气。 “枫儿,你可知你今日所作所为实在有些过分!” 枫不用问便知皇后说的是今日勤政阁里他对周文帝失言一事。 “是,儿臣当时有些冲动了。”他面色上带了几分惭愧,对自己当时愤怒之下的口不择言早是已经后悔。 皇后没料到儿子竟会如此轻易的认错,原本紧绷的面皮比最初松弛了些。 “上次母后跟你说过你父皇的难处,只当你心里是清楚了。”皇后说话间叹了一口气,儿子脸上的掌印如今还在,可见当时周文帝盛怒之下用力之猛。她一方面心疼丈夫,一方面也心疼儿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已经忘却了最初找枫质问此事时的愤怒。 “是,母后,儿臣今后定当谨言慎行,不再鲁莽行事,也不会再惹得父皇不快。”枫的羞愧不仅仅是因为午间勤政阁一事,今日猛然间得悉自己被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算计,这让他对于自己轻率的举动也颇感懊恼。 皇后见儿子已经认错,便也不再继续纠缠此事。“我来还有一桩事。”皇后顿了顿,仿佛此事事关重大,说出口都需要勇气。她朝紧闭的窗户和门看了一眼,似是还有些不放心。 “浩去外面守着。”枫看出母后的疑虑。 待浩出门后,皇后这才小声对枫道:“你父王准备禅位于你。”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纵使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枫一时间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后早已料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你父王认为你现在处事,已经较之前成熟很多,从选妃,到如今朝堂政事,你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而且也学会了在大臣面前隐忍自己的不满。他希望早些让位与你,使你可以在朝廷中早点培植自己的力量。” “儿臣尚且年轻……,况且父皇如今正值壮年。”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平日他埋怨父王懦弱,但是真要换做自己执政,是否能做的比父王要好,他心里完全没有底气。 “你父王即位时,比你也大不了几岁,萧家王朝的兴衰,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皇后温和的拍了拍如今比自己高一头的儿子的肩膀。 皇后走后,枫无力的倒在椅子上。“我该怎么办?浩。”他将皇后带来的消息转述给浩,便是王者,也总需要一个能与自己分享秘密的朋友。浩最初听他说起这个消息也是感到一阵愕然。不过是一转念的时间,浩语气坚定道:“不管殿下如何决定,属下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浩忠诚坚定的表情,给了枫无尽的勇气,他顿时感觉到自己周身有了力量。 翌日,朝堂上,当周文帝提出要把天子之位传给枫时,堂下大臣果然一片哗然之声。众臣面面相觑,谁也没曾想在毫无预兆之下,周文帝会突然提出此事。 枫虽是昨日得了母后的预先告知,心下已经略有准备。却也没曾想这事来得这么突然。他只当是父皇有了这个想法,总是还要提前与自己商议一番,到时候自己自会劝父皇收回成命。谁想会在今日朝上就这么突兀的提了出来。 他忙躬身冲着周文帝道:“父皇,此事万万不可,儿臣年幼无知,还不能独自处理朝政,请父皇收回成命。” “陛下,如今陛下龙体安康,又正值盛年,如今就提禅位一事还为时过早,不若等几年再议。”温峤这几句话说的不温不火,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让众人猜不透他真实的想法。朝上众臣都知如今这太子妃便是温峤的嫡亲孙女,太子即位,那他孙女自是顺理成章的会成为一国之母的皇后。今后温氏一族有了皇亲国戚的身份,朝中地位更是稳若磐石。若论起来,温峤必然是乐意太子即位的。 “是啊,陛下,您如今龙体康健,禅位一事还请您三思。”右相裴良俊跟在温峤之后也是一番劝阻。 “是啊,陛下,还请您三思啊!”有了两位丞相的带头,朝上众臣自是异口同声的劝谏起来。碍于太子如今也在朝上,未免得罪这位今后的主子,众人也不敢做出那番哭天喊地的夸张动作。 周文帝冲着众人一摆手,众臣知他有话要说,堂下顿时一片寂静。他先是慈爱的看了枫一眼,丢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继而转头冲向温峤。“众位爱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正如太子所言,他如今尚且缺乏治国经验,日后太子即位后,还请左相以及各位爱卿继续辅佐太子处理朝政。” 周文帝此话虽是对着堂下所有大臣而言,目光却落在左相脸上,其意不言而喻。果然,温峤听了此言不再劝阻。 虽没有正式诏书,但天子今日在朝上金口玉言,如此当众点名自己辅佐太子,也就是下一届的天子。这无异于授予自己下一任辅政大臣的名分。况且下一届的皇后便是自己的孙女,便是这孙女在他眼中如何不争气,但究竟是姓温的。只要她能诞下皇子,便会成为下一个太子,届时自己的家族在朝中的地位将无人撼动。 枫看向父皇,一向貌似懦弱的周文帝如今眼中却闪烁出一丝智慧的光芒。枫突然意识到父皇之前的用心良苦。之所以要自己选温若琳做太子妃,实在是为了自己能顺利即位而做的铺垫。若非如此,今日温峤如何会这般痛快的通过此事。 众臣见左丞相不再言语,便已知事成定局,也都不再劝阻。温峤率着众臣朝太子齐身恭贺了。等抬起头时,他斜眼看向枫,说实话,打心里他不喜欢这个太子,这个太子自从回宫,就一身桀骜不驯,处处与自己顶撞,若不是自己的孙女做了他的太子妃,日后便是当朝皇后,他必然会力争反对枫这么早即位。 枫无所畏惧的迎上了温峤的眼风,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自信的笑容。“温峤,我们的战争从此要拉开序幕了,虽然不是在战场上,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能成为赢家。” 第11章 太子府传闻 万乐宫里,因为要准备新皇即位仪式,处处一片繁忙的景象。初来的冬日,因为宫女太监们匆匆而行的脚步,倒也显得没有那么清冷了。 太子未即位之前,正妃便是太子妃,下面有名分的姬妾只有两类,良娣仅次于太子妃,再者宝林又次于良娣。等到太子登基为帝,妃嫔的等级也会增多起来。 太子妃毫无疑问便是皇后,但是下面又有贵嫔、夫人、淑妃、淑媛、昭仪、昭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美人、良人等诸多称谓。 应采月虽然现在比诸宝林高了一个级别,但是对于太子即位后她的名分,心里却是没有底气。因为自从封了良娣之后,太子竟是一次都没有去到过她房里,要说脸上掌掴的伤痕,那是早就好了的,不知为何,当时池边那个神情温和的太子,竟然没有来宠幸过自己。 莫不是太子不喜自己的容貌?应采月对着镜子反复端详自己的脸,说来她对于自己的容貌颇有自信,只是肤色偏暗,这始终是她一个心结。 短短个把月,应采月没了当初新封良娣时的嚣张得意,倒似有点失魂落魄,面容也较以往清减了许多。 这日,与往常不同,早上诸女给太子妃问安之后,太子妃没有像平日一样令她们散去,反是令本宫的宫女取了诸多新做的软垫,令众女席地坐了。 冬日里温度渐低,之前用的那些蒲草编的坐垫秋日里还能凑合着用,现在再坐上去难免感觉凉了,再加上宫里马上要来临的登基大典,尚宫局便新做了一些日常物件。 “今日请各位妹妹留下,是本宫有些话要交代。”温若琳浅酌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依旧是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萦素留心看她,却见她自打进宫以来,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她之前是端庄秀丽的鹅蛋脸,如今憔悴起来,下巴也变得尖了。脸颊上便是遮盖了厚粉,又施了胭脂,依旧是透出一层隐隐的黄色,倒让萦素为她的身子颇有些担心。 “各位姐妹们同处后宫,一起侍奉太子殿下,本宫想各位也都听说了,太子殿下很快便要登基为帝,往后这些阶段,本宫希望大家都谨言慎行,莫要惹出什么闲事,给太子殿下添乱。”她语气虽然轻柔,却又不失严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有人又想做什么投机取巧之事,本宫定然不会轻饶。”说着这话,她眼光扫向应良娣,不用点名,众人心知肚明这话就是对着应采月说的,一时间,殿内众女的目光忍不住都偷偷扫向应采月。 倒是应采月席坐在那里,眼睛只管盯着座下的锦垫,面不改色,对太子妃的话似乎充耳不闻。 温若琳不着声色的把目光从应采月脸上收了回来接着道:“本宫也希望各位能摒弃前嫌,全心全意辅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我们共同的夫君,希望各位能为太子早日诞下麟儿,充盈后宫。”说到这,她心里终究有些酸楚,任谁再是大度,开口劝着别的女人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开枝散叶,其中滋味依旧是不好受。 更何况太子对于自己的误会和怨恨已深,不知何日才可以解开。萦素看她眉宇间愁云惨雾,虽说与她并无交情,不知为何却有些心疼起她来。 待众女散尽了,绣珠服侍温若琳重新更衣洁面,帮她去了头上沉重的头饰,又换了套轻便的日常居服,这才扶她去寝宫椅子上半卧着休息。 温若琳一斜眼,见桌上放着一本册子,取到手中一看,正是早上自己嘱咐绣珠去内务府取来的芳名册。这芳名录是太子每日留宿哪位姬妾寝宫的记录。日后太子登基后,需要重新制订这些女子的封号,所以温若琳想先了解一下太子对这些女子的喜好。 “咦?”待温若琳翻看完芳名录,却是一脸困惑。芳名录上诸多空白令她有些吃惊。从记录上看,太子不过是偶尔去往林良娣房中,但几乎从不留宿,每晚均是宿在书房中。 原本她以为太子封了应采月为良娣,必然是去应良娣宫里的次数多些,没想到却一次都没有,这让她倍感意外。 其他宝林房中更是从未得太子踏足。 温若琳默默的把册子放回到桌上,唤了绣珠近前:“绣珠,你在宫里也多年了,可知道什么有关太子殿下的传闻,莫要瞒着我。” 温若琳突然记起以前未进宫时,听父亲偶尔与母亲闲聊,说起皇太子的绯闻,都说他不好女色,却是喜欢与禁卫军总领每日混在一起。她当时听了也只莞尔一笑,从来不信这些流言蜚语。 进宫前听说太子原先有个宠姬,叫做林婉容的,成亲第二日总算见了。最初听传闻说那林婉容容貌丑陋,她心下便有些怀疑,待见了她便觉果然传闻都不可信,所以心里便把太子有断袖之癖之说也抛之脑后。如今看看芳名录,心里却又重新起了疑惑。 “这,不知道太子妃所指何事?”绣珠面露难色,宫里最忌讳闲言碎语,她作为深受皇后信任的宫女,正是因为处事稳重,所以才安排她侍奉太子妃。 “本宫一直好奇,太子为何独宠林良娣,若说姿色,那些宝林中自有胜过她之人。”温若琳说到这,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每日来请安的众人中,那个自始至终安安静静的女子。说不出为什么,温若琳从见她第一眼起,就很喜欢她,虽然没怎么与她说过话,但是她总觉得那个女子与其他宝林甚是不同。 见太子妃问起林良娣受宠的事,绣珠倒似松了一口气:“禀太子妃,林良娣原本是这太子府里的宫女,突然有一天不知是什么缘故,太子令人安排了她居所,免了她宫女的劳役,只是当时太子还没有与太子妃您成亲,所以也没给她名分,还是后来跟着那些宝林一起才册封的良娣。” 绣珠一边说着话一边帮她梳理头发,温若琳才进宫时,一头乌黑的头发浓密而光亮,进宫这几个月来,摸在手里竟然有些干涩了。再从后面看她以前纤长优雅的粉颈,也比往日更细了一些,绣珠勉强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楚,转身从梳妆台上取了一些桂花油给她轻柔的擦在头发上。 “听说那些宝林也都是在我与太子成婚前几日才册封的。”温若琳心不在焉的翻弄了几下桌上的芳名册,随后打了一个寒战,将手拢在袖子里。不知为何,如今不过是初冬,天气还没那么冷,她却较往年更是怕冷。 绣珠看在眼里,忙唤了宫女取来了暖手炉给她罩在袖里。 “幸好有绣珠你陪着本宫,不然本宫一个人待在这冷冷清清的宫殿,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温若琳环顾着大殿四周富丽堂皇的装饰,笑的有些勉强。 绣珠听她说的凄凉,鼻中一酸,眼泪瞬时滚落出来:“太子妃,太子殿下原本不该如此待您。” 绣珠轻咬嘴唇偷偷拭去眼泪,心里着实为眼前温和娴淑的太子妃觉得委屈。 “如今看了名册,我倒是对太子殿下有些怜悯那。”温若琳幽幽道:“太子殿下厌恶我,只是因为厌恶我的祖父和我的家族,但是宫里这么多女人,竟然没有一人能慰藉殿下的心,他该是多么寂寞。” “太子妃,您还是听太医的话,好好吃药,好好将养身体,等您身体好了,届时太子对您的误会也消了,您便是陪伴太子温暖他心的那个人。”绣珠转头悄悄把眼角的泪擦干净,再转过头来时,面上已带了和煦的微笑,她细心的帮温若琳把头发挽好,又从首饰匣里挑了一只红珊瑚雕刻的满园春色的发簪给她插上,在朱红色发饰的映衬下,她的面色倒是显得好了一些。 “绣珠,今日你跟本宫去一趟林良娣那里吧。”温若琳把袖里的手炉放到面前的梳妆台上,站起身像是准备立刻就去。 绣珠皱皱眉,有些不甘心道:“太子妃,恕奴婢多嘴,您若是要见林良娣,只管令人去传她过来觐见便是,如何要屈尊降贵亲自过去?再说太医嘱咐过,要您好好休息,才能调养身体。” 温若琳知道绣珠是真心心疼自己,冲她温婉一笑道:“总这么闷着也不是回事,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再不出去走走,整个冬天估计都要窝在这宫里了。” 绣珠想想也是这个理,太医也说过,太子妃这病就是因为心情郁结才生出来得。这心情郁结的原因她自是知道,太子府里其他姬妾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过来跟太子妃问安,其他时候也没人主动过来找她聊天。她一个人总闷在屋里心情难怪不好,还不如出去走走找人闲聊解解闷。 于是忙给她又找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披上,还依旧把暖炉递给她,让她笼在袖中,这才又唤了几个宫女太监跟在身后,随她一起出了门。 “绣珠,此处宫殿是谁住着?”去往林良娣住所的途中,温若琳看到一处宫殿的外墙,看宫殿的大小主人的地位应当很高,但是宫殿门口偏偏没有宫女太监把门,陈旧的大门上还挂了一把偌大的铜锁。再看那宫殿以及围墙似是有些残破,墙头上几株干枯的狗尾巴草如今正随风摇摆。 太子府不曾设冷宫,所以这处宫殿显得相当奇怪。 “禀太子妃,这原本是前朝公主的住所。最初太子殿下搬来此处时曾住过几年,后来修了新殿,也就是您现在住的那处,此处宫殿便废弃了。”绣珠听她询问忙上前解释给她听。 温若琳好奇的停下脚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绣珠问道:“前朝公主住过的宫殿?” “这原本是婆娑国的王宫。”绣珠以为她不知,跟她解释道。 “这本宫是听家父说起过,只是本宫也听说,自我天龙国迁都来此,原先王宫里的宫殿都尽数拆除,这万乐宫是重新修建起来的。如何此处宫殿竟然还留着未拆?”温若琳皱眉看着这格格不入的建筑,百思不得其解。 “禀太子妃,原先也说是要拆了的,是太子殿下执意要将太子府设在此处,还坚持要住在那旧殿里。后来又盖了新殿之后,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说原本太子府就不大,留着这废宫占地,想要拆掉改成花园的,又是太子殿下坚持要留下。如今此处宫殿常年紧锁,平日也无人打扫维护,这门上的钥匙只在王公公手里,太子殿下偶尔会一个人进去坐坐。奴婢还听说过一种传闻,说太子殿下不喜女色,是因为……。” 绣珠说到这里突然警觉自己的话说的有点多了,忙捂住嘴巴,躬身退后了一步。 “什么传言?”温若琳好奇的睁大眼睛,询问绣珠。 “没,没什么。是奴婢失言了。”绣珠神色慌乱,忙低下头去。 “你们且退后几步。”温若琳冲着身后跟随的内官和宫女交代一声。众人依她所言忙低头躬身退后了几步。 “绣珠,你且说给我听,我也只当听个故事解闷了。”温若琳的语气中带着命令,不容绣珠推辞。 绣珠抬起头,脸色有些尴尬。她咬了咬嘴唇,终究开了口:“是娘娘,奴婢听传言,说这婆娑国只有一位公主,当年我国大军压境,婆娑国的国王在宫外战死,王后在宫里服毒自尽。那公主年幼失去双亲,逃出宫去,听说后来死于兵马大元帅的追捕。她死后怨念无法消散,回到这曾经住过的宫中久久不肯散去。这宫里被下了诅咒,太子殿下是被这诅咒给迷惑了,不喜好女色。这前朝公主以此来让天龙国王室无后。还有……” 话说到这,绣珠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绣珠,你今天是怎么了?”温若琳见秀珠说一半留一半,忍不住皱起眉头。 绣珠放低声音道:“还有,听说林良娣,跟太子殿下就是在这宫门附近相遇的,当时林良娣被其他宫人欺负,被太子殿下碰上了。太子殿下一向不好女色,偏偏就对林良娣起了怜悯之心。宫里人都说,必然是前朝公主上了林良娣的身,迷惑了太子殿下。” “无稽之谈!”温若琳一张俏脸已是有些苍白,她一个相府千金如何听过如此骇人的传说,再者那个逼死前朝公主的兵马大元帅正是自己的伯父,惊骇之下她顿时觉得身边冷风骤起,让她不寒而栗。 绣珠有些委屈,原本自己不想说,是太子妃逼着自己说,自己说了,她又不信。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她又道:“奴婢还听说,那前朝公主额头上有块胎记,偏偏林良娣也是如此……”绣珠一口气说完,赶紧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宫人和太监,好在离得远,应该是没听到她与太子妃的交谈。 温若琳愣在那里,这些是她进宫后头一次听说。素来宫里就少不了冤魂作祟的传说,冤死在宫里的人从来就没少过,只是没想到这太子府里竟然会有如此诡异的传说。 以前没觉得林良娣额头上的胎记有什么恐怖,如今听绣珠说起来,倒觉得一阵毛骨悚然。绣珠见她愣愣的在那里走神,有些惊慌:“太子妃,还是赶紧离了这里吧。” 温若琳却不答话,两眼只管盯着那扇紧锁的大门,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神色有些发愣。 “太子妃,这会起风了,还是尽早回宫吧。”绣珠看她的神色有些恍惚,怕她中了邪,忙上前扶了她急着劝道。温若琳怔怔的望着那陈旧的宫门又看了一会,缓缓的透了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她有些疲倦道:“今日先不去林良娣那里了,回宫吧。”她吩咐一声转身朝着寝宫而去,绣珠见她回宫自是求之不得,忙跟上前扶了她回去。 一行人渐行渐远。没有人留意到,刚才太子妃身旁的灌木丛后,一个少女转身而出,却是萦素。她抬头看了一眼这宫殿,这宫殿对于她似是有种纠缠不清的魔力,时不时便会进入她的梦中。那日傍晚她过来,偏巧遇到了太子,分别之后便匆匆的回了宫。没想今日再来,却又凑巧听绣珠说了这宫殿的来历。也不虚此行。 只是这前朝公主住过的宫殿,又与自己有何瓜葛?她的心头旧的疑虑未消,却又新添了许多新的疑惑。一阵凉风袭过,萦素只觉得颈中一凉,她摊开手掌,一片雪花晃晃悠悠的落在她的掌心,瞬间被她掌心的温度所融化。 再一抬头,不知不觉间,天空中竟然飘起雪花,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都要早。 第12章 一番痴心难付 雪虽然下的不大,但就这么悠悠荡荡的飘舞着,连着下了好几个时辰,宫里的地上也薄薄的积了一层。 原本阴霾的天,因为下了雪,反倒是晴了起来,空气有如透明一般,透着一股清新至极的味道。月亮也比往常显得更加明亮。 浩照例带了禁卫军侍卫巡视完王宫,宵禁之前,众侍卫去了宫外值班的地方休息,他自己转身回了太子府。太子府守门的内官见是他,忙开了门放他进去,每次浩都是踩着点回来,内官知道,浩总领一回,很快便要宵禁了。 果然,浩抬脚迈进门槛,宫里的更鼓声便响了起来,内官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将太子府的门落了锁,自己也终于可以休息去了。 今晚月明而星稀,因有地上的积雪反光,倒使得这个夜没往常那么黑。浩已经有几年没有在宵禁之后留宿在太子府了,如今因是宫里筹备新皇登基一事,他怕出些什么乱子,所以每晚便宿在太子府他自己的房里,以备突发情况。 他每天的路线亘古不变,进了太子府之后他会依例再巡视一圈,最后穿过那个小花园,去往自己休息的处所。 路过小花园时,月光的映衬下,地上假山的影子后多出半个人影。浩不动声色,斜眼看去,好似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缓缓放慢脚步,眼睛瞥向地上的影子,那身影纤细而柔弱,看影子那女人应该是穿着宽松的裙装,这绝非刺客干练的装束。 影子的主人似是留意到他放缓脚步,便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想要藏得更隐秘一些。却忘了这刚下过雪,假山后面的空间原本就不大,她脚下一滑,突然惊叫一声,噗通掉落到了水池中。 那女子受了惊吓,却又不敢大声呼叫,只是奋力在池中挣扎的想要爬出来。不容浩犹豫,他手扶着池边白玉雕成的栏杆,一跃而过,一手抓了栏杆借力,一手伸向那女子,其实假山旁池塘的水并不深,只是由于天凉又下过雪,水里冰冷刺骨,那女子见伸来的手,忙一把抓住。 浩深吸一口气,手臂上用力。好在那女子身形轻盈,被他一把拎出了水池。不过是短短瞬间,那女子浑身已然湿透,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浩拎她上来后站开一旁,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跟这宫里的女人,他更不想有所牵扯。 那女子的衣衫被冰水浸湿,如今冻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勉强一手支了地,慢慢抬起身子。浩借了月光看去,那女人他却貌似在哪里见过,仔细思索片刻,却是自己在宫外救下的那个采女,再看她如今的服饰,与那日在旧殿门外见到的女人一般无二,原来如今也是宝林的身份。 “你是太子殿下的姬妾?”他不确定的问她。那女子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已经过了宵禁时分,你为何一个人躲在此处?”浩环顾了一下左右,并无其他可疑之人。夜深人静而不待在自己屋里,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跑出来与人私会,只是这太子府里除了自己跟太子算是男人,其他内官与女人无异。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聂晓蝶,她如今痴痴的看着他,心里却在想:“这暗夜里的守候,自是为了能多看你一眼。” 浩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没来由的突然脸上发烫,还欲再问,却见她浑身一颤,似是要冻晕过去。浩忙蹲下身来看她,她浑身湿透,一身合体的衣衫已经贴在身上,将她玲珑有致的身形突显出来。按照宫里的礼仪,对于宫里的女子,浩是不可触碰的。只是他环顾左右,这夜里,也无人在旁边可以使唤, 他一咬牙,伸手将她抱起,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丰盈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浩极力将头扭在一边,不去看她,只是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依然感到一阵悸动。 他想将她送回到她的住所,只是又不知道她住在哪处,正犹豫时,昏睡中的她奋力睁开一线迷离的双眼:“求你不要送我回去。”她的嘴唇已经冻的青紫,气息也略显微弱,声音由于害怕而颤抖。 浩低头看了她一眼,她双手攀上他的脖子,紧紧靠在他的怀中。因害怕而恐惧的眼神,让他有些同情。 “这样回去会被人误会。”她楚楚可怜的冲着他哀求道。浩皱了皱眉,她说的不无道理。周围没有旁人,自己这样抱着湿漉漉的她送回去,便是两人长了一千张嘴说的清楚,但宫里的闲言碎语却是管不住的。 自己有枫的庇护,想是无碍。但她一个小小的宝林,不知会遭受怎样的处罚。这种事上,宫里都只会怪罪女人自己不检点。浩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万分不该,但看到她央求的眼神,便还是抱了她,朝自己的住所走去。好在一路没有遇见巡夜的内官,一进门,他如同生死门走过一番的松了一口气,忙将她放了下来。 “你把衣服烤干了就赶紧回去吧。”他背过身把屋里的炉火生的旺些,低头在那里挑弄着炉火,不去看她。 “好,谢谢你。”晓蝶的声音因为冷还在发抖。两人沉默了良久,谁也没有说话,屋里只听到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因为炉火旺盛,室内的温度渐渐高了起来,浩从炉子旁站起身,走到放衣服的藤箱前,取了一身自己的衣服。 “你把衣服脱了,先换上这个,我帮你把衣服烤一下。”他背向她,把衣服递给她。晓蝶默默的接过衣服,浩背着身子只听身后一阵悉悉索索脱衣服穿衣服的声音,换好衣服后,她把湿衣服拿在手里,靠近炉火去烤。 浩取了一个立着的衣架拿近炉旁,从她手中默默的取过湿的衣服,展开了晾在那里。 “你躲在假山后面做什么?”浩背对着她问道。 晓蝶轻咬嘴唇,这是她自从进宫后,难得能与他说话的机会,她下了一番决心,这才轻声道:“自是为能悄悄的看你一眼,那日,你在宫外救了我,我的心便不是自己的了。” 浩俊朗的眉毛一挑,不曾想她会是这个回答。 “我知你每日都会从那里过,所以常常去那里等你,往日藏得好,你没发觉。”晓蝶红着脸细声细语的说了这句话,心里竟是有些小小的得意。 “有多久了?”浩沉声。 “不过十几天罢了,以前我总是等不对地方,便错过了。”晓蝶的语气率直而真诚,她痴痴的看着浩的背影,眼神中透出因为爱慕而激荡的神采。 “你是太子殿下的姬妾,应当恪守本分。当时宫外,不管是谁,我都会一样的去救。”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宫里的女人爱慕其他男子,是死罪。只是自打来了这宫里,我们又和死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等着老死在这宫里罢了。今晚能与你这样说几句话,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便是明天立刻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晓蝶的话里带着一丝倔强,但看向浩的眼神却依旧热切。 浩吃惊的转身看着她,晓蝶穿了他的衣服,逐渐暖和过来,嘴唇不再发紫。受凉后又被炉火烘烤,脸上一片红彤彤的颜色,让她显得越发青春可人。 她眼神毫不躲闪浩的目光,神态中充满了少女的爱恋和与幸福。往日也不是没有宫女悄悄给浩投递信物,也会有不知名的宫女偷偷将食盒放在浩的住所门口。他心知宫里的女子寂寞,而整个太子府,除了自己,只有太子一个成年男人。 已经得到封号的那些女人尚且都没得到太子的宠幸,更何况宫女。只是他心中未曾对任何一个女人起过半点涟漪,每每只是装作视而不见。 “烤干衣服以后赶紧回去吧,趁着夜黑,不要让别人发觉。”他把火弄得更旺了一些,平日冷酷的语气却不知不觉多了一丝温柔。 “若我不是宫里的女人,你会喜欢我吗?”晓蝶飞红了耳根,却依旧问出心里这番话。今日这番相见已是难得,怕是日后再无这般机会。 “事实上你是宫里的女人,这已经无可改变。”浩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晓蝶没有再问,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的坐着。摸着衣服干了七八分,浩从衣架上取下衣服默默的递给她,自己转过身去。 晓蝶恋恋不舍的换下浩的衣服,这衣服上还带着他的气息,她将衣服整整齐齐的叠了起来,放回去之前拥在胸口深深的闻了一下味道,想要将这味道留在自己记忆里。 “我去了。”她轻声的道别。 “以后不要再等我了,我会换条路走,别再做这样的傻事。知道吗?”浩沉声嘱咐她,语气中带了丝丝怜悯。 “是。”她没有争辩,应声而答,回头又留恋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炉火将他的影子映衬在墙上,如天神一般伟岸。晓蝶嘴角划出一丝凄美的笑容,她知道这一去,今后再想与他独处已是奢望。 再见了,浩!小蝶朝他最后深情的看了一眼,心里似是燃烧着一团炙热的火。今天能与你共处这些许时光,能与你说得这几句心里话,对我已是一生一世。再没有什么遗憾。日后宫中的日子再漫长再无聊,有今日作为回忆,也当是甜蜜的。 她悄悄拉开门,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左右看了无人,她如鱼一般滑出门去。尚未干透的衣服带来一阵寒冷,她捂紧领口,朝着自己住的地方悄然而去。 第13章 宫中审讯 第二日一早,萦素听闻小蝶突然病的起不来身,顾不得梳妆打扮,忙带了青屏前去探望。一边又嘱咐自己屋里一个小宫女去御膳间讨要些点心带过去。 一进门,见小蝶晕晕沉沉的睡在床上,对于她的到来全然不觉,只听得呼吸声沉重不同往日。 萦素脱了斗篷,青屏忙上前接在手里。她轻轻坐到小蝶床前,把手放在小蝶的额头上,只觉得她额上如火烧一般的烫手。 小蝶身体一向好,很少生病,萦素心下有些吃惊,手缩回来时更觉得一阵心疼。 “聂宝林这是怎么了?”她站起身,走开两步,朝着小蝶屋里的宫女招招手,令她近身询问缘由。 秀姑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小蝶,苦着脸回道:“聂宝林昨个晚上只说要去尹宝林您那处,想着她每日晚间都要去的,奴婢们便也没有在意。平日里过了宵禁鼓声一盏茶时间,聂宝林都会回来,没想到昨晚夜深了,奴婢们见聂宝林迟迟未归,正要出门去尹宝林您那里问一声是不是宿在您屋里了。一开门却见聂宝林就晕倒在门外,像是着了凉。” 萦素与青屏闻言心下具是有些吃惊,往日小蝶倒是时常与萦素一起共进晚膳,但是一般很早就告辞回去了,如今听秀姑说她每日竟是宵禁鼓声响了一盏茶之后才回来,必是有什么缘故,竟连自己也是瞒着的。 青屏素来稳重,心下虽有疑惑,但见自家宝林没有吭声,便也低头敛目的没表现出诧异的神色来。偏偏带着过来送点心的那个小宫女是个不经事了,听秀姑一说,却脱口而出道:“聂宝林昨晚并没来我们宝林房里。” 不等萦素说话,青屏忙瞪了她一眼,小宫女知自己失了言,低了头不敢再吭声。萦素神色平淡道:“昨日晚膳我吃的多了些,便出去走走消食,怕是小蝶来却错过了。想是后来去园里找我,不知怎么受了风寒。” 萦素虽不知小蝶昨晚究竟去了哪里,但一个宫里的女人晚上夜不归宿究竟不是件好事,偏偏刚才小宫女口快,便是自己想说她昨晚确实是去了自己房里也不好说了,只好含混着圆了过去。 “是……”秀姑答话间神色已是有些怀疑。 “即是病了,还是快去请太医看看,莫要耽误了。”萦素复又走到床前,轻轻握着小蝶的手,她的手却是冰凉。这不是好兆头,发烧的人若是手脚冰冷,只怕还是要烧的更厉害。 “太医一早已经来看过了,说是着凉受寒,怕是昨日突然下了雪,聂宝林穿的衣服单薄了些,又在外面受了冻,药倒是熬好了,只聂宝林一直昏睡着,还没服药。” 秀姑怕萦素埋怨她对自家宝林不尽心,忙不迭解释一番。 “去取了药来。”萦素吩咐了秀姑一句,她低头看向小蝶,虽不知昨晚她去了哪里,但看她眼下病怏怏的样子,着实让人束手无策。 秀姑依言取了药,萦素令青屏坐在床上从背后扶起小蝶,自己用勺子慢慢的将药给她喂了下去。小蝶昏昏沉沉中正是口渴,又无力喊出声来,这药也没觉得苦,便当水一样喝了下去。等她药都咽下了,青屏依旧小心放她躺平, 萦素见她喝进了药,这才略放了心。“我先回去,等聂宝林醒了之后你派人去通知我,我再来看她。”萦素站起身来要走,却突然觉得手一紧,原来却是被床榻上的小蝶拉住了。萦素见她杏眼微睁一条缝,满面潮红眼神迷离的看着自己,似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你们且都退下,我与聂宝林单独待会。”萦素开口令这屋里的人悉数都退了出去。 “姐姐,昨晚我见到他了。”因为病着,小蝶的声音气若游丝,但是因发烧而烧红的脸颊上却透出一番兴奋的神色。 “小蝶,你为什么这么傻,只为了看他一眼,却把自己搞的如此狼狈,这值得吗?” 萦素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谁,却有些懊恼小蝶这执拗的性子,不肯听人劝。 “姐姐,你有没有爱慕哪个男子?”小蝶热切的瞧着她。萦素被她问的一时愣住了,不知怎地,眼前突然浮现了太子枫的面容,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可能爱上太子,两人分明见都没见过几次。 “你若爱慕一个人,便会日日思他念他,一时不见,心里便空空落落的。吃饭的时候想着他,睡觉的时候想着他,没有一时一刻不念着他。”小蝶不知是因为心下激动,还是因为病着,说了这几句话,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萦素低声叹息道:“只是你明知你们不会有结果……” “是,他也是如此说,我心里也是清楚。”小蝶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你与他表明心意了?”萦素惊讶的看着小蝶,她原本以为小蝶不过是躲在暗处,偷偷的看他一眼,没想两人竟是还说了话。 小蝶红着脸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其中的风险,若浩本着忠君之意检举她,那她作为王室后宫的女人去勾引禁军头领,自是死罪一条。但便是如今,她也未曾有过丝毫的后悔。 “我无怨无悔。”小蝶说完这句话,因为疲惫,竟然又沉沉的睡去。 萦素从小蝶的住所出来,昨日下过雪,今日天气倒晴了起来。 翌日,宫里突然喧嚣起来。毕竟人多口杂,终究还是有人将聂晓蝶宵禁之后才归寝的事传了出去。 太子妃下令召了这太子府里所有女人到自己宫里,又令人架了还病的昏昏沉沉的聂晓蝶前来。宫女把聂晓蝶丢在了地上,原本因为病着而虚弱不堪的她趴在地上甚至无力抬起身来。 萦素忙上前扶了她陪她一起跪在地上。“本宫前几日刚交代过,希望各位不要在太子殿下登基前惹出什么事端,今日就听人禀报说某些人不守规矩,过了宵禁的时间还未归寝。当日本宫也说过,如有违犯者,必当严惩!”说话间,温若琳端庄秀丽的脸上露出少见的恼怒之色,宫里最忌讳的便是这种事,一旦传了出去,太子颜面何存? 作为太子妃,监管这太子府里的女人是她的职责所在,任谁出了这种事,都是她的失职。 众女齐刷刷的望着趴在地上起不来身的聂晓蝶,皆是一脸惊讶,唯有应采月面上神色淡然,显然已经事先得知此事。 萦素一边跪在地上扶着聂晓蝶,一边抬脸冲着温若琳恳求道:“太子妃殿下,聂宝林大病未愈,身体虚弱,不如等她好些之后再审吧。” 温若琳尚未应声,却见应采月站在一边神色凛然的说道:“夜不归宿,这在宫里可不是小事,真若是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便是一死也难消其罪。我劝尹宝林还是独善其身,小心别被人带累了才是。” 萦素听她非但不帮着求情,却还落井下石,心下气愤,生气道:“应良娣,你我小蝶三人一同进宫,本应互相照顾互相担待,如今事实未明,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却也是气愤难当。应采月刚要开口反驳,就见温若琳一脸寒霜的令两人住口。“够了,你们两人暂且不要争论。聂宝林,本宫问你,前日晚上你是去了哪里?” “聂宝林是去了臣妾房里。”萦素抢着替晓蝶回答,她怕晓蝶冲动之下会将当日之事坦白。 温若琳不待她继续往下说,冲她正色道:“尹宝林,本宫已经审问过聂宝林的宫人,知她那晚并没有去你宫里,本宫也知你们姐妹情深,但若是你再一味的为了袒护她而说谎,便连你也是连坐之罪。” 其实她心里倒是颇为喜欢这个敢于为聂晓蝶辩解的女人,在这个人人只求自保,还恨不得随时踩着别人爬上去的宫里,能为别人挺身而出的女人,必是心底善良的。 她不令萦素继续说下去,也是为了避免她趟这趟浑水,连累她自己。 “禀太子妃娘娘,臣妾当晚出去赏雪,回宫晚了,宫人已经关了宫门,臣妾敲了几次门怕是她们没听到,那日又冷,臣妾便冻晕在门口。”聂晓蝶怕连累萦素,强撑着抬起半个身子回复温若琳。 温若琳原本就不想把此事闹大,闹大之后只怕有辱太子的颜面,听她这么说,正准备言辞警告她两句,就将此事不了了之作罢。 没想到应采月却不阴不阳道:“只是臣妾的宫女听聂宝林的宫女说,聂宝林夜夜都是宵禁之后才回房,不知聂宝林每晚又都去了哪里?” 聂晓蝶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低头沉默不语 “禀太子妃,您看她无言以对,必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动宫刑,她岂会招的那么痛快!”应采月回头挑衅的看着温若琳,似是提醒温若琳曾对自己动过宫刑,现在要一视同仁。 温若琳有些迟疑:“只是如尹宝林所言,聂宝林现在身子虚弱,怕是经不起刑罚。” 最初她虽然恼恨聂晓蝶无视自己前几日的警告,在太子即位前惹出事端,但如今见她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却又于心不忍起来。 “王有王法,家有家规,还请太子妃依照宫规处置。”应采月冷哼一声,语气中诸多挑衅。 “林良娣怎么看?”温若琳以前在家做姑娘时也没处置过这种事,如今眼下这些女人除了林婉容应采月,其他的连名字她都记不太清楚,只好指望她能给自己出出主意。 “太子妃您刚才说的是,聂宝林如今重病在身,只怕受不了刑。但此事事关这太子府女人的声誉名节,兹事重大。臣妾众人都属太子妃您统辖,自是应当按照太子妃您的意思处置。”林婉容这话说了一圈等于白说,既没得罪应采月,实际也没有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 关于如何处理此事转了一圈又推回到温若琳身上,她只觉得屋里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盯着她,等着她的决断。这让她颇感为难,若是处置轻了,只怕日后这帮女人更不好管。 “按照宫规应用何刑?”她侧脸问绣珠 “应是拶刑。”绣珠低头小声回禀。 “聂宝林,本宫再劝你一句,你及早招了,免受皮肉之苦。”温若琳虽然不知道拶刑是什么,但是看绣珠说这两个字的神色,只怕比掌剐之刑更为恐怖。 “禀报太子妃,臣妾实在招无可招。”此时此刻已是骑虎难下,聂晓蝶只得咬牙坚持无话可说。 温若琳叹了一口气,令人把聂晓蝶架了出去,此类行刑均不能在殿里,她令绣珠传了太监去取刑具。最初听绣珠说拶刑,众人还不明就里,待见了太监取来的刑具后具是倒吸一口冷气,却原来是夹手指的刑具。 “太子妃,万万不可啊,聂宝林如今的身子,实实禁不住此刑。”萦素上前两步,跪倒在温若琳面前央求道。 “尹宝林,我劝你还是站远点,免得一会吓晕过去。”应采月冷笑道。 “应采月,你怎可如此狠心。”萦素吃惊的望着应采月,仿佛从来不曾认识她,以前的应采月虽是心思狡黠,但是她与晓蝶并未得罪过她,不知为何她要针对晓蝶。只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正是应采月给了萦素一记耳光。萦素一时反应不及,愣在那里。 “应良娣,这是在本宫的宫里,你莫要太过嚣张。”温若琳呵斥道。 “禀太子妃,臣妾是良娣身份,她是宝林身份,她竟敢直呼臣妾的名字。臣妾这是依照太子妃上次的教诲,教训她不要以下犯上。”应采月回答的理直气壮。温若琳叹了一口气,撇开她两人不理。 她开始也不知绣珠说的刑具是什么,还以为不过是打手心之类的板子,待见了,却觉得这刑罚只怕聂晓蝶真的受不起。正犹豫的如何找个说法,将这刑具收了,改日再审。 第14章 突如其来的相见 “如今这太子府又是在闹哪样?倒比朝堂上还热闹些!”突然间,一个男子调侃的声音响起,太子带着一脸讥讽的笑意缓步而来,身后半步跟着的自然是形影不离的浩。 温若琳忙迎上前去,款款施礼道:“是臣妾掌管后宫无为,倒惊扰了太子殿下。” “究竟怎么回事?”枫有些不耐烦的看向温若琳,语气里带着不悦。 “殿下,这后宫之事,还请殿下莫要过问,一切还请允准臣妾处断。”温若琳声音虽然低柔,语气却异常坚决。一方面按照宫里的规矩这太子府里女人所犯之事本来就归她管辖,另一方面,这一个女子宵禁后夜不归宿非奸即盗,若查出来是偷窃财物还好些,万一聂晓蝶当着枫的面招认出苟且之事,那当着众多姬妾宫女太监和禁卫军总领的面,枫的颜面岂不是遗失殆尽? 枫此时并不能理解温若琳的苦心,倒觉得她这强硬的态度有些恼人,心里对她的厌烦更多了几分。 他精锐的眼风无意朝跪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扫去,眼前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女人他似是没有太多印象,反倒是陪着她一起跪在地上的另外一个女人令他心中一动。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只一眼,便记起她便是自己那日在旧殿门外偶遇的女人。 他看着温若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此女眼见还病的厉害,怕是受不了此刑,同样是女人,难道太子妃你就一点隐恻之心都没有?”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太监手里的刑具,更是一脸嫌恶的表情。“太子妃你进宫没多长时日,竟连这刑具都搬了出来,本王在宫里这些年都没见过,倒是太子妃给本王长了见识。” 温若琳如今对他的冷言冷语已是习以为常,也不争辩,略显浮肿的脸上露出一缕苦笑,低头敛身道:“臣妾不敢,全由太子殿下做主。” 其实枫一番言语不过是故意跟她怄气,没想到她今日竟是不争不辩如此顺从,至于此事究竟怎么做主法,这后宫女人间的审问他还真是束手无策,一时倒楞在当初不知所措。 应采月自打被册封为良娣后再也没得太子召见过,只怕太子是忘了自己这个人。今日乍见太子就在面前,心里一番激动,忙上前一步施礼道:“禀太子殿下,臣妾听人说聂宝林前日一夜未归住所,臣妾怀疑她秽乱宫闱,所以特此禀报太子妃,聂宝林始终不肯招认,尹宝林竟是还帮着她说谎遮掩,望太子殿下明查。” 浩听到此处心中一惊,如炬的眼风朝地上趴伏的那个女子扫去,那女子想是被人一路连拉带扯的拖到此处,所以才会周身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因为生病脸上失去了原有的光彩,但不是聂晓蝶却又是谁? 浩怔怔的望着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竟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应良娣,请注意你的言行,你不过是猜测罢了,如何可以轻易便将罪名定下来了?”温若琳恼她不识大体,不看如今院内多少太监宫女在,就随意将这话说出口。况且,除了这宫里的人,枫身边还有禁卫军总领,万一此事传到宫外,枫岂不是会沦为笑柄? 枫闻言也是一惊,原本以为无非是太子妃又在小题大做。没想到却是这类宫里最是忌讳之事。 浩忍不住又看向聂晓蝶,只见她低头敛目趴在地上,并不曾朝自己所在位置看过来。虽然两人之间绝无苟且之事,但若被人知道孤男寡女在这宫里独处一室,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聂晓蝶似是感受到浩关切的目光,她偷偷抬头透过发帘朝着浩的脸上瞥了一眼,待见他一脸怜惜的神色,心中顿安。 “他也是在乎我的,不是么?”她心里突然涌出莫名的欢喜,想到这,她猛然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温若琳爬行两步,一抬脸,已是满面泪痕。 “太子妃,您就处死臣妾吧,横竖臣妾招无可招。”院里众人俱是一惊,原本要是聂晓蝶为自己辩解求免罪,或许还不是什么大事,她这上来就求死,只怕却坐实了自己所犯之罪是死罪。 萦素更是被她这一番举动弄得猝不及防,她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轻轻安抚着她,希望她能平静下来。 温若琳沉声道:“今日之事,还未有决断,所以本宫警告各位,如有闲言碎语传了出去,本宫定不会轻饶,应良娣在事情未明之前,妄下定论,罚应良娣在自己的住所禁足3个月,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应采月没想到犯事的聂晓蝶至今还没处置,太子妃倒是当着众人的面先处罚了自己,况且如今太子殿下还在,她自是一脸的不服气。 她看也不看温若琳一眼,却扑到枫的面前哭诉道:“太子殿下,您也看到了,臣妾并没有做错什么。臣妾只是痛恨这个女人坏了殿下的名声,气愤难当才会那么说,太子妃处罚不当,还请殿下为臣妾做主。” 她仗着知道太子与太子妃不睦,想借此得到枫的怜悯。枫如今也明白了刚才温若琳不想自己参与此事的苦心,只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她一心为自己着想,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的误会她,心里也颇感有些对不住。 未等温若琳开口,枫低头看着应采月的脸道:“依照本王看,太子妃确实处罚不当。” 应采月听枫这么说,一张脸梨花带雨,心下却暗自得意,只等枫接着说下去为自己撑腰。 枫冷笑道:“这太子府里除了本王,便只有浩一个男人,你说她秽乱宫廷,岂不是也污蔑了浩?事实未清,应良娣污蔑她人,私扣罪名仅是禁足这惩罚也太过于轻了。万石可在?” 王万石听太子唤他,忙躬身上前两步应声。“等会你去母后那里,禀明应良娣嚣张跋扈,造谣生事,就说本王请母后的旨意,即日起,将应良娣贬为宫人,禁足太子府,后事只等太子妃决断便是。” 应采月决然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她一时愣在那里,脸上的泪还没来及掩去,只傻傻的盯着枫看,甚至忘了哀求。 王万石忙给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将应采月从枫身边拖走。 应采月这时才想起哭闹,只是她一个女人,如何能挣扎过小太监的力气。枫自从无意得知这个女人利用了自己与温若琳的不合为自己谋取了良娣之位,那种被一个女人骗了的感觉一直让他恼火。只是她这良娣是自己亲封的,碍于面子和尊严,只好装作不知。没想到她竟是不知收敛,今日还要把自己当成傻子一样利用,正好借了这个机会,顺其自然去了心头之火。 温若琳自是也绝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此事就交由太子妃全权处理,本王不再过问。”太子一拂衣袖准备离去,只是转身之间,却又忍不住驻足看向萦素。虽然那日在旧殿门前,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但自那一次,自己脑海中却总是不经意的浮现出她的面容。 这宫里美貌的女子多得是,却从没有一个女人,让自己这般念念难忘。 萦素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她顿时脸上一红,忙低了头去瞧地面。 枫这举动自是落在了温若琳的眼中,她并不知两人那日的偶遇,只当是夫君中意了眼前这个女子。她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楚。不过瞬间,她又释然,自从自己决定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已是明白,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永远不可能只属于一个女人。 众人的心思都落在太子身上,全然没人注意浩和跪在地上的女人。 浩刚才见她一心求死,知她必是怕刑讯逼供之下说出真相连累自己。若说原先他只是怜惜这个女人对自己的一片深情错种,如今见她为爱竟是不惧生死,心中瞬间燃起莫名的情愫。 趴跪在地上的聂晓蝶趁众人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时,如今正痴痴的望着浩,她已知自己难逃此劫,便是不死,日后被罚去浣衣局或是其他劳役,今生与眼前的男人估计也再难相见。今日的偶遇怕已是诀别。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声音也仿佛已经绝迹。两人就那样对视着,这一瞬间,已是永远。 而枫也怔怔的盯着萦素良久,突然,他从鼻息中缓缓叹出一口气。无论如何,眼前这个女人,也不会是她。 他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一言不发扭头朝院外走去,院里女人忙着躬身相送,浩紧皱着眉头朝聂晓蝶最后看了一眼,忙跟上枫的脚步匆匆去了。 第15章 太子妃的安排 待太子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温若琳吩咐绣珠遵照太子旨意,等皇后下了旨后,再去了应采月的封号和宫服,将院门从外面锁了,每日吃穿用度,按照初入宫宫女的标准,每日给她送去。 绣珠忙应声着人去安排。院子里的众人皆听到温若琳对绣珠的吩咐,俱低了头,不敢做声。 虽然平日应采月嚣张蛮横,在众女中并没落下什么好人缘,如今处罚了应采月,也没什么人替她感到惋惜。只是没想到她升迁和被贬竟都如此迅速,可见这宫里的恩宠来的快去的也快。 温若琳冲着满屋的女人交代道:“聂宝林之事,本宫自然会查个明白,只是本宫刚才也说过,未查明之前,希望众位都不要胡乱猜测,以讹传讹。刚才应采月的下场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本宫希望你们可以安分守己,以助本宫辅佐太子殿下。” 众女忙低眉敛目的道了知道。 你们都先散去吧。”今日站的久了,温若琳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萦素面带难色的看着趴在地上的聂晓蝶,不知自己走后她会不会受刑。 正在她踌躇如何是好时,却听温若琳嘱咐自己留下来。 “太子妃……”待众人散尽,萦素还欲要替晓蝶求情。温若琳摆摆手不令她继续说下去,却扭头冲着绣珠吩咐道:“本宫看她确实病的不轻,你先着人把她送回宫,令太医给她医治,让她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绣珠答应了刚要去,却又犹豫的转回身,不确定的问道:“请示太子妃,不知聂宝林的起居和吃穿用度如何处置?” 温若琳不待答话先柳眉紧蹙咳嗽了两声,绣珠忙帮她轻轻捶了捶背。 “怎么说她现在还是宝林的身份,吃穿用度还照旧吧。只是吩咐她的宫人看着她点,不许她踏足院外。”绣珠忙答应了,临走路过萦素身边时冲她施了礼,却悄声跟她说了两句话,这才带着嬷嬷架着聂晓蝶去了。 “臣妾代聂宝林谢太子妃体恤。”萦素见有嬷嬷扶了聂晓蝶回住所,心里对温若琳生出诸多感激。 “今日我也乏了,你随我进殿里再说。”温若琳声音里透着疲惫。 平日晨省不过半个时辰,今日生生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温若琳坐了这许久,已是觉得腰酸背痛,头晕眼花了。 萦素见她脚下虚浮,绣珠又是去处理聂晓蝶和应采月的事不在此处,她便走上两步,亲自扶了温若琳回殿里。 温若琳刚去榻上斜靠了,就有小宫女去取了药来给她喝。萦素这才知她原本有病在身。 “我看绣珠走的时候跟你说了几句话。”温若琳放下药盏,刚才便惦记着不知道绣珠跟她说些什么,心下好奇。 萦素忙躬身道:“禀太子妃,绣珠担心您身体疲乏吃不消,嘱咐臣妾莫要耽搁长了,回了话早些回去。” 温若琳无奈的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是主她是仆,她这样说不免有些失礼了。你莫要怪她,她也不过是心疼我身子罢了。” 萦素忙道了不敢。她细看了一下温若琳的面容,见她印堂发暗,脸色也不是很好,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温言劝道:“还请娘娘保重身子。” “想是天气日冷,我这身子如今受得了热却受不得寒。”温若琳听出她语气诚恳,心里对她更添了几分好感。她嘱咐宫女搬了墩子放在榻前,赐萦素坐了。 萦素想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推辞不得只得在她床边斜着身子坐下。 “今日唯有你替聂宝林求情。”温若琳这话分不清是赞赏还是别有它意,所以萦素思量片刻方才答道:“禀太子妃,臣妾与聂宝林自选采女时相识,当日进宫时同坐了一辆车而来,未入太子府时又是比邻而居,所以比别人又亲密些。” 温若琳点头道:“都说这宫里落井下石易,雪中送炭难。难得她犯了事,你还肯替她求情。” 萦素听她语气温和,不似责怪自己的意思,这才道:“臣妾只知晓蝶天性纯真,或是她性子直爽,说话鲁莽有时会得罪人,但臣妾知她绝非奸佞淫邪之人。” “既然你们二人交好,那本宫问你,关于聂宝林夜不归宿之事你可知实情?”温若琳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萦素。萦素心中一惊,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太子妃说话却如此直截了当,至于聂晓蝶夜不归宿的原因自己自是知道,却如何能说得出口。 “臣妾昨日听闻聂宝林病了,前去探望,才知她夜未归宿。当时聂宝林说是回宫晚了,敲门时宫人未听到,所以她才会坐在门外,后来天气冷,便冻晕在门口。”萦素想了想,这番说辞也不算作假,正是从晓蝶屋里的宫人口中听来的。今日在殿里时聂晓蝶也是如此辩解。 温若琳丝毫没怀疑萦素会撒谎。她摇了摇头道:“只是这道理说不通,便是自己宫人没有听到敲门声,随便找个巡夜的太监喊一声,或是先去别人屋里也是一样的。你与她姐妹情深,她便是不想打扰别人,当晚去找你又不是不可。” 萦素听她这么说不免暗自感叹,太子妃虽是看着年轻不谙世事,脑子确是异常清醒。 温若琳接着道:“尤其让本宫更为介怀的是,她刚才在院中一心求死,若不是自知犯了不可宽恕之罪,又何出此言?” 萦素心下略沉,刚才晓蝶那般说,自是看到了院里的浩,她不想连累他,慌乱之中容易丧失理智,她那么突然一心求死,果然是把自己陷入死地。 “算了,且不说这事,本宫留你是因为还有一事要与你相商。”温若琳揉揉太阳穴,今日的事搞得她头疼不已,只盼着一会能早点休息。 萦素回过神来,忙道:“臣妾不敢,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温若琳却不着急说,先吩咐屋里的宫女尽数退下,如此偌大个宫殿中,只剩下两人。萦素见她这般举动,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自己交代。 温若琳举起茶杯润了润喉咙吗,神色却有些黯淡道:“如今没人,有些话本宫就直截了当的说吧。” 萦素忙道:“是,但请娘娘吩咐” “尹宝林也莫要如此谨小慎微,本宫只怕还小你几岁。” 萦素应了一声,只等她往下说。 温若琳开门见山的说道:“尹宝林,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日太子殿下临走时,对你颇多关注。” 萦素没想到温若琳说的竟是这事,一惊忙站起身,躬身惶恐道:“臣妾不敢,想是因臣妾替聂宝林说了几句话被太子殿下听到了,所以太子殿下才……” 温若琳见她惊慌失措,怕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支起身拉住她一只手安抚她道:“你且不要惶恐,本宫并无责怪之意。” 她摆摆手令萦素重新坐下来。“或许你也听说过,因为一些原因,太子对本宫一向有所误会。”温若琳皱眉,说出这句对她来说比药还苦涩的话。 这话萦素不知该如何应,若说自己不知,那应采月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太子大婚之夜便弃了太子妃去了林良娣那里,只好硬了头皮道:“臣妾不敢妄议天家之事。还请太子妃放心。” 温若琳苦笑着继续说道:“既然嫁入这皇家,本宫嫁的就不仅仅是太子殿下,而是嫁给这天龙国的皇室。你也知道,如今这天龙国里仅殿下一位皇子。你我作为太子的女人,最重要的不是争夺太子殿下的宠爱,而是应当尽早为皇室开枝散叶,诞下皇儿。只有这样,才是真心为太子殿下着想,为他分忧解难。” 萦素惊讶的看向温若琳,她仅仅从她这几句话中就能感受出,温若琳是真心爱恋太子。她不能想象,将自己心爱的男人与人分享是怎样的苦涩。 温若琳拉起萦素的手,萦素只感觉一阵冰凉,这温度原本不该属于温若琳这样年轻的女子。 萦素安慰她道:“太子妃您与殿下刚成亲还没多少时日,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温若琳知她是安慰自己,但自己与太子不睦一事又不好与她详说。尤其是当自己翻看了芳名录之后才发现,太子不但是对于自己,便是对于整个太子府里的其他女人,也并无恩宠。 今日聂晓蝶所犯之事虽还未明,但也给她敲了一个警钟,这帮年轻气盛的女人长期得不到恩宠,难免日后不会搞出什么污秽之事。 再加上若是这太子府里的女人总不怀孕,皇后娘娘只怕会怪罪自己专宠善妒,不令太子宠幸他人。 温若琳叹了一口气,先抛开这些不去想,拉着萦素的手道:“本宫见太子殿下今日对你颇为关注,所以想安排你为太子殿下侍寝。” 她说完这句话,心中始终是一痛,再大度的女人,帮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找别的女人侍寝,心里究竟是不好过。 萦素闻言一惊,顿时将手从温若琳手中抽了出来,她慌乱的站起身道:“太子妃……”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难不成你不愿意侍奉太子殿下?”温若琳一脸诧异,她原本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不管换做谁,都必是欣喜万分,没想到她竟是一脸惊愕的神情,绝非作假。 萦素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若说太子殿下英俊潇洒,莫说他是太子,便是寻常人家的少年,也必然会令无数少女魂牵梦萦。只是她一直迷茫的是,自己究竟是谁,自己不过是顶替尹素兰进宫的一个女人。这人生原本是属于尹素兰而不是自己的,自己的人生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自己要去过原本属于别人的生活。这些都让她感到迷茫不解。 温若琳见她最终还是摇头,这才放下心来。也难怪,这太子府的女人原本就是太子的女人,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去侍奉太子殿下。想她最初的反应不过是少女害羞罢了。 “今夜,本宫令绣珠安排你去太子殿下书房里伺候。” “太子妃……” “莫要再多说了,本宫今日也倦了,你且回去,后面本宫自有安排。”温若琳看上去一脸倦意,萦素只好站起身,行礼告辞而去。 第16章 侍寝 回到住所,青屏正在那里张罗午膳,见她进来,忙迎了去帮她脱去斗篷。 “晓蝶怎样了?”萦素靠近暖炉搓了搓冻的有些发木的手,想起那夜刚下了雪,晓蝶竟然在门外冻了一夜,只觉得一阵心疼。 “奴婢守着聂宝林吃了药回来的。”青屏忙取了一个小暖炉给她捧在手上。 “能进些饮食了吗?”萦素关切的问她。 “太医也说她现在吃不下什么东西,奴婢着人去熬了些山药薏米粥,又捣的烂烂的,聂宝林倒是还吃了几口。” 青屏一边布置碗筷一边问她:“倒不知太子妃留您有何事?” 原本各宫主子去给太子妃请安,本宫的执事宫女都是在院外候着的,只等请安完了等着自家主子一起回来。今天太子妃留下萦素说话,因怕是一时半会说不完,她又惦记晓蝶没人照看,所以才嘱咐了青屏先回来。 “也没有什么,只是问聂宝林的事情。” 萦素含糊道,对于给太子侍寝一事,她终究有些害羞。 “宝林您可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该往自己身上揽的万莫往自己身上揽。”青屏担心萦素一心替聂晓蝶开脱,最后惹祸上身。 萦素看她关切的眼神,知她是真真担心自己,遂道:“倒让你担心了,横竖也没人,你多拿一副碗筷,咱们一起吃吧。” 青屏迟疑道:“这不合宫里的规矩。” “横竖不能为这点事,也有人去太子妃那里告状去,我一个人吃无趣的很,你且陪我。”萦素摇了摇青屏的手。青屏只好又去取了碗筷,两人在矮几对面坐了一起用饭。 萦素想着晚上的安排,心不在焉,她挑起几粒米放在口中食不知味的嚼着。 “对了宝林,奴婢听说今天应良娣被太子给废了。”青屏突然想起此事,一时停住筷子。 萦素苦笑道:“这种消息传得倒快。”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听说太子殿下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就给她废了,这事算不上秘密,奴婢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都说这应良娣这次是没事找事,自己给自己找的祸事?” 萦素有些纳闷,平时很少听青屏在背后说人闲话,今天听她语气竟是还有些幸灾乐祸。 青屏没注意到萦素的神情,接着道:“听说告发聂宝林的正是应良娣,宝林您说,她如今这个下场是不是活该?” 萦素愣在哪里,虽然在院里见应采月对晓蝶落井下石,却没曾想是她告发的晓蝶。 “青屏你是听谁说的?”萦素还是有些不信,她们三人一起进宫,就算应采月跟她们两人没什么情分,究竟两人也没碍着应采月什么事。 青屏道:“自是听应良娣宫里的宫女说的,现在应良娣被去了封号,她宫里的宫女还不知道怎么发落,就算是派去别的宫里,究竟是应良娣用过的,去服侍新的主子究竟也低人一等。所以她们抱怨自家主子不该多事。” 萦素一时还想不明白应采月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既然晓蝶这夜不归宿的事能传到了应采月耳朵里,那便是应采月不告发,太子妃始终也是会知道此事,偌小个太子府,这种事可是纸包不住火的。 想必今晚自己去侍寝的事,明天也必会传遍整个太子府。想到这,再瞒着青屏也说不过去了。 “太子妃留我说话,除了问晓蝶的事,还有一事,就是今晚令我为太子殿下侍寝。”萦素红了脸说了这句话,赶紧捧起碗装作吃饭,挡住半张面孔。 只听一声筷子落地的声音,青屏张大嘴睁大眼愣在那里。 “你这是怎么了?”萦素放下碗,不解的看着青屏。只见青屏愣了片刻,突然一脸欣喜的冲着萦素道:“恭喜宝林,贺喜宝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萦素纳闷道:“这有什么可贺喜的。” 这次轮到青屏惊讶了:“宝林,难道从被册封的那天起,咱们等得不就是今日么?这宫里多少女人,盼星星盼月亮都盼不来这样的机会。您看应良娣使了多少手段,听说虽是被封了良娣,终究之后再也没见过太子的面。” 萦素心里却有些茫然,青屏说的没错,作为太子的女人,谁不盼着被宠幸,和自己一般想法的,只怕只有聂晓蝶了。晓蝶自是有她的原因,那是因为她有心上人。然而自己,为何在心里竟然也从来没有期盼过。 青屏自打听了这事,全然没了吃饭的心思。她就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乱了手脚一般,一会去准备今晚萦素要带的首饰,一会又去准备衣服,那脸上洋溢的喜悦之情仿佛要去侍寝的是自己一般。 萦素静静的坐在那里看她忙来忙去,心中依旧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只是面对即将来临的晚上,有一丝丝的紧张,却也有一丝丝的茫然。 到了晚间,太子妃依言令张公公过来接萦素,她想的周全,竟是连衣服首饰都给她备好了。 不得不说,温若琳作为名门出来的大家闺秀,审美是极好的,一席淡黄色的纱裙让萦素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飘逸。 “太子妃殿下有令,这些首饰衣服当是赏赐给尹宝林的,今晚过后也不用还了。”张公公细声嘱咐说。青屏忙去匣子里取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悄悄递给张公公,这给太子侍寝是喜事,所以他也不推让,只谢了一声便纳入袖中。 天色已暗,太子府里也愈发的安静。萦素跟在张公公身后,一张偌大的斗篷将她整个人都罩在其中。张公公不时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自己的脚步,却也不发一言,想是之前太子妃已经交代了的,他也只管送她去太子殿下的书房。 远远看去,书房里的烛光显得有些微弱,想必是太子殿下还没来,萦素略松了一口气。张公公上前与书房门外值班太监耳语了几句,小太监忙开了房门,多燃起几盏蜡烛,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张公公,若是太子殿下不悦该当如何?”小太监斜眼看了披着斗篷的萦素一眼,附在张公公耳边悄声说道。张公公不屑一顾道:“你且莫管,一切都有太子妃做主。” 小太监不敢再多言,侧身让张公公领了萦素进去。 “尹宝林您且在这里候着,老奴先去找太子贴身的王公公交代一声,不过老奴多嘴交代一句,第一,这屋里的东西还请尹宝林莫动,太子殿下这书房一般是不许别人进来的。再者,太子妃娘娘将您送来侍寝,还望尹宝林得宠后莫要忘了我们娘娘的恩典。” 张公公交代完了,转身出了书房,只留下萦素一人。如今房内就萦素一人,她好奇的环顾四周,空旷的书房中并无太多摆设,甚是简朴。 一张木质宽大的书案看上去已是有些年头,桌上放着一枚青玉雕琢的虎头镇纸。砚台笔架旁边一摞折的整整齐齐的册子,想是朝上的奏章。 萦素绕到书案背后,两片勾起的布帘后是一个宽大的床榻,这种榻即可当椅子坐了休息,也可以躺下来当床用,想必平日太子在书房中待得晚了,便可直接宿在书房中。 看到这榻她突然脸上一红,莫不是太子妃就安排自己在这书房中侍寝。等了这会始终不见人来,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唯有窗外呜咽的风声。 “也不知晓蝶这会好些没有。”她心里惦念着晓蝶。只是等身体将养好了,难免又躲不过审讯。如此一想,她却又盼着晓蝶还是不要那么快好起来才好。 也是奇怪了,明明是自己人生中这么重要的一夜,自己心里想的竟然不是太子,却是晓蝶。 萦素忍不住又想到,这若换是尹素兰,只怕不会像自己这样吧。等得久了,她只觉得有些无聊,百无聊赖中,一瞥眼瞅见榻上枕下露出一角白色的布头,倒似一方手帕。只是张公公临走时也交代过,万莫私自碰这屋里的物件。 她心下有些踌躇,又是好奇,却又不敢上前去拿。又过了片刻,听外面还是没有什么声响,萦素终究是忍不住好奇,悄步上前,轻轻的将那白色的东西从枕下扯了出来,果然是一方手帕。那手帕一看便知是女人的物件,上面绣了一朵白色的花,那花看上去有些眼熟,萦素转念一想,正是最初进太子府时见到的文殊兰。 “原来自己并非来这书房侍寝的第一人。”她自嘲的笑了笑。那手帕绣花旁还题了一首诗,萦素拿了手帕凑近烛光去看,但见写道 “念渺渺茫茫浩浩荡荡经年,故人不知何处,盼相见,难相见,恨世事无常岁岁年年,只恐物是人非,纵相见,怕相见” 她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原本以为是女人的手帕,上面自是写了恋慕太子的情诗。但是看这诗甚是悲伤,里面似是提到了故人,是一别难见的意思。若说是写给进宫前情郎的诗还情有可原,只是这种东西,又如何会落在此处。 萦素正不解时,只见窗外光亮越来越强,应是一队人朝这边而来。她心里一慌,忙将手帕依旧塞回到枕头下面。 第17章 晓蝶私藏汗巾 屋外所来之人正是太子一干人等。如今,王万石跟在枫身后,心下自是有些惴惴不安。刚才太子妃那边的张公公给他匆匆传了个口信,他还未来的及向太子禀报。只是他心下暗自猜度,太子妃这一出,实在有些自作主张。 今日之事,只怕非但缓解不了两人之间的隔阂,就连自己,这个小心谨慎一辈子的下人,怕是最后也少不了被连累责骂。 “太子殿下。”见枫脚步已近书房门口,王万石说不得只好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冲他俯身叉手,意思有事要禀。 “什么事?”枫停下脚步,心下不明他为何有事不等进了书房再说。 “有一件事老奴要禀报太子殿下。”王万石语气吞吞吐吐。 “万石你今日怎么如此不爽快。”枫不解,自打刚才进了这太子府,有个太监悄悄跟王万石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神色就有些古怪。 王公公环视了一下左右,上前半步靠近枫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枫听他说完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一双寒星似的黑瞳瞥向书房,似乎要透过窗纸看进去一般。 书房里橘红色的烛光透出一丝丝温暖,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而俏丽的身影。 “倒不知贤惠的太子妃是送了谁过来?”枫对着那个人影,嘴角一瞥,忍不住开口讥讽。 王万石刚要回话,却见枫抬手一摆阻止他说下去。“算了,不管是谁,你依旧找人把人送回去便是,顺便去给太子妃捎个话,就说她的心意本王心领了,日后莫要再那么多事。” 枫交代完这句,也不进书房,扭头便朝来时的路去了。王万石跺跺脚,心里也埋怨太子妃多事。忙照着太子的吩咐,嘱咐了两个小太监送萦素回去。自己却忙不迭去往太子妃殿里传话去了。 浩带领禁卫军巡视完皇宫,待到宵禁的鼓漏声响了,这才只身一人回到太子府。一进屋,却发现屋里多了一人。 枫躺在原本属于他的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两眼盯着天花板,却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 枫见他进屋,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抬抬手意思让他不必多理。 “原本我是要去书房歇息的,没想到贤惠的太子妃给我书房里布下一个女人。我无处可去,只好来你这里了。”枫自嘲一笑,他用手拍了拍床沿,意思浩坐下来说话。 浩看了一眼床沿,却不落座,目光一扫,却落在屋里一处墩子上。如今屋里就他二人,浩也并不多推辞,却去墩子上坐了。 “只是今夜占了你的床,只好委屈你了。”此话并非客套,枫心下确然有些抱歉。 “无妨,属下偶尔也会彻夜打坐静思。殿下安心睡便是。”浩依旧是不善言谈,但短短数字,却也令枫安心不少。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许。枫叹了一口气道:“还记得年少时,每当我睡不着的时候,便去你房里找你聊天。虽然浩你的话不多,但有你在身边听我说,我就感觉无比的踏实。也是像今天这般,我占了你的床,你去练功打坐,自小你就什么都让着我。” 浩听他说起小时候的事,那会他还当枫是他弟弟,哥哥让着弟弟在他看来天经地义,没想到后来两人变成了君臣,不过他依旧愿意守护他终身。 枫想起儿时时光,嘴角忍不住浮出一个笑容。“如今在这宫里,我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只有你了。”他的声音里透出几许落寞。 浩眉头轻轻皱了皱,想了想方道:“殿下,既然回不去了,有些事不如放下吧。” 他这话似是说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似说枫心里惦念的那个人。 枫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又过了良久,两人相对沉默。枫刚才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让浩似乎能暂时放下君臣之礼。浩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这才道:“殿下,属下有事要跟殿下禀明,是关于今日犯事的那个女人……”他咬牙说出这句话,却没等到枫的回应,一转头,原来枫沉沉的睡去。 浩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话,终究是没有机会说出口。他走上前扯过床尾的被子给枫盖好,吹熄了灯,自己盘腿在垫子上坐下,只是今晚,他脑中想的都是那晚和自己共处一室的那个女人的命运,难以入眠。 尹宝林屋里,青屏见天色已晚,又想着主子今晚怕是不会回来了,正准备关了院门休息,却惊见不远处两个小太监伴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朝这边缓步而来。 萦素走时那斗篷还是自己给她穿在身上的,如何不认得,正是自家主子。待到了门口,见青屏在门外候着,奉命送她回来的小太监在门外便止了步,冲着萦素行了礼转身回去复命去了。 青屏忙扶了她的手引她进屋,偷眼看去,见她面色平静如水,来时的妆容一如去时,丝毫未乱,心下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何事,又是惶恐又是担忧,却又不敢问她。 对于今晚这结果,萦素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自己侍寝被拒这事,恐怕明日一早便会传遍整个太子府,只怕又会成为这宫里女人之间闲来解闷的话题。 她换过衣服,回头时正对上青屏关切的目光,冲她微微笑了一笑,道:“不过是太子今夜没来书房罢了,莫要多想。”青屏听她这么说,又见她神色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晓蝶怎么样了,横竖如今我睡不着,不如你陪我瞧瞧她去。”今日自打从太子妃院里与晓蝶一别,至今还没见到过她,萦素终究是有些挂心。 青屏劝她道:“宝林,今日您也累了,不如早点歇着,明日再去吧。”她不欲萦素去是有些私心在里面,如今聂晓蝶犯了事,众人都离得远远的,唯恐惹祸上身。只有自家主子还往上凑,若是被有心的人看去,只怕会连累萦素。 “您若不放心,奴婢替您再去一趟。”青屏怕萦素疑心自己劝阻她不去是怕连累自己,忙又补充一句。 萦素微微叹了一口气,拉了青屏的手感动道:“我如何不知你是为我好,只是如今晓蝶一个人孤苦无依,我再不去看她,更是没人会去了。” 青屏知她凡事有些执拗,再劝也是无用,只好收拾了一下随她出门。 萦素原本以为晓蝶病着,这会早早睡了,原想看她一眼就回去,没想到她却醒着靠在床头手里似是拿着什么东西在把玩,见萦素进来,她忙将手里的东西悄悄塞进被子里,脸上却浮上一抹虚弱的笑来。 晓蝶冲她招招手,招呼她去床边坐。“这么晚姐姐你还来看我,足见姐姐待我的情分。”晓蝶红了眼,因为烧着,嘴唇暴起一层干燥的皮来,脸上全然失了以往的光彩。 萦素看她眼下这个样子,眼眶一酸,又差点落下泪来。“原本晚膳时要来看你,却因有些事耽搁了,你药和饭可都吃了?” 萦素一边问,一边又取了一个枕头给她靠在身后,尽量让她舒服些。 “青屏晚间来过了,原本我是吃不下的,但是念着是姐姐的心,多少吃了些。”说着,晓蝶眼圈又是红了,还伴着两声咳嗽。 萦素忙去桌上取茶杯倒水给她喝,手里一拎茶壶,里面竟是空的,莫说热水,便连一滴凉水也是没有。果然是墙倒众人推,这犯了事的主子,便是连自己屋里的奴婢,都敢不放在眼里。 饶是萦素很少冲人发火,如今也是忍耐不住,手里的壶重重的往桌上一丢,冲着聂晓蝶屋里的宫人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聂宝林现在还是你们的主子,封号还在,你们竟是如此倦怠。改日我禀明了太子妃娘娘,看看照宫里的规矩该是怎么说。” 刚才立在门口的宫女忙不迭的道了饶,一溜烟的跑去烧水去了。晓蝶恨恨道:“这也就是姐姐你来了,今日一日,幸好是青屏过来照顾我喝水吃药,我这自己屋里的人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萦素叹了一口气,冲着青屏嘱咐道:“青屏,你且看着点她们去,提防她们使坏,又弄些不干净的水过来。” 晓蝶待屋里就剩下她们二人,这才从被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萦素。萦素刚才进屋时就瞅见她偷摸往被子里藏了些什么,只是她不说,自己便装作不知。如今见她自己拿出来,这才冲那物件看去,没想到竟是一条汗巾子,看颜色倒似是男人用的。 晓蝶羞红了脸,悄声冲萦素道:“那日我在他房里,我衣服湿了,他取了自己的衣服给我换,后来还给他时,我藏了这条汗巾子在身上做个念想。” 萦素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惊。“这东西若是被人发现了,那岂不是坐实了罪名?你现在被禁足不能出门,我今晚带出去帮你丢掉。”她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把汗巾塞在袖子里藏起来。 谁知看上去病怏怏的晓蝶听她这么一说,不知哪来的力气,却一把又抢了回去依旧塞在被子里。“好姐姐,我周身就他这么一样东西,我这病也不知好不好得了,或是后面被判罚了苦力劳役,我身上带着这汗巾子,也算有个念想。”晓蝶哀求道。 萦素眉头拧了起来,她双手攥住晓蝶的胳膊,认真的冲她道:“到了如今你怎么还是不知轻重,这罪名还未落实,你只管咬牙说是在园子里赏雪待得时间长了,回宫晚了,只要你不认,她们也奈何不得你,最后无非是渐渐冷落了此事。此物一旦留下,终究是个祸根。” 晓蝶知她说的有理,却依旧舍不得那汗巾子,只是哀求她道:“不过是一条汗巾子,也做不得什么证物。” 萦素还欲再说,却听门外响起脚步声,青屏从外面推开门,刚才出去烧水的宫女跟在她身后,拎了一壶热水回来。有外人在萦素不好再说,心里盘算着明日再过来时定要找机会让她把汗巾子交出来自己丢掉才是。 待青屏喂晓蝶喝了些热水,见她这会倦意上来了,萦素又百般嘱咐她好好休息,这才带了青屏回屋去。 第18章 宫中往事 翌日,太子妃因病取消了众人早间的问安,却又独宣了萦素过去。萦素料想她找自己去,必是为了昨晚的事。 果不出其然,待萦素见了太子妃,她精神似是比昨日还差,脸上又多添了几分憔悴和愁容。 “尹宝林,昨日的事,是本宫思虑不周,自作主张,倒让你受委屈了。”温若琳一脸歉意,语气也是颇为诚恳。 萦素忙躬身低声道:“臣妾不敢,是素兰辜负了太子妃殿下的厚爱。” 温若琳见她通情达理,面上话里完全不似埋怨自己的意思,心下略感宽慰,安慰她道:“昨晚太子殿下想是有政事处理,听说也没有去其他宝林房里歇息。日后有机会本宫必当再为你安排侍寝之事。” 萦素如今倒不好答话,只好声如蚊蝇般的应了一声。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却是有些尴尬。 她心里惦念着晓蝶,见太子妃没有其他话要交代,正要禀明一声告退回去,却听温若琳开口问道:“对了,不知聂宝林身子如何?” 萦素忙回道:“禀太子妃殿下,昨晚臣妾去看过她,略好些,不过依旧虚弱的很,还下不来床。”她心下担忧太子妃今日便要提审晓蝶,眉色间浮上一缕愁容。 温若琳默默不语看了她许久,刚才见问她未能侍寝,也不见她如此伤神,如今问起聂晓蝶的病,她面上愁绪不展,似乎比自己未能侍寝更令她神伤。 她点点头道:“本宫知你与聂宝林感情颇深,所以也有些话想要嘱咐你。”她看向萦素的目光甚是友善,“昨日之事究竟传到母后那里,母后担心本宫年轻不善审讯,今早派了宫里的尚宫过来,想是如今已是去了聂宝林房里。虽说聂宝林究竟犯了何事如今还不得知,但瓜田李下,你究竟还是避避嫌的好。今后你暂且不要再去聂宝林房中了,只等审讯结果出来再说罢。” 萦素闻言一惊,一双漆黑闪亮的眸子看向温若琳,她能感受出,温若琳刚才一番话是真心为自己考虑。“太子妃,只是晓蝶身子还未好,怕是受不得审讯。” 她突然想起小蝶私藏的那条汗巾,深恨自己昨夜竟是没有坚持带出来,万一今日被人翻出来,那晓蝶自是百口莫辩。 想到这里,她面上愁容更甚。 “本宫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已经嘱咐过尚宫,待她身子好些再行审讯。”温若琳轻声叹气,那日自己并不知那刑具是如此恐怖之物,只怪当时自己轻率,当着众人面请出刑具,反倒令众人觉得自己铁石心肠,难以亲近。 萦素忙安慰她道:“太子妃您宅心仁厚,您能允许晓蝶回房养病,晓蝶和臣妾已是感激不尽。” 温若琳苦笑道:“位居于此,很多事情由不得本宫做主,体谅也罢,误解也罢,也只能由得你们了。”萦素听她语气伤感,再看她脸上一副落寞寡欢的神情,原先只道她身居太子妃之位,哪还会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如今看来,她在这宫中,怕是过得也未必比其他女人更舒心。 萦素刚回到房里,就见青屏迎了上来。平时她出门,一般都是青屏陪了她去,如今因为怕晓蝶没人照顾,特意留了青屏在屋里,方便去照顾晓蝶。一早只令房里两个小宫女陪了自己去太子妃那里。 “晓蝶今日好些没有?”萦素并没留意到青屏脸上焦急的神色。青屏接过她的斗篷一边帮她挂到衣架上,一边回她话道:“宝林您前脚刚走,奴婢就按照您的吩咐去了聂宝林那里,想着照顾她吃药。没想聂宝林门口如今有人守着,说不让外人进去。” 萦素闻言只觉得眉心跳了一下,刚才她从温若琳口中已经得知宫里派下嬷嬷过来,没想到竟是这么快。她心里惦记着晓蝶身上的那条汗巾子,只恨昨晚自己没能拿回来。 “青屏,我要再去看看晓蝶。”她神色坚定的站起身,不管怎样,今日一定要想办法把那汗巾子拿出来。 青屏站在那里没动脚,看上去有些犹豫不决。“青屏?”萦素以为青屏没听到自己说话,皱着眉又叫了她一声。 青屏慢吞吞的绕到她面前,为难道:“宝林,奴婢打听了一下,皇后娘娘派来审讯的是梁尚宫,梁尚宫这人很难说话,早上奴婢去时,她就令人警告过奴婢,不许再去。” 萦素见青屏说话间一脸畏惧的神色,想必这梁尚宫在宫里颇有威名,但凡令人提到她都是胆战心惊。 “这样,你且留在屋里,我自带了别人去,只当是我不知道如今已是不许探望,或者梁尚宫能通融一下,我只再见晓蝶一面便罢。”萦素等不及青屏回答,自己去衣架上取了斗篷披在身上,叫了刚才陪自己回来的小宫女一起,朝着聂晓蝶的住所而去。 青屏冲着萦素的背影暗暗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家主子绝不会听劝,只是她进宫短不了解梁尚宫那人,若是了解,必然会毅然决然的打消这个念头。 待走到晓蝶住所跟前,果然一如青屏所说,不如昨日,如今院外立着两个中年太监把门。 萦素略顿了顿,轻咬了一下嘴唇,深吸一口气,依旧走上前去,只装作不知,抬脚便要迈过门槛进去。 “这位宝林娘娘还请留步。”守门的太监从萦素的服饰上辨别出她的身份,虽然伸手相拦,语气还是颇为客气。 萦素停下脚,面色如常,神色自然,看不出一丝惊慌。“聂宝林有病在身,我进去探望她一眼就走。” 两个太监犹豫着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冲她道:“宝林娘娘,梁尚宫有令,审讯前任何人不得出入。”自从太子妃那里听说审讯的事,萦素心下决意今日必然要将那汗巾带出来,想到此处,她冲两个太监温和一笑道:“既是如此,麻烦请梁尚宫出来说话。” 对于看门的太监来说,萦素即便不过是个宝林身份,但终究算个主子,听她说找梁尚宫,刚才回话的那个太监忙答应了一声,进去传话了。 过了没多时,但见刚才进去的太监引了一个宫装中年女人出来。那女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与之前见到的夏尚宫和万尚宫年纪相仿,想是一同从宫女升到了眼下这个职位。 她体态微微发福,身上一身暗棕色的宫装让她看上去有些老气横秋。便连她身上所佩戴的饰品,也都是以暗色为主。 萦素的目光逐渐挪到她脸上,只见她两道粗粗的眉毛直入云鬓,一双肿胀的金鱼眼让人见而生畏,也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什么缘故,嘴唇的颜色略微发紫,面色发青,这让她看上去倒似钟馗的近亲。 生就这般一幅面相,也难怪昨日青屏提起她来都是胆战心惊。她冲着萦素略俯身施了施礼,神态间却并不见半点恭敬的态度。只见她皮笑肉不笑道:“奴婢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审讯聂宝林,虽不知眼下这位宝林娘娘姓甚名谁,只是还请回吧,莫要为难奴婢。” 心下虽是不喜她,但念着晓蝶,萦素免不得冲她还了半礼道:“素兰并无为难梁尚宫之意,只是刚才太子妃殿下召见素兰,问及聂宝林的身子好了没有,素兰便想着过来探望一眼,好去禀报太子妃娘娘。” 梁尚宫听她这般说,面色稍缓和了些,语气却依旧是不阴不阳。她道:“若是为此,那不劳宝林娘娘费心了,太子妃殿下也交代过奴婢,只等她身子将养的好些了再审讯。再者审讯时奴婢还要请了太子妃殿下过来观审,所以聂宝林的事,奴婢自会时时着人去太子妃殿下那里禀报,宝林娘娘若无他事还请回吧。” 萦素没想到她果然是极难说话的,见她这就要转身进去,忙道:“便是不许探望,能否允我安排人送些饮食过来?昨日见她宫里人疏于照料,聂宝林便是想喝口热水也不得,如此下去,她的身子何时才能养好,岂不也耽误了梁尚宫您的差事?” 梁尚宫见她纠缠不休,心下已是大不耐烦。“宝林娘娘大可放心,她宫里没人照看,奴婢也会安排人照看她,横竖不能让她在审讯前死了,便是死也要查个明白方能让她死。再说了,这宫里的人病的多了去了,奴婢见聂宝林不过是发烧罢了,那就这么容易死了的。” 任谁都能听出她这语气已是不善,萦素听她把晓蝶的生死说的如此轻松,仿佛不过是一只猫儿狗儿罢了,立时有些恼火。 她正色道:“梁尚宫,如今聂宝林名分还在,还请您言语间自重。”没想到梁尚宫听了她这话倒是嗤的一声笑出声来。萦素惊愕的看着她,却见她撇撇嘴,一脸鄙夷道:“这位宝林娘娘怕是新入宫不久吧?这宫里犯事的人多了去了,别说是位宝林,便是得陛下宠幸过得妃嫔,犯了事的,奴婢也没少见过。说句不好听的,在这宫里,这犯了事的主子还不如安分守己的下人。” 萦素愕然,一时无语,梁尚宫也不再与她分辩,冲她草草行了一礼扭身回院子里去了。两个太监听得明白,显然梁尚宫未准他人探视,便依旧一边一个守了门站了。 萦素立在当处沉思片许,眼见今天是进不去了,这才死了心转身回去。 青屏见她回来时的脸色,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结果,想着安慰她一下却又不敢开口。从早上出去到此时,萦素还没顾上喝口水,如今也觉得渴了。顾不上吩咐青屏,自己去桌上倒了一杯茶喝,茶壶里的水不冷不热,显然是青屏提前为她备好的。萦素一口气喝了几杯水,情绪方才慢慢缓和过来。 想起昨晚晓蝶屋里空空的茶壶,她感激的看了青屏一眼。“青屏,刚刚我见过梁尚宫,没想到果然是个极难说话之人。”她叹息一声,心里终究惦记着那条汗巾是个祸害。 青屏听她这话,不用问也知道显然她是从梁尚宫那里碰了钉子回来的,忙不迭安慰她道:“都怪奴婢没跟娘娘您说清楚,在这后宫里,梁尚宫她只听皇后娘娘一人的吩咐。仗着皇后娘娘的势,自是谁也不放在眼里。平日若是宫女犯了事,压根不会劳烦梁尚宫出面,只有后宫的妃嫔犯事才归她管。莫说我们这些做宫女的怕她,便是那些妃嫔,也没有一个不怕她的。” 萦素听她这话心情一时更是难好,想必自己再想去探望晓蝶已是不能。她心头一动,问青屏道:“对了,我听梁尚宫说,这宫里犯了事的主子还不如下人。难道被她审讯过得主子最后罪名都落实了不成?” 青屏想了想方道:“您这么一说,奴婢想了想,好像除了现在的夏尚宫,其他经梁尚宫审讯过得娘娘们,都不得善终。” 萦素听她提到夏尚宫,眼前突然浮现出自己初入宫时为采女们验身的那个中年美妇。 “我还记得初入宫时,有个给我们验身的尚宫也姓夏。”她看向青屏。 青屏点头道:“就是那位夏尚宫,听说当年她与皇后娘娘一起入宫,因为容貌秀美也是极为得宠,后来还被封为了贵妃娘娘。” 萦素听到此有些惊讶,没想到夏尚宫之前竟然是位贵妃娘娘。想当初见到夏尚宫时,她人虽已中年,却风韵犹存,可想当年青春年少时必然是个美人。就如今来看,也比皇后娘娘姿容还更胜一筹。 青屏继续道:“奴婢听说,当年皇后娘娘与她前后怀了身孕,两人朝夕相处,突然有一天,皇后娘娘莫名其妙小产了。所以夏尚宫为此也受过梁尚宫审讯。” 萦素奇道:“若说是害娘娘小产,这可是大罪。夏尚宫如何可以保全自身?” 青屏见她有兴趣听,便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听来的说与她听。“这些都是陈年往事,奴婢来的晚,也只是听人说一个大概,好似听说后来夏尚宫的孩子也没了。皇后娘娘滑下来的胎是个女孩,夏尚宫滑下来的却是个男孩。听说陛下为此伤心许久,那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为此,皇后娘娘也说不予以追究了。只是不知怎地,夏尚宫经此一事心灰意冷,自己请求去了妃子的封号想要出宫为尼,可被天子宠幸过的女人却不得出宫,只好赐了一个闲职的尚宫留在宫里,这些年没有采女入宫,夏尚宫倒是清闲了许久。” 萦素听她说完,良久一时无语,这宫里果然处处凶险,难怪那尹氏小姐不肯入宫。只是自己受了尹老爷的大恩,这替人入宫的事也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到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可反悔的了。 不过这么想想,那日未受太子殿下的宠幸,说不得还是一桩幸事。若能默默无闻的在这宫里了此残生,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第19章 审讯 也不知是太医的药有效,还是仗着年轻气盛血气充足,聂晓蝶的病竟是一日好过一日,过了几日,在宫女的搀扶下,竟能下床走两步了。 萦素听说她身子渐好的消息,又是高兴,又是因那即将到来的审讯而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心绪不宁夜不得眠,每日早起都是一个黑眼圈,虽是没病,看上去却也憔悴了不少。 好在这段时间太子妃一直宣病,倒免了众人的晨安。 该来的总是逃不过,要依照梁尚宫的本意,压根不用等晓蝶身子大好了再审。只要还有口气能说话,随时都可以审讯。 无奈是太子妃嘱咐过的,梁尚宫只好忍了这几日,只等她能下地走路便急着要审。 温若琳这几日宣病,一方面是她本身就不太喜欢那晨昏定省的繁文缛节,她每日早间起来先要按照规矩去给自己的婆婆皇后娘娘请安,这是免不了的。等回来又要接受太子府这帮女人的问安。两下一折腾就到了午间,搞得她身心俱疲。再一方面她身子最近确实有些不好,虽说吃了太医的药咳嗽的症状好些,但每每总觉得疲乏不堪。 她心下也有些疑惑,看院子里这帮女人跟自己都是一般的岁数,各个精神旺盛,换成自己,却如七八十岁的老妪一般,即便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照应着,便是走两步路多站一会,也总觉得疲乏。 这些天她宣病免了这院子里女人的问安,皇后也是听说她病了,也免了她的晨省。横竖太子又从来不过来过夜,她每日早睡晚起,精神竟还养的好些了。 太医之前说是药三分毒,长期吃药也不是个事。便在饮食上,也给她开了些养生的药方加在粥里,都是些药食同源的食材,比起药来又是容易入口,又是可以长期服用养身。 这日绣珠正照顾着她喝粥,就听梁尚宫派来人说晓蝶那边身子大好了,可以审讯了,还请太子妃过去观审。 绣珠细心,注意到温若琳皱起的眉毛,知她不爱管这闲事,便躬了身靠近她耳边细声道:“娘娘您若是不想去,奴婢这就打发她回去,让梁尚宫便宜行事,审讯完只管把结果回复便是了。” 温若琳摇摇头,冲着绣珠小声道:“母后派来梁尚宫,原本就是念着本宫年轻没经验,我若再推脱不去,倒惹得母后嫌本宫不懂事。” 绣珠见她心意已定,便打发了来人去回复梁尚宫,稍后太子妃便过去。 晓蝶这几日没见到萦素,便连青屏也不见踪影,她知萦素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只是不明就里,问宫人话,宫人因惧怕梁尚宫,只怕自己一言不慎,再把自己搭进去,自从梁尚宫来了,除了照看晓蝶吃饭穿衣洗漱,干脆连话都不与她多说一句。所以尽管她问,宫人都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闭口不言。 晓蝶闷了这几天,直到今天能走动了,走到门口,问了守门的小太监,才得知自己早已被软禁起来,是不准别人探视的。 梁尚宫得了太子妃的回复,麻利的把一间寝室迅速布置成了审讯室。晓蝶坐在床沿上,两眼怔怔的瞧着屋子中间摆着的那张椅子,椅子脏且油腻,还有星星暗黑色的污迹,不知道是不是血。 椅子背上搭着几条麻绳,想必是一会要用来捆绑自己的。椅子前面的地上,放着一些不曾见过的东西,只有一样是她认得的,那次在太子妃住的院子里,曾经请出过的一种刑具,夹手指用的。原本以为那就是最恐怖的刑具,没想到竟然还有各式各样的物件。 眼前的一切让她只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冷。突然,房外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梁尚宫给宫女使了个眼色,两个身形强壮的宫女上前,从床上一把叉起聂晓蝶,令她跪在椅子旁边,还不忘用手把她头压向地上。 一对华衣锦服的妇人掀开门帘,一丛人鱼贯而入,被众星捧月般进屋来的,正是太子妃温若琳。 梁尚宫上前两步,叉手朝着温若琳行了正礼,这才引她在早已布置好的椅子上落了座。 “听说聂宝林身子大好了,不知她人在何处?”温若琳落了座,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跪在地上的聂晓蝶。 “禀太子妃,跪在地上的那个就是。”梁尚宫用嘴一驽地上跪着的聂晓蝶,脸上表情依旧如冰似霜。 温若琳顺着她的手才看到聂晓蝶,如今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衫跪在地上,饶是这屋子里点着火炉,她依旧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温若琳身上穿了一件薄棉外衣,外面披着斗篷方才觉得不冷,看着晓蝶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梁尚宫,我看她衣衫单薄,为何不给她加件外衣?” 梁尚宫听她这话,难免在心里嗤笑她过于懦弱迂腐。只是碍于她总归是太子妃不好驳她面子,只好冷着脸回答说:“太子妃不知,犯人若穿的太厚,一会不好上刑具。便是大冬天在室外,犯人也是这般一袭单衣。” 温若琳见她语气不耐烦,虽是心中不悦,但究竟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冲着地上的聂晓蝶道:“聂宝林,本宫也不想为难你,只是这太子府里的事,本宫总归是要给众人一个交代,希望你据实以告,若真是误会,本宫也会还你一个清白。” 聂晓蝶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和颜悦色,心里感激,忙将头扣在地上答道:“禀太子妃,贱妾只是不惯早睡,所以每晚出去散步,那日下雪在外面耽搁了,没能及早回到居所,并无其他事由。” 温若琳还未开口,就听梁尚宫冲着聂晓蝶冷笑一声道:“贱婢满嘴胡言,凭你这三言两语就想糊弄过去,我看不动刑具你是不能招认了。”她这话音刚落,不待吩咐,在她身边待命的两个执事女吏赶忙上前一边一个从地上叉起聂晓蝶按在椅子上,又从椅子背上取了绳子将她捆的结结实实。 梁尚宫慢步走到晓蝶跟前,皮笑肉不笑的指了地上的刑具冲她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还不从实招认,这诸般刑具定让你挨个尝一遍。” 晓蝶看了一眼地上的刑具,脸色已是苍白。虽说在家时她并不受父亲待见,但也没受过什么责罚,若说不怕受刑那自是假的。她轻咬了嘴唇摇摇头,不去看梁尚宫,却冲着温若琳哀求道:“太子妃殿下,臣妾实在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梁尚宫见自己问她话,她却只管冲着温若琳哀求,显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些年她哪受过这样的冷落,一时心里火起,懒得再跟她废话,只丢给两个女吏一个眼色。 两个女吏冲她一点头,从地上捡起两根夹棍,别在聂晓蝶的腿上,手上只微微一用力,聂晓蝶顿时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温若琳自小养尊处优,哪见过这种阵势,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胸口恶心,脸上顿时也失了血色。 梁尚宫倒不曾想晓蝶如此不受刑,鄙夷的哼了一声,冲着两个女吏道:“给我泼醒她,莫要让她装死。”两名女吏取过一盆冷水,劈头盖脸的浇了晓蝶一头一身。晓蝶原本穿的就单薄,这冷水一淋下去,昏昏沉沉中似是突然掉进冰窟窿一般,她打了一个冷颤,颤悠悠的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只觉得小腿那里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 梁尚宫从地上捡起刚才行刑用的的棍子,冲着晓蝶晃了晃,冷笑道:“这是这些刑具中最温和的,别怪我不给你招认的机会,等一会其他刑具挨个上了,我保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再好好想想,每晚你一个人到底去了哪,究竟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宫里许久没遇到过此类事,梁尚宫憋了多年正是无处发泄,巴不得今日十八般刑具挨个演示一番才如意。 她眼中的兴奋似是压制不住,恨不得眼前这个女人不要痛快招认,最好让她过一过这施刑的瘾才好。 晓蝶此时已经冻得有些哆哆嗦嗦,她原本这病就因落水而起,如今还没大好,今日又受了这么一盆冷水,只觉得这冷似是要钻到骨子里去。 温若琳见她这狼狈的模样,心下不忍,低声冲着绣珠嘱咐了几句,绣珠点点头,走下去交代了两声,自有宫女去屋里火盆里多添了些木炭,让火更旺一些。 她见梁尚宫带着质疑看向自己,忙朝着手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一脸歉意道:“本宫这几日病着,进屋这会了,手还没暖和过来。”梁尚宫听她这话,顿时脸皮一松,朝着屋里的宫女呵斥道:“怎么这么没眼色,还不去给太子妃取个手炉来。” 屋里宫女被她吼的心惊肉跳,忙不迭的答应一声赶紧去取了手炉回来。绣珠接过手炉给温若琳笼在袖子里,温若琳朝着梁尚宫点头一笑算是感谢。这一番耽误,因为添了炭,屋子里也渐渐暖和许多。原本颤颤发抖的晓蝶总算是又缓过来一口气。 “继续上刑。”梁尚宫冷着脸吩咐下去。还没等女吏从地上拿起下一个刑具,只听温若琳开口道:“梁尚宫,且慢行刑。”梁尚宫见她一次又一次耽误审讯,心下早已不耐。 “不知太子妃这次又有何吩咐?” “梁尚宫,本宫见不得这些场面,如今只觉得胸口发闷。不知除了刑讯逼供,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当朝皇后行事雷厉风行,做事决断,这点深得梁尚宫的钦佩。也正因如此,整个后宫里,梁尚宫只对皇后的命令言听计从。如今这太子妃性子优柔寡断,在梁尚宫看来,对一个犯妇她还心存怜悯,这样她对太子妃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但她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皇后,便是万般不喜欢,究竟也不敢太得罪她。 她强压了一下心中的不耐烦,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一些。“禀太子妃殿下,按照宫里的规矩,这犯妇原本就不应当在这里审讯。是太子妃您心地宽厚,容她在此养病,如今她病也好了,不如移到奴婢的刑讯司,全权交由奴婢审讯便是。等到有了结果,奴婢自会派人去禀报皇后娘娘和太子妃。” 温若琳听她主动提出不用自己观审,正是求之不得。虽说她可怜聂晓蝶受刑,但也知道这宫里的事,是由不得自己发善心的。在这宫里,一条人命,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温若琳站起身道:“那自是最好,一切有劳梁尚宫了。”绣珠见她起身要走,忙上前扶了她。 “太子妃殿下。”见她立刻要走,梁尚宫却又唤住她,“奴婢还有件事要说。” 温若琳不明她还有什么要跟自己说的,只好又在座上坐了下来。梁尚宫道:“太子妃殿下,日后若是再有此类事件,请即刻通知奴婢前来处理。这宫里女人犯事,无非是奸盗巫咒这几样事。当时抓住了,当时搜屋,或许还有收获。如今这过了许多时日,期间还有外人进出来往,便是赃物,只怕也都移出屋去。便是犯人招认了,没有物证也不好定罪。” 温若琳脸上一红,这种事上她确实没有什么经验,如今听梁尚宫说的有理有据,确实是自己失策了。“本宫知道了,多谢梁尚宫指点。”梁尚宫忙道了不敢,接着道:“在奴婢过来之前,听说前两日有个尹宝林频频出入此处,还请太子妃允准,若是在此搜不出什么物证,还请允奴婢去搜一下尹宝林的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证物转移他处。” 晓蝶听她提到萦素,心里一急,忙冲着梁尚宫道:“尹姐姐只是来探望我的病,此事与尹姐姐毫无关联,你莫要乱咬别人。” 温若琳没想到梁尚宫竟然提出去搜尹素兰的屋子。这些日子,自己刚在这太子妃找到一个能说说话的人,若是自己允准了,便是尹素兰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意思,心下必然也会产生隔阂。所以她心下有些为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梁尚宫这个请求。 梁尚宫见她没有立刻答应,便又道:“还有一事不知太子妃殿下知不知道。五日前奴婢遵照皇后旨意,在此看守犯人,那尹宝林又要前来探望。奴婢上前阻止,她却说是受了太子妃您的命令,来看看犯妇的身体恢复的如何。”说到这,她停了下来,朝着温若琳脸上瞧去。温若琳暗自回想了一下,那天她单单叫了尹素兰去说话,告诫她要明哲保身,不要再去探望聂晓蝶,以免惹祸上身。没想到她竟然还是来了,可见她两人姐妹情深,这心意决然不是假装的。越是如此,却让她对尹素兰更添许多好感,毕竟这宫里缺的就是重情重义之人。 “尹宝林所言非虚,确实是本宫令她前来。梁尚宫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本宫里的宫人,那日本宫一早只叫了尹宝林去说话,她回来的时候,本宫想着她与聂宝林住的近,便嘱咐她顺道看看聂宝林情况如何。” 梁尚宫听了此话却有些惊愕,她只当是尹宝林为了探视聂晓蝶而捏造的理由,没想到却从太子妃口中得到证实。 “奴婢不敢,既然太子妃您说是那必然是了。” “梁尚宫,便是本宫年轻不懂这些,但你想想,若是想要转移证物,就如你所说,前面她来探视过几回,想要转移早就转移了,何必等你在这里严加看守之后,还要冒着风险再从你眼皮底下转移什么物件那?” 温若琳说罢又换了一副温和的口气道:“此事若怪起来,就如梁尚宫所说,都怪本宫没有经验,日后若再有此类事件,必然遵照梁尚宫所说处理。”梁尚宫见太子妃后面的话给足了自己面子,也不好再不依不饶。 “太子妃言之有理,就依太子妃所说,不搜也罢。”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就算有什么证物真的转移出去了,尹宝林也不会傻到留在自己屋里,必然会藏匿到其他地方。刚才自己提出搜屋目的无非是杀鸡骇猴,为了给这太子府里其他女人看看,让她们日后安分守己罢了。 既然太子妃明确不同意搜,自己也没必要得罪太子妃和尹宝林,这宫里的事不好说,谁也保不准日后受宠的是谁。这几日梁尚宫早就令人里里外外把这屋里搜了个遍,实在是半点可疑的物件也没有搜出来。今日要把聂晓蝶移出去,除了她身上,也没有其他能搜的地方了。 两个女吏给她从椅子上松了绑,一个扶了她站住,另外一个上上下下仔细摸索了一遍。聂晓蝶如今只一身单薄的衣衫,也无处藏匿什么物件了。女吏显然是一无所获,冲着梁尚宫微微摇了摇头。 梁尚宫刚要挥手令她们带了晓蝶出去,不经意却见晓蝶一脸念念不舍的神情朝着床上投去一瞥,她心中一动,快步走到晓蝶睡觉的床前。 其实这床她趁着晓蝶被宫女搀着出屋的时候也搜过几次,上上下下都翻过几遍,没见到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只是刚才聂晓蝶那神情终究惹她怀疑。她掀开被子,里面空空如也。被单下面铺着的几层褥子也被她一一掀开来,依旧没有什么碍眼的物件。她终究是不死心,如今床上就剩下一个枕头,她拿起枕头并不着急翻看,却转眼看向聂晓蝶,果不出其然,聂晓蝶脸上惊恐的表情证实了她的怀疑。 枕头一侧的缝线裂开来一段,从其他针脚的被拽紧的情况看,显然是被人为扯断的。梁尚宫记得昨天还检查过这个枕头,当时枕头还是完好的。她先是捏了捏那枕头,枕头软软的,并无什么硬物在里面。那缝隙刚容得一只手探进去,她伸手进去摸了摸,一个摸上去像是布一样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两根手指夹住一角一扯,那物件顿时被从枕头里扯了出来。却是一条暗色的汗巾子,等梁尚宫转头再去看聂晓蝶时,她已是一脸死灰,两腿也有些瘫软的拖拉在地上,一双原本应该水灵灵的大眼睛如今失去了光彩,怔怔的不知看向何处。 温若琳原本刚刚要走的,不片刻便发生了这般变故,如今她也不忙着起身,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尚宫,你可搜出什么?”温若琳终究是年轻,心里带着好奇。 梁尚宫忙走前两步,双手举了那条汗巾子呈给温若琳。绣珠忙接过来拿给温若琳看。 “禀太子妃,这是男人用的汗巾子。”梁尚宫猜想温若琳不见得清楚这是什么,不等她发问,便冲她解释。温若琳一听是男人用的东西,立刻有些嫌弃,忙要将那汗巾子丢还给梁尚宫,只是手指间突然摸到上面似是用丝线绣了什么字,低头偷眼看去,却是在汗巾内侧用银丝线绣了一个极小的浩字。看到这个字,她突然心念一动,原本准备伸出去的手却又缩了回来,紧紧抓住那条汗巾。 晓蝶痴痴的望着温若琳手里那条汗巾,那是那天她穿了浩的衣服,这汗巾就叠在衣服里,当时浩没发觉,她便偷偷的藏了带回来,这些日子病的昏昏沉沉的,她唯恐自己活不过来,便将那汗巾每日系在自己的腰间做个念想,她也知道这几日自己屋里已是被搜了个遍,就只自己身子没被搜过,今日过审,必然是要搜自己身子的,所以趁着刚才温若琳还没来时,她躺在床上偷偷的用指甲拽断了枕头皮,将这汗巾子塞进去。 谁知最终还是被搜了出来。如今自己的生死她早已置之度外,只怕会连累到浩。 “聂宝林?你可有什么解释?”温若琳没想到当初应采月的胡言乱语如今却成了真,宫里最忌讳这种男女之事。若真是翻出什么赃物,无非是盗窃的罪名,打不了打几板子,去了宝林的封号,撵去浣衣局或者劳役司便是。如今在她屋里翻出男人用的东西,只怕想保她性命也是难了。 “禀太子妃,这是贱妾从宫外带进来的,是贱妾哥哥的。”晓蝶一心只想着不要连累浩,如今也只好胡乱解释一番。只听梁尚宫一声冷哼:“我看你是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改,这些物件岂是你们能带进宫的? ”梁尚宫转头冲向温若琳道:“太子妃莫听这贱婢胡说,但凡外面人进宫,这随身的行李都是过检的,原本就是怕她们带些伤人的利器或是巫蛊的物件,这种男人用的东西,也决然不会让她们带进宫。”梁尚宫指了那条汗巾子接着道:“再说这汗巾明明就是出自宫里制造局,若是老奴没记错,应是前些年统一给禁卫军做了用的。不如太子妃将汗巾拿给老奴再仔细看看,说不定上面绣了名字,便知这贱婢苟合之人是谁了。” 她冲着温若琳一伸手,想当然以为温若琳必然会把汗巾子还给她,怎么说这都是证物,原本就应当由她保管。温若琳迟疑了一下,朝着晓蝶看了一眼,却见她眼里含了泪哀求的看着自己,冲着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照例说聂晓蝶原本不应该求自己,这无异于求审讯者帮自己遮掩证据。但温若琳心中一动,都说慌不择路,她如今必然已同困兽一般,只求保护这汗巾的主人,已然忘却了自己和温若琳的身份。 温若琳由不得想起自己对太子的那一番心意,顿时对她心生怜悯。况且汗巾上的那个浩字,也让她有些在意。虽然这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名字,但她首先想到的,却是那个太子身边如影随形的禁卫军总领。 况且,只有他,在宵禁之后还能随意出入这太子府。她装作没听到梁尚宫刚才所说,却把汗巾递给了绣珠,暗暗的给她使了一个眼色道:“绣珠,这是重要的证物,你可要保管好才是。”绣珠虽然一时不明她意图,但见她郑重吩咐下了,忙应了一声,接过那汗巾,从袖中掏出自己的手帕包了起来,这才又揣入袖中。 梁尚宫伸着的手僵在那里,一脸愕然。“禀太子妃,按照宫里的规矩,此证物自当应由奴婢保管才是。”温若琳冲她一笑:“莫非你还信不过本宫?”梁尚宫脸上有一丝为难,口中却道:“奴婢不敢。” 温若琳见她口中说着不敢,脚下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退下去的意思,知她心中必是不甘。便又道:“本宫心里清楚,此事全靠了梁尚宫心细如发,方能得此证物。只是这究竟是太子府里出的事,本宫只想将这证物呈给太子看一眼,稍后自会遣人依旧给梁尚宫送过去。” 梁尚宫虽是听她这样说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一是这本不符合宫里的规矩,二是又担心她将证物遗失了。口中还欲再言,但看温若琳的视线已经不在自己身上,显然她心意已决。不管怎么说,如果不出意外,温若琳将来便是下一任的一国之母,梁尚宫还是不想得罪她,此事只好作罢。 第20章 证物 待聂晓蝶被两名女吏押出居所,却见萦素正站在门外路旁翘首朝这边看着,一见她出来,萦素赶忙迎上前来。 她刚刚从青屏那里得知消息,说今日太子妃过来,怕是要审晓蝶了,匆忙之下从屋里出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守在这门口等消息。 “姐姐,你兀自珍重,日后怕是不能见了。”晓蝶勉强哽咽着说出这句话,眼泪已如串珠一般滚落下来。 萦素见她容颜憔悴,神情萎靡,顿时红了眼眶。一瞥眼瞅见晓蝶身上只一席单衣,上面还有水迹,立在风中瑟瑟发抖,她忙脱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想要问她那汗巾的下落,却又碍于那两个女吏就在身旁,不敢做声。 梁尚宫因是与温若琳行礼作别,所以出来的晚些,一出来便见聂晓蝶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正是那日与自己说话的那个宝林,心下便有些恼火。 “你们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犯妇押回去?”任谁都能听出来,她这话虽不是对着萦素所说,但实际上也是警告她莫要多管闲事。 两个女吏原本就怕她,听她发火,忙扯了晓蝶就走。晓蝶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看向萦素,眼中尽是不舍和恐惧。只怕在这宫里,唯一关心自己的也就是她了。 萦素转脸刚想要恳求梁尚宫对晓蝶多些怜悯多些照拂,却见梁尚宫草草冲她一叉手算是行了礼,人如风一般的跟在那两个女吏身后去了。 一时间萦素矗立在风中,茫然无助,便连身上的冷都没觉出来,若不是青屏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她给温若琳行礼,她甚至都没有察觉温若琳已经走近她身边。 “太子妃娘娘,臣妾看晓蝶身子还未大好,还求太子妃体恤……” “尹宝林,这宫有宫规,很多事并非本宫能随意决定,请勿让本宫为难。”温若琳一摆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却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绣珠忙上前轻轻给她拍了拍背,趁机在温若琳身后冲着萦素摇了摇头,令她不要继续纠缠。 目送太子妃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青屏刚要扶萦素回屋,却见绣珠一溜小跑朝这边过来,萦素还以为太子妃改了主意,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 “尹宝林,刚才太子妃忘了嘱咐你一句话,让奴婢前来传话。”绣珠显然是走得急,说话都有些喘息。 “太子妃可是允我去探望晓蝶?”萦素拉了绣珠的手,急切的问她。 绣珠摇摇头道:“太子妃嘱您各扫门前雪,莫要再管这事,劝您独善其身。” 萦素心下顿时冷了,听这话只怕是搜出来什么物证,落实了罪名。 绣珠见话传到了,刚要转身就走,只是犹豫了一下,却又转头冲萦素道:“有句话是奴婢自己想跟尹宝林说的,却非我家娘娘嘱咐下的。说的对与不对的,还请尹宝林包涵。” 萦素一愣,“绣珠姐姐但讲无妨。”她与绣珠并无深交,并不知她要说些什么。 绣珠咬咬嘴唇道:“刚才审讯时,梁尚宫原本提出要搜尹宝林您的屋子,说您之前出入过聂宝林的屋子,怕是有夹带些什么证物。又说上次您称是奉了太子妃之命,还欲探望聂宝林。这些事,都是我家娘娘替您承拦下来了。所以奴婢说句以下犯上的话,日后还请您不要再擅作主张,我们娘娘最近身子也不太好,尽量不要扰她劳心费神。”说完不待萦素答话,绣珠冲着她一行礼,忙不迭的朝着太子妃住的宫殿去了。 屋外的风刮得窗纸呼啦啦的响着,便连窗框时不时都会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随时都要散架一般。温若琳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其实屋里已经生了地龙,并不冷。 “娘娘,您若还觉得冷,奴婢让她们再添个炉子可好?”其实绣珠只穿了一身单衣,却已经觉得身上有些冒汗,温若琳穿了两层衣服还觉得冷,这令绣珠有些不安,更是担心她的身子。 温若琳摇摇头道:“本宫也不觉得冷,只是自小就怕刮风,总担心一阵大风会把房顶吹走,本宫总是想着自己会如风筝一般被风刮上天。” 绣珠听她提到风筝,心下觉得很是不吉利,忙岔过话去。 “娘娘,您身子这几日好不容易才好了些,今日一累,又咳嗽了。太医说您这病原本无大碍,就靠养着。” 说着话,她递给温若琳一盏银耳雪梨羹。揭开盖子,一股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温若琳且不着急喝,捧在手心里暖和双手。 “娘娘,这还是趁热喝的好。”绣珠只怕汤凉了,柔声提醒她。 “本宫喉咙里发干,喝不得热的,等凉些再喝吧。” 温若琳一边说话,一边冲她做出撒娇的样子,自打来了这宫里,只有在绣珠面前,她才无需掩饰自己的伤心或者是快乐。 绣珠心疼的劝道:“娘娘,凉的喝下去倒是一时爽快了,只是更伤身,奴婢令她们以后温着呈上来。” “对了,你令她们都先出去吧,本宫想要清净清净。”温若琳把手里茶盏放在桌上,歪靠在软垫的靠背上,闭上眼,揉着太阳穴。 绣珠忙令殿里的众宫人都退了出去。“娘娘,不如您去榻上躺一会吧,午膳安排好了奴婢再叫您起来。” “绣珠,你取出那块汗巾,给本宫再仔细瞧瞧。”温若琳待众人都退出去以后,这才交代绣珠。 绣珠一边从袖中取出用手帕包裹的汗巾递给她,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的抱怨道:“娘娘不提,奴婢险些忘了,容奴婢说一句,这些碎事您原本不必这么费心,丢给梁尚宫去处理便是,您如今只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如今身旁没了别人,温若琳将那汗巾拿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翻看了,这才又丢给绣珠。她叹了一口气道:“本宫原本也不想管,只是你先看看这汗巾再说。” 绣珠听她这样说,有些不明所以,忙将汗巾仔细翻看了,当看到银丝线绣着的浩字时,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温若琳看她神色,知她已经看到了那个关键之处。“你现在明白本宫为何令你收着这条汗巾了吧?” “是,娘娘,只是这名字也是稀疏平常,未必是……”绣珠神情有些不自在,不敢继续说下去。 温若琳点点头道:“本宫也是这么想,未必就是浩总领,只是任谁第一眼看到这个字,总会先想起他,是不是?” 绣珠点点头算是承认她的说法。忽而又摇头道:“只是奴婢觉得,必然不是浩总领。这宫里人都知道浩总领不近女色。” 温若琳手指一颤,绣珠这说法令她再一次想起太子枫与总领浩断袖之癖的传言。“不是自然好,太子殿下与他情同手足,若知他与自己的女人有什么瓜葛,定是会伤心不已。便是殿下不追究,宫里追查起来,最后为难的还是殿下。” 绣珠听她句句都是为太子担忧,更知她对太子一片痴情,却得太子对此冷淡对她,难免心里对太子生出怨怼。 “太子殿下若知娘娘一片苦心,必然不会这般冷落娘娘。” 温若琳苦涩一笑,连绣珠都知自己对太子一番心意,太子却视而不见。两人之间的隔阂不知何日能消。 “绣珠,今晚你随本宫去一趟太子殿下的书房。”温若琳以手扶额,她既想日日可以得见枫,却又怕见他。风霜刀剑,都不如那冷酷的言语更让人伤心。 第21章 书房访客 晚膳过后,枫与浩一前一后,朝书房而去。夜凉如水,只因今日白天的大风,吹去满天的乌云,月色极好。 枫信步走着,不经意抬头,对着如此皎洁的月色,脑中忍不住便浮现出少时与浩在山庄院子里赏月的情景,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意。 浩如今却没他这般好心情,一言不发,心神不宁的跟在他身后。 “浩,你说此时此刻,萦素会不会也偏巧正看着月亮?”枫如今一脸遐想的神情让他看上去极为单纯,与平日那个冷面冷言的太子判若两人。 隔了许久,因是没有听到浩的回应,他纳闷转身,却发现浩低了头,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 浩这般样子平日却不曾见过。枫皱眉叫了他好几声,浩才如梦初醒般的惊醒过来。“是,殿下。”浩忙叉手低头。 “这几日你总是心不在焉。我可从未见过你这般,你可是有什么心事?”这许多年,枫从未见过到浩这般神情,难免心中纳闷。 “并没什么,倒是让殿下担忧了。”浩斜眼看向地下,躲避着枫的目光。 “说起来,我是不是该给你放几天大假?”枫嘴角轻撇,淡然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估计莲姨每日肯定抱怨我那,为你每日陪着我,莲姨至今还没抱上孙子。” 浩神色一凛,他犹豫了片刻,再抬眼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认真道:“属下有话要向殿下禀明。 枫却似乎没有留意到他这句话,而是好奇的看向不远处书房的窗户。浩顺着他的目光朝书房看去,原本应当暗寂的书房如今却是灯火通明,窗纸在烛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个女人纤瘦曼丽的身影。 枫转身,朝着王万石勾了勾手指,王万石忙一溜小跑到他跟前俯首听命。 枫皱眉道:“本王记得上次命你跟太子妃交代过,莫要再送女人来书房。” “是,老奴确实是按照殿下您的意思去太子妃殿里传达的。”王万石面上神色有些委屈。 枫一点头,拍了拍他肩膀宽慰他道:“是本王想错了,这原本怪不得你。” “老奴不敢,殿下要不要老奴先去书房看看是怎么回事?”王万石偷眼瞧枫,等他示下。 枫点了点头,王万石刚要去,却见一个人影从书房那边朝这边跑来。浩一侧身,将枫挡在身后,手已是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待那人影越来越近,借着月光,王万石却认出来人,正是太子妃宫里的执事太监,张公公。 那张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识得规矩,在离太子身前三步远处停了脚步,弯腰冲着太子行了礼,方才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道:“老奴叩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如今正在书房等殿下,老奴特前来通禀。” 浩没发觉什么危险,这才闪身退后一步。 枫哼了一声,笑道:“本王还以为这次又送了哪个美人过来,没想到是太子妃亲自来了。” 张公公闻言有些尴尬,只好假装咳嗽一声,装作没听到这话,只管道:“禀太子殿下,老奴代太子妃娘娘通禀,娘娘有要事与殿下相商,还请殿下移步书房说话。” 枫轻出一口气道:“罢了,既然是太子妃亲自来了,这面子还是要给的,免得明天朝堂上,不知又会弄出几个莫名奇妙的升迁。” 他说罢迈开大步朝书房走去,只留下王公公与张公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温若琳自打进了这太子府,今日也是头一次来枫的书房。 两人自从成婚后,每见一面不是争执便是怄气,她虽是盼着能见到枫,但与生俱来的自尊心也令她不会前来自讨没趣。不过这次的事情兹事体大,她即便是心里不愿,但也只得来了。 书房里朴素而整洁,并无丝毫多余的装饰物。温若琳在家时也曾去过父亲的书房,里面的笔墨纸砚皆是名品,多宝架上的摆设更是价值连城。没进宫时,她以为这宫里的物件比起家里的物件更当华贵,不曾想这太子府里一应用具皆是再朴素不过,甚至还不如宫外大户人家的用度奢华,令她颇感意外。 书房中只一张偌大的床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想是因为枫经常宿在这里,所以直接令人在此处安置了这么个物件。 温若琳见左右无人,纤纤玉手忍不住轻轻滑过床榻上整洁的被褥,一想到这是自己夫君每晚就寝的床铺,仿佛这被褥上还沾有他的体温他的味道,她缩了缩手,不由自主的红了脸颊。 枫派人跟自己交代过,这书房不许送女人过来,难道,枫总是一个人宿在此处么?他一个堂堂的太子,又值年少英俊,想要怎样的女人而不得?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去想,便是太子与自己有所误会,但这太子府里的诸多女人中,也不乏美貌者,更不乏蕙质兰心善解人意的,为何偏偏竟是没有一个能得太子欢喜的? 想到这,她左手轻轻摸了摸右手的袖口,如今那条惹事的汗巾就放在袖子里,顿时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若说起来,作为一个女人,自己的夫君不喜欢其他女人,她应是开心,可一想到自己的夫君钟情的或许是个男人,她便是如何也欢喜不起来。 正想着,突听屋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子殿下到了,她赶忙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角,每次一见他,心里总有说不出的紧张。 小太监掀了门帘,枫阔步走进来,目不斜视,冰冷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没有注意到书房里突然多出来她这么一个人。 太子的冷脸温若琳已是习以为常,她深吸一口气,盈盈拜道:“臣妾叩见太子殿下。” “免礼吧,不知太子妃有何要事,深夜前来?”枫说着话,从她的身旁绕过,一转身坐到书案后面的椅子上,随手从书桌上取过一本书,假意翻看起来。 温若琳见他虽非以往的疾言厉色,却视自己如无物,心里难免有些难过。 她轻叹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见刚才跟随枫进来的浩依旧立在门口处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殿下,臣妾有要事禀报,还请屏退左右。” 她看了浩一眼,不作声色,复又向枫施礼道。枫闻言抬头冲着屋里环视一圈,见除了浩并无旁人在。“此处并无旁人,浩是禁卫军总领,更是本王的贴身侍卫,本王认为浩没有回避的必要。” 枫语气里已经带了一丝不耐烦,疑心温若琳不过是在故弄玄虚。 “殿下,便是臣妾的贴身宫女,臣妾也令悉数回避了,若不是重要之事,臣妾自是不敢违抗殿下的旨意,来殿下的书房求见。还请殿下下令浩总领回避一下。”温若琳抬起头,眼中透出一番委屈的神色,语气虽然温和却不失坚定。 枫惊愕的抬眼看她,她如今的神情令自己想起初见她的那天,她也是这般侃侃而谈,丝毫没有面对王室成员应有的扭捏和畏惧。 若不是因为她是温峤的孙女,自己对她或许并没有那么多厌烦之意。 枫冲着浩看了一眼,浩识趣的冲他一躬身等候他的指令。眼下屋里只有太子妃一人,料想并没有什么危险。枫冲着浩略微点了点头,浩丝毫没有迟疑,依言行礼退下。 待屋里只有他们二人,枫有些不耐烦道:“如今这里只你我二人,太子妃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温若琳这才从袖中取出那方汗巾,走近书案,递了过去。枫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疑惑的冲着她道:“莫非太子妃夜里前来,所说的要事,就是要送给本王一条汗巾?” 温若琳摇头道:“并非殿下所想,这汗巾是梁尚宫今日自聂宝林屋里搜出的物件。” “哪个聂宝林?”枫显然已不记得此事。见太子不接,温若琳便将那汗巾直接放在桌上,退后一步,口中答道:“聂宝林当日被人举报夜不归宿,殿下那日在臣妾院子里说交由臣妾全权处理。臣妾念她当日重病在身,允她先将养了几日,后来母后派了梁尚宫前来辅佐臣妾审讯,今日梁尚宫在她屋里搜出了这条汗巾。” 枫瞥了一眼桌上的汗巾,不以为然道:“既然已有物证,太子妃按照宫里的规矩办就是了,若是不明白规矩,就去问一下那些尚宫。想是宫里好久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了,估计她们也正憋着一股劲,定能助太子妃大显身手,树立威严。” 温若琳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想是他以为自己前来是为了邀功。 她脸上凄然一笑,这些日子早已习惯了枫的冷言冷语。“殿下,若是真这么简单,臣妾必然按照殿下所说的处理了。只是还请殿下仔细看一下那条汗巾。” 枫听她话里意思有些奇怪,定定的朝她看了一眼,她一贯做事并非这般吞吞吐吐之人,见她面上神情郑重,不似说笑。便免不得从书案上捡起那条汗巾,仔细翻看起来,待到看到那个银丝绣的浩字,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虽然叫浩的人必然很多,但是他确定这条汗巾决然就是禁卫军总领浩的。 别人或许不知,一般侍卫腰带上名字都是用红丝线绣上去的,唯独浩的名字,是他特许内制局用银丝线绣制而成。 “此事还有何人知道?”他盯着温若琳,面色严肃,一字一句似是从牙缝中挤出。 “汗巾之事,因为是梁尚宫当众搜出来的,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这字,只有臣妾和本宫的贴身宫女绣珠知道。当时臣妾看到这字,便收了起来,并未再让梁尚宫细看。”温若琳从他神色的变幻上已能猜出,这条汗巾的来历果然不是那般简单。 “太子妃有何打算?”枫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她的意图,灯花一炸,屋里烛光闪烁,一明一暗。 温若琳神色如常,她静静的低下头平静道:“殿下,后宫聂宝林那里,本宫自然会按照宫规处置,只是这条汗巾的主人到底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自己做主,臣妾今夜前来,只是知会殿下一声。” “这宫里叫浩的人多了去了,太子妃如何认定这汗巾是浩总领的?”枫眼神瞬间闪烁却又归于平静,冷静下来却担心自己是上了她的圈套。 “殿下一再误会臣妾,臣妾从未说这条汗巾是浩总领的,当时搜出这条汗巾时,梁尚宫认出是禁卫军之物,臣妾看到这个绣字,是担心此事或许会将浩总领牵扯在内,给殿下平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臣妾便将这汗巾藏了,不曾给其他人见到。臣妾作为太子殿下的妻子,只会想着尽力帮夫君排忧解难,如何会想着拿什么事来要挟殿下?”温若琳此刻言语中多是委屈酸楚,自己无论做什么事,太子都会误会自己别有用心,这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痛。 “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枫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此刻语气变的温和起来:“汗巾之事,本王自会处理,太子妃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温若琳依言告退了正准备转身回去,却听枫又叫住她。“这证物你给了本王,万一刑讯司那边追究起来,你却如何交代?” 这是自打温若琳进宫以来,枫头一次言语平和的对自己,且带着关心。 她心中顿时一暖。“臣妾自有说法,定不会牵连殿下。”她没有转身回头,只小声的回答。 枫怔怔的对着眼前温若琳瘦弱的背影,自打两人相识,自己就没给过她一次好脸色,句句话伤她至深,她到如今竟然还在想着如何维护自己。 “谢谢你……。”枫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句话,却是情真意切。 待温若琳听到这三个字,瘦弱的身子一震,鼻中一酸,只觉得眼泪夺眶而出,她努力控制着,尽力不让枫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温若琳走后,枫拿着那汗巾思之良久。他并不怨恨浩,但心里却有些酸楚,之前他跟浩开玩笑时还说过,若浩看上了这宫里哪个女人,只管开口,他赐给他便是。只是不明白此事浩为何会瞒着自己。 如今这事弄成这个局面,虽说温若琳答应隐瞒汗巾之事,自己也尽可能护着浩不受牵连,然而若要保那女子的周全,却是难了。 过了许久,他唤浩进屋,没想闻声进来的却是王万石。 枫问:“浩在外面么?”王万石听出他语气中有些不悦,忙回禀道:“浩总领去巡视去了,殿下若找他,老奴这就去宣他过来。” 枫迟疑了片刻,神色有些黯然的冲王万石摇摇头。“罢了,你且出去吧,本王想要静静,浩若巡视回来,你叫他回去自行休息,不用过来伺候了。” 王万石口中答应着,虽是心有疑惑,但见枫今日心绪不佳,却也不敢多嘴。 这一夜,不仅仅是枫,温若琳、浩、萦素、聂晓蝶,这宫里不知有多少人都是各怀心事,彻夜难眠。 第22章 宫中来人 夜已深,温峤正欲安寝,管家却来通传,说是太子妃宫里的张公公求见。一听是宫里来人,温峤顿时睡意全消。 书房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一条缝,一阵冷风随着张公公一起溜了进来,随即门便被轻轻掩上了。 管家帮张公公脱去斗篷,因是夜里冷,张公公时不时搓着手让手暖和一些。 “这深夜,不知张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温峤笑呵呵的从座椅上站起身,亲自过来拉他去椅子上坐。 “若无要事,小人实不敢深夜叨扰左相大人。”张公公谦让着,在温峤对面的椅子上斜身坐了下来。管家忙倒了茶来,又在桌上摆了几样干果。 “张公公喝茶,不知今夜前来……”温峤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狐狸一般深邃的眼风落在张公公的脸上。 张公公斜眼看了管家一眼,却没说话。温峤心神领会,令管家出去门外守着。眼见管家出去并从外面把门带上,张公公假样咳嗽了两声,却不着急说话。他从茶几上拿起水杯,喝了两口热茶润了润喉咙这才道:“若不是有要紧事,小人也不会半夜叨扰丞相大人。” 温峤听他反复就是这句,心神领会,便又唤了管家进来交代道:“你从你那里暂且支四封果子装了,一会给张公公带回家里尝尝,等明日我令账房再结给你就是了。” 管家忙又答应着去了。 “丞相府里的干果,必是比宫里的还好些。”张公公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温峤嘿嘿干笑两声,心里却有些恼他小人得志,不分尊卑,只是既然靠他获取宫里的消息,面上又不好跟他翻脸,只在心里骂了他几句小人。 “小人此次前来,只是因为太子府里出了一桩事情。”张公公俯身趴在茶几上,靠近温峤神神秘秘的说了一句。 “哦?”温峤挑了一下眉毛,意思让他继续说。 “太子府里的一个宝林,被人举报多夜独自一人外出,有一夜甚至夜不归宿”“这种事,无非偸奸盗窃,在宫里也不是什么大事。”温峤听他故作神秘,说了半天竟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消息,心下有些大不耐烦。 张公公却不急不躁道:“是,小人也知不是大事,所以之前并未来禀告给丞相。” “哦?可有什么变数?”温峤的好奇心被他这句话钓了出来。 “今日太子妃娘娘去审问,梁尚宫却从那女人身上搜出了一条男人的汗巾。” “不过是宫里女人偷人罢了,也没甚稀奇。”温峤不满的哼了一声。张公公见他脸色,知他对这消息不满意,遂又道:“那汗巾带子,老奴看的真切,是禁卫军所用。” 温峤冷笑一声道:“若是如此,浩作为禁卫军总领,自然逃不了干系,只可惜顶多是罚扣俸禄,却不足以让他把那位置让出来,不过多少杀杀他和太子的锐气也好。”他语气里又带着一些遗憾。 “丞相大人,您认为就凭这一点,值得小人深夜前来叨扰丞相大人您的美梦么?”张公公说着话,眼中闪烁着得意的神情。 “怎么?还有什么?”温峤这下彻底是被他勾起了兴趣。 “今夜,太子妃去了太子殿下的书房,摒弃所有人,包括浩总领,两人私聊了许久,小人多了个心眼,借着出恭,从窗台下停留了片刻,依稀听到太子与太子妃提到那汗巾倒似是浩总领的。” “什么?”温峤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两眼放光。张公公看他神色,知道总算是不虚此行,忙道:“小人听得虽不真切,但想若不是兹事体大,太子妃如何会与太子私下说了那许久。况且,还特意支开了浩总领……,只是此事知道的人甚少,还请丞相大人千万要为小人保密,莫要让人知道是从小人嘴里传出来的消息。” 温峤愣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阴郁的笑容,他复又坐了下来道:“自应如此,以后还指靠公公与本相互通有无,本相岂会出卖公公,夜已不早,公公还请早回,免得宫里发现公公不在,倒是另生了事端。”温峤叫了管家进来,这次管家手里拎了一个红色四方布包,见温峤点头,便递于张公公。 张公公忙接在手里,“不妨事,今夜不该小人当值,所以宵禁前小人从宫里出来,如今便回宫外住着,明日一早再回去。”他口中谢了又谢。 “你好好的送公公出门,恕本相就不远送了。”温峤站起身道。 “不敢劳烦丞相大人,小人这就告退了。”张公公忙告辞出去了。 温峤复又坐下,脸上神情严肃,他知道自己的外孙女一向不擅长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却未料到她自从嫁了太子,便胳膊肘子往外拐,如此好的一个肃清外敌的机会,却白白放过了,幸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宫里还有自己的眼线,如此机会,若是放过了,再难寻得良机。 只是没有料到,外人眼里如此完美无缺的浩,平日里想寻他一个破绽都难,却会落在这等事情,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只可惜这次定要谋了他的性命,想起浩这等人才,不能为自己所用,倒是可惜了。 想到这,他又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 张公公走出门去,来时坐轿子还在阴影处候着。他上了轿子,待轿子行走了一会,忙不迭打开那个红布包,里面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提盒,掀开盒盖,里面又是四个格子,分别装了四样干果,他顿感失望透顶,没想到说是干果竟然真是干果,只是转念一想,又不似以往左相的作风,又仔仔细细看了。那四层装果子的格子却比提盒要浅不少,他用手扣住中间的边框往上一提,下面暗格中却放着一张银票,就着轿子窗外的月光,看了看是张二百两的银票。他一个月月银不过二两,这是他将近十年的俸禄。他忙喜笑颜开的将银票折好放入怀中,依旧把干果盒复原了。 第23章 雪中错 翌日一早,天依旧未亮,晨钟刚响第一声,枫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眼睛奋力睁开一线,他皱了皱眉,感觉头有些沉重。昨夜他几乎未眠,刚刚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这会又被晨钟唤醒。 他坐起身,值班的宫人早已听到响声,忙倒了水呈过来。他拿起水杯漱了漱口,低头吐在了宫人举着的痰盂中。宫人方又呈上茶水,他喝了一口,皱眉道:“浩在么?” “浩总领一早便在书房门外候着了。”宫人低头回禀枫嗯了一声,自从回宫这些年,浩永远都是晚上等自己休息了之后再回去休息,一大早便又在门外侯了他随他去上朝。 他也心疼浩的身体,无奈嘱咐过他很多次,让他早点回去晚点来,他却依旧如此。枫接过宫人高举过顶的热毛巾,轻拭了一下便又丢回到铜盆中,“去叫他进来。” 宫人忙应声去门外传唤,只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宫人掀了门帘,浩走了进来。他一进门,一抬头正对上枫的视线,惊觉枫眼圈竟是黑的,似是一夜不曾睡好。 “殿下,昨日可是休息的不好吗?” 枫轻嗯了一声,蹙眉正对浩的一脸倦容,道:“想必你也是如此,如今想来,你好似这几日精神颇为不振。” 浩低头不语,他原本就有心事,这几日何曾睡好,却一直没有机会跟枫言明。 “你我二人出去走走吧。”枫说着话站起身,不等宫人上前帮他穿衣,一伸手已是从衣架上扯下外袍,自己穿了起来。 “殿下您还未用过早膳。”在一边侍奉的王万石忙不迭提醒他。 “找人送点羹汤去花园鱼池的亭子里,我与浩总领一起用膳。”枫不曾回头,宫人赶忙上前帮他束发。 王万石为难道:“只是这冬日里在外进食,老奴担心殿下的肠胃。” 枫冲他一笑:“哪就这么娇弱了,你莫管,去安排吧。” 王万石见他坚持,不敢再劝,忙答应了,躬身出去,前去安排。待到衣冠穿着完毕,枫又转身到书案后面,取了那条汗巾,暗暗的笼在袖里,这才招呼浩一同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却各怀心思,不曾交谈。浩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又将话咽了回去。 “浩”枫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浩忙上前一步答应了。 “我在你家生活多年,始终是把你当成自己亲哥哥一般。”枫说道。 “属下不敢。”浩忙低了头。 “那时我还当鹰伯伯是我父亲,总觉得他更看重你,对我却是处处不认可,后来回宫后再想来,才知道鹰伯伯是唯恐我有什么闪失,所以处处呵护我罢了。” 浩忙拱手道:“当年臣父受过当今陛下之托,作为臣子呵护殿下,实属应当。” “不管怎样,你我兄弟一场,我必不会让你陷入危难境地。”枫注视着浩,眼中充满坚定的神色。 “是,殿下,属下也有一事禀报。”浩如今下定决心要说出埋在心里的那些话,抬起头,直视着枫的眼睛。 枫看了看身后跟随的那些宫人,又道:“先去吃饭吧,我肚子倒是真饿了。”说罢,抬步朝着花园走去。 浩叹息一声,这话究竟又不曾说出口。到了花园池边,浩看到假山,想起那日晓蝶跌入水中,自己带她去房里烤火,这才引出如今这些事端,说起来这都怪自己一时糊涂,若当时硬了心肠直接让她回去,也不会陷她于如此境地。 刚刚王万石早先一步过来布置,如今原本通透的亭子,此时却被厚重的布帘遮了起来,原是王万石担心枫在这里吃饭受凉,急匆匆的找人在亭子四周搭上了防风的帘子。 看到眼前短时间内布置起来的一切,枫忍不住冲王万石投去赞赏的目光。不但是这凉亭外搭上了厚布帘,亭子中间也生起了一个暖炉,进去之后倒是不觉得冷,石凳上也早已垫上了厚厚的布垫。 桌上摆着早膳,两副碗筷。见浩还在那里站着,枫招呼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属下已经用过饭了。”浩颔首道,未肯就坐。 “那就陪我一起喝碗粥吧。”枫径自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浩只得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王万石忙上前把粥菜的盖子掀了,徐徐热气升腾起来,只觉一阵带了食物温暖的香气升腾而起。 他刚拿了勺要去盛粥,却见枫从他手里接过勺子,交代了不用人伺候,令他们悉数退出亭子。王万石知他必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浩交代,忙答应一声,带着亭子里伺候的宫人退了出去。 枫亲自盛了两碗粥,放在自己面前一碗,另一碗推到浩面前。他用匙搅了搅碗里的热粥,喝了一口,顿时一股暖流从喉入胃,身上也暖和起来。 “浩,你刚才要说什么?”枫没有抬头,只平静的问他。浩未做声,却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枫的面前,挺直跪了下去。 枫欲伸手扶他起来,他却固执的跪在那里,枫也只好随他,却叹息道:“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凡事你尽管与我说,我必当成全你,没想今日却生分至此。” 浩自昨天见太子妃与枫说话,特意摒弃自己,便隐隐约约猜出与自己的事有关,如今听枫的语气,更加深了他的确定。 “属下不敢辩白,只是与那位聂宝林未有苟且之事。” 枫惋惜道:“你我二人自幼相识,纵使天大的事你又何必瞒我,如今我能保你无碍,只是无法替你护那女子周全。” 他伸手搀住浩的胳膊,手上使力扶他起来,浩这次没有再推脱,这秘密压在他心头如巨石一般令他喘不过气来,如今说出来,顿时倍感轻松。 浩方将那日之事徐徐道来,并无一言隐瞒。“前几日属下便想向殿下坦言,只是属下与那位聂宝林并无非分之举,又怕鲁莽供认之下连累那位姑娘清白。” 枫听他说完,从袖中取出那方汗巾递给他道:“依你这么说,你怕是不知聂宝林从你屋里偷偷取走了此物。” 浩接过汗巾仔细看了看,脸色顿时凝重了许多。这几日他确实发觉少了条汗巾,还以为是浣衣局洗完没有给送回来,却不曾想是晓蝶偷偷藏了此物去。 “殿下此物从何而来?”枫注意到他惊讶的神色,知他绝非作假。 “是梁尚宫从她房里搜出来的,太子妃看到了上面的绣字,所以昨晚才去书房找我。” “是属下惹了麻烦,倒让殿下为难了。若是太子妃以此要挟殿下,还请殿下莫要因为顾虑属下,为他人挟制。”浩一脸羞愧之色,没想到此事竟然还连累到枫。 枫摇头道:“我对温峤有成见,所以一直对太子妃也有所误会。她昨晚来找我说此事,并非是要挟与我,而是为我着想,怕此事被他人利用,担心我失去你这个左膀右臂。” 他认真的看着浩道:“此事太子妃说并无他人知晓,便是梁尚宫当初搜到这个证物时,一时间也没注意到这个绣字。所以只要人证物证俱都不在了,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浩握着汗巾的手不自觉的一紧:“殿下,此事虽非因属下而起,但属下也难逃其咎,若因要护的属下周全,便要牺牲那位宝林的性命,属下于心何安?” 枫摇头道:“她如今虽是还未招认,但在严刑逼供下,未必能撑得住。再说,便是她至始至终没有供你出来,就单单这私藏男人贴身物件的罪名,也难是活罪。” 浩心下戚然,若说聂晓蝶有错,不过是错在对自己一往情深。如今一个活生生年轻如花般的生命便要因此而凋谢,任他郎心似铁,也难免不为之动容。 枫眼见天色微微亮,怕是要上朝了,他举起碗胡乱的喝了两口粥,站起身来。浩将那汗巾递给他。 “你拿回去吧,我只当从未见过此物。”枫并未伸手去接。王万石在亭子外面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枫知他必是提醒自己早朝的时间,他拿起桌上的丝帕擦拭了一下嘴角。 “走吧,该去早朝了。”他冲着浩交代一句,率先掀开帘子走出亭外。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了浓厚的湿度。 他抬头看看天,如今真相大白,他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今年的雪比往年的多,只怕这两日又要下雪了……”他耸耸鼻子,冲着跟在身后走出亭子的浩说道。 浩带着阴郁的表情朝着天空看去,果然,早间的天如今又布上了乌云。那日,若不是下雪,晓蝶也不会脚滑跌入池中……原本喜欢雪的浩,如今竟是有些怨恨起今年的雪来。 第24章 老谋深算 朝堂上,众臣依例各自上报了要事,周文帝一一令大殿执事太监去收了奏折,待到见众人无事可报,便抬眼看向温峤。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若左相也回禀无事,那这早朝便可散了。 只是今日温峤却一反常态,他两眼只顾盯着地面,心思全然不在这朝堂之上。  见温峤似是心不在焉,周文帝便随口找了个事由,冲他询问道:“左相,你看兵部所提,今年冬日比往年都冷,这将士冬日军装要比往年加厚一些,多出来的费用该当如何处理?” “不知陛下意思如何?”温峤今早显然有些走神,猛然间被点名,脑子一时还没转过来。只得又将此事推回到周文帝身上。 “今年冬日,便连朕也觉得比往年要寒冷不少。朕想边关将士在边寒之地守家卫国,若让将士们再寒了身,无异于寒了他们的心。所以朕决定今年缩减宫里的开支,将省的钱补贴军用。” 周文帝说完,只管看着温峤。 温峤忙躬身道了陛下圣明之类的话,引得朝臣跟风又是对周文帝一番歌功颂德。  随殿录事典官见君臣都无异议,忙将此事记录在册。 周文帝冲着身边的大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执事太监心领神会,忙高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老臣有事要禀明陛下。”不曾想温峤却上前一步。 周文帝心下有些纳闷,刚刚见他魂不守舍,只当他心思不在朝堂上,没想刚说了退朝,他这又反过来说有事要奏。 “准!” “只是此事不适宜在殿上讨论,还请陛下允准老臣到后殿禀明,并请太子殿下一同商议。”温峤说着话,歪头冲着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准奏!”周文帝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他早已习惯温峤朝后私下议政,见怪不怪了。 后殿里,周文帝坐在御座上,又令人给枫和温峤安置了座椅,待两人都落座后,方问温峤道:“不知左相有何事商议?” 温峤站起身先是看了枫一眼,这才冲着周文帝行礼道:“此事涉及太子后宫之事,所以方才老臣不便在朝堂上奏明,还请陛下恕罪。” 枫丝毫不曾想他朝后要奏的是那事,听他一说,心中顿时一惊。禁不住便在心里暗自揣度,温若琳昨夜明显是向自己示好,必然不会去说给左相知道此事。却不知他从何而知,又知道多少。 “哦?”周文帝闻言甚感惊讶,转眼朝着枫看了一眼。 “太子后宫何事?” 这话似是问温峤,又似是问太子枫。  枫忙站起身回答道:“是儿臣后宫里的姬妾出了点小事,此等后宫里的琐事,儿臣想自是不必惊扰父王。” 他说着话,偷眼看向温峤,却见他脸上不带丝毫喜怒,心里难免惴惴不安。 “太子说的有理,丞相,既然太子说了,此事乃后宫女人之间的事,自有太子妃会处理,丞相日夜操劳国事,莫要再为这些细琐的后宫之事操心了。” 周文帝心下有些不悦,这温峤霸占朝堂也就罢了,如今便连后宫的事都要染指过问,实实有些得寸进尺。 温峤阴恻恻道:“陛下说的没错,若只是后宫之事,老臣必当不会过问,只是听说,里面还牵扯了禁卫军在其中。” 听他果然是说的此事,枫心中一阵气恼,他恨恨的看向温峤,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头。 温峤偷眼看枫神色,见他完全不似以往那般气定神闲,心里更是有了十成的把握。 “枫儿,丞相所言可属实?”周文帝不明白这里面的缘故,只得询问枫。 “禀父王,事实还未查清,所以儿臣还未来及向父皇禀报。”枫见瞒不住,只好含糊回应。 “听说在犯了事的女人床上,搜出了宫里禁卫军所用的汗巾。”温峤见枫不肯言明,阴恻恻的补了一刀。 他抬头看了一眼周文帝,接着道:“其实与那后宫的女人苟合的是谁也并不难查,据臣所知,禁卫军的汗巾上都绣着名字,只要取过那证物一看便知……” 周文帝闻言,沉思片刻,冲着身边执事太监吩咐一声,令去请了皇后和太子妃前来。 温峤一拱手道:“陛下,既然此事涉及禁卫军,不妨也请浩总领前来。” 周文帝点点头意思准了。 太监领命一时间匆匆忙忙的朝着后庭去了。 殿里,三人都不再言语,各怀了心思,顿觉一片紧张的气氛。 第25章 胳膊肘往外拐 太监禀报时,温若琳正在吃药,听太监说自己的祖父也在,虽然没有说因为何事请她过去,但心里依然是一惊,一口药却呛了进去,引她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慌的绣珠忙帮她拍背。 由是去周文帝的后殿,绣珠忙给她取了正式的礼服穿戴上,见她身体不好,又令人安排了软轿候着。温若琳坐在轿中,不知自己祖父这次又准备搞出什么事来,心里七上八下,又是焦虑又是紧张。 待温若琳进的殿来,见周文帝与皇后端坐在座上,祖父和枫在下面对面坐着,更瞅见浩立在枫身后。众人脸上均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殿里气氛紧张无比。 她忙冲周文帝和皇后行了大礼,又向枫和祖父欠身道了安,方才坐到枫的身旁,斜眼偷偷看他,只见他皱了眉,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若琳,本宫刚听了左相大人的禀报,这才知太子府里那个女人犯得事竟是与禁卫军有关,怎么没听你派人汇报给本宫?”任谁都听出皇后语气里带了些许不悦。 温若琳忙站起身,诚惶诚恐的冲着皇后躬身禀报道:“禀母后,儿臣想着事实还未查清,便没敢惊扰父王与母后,是儿臣处事不周,还请母后恕罪则个。” 她一着急,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碍于修养,只好尽力隐忍着,因为憋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其实皇后对于这个温婉端庄的儿媳妇倒是诸多偏爱,自打进了宫,温若琳每日早晚必去自己宫里问候,态度谦和有礼。只是她祖父专权跋扈,搞得枫与周文帝频频不和,今天更是嚣张到过问起后宫之事,让她心里生出几分不悦。 如今见她这副可怜的样子,想起她往日每日前去请安时的温婉贤淑,心下又是不忍,又是心疼,忙令宫女扶了她,依旧回去坐下。 温峤没想到皇后竟然先发制人,冲着自己孙女一通质问。他心里气恼,但因是有所图谋,只得隐忍了,黑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 “若琳,本宫听左相所言,当时搜查犯妇屋里时,搜出来一条汗巾,如今那汗巾却在何处?”皇后怕温若琳太过激动,尽力将语调放的平缓。 温若琳没想到今日突发之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低头瞅着自己的衣角好一阵子,眼观鼻鼻观心,最后勉强道:“儿臣弄丢了……” 温峤听了她这话,嘴角忍不住抽搐几下,脸上表情说不出是喜还是怒。 枫看向她,神情中透出些许抱歉些许感激,温若琳也正偷偷的看向枫,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一暖,原本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 “如此重要的证物,如何却会弄丢了?”皇后眉头微蹙,口中虽是说的严厉,心下却不甚着急,横竖看温峤这架势是来找麻烦的,这丢了证物的正是他的孙女,且看他怎么说。 她转身冲着身边的太监吩咐了一声,令去传梁尚宫过来。 不一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梁尚宫一路小跑而来。 “行了,免礼吧,本宫有话问你。”皇后一摆手,令她起来回话。 “本宫问你,昨日你审讯时可搜到什么?” “禀娘娘,奴婢在那犯妇枕头皮里搜出来一条男人用的汗巾。”刚才进殿时,梁尚宫便低眼左右看了一眼,见太子妃太子俱在,还以为是太子妃跟皇后汇报了昨日审讯的结果,便据实回禀。 皇后从桌几上取了茶杯,放在口边浅酌一口继续问道:“你可识得那汗巾是谁的?” “这……”梁尚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娘娘,禁卫军的汗巾都是宫里制造局统一织造的,均是一般无二的样式,昨日奴婢初见那汗巾只想到了是禁卫军之物,后来回去后方才想起,这宫里禁卫军的衣服都是浣衣局统一清洗,为怕混淆,都是绣了名字的。只是当初没来及细看,所以并不知是何人之物,不过这也不难,只待取了证物再细看一眼便知。” “那如今证物何在?”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杯,冷眼对她问道。 这话倒把梁尚宫给说糊涂了,她偷偷朝着温若琳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想着不知怎么说,既不得罪太子妃,又能把自己摘清楚。 温若琳忙站起身道:“禀母后,是儿臣自作主张,非要自己收着那证物,没成想却给弄丢了,还请母后责罚儿臣。” 梁尚宫最初还不知道她弄丢了证物,听她说了才知道,好在她这么一说自己倒省得费心思说了,忙站开一旁,听皇后发落。 周文帝把手攥成拳头,放在嘴边假意咳了一声,冲着温峤道:“左相,既然物证如今已经弄丢了,你看这可如何是好?这宫里禁卫军上千人,总不能挨个审吧?” 听了刚才众人一番话,周文帝早是心下暗喜,幸好是太子妃丢了证物,这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温峤问责却问到自家人身上,他这把这事又丢给温峤,看他如何处理。 只见温峤不慌不忙的冲温若琳问道:“但问太子妃娘娘,那条汗巾不知丢在何处了?” 温若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温峤,虽不明白他意思,却也心下怨他多事,随口道:“应是丢在从聂宝林住所回本宫住所的路上了吧,总之回去后,本宫就发现那条汗巾不见了,因是怕母后责怪儿臣办事不妥,所以不曾声张。” 温峤正对她怨责的眼神,心里暗道,怪不得说女大不中留,这嫡亲的外孙女,自从嫁到王宫,便一心为太子着想,自己是白费了心计送她进来,早知当日还不如从家族中选个有点心计庶出送进来好使。 只见他阴恻恻的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冲着皇后道:“说来也是巧了,昨日老臣挂念太子妃,去太子府探望娘娘,不料娘娘却不在殿中,老臣正要出宫时,不想却在路上拾得此物,当时还不明就里青天白日的怎会有禁卫军的汗巾丢在内廷的大道上,后来听人说了宫里发生的事,今日再听太子妃一说,只怕这就是太子妃娘娘遗落的证物吧?” 他说着话,一伸手,将汗巾着太监呈了上去给周文帝。 温若琳忙看向枫,枫也是一头雾水,转头又看向浩。 浩暗自摸了一下袖子,冲着枫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汗巾还在自己身上,两人均是不明所以。 唯有温峤心里有数,自昨晚听了张公公所说,他便猜测温若琳连夜去找太子说话,必是要替他瞒着汗巾的事。若那汗巾上绣的果然是个浩字,太子这两日必然会准备一条其他汗巾替换证物。所以此事不宜久拖。  他料到今日若要太子交出证物,匆忙之间他没有准备,必是只能推脱证物丢了,便连夜命府里人做了这条汗巾,原本禁卫军的汗巾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样式,只是他令人在一侧绣了一个浩字。 妙就妙在这条汗巾,即便众人都知道是假的,却也有口难辩。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孙女竟然把丢失证物这事揽在了她自己身上。 皇后冲着太监挥了挥手,令太监将汗巾交给梁尚宫。 “你且看看,昨日搜到的可是这条汗巾?” 梁尚宫接过汗巾翻看了一下,这汗巾比起昨日那汗巾略显新了些,只是虽说这丢失证物的是太子妃,但追究起来,自己保管证物不利也是一桩罪责,现在丞相拿来的汗巾就如同给一个要瞌睡的人送上的枕头,如何还能推脱。 梁尚宫双手捧了汗巾冲着皇后躬身道:“娘娘容禀,正是此物。” 皇后见梁尚宫认了证物,接着道:“那你再仔细瞧瞧,上面可有绣了名字?”  梁尚宫将那汗巾凑近眼前,仔仔细细的翻看了,突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喜色。 “娘娘,果然有绣的名字。” 众人听了她这话,忍不住都朝她手里的汗巾看去。 “绣的什么?”皇后自己也有些好奇。 梁尚宫刚要开口,突然意识到浩如今也在屋里,脸上喜色隐去,换上一副尴尬的表情。 “绣……绣的是个……”她张口吞吞吐吐,不知道该不该当着众人面说出来那个字。  皇后皱了皱眉,冲她伸手道:“你这是怎么了?全然不似平日利索爽快,把那汗巾给本宫看看。” 梁尚宫忙低头将汗巾呈了上去。 皇后从她手中接过汗巾,梁尚宫悄悄用手指指了指某处,皇后顺着她指的位置看去,待看到那个浩字,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周文帝不解,凑过身看那汗巾,皇后便指了那浩字给他看,一时间,两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看向浩。 枫看他两人神情,已大约猜出所以,他装作好奇走上前,从皇后手中取过汗巾,待看到那个浩字,心中一寒,便知此事必然是有人泄露给温峤,老奸巨猾的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连这汗巾遗失的借口竟然都想到了,他转头冷冷的看着温峤,温峤却全然不在意,仿佛嘴边还有一丝嘲笑。 “怎么?想是丞相大人看到这个浩字,便联想到浩总领了吧?”枫洒脱一笑,将那汗巾丢给温峤。 众人见他神态自如的把这字说了出来,都诧异的看着他,便连温峤也是有些意想不到。 “老夫眼花,昨日捡了这汗巾并未仔细看过,只知道是条禁卫军的汗巾,也是刚听梁尚宫说了,才知这汗巾上还绣了字的。”温峤假模假样的将汗巾翻来覆去的细看了一番, “原来是个浩字。”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冲浩看了过去。 浩如磬石一般低头立在那里,脸上并无丝毫表情。 “丞相,不知这汗巾上的浩字是用什么颜色的丝线所绣?”枫漫步走到温峤身边,若不经意的问他。 “自是红色的。”温峤不知他此问何意,只是宫里的规矩,为了吉利和鲜明好认,衣服上凡是绣字皆用红丝线,这点他着实清楚,所以昨夜令人赶制这条汗巾时,浩字也是用的红丝线所绣。 温若琳心中一动,她清楚的记得,昨日那条汗巾上,那个浩字却是用银线绣制而成。 “去传了制造局管事的人来。”枫不理温峤,转头吩咐太监。 不一会,制造局的王尚宫也是一路小跑的过来,一进殿里,见到天子与皇后,太子与太子妃都在,心里不知何故,还担心是自己局里做的什么物件出了差错,心里惴惴不安,忙行了礼,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本王问你,禁卫军的服饰可是由你们制造局制作?”枫上前一步,冲着王尚功问道。 “禀太子殿下,宫里制造局人手有限,这外衣是由宫外织造局做好了送进宫来,宫里制造局只负责做些衣服配饰之类的活计。”王尚宫不安的回答。 “那本王再问你,这禁卫军的汗巾是宫外做的还是宫里做的?”枫追问她道。 王尚宫忙抬头答道:“禀太子殿下,这些细碎之物倒都是由宫里制造局织造。” “这汗巾上可是都绣了每人的名字?” 王尚宫摇头道:“若说是外衣,都是宫外送进来后,他们个人挑了合适的尺码,怕将来清洗时搞混了,便用纸笔写了名字,交由制造局绣在衣角上。便连这宫里太监宫女的衣服,也是绣了名字的。 只是这汗巾规格一般,便是弄混了也能用,便不是人人都绣名字的。” 温峤听她这么说,脸色有些阴沉,他上前一步冲着地上跪着的王尚宫问道:“那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王尚宫自进宫并没见过外臣,一时不知他身份,但见他在天子和皇后跟前说话依旧如此嚣张,想他也必是位高权重的,忙诚惶诚恐的答话道:“禀这位大人,虽说不是人人绣,但也是有的。” “那绣字所用的丝线是什么颜色?”枫问道此处,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那绣字皆是用的红色丝线,这是宫里一贯的规矩。”王尚宫不明白他此问何意,只是据实的回答。 温峤脸上禁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心想枫必然是不知道这些,刚才竟然还想拿这个唬住自己。 “禁卫军总领的又如何?”枫这话虽说是冲着王尚宫问的,但他目光扫向温峤,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是,刚才怪奴婢没说清楚,浩总领衣服上的名字,是殿下您亲自交代过得,怕与别人混了,特意用银丝线所绣。”王尚宫此时心下有些纳闷,太子这一问她才想起来,就这衣服绣字这事,太子明明是知道的,为与其他禁卫军有所区别,凡是浩的衣服,太子特意派人嘱咐过,无论是衣服上的国之图腾,还是衣角上的名字,浩总领的务必要用银丝线绣制。不知今日为何又当着众人的面明知故问。 温峤闻言脸色一黑,没想到千算万算,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变数。 枫本欲让王尚宫离去,心念一动,把那条汗巾递给王尚宫道:“你好好看看,这条汗巾可是宫内制造局织造的?” 王尚宫双手捧过汗巾,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方将汗巾递回给枫,这才道:“却不似最近新做的这批,若是前几年做的也不一定,看布料倒是前几年用过的。” 温峤闻言,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府里有以前织造局出来的人,这些年宫里的采购,无不经他的手,所以当年这些布料,管家也都留了些,给府里的佣人都做了衣服,等于是用了国库的银子便宜了自家。没想到昨日却派上用场,也幸好如此,若是被人识破了这是假的,倒是麻烦事一桩。 王尚宫的回答让枫有些意外,但看她神态又不像是说谎替谁遮掩,再看到温峤那一脸失落的表情,心里也自是一番畅快。 温若琳想起昨日那个银线绣成的浩字,今日再听王尚宫一番解说,方确定那条汗巾果真就是浩的,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几眼,却见他站在那里,屏气凝神,面上表情无丝毫变化,如雕塑一般。 “想是太子误会了,老臣从未认定这汗巾是浩总领的,只是觉得既然这确定是禁卫军的汗巾,浩总领是否也该严肃一下禁卫军军规,找出犯事之人,给大家一个交代。毕竟,这宫里的禁卫军,不都是归浩总领统管么? ”不亏老奸巨猾,温峤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虽然此事不能直接落在浩身上,但终究能给他制造一个麻烦也好。 “那依丞相之言该如何是好?”周文帝出言问道。 “老臣认为,应当把禁卫军侍卫里,所有叫这个名字的全部抓起来审讯。”温峤横了浩一眼,心里多少带了几许不甘。 “祖父,说到底是孙女处事不周才弄成如今局面,此事不如交由孙女处理可好?”温若琳上前一步,哀求的看着温峤,她心里虽是怨恨祖父总是横生枝节,令太子与自己形同水火,但究竟是自己的祖父,她希望祖父能顾忌自己,莫要再令自己难堪。 “太子妃娘娘,如今在宫里,老臣不敢当此称呼!”温峤心里有气,气温若琳有什么消息竟是不汇报给自己,却偏偏帮着太子,说话间言语里也不甚客气。 温若琳听出他语气不善,眼圈一红,脚下不稳,羞得无地自容。 枫见她如此情景,心中一软,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感激的看向枫,枫看她的目光中没了之前的敌意,却多了几许同情。 周文帝见如今殿里气氛有些尴尬,只好开口道:“丞相,朕认为此事如果过于声张,对王室的声誉恐有影响,更何况不日太子便要登基……” 温峤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道:“陛下,老臣正是考虑太子殿下不日便要登基,所以才建议彻查此事,如果这些小事都不能查个明白,日后如何在朝堂之上树立威严?” 枫冷哼一声,开口反驳他道:“树立威严?本王何德何能,在朝堂上树立威严的一直都是左相大人您啊。” 温若琳以前在家中,只知道祖父为人严肃,凡事讲究规矩,却不知他在周文帝与皇后面前都敢如此嚣张跋扈,今日一见,这才明白枫为何厌恶自己至深。 温峤圆睁了双眼,看也不看太子,只冲着周文帝拱手道:“殿下,老臣一番忠心日月可鉴,若不是老臣,如何能打下这大片江山?老臣家族世代为臣,一直是为王室尽心尽力,并无丝毫异心。” “爱卿莫要气恼伤身,朕一直信你忠心为国。”周文帝见两人剑拔弩张,忙调和道:“那就依丞相之言,浩总领回去着人统计一下侍卫中叫这个名字的,把名单呈上,由丞相审讯如何?” 浩还没及应声,温峤却看了他一眼冲着周文帝道:“禀殿下,臣请浩总领一同审讯,毕竟此事涉及浩总领属下。” “自当如此!”周文帝只想快点息事宁人,再者温峤的提议并无不妥,没有拒绝的理由。 枫与浩见周文帝已经开口答应温峤,只得无奈的对视一眼。 温峤全然不顾枫投向自己恨恨的眼风,嘴角划出一个得意的笑来。 第26章 错对痴心 回太子府的路上,枫交代温若琳先自行回去,只说自己与浩有事相商。 温若琳自刚才殿上那一出,已是心知肚明。知他二人必是商讨对策,并不多问一句,识趣的告退先回去了。 一进书房,还未坐定,枫便唤了王万石进来问话:“昨日太子妃前来,后本王令你们悉数出去,外面可有异样?” 王万石刚刚随他从后殿那边回来,知道他这般问必是为了刚才大殿里的事,唯恐随意开口倒是害了无辜的人受牵连,仔细想了片刻方道:“期间太子妃娘娘宫里的张公公说是要小解,离开片刻,不过……”他欲言又止 “不要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枫今日全无耐性,语气不善。 “只是若说小解,时间有些略长了些。”王万石说完便低了头站在一边。 枫咬了咬嘴唇,一时无语,后又冲着王万石道:“你去宫门处,取了昨夜出宫门的记录来。” 王万石忙应声去了 浩见枫神色疲惫,知他是为了自己的事忧心,心下过意不去,隧道:“是属下的错,却令殿下如此困扰,不若把属下交出去了事。” 枫怔怔的看了浩许久,见他满脸愧疚之色,只得安慰他道:“难道你还不知那老贼的心思?他一直忌惮我视你为臂膀,担心日后本王登基了,便不如父王那般任由他欺负,日夜惦记着要除了你去,如今被他抓住这个机会,正是欣喜若狂。你且不要内疚,本王便不是为了你,也不能随了那老贼的愿。只是这老贼在宫里安插了众多耳目,借着这个机会,本王正是要以牙还牙将他的羽翼也铲除些去。” 浩闻言惊讶的望着枫,他只当他还是原来那个天真稚嫩的少年,没想到今日听他一席话,再见他在大殿上处变不惊的态度,渐渐有一股王者之风外露,心下禁不住对他生出许多敬佩来。 只是一想到此事因自己而起,却给枫带来眼下的困境,心下又是惭愧又是恼恨自己。 不一会,王万石便取了出入宫的记录回来,由于当时还未到宵禁时分,名单上的进出也有十数人。 枫修长的手指从上到下划过册子录下的名字,最终停在一处。 他将名册递给王万石,指着那个名字道:“你且看看,此人可是张公公?”他只知张公公姓张,却不知名字叫什么。 王万石依言捧了名册,顺着他所指的名字看去:“是了,张寿良,正是太子妃宫里的张公公。” 他又怕太子看不明白旁边录的时辰,又补充道:“上面写了,张公公昨日酉时末时出宫,今日晨间回宫。昨日晚间他倒是不当值。” 枫闻言冷笑道:“他这一进一出,便是把该干的都干了。”随即站起身,朝外走去。  见他脸色不善,浩与王公公对视了一眼,忙跟了他身后,随他出了书房。 寒冬料峭,原本便空空荡荡的宫殿更显得冷清起来。便是门窗都关闭了,屋里燃着地龙,但窗户边,墙上也透出一丝丝的寒意。 温若琳此时却全然不觉,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刚才在大殿里,枫看向自己的眼神,嫁进这太子府,这是他头一次看自己的眼神,带了那么一丝温柔和体贴。 她心里一阵阵酥麻,脸也飞红起来。  但一想到祖父,她又忍不住皱起眉来。不知祖父从何得知此事,祖父手里那汗巾又从何而来,想到这,自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困惑时,听门口宫女通禀一声,却是太子来了。 她忙站起身,迎上门口。 “臣妾拜见殿下。”她俯身行礼,唯恐枫此来是为了祖父的事兴师问罪,眉间带愁,心里更是有些惴惴不安。 “免礼吧。”枫的语气很是温和,这令她心中一宽。 “不知殿下前来,可是为了那汗巾之事?臣妾确然不知祖父从何得知此事。”她日思夜盼着枫来,但人真来了,她又怕他是来兴师问罪。 “你宫里的张公公那?”枫左右扫了一眼,没看到张公公人,便问她。 温若琳不知他找张公公何事,却也不敢问他,只是果然,他此次依旧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心下顿感失落。 “白日里若无事,臣妾便令他们在殿外伺候,殿下若找他,臣妾这就叫人命他过来。”见枫点了点头,她忙令绣珠去传张公公。 枫自顾自的去桌前椅子上坐了,温若琳忙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递上。 枫浅酌一口将茶杯依旧放在桌上,不察间见桌上放着一杯药,黑漆漆的,闻着甚是苦涩,便皱眉道:“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温若琳忙上前取了药盏递给宫女,令人端走了。 却道:“不过是臣妾近日咳喘又犯了。”  自从成亲后,枫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她,今日两人离得近,倒是仔细瞧瞧了她。但见她容颜清减,眉目间一股病恹恹的黑黄气息,身体也似有些虚弱。 想起那日在大殿上初次见她,她面若皎月,温婉娴静,如今短短数月,竟然憔悴至此。难免又想起上次因为左相提交的升迁名单,自己迁怒于她,对她百般侮辱,如今见了她这副模样,纵是多少怨气瞬间也都消了。 再念她今日在大殿上与左相的争执,处处维护自己,竟是将汗巾丢失之事揽在她自己身上。上次的事想必是自己误会她了。  枫想到这,心下难免对她有所愧疚。 “既然你身子不好,且不要站着,坐下来说话吧。” 温若琳头一次听他私下里如此温柔的对自己说话,鼻中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自你进了宫,这些日子,是本王委屈你了。”枫原非铁石心肠,见她默默落泪,心下更是不忍。 见她愣愣的站在跟前,枫一伸手,牵了她的手拉她坐下。 枫虽是从外面进来,但手掌潮热而温暖。温若琳虽然在屋里,手心确是冰凉,她的手与他的手牵在一起,心里便如小鹿一般四处蹦跳,她羞红了脸颊,眼睛却不敢看向枫。 一触之下,枫只觉得掌中所握之手纤细无比,寒冷如冰,这决然不像是一个正值青春之年少女的手应有的温度。 “待到此事了了,你也好好的将养一下身子。”说不出为什么,对眼前这个女人,他突然厌恶不起来,却从心里泛起一阵怜悯。 “臣妾谢殿下关心。”温若琳语气略带哽咽,抬眼看他,两眼已是泪花闪烁。 说话间,绣珠在前,张公公在后,两人一起进了屋来。 张公公心中有鬼,听绣珠说是太子找他,一路走来,心里胡思乱想,竟是连脚步都不稳了。 枫看他的神色,便知此事八九不离十,见他行礼,也不令他起身,只任由他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回话。 “你且抬起头来。”枫语气冰冷,充满威严。 “是。”张公公口中答应了,眼皮一抬看了枫一眼,视线却又迅速的落回到地面上。 枫站起身,走到他的跟前,张公公猛然看到一双绸缎做的靴子出现在眼前地上,更是忍不住哆嗦。 枫从袖中取出进出记录,摔在张公公的面前。 “你好好看看!”他冷冷的吩咐道。  温若琳不知道何事,但是看他神色不善,也不敢搭话。 张公公拿过册子胡乱的翻了几翻,又将头扣在地上说:“禀殿下,老奴不识字。” 枫原本一腔怒火,如今倒被他气乐了,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道:“不识字你又翻什么翻?” 张公公顺着他的脚往旁边故意一倒,听他语气不似刚才严厉,倒是抬起头来看着他,见他凛冽的眼神,忙又低下头去。 “你不识字,我便叫人教你识字,万石,给他念一下”枫冲着王万石吩咐一声。  王万石上前,从地上捡起册子, 念道:“太子府张寿良,酉时末时出宫。”说罢合上册子退到一边。 张公公听闻,知道太子果然是在追问昨晚之事,忍不住又哆嗦起来。 “张公公,昨晚你出宫为何?”枫的语气显然已是有些不耐烦。 张公公忙趴着又往后挪了两步,惶恐答说:“回禀太子殿下,昨日老奴晚间不当值,又是老毛病犯了,出宫抓点药。” “怎么?宫里没有医员了吗?”枫冷笑道。 张公公只是趴在地上,脑中如飞轮一般的旋转,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解释,头上顿时渗出黄豆大的汗粒。 枫冷冷道:“你老实招认了,免受皮肉之苦,或者本王还能考虑饶你性命。” 张公公心想此事必然难以蒙混过去,昨日左相赏赐的银两,以及之前赏赐的那些物件,如今也都还在自己房里藏着,若是被人翻出来,必然难逃一死。 又想到昨日明明同左相说了,不要牵连出自己,如今还没过一日,自己便被拎了出来,他左相位高权重必是无害,自己一个小小的宦官,太子想要自己死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心下恨丞相不守承诺,恼羞之下便想拉人下水。 忙一脸哭相道:“是左相大人以前交代过,宫里若有什么事,要老奴一定尽快禀报,若是不禀报,老奴的家人性命难保,老奴也是迫不得已啊,还请太子殿下饶命。”他只为保命,便胡乱编了丞相以他家人性命要挟的理由,想要博取同情。 温若琳听得瞠目结舌,刚才在大殿,她只是以为祖父太过嚣张跋扈,却没想到祖父的行径竟会如此卑劣,这与她印象中那个庄重威严的祖父大相径庭,气恼之下,忍不住捂着胸口,脱口而出道:“张公公,你怎可如此污蔑左相大人。” 张公公想今日只怕难得善终,把心一横哭道:“禀太子妃娘娘,老奴怎敢污蔑丞相大人,又不是只有昨日,还有一次,丞相大人来探望娘娘,老奴在门口被丞相撞见,丞相大人也是追问老奴太子殿下与娘娘的起居。” 温若琳一时愣在那里,如今方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没有跟祖父抱怨过太子冷淡自己,祖父却借着这个借口,令族中之人得到升迁的缘故。 她心下凄苦,朝着枫无奈的看了一眼,只觉得这大殿里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绣珠赶忙上前扶住她,免得她磕在地上。 “万石,先令人看管了他,他的住所也先封了,日后再说。”枫匆忙吩咐一声,一弯腰伸手抱起温若琳,只觉得怀中的身子轻飘飘的似是没有一点分量。 “太子妃的身子如何这般羸弱?”他走到床前,轻轻将温若琳放在床上,转头皱眉询问绣珠。 绣珠垂了泪,哭道:“那日殿下过来,最初娘娘还以为是殿下回心转意,满心欢喜,没想到殿下后来责问娘娘,又弃娘娘而去,当日娘娘心头苦闷,便吐出血来,后来身体竟然一日不似一日。前几日咳嗽刚好些,又有了聂宝林的事让娘娘烦心,这几日病的反倒是更厉害些。” 枫听绣珠所说,心中一酸,问她道:“既是如此严重,为何没见你早些禀报?” “娘娘原本怕殿下又嫌弃她多事,便不让奴婢去惊扰殿下。”绣珠哭的愈发伤心。 枫一愣,慢慢在床边坐了下来,转头看她。 想她原本是一个满心骄傲,自小到大必是在众星捧月中长成的相府千金。身旁众人巴结她恭维她尚且不及,何曾有人给过她气受? 自从她进了宫里,自己未曾给过她一次好脸色。如今再看她形容憔悴,便是此时此刻晕倒昏睡在床,眉头也始终紧蹙,仿佛有化不开的哀愁在心。 枫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无情这般残酷,何况任自己如何伤害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自始至终却从未曾伤害过自己一分一毫。他此刻自责不已,就连太医到了,也是没有发觉。 太医一进门,见太子脸色阴沉不定的坐在太子妃床前,心里难免有些战战兢兢。 太医赶忙向枫行了礼,枫不耐烦的冲他摆摆手,自己站起身,将床前的位置让出来给他。 绣珠忙将床幔垂下,又备了诊桌放在床幔前,请太医诊治。 太医上前给温若琳诊脉,片刻间,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等了许久,他才收回手,提笔开了药方交给绣珠。 待他收拾完药箱,枫招招手令他近前,沉声询问他道:“太子妃的身子依太医看如何?” 太医诚惶诚恐道:“微臣惶恐,太子妃娘娘此病,因心情郁结而起,再加上脾胃虚弱,日常饮食难以克化,痰郁在胸,时间久了,这病倒比初犯时更重了些。微臣开了些消食化痰的方子,不过未必是能治本,若娘娘可以放开胸怀,好好将养,或是明春便能康复。” 枫听他说的犹豫,心知这病只怕不是这般容易好,心不在焉的挥手令他去了。 “你且回去吧,我在这里再多待会。”  枫交代王万石先回去,自己走到床边坐下,他手里握了温若琳的手,她的掌心依旧是凉的,心里更是戚戚然。 绣珠最初心里原是有些埋怨太子的意思,但见他如今这样,却又安慰他道:“太子殿下,刚才太医也说了,娘娘这是心病,殿下日后若能体恤娘娘些个,娘娘心情好了,这病自是一日好过一日。还请太子殿下切莫忧心。” 枫不知有没有听到绣珠的话,他只是定定的望着温若琳,心里对她生出许多抱歉。 第27章 冰释前嫌 自打那日晓蝶被人带走,萦素便再也得不到任何关于晓蝶的消息。纵使是令青屏出去打听,每每回来也是毫无头绪,便连如今晓蝶被关在哪处也是不知。 她心焦如焚,却恨自己无计可施,想了又想,这宫里能救晓蝶的,怕也只有太子妃了。这日,她匆匆用过晚膳,简单梳妆打扮一番,叫了青屏,便准备去太子妃殿里为晓蝶求情。 青屏知她心里着急,却又怕她贸然前去,不但救不了聂晓蝶,再把她自己牵连进去。 迟疑了半响,方咬了咬牙冲她道:“宝林,莫怪奴婢多嘴,奴婢听宫里人说,如今虽还不知与聂宝林偷情的男人是谁,但物证俱在,这罪名怕是已经坐实了的。奴婢今日还听说,这事不知为何,甚至闹到了陛下和娘娘那里去,怕是便是太子妃娘娘有心救她,如今也难以挽回。宝林您此去,奴婢更是担心您会牵连自身……” 萦素知她是真心关心自己才会这般说,心下并不着恼她多事。 只得冲她道:“青屏,我知你为我好,只是整个宫里,若是连我都置身事外,晓蝶岂不是没有丝毫希望了?” 青屏见她坚持,又知她与晓蝶的情分,料想自己是劝不了她,却担心夜里冷,只好去衣架上取了一个斗篷给她披上,跟在她身旁随她一起出门朝着太子妃殿里去了。 待两人行到太子妃殿外,青屏不待萦素吩咐,便上前跟守门的太监小声说了几句。 小太监点了点头,忙不迭的去里面通禀。 过了没多久,却见太子妃的贴身宫女绣珠跟在小太监身后从殿里走了出来。 青屏忙着先向绣珠行了礼,两人虽说都是宫女,但服侍的主人不同,身份自是不可相提并论。 “绣珠姐姐,素兰有事求见太子妃娘娘,还请通传。”萦素此来是有事相求,不等绣珠向她施礼,自己却迎上前去冲着绣珠敛身道了一福。 绣珠忙不迭回了礼,神色为难道:“尹宝林今日还是请回吧,我家娘娘身子有些不爽利。” 萦素皱了皱眉,她也知太子妃身子一向不太好,即使绣珠已经明说了,自己再执意求见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即是如此,还请太子妃殿下多多保重凤体,素兰明日再来拜见太子妃。” 此来无功而返,夜来风凉,萦素却觉得心里更凉。宫里报时的鼓声响了几声,再过一个时辰,便该是宵禁了。 温若琳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昏昏沉沉的睁了睁眼,便觉得手被一个宽厚有力而温热的手掌握着,她顺着手掌看去,手掌的主人竟然是枫,或是守了她太久,枫枕着他另一边的胳膊,趴在床前的边桌上睡着了。 她掌心传来一阵阵温热,心里却有种苏苏麻麻的感觉,整个心仿佛被幸福填满。她如今恣意的瞧着枫如白玉一般完美无瑕的侧脸,此刻他长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倒似比寻常女子还要秀气俊美。 温若琳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却又担心自己一动,会惊醒他。 他若醒了,自是要走的,那便如何是好? 她幸福的闭上眼,在心里悄悄的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心里却想:“殿下,原谅臣妾这一回的任性,就这样被你握着手,就这样陪在你身边,纵使只有今日一夜,臣妾也是知足了。”想着这些,她眼角滚出几颗炙热的泪珠,不一会,竟是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到温若琳再醒来时,却发觉掌心一空,她心中怅然若失,已是分不清楚刚刚那般情形,是梦是幻。 绣珠见她醒了,忙过来扶她坐起来。 “殿下何时走的?”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尽是眷恋和不舍。 绣珠一边取了一个枕头给她垫在身后,一边笑道:“太子殿下陪了娘娘您一夜,这也才刚醒,并未走,如今去梳洗了,殿下还特意交代了早膳送过来,要与娘娘您一起吃呢。”绣珠打心眼替她高兴,语气也轻快起来。 “殿下还没走?”温若琳心中一喜,眼里放出久违的光彩,昨夜,果然不是自己的幻觉。 “只是殿下一夜不知何处安歇?”随即,她又开始心疼起枫的身体。 绣珠知她心思,忙劝慰道:“最初太子殿下拉了娘娘的手,就趴在边桌上睡着了,后来奴婢给殿下就在娘娘床边地上铺了被褥,殿下后半夜倒是睡得踏实。” 温若琳顿时心疼道:“你怎能让太子殿下睡在地上,这成何体统?着实委屈了殿下。” 绣珠端来一杯茶水给她漱口,又笑嘻嘻的补充道:“原本奴婢是劝殿下去床上睡得,殿下只怕是担心惊扰了娘娘您休息,所以才坚持睡在地上,可见太子殿下对娘娘您的关切之情。您放心吧,奴婢在地上铺了五六床被褥,只怕比床上还软一些。” 温若琳闻言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心里却泛起丝丝甜蜜。 宫女端来了铜盆,绣珠用手试了试水温,取了面巾浸湿了,准备给她擦脸。 “若琳你身子不好,这几日记得要多休息。”枫不知何时从外面进来,他如今已经换了新衣,头发也被玉冠束的整齐。 温若琳没想到他会突然进来,一想到自己睡了一夜还没梳洗,想必自是发丝凌乱,面容狼狈,这般面相如何能面对他,再加上刚才听了绣珠的话,心下害羞,忙一扯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盖在里面。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枫不解她女儿心思,倒被她的举动弄糊涂了,只好不解的问绣珠。 绣珠心思细腻,如何不知温若琳的心思,忙冲着枫致歉一笑道:“还请太子殿下先去前殿歇息,待娘娘梳洗后再去向殿下请安。” 枫闻言莞尔,突然想起以前去林婉容那里时,每次早上自己醒来,林婉容已是妆容整洁的出现在自己跟前,原来只要是女人,都这般在乎自己的容貌。 想到这,他心中突然又是一动,忍不住的想起多年前那个额头上带了胎记的小女孩,她第一次出现,浑身是伤的被鹰从山谷间捡了回来,狼狈不堪。待后来病略好了,水莲家里没有姑娘,也只得从别家借来女孩的衣服给她穿,还记得她就那般粗衣陋服,头发也只简单的顺手一挽,却依旧掩盖不住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华贵气质。 后来才知道,她竟是一国公主。 只是隔了这些许年,音信全无,也不知此生是否能与她再见。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温若琳这才在绣珠的搀扶下,从后殿袅袅而来。 “臣妾惶恐,累殿下昨夜没有休息好。”温若琳面带愧色冲着枫躬身致歉。 枫见她每次见到自己,都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总担心哪里又招惹到自己,令自己不悦。眼下温若琳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对她更是怜悯。 他走上前扶她去桌前椅子上坐了,桌上如今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早膳。 “你身子不好,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行礼了。今日我也着人去跟母后说,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你只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枫的举动让温若琳受宠若惊,她忙低头道:“母后怜悯,她知道臣妾身子有恙,这阵子是一直免了臣妾的晨昏定省的。” 枫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王万石上前帮两人盛粥,他歪头冲着温若琳一笑道:“太子妃娘娘,这早膳是殿下请太医定的食谱,专门为娘娘准备的。” 温若琳经他提醒,这才注意到今日的早膳果然与往日不同。 “劳烦殿下费心了。”她心下感动,眼眶又觉得一阵发胀。 枫看出她又有些激动,便拉了她一只手,温和的冲她道:“太医说你这病原本没有什么,就是心情太过郁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哭,你多笑笑,这病自然好了。” 温若琳还没答话,绣珠却抢了道:“太子殿下您日后多来娘娘宫里,娘娘自然会天天开心,这病也好的快些。” 温若琳嗔怪了绣珠多嘴,却突然想起今日这时辰只怕已是不早。 “殿下,都怪臣妾梳洗耽搁良久,只怕误了殿下的早朝。”她心里虽然舍不得他走,但是念着依然是国事为重。 “如今已是晚了,今日本王告了病,不去了。”枫似有若无的淡然一笑,从桌上取过粥碗,径自先喝了起来。 温若琳想着只怕是因为昨日祖父的事他恼了,今日故意不去,躲着祖父不见罢了,但却也不敢开口问他。 枫见她拿起勺子吃了两口粥便放下不吃了,知她胃口不好。 关切道:“你这身体还没好,不若着人去取消了这太子府的晨省。” 温若琳却摇头道:“前些日子臣妾身子不好,已是很久没令她们晨省了,今日倒觉得精神好了不少,正想着让绣珠去安排,看看诸位妹妹有没有什么事需要臣妾处理。” 她转头冲着绣珠吩咐了一番,大意是让她去通知这太子府里的女人,从今日开始恢复晨省。绣珠忙安排了其他宫女过来伺候她早膳,自己领命去了。 枫见她坚持,倒是也没再劝。其实他并不明白温若琳的心思。以往枫不在她宫里,这晨省可有可无,如今枫在,她自是希望这太子府里所有的女人都能知道,如此一来,无须解释,太子与自己不睦的消息也会不攻自破,倒省了往后多少流言蜚语。 这会子功夫,天渐渐大亮了起来。  没过多时,这太子府里的女人便陆陆续续的前来向太子妃请安。 林婉容是第一个到的,见枫也在,温若琳面上虽是憔悴,却也流光溢彩,她一时摸不清眼前的状况,脸上神色瞬息万变。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快到令别人都不曾注意到,她面色已经归于平淡,仿佛自始至终她始终是这个宠辱不惊的神情。 “臣妾问候殿下太子妃万福金安。”她冲两人行了礼,声音依旧软糯悦耳。 枫更是丝毫没有留意到她刚才的异样。 “若琳身子不好,本王又忙于国事,林良娣日后帮着本王多照顾一下太子妃。”枫只念着林婉容素来善解人意,并未多想,顺口交代了一番话。 温若琳听他当着别人叫出自己的名字,身子一颤,两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林婉容面上硬挤出来一个微笑,口中温婉的应了一声,心里却异常酸楚,她清清楚楚的听他叫了她若琳,却称呼自己林良娣。 她偷偷抬眼看向温若琳,温若琳却丝毫没有注意她,如今在温若琳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只一个枫罢了。 不一时,这太子府里各人都到了,众人见枫一大早便出现在太子妃殿里,面上表情千番,果然俱是惊讶。 萦素今早听绣珠传下话来,说太子妃身子大好了,允众人前去问安,便想着待会晨省散了,去面见太子妃,替晓蝶求情,所以故意晚来了些。 好不容易在殿外等的众人都散了,她这才令青屏去找绣珠,只说要单个拜见太子妃。 绣珠却以太子在殿里,太子妃不方便接见为由,让青屏告知萦素先回去,请她改日再来。 温若琳见绣珠在外面耽搁良久方才回来,叫了她上前问缘由。 绣珠附在温若琳耳边低语了几句,温若琳道:“知道了。” 枫见两人耳语有些好奇,便问何事。 温若琳忙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是尹宝林说有事找臣妾相商,绣珠担心臣妾身子还未大好,所以请她改日再来。” 枫皱了皱眉:“哪个尹宝林?” 这太子府里的女人虽多,多数他并无丝毫印象,只是这个姓氏他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温若琳冲着绣珠挥挥手,绣珠忙让殿里伺候的人悉数出去了。 温若琳待众人散了,这才开口道:“臣妾惶恐,正想找机会与殿下解释那日之事。” “哦?”枫不知她所提何事 温若琳轻咬了嘴唇,似是下了一番决心,方才道:“那日殿下来臣妾宫中,那个替聂宝林求情的便是尹宝林,臣妾注意到殿下当时对她似乎颇有关注,便自作了主张,当晚送了尹宝林去了殿下的书房。没想却让殿下误会了。” 枫听她说的原是此事,只是没想到,那日在书房里的人,却是尹素兰。 想起尹素兰,他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他总有种错觉,仿佛多年前初见萦素。 或是两人长得有些许像,又或是两人凄凄楚楚的表情多有相似,但他一再告诫自己,她额头光洁如玉,绝非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见他神情有些恍惚,温若琳只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惹得他一番不快。 忙换了一个话题。 “殿下,臣妾有件事不明。” 枫先是一愣神,稍而转目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殿下,那汗巾臣妾明明是给了殿下的,为何会被祖父捡去?只是那绣字,臣妾也记得是银丝线,而祖父手里那条……” “你是想说,况且,那汗巾还并不是之前那条。”枫冷哼一声,替她把话说完。 因昨日之事由祖父而起,温若琳尴尬的应了一声。 枫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继而坐回到刚才的位子上,皱眉道:“左相大人老谋深算,听宫里放出去了消息,只怕心里已经猜出我们必会说那汗巾丢了。他便连夜赶制了一条汗巾,想要将这罪名坐实在浩身上。” 温若琳喃喃道:“只是那汗巾上所绣之字,除了臣妾与绣珠,其他人均不知,臣妾小心收藏,并未被外人见到过,一直以来,绣珠对臣妾忠心耿耿,绝非会出卖本宫之人。” 枫见她脸色凄凄,担心自己刚才语气重了,语气一转,换的温和些:“你且放心,自不会是绣珠,你说她见到了那绣字,若真是她,丞相大人自是会做出一条一模一样的汗巾来。刚才张公公已经认了,只怕是他在书房窗前偷听了你我一言半语的话去,告知了丞相大人。丞相大人猜测既然你我要隐瞒那汗巾之事,必然与浩有关联,所以才做了那假汗巾备着。” 温若琳听他将祖父说的那般老谋深算,心下难过,却又无言以驳。只是不解的问道:“若是昨日我们在大殿里随意交出去一条没有绣字的汗巾应付,祖父又该当如何?” 枫没想到她如此单纯,忍不住莞尔一笑。温若琳见他笑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却是忐忑不安。 “果然你不了解你祖父大人。”枫笑道:“丞相大人为何昨日便心急火燎的折腾此事,自是怕时间长了我们有所准备,便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者,退一万步讲,真就是我们随意丢出一条汗巾,他怀里那条汗巾不拿出来便是,依旧可以将此事归在禁卫军身上,总之都能将浩一军。” 温若琳听他一口一个我们,显然已是把自己看作与他同一阵线,心中一喜,只是一想到祖父如此老谋深算,步步紧逼不饶人,惹的太子更是记恨温氏一族,又是一悲。 “此事不过是后宫之事,祖父为何却要横加干预?再说浩总领也并未碍着祖父什么事。”她两条细长的柳叶眉凝结在一起,始终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枫如何不知温峤的意图,此事看似是温峤针对浩,无非是因为浩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他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借此事在宫里铲除异己而已。 只是他不想再跟温若琳解释更多,一是怕她知道温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对付自己而更加伤神,二是也不愿她被牵扯进这朝堂上的权术阴谋。 “你且不要多想,此事只交由本王处理便是,你只好好休息将养身子才是要紧。” 枫站起身跟温若琳告别,准备出去找浩商议此事如何能了,临走,他驻足回头,想起自己对她的千般误解,进而对她的诸多不公,只得抱歉一笑。 温若琳心中便曾经有万千苦闷,如今看到枫对着自己的那一笑,如沐春风,忧伤瞬时也都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第28章 再见无期 枫出了殿门,浩已是等在门外。不过是隔了一日,如今他身上脸上完全没了昔日的神采。 “丞相要的名单可都整理好了?”枫知他心里不好受,却又无可奈何。 浩不由自主攥紧手里的名单,想要伸手递给他,却又缩了回去。 他神色黯然轻声道:“殿下,属下明知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枫环顾了一下左右,王万石依照自己的吩咐,带着一众太监离两人远远的站着,浩这话应是不会被人听去。 他眼睛不去看浩,却定定的望着远方,眉宇间带着一丝愁容。沉默了片许,他最终叹气道:“浩,这就是朝堂权势争斗,总要有人牺牲,还是我们太过稚嫩了些,你就当这是温峤给我们上的一课吧。” 他冲着浩伸去一只手,浩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子,握着名单的手抖了又抖,这才一咬牙,将名单递给枫。 枫一扬手,招了王万石过来,把名单递给他道:“你令人去把这些人都先绑了,送去邢狱司听候审讯。” 王万石接过名单迟疑了一下,按理说禁卫军的事不归他管,应是浩负责。 “殿下,为何不令属下去?”浩疑惑的问枫,他与王万石一般都是不解枫这般吩咐的用意。 “本王还有其他事交代你做,万石你先去吧。”枫没有看他,只是径自交代道。 王万石答应着去了。 待王万石走远,枫这才扭头看着浩,一字一句的冲他道:“既然丞相大人要审,犯事的那个女子自是也要押解去刑讯司,你去趟尚宫局吧。” 浩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对枫这般安排颇感意外。 枫拍了拍浩的肩膀,语气甚是低沉。 “这只当是本王给你们两人最后道别的机会,不过你也须知这宫里左相布下的耳目众多,好自为之。” 他说完这话,冲着浩一摆手,兀自走了,身后一帮太监忙跟在他身后去了,独留浩一人愣在那里。 树上仅存的几片树叶随风而落,一片黄叶落在浩的衣角上,随风打了一个旋,继而跌落在地上。那枯黄的树叶倒似一片残破的心型,浩只觉得自己的心竟是也有些痛。 漆黑的地牢里,根本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 聂晓蝶自从被关进来后,审讯时便被拉出牢门在审讯室严刑拷问一番,不审讯时便又被丢回到那个狭窄肮脏的地牢里去,如此浑浑噩噩,也不知究竟过了几天。 她自小虽非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没受过这般苦。如今只盼自己能倒地就死,还能少受些折磨。 牢门又一次打开了,聂晓蝶浑身哆嗦了一下,她不知这次自己要面临的,又是怎样的新的刑具。 “总领,奴婢在这宫里这么多年,还从没遇上嘴这么硬的,不管奴婢怎么威逼利诱,她始终不张口,自从进了这牢里,她就跟变成哑巴似得。” 这是梁尚宫在说话,但她这是在跟谁说话? 聂晓蝶恐惧之下带了一丝好奇,偷偷抬头朝着牢门看去。 当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如今站在面前,她浑身一颤,险些瘫倒在地。 浩渐渐适应了地牢里的黑暗,当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他的身子便如同石头一般僵住了。 上次见她,是在太子妃院子里,那时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加上病着,趴伏在地上令人我见犹怜。 可是如今,眼前这个女人,一身囚衣已被血污玷染,头发也被血块凝结成一缕一缕的,四散耷拉在脸颊周围。她满面泥泞,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容貌,让他如何也联想不起那日在自己房中烤火取暖的那个明艳少女。 晓蝶自那日住所里被搜出汗巾,日夜担忧的就是会因此连累到浩,如今见他在跟前,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事而被牵连,见梁尚宫就站在浩身边,她忙低了头躲避着浩的目光。 梁尚宫倒是不疑有他,兀自道:“奴婢险些忘了,昨日因这犯妇的汗巾,还险些连累到总领,好在是一场误会。” 浩一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时候不早了,在下奉殿下之命,押解她去刑讯司,尽快交接吧。”说完这话,他只觉得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他忍了再忍,扭头先出了地牢。 待浩随身的侍卫与尚宫局的人办了手续,晓蝶摇摇晃晃的被人从牢里拉扯了出来,刚一出牢门,那刺眼的阳光让她感觉晕眩,脚下有些不稳。 她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却突然觉得有个强健而有力的胳膊托住了自己。 一侧脸,正对红了眼眶的浩。 寒风呼啸了一声,晓蝶囚衣单薄,但是却丝毫不觉得冷,她痴痴的看着浩,仿佛天地万物此时已经静止了一般。 浩嘴唇颤抖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伸手,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开,给她披在身上。 晓蝶惊慌的朝四周看了看,见身边还有几个侍卫在,她只怕被人看出两人相识,忙一边挣扎着要将那斗篷还给浩一边道:“这位官爷,罪妇不敢。” 浩知她心思,定是她怕会连累自己,所以才装作不相识。 “不碍事,都是我的心腹。”他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声音已是有些哽咽。 晓蝶原以为此生如能再次见到浩,自己定会有千言万语要与他讲,只是刚才瞥见他红了的眼眶,顿时觉得此时此刻,已无需一言。 眼前这个女人,自己非但救不了她,如今却是要押着她去赴那严刑拷打,浩从来没有感受过如今日这般苍白无力。 两人相对无言,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对望着,却胜过千言万语。 过了良久,一个侍卫因怕是耽误了时辰,在一旁小声提醒了一声。 “走吧。”浩沉声说了这两个字,低了头再不忍心看她。 “嗯,好。”晓蝶温顺的回了一句,完全没有一丝反抗一丝哀求。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那些侍卫虽不知其中根由,但见总领阴沉着脸默不作声,知他心情必是不好。 以前浩虽然沉默寡言,但对禁卫军里的卫兵都是如兄弟一般,这次一起来的侍卫都是他的心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更是不敢随意开口,只默默跟在两人身边一起走着。 浩低头默默的走着,便如腿上绑了千斤坠一般,脚步全然不似往日的轻快。从尚宫局的牢房到宫里刑讯司的路并没有多远,他却希望这路永远没有尽头,便这样永远的走下去方好。 浩的耳力极好,身后晓蝶的脚步声有些奇怪,这引得他驻足停下回头。 原来是地牢里暗,出来时梁尚宫催她催的急了,脚上两只鞋却是穿反了。如今走起路来,她只怕鞋掉了,只好拖拉着走。 浩回身,在聂晓蝶身前单膝跪了下来,其他侍卫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皆是惊讶的看着他。 只见他一伸手,帮她把鞋脱下,调换了左右脚,依旧给她穿上。 尽管已是又破又脏,但那鞋上绣的花朵依旧栩栩如生,如春花般娇艳。一抬头看到晓蝶那双曾经精于刺绣的双手,因施刑的缘故,如今关节肿胀,异常难看。 “对不起……”浩哽咽的说出这句,两滴比金子还珍贵的男儿泪滴落在她的绣花鞋上。 他恨自己懦弱,不但保护不了眼前这个弱女子,为了保全自己,竟是还要连累无辜的属下受审。 聂晓蝶温柔的看着他,想要伸手去摸一下他的头发,却又不敢。 她强忍着心里的悸动,口中却平淡道:“大人,小女子自会快点走,不会耽误了时辰,何敢劳您大驾给小女子穿鞋。” 浩抬头,但见她虽是狼狈不堪,但一双眼睛依旧晶莹透亮,里面无限痴情似是要化成水一般,知她这般说,必是怕连累自己,故意说给周围的人听。顿时觉得心脏如被重拳击打了一般的酸楚难当。 浩猛地站起身,不敢再看她,他咬着牙继续朝前走去,眼里的泪止不住的滴落下来。 他原本对这个女子并无多少情谊,只是感动于她对自己的一番痴心。这些日子不见,不知怎的,心里却是对她念念不忘,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怜惜她罢了。不曾想今日再见,却发觉自己心里不知不觉中,竟是有了她的位置。 第29章 各怀心思 温峤上下审视着眼前这个女人。 他有点后悔来迟了两步,刚才到了刑讯司,就听说浩将人犯送到,已经回去复命了。 他心里清楚,那汗巾的主人必然是浩,不然太子不会故意遗失那条汗巾。 只怪自己不察,错用了红线,不然浩自是百口难辩。 他很想亲眼看看浩押解人犯过来时脸上的表情,必当是有趣至极。只是摸不清太子的想法,这个时候,避嫌还来不及,如何却又安排了浩亲自押解那女人过来。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只要她能开口指认浩,那比一切证物都来的有效。 想到这,他嘴角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太子究竟是太过年轻,处事还未能当机立断。这若换成自己,自是早就杀人灭口,如何还能将证人送到对方手中? 聂晓蝶透过发帘偷偷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长着胡须的老头。 这宫里的太监都是没有胡须的,如今即是没有出宫,不知为何会有长着胡须的男人。 还有让她颇感意外的是,眼前这个老头态度温和,非但没有提什么上刑,竟然还叫人搬来一把椅子给自己坐下。 温峤挥挥手,屋里的众人俱是冲他一行礼,低头退了出去。如今这审讯室里只剩下他和晓蝶二人。 “你叫什么名字?” 温峤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倒让聂晓蝶颇感不安。 “小女聂晓蝶。”晓蝶低头小声诺诺道。 温峤站起身,踱步到聂晓蝶身旁,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眼前这个女人因为被关在牢里几日,形容憔悴,却给人一副我见优伶的姿态,想必之前必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浩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这样的女人,也难怪会动心。 温峤嘴角一瞥,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意。 “你莫要怕,只要你据实交代,本相保你能平安走出这大牢。”温峤抚了一下胡须,要向眼前这个弱女子招供,简直是轻而易举。他仿佛已经看到浩被五花大绑的押进地牢的情形。 晓蝶听他自称本相,禁不住浑身一颤,不明白自己这一个小小的内宫案子,如何会牵扯到前庭大员亲自审理。 “本相看你像是个爽快人,也不与你拐弯抹角,既然有了证物,你就老实的交代对方是什么人便是。” 小蝶抬起一双迷离的眼装作不明白道:“小女子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不知大人要我招认什么?” 晓蝶自从被梁尚宫带进尚宫局的地牢,已是明白自己只怕难逃一死。刚才听温峤说若能招认,便保她平安,心下便知眼前这老者必是诓骗自己的意思。 温峤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对她这装糊涂的态度颇为不满。 “那证物上绣着对方的名字,是个浩字,这点你不会不知吧?” 晓蝶听了他这话,反倒是抬起头来看向他,一脸的惊讶。 她这反应倒不是做假,那汗巾她从浩屋里拿回去之后,便是一病不起,后来被人举报后,也知那证物不能被人看到,所以藏在被子里,每每暗自摸索,却不敢拿出来细看。竟是真的不知那汗巾上是绣了字的。 温峤却不知这点,只当她是故意装出这般惊讶的表情,心里顿时有些不耐烦起来。 “本相没时间跟你废话,你只招认了那汗巾的主人便是禁卫军总领浩便是,只要你肯招认,本相便保你性命无忧。” “小女子并不认得什么禁卫军总领,如何能冤枉他人?”晓蝶看着温峤,嘴角却带出一丝倔强的冷笑。 她虽是单纯却并不傻,自己不过是这后宫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却惊动丞相亲自来审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眼前此人的目的是浩,想要祸害她心里看的比自己命还重要的男人,眼前此人绝对是个大奸大恶之人。 温峤冷哼一声道:“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相念你一个小小的女子,怕你受不得刑,好言好语的劝你招认,你竟是不知好歹。” 晓蝶摇摇头道:“大人,小女子如何不想免受皮肉之苦,只是那汗巾不过是小女子从太子府院子里捡到的,并不认得那汗巾的主人。” 温峤此时也懒得分辨她话里的真假,不耐烦道:“那好,本相就告诉你,刚才押解你过来的那个人,就是禁卫军总领浩,到了庭审那日,你只指认那汗巾是他给你的便是。” 温峤这话说到这个份上,晓蝶如何不知他的用意,她刚要开口拒绝,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一翘,带出一丝凄凉的笑意。 “大人,若是小女子肯按大人这番话招认,大人是否能保小女子平安走出这牢房?” 温峤听她这话带了转机,心下一喜。 “老夫一届丞相,言出九鼎,说保你出这牢门必是能保。”温峤语气颇为不屑,他心里清楚,届时聂晓蝶招认了,必是死罪,只是偷桃换李,行刑之前把她弄出牢去,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等把人弄出去了,待兑现了自己的誓言之后,那再斩草除根也不迟。 “还请大人勿要忘了今日的承诺。”晓蝶一脸颇为谨慎的神色,仿佛异常在意温峤的承诺是否能兑现。 “你也莫要忘了在庭审之日,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像刚才老夫所说的那般招认。只要你照做,老夫保你全身出这大牢。”温峤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来,果然如自己所料,在生死面前,谁人不想着自保?更况且眼前不过是一介女流。 看着温峤走出刑讯室的背影,晓蝶干裂渗血的嘴角勾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第30章 太子的嘱托 浩回去复命时,枫正在书房中等他,他两眼怔怔的不知看向何处,全然不觉手里的书竟是拿反了。 “殿下。” “你回来了……”枫将手里的书放在书案上,抬头向他。 浩咬了咬牙,直言道:“殿下,可有法子救她?” 他神色凄凄,审讯日就在日前,再不想办法只怕时日无多。 枫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从书案后面绕了出来,走到浩的跟前。 “我何尝不想?之前我就说过,这宫里你若喜欢谁,我自是会帮你,只是今时今日,此事已不是我一人能做主。” 浩恨声道:“温峤目的是属下,却连累她和属下的一干侍卫受苦。” 枫拍拍他肩膀道:“你错了,他的目的绝非是你,而是我,他这是要在本王登基之前,给本王一个下马威,杀了本王的锐气。” “殿下,真的没得救了么?”浩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绝望。 枫走到窗前推开窗,不知不觉间,屋外竟是飘起了雪花,他伸出手掌,一片雪花飘来,落在他炙热的掌心中,迅速化成了一滴水珠。 “你且先回去,容我再想想。” 浩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头却窥见枫侧脸微微皱起的眉头,这原本是自己惹出的祸事,如今却令枫如此困扰。 他咬咬牙,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的门去了。 如今太子妃殿里,绣珠又给火炉中多添了几许炭。 “娘娘,还是先回房休息吧。”绣珠见温若琳一整日都不肯躺下休息,无论是坐还是站,目光时不时便朝殿门那边看去,知她盼着太子殿下过来,但这会见天上飘起了雪,前殿空旷便是燃着炭炉却也清冷,担心她着凉,便忍不住劝她回后殿房里好好休息。 “不碍事,今天这雪下的倒比那日密了许多,雪花也大些。”温若琳只管看着院子里飘舞的雪花,心里喜欢。 “娘娘是因为心里高兴了,看什么都喜欢。”绣珠掩嘴偷笑,却又道:“原本这殿里就冷,娘娘还开着门,不若奴婢让人关了门,开一扇窗可好?” 温若琳此时也觉得身上冷了,便点了点头任由她安排去。 “只可惜这院子里的梅花还没开,不然白雪红梅,透过这窗户看去,想想都觉得定是美不胜收。” “横竖日子多着那,要奴婢说,白雪红梅也算不得最美。”绣珠冲她狡黠一笑。 “那什么更美?”温若琳被她说的好奇起来。 “奴婢觉得啊,娘娘和太子殿下一双璧人一起去踏雪寻梅,那才叫一个美那!若再有个小王子在院子里玩雪,那可就更美的不行了。”绣珠开心道。 温若琳羞红了脸,站起身装作要去打绣珠,绣珠却轻快的跑掉了。 不过是玩闹这一会,温若琳却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绣珠赶忙回了她身旁,递给她手帕,一边惶恐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咳嗽两声罢了。”温若琳擦了擦嘴角,微笑着把手帕还给绣珠。 绣珠偷偷的回身展开绣帕,又见一块暗红色的血迹,心里一酸,顿时流下泪来。只是再转身时,她已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强颜欢笑道:“奴婢去给娘娘取茶水润润喉咙。” 温若琳看着绣珠去取茶杯的背影,苦笑了一下,虽然自己装作没有看到那块血迹,但是喉咙里那甜丝丝,又带有一丝咸腥味的感觉,自己不看也知。只可惜太子刚对自己转变了态度,自己这身子却不争气,无法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只是盼着在自己有生之日,能得与太子多相处几日,便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枫从书房出来,念着去太子妃殿里探望温若琳,刚到太子妃住所门外,却见太医同两个医童正从里面出来,见了他,太医慌忙站住脚,冲他行了礼。 枫知温若琳身子不好,见太医过来也并未在意,只是随口询问了一声。 谁知太医听了,慌不迭跪在地上,一脸惊恐之色的回道:“禀殿下,微臣无能。” 枫听他回的奇怪,皱了皱眉,不满道:“本王不过是问你太子妃身子如何罢了。” “是,微臣惶恐,只是太子妃娘娘的贵体,是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以前在家怕是一直小心将养,倒也维持着没出什么状况,这后来不知因何事心情郁积而引发了那宿疾,如今却是难好。”太医诚惶诚恐的回道 枫没想温若琳的病竟是如此严重,现在听了太医的回答,心里顿觉一沉:“你昨日并非这般说……” “禀殿下,当时微臣怕太子妃娘娘突然转醒,这话若是让病人听了去,只怕对病人更是不利。”太医跪在地上,一阵哆嗦 枫此时竟是有些魂不守舍。 “本王只问你,太子妃这病,你究竟治不治的好?” “微臣尽力,只是若是娘娘能熬过明年春天,想是或许能渐好起来,若是熬不过春天……”说到这,太医不敢再往下说,只是以额触地。 枫愣在当处,过了好一会,渐渐才缓过神来。 他无力的挥挥手,放太医去了。太医如遇到大赦一般,忙面向枫退后两步,行了礼,飞也似的跑走了。两个医童拎着药箱,跟在太医身后飞奔而去。 王万石举着伞罩在他头上为他遮雪,见他站在那里发呆,刚才太医的话他也全然听到,心里也是难过。 枫抬头看天,空中乌云密布,阴沉非常,这雪下的越发大了。 原本厌恶她,便处处伤她,如今突然听她身子这般不好,没想自己心下竟是如此难过。 “殿下,依老奴看,太子妃娘娘一副福相,凤体必然能大好起来。”王万石知他心思,忍不住在旁安慰起来。 枫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抬步向太子妃的住所而去。 未听见传报,温若琳突得见太子从外面进来,自是一番欢喜。 “这大殿里如此冷,你怎么还站在门口?”枫口中抱怨,眼中却是满满的怜惜。 “奴婢也劝娘娘去后殿歇歇,娘娘只是不肯,非要在这等殿下。”绣珠似是抱怨,实则是向枫道明了自家娘娘的心思。 温若琳嗔怪了绣珠一句多嘴,转头冲着枫辩解道:“殿下莫听她胡说,今儿下雪了,臣妾不过是在这屋里赏雪罢了,那就能累到。” “你还是去屋里躺着,待身子好了,看多长时间都由得你。”枫拉了她的手,朝后殿寝宫去了,说到身子好了这几个字,想起刚才太医之言,鼻中一阵酸楚,险些要落下泪来。 温若琳被他拉着手,心里却如灌了蜜一般,乖乖的随着他去了后殿,依言倚靠在床上,只是还拉了他的手,不舍得放。 “殿下,聂宝林之事可有结果?”温若琳观他神色,小心的问他 “过两日才是庭审,这两日想必是无事。”枫淡淡的回答,不想惹她劳心。 他转眼看着窗外飘着的雪花,悠悠道:“这雪下的越发大了,明日想必更冷一些。” 温若琳见他眉头轻皱,以往帅气的脸颊因烦心事而显得忧郁不堪。 她内疚道:“此事都怪臣妾莽撞无知,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搞得此事人尽皆知,若是悄悄的处理了,也不会令殿下如此忧心伤神。” 枫闻言心中一跳,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沉思了良久,对温若琳道:“现在也不晚,只是不知若琳可否愿为本王做点事情?” 他这话里带着恳求的意思,温若琳忙抬起身子坐正了道:“殿下只管吩咐,只要是臣妾力所能及之事,必当为殿下分忧。” 枫挥挥手屏退了殿里的宫女太监,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与她听,温若琳只感觉一阵温暖的气息挨近自己脸庞,心里一阵痴醉神迷,险些连他的话都没听进去。 待他说完,温若琳眼中并无丝毫犹豫为难之色。 她目光坚定的看着枫道:“殿下请放心,臣妾必定把此事处理妥当。” “只是这大雪,你身子又不好。本王确然不该令你去做此事,只若交由其他人做,兹事体大,又恐出了什么疏漏。”枫犹豫的看了一眼窗外,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尽是怜惜。 “不碍事,臣妾多穿些就是了。”温若琳从床上起身,唤了绣珠过来,去箱子里取那白狐皮毛缝制的裘衣。 趁这会子功夫,枫去桌上取了纸笔,随手写了一个字条,又仔仔细细的叠了起来。从袖里取了火漆印章,就着屋里燃着的蜡烛上烤了一下,又将蜡油滴在封口上,用火漆印章盖了。 这才喊了王万石进屋来。 “你将这个字条交给浩总领,就说本王令他拿去给护国公传个话,要取样东西进宫,令他尽快拿回来。只是嘱咐他切莫打开这字条便是。” 王万石双手接了,答应着去了。 这会子绣珠从外屋箱子里取了一件披风拿了过来,狐狸毛做的披风在宫里不算稀罕物,这件披风却通体用了白狐的皮毛做成,难得的是毛色一般无二,雪白雪白的,连跟杂毛都不曾见到。 枫摸着斗篷笑了笑道:“果真是丞相府里的东西,比这宫里的还要好些,我在宫里多年都不曾见过这般贵重的斗篷,便是母后那件狐狸毛的披肩,可比若琳你这件差远了。” 温若琳闻言脸色顿变,一脸惊慌道:“臣妾惶恐,原不该将这宫外之物带进宫的。” 枫原本是一句玩笑话,见她认真了,忙安抚她道:“本王只是随口一说,若琳你以后不必这般诚惶诚恐,是本王以前待你有失公允。” 温若琳见他并不怪罪,脸色才渐缓过来。 “绣珠,待会你去备个软轿候着,晚间若琳要外出,这大雪天,莫要滑倒了。” 绣珠还没来及答应,温若琳忙接话道:“殿下,此事不宜引人注目,臣妾还是悄悄的去了,随从也不便多带,只绣珠跟着便罢,此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枫冲她点点头感激道:“只是委屈了你,等浩回来,我令他护着你去。” “有殿下这般关心臣妾,臣妾已经万分知足。” 枫为她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柔声道:“以后不许再哭,太医都说,你要多笑笑,比吃药都管用些。”他说完这句违心的话,内心却是异常酸楚。 等到晚些时候,枫与温若琳正一起用晚膳时,王万石进来禀报说浩回来复命了。 枫匆匆用了几口饭,起身先去了前殿。 浩已是等在那里,想是赶得急,他顾不得抖掉斗篷上的雪,屋里暖和,地上已是化了一滩水。 “信送到了?” “是。”浩从怀中小心的取出一个小盒子,低头双手呈给枫 “这是属下父亲要属下交给殿下的。” 枫接过盒子看了一眼,这是一个红色缎子做成的锦盒,盒子前端用一个铜扣扣住,也就一个鸡蛋大小。 “护国公可交代什么没有?”他追问道。 浩摇摇头:“臣父看了殿下的字条,之后就取了此物令属下交给殿下,并无其他嘱咐。” 枫略微有些疑惑,他打开盒子,里面露出一张字条,他手指一勾,将字条勾了出来,打开来看了一眼,脸上神情颇为复杂。 他走近屋里的火盆处,将那字条丢在火里。 火盆里火光一闪,那小小的字条顿时化作一阵黑烟。 浩看着他做这一切,既然枫不同他说明,他也绝不多嘴问一句。 “你先莫走,一会我还有事交代你去做,先去门外候着吧。”枫交代了一句,拿着那锦盒朝后殿而去。 第31章 夜间提审 温若琳打开盒子,里面一颗乌黑发亮的药丸就放在盒子中间,一股带着苦涩而芳香的药气扑面而来。她朝枫看了一眼,枫点点头,她忙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 “那臣妾这就去了。”她盯着枫的眼睛有些眷眷不舍,有些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枫知她心意,便道:“你路上小心,我在这等你回来。” 温若琳这才放心,她转身刚要走,却听枫又叫住她。 “你这一去,日后丞相若是得知,只怕会记恨与你。” 温若琳眼神一暗,神色凄楚,她勉强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道:“臣妾父亲自小教导臣妾,出嫁从夫,臣妾自从嫁进这皇宫,早已不是温家的人。丞相大人若有埋怨,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枫心下感动,知她为了自己,已是与自己家族决裂的意思。 “若琳,若丞相大人派人阻拦,你莫要与其争执,只回来从长计议再说。” 温若琳冲他点点头,绣珠忙帮她穿上狐皮披风,手上还拎了一个包袱。 “东西都齐了吗?”温若琳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包袱。 “都按娘娘嘱咐的备齐了。”绣珠点点头 温若琳这才在绣珠的搀扶下,出了门去。 浩刚才听了王万石传得枫的口谕,便一直在门口候着,由于没有打伞,此时仿佛已经变成一个雪人一般。 见温若琳出来,他忙撑了伞迎了上去。 “浩总领,您这不是有伞吗?刚才自己怎么就不知道遮挡一下。”绣珠看他头发眉毛都白了的样子有些好笑,掩口偷笑着问他。 温若琳已经知道聂晓蝶与之相好的便是眼前这个男人,以前从没有正眼看过他,现在倒是仔细瞧了两眼。 浩如今神色严肃,只瞧见一对剑眉低垂着盯着脚下的地面,高大挺拔的身形却显得颇为帅气。虽与枫年少俊朗不可相比,却另有一番铁血男儿的本色。 温若琳心里暗叹,怪不得聂晓蝶倾心于他。不仅如此,也是因为太子殿下对这帮女人,视若无睹,想一个个都是妙龄少女,正情窦初开之时,必然会芳心暗属,就怕太子殿下再这样下去,这太子宫之中,还会有更多的聂晓蝶出现。 想到这里,心里也是暗自叹气。 宫里的路是青石板铺成,现在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好在雪还未结冰,所以倒是也不怎么滑,只是没有月亮,天色也灰蒙蒙一片,让人心中压抑。 三人走在路上,绣珠扶了温若琳,浩一手撑了伞,一手拿了灯笼。默默无言,只听到三人走在雪地里的脚步声,嘎查嘎查的甚是凄凉。 浩不知枫的意图,也不敢问太子妃,只是心里忐忑不安,不知枫有何安排。 待三人出了太子府,又走了许久,还未到宫里的大牢。 温若琳已是气喘吁吁,绣珠忙令浩停下来,让温若琳休息一会再走。 “不若臣背了娘娘走吧。”浩上前半步,躬下身来。 “不可,男女授受不亲,前事还未理清,不可再生事端。”温若琳喘息道。 这话虽不是直言浩与晓蝶的事,但浩心下有亏,低了头不敢应声。 温若琳休息了片刻,又令两人继续前行。 依旧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大牢外,三人驻了足,守门的侍卫见来了人,上前盘问。 走近了,认出了浩,侍卫忙行了礼。 他侧头看了看浩身后的两个女人,见其中一人衣着华丽,却不识得是谁。 “这是太子妃娘娘,还不行礼?”浩说了话,侧开身让在一旁。 慌得那侍卫忙跪了下来。 “免礼吧。”温若琳感到有些疲乏,想必此时自己脸色已是苍白。 “这夜里,不知太子妃娘娘前来何事?”那侍卫起了身,抬头看了看天色,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 温若琳从怀里取了太子的令牌道:“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本宫前来牢里审讯一下聂宫人。” “只是,”那侍卫神色颇为为难:“禀太子妃,此事已经交由宫里的审讯司处置,左相大人特意交代了,说不许任何人探视犯人。” 温若琳心下暗想,果然如枫所料,祖父安排了人在此阻拦。 此时,她眼前仿佛出现了枫那张忧郁的脸,她咬了咬牙,平和道:“那些有嫌疑的侍卫,本宫自然是管不着,但是这聂宫人,原本就应该是本宫审理,你想是知道,左相大人是本宫的祖父,只是因为本宫身体有恙,左相大人体恤本宫,才代为审理,今日本宫奉太子殿下旨意前来,你如何敢阻拦本宫?” 温若琳的语气中,透露出作为太子妃的威严,她知若不用话镇住侍卫,自是不好进到牢房里。 那侍卫虽然听了她的话,但想起左相的威严,还是心有余悸,忙躬身道:“只是这牢里都是些宫里犯了事的女人,而且牢房里面污秽不堪,娘娘贵体金安,实在不适合踏入这种地方。” 温若琳听他说里面还关押了其他犯人,想到若是当着众人的面,确实不好行事,心念一动,又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吧,你令里面人腾出一间房子,把聂宫人押解过去,本宫单审她一下,若是你不放心本宫,可以让人守在屋子外便是了。” “小人不敢,还请太子妃娘娘稍后。”侍卫见她执意进去,只好一溜烟的跑进牢里,与里面看管犯人的狱婆说了。狱婆是宫里妇女中最低等的职位,只是常年与这些犯事的犯妇相处,从未见过太子妃的威严,今儿听到太子妃娘娘亲自驾临,忙喜着应了去,将自己休息的屋子收拾了一下,去牢里提聂晓蝶出来。 那婆子从腰间取了钥匙,利落的开了锁,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她吼道:“贱人,赶紧给我出来” “不是明日再审么?”晓蝶刚才正趴在一堆发了霉的草堆上小憩,猛然间被叫醒,还以为如在尚宫局的地牢里那般又要受刑,恐惧的往角落里躲了躲。 那婆子见她不肯出来,心里有了气,只好自己进去,她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扯住她的头发,连拉带拽的扯她出来。 晓蝶只觉头皮一阵发麻,那婆子身形壮硕,晓蝶原本身体就虚弱,前几日又受了刑,如何拗的过她,被她一路拖拽了出去。 这个牢里囚的都是些犯了事的宫里的女人,她们都从阴暗的角落注视着这一幕,一般夜间审讯很少,除非是重犯,所以她们也不明所以,只是看到她这样,都心惊肉跳起来,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那狱婆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她自己因为生的不好,自从进宫,便分配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虽然不是坐牢,但跟坐牢也没有什么区别。自始便厌恶这些如花般的宫女,今日侍卫押解了聂晓蝶来,听说还不是个宫女,以前还是个宝林娘娘,心里便更是幸灾乐祸。 “给我老实点”她一把把聂晓蝶推进自己的房里,聂晓蝶不知她要做什么,惊恐的看着四周。这是一间比牢房好一些的房间,屋里有暖炉,火烧的很旺,让她原本在牢里冻僵了的身体逐渐觉得暖和起来,但正是因为暖和,之前受刑受的伤如今更加疼痛,她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你就给我好好的在这跪着,要敢动我房里的东西,一会小心你的皮。”那狱婆恶狠狠的交代一声便准备出去,她临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铺,又从地上的箱子里取出一床较新的被褥重新铺了,这才出去。 晓蝶看着她做这些,心里更是疑惑。借着屋里的烛光,她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手,原本的芊芊玉指,如今因为受刑而变了形,上面布满了血污,又沾上了牢里地上的尘土,自己看着,便也觉得可怖。 第32章 毒药 狱婆一路小跑向侍卫禀报了,侍卫忙去回了温若琳,说里面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准备好了。只是回禀间,却眼瞅着她那包袱。 温若琳不想与他纠缠,低头轻声嘱咐绣珠打开包袱给他看,却是一些衣服梳子,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那侍卫见没有什么可疑的物品,便不好意思的灿笑道:“小人岂敢怀疑娘娘,只是怕娘娘带的物件里有什么尖锐之物,若是被犯人夺了去,怕危害娘娘凤体。” 绣珠闻言瞪了他一眼,刚要开口训斥他,温若琳却使了一个眼色,让她不要多生事端,绣珠只好气愤的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三人正要进去,侍卫却又上前一步,拦在浩跟前道:“总领大人,这牢里都是犯妇,男子不得入内,还请浩总领见谅。” 丞相大人虽有嘱咐不许任何人探视聂晓蝶,但眼前太子妃是丞相大人的孙女,那侍卫心下觉得应是无碍,况且她是太子妃,自己又如何敢得罪她。想她一介女流,只怕也做不出什么事来,放她进去也就进去了。只是眼前的浩总领,却是丞相特意交代过不能放他进去的。 浩到了如今已是知道枫安排温若琳前来探视聂晓蝶,但侍卫拦着他不让进,他却不好硬闯,只好停下脚步看向温若琳。 温若琳脸上看不出喜怒,回头冲他道:“那就有劳浩总领在外等候了。”说完,不待他回答,便由绣珠扶了,低头进了牢里。 一进门,便有那狱婆等候在那里,她满是褶子的脸上如今堆满了谄媚的笑:“奴婢问候太子妃娘娘金安,只是这种简陋污秽之地,奴婢怕脏了娘娘的脚。” “你只管前面带路就是了,啰嗦什么?” 绣珠刚才对侍卫的一肚子火正没地出,如今话里也不带好气。 那婆子侧眼看了她一眼,见她服饰应是宫里的执事宫女,心下虽是窝火,却也不敢得罪她,只好拿了蜡烛侧身走在前面照亮,引她二人下台阶。 台阶窄而滑,上面布满了泥污,既有泥巴,也有血迹,还混合着一些毛发残布之类的不知什么东西,温若琳从小都没有来过如此腌臜之地,心里厌恶,眉头便皱了起来,但是想到枫的嘱咐,她便忍住了恶心,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捂在鼻子上,绣珠小心翼翼的搀扶了她,两人尽力躲开台阶上的那些污迹。 好不容易走下台阶,便是隔着手帕,温若琳鼻中依旧闻到一阵阵腐臭潮湿的味道,她忍不住干呕,险些吐了出来。便是绣珠在宫里多年,也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忍不住也是一阵作呕。 好在入门处便是那婆子的屋子,往牢里深处看去,又是漆黑,又是脏臭,温若琳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再往里去了。 狱婆忙掀开厚重的帘子,引了二人进去,一进屋,感觉味道比刚才好了些许,温若琳这才深深了呼了一口气。 “你去把犯人带来吧。”温若琳只想尽快完成枫的嘱托,这里对于她来说简直不异于人间地狱。 “禀娘娘,犯人已经在这了。”那婆子一边回话一边伸手指着地上跪着的聂晓蝶。 温若琳一惊,她完全没有想到地上那一堆东西竟然是个人。 聂晓蝶见有人进来,因为恐惧,又尽力缩蜷了一下身子,待听到那狱婆口中称呼娘娘,这才抬头看去,认出来人竟然是太子妃和绣珠。 “奴婢叩见娘娘。”她忙转过身来,趴在地上给温若琳行礼。 “娘娘,您请坐。”狱婆跑到自己的床边,用手将新铺的被褥上的褶子抚平,脸上堆了讨好的笑。 温若琳看了一眼那床铺,脸上露出嫌弃的意思,绣珠知她嫌脏,忙脱了自己的斗篷,将面上的雪抖掉了,将外面朝下铺了,温若琳这才勉为其难的坐了上去。 那婆子眼见自己新铺的被褥被绣珠斗篷给弄湿了,心下心疼,却又不敢发牢骚,只弄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绿。 温若琳见狱婆还在屋里,也不出去,便道:“你先出去吧。” 那狱婆口中不情愿的答应了,腿上却是不肯挪窝。 温若琳不清楚她什么意思,只得看向绣珠。 绣珠瞪了那狱婆一眼,俯身小声在温若琳耳边说了两句。 温若琳富家小姐,之前没有接触过此事,也是没有经验,听绣珠一说,这才想起身上没有带什么银两,只好从腰间解了玉佩递给绣珠,绣珠见她这玉佩玲珑剔透,必是价值不菲,忙帮她依旧系在腰间,却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金簪递给那婆子道:“你且出去吧,不叫你你就别进来。”语气里满是厌恶。 那金簪原本是温若琳赏赐给她的,她心里自是不舍,但是想到比起温若琳那玉佩,这簪子终究是不值什么。 那婆子也不推辞,接过金簪子,心下欢喜,忙答应了一声,扭身出去门外守着了。 温若琳见绣珠神色,知她不舍,便道:“回去本宫多多还给你。” 绣珠愤愤道:“奴婢不敢,只是气她连娘娘都敢勒索。” “你且去门口守了,等会我自叫你。” 此事事关机密,既然枫连浩都没说明,温若琳也不想绣珠知道的太多,便支了她出去。 绣珠掀了门帘出去,那婆子得了好处,再看绣珠也不觉得碍眼了,讪笑着给她搬了一把凳子来,绣珠嫌那凳子脏不肯坐,便道:“你且去别处转转,这里有我守着便是。” 那婆子也觉得与她无话可说,依她言巡牢去了。 屋里,温若琳定了定神,看着地上跪着的聂晓蝶,但见她头发乱成一团,还夹杂了好多杂草在里面,脸上一片黑一片白,又有泥污,也有泪痕。再看她双手,因为之前用过刑,肿的厉害。衣衫褴褛,甚是可怜。 “娘娘……”聂晓蝶见她审视自己却又不说话,心下不安。 “你这是何苦,如今搞得这般狼狈。”温若琳语气颇为无奈。 “是奴婢自作自受,与他人无干。”聂晓蝶羞愧之下将脑袋扣在地上,不敢看她。 “本宫当日一念之差,却令你沦落到今日这个情景,你可怨本宫?” “奴婢不敢,娘娘一向眷顾,当日奴婢有病在身,娘娘还允许奴婢在屋里养病,奴婢自是不敢忘了娘娘的恩德。”聂晓蝶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已是滴下泪来。 “便是本宫当日心软,如今却是害了你,本宫今夜前来,只是要问你一句话,你可还抱有活命的想法?” 屋里的烛光摇曳,两人的影子在肮脏的墙面上晃动了一下,似鬼魅一般。 “奴婢自知难逃一死。” 令温若琳惊讶的是,聂晓蝶的神情竟是如此平淡。 “那你是想隔日受那严刑酷罚,还是求一痛快?” 聂晓蝶听她话中似乎别有意图,忙抬起泪脸道:“若是娘娘能赏奴婢一个痛快的死法,奴婢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敢忘了娘娘的大恩。” 温若琳见她神色诚恳,不似说假,便伸手从怀中取出那个锦盒,她打开锦盒,一股苦涩略带香气的药味散了出来。 “据说此丸药不比那鸠毒,吃下去一时三刻倒是没有什么症状,只是过不了十二个时辰,必然会发作,到时会死的悄无声息,你可想仔细了。” 温若琳将枫刚才在殿里耳语传与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自小从未杀生,便是连蚂蚁都不曾踩死一只,如今却要她杀人,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心里也是一阵阵发麻。 聂晓蝶脸上倒露出一番欣喜的模样,她跪着上前几步,从温若琳手中毕恭毕敬的接过那粒丸药,想也未想,直接放到口中,咀嚼了两下,伸直了脖子咽了下去。 待丸药咽下,她又跪了,朝着温若琳端端正正的行了叩拜之礼,口中道:“奴婢不敢忘娘娘大恩。” “你去了九泉,莫要怪本宫和殿下,你也知,殿下与浩总领情同兄弟,你们之事,他想保你性命,却也是万般为难。如今赐你这药,无非不想你受严刑之苦。”温若琳想她明日即死,也不必再与她遮遮掩掩,索性把话挑明了。 聂晓蝶听她说出那人的名字,心里一惊,忙道:“奴婢不识得什么浩总领。” 温若琳见她此时此刻还不忘维护浩,心里又是叹息又是可怜她,想她对浩的情分,竟然不输于自己对太子之心。 那床上铺的是绣珠的披风,如今后面的雪化了阴上来,温若琳顿时觉得座下冰冷,她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方觉得暖和些。 “你且放心,本宫并非要套你的话,你可知为何原本是后宫里的一个案子,如今却把你押解到此处?” 聂晓蝶摇了摇头。 “你的死活对于任何人都不重要,他们无非希望你把浩供出来,以此除掉太子殿下的臂膀罢了。” 晓蝶听她这般说,想起今日那个有胡子的老头劝自己招供一事,果然是处处往浩身上引,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没有错。他们的意图并不在自己身上,完全是为了对付浩。 温若琳看了她,叹口气道:“你明日即死,临死之前是否还想再见他一面” 聂晓蝶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听她这句话,仿佛还有机会再见浩一面,今日自己服了毒药,横竖是熬不过明日,今日不见,再无机会。她舔了舔干涩带血的嘴唇,心里犹豫到底要不要答应。 “娘娘,奴婢没有要见之人。”她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怖,便断了见浩的念头,想着如此模样见他,还不如让他日后想起自己,是原来那般娇俏可人的模样。 同是女人,温若琳见她神色,便知她心思,开口唤了绣珠进来。 “把那包袱给我。”她吩咐道。 绣珠忙从胳膊上取下那个包袱,递给了她。 “我知你心意,所以令绣珠带了梳子和胭脂水粉,我让绣珠帮你整理一下妆容,后面若是走了,也没那般难看。” 绣珠把包袱放在她身边的斗篷上,把斗篷打开,里面果然是她所言的那几样东西。 聂晓蝶见了,方知她是真心怜惜自己,哭倒在地上道:“娘娘如此大恩,倒叫奴婢来世衔环结草也是难报。” 绣珠看她样子,心里也有些凄凄然,她上前把她头发弄散了,见屋里有个粗碗。里面倒有半碗凉水,想是狱婆喝水用的,她用梳子沾了水,先给她把头发上的草梗摘了,又给她细细的梳通了头发,聂晓蝶从宫里被押解出来时,便没有带什么饰品,绣珠取了自己的手帕给她束了头发,又从包袱里取了面巾,沾着那水给她擦了脸,帮她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见她穿的单薄,便没有脱她那身破烂的囚衣,只将带来的衣服与她穿在外面。 等打扮完毕,虽是比不上以前在太子府那般俊俏,但也远比最初她趴伏在地上时要强了不少。 “绣珠,你去叫了浩总领进来。”温若琳道 “刚才进门时,那个侍卫拦了不让浩总领进来。”绣珠语气颇感为难。 聂晓蝶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温若琳叹了一口气道:“且去试试。” 绣珠依言去了,一出牢门,一股新鲜的空气瞬时充盈了绣珠的鼻腔,她深深的呼吸了两口,看见浩依旧站在那里。她们进去这许久,他竟然是连个姿势都没换,身上又落了厚厚的雪,像是眉毛睫毛都被冻上了一般。 绣珠上前对他低声道:“娘娘令你进去。” 浩闻言眉毛一挑,抬步便朝牢门而去。 侍卫也听见了绣珠的话,忙上前道:“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小的。” 绣珠刚才的金钗已经给了那狱婆,寻思了一下,从左右耳朵上摘下耳环,递给那侍卫。 那侍卫却不敢接,他冲着浩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按丞相大人吩咐办事,还请总领莫要为难小人。” 自从来了就一直没有说话的浩冷冷道:“你自是认得我,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此事,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说罢,他大力推开那侍卫,兀自走了进去,绣珠忙跟在他身后,一起下了地牢。 “娘娘,浩总领来了。”绣珠隔着帘子禀报道。 温若琳站起身,从她掀开的帘子空隙处低头走了出来。 “娘娘。”浩低头行礼,脸上带了几许尴尬。 “时间不多,你进去吧,只管捡重要的话说。本宫在外面等你一盏茶时间。”温若琳交待一声,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门帘。 绣珠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声:“总领您可快些,我们娘娘身子不大好,此处不能久待。” 浩掀开帘子,只见地上背对着他站着一个少女,她因为听到帘子掀开的声音而紧张的微微颤抖。 第33章 生离死别 浩转身走到她的面前,痴痴的望着她,她头发没有梳髻,只是用一方素净的手帕随意扎了,身上衣服因为里面的囚衣撑得不是特别的贴合,低垂着的脸上虽然施了脂粉,但是依然遮掩不住那些肿胀和伤痕。 浩喉咙中发出一串类似呜咽的声音,晓蝶抬头瞧他,伤痕累累的脸上却带出一丝笑容。 她伸手轻轻的触碰了他的脸,看他原本帅气英俊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在一起,反倒是替他心疼起来。 浩轻轻的握住她摸索自己脸的手,那肿胀的关节让他心里如刀割一般,想要哭却哭不出来,胸口像是被重击了一般的憋气疼痛。 “对不起……”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口中迸出这几个字。 晓蝶勉强一笑道:“这只怕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对我,仿佛做梦一般。”她声音里充满柔情和甜蜜,却丝毫没有生离死别的畏惧。 两行热泪终于没有忍住,从浩的眼中流出,他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眼神中流露出怜惜和爱意,虽然她现在狼狈不堪,却让他感觉比原来光彩照人的她更让自己怦然心动。 他伸手轻轻从她头发上取下一条干草,那是刚才绣珠仓促间忘了取下的。 “只可惜,这幸福来的这么晚,又是那么短。”晓蝶微微叹了口气,靠在他怀里幸福而无不遗憾的感叹。 浩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晓蝶眼中立刻放出光彩。这香囊是那天晚上,在浩住的屋子里,她悄悄留下的,她以为如今事发,他必然是丢掉了,没想到他竟是带在身上。 “我还以为你早就丢掉了。”她伸手摸了摸那香囊,满脸惊喜。 “怎么会?我会一直好好保存着,直到死的那天。”浩抓住她的手,哽咽难言。 “你怪我么?原本就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偷了你的汗巾,险些连累了你。”晓蝶始终对此事感到愧疚。 “为何不供我出来,我宁愿你供我出来,却不想你受这般苦。”浩紧紧搂着她,心疼的无以复加。 “你知道么?自我来了这宫里,正是因为心里有你,我活的才像个女人。才像个活人。便是让我死一千次,我也不愿意牵累你分毫。”晓蝶伸出手,痴痴的抚摸着浩的脸。只盼这刻时光能停留下来。 浩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将她搂的更紧。 温若琳站在帘子外面,听他两人的对话,想到明日两人便要阴阳两隔,自己也险些落下泪来。只是这牢里的空气味道刺鼻,倒引得她频频咳嗽。 绣珠心疼她身体,不等向她禀报,便掀开帘子一角,轻声道:“浩总领,娘娘身体不适,我们还是早些回吧。” 温若琳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却又知她是心疼自己,也不好出言责怪。 过了片刻,门帘被掀开了,浩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上泪痕犹在,神色木然,完全失了往日精神。 “回去吧。”温若琳冲着绣珠道。 绣珠忙去喊了那狱婆回来,狱婆见牢里突然又多了一个男人,心里一惊,匆匆向温若琳行了礼,忙掀帘子看了,见聂晓蝶依旧在里面,这才放了心。 “今日之事,日后若有人问起,你便说你一直在屋子里守着,太子妃娘娘只是依例审问犯人一些事,不然,你自己也知道收受贿赂是什么罪名。”绣珠冷冷的甩了她一句。 那婆子慌了神,忙从怀里取出那枚金簪要还给她,绣珠却不接,又道:“你自收好吧,只要按照我吩咐的说,自是两相无事。你只好自为之便是。” 说罢,也不理她,扶了温若琳依旧从台阶上去,出了牢门。 “莫要难为她。”浩低头跟着嘱咐了一句,又朝那帘子深深的看了一眼,随后也忙跟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三人依旧是相对无言,各怀心事。雪却是停了,云也散了,一轮皎洁的月亮挂上了天边,照的回去的路倒是亮堂起来。 “浩总领”温若琳沉默了良久,终是忍不住出声。 浩全然不觉,还是绣珠悄悄用手指拉了拉他衣袖提醒太子妃叫他,他这才停下脚步。 “是,娘娘”浩躬身而立。 温若琳冲着绣珠使了一个眼色,绣珠识趣的走开了几步,去一处树下站了,左右打量四周是否有闲杂人等。 “你可知今夜殿下令本宫前去牢里所为何事?” “殿下与娘娘苦心,属下自是感激不尽。”浩以为温若琳所言,是指的太子令两人今晚见面之意。 “殿下今晚赐了她死药,隔日审讯便不用再受那刑讯之苦,也免你再受煎熬。”温若琳声音温柔而低沉,这话原本不该她说,只是她怕日后浩对枫有所误会,忍不住向他挑明。 浩闻言愣在那里,一脸失魂落魄。 如今想来,自己拿回来的那个锦盒里,必然就是温若琳所说的死药。这药虽非自己喂给聂晓蝶吃下,却是自己从家中亲手取来的。 “她可知那药是……?”浩胸中憋闷,已是语不成调。 温若琳点点头 “本宫已经跟她言明,她自愿服下那药。”温若琳歪了头不去看他,低声道:“她说并不曾怨恨殿下。” 浩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雪,月光映照下,雪白的有些刺眼。 眼前不远处便是温若琳的住所,温若琳冲绣珠招招手,绣珠赶忙冲这边过来。 “浩总领不用再送了,你请自回吧。”说罢,温若琳带了绣珠,头也不回的朝大门而去,只留浩一个人愣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头上一棵树上的雪坠在了他衣领之中,浩一个哆嗦,这才猛然惊醒。看身边,如今早不见了温若琳和绣珠的身影,脑中竟是一片空白,想不起刚才温若琳对他说了些什么。想了良久,才想起来她让自己不必送了。 顿时,她之前所说的话如今也跃然浩的脑中,聂晓蝶竟是服了死药,他的心中顿时如跌进了冰窖一般的寒冷。大悲大痛之间,竟是没有哭出声,反而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泪顿时汹涌而出,此时这一刻的伤心,自是透彻心扉。 第34章 雪夜 温若琳进到殿里,绣珠帮她脱下被雪打湿的披风,她一抬眼,枫果然信守承诺,还在前殿等她回来。 见她回来了,枫忙迎上前去,握了她的手帮她暖着。 “你们且先退下。”枫回头交代殿里执事的宫人回避,宫人忙应了声退出殿外。 “万石,今日本王就留在这里,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枫冲着王万石交代一声,王万石还没来及答应,却听温若琳冲他道:“王公公先别急着回去,待会本宫与殿下说完话,公公还是陪着殿下去别处休息吧。如今暂且跟绣珠去门外候着就是了。” 王万石见两人吩咐的不同,一时却不敢答应,只低头用眼角偷偷的瞥枫,等他的示下。 枫疑惑的看了温若琳一眼,原本以为她会盼着自己留下,没想到却是推自己走的意思。 只是他心里挂着聂晓蝶的案子,不及多想,冲着王万石点点头,王万石这才朝着温若琳躬身答应了一声,跟在绣珠身旁两人一起出了大殿去门外候着了。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二人时,温若琳不等枫开口问,便道:“那药,她已经服下了……” 枫脸上却并没有露出温若琳所料想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苦笑一声道:“待浩知道真相,自是会怨恨本王。” 温若琳走到他面前,鼓起勇气拉了他的手,安慰他道:“殿下多虑了,聂宝林是自愿服下那药,她说原本是她对不住殿下,殿下还处处为她着想,感激都还不尽,如何会怨恨殿下。她尚且如此明理,浩总领与殿下相处多年,如何会想不明白您做这一切自是为了他好?” 枫只觉得掌中温若琳的手冰冷彻骨,想起御医的话,心中倍感凄凉。他忍不住朝着自己手哈了两口气,依旧捂着她的手,想要给她的手暖过来。 “浩可否知道今晚你们所去何为?” 温若琳犹豫了片刻,方点头道:“臣妾擅作主张,刚才在外面已将此事告知了浩总领。还请殿下恕罪。” 枫怔怔的看着她,她如今一脸倦容,显是因这一趟奔波而疲惫不堪。 温若琳却因枫的沉默而心下忐忑不安,不知对于自己擅作主张之事,枫能否体会自己的心意。 突然间,她只觉得一双有力的臂膀环绕住自己,身子一紧,被枫紧紧的搂在怀里。 “若琳,谢谢你总是为我着想,这一切原本不该由你去承担。” 温若琳的眼眶突然湿润起来,只枫这一句话,之前心里纵使有过多少的委屈,如今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过了良久,枫松开她的身子,看她眼圈发黑,知她必然是累了。 “不若唤了绣珠进来伺候,本王陪你早些歇息。”他语气温柔,全然没了曾经对她的那般戾气。 令枫没有想到的是,温若琳摇了摇头拒绝了。 “还请殿下恕罪,臣妾身子有恙,太医交代说要好好静养,再者臣妾夜里睡不踏实,一晚上倒要起来几次,怕惊扰了殿下的休息。” 枫听她说的倒是在情在理,难怪刚才她留了王万石不让去,显然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留自己。 “那我今日且去了,你好好休息。”枫不等唤人进来伺候,自己去衣架上取了斗篷披在身上,准备就走。 “殿下。”温若琳喊住他。 “天色已晚,浩总领又不在,不若臣妾再安排几个年轻些的内官护送殿下回去?” 她担心这雪天路滑,王万石年岁大了,眼睛腿脚都不好使,护不得枫周全。 “不用麻烦了,去书房不过几步路,还怕我走丢了不成?”枫冲她笑道。 温若琳还要再劝,枫扶了她肩膀嘱咐她道:“你要好好听太医的话,多休息,这病才好的快些,来日方长。” 枫一掀帘子出了门,绣珠和王万石正在门外候着,因是天冷,两人一边小声聊天一边搓着手取暖。见他出来,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躬身站了朝他行礼。 “太子妃身子不好,你代本王好好照看她。”枫冲着绣珠嘱咐了一声,一招手,带着王万石朝门外去了。 绣珠见他原本说不走,如今却又走了,担心别是两人又闹了什么别扭,也不等温若琳喊她进去,便匆匆忙忙进了殿里,待见温若琳神色如常,这方放下心来。 绣珠走去炭炉边,往里面添了两块木炭,炉火顿时往上蹿了蹿,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娘娘,殿下不是说今夜不走了么?” 她走到温若琳身后,一边帮她轻轻按摩着略显僵硬的肩膀,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她。 原本主子不发话,奴婢是不能随意开口问主子的,但温若琳知她是真心关心自己,不但没有责怪,心里倒生出许多温暖。 “是本宫劝殿下回去的。”温若琳口中说着,手里无意识的摆弄着从头上拔下的凤钗。 绣珠手上一顿,“奴婢原以为娘娘是想殿下留下来。”不过是一瞬间,她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帮她按摩起来。 温若琳任由她按摩着自己的双肩,这令她的疲惫缓解了不少。 她缓缓道:“绣珠,任哪一个女子,都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给自己喜欢的人,你看那聂晓蝶,便是知道明日将死,也不想让喜欢的男人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所以我才嘱咐你拿了那些东西。本宫又何尝不想殿下留下来,只是最近身子病怏怏的,容貌必当憔悴不堪,本宫只是不想让殿下对着我这个样子生厌罢了。” 绣珠这才知道她吩咐自己准备那些东西的原意。 “那娘娘您更要好好将养,尽快恢复起来才是。”绣珠见时候已是不早,便将她头发散开来,准备伺候她就寝。 对着铜镜,温若琳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消瘦的脸颊,如今便是施了厚粉和胭脂,依然遮掩不住脸上那若隐若现的黑黄病色。由不得她想起萦素、林婉容、应采月以及这太子府里诸多的女人,最初无不是青春洋溢,容颜姣好。 只是再想起如今的聂晓蝶,她朝这空荡荡的大殿环顾开来,忍不住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枫走出温若琳的居所,到了门口,他驻足回头望了一眼这被白雪覆盖的宫墙和红门,没有立温若琳为太子妃之前,他便一直住在这里,后来与温若琳成亲后,因为不想见她,所以倒不常来了。 今日下了这大半日的雪,如今堆在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这次的雪花大而蓬松,羊皮长靴踩在雪上,竟是无声。他不想这么快就回书房,今夜的月色姣好,莫要辜负了眼前这般的清净,他如此想着,便在这太子府中漫无目的的散起步来。 王万石跟在他身后,见他没什么吩咐,知他好清静不喜人打扰,便离他三两步的距离跟着,也不言语。 因是刚下过雪,且没有风,虽是夜晚,倒觉比白天还要暖和些。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萦素曾经住过的旧宫外,不由自主的便在门前驻足停留。 王万石察言观色,不待他吩咐,便上前两步歪了头问道:“殿下可是要进去?钥匙老奴倒是随身带着,只是如今天气凉了,里面没有暖炉,却是不得长待。” 枫黯然的摇了摇头,转身缓步走开。 即便是自己将这屋子里的摆设尽力保留下来又是如何?东西都还在,佳人却不知何处。 况且,这两日他心里竟是渐渐对温若琳生出些许感情,这也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他以为自己心里,既然住进去一个萦素,便再也不会容下其他女子。 可是,如今自己身边有了林婉容和温若琳,原以为林婉容是一朵安静温婉的解语花,谁知相处下来,温柔而大度的温若琳却也这样慢慢的走进了自己心里。 虽说自己并未与她们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但这两个女人逐渐侵入了自己的内心,这比有了肌肤之亲而更加可怕。 萦素,那个近在心里,却又遥不可及的女孩,会不会慢慢的被自己淡忘了去?他害怕而又彷徨。 或许,他放不下的并非是萦素,而是自己曾经宫外的童年的生活和回忆。 他厌恶这个金碧辉煌却又尔虞我诈的皇宫,他怀念少时无忧无虑的宫外生活。 保留着对萦素放不下的执念,其实不过是为自己强留童年时的回忆罢了。 正想着心事,他一抬头,却被远处传来的一丁点亮光所吸引,虽还没到宵禁,但如今夜已深,这大冬天里,是谁跟自己一样,不去暖和的屋子里待着,却还驻足在外? 他有些好奇,循着那丝光亮,沿着被白雪覆盖的青石板往前。 走的近了,原是一口水井边上有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站着的那人提了一柄灯笼,那丝光亮便是从那柄灯笼处发出来的,灯笼的光不是很明亮,橘黄色的,在这雪夜里,却让人倍感温暖。 王万石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询问,枫一伸手拦下他,竖起手指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命令,王万石忙又悄悄退了回去。 枫放轻脚步,朝着两人更靠近了一些。 只听提了灯笼穿着宫女衣服的女子对那跪着的女子劝道:“宝林,这地上冷,您小心着了凉。” 那跪着的女子对那宫女的话充耳不闻,她双手合十,跪在那里不知在祷告些什么。 只听那站着的宫女又道:“宝林,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又不知要招惹什么是非。” 只见跪在地上的女子冲着月亮拜了几拜,虔诚祈求道:“还请月老保佑晓蝶逢凶化吉。” 那拎了灯笼的宫女跺跺脚,哭笑不得道:“尹宝林,奴婢只听说这月老管的是姻缘,如何会管这人间的祸福是非?” 枫听地上跪着的女子竟是在为聂晓蝶祷告,再听那宫女叫她尹宝林,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来。 青屏见劝她不听,心里煞是着急,却也无计可施。灯笼晃动处,惊见身旁地上多了一个人影,惊吓至极顿时惊叫一声。 倒惊得跪在地上的萦素回了头,枫也被她叫的吓了一跳。 青屏哆哆嗦嗦的回头,拎了灯笼对着枫站的地方照去,这才认出眼前之人竟是太子殿下,忙慌得跪倒在地上,口中结结巴巴道:“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萦素听见青屏的话,也缓缓站起身,朝着枫走近两步,复又跪下行礼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枫令她二人平了身,借着月光,看了看眼前的女人,果然正是那日在公主府门外,和太子妃院子里见过的尹素兰。 “本王听太子妃说起过,你与聂晓蝶素来交好。”枫点点头示意她们二人起来。 萦素站起身,平静道:“是,臣妾与聂宝林一同入宫。” “当日一起入宫的人不止你们二人,我记得有……”他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当日,好像是一起封了十六个宝林。“应当有十六人,为何偏偏你们二人交好?” 青屏只怕萦素答不好倒被聂晓蝶的事牵连进去,心下着急,暗暗的拉她的袖子,意思要她不要冒然说话,明哲保身。 萦素却丝毫不理会青屏,语气平静道:“晓蝶性子率真耿直,在一众采女中,臣妾与她一见如故。” 枫轻哼一声道:“别人知她犯了事,避之唯恐不及,你却迎刃而上,不知是单纯率直还是愚钝不灵。” 开始青屏还担心太子会因萦素这几句不知轻重的话而生气,如今见他话里话外只是调侃自己主子,并没有不悦的意思,倒是松了一口气。 自从晓蝶被关进尚宫局的牢里,萦素便没有再见过她,这几日去太子妃那里为晓蝶求情,因没得太子妃召见,却没能如愿。今日与太子不期而遇,她心里又燃起一线希望。 她轻咬了咬嘴唇鼓足了勇气,复又冲着太子跪了下去。 枫不知她要做什么,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 萦素先是冲他一叩首,方才道:“求殿下恩准,准臣妾探视晓蝶。” 枫见她所求是这事,今晚晓蝶已然服了死药,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是不能让任何人再接近牢房和晓蝶。再说此事已成定局,没必要多生事端。 “地上雪凉,你且起来吧,她犯得是死罪,任何人不得探视。” 萦素听他说晓蝶是死罪,显然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心头一紧,顿时抬起眼来看他。 枫一低头,却对上她惊恐和无助的眼神。 这眼神,自己分明是在哪里见过的,却又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枫心头颇感迷惑。 乍然得知消息的惊恐与无助稍瞬即逝,萦素的情绪继而被愤怒所代替。 她霍然起身,踏上前半步,一脸正色冲着枫质问道:“太子殿下,这太子府里这么多女人,您可曾正眼瞧过,您可曾记得谁的名字?您可以任由这么多女人白头宫中,连看都不看一眼,却容不得她们对您有一星半点的背叛。殿下,晓蝶有罪,她的罪是,不该在这寂寞的深宫,还奢望自己的心是活的。” 她这番话说的让青屏和王万石心惊肉跳,青屏忙不迭跪在地上,冲着枫不住的磕头请罪,心慌意乱之下口中替主子求饶的话已是词不达意。 王万石一个箭步迈过来,指了萦素哆哆嗦嗦的道:“大胆尹宝林,是谁准你这样跟太子殿下说话的?你这已是罪该万死,还不赶紧跪下谢罪。” 萦素骨子里的倔强却平地复活了一般,她直视着枫,心中却毫无半点畏惧。 枫摆了摆手,令王万石退回去。 他饶有兴致的审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在这宫里,敢这样跟自己说话的女人,只怕仅此一个。 他似笑非笑的问她:“那不知尹小姐心里,又恋慕着哪一个?” 萦素一愣,断然不曾想他会问自己这般问题。 她微微皱眉,眼神清澈,敛身答道:“臣妾心无所属。” “那照你刚才的话说,你的心,岂不是死了?” 萦素经他一说,忽而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己原本是代替逃走的尹素兰而进宫的。而自己真正的身份,至今竟然是还没有想起来,自己顶着别人的身份,为别人而活,这与活死人又有何异? 她脸上似是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苦笑。 “殿下所说极是,臣妾的心,在还没进宫前就已经死了。” 她这话一语双关,其中含义,只她自己明白罢了。 枫却当她这话是故意在与自己怄气。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 “你说本王没有正眼看过你们,你说本王没有记得你们的名字,若是本王记得你叫尹素兰,若是你的样子本王也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那你的心,是否也会为本王而活?” 她不明所以,慌忙间退后两步,后背却突然一硬,原来却是背靠在了一棵树干上。 枫凑近她,她的身上散发出一阵清冷的香气,如兰似麝。 枫脑中有些晕眩,他眼前仿佛突然浮起当年山谷中,萦素因为担心自己的伤势,那一脸的惊恐一脸的焦急。 他的唇压上她的唇,这些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如此的渴望。但是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她,他都会想起萦素,明明又知道不是她。 显然,她对于这吻是生涩的,她的唇也是冷的,她双唇紧闭,不知所措。 突然,枫看到,一滴清澈而屈辱的眼泪从她眼角划过,滴落下来。 他心中一凉,顿时从她唇上挪开。 他心头恍惚的愣在此处,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刚才枫的举动,令王万石和青屏更是目瞪口呆,两人慌不迭的低头看地,只做不闻不见。 宵禁的鼓声远远的响起…… 枫回过神来,再看眼前的女人,她眼中透出几许倔强几许委屈,却还有几许茫然,似是与自己一般不知所措。 “马上要宵禁了,赶紧陪你家主子回去吧。” 枫冲着青屏吩咐一声,一转身,朝着书房去了。 慌得王万石赶忙跟上他的脚步,追在他后面去了。 青屏冲着太子的背影拜别了,这才去扶萦素准备回去,却见她怔怔的望着枫远去的背影,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第35章 香消玉殒 地牢里黑暗无光,晓蝶混混沉沉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侍卫前来提审犯人的时候,方料想是天亮了。 距离吃药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想是药效还没发作,虽然从昨晚她心里便早做好了毒发身亡的准备,但是她一个年轻的女孩,活生生等待死亡的感觉,让她如何不恐惧? 一出地牢,刺眼的阳光照耀着地上厚厚的白雪,反射出来的光亮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她连忙紧闭了双眼,任由强壮的侍卫拖她一路前行。等到感觉自己被抛到雪地上时,她睁眼看去,如今身在一处空旷的场地,场地四周都是拿着戟的士兵,显然是审讯的场所。 她趴在地上,冰凉的雪隔着囚衣传来阵阵凉气,她抬头望了一眼太阳,阳光刺眼却又冰冷。明天太阳依然会升起,她心下悲伤,自己却是再不能见了。 今日退朝后,待朝臣散去,枫刚要起步回太子府,却听温峤叫住他。 “不知左相大人有何要事?不在朝上说,每日只等着散朝后又多出事来?”枫心里不耐烦,语气自是不善。 温峤却似懒得与他做口舌之辩,冲他躬身道:“太子殿下,老臣一早便安排了人提审犯人,还请殿下和浩侍卫前去一同观审。” 枫眉毛一挑道:“之前不是说隔几日再审么?丞相大人如何又临时改了主意?” 那药算来如今只怕还没生效,枫听他今日便要审讯聂晓蝶,心下颇为吃惊,尽力忍了不然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 其实昨晚温若琳去探视过聂晓蝶之后,立时便有消息传递出宫去。 要不是已经过了宵禁,温峤当时就恨不得跑进宫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之前太子没有杀人灭口,他有些托大了,虽说安排了人不许人探视聂晓蝶,但阻得了别人,如何阻得住太子? 只怕什么时候太子想明白过来,随时都能派人去牢里杀人灭口。 想到这点,温峤昨晚竟是一夜未能安眠。 到了今早上朝之前,他赶忙先去了一趟牢里,听说犯人还好好的活着,这才暂且放下心来。后来又听说昨日夜里进去牢里的是太子妃和浩总领,为防夜长梦多,只有尽早提审了犯人,才能免得后顾之忧。 所以温峤今日先斩后奏,提早先把犯人提到刑讯场,这才赶过来上朝。 温峤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皮笑肉不笑道:“如今前廷政事繁忙,既然陛下交代了老臣处理此事,老臣琢磨着,那还是及早处理完了为妙。” 枫心里忍不住暗骂温峤老奸巨猾,正琢磨找个什么理由拖延两天,却听温峤又道:“今早老臣听看守说昨夜太子妃去牢里审问过犯人,相信必是殿下也如老臣一般,担心犯人有什么闪失,未免太子殿下为此事寝食难安,此事也当速审速决,真若那犯人死在牢里……” 他说到这里,话声停顿,原本眯起的眼睛睁开来,一双泛着精光的老眼却盯着枫,话中似有所指。 枫心中一动,温峤说的不无道理,若聂晓蝶死在牢中,此前探视过她的只有太子妃和浩,太子妃是温峤的孙女,他自是不会往她身上查,就凭他那天拿出的那条假汗巾,想必他自是会想办法将此事栽赃给浩。 想到这,枫冲着温峤微微一笑。 “也罢,丞相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那便依了丞相之言,今日便审吧。” 刑讯场上 “聂晓蝶,你可想好了么,本相劝你还是及早招认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温峤的一声断喝,惊醒了趴伏在地上昏昏欲睡的聂晓蝶。 她被押来此处已是过了一个多时辰,一直没见人过来审讯自己。便是地上冰凉难耐,她脑中昏昏沉沉,竟是不自觉的趴伏在地上睡了过去。 她勉力睁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想起如今自己身在何处,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了看,依稀认出来是那日在牢里见过的那个老头。 她顺着温峤再往他身旁看一眼,顿时浑身一颤,太子正端坐在温峤旁边的椅子上,他身边站立的那人,不是浩又是谁? 温峤见她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心下有些不耐烦,但是念着那日在牢里,她答应过自己指认浩便是苟合之人,所以才耐了性子忍耐着,等她回答。 晓蝶将目光转回到温峤身上,一副无辜的神色。 “大人您是要小女招认些什么?” 温峤见她到了如今还在装糊涂,心下有了几分恼怒,但又怕她反悔,只好压制了怒气,尽量将语气放的温和些。 “你只管招认那汗巾的主人是谁就是!” “哦,是了,是小女脑子糊涂了。”晓蝶张开干裂的嘴唇冲着温峤笑了笑。 她转了转身子,冲着太子伏地叩首道:“禀太子殿下,那汗巾是浩侍卫的。” 她这话一出,审讯台上的三个人顿时神情各异。 温峤手抚捋着胡须,一脸得意,果然如自己所料,哪有人不怕死,这生死关头,必然会明哲保身。 枫却是一脸诧异的神色,昨日温若琳回去跟他说的是聂晓蝶自知死药却甘愿服下,即是如此,想必她是宁死也不会出卖浩的,为何今日又当着温峤的面指认了浩? 浩的脸上,却露出多日不见得轻松的表情。当晓蝶说出他的名字时,他非但对她没有怨恨,心里却有一丝解脱。这个女人承担了太多,他不愿她一个弱女子,再那么默默的承受下去。 “聂晓蝶你且看看,你所说的那汗巾的主人,浩侍卫可在此处?”温峤如今胜券在握,语调都比刚才要得意几分。 他说完这话,志得意满的斜了浩一眼,却因为浩脸上轻松自在的表情颇感诧异。 在他设想中,如今的浩应该是一脸死灰状,或者立时开口否认,却完全不曾想过他会是这般反应。 “左相大人,如今那几个在押的侍卫还没提审到场,你却让犯人如何指认?”枫知温峤意指的是浩,心下恼怒,却又不得发作。 温峤心道,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把那些名字里带浩的侍卫都提审过来,令聂晓蝶从中确认了是浩总领,这才会令众人心服口服。 想到此处,他立时安排了人,将之前关押的那几个禁卫军从牢里押解到审讯场,令他们排成一排立在晓蝶眼前。 晓蝶伏在地上抬头,假意挨个看了,却又摇摇头表示不是。 温峤冷冷道:“聂晓蝶,你再抬头看看,除了眼前这些人,那人可否在这刑讯场里?” 他这话明摆的就是指太子身边的浩,浩心中一动,与其被他这样含沙射影,令晓蝶为难,还不如自己站出去倒是爽快,他刚要迈腿出列,却听跪在地下的聂晓蝶冲着太子枫道:“禀太子殿下,臣妾并不认得什么浩侍卫,那汗巾是臣妾从太子府院子里捡到的,当时只以为是太子殿下的汗巾,所以才拿回屋藏掖着,不叫人看到。” 她这话一出,温峤,枫,浩三人自是一头雾水。 “那你刚才怎么又说那汗巾是浩侍卫的?”枫奇道。 晓蝶装作惧怕的看了温峤一眼,方才答话道:“臣妾原本不知,是那日被押去牢里,眼前这位老爷跟小女说,那汗巾是一个叫浩的侍卫的,只要臣妾今日招认了,便可放臣妾出去。可是刚才这位官爷又说让臣妾指认什么浩侍卫,可眼下这些人臣妾并不认得,如何能为了自保诬陷他人?” 她说罢这话,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温峤,冲着他假意哀求道:“这位官爷,是您那日说的,只要小女招认名字了,便保小女周全。” 温峤被她这几句话说的一时愣在那里,脑中几个念头飞快的转着。 没想到自己一个老鹰,到老倒被眼前一个小麻雀啄了眼,是自己想的不周全,她若想要招,自是早就招了,何必之前受了那些审讯。原来她在牢里答应自己,却是给自己设了一个套。 温峤冲着枫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这贱妇诬陷本相,看来不用重刑她是不能招认了。” 不等太子说话,他又转头冲着台下怒道:“来人,给这贱妇上夹棍。” 枫站起身,不悦道:“左相大人,你这是准备屈打成招吗?本王自是不知,左相大人除了威逼利诱,便是刑讯逼供。” 温峤怒目看着太子,恼羞成怒。 “太子殿下莫不能信这妖妇所言?老臣听说,昨夜除了太子妃,连浩侍卫也进去了牢里,这些诬陷本相的话,岂知不是别人教唆她的?若不用刑,她岂肯招认?” 浩的拳头忍不住攥紧,对着眼前这个老奸巨猾的温峤,再看看地上狼狈不堪半死不活的聂晓蝶,他恨不得不再去想任何事,只想一个拳头把温峤放倒。 枫暗暗伸手按住浩的拳头,若想杀了温峤实在易如反掌,但朝中他党羽众多,边疆镇守的又是温峤的儿子,杀他一人,只怕会引起更大的祸乱,如今只能隐忍。 温峤不待枫再开口,又冲着行刑的狱吏吩咐一声,两个狱吏忙去旁边架上取夹棍去了。 温峤眯了双眼恨恨的看着聂晓蝶 “不要弄死她,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恶狠狠的从牙缝中迸出这几个字。 聂晓蝶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胸口一阵收紧,便知昨晚那药效当是如约而至,一想到不必再受那酷刑,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开来。 她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枫身边的浩,见他怒发贲张,拳头紧握,显然是为了自己即将受刑而难过,她嘴角轻轻一划,周身凌乱已是不见,脸上绽出一个再是温柔不过的笑容。 温峤瞥见她脸上的笑意,只当她是在蔑视自己,更是恨的牙齿都痒了,叠声催促给她上刑。等到刑具取来,晓蝶已经瘫软在地上,温峤狠狠道:“现在你才知道怕了,已是晚了!上刑!” 两个狱吏一边一个给她腿上上了夹棍,手上刚一使劲,就听原本瘫软在地的聂晓蝶一声惨叫,自后再无声息。 行刑的狱吏忙丢了夹棍上前试她鼻息,却点滴皆无,慌忙跑到温峤面前禀报道:“左相大人,这犯妇倒似死了。” 温峤自是不信 “不过是刚上了夹棍,怎可能就死,必然是装死,给本相拿水泼醒她。” 下面人忙去取了一盆凉水,劈头盖脸的泼在她身上,却没见她发出一丝声息。 枫与浩静静的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心知肚明,晓蝶如此,必是那死药的缘故。 亲眼见刚刚还活着的花季少女瞬间香消玉殒,浩如今脑中空空荡荡,仿佛周围的一切已是停顿。 温峤因发怒红了眼睛,他亲自去火盆中取了一根烧红的烙铁,准备烙在晓蝶身上。 “左相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酷刑审讯还不够,这是准备虐尸吗?”枫忍不住站起身,冲温峤一声怒吼,眼下温峤的行径简直是丧心病狂。 “禀殿下,以前犯人中也不是没有这样装死的。”温峤不情愿的丢下烙铁,刚才他一时心急,自己亲自上前这般,确实是有失体统。 地上晓蝶的身子上被泼了水,就那么湿漉漉的躺在泥泞的地上一动不动,浩看着她的尸体,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枫冲他微微摇摇头,浩强忍着悲痛,扭过头不去看她。 枫讽刺道:“本王倒是觉得,左相大人您一早把犯人从牢里提出来,丢在此处,昨日又刚下了雪,本王也听说她之前大病未愈,在尚宫局又受过刑,您今日这重刑再一上,只怕是强壮的男人也未必禁受得起,何况她一个小女子。” 温峤沉默了片许,他有点懊恼自己早上过于心急,早知她这身子这般不中用,当是吩咐人将她先押到个屋子里才好,倒是自己疏忽了。 “依照规矩,还是需要仵作验罢方能确认。”温峤咬咬牙,依旧不死心。 枫点点头,冲着身旁太监吩咐道:“去传仵作过来。” 温峤忙上前一步道:“殿下且慢,这种事岂能劳烦殿下,臣自当令资深的仵作前来验尸。”他特意将资深两个字说的音量大些。 “这么说,你是信不过本王?”枫冷哼一声 “老臣不敢,只是此事有些蹊跷,还是慎重些好。”温峤这话虽然没有直接承认太子所说,却也没有否认自己的疑心。 “左相,请注意你的言辞!”浩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呵斥道。 枫用手阻拦了他一下。 “便依左相之言就是。”他此刻反倒是冷静下来。 温峤原本还要反语相讥,见枫主动拦了他,倒也不好再发火。 他秘密嘱咐下去,不时便有两个年岁大些的仵作拎了箱子前来。仵作未进刑讯司之前,门外便有人交代了他们里面的人都是什么身份,进去之后,他们忙向跪下向太子殿下行了礼 “你们仔细验了,免得左相大人心存疑惑。”枫冲着地上跪着的仵作吩咐一声,眼睛却不满的斜了温峤一眼。 仵作原本都是最低贱的阶层,若不是穷苦不堪,谁家孩子会去做了这等工作,没想到今日竟然得见太子,自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两人听太子吩咐了,忙异口同声的答应。 已经有太监抬来了木凳,将地上的聂晓蝶抬到凳子上躺平,浩见昨晚还活生生的一个人,便如死猫死狗一样任由他们摆弄,心里憋闷难当。 仵作上前,见是个女子,不知她的身份,只好小心的检验起来。 一人先是用了一张棉纸试她鼻息,棉纸纹丝不动,他高唱一声“声息具无”,另一人忙在纸上记了。 之前试鼻息的仵作,又翻开聂晓蝶的眼皮,见她瞳孔放大,已无生机,便又唱到:“瞳光散漫” 看了这些,他从身上解下背着的箱子,取出一枚银针,朝着聂晓蝶的指甲缝扎了进去,若是活人,任她祥装的再好,这一下必然出声,便是晕死过去,也立刻能醒过来。针扎进去寸许,聂晓蝶身子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另外一个仵作将这些都一一记了,忙去众人面前禀报道:“已经细细验过,确实人是没了” “左相,人也是你亲自安排的,如今可有异议?”枫冷冷的看了温峤一眼。 温峤没有搭腔,他亲眼见那银针扎进聂晓蝶的指甲里,都说十指连心,若真是装得,任谁也忍不得一声不吭。 他咬牙忍住怒气,摇摇头算是没有异议,心里却恼怒不已。 “你们去吧”枫对下面跪着的仵作道,两人得了令,忙再磕了头去了 “左相大人,既然死无对证,此事就这样了了吧。”枫说着话站起身来,准备就走。 “殿下,虽然这犯妇死了,但是牢里还关押着那些侍卫,依老臣看,不如再审讯那些人就是了。”温峤老谋深算,他知道浩一直对属下都爱护有加,想通过审讯侍卫,逼浩自己招认。 “左相,你是要屈打成招吗?”浩眼中如今已是冒出火来。 温峤不紧不慢道:“浩总领,如果不查出与那聂晓蝶苟且之人,以后王室血脉如何得到保证?” 枫听温峤这话,心念一动,便道:“左相大人如何确定一定有苟且之人?本王倒是听她招认这汗巾是她捡来的,况且,到了宵禁之后,这些侍卫都不得进入内宫,如何有那苟且之事?” “殿下岂能信这犯妇一念之词,况且便是宫内宵禁之后,浩总领不是依然可以出入这内宫吗?”温峤正是想找机会说出这后面一句。 “以本王之见,是否有苟且之事也好判断,令宫里的嬷嬷验一下她的身子,若她依旧是处子之身,那边说明原无苟且之事,若非处子之身,后面如何审讯,便依左相大人之言便是了。”枫说着话斜眼看了浩一眼,见他脸上神色不改,心里把握满满。 “便依殿下之言。”温峤口中答应,心下却是疑惑,如何封了宝林之人,如今竟然还能是处子之身,之前闻说枫与温若琳感情不好,他便当他宠幸其他姬妾,没想到这许久了,眼前那个女人竟是还没有被宠幸过。 枫见他同意了,便令王万石去传宫里验身的嬷嬷,不时,嬷嬷便到了刑讯司。 “你可好好验了,若是有所欺瞒,便是欺君之罪,不但你自身难保,全家都是连坐之罪。”待那嬷嬷向枫行过礼后,温峤不往上前恐吓一番。 那嬷嬷虽不知他是谁,但是见他在太子跟前如此嚣张跋扈,也是吓得战战兢兢的答应了一声。 王万石忙令人将聂晓蝶的尸体抬到一间房中,屏退了众人,只令那嬷嬷进去。 过了良久,那嬷嬷方才从屋中出来。她面向太子跪了,口中禀报道:“禀太子殿下,奴婢细细的验过了,她还是处子之身。” 温峤闻言心中一惊,不信道:“你可细细验过?” 那嬷嬷道:“奴婢岂敢欺瞒殿下与大人。” 她不知温峤的身份,只是见他装束,知他是个官员,口中便称了大人。 温峤闻言面色冷峻不发一言,若是宫里的仵作,他倒担心是枫特意安排,只是这验身之事,原本是自己说要审讯那些侍卫,枫才突发的提议,眼前这嬷嬷神态不似有所欺瞒。 “若是左相大人不信,不如再从自己府中请个人过来验验?”任谁都能看出,枫脸上表情如今已是十分的不耐烦。 “老臣不敢,老臣也是为王室血统担忧。”温峤自是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如果自己再步步紧逼,只怕惹恼了太子将来更是不好相处。 “既然没有苟且之事,犯人如今也已经死了,此事依左相大人看该当如何处理?” 温峤心想此事已经如此,再想把浩拖下水也是无望,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道:“老臣自当释放这所有的侍卫,只是觉得,此事也是一个预警,老臣认为,浩总领宵禁之后还能随意出入内宫,始终是不妥。倒不是老臣对浩总领有疑惑,只是这宫里人多口杂,这次又发生了这种事,人言可畏!” 令温峤没有想到的是,枫这次没有出言讽刺,却回头冲浩道:“左相所言也不无道理,浩,你把逍遥牌还了吧。” 浩依言从腰上解下令牌,递给枫。 “左相您这下放心了吧。”枫轻笑一声,转身带着浩如风一般的走出这刑讯司。  温峤一脸阴沉,看着枫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凶狠的目光。心中暗想,且容你继续嚣张,等到日后老夫自然会让你知道,谁才是这朝上真正的主人。 第36章 祖孙对峙 “万石” 待走出刑讯司之后,枫突然停下脚步。 王万石见太子唤他,赶忙上前一步。 枫面无表情交代道:“你去安排人,收了她的尸体,送到北宫角门外。” 北宫角门是宫里专门往外运送泔水以及死了的宫人尸首的宫门。 “是,殿下。”王万石疑惑的应了一声,却又为难道:“老奴只怕来不及通知她家里人,不知这宫外可有人接收?” “你只管先送去北宫角门外候着便是,稍后自有人会去收。”枫简单说了一句,不再多言。 王万石不敢再问,忙答应着去了。 “你们先都退下,不要跟来。”枫交代身后的太监一声,那帮太监忙停在原地,既不敢跟着,却也不敢散去。 他前行几步,浩默默无言的跟在他身后,两人各怀心思。 见离得那些太监远了,枫方又开口沉声道:“你今日先回家,找几个妥当的人去宫外接了她的尸首。” 浩默默答应一声,想是来不及通知她家里人,所以并没有问原因。 “接回去先不要下葬,找间暖和的屋子放着,只是今日她又被淋了水,又在外面冻着许久,本王也不敢保她死活。”枫说完话,叹了声气。 “殿下?”浩惊愕抬头看枫。 “你自己切莫要露面,只找人接了送去个隐蔽的地方,若是不解,只管回去问一下鹰伯伯,他自会给你解释。”枫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的悄声跟他说,以免引起旁人注意。 浩眼中满是震惊,但是来不及多问,忙告退了,风驰电掣一般的冲着宫门外去了。 枫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念道:“本王只能帮你到这,究竟是何造化,也只能看你们的缘分了。” 温峤始终对于聂晓蝶如何刚一用刑便就死了心存疑惑,早间因为着急上朝,没顾得上仔细盘问看守牢门的侍卫,此刻他没有立刻出宫,而是来到牢房外,令人去唤了昨天晚上当值的侍卫前来问话。 那侍卫一路小跑的过来回话,见了左相,战战兢兢跪下行了礼。 “本相听说昨晚太子妃和浩总领来过?”任谁都听出温峤语气不善,神色也是颇为严厉。 “昨夜太子妃娘娘来探过牢,开始小的也是劝娘娘不要进去,说是大人您嘱咐下的,任谁来都不得探视,后来娘娘说大人您是她的祖父,便是知道她来也不会阻拦,再者娘娘她是太子妃,就算给小人多少个胆子,小人也真是不敢硬拦着不让进。”那侍卫哆嗦着答了话,心下却也有些委屈。 温峤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阴恻恻的道:“你可知太子妃进了牢里做了些什么?” “丞相大人,只是这女牢,小人是不能进去的,是里面的狱婆接应的。”侍卫忙不迭把这事赶紧往狱婆身上推。 “去叫那狱婆出来,本相有话问她。” “只是今日不当那狱婆值班。”旁边有人插了一句。 “管她当不当值,立刻让她滚来见本相。”温峤怒吼一声,只吓得刚才插话那人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下面人忙一溜烟的去了。 等到把那狱婆带来,因为下面人见左相面色不善,嫌她走的慢了,一路都是连拉带拽催她前行,那狱婆只听说左相要问她话,不知要问什么,心里惊恐,待跪在地上时,已是哆嗦成一团。 “本相问你,昨日太子妃娘娘可是到了牢里?” “禀大人,是。”那婆子一边回答一边偷偷瞧他神色,待见他神色震怒,忙又害怕的低了头去。 “娘娘来牢里做什么?” 那婆子想起绣珠临走时的嘱咐,忙道:“娘娘就是过来问了她两句话,并无其他。” “就只问了几句话?你可是一直都在旁边守着?”温峤总是有些不信。 “是,奴婢一直在旁守着,娘娘也没有待大会,便自去了。”那婆子诺诺道。 “浩总领可进过这牢房里?”温峤转头又问那侍卫,那侍卫昨日被浩推了一把,至今胸口还隐隐作痛。但是他自知要是说浩进去过,自己也少不了干系,见那婆子把她自己撇的倒是干净,马上道:“没有,只有娘娘和那宫女进去了。” 他说完瞥了那婆子一眼,怕她又说漏了嘴,只见她连连点头称是,这种事瞒上不瞒下,两人心照不宣,那侍卫这才放下心来。 温峤闻言愣了愣,没想到这事最后却落到自己孙女头上,他斜眼看了看地上跪着的狱婆和守门侍卫,便是再追问,怕也不见得有何结果。 “丞相大人,您可要出宫?”跟他一起来的太监见他许久无言,开口询问了他一声。 温峤愣了愣,思量了片刻方道:“本相要去拜见一下太子妃娘娘,你先去通传吧。” 温若琳今早起身后,一直觉得心神不宁,她让绣珠去通知免了诸位宝林的晨安。 昨晚枫与她说那个丸药大约会在十多个时辰后发作,算算时间,只怕是快了,只是如今始终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心里终究是忐忑不安。 她踱步到窗前,刚才就听到宫里报时的鼓声,这个时间平日早已散了早朝,却不知今日枫如何还没过来。 她正朝窗外看着,却见绣珠匆匆的跑了进来。 “娘娘,赵公公刚来通报,左相大人一会便会过来探望娘娘。” 绣珠因是走的急,这会说话还有些喘气 温若琳惊讶道:“本宫祖父要来?” 想起那日与祖父在大殿里的争执,以及昨晚自己为枫做的那件事,她心里有些惊恐不安。 “绣珠你赶紧出去跟来人说一声,就说本宫今日身子不适,请祖父改日再见吧。” 绣珠忙答应着去了,不一会便又回来回话道:“奴婢已经吩咐赵公公按娘娘的意思回复左相大人了。” 温若琳闻言,拍了拍胸口,只觉得刚才的紧张情绪这才缓和了一些。 过了不多时,又听闻有太监求见,温若琳不安的看了绣珠一眼,想了想还是宣了进来。 “杂家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那太监跪在殿里冲着温若琳行了礼。 绣珠凑在温若琳耳边小声道:“这个就是刚才过来传话的那个赵公公。” 温若琳冲他略点头,允准他起来。 那公公躬身答道:“刚才杂家按照娘娘的吩咐回复了左相大人,但是大人听闻娘娘凤体不适,心里甚是担忧,令杂家再次禀报,求见娘娘。” 温若琳眉头皱了皱,知祖父执意见自己,必不会是为了担忧自己的身子,只怕还是为了昨晚的事。 想来想去,又不能一辈子避而不见。 “那去宣了丞相大人进来吧。”她不情愿的开口。 赵公公领了旨意,赶忙去了。 温若琳心神不宁间,就见温峤已经大步迈进殿来。老臣见过娘娘,娘娘千岁。”他敷衍着一躬身,算是行了礼。 “此处没有外人,祖父无须多礼,绣珠,去给丞相大人备椅备茶。”温若琳忙开口拦了,尽管自己与祖父有所隔阂,但他这般岁数,却要给自己行礼,心里如何也过意不去。 温峤也不推辞,待绣珠搬来椅子,他便大喇喇径直在椅子上落了座。 绣珠忙给他面前又摆了矮桌,上了几样干果,又去倒了热茶奉上。 “老臣听说娘娘身体欠安,可是昨夜外出受冷导致?”温峤懒得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问她。 温若琳心下没有防备他问题来的这么直接,只好顺口道:“昨日里下了雪,孙女唯恐外面路滑,倒是一直待在宫里。” 屋里燃了炭炉,加上温峤心下有火,只觉得燥得很,他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那必然是宫里守牢的侍卫看错了,刚才老夫倒听说昨夜娘娘是去了牢里审讯犯人。” 温峤见她还不肯认,料定了必有别情。 温若琳见瞒不得他,索性承认道:“原来祖父说的是此事,孙女昨夜确实去了那大牢,怎么说那聂晓蝶原本也是太子的姬妾,孙女前去审问一下也是应该。”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老夫审问她时,刚一用刑,她却突然倒地死了。”温峤口中说着,将手中的杯子放回到桌上,一双虽然混沌却依旧敏锐的眼睛只顾盯着她,观她神色。 温若琳听说聂晓蝶究竟是死了,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只是又有些可怜她一个正当花季的少女,年纪轻轻便去了,脸上又隐隐上了一层悲戚的神色。 “怎么?难道此事竟在娘娘意料之中?”温峤试探道。 温若琳一时无语,她看了一眼绣珠,吩咐她道:“绣珠,丞相大人怕是渴了,你再去给他添些茶来。” 绣珠答应着去桌边给温峤的茶杯续了水,掂了掂水壶,里面还有不少水。 她回头看了温若琳一眼,见温若琳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心神领会,忙拎了壶道:“娘娘,这水冷了,奴婢出去续点热水。” 温若琳冲她点点头,绣珠忙拎了壶出了大殿,知她们二人有话要说,临走招招手,令殿里执事的人也都悉数出去了。 温峤见她这般安排,颔首满意的笑了笑。 那日温若琳与他在大殿争执,他回家后恼怒不已,如今想来,她夹在自己和太子之间,确实不便相帮。今日屏退众人,必是有私密的话要与自己说。说来这个孙女还是姓温的,再怎么也不会不帮着自己这个亲祖父。 温若琳待屋里只剩下两人,这才正色道:“祖父大人,此事原本就是后宫之事,您作为国之重臣,难道不应该在朝堂上为君王分忧政事么?孙女认为,祖父大人应当以国事为重,莫要为了这后宫姬妾之间琐碎的事情贬了自己的身份,落人笑柄。” 温峤一愣,没想到如今屋里已经没人,她却还说出这番话来。 “老臣倒不知娘娘如此心系王室,如今我这祖父倒成了外人?好好好,我温家这些年真是替天家养出来这掏心掏肺的好媳妇。” 温峤心下恼怒,语气不善,顿时站起身来。 温若琳原本在家中便惧怕这个祖父,如今看他这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心里也是害怕,见他起身,她不自觉的也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 但终究自尊战胜了恐惧,她朗声道:“祖父,古人说出嫁从夫,这些道理孙女从小在府里,您也是令人如此教导我的,如今为何却因为这事责备起孙女。孙女倒是劝祖父一句,祖父您效忠了这天龙国王室一辈子,为何不做个流芳千古的忠臣?看诸国各朝,可曾有一个奸佞之臣有好的下场,最终都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罢了。” 说罢,她心中动情,已是珠泪涟涟。 温峤却不理她好心,只听得目眦尽裂,上前一步,切齿道:“娘娘,您这是在说老臣是奸臣是么?” 温若琳被他逼得又是退后两步,却觉得背后一硬,竟是退到了大殿的柱子旁,已是无路可退。 此时,却听殿门处传来一阵鼓掌声,两人惊异的扭头看去,却见枫含笑走进殿里,他双目看向温若琳,神色中一片欣赏之色。 “本王没有想到,若琳一介女流,对于国家之事,竟然还有如此见地。不过若琳你是多虑了,左相大人一直对父王忠心耿耿,视国家如自家,若说左相不是忠臣,那满朝文武,自是没有一个敢称自己是忠臣的了。” 温峤忙收敛了脸上的怒气,向枫躬身行礼,口中道:“殿下,老臣惶恐。 ” “免礼吧。”枫口中说着,却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温若琳身边,拉了她的手与她并排去椅子上坐了,却又笑着冲温峤道:“丞相大人也莫曲解了若琳的意思,若琳只是怕丞相大人为这些后宫琐碎的事羁绊,却耽误了朝堂正事。若琳,你说是不是?” 他温柔的看着温若琳,温若琳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一般。 “祖父,孙女正是殿下说的意思,想是词不达意,若是言语间让祖父误会了,还请祖父原谅则个。”温若琳站起身,冲着温峤款款行礼算是致歉。 温峤见两人给足了自己台阶,若是再不识趣见好就收便是自己的不是了,忙道了不敢,躬身立在一旁。 “若琳,今日觉得身子如何?”枫不再理会温峤,却眼里含笑温柔的看着温若琳。 温若琳见祖父还在,太子却与自己说这般体己话,心里有些害臊,脸顿时羞红了。 “不敢劳殿下记挂,臣妾休息了一晚,已是好多了。” “这样才好,你可一定要听太医的嘱咐,多休息,少走动。少想些不开心的事,多笑笑病方能好的快些。”枫的声音温柔而体贴,温若琳似是已经忘却了如今身在寒冬,只觉得这大殿里春意盎然。 温峤站在那里,见他二人只顾在那里郎情妾意,好似忘了自己的存在一般,自是一阵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枫其实一直在暗暗留意温峤的神色,看他脸上神情只觉得好笑,但是碍于温若琳的面子,便忍了笑换了一副正经的神色冲着温峤道:“左相大人,您也累了两天了,若琳身子不太好,太医嘱咐她要多休息,要不您还是先请回吧?” “是,还请娘娘保重身体,老臣这就告退了。” 温峤听他这么说正是求之不得,忙躬身道别。 他转身刚要走,却又听身后枫叫住他道:“丞相大人,本王还有一句话要说,此次之事,不过就是后宫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本王知道左相你日夜为国事操劳,以后这后宫的事,不若交给若琳来打理,也免得您再操心劳肺,您看可好?” 温峤听了他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忍了又忍,方转过身来,恭敬道:“是,殿下,既然殿下有旨,老臣岂敢不遵。” 一抬眼,却见枫与温若琳二人牵了手,四目相对,俱是笑意融融,似有无限恩爱。 温峤出了太子府,想起刚才两人之间的恩爱倒不似刻意做给自己看的,此次之事,虽然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看太子与温若琳之间的隔阂倒是消除的干净,心里倒是略略宽慰一些。 那浩,总有一日自己再寻了其他机会除去就是,只要太子与太子妃和睦,待太子妃生下嫡子,这天龙国的王储终究有自己温家血脉。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倒似没有之前那么糟糕,再抬头看看天,反倒是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门外的太监正候着他送他出宫,温峤口中哼了小曲,昂首阔步的出宫去了。 第37章 登基 过了十数日,终于等到了太子登基这日。温若琳心里为他高兴,虽然枫担心她身子,特意交代了她不要早起,她依旧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早早的起了,非要亲自替他更衣。 她从衣架上取下用檀香熏了整夜的礼服,给他里里外外的仔细穿了,便是一个折痕也都被她细心的抚平。 等到穿戴好大红描金的礼服靴子,她又从宫女手中取过头冠,给他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 她前后审视了一番,见枫周身完美无瑕了,方才放心满意。 枫拉着她手笑道:“那日与你成亲,你蒙着喜帕,想是仪式什么的也都没看到,今日正好与本王一起接受朝臣恭贺。” 她笑吟吟的冲他敛身施礼。 “是,殿下,今日之后,臣妾便要称殿下为陛下了。” 绣珠忙上前帮她也换了礼服,这些日子,温若琳心里没了之前的郁结,吃的也较往日多些,脸上倒比之前病时圆润了不少。 如今再穿上雍容华贵的红色礼服,她周身神采奕奕,正是一副母仪天下的端庄模样。 以前宫里新皇登基,必是原先天子驾崩之后才会有的,为了避免落上不孝的帽子,便是新天子心里如何激动,脸上却还要摆出一副悲切的神情。 今日却与往日不同,周文帝禅位于枫,这是喜事,宫里人人脸上也不必假装悲伤,逢大典新皇又会大赦四方,宫里宫外自是一派喜气洋洋,倒衬得这冬日也是暖洋洋的了。 “宝林,这是上面发下来的礼服,今日太子登基,您赶紧换上了吧,莫要误了时辰。”青屏手上捧了一席红色的礼服,脸上喜气洋洋。 萦素无精打采的歪在床上,一脸慵懒的神情。 “我不想去。”她蔫蔫道。 “那怎么行,今日可是太子殿下,哦,不,是新皇的登基大典。那怎么好告假?” 青屏把衣服放到床边,去铜盆中拧了一方手帕递给萦素擦脸。 青屏知她为何不开心,憋了一会最终忍不住,还是劝她道:“宝林,聂宝林之事已经过去许久了,如今宫里都没人再提起此事,您不能一直这样为她伤心下去。您这几日称病没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奴婢都恐太子妃娘娘恼了,没想太子妃娘娘真真是个再温柔和善不过的人,非但没恼,还着人给您送来了补品,让您好好将养身子。其他典礼不去也罢,今日的典礼,便是真病了,爬着只怕也是要去的。” 青屏说着话,手上麻利的帮她净了脸,又从床上半拉半扶的弄了她起身,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 萦素几乎是被青屏安排的宫女扶着出的门,自从知道晓蝶的死讯,她还一直没出过房门。这些日子就躺在屋里,茶饭不思,神情抑郁。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那么年轻那么可爱的姑娘,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其实除了因为聂晓蝶的事,还有另外一件事让她躲着不想去。 那日雪地里,太子猝不及防的吻了她,当时惊诧之下她竟是脑中一片空白。 待浑浑噩噩的回到房里,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说不出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又是欢喜又是害羞。 她反复想起那日太子说的话,他说他记得她的名字,他也记得她的样子,若是那般,她的心是不是也是活的? 自那日起,她审视自己的心思,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把心放在了太子身上,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认,她怕自己像晓蝶一样,爱上一个人,却爱而不得。 她想再见太子,可是又害怕再次见到他。她怕她与其他宝林站在一起,自己的一颗心全在他身上,而自己对于他,不过依旧是无关痛痒的存在。不得到便不会痛苦,得到了再失去才是折磨。 因怕晨省时在太子妃那里见到太子,所以这几日才称病不去。 这多日没有走动,她腿上仿佛没了力气,便是左右有宫女搀扶着,脚下依旧像是踩在一团棉絮中。 她茫然环顾四周,如今太子府里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全然看不出冬日花草荒芜的凄凉。她眼中透出一抹掩饰不去的悲伤,晓蝶,就那么静悄悄的去了,仿佛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青屏见时候已是不早,萦素还不紧不慢的,心下起急,但究竟她是主自己是仆,却又不敢着急催她。只好连声催了那两个宫女扶着她走的快些。 等到了太子府正殿门外,见其他宝林的侍女都一排排在门外站的整齐,便知各房的主子都已经早到了,心下更是焦急万分。幸好她悄悄问了问门外的公公,现在时辰还未到,这才略放下心来,忙将萦素送到大殿门口让她自己进去,今日各宫宫女不得进入大殿,青屏赶忙回到门外与其他侍女一起站了候着。 如今太子府正殿里,已是红彤彤的站了一片,各位宝林都着了一样的礼服等候在那里,唯有林婉容的礼服在刺绣上比她们华丽些许,彰显出她与众不同的身份。 鉴于今日不同往日,众人都屏气凝神的立在当处,不敢私下交谈。 萦素进去时,只觉得殿里众人的眼睛一下子全扫到自己身上,她却不甚在意,只静静的走到其他人后面,随意找了个不引人注意角落里站了。 不多时,便从前殿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尚宫,那是负责宫里礼仪的邱尚宫,她先是看了一眼众女,按照名分,安排了林婉容站在最前一排,其他女子因为名分一样,都是宝林,又没听说里面谁更受宠一些,便按照高矮胖瘦给她们分成了两排站了。 “低头躬身屏气。”邱尚宫嘱咐众女。 众女忙低头躬身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只觉得脖子也酸了,腰也直不起来了,还没见有人出来。有些宝林已经忍不住悄悄的直起身子,微微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萦素倒是一直保持了那个姿势,她心里空洞洞的,完全忘却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突然间,邱尚宫又高唱道:“太子、太子妃出,行礼。” 之前已经有人教导过礼仪,今日不同往日,因为太子要登基为帝,所以要行大礼。 众女都端端正正的弯下腰,双手互相叠加在宽大的袖子中,低头齐声道:“恭贺新皇今日登基之喜。” “平身。”枫右手轻抬,令众女平身。 “礼毕。”邱尚宫又高唱一声。 众女这才微微直起身来,按照之前吩咐的,分成两排散去两旁候着。 顿时,十几双眼睛都忍不住看向枫,今日他穿了金丝绣龙黑色礼服,头上戴了乌金垂珠的王冠,眼眸中闪烁出一缕君临天下的光彩,众女一想到眼前这个英气勃发,权倾天下的俊美少年,便是自己的夫君,心里顿时都酥酥麻麻起来,虽然都还未曾有幸侍寝,但是料想日后总有机会。心下忍不住都庆幸自己命里修来的福气,竟是能嫁的如此如意夫君。 萦素也抬眼看去,见枫站在那里,英俊帅气的脸上如朝阳一般神采奕奕,他侧身凑在温若琳耳边,不知对她说了句什么,却见温若琳低头浅笑,脸上满是幸福的神色。 说不出来为何,看到他们两人琴瑟和谐,她竟是心中一酸。 突然间,她有些惊愕,自己一再告诫自己,千万莫要轻易付出真心,这宫里,便如以前那样没心没肺活着才是正道,晓蝶就是因为心活了,所以人才死了。但是刚才自己心里的酸楚究竟是为什么? 她轻咬了嘴唇,希望自己能从这混乱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一转眼,又看到枫旁边的浩,浩今日特意着了一身红色的禁卫军礼服,高腰长腿,剑眉入鬓,虽不及枫温文尔雅,却又多了一份男儿之气。但见他眉头舒展,脸上似是带有笑意。 “这才几日,这些人便都将晓蝶忘得干干净净。”萦素难过的低下头,太子也就罢了,毕竟是晓蝶负了他。但是浩,枉费了晓蝶对他的那份痴情。这天下的男人,都是如此薄性。 想到这,她对太子刚生出来的那份情愫,倒是又冷了下去。 果然,太子自始至终,也不曾看过她一眼。 萦素心想,那日,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罢了。 不知为何,她继而想起那日在书房中见到的那方手帕,上面的诗如今还历历在目,情深可泣。 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果然,在这宫中,哪有什么真情实意。 枫的目光有意无意的中从殿中众女子脸上一一扫过,众人都穿了一般无二的服饰,倒让他一时没有找到想要找的那个女人。 等再逐个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尹素兰站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眉头紧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观鼻鼻观心只专心盯着脚下的地面,并不曾看他一眼。 枫心里有些失落,那日雪夜,自己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情动,吻上了她的唇。或许是因为她说的那番话,她说这宫里的女人,心都是死的,聂晓蝶的错,就在于她身在宫中,却有一颗活着的心。 枫想起萦素,想起她在山谷里是如何奋不顾身救自己,是如何不肯舍弃自己却宁愿留在谷中与自己同生共死。自己也曾经得到过一颗纯粹的,炙热的少女心。只可惜那个心的主人,不知在何处。 待到了时辰,一干人等护着枫和温若琳前去前廷行那登基大典。 众女是没有资格前去观礼的,只有太子妃因为太子登基为帝后,她顺理成章也要成为新一任的皇后,所以枫冲着王万石一点头,一抬手拉了温若琳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在浩以及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朝着太子府外去了。 第38章 册封 登基大典是国之重事,流程繁琐,生生是一整天才算完结。 枫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从周文帝手中接过传国玉玺,又浩浩荡荡的前去祭告了宗庙,大赦了天下,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待今日事毕,枫与温若琳刚回到太子府门口,正要进去,王万石忙上前一步道:“陛下,从今日起,您已经移宫至皇宫正院居住了。” 枫与温若琳对望一眼,恍然一笑,方才想起往后自是不能再住在这太子府了。 周文帝退位之后,已与太后移居到宫里的别苑,原本他们住的宫殿,在今日登基典礼之前,宫里的太监宫女早已整理完毕,将原先太子府里的东西悉数搬了过去。 这宫里的主殿比原先太子府的主殿大了许多,一进到殿里,枫赶忙令人把他头上的王冠除了。 “真是难为父王每日带着这劳什子,果真是沉得要命。”枫用手揉了揉脖子,只今日一日,这王冠已是压的他头晕脑疼。 温若琳正任由绣珠帮她除去凤冠,听枫这样说,忙道:“陛下,这大喜的日子,还请不要随意说些不吉利的话。” 枫微微一笑:“皇后说的极是,是朕言辞不当。” “对了陛下,臣妾有一事与殿下相商。”温若琳一边说,一边任由宫女帮她换下身上沉重的礼服,顿时如同卸下枷锁一般轻松。 她丢给绣珠一个眼神,绣珠忙去屋里匣子中取出一幅卷轴双手递给她。 “原先太子府的良娣和宝林,如今也要随着陛下搬入这皇宫,只是原本的封号却不能用了,还请陛下重新定夺。” 说着话,她把卷轴双手递给枫。 没想枫却不接,随口道:“这些事情,若琳你自己做主定了便是。” 话刚说完,他心中却一动,想起一人。只是自己刚说了这些事由温若琳自己做主,若现在立刻提出来,又觉得似乎不妥。 温若琳见他不接,便将卷轴放在桌上,摊开来推到他的面前给他看。 “宫里的规矩,这些名分还需殿下钦定,臣妾岂敢擅作主张?” 枫知她做事严谨,便也不再推辞,接过卷轴眼风一扫,见上面第一个名字是林婉容,第二个名字却是尹素兰,其余剩下的名字自己便是一个也不认识了。 他皱了皱眉头。 “说起来,朕还不知这宫里的女人都有些什么品阶,这倒是难为朕了。” 温若琳掩口一笑,等不及吩咐绣珠,自己走去刚才放卷轴的那个匣子那里,取了一本册子过来。 枫接过册子翻看了一下,上面按照品阶大小写了诸多称谓,心下不耐烦,便又将册子合起丢在一旁。 他提了笔,在林婉容旁边写了一个婕妤,犹豫了片刻,又在尹素兰名字旁边也写了婕妤两字。 写好后,他把卷轴递给温若琳,温若琳好奇的打开瞧了,心下有些惊讶。 “陛下,怎只这两位妹妹有品阶?其他姐妹该当如何册立封号?” 枫笑道:“这上面的名字,除了林婉容和尹素兰,其他那些女人,名字和长相朕都没有什么印象。再说朕也记不得那么些称谓,若琳你看着随便给她们个名分即可。” 温若琳想了一下,鼓足勇气冲他问道:“这些宝林原本也是陛下亲自面选的,臣妾一直也是奇怪,为何陛下从未宣她们侍寝过,心里虽是不解,却又不敢问陛下。” 枫有些尴尬的看了她,不好意思道:“这些都怪朕当日对若琳你有所误会,当日立了你为太子妃,朕一赌气便求了父皇,将那一届的采女都封了宝林,现在想想却是后悔,朕对她们原本无情,倒是耽误了这许多女子的青春年华。” 温若琳听他说这话,怕他由此想起聂晓蝶那事,忙安慰他道:“陛下,在太子府时,诸位宝林日常来请安,臣妾也细细的看了,其中也不乏面貌姣好者,也有性格温婉者,臣妾身子却是虚弱,这后宫里多些姐妹倒好,可帮着臣妾一起打理后宫,照顾陛下,臣妾心下并不介意。” 枫心疼的看了她一眼,知她如此隐忍大度全然是因为爱慕自己,只是自己心里那番秘密的情愫却又不好向她解释,只是冲她感激一笑。 温若琳见反复劝说了,他始终无意逐个订立品阶,只得自己在剩下的女子名字旁边皆标注了从六品的美人阶品,论起来,这从六品虽然算不上高,但众女还都未曾侍寝,这名分也算不得低了。再者一视同仁,万一之后枫宠幸了谁,再升阶品上面空间也大。 她又令绣珠取了自己的凤印在那卷轴上盖了,自从她宫里的张公公被枫处罚了之后,一直还没来及再安排新的执事太监,只好吩咐了王万石去各宫宣旨。 萦素跪在地上听王万石宣了旨,一脸波澜不惊的神色,丝毫看不出欣喜的意思。 青屏暗暗的扯了她一下,提醒她谢了恩。 待王公公走后,青屏忙把她从地上扶起,一脸欣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没想竟然封了婕妤,这可是从三品,娘娘还没有侍过寝,没想到陛下却赏了这般封号。” “便是从一品或是一品又如何,在这宫里,便是哪日人死了,也好不过一朵花儿凋谢了罢了。”萦素冲她淡然一笑,转身坐回到椅子上,只愣愣的对着窗外萧条的景色,并无丝毫兴奋之情。 “娘娘,以后万莫总提死字,奴婢知您是心疼聂宝林的死,只是她原本犯了这宫中的大忌讳,陛下也是没有法子,若说起来,陛下宅心仁厚,想想哪个君王能容得下背叛自己的女人,那日您那般跟陛下争执,奴婢当时吓死了,谁想到陛下竟是没有怪您,还封了您婕妤。”青屏见她心里总是解不开这个结,忍不住劝她。 萦素一言不发的坐在窗前,青屏的话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却想起今天看枫和浩的神色,且说枫与晓蝶没有感情也就罢了,毕竟也没有宠幸过,只是那浩侍卫,如今竟然已经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一丝半点的难过,这让她心里更为晓蝶的死而感觉不值。 青屏见劝她不听,也是无法。又记得刚才听王公公说令她们择日搬去宫里的依云轩,见满屋子这些东西都要收拾,只好由得萦素自己坐在那里走神,自己则张罗宫女收拾起东西来。 “有劳王公公。”林婉容冲着王万石谢了恩,丢给执事宫女一个眼色,春儿忙去屋里匣子里取了一锭银子拿来,林婉容恭敬的递给王万石,口中只道请他喝茶。 王万石知今天宣旨对于各宫来说都算是喜事,这种纳喜的小钱他原本也看不在眼里,只是不好驳了各位娘娘们的面子,收着也无碍,便随手接了放在袖中,口中谢了。 又道:“老奴还要去其他房里宣旨,就此先别过了,只是还请娘娘令人尽快收拾,皇后娘娘赐娘娘移居紫悦轩。” “王公公且留步,婉容有一句话相询。”林婉容不慌不忙的拦了他。 王万石忙又转回身来,听她要问何事。 “本次册封,既然是公公过来宣旨,可知其他宝林都是什么名分?” 林婉容脸上表情恰到好处,让人看了只觉得她如此问不过是好奇罢了,并无一丝攀比之心。 “从三品的婕妤就封了娘娘您和以前的尹宝林两位,其他的宝林如今都是从六品的美人封号。”王万石毕恭毕敬的答了,这事并非什么秘密,便是他自己不说,明日也是人尽皆知之事。 “知道了,王公公慢走。” 王万石见她没有其他事要问,因是手里还有诸多旨意要宣,忙又道了别,急匆匆的去了。 “娘娘,看来陛下对娘娘您真的是宠爱有加。”待王万石走后,春儿忍不住冲林婉容道贺。 林婉容脸上表情却不如春儿那般高兴,这会儿她的面色竟是有些哀怨。 “那倒是未必,我倒觉得陛下现在宠爱的人多了,自从他与皇后娘娘修好,便再也没有来过我这里,当日若说封了那应宝林为良娣,只是为了气皇后娘娘,如今不也封了那尹宝林与我平起平坐?” 春儿听她这样说,察言观色,忙收敛了脸上的喜气,换了一副口气劝慰她道:“娘娘,历代君王都是后宫佳丽如云,在太子府时,听说除了原先太子妃那里,陛下也只来过娘娘您这儿,这已是难得。” 林婉容冷笑一声道:“来过又是如何?若真是宠爱于我,为何不曾令我侍寝?” 春儿闻言脸色一变,以前太子来时,都会叫她们出去,房里独是他与林婉容两人,没想到今天林婉容脱口而出,她才知原来太子竟然没有宠幸过自家主子,也难怪这么些日子,林婉容一直没有身孕。 林婉容这话说完,方觉自己失言,冷了脸警告春儿不得对外泄露半句,否则唯她是问。 春儿战战兢兢的答应了,心里却有些委屈,这明明是林婉容自己说漏嘴,这会子却恐吓起自己。她心念转动,想要说些什么讨好一下自家主子,缓和一下目前两人尴尬的局面。 “娘娘”春儿向上前一步凑近她耳边道:“娘娘也不必心烦,奴婢倒是在宫里听说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林婉容纤长的眉毛一挑。 春儿咽了一口唾沫,神秘兮兮的小声道:“奴婢听说陛下有断袖之癖,浩总领之所以有那逍遥牌,宵禁之后还能住到这太子府里,便是陛下求太上王赐的,而且奴婢还听说,殿下从未宠幸过这太子府里任何一个女人。之前有次,太子妃送了尹宝林去陛下书房,据说还被责骂了一顿,结果尹宝林愣是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就又被送了回去。”春儿说到这,竟是有些兴奋起来,这些宫女间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越传越是精彩。 “那为何陛下又封了那尹宝林也做了婕妤?”林婉容听春儿说的有声有色,不像是凭空捏造的,心里却又起了疑惑。 春儿没有回答,却绷着嘴悄悄朝着太子妃住过的宫殿方向指了指。 林婉容最初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略微一想,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冷笑。 “怕是你说的没错,这后宫里素来都是拉帮结派,之前太子妃不受宠,便想着送尹宝林去陛下书房,替她邀宠,日后若是尹宝林得宠,念她的情,必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我原先只当太子妃个性颇为单纯,没想心机其实也这般深重,也难怪,她有那样的祖父,从小耳濡目染,岂会是个简单之人?倒是我小看错看了她。” 春儿见这会主子的目标已经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太子妃和尹素兰身上,略微松了一口气,忙道:“娘娘说的极是,所以这册封只怕不是陛下的主意,倒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林婉容这会反倒是没了刚才的哀怨,她朝着温若琳曾经的居所望去,眼神中透出一股冷冷的寒意,春儿瞥见她此刻的神情,忍不住浑身一颤,自己这个主子,人前仿佛默默不争,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意,背后却又让人太难琢磨。 第39章 晚宴 前些日子下的那几场大雪,如今宫里向阳的地方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只是在背阴的角落里还堆积了好些,怕是要到明年开春了才能消融。 因太子府的女人们领了旨,尽快都要搬去宫里住,所以各房宫女们忙着收拾搬家的物件,倒让这个冬日显得热闹起来。 这日,为了庆祝新皇登基,皇宫里安排了夜宴。各宫宫女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把自家娘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希望在宴会上能一鸣惊人,艳压群芳。 萦素本想托病不去,青屏却不依她:“娘娘,这次一共只封了两位婕妤娘娘,您若是不去,皇后娘娘必当不高兴,何苦来?”她劝道 “那么多美人,少我一个也无所谓。”萦素慵懒的躺在床上,随手翻看着新借来的书籍,漫不经心的回答。 “娘娘您这话里奴婢听着倒像是有好大醋味。”青屏为了让她打起精神,忍不住与她开玩笑。 萦素却只是微微一笑,懒得与她争辩。 依云轩里到处散落着刚搬进来的东西,青屏从各个包袱里箱子里一阵扒拉。 “你在找些什么?”萦素丢开书,嫌她吵闹。 “奴婢在找娘娘那件翠绿色的裙子,娘娘肤色白皙如雪,那件翠绿的裙子娘娘穿上最是好看。”青屏顾不上回身,一边继续扒拉一边回她话。 “便是哪件随便穿了就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萦素皱眉埋怨她多事。 “终于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青屏大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从一个箱子里找到了那件绿裙子,忙叫屋里的小宫女取了炭盆和铜熨斗,把裙子烫平。 等青屏急匆匆的给萦素穿戴打扮好,送到宴会厅的时候,却已是晚了。除了她,所有的美人和林婕妤都已经就座了。 “既然来晚了,不如我们回去吧。”萦素倒是满不在乎,看样子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她转身就想不惹人注意悄悄的回去。 谁知温若琳在座上却已经看到了她,忙令绣珠请她进来。 皇后娘娘既然下了旨,却又不得不遵,萦素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她的座位紧挨着温若琳和枫,林婕妤坐了右侧,左侧的座位空着,便是给她特意留的。 在她和林婕妤的座位后面是两排座椅,如今也早已坐满了新封的那十来个美人,一个一个具是打扮的光彩照人。 她原本想不惹人注意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尽快坐了,谁想她的座位在最前面,这一路走来,自是众目睽睽之下。 投向她的目光中,自是有羡慕也有妒忌,她明白,在太子府时,林婉容本身就比她们高一级,如今升了婕妤也便说得过去,但是她却不同,她之前跟众人一般都是宝林身份,何况也从未侍过寝。这次却单单升她做了婕妤,也难怪别人会猜忌。 其实就她本人来说,自己究竟为何突然升了婕妤,也不甚清楚。 或许,是太子妃对她的眷顾,再或者,只因为那雪夜里太子一吻之下的冲动? “尹婕妤今日倒是来晚了。”温若琳脸上依旧是温暖如春的笑容,语气温和,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萦素瞥见温若琳身边的位子如今还空着,知陛下还没来,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忙屈膝向温若琳致了歉。 温若琳令她入座,见人齐了,便开口道:“众位妹妹都到齐了,趁着陛下还没来,本宫先交代几句话。” 众人听她发话,忙放下手里的杯子筷子,便是口中的蜜饯也赶忙悄悄的吐在手帕中,一个个正襟危坐了,听她要说什么。 温若琳见她们一个个甚是拘谨,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如今已然登基,普天同庆,今晚本宫特设了这晚宴,邀请各位妹妹前来一同庆祝。本宫之前身体不是很好,陛下有劳各位妹妹照看了,日后也是一样,还望众位妹妹与本宫同心协力,一起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最后一句要说的,本宫也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争宠而兴风作浪,纵然使出各种手段,最终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 温若琳说到这里,环顾了一下这大殿,叹气道:“若不是之前发生那些事,今日这大殿里,还当再多两个位子才是。” 众人想起如今聂晓蝶尸骨未寒,应采月还被囚禁在她自己的住所中,具是打了一个冷颤。 “是不是本宫话说的重了?倒令你们一个个都这般不自在?今日是喜日,本宫原不该说这些毁兴致的话,相信各位妹妹具是心念陛下,本宫那些担忧自是多虑了。”温若琳见她们神色肃然,忙又安抚一番。 话音未落,只见宫女掀了帘子,众女日思夜想的夫君,如今的天子,枫在王万石的陪伴下步入大殿,径直在温若琳身边落座。 众女忙起了身走至殿里,朝着新皇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是枫成为天子后,众女第一次向他行拜帝王之礼,所以枫坐在那里任由她们拜了,方挥了挥衣袖命她们起身回原位坐了。 温若琳朝绣珠一点头,绣珠忙去早已候在那里的乐师身旁嘱咐了,顿时殿里响起了轻快的琴瑟声,席间一片筹光交错,簇新的银器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殿里全然似春日乍来,一番热闹的景象。 枫坐在座上,眼风随意朝下扫去,却见满眼花红柳绿,耳中听得莺莺燕燕之语,倒让这原本枯寂凄冷的冬日,凭添了几分暖意。 大殿下分了两排安置了矮桌和软席,中间便是留出来给歌舞伎表演歌舞所用。最靠近自己和温若琳的,左右各有一桌,右侧坐了林婉容,今日她穿了一席鹅黄色的长裙,脸上薄施脂粉,额头上那块胎记被她用胭脂勾画了,化成了一朵清丽脱俗的梅花,非但不显得碍眼,倒是更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她瞥见枫的目光从自己额头扫过,低头微微抿嘴一笑,便连温若琳也看呆了。之前一直觉得她额头上那块胎记有些碍眼,不知枫每次去她宫里过夜,是如何面对她那块胎记,今日见她这般修饰了,倒比其他女子多了几许雅致,温若琳心道,怪不得枫对她专宠有加。 枫心中暗自叹息,虽说林婉容的胎记这般勾画了,自是美艳脱俗,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受人欺负神情哀怨,那眼神像极了当初孤苦无依的萦素。但是现在,她美则美矣,她身上萦素的影子却渐行渐远,再也找不见了。 而自己对于林婉容,相处越久,却觉得她越是陌生。 枫的目光又转到左侧,萦素今日穿了一件绿色的长裙,若说林婉容那黄色的长裙让人在冬日里颇感温暖的话,萦素这翠绿色的裙子却又给这殿里增添了几许春色。 她低头坐在那里不声不响,脸上表情默然,不喜不悲,手中持了长匙,却没见触碰任何食物,仿佛心不在焉。 枫的目光移到她殷红的唇上,心里却是一阵悸动。 他鬼使神差的站起身,下了几步台阶,竟是走到了萦素面前停了下来。 殿下众女皆看着萦素,眼中无不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唯有萦素本人,心思飘忽,似乎并没有发现面前竟是多了一人。 林婉容刚才见枫看到自己额头的梅花时,心中自是得意,她手中原本已经端起酒杯,准备等枫到了自己跟前时,向他献酒再次恭贺他登基之喜。没想到他却绕过自己,去了别的女人跟前。 她轻咬了嘴唇,手中不自觉的握紧玉杯,手心一阵生疼传来,杯子仿佛要被捏碎了一般。 “怎么?今日宫里的饮食不合你胃口?”枫微微一笑,冲萦素问道。 萦素这才惊觉枫站在了自己眼前,忙惶恐起身,敛身答道:“回禀陛下,并非如此,是臣妾自己胃口不好。” “朕见你郁郁寡欢,难不成你并不为朕登基而开心?” “臣妾不敢。”萦素往后微微退了半步,却依旧不曾抬头看他。 不知怎地,每次见了她,枫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想要跟她说,可是一开口,却总是词不达意,脱口而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枫靠近她耳边,用低到只两人听的到的声音道:“再或者,你便是想用这个冷淡的样子来引诱朕不成?” “陛下?”萦素骤然抬头,目光迎向他,眼神中透出几许倔强几许不满。 枫一时呆在那里,这个似曾熟悉的眼神,仿佛烙印在自己脑海中,为何每次看到她这个神情,自己总会不自觉的想起心里深藏的那个人? 自己分明是喜欢眼前这个女人的,可是每次一开口,总是想要跟她斗嘴一般。或许自己就是想要拿言语刺激她,只有这样,她每每露出那般倔强的神情,便如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温若琳见枫似是对尹婕妤颇有兴趣,忙悄声叫了王万石,冲他小声吩咐了几句。 王万石听她吩咐完,一脸惊诧。 “禀娘娘,今日陛下来时嘱咐过,说晚间要去娘娘您宫中,娘娘如此安排,不知陛下知道了,会不会……” “今日这般,你难道还看不出陛下对尹婕妤的喜爱?本宫身子还未好,你只管依照本宫之言去安排,陛下那里,本宫亲自去说便是。”温若琳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只是大方的话说出口,心却瞒不过自己,一股酸楚合着忧伤混杂其间。 王万石迟疑了一下,终究是答应一声,忙着安排去了。 “若琳你安排万石做什么去了?” 枫走回到座位上,却瞥见王万石急匆匆的朝着殿外而去,这大殿里,能指使动王万石的,除了自己也就是温若琳了。 “还请允许臣妾暂时对陛下保密,等会宴会散了之后,臣妾自会告知。”温若琳抬起袖子掩口一笑。 林婉容坐在殿下看的真切,见枫与温若琳二人如今也是琴瑟和谐,更是一番不如意的滋味在心头。想起之前枫去自己宫里,自己为他彻夜守在床前不睡,他虽是感激,却从不曾这般柔情蜜意的对自己说过什么体己话,便是感动,也有些客气的成分在里面。 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他宠爱的女人,至于其中冷暖,不过自己知道罢了。如今看他看萦素的眼神,再看他对温若琳的温柔,自己便如失宠了一般,心中自是恨恨不已。 第40章 尹婕妤侍寝 待到宴会散了,众人皆告辞去了,枫拉了温若琳的手,与她一同回到后殿。 “若琳,今日累了一天,不如早点歇息吧。” 今日多饮了几杯酒,枫也颇觉疲乏,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抬起双臂,只等绣珠上前帮他更衣。 温若琳冲着本欲上前的绣珠摇了摇头,绣珠忙又躬身退了回去。 枫纳闷的看着她,温若琳笑道:“刚才陛下问臣妾安排王公公去做什么,臣妾说等宴会散了再告知陛下的,难道陛下忘了吗?” 枫经她提醒,也想起这事,便笑道:“先换了便服再说也不迟。” 温若琳用手替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温柔道:“殿下,还请恕臣妾自作主张。” “哦?”枫疑惑。 “不知陛下还记得否,当初陛下还是太子殿下时,臣妾就曾想安排那尹氏素兰为殿下侍寝。” 枫听她说起那件事,心中一动。 “今日晚宴上,臣妾见陛下对尹婕妤依然颇为有意,便想弥补上次的遗憾,所以悄悄令王公公前去她的宫里安排,今日不如令她为殿下侍寝吧?” 温若琳虽是一脸暖暖的笑意,心中的酸楚却始终骗不过自己。 枫知她事事为自己考虑,心中满是感激。他转身扶住她肩膀,坚定道:“今日朕就在宫中陪朕的皇后,哪也不去。” 温若琳听他如此说,心中便是曾有万般的委屈,也顿时消散了。 “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已是再无所求,待到臣妾身体恢复后,必当为殿下侍寝。” 两人自从关系缓和后,枫便夜夜宿她宫中,说完这话,她害羞的低了头去,脸颊上飞上两朵红晕。 “若琳,朕知你身子还未大好,朕晚上陪你说说话,也免你寂寞。” 枫的手温柔的抚过她的秀发,令她心悸不已。 “陛下,只是臣妾已经令王公公安排了,上次陛下因为误会臣妾,倒令尹婕妤空等了一晚,今日若是再不去,臣妾怕尹婕妤会对陛下有所误会。” 枫听她这般说,也不好再推辞,况且那日在雪夜见过尹素兰一面后,再也没曾见过她,对于后宫里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他正是也有许多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不多时,王万石也已经回来复命,温若琳忙令他备了轿子,送枫去尹婕妤宫里。 待晚宴散了,青屏陪伴萦素回到依云轩,却发现殿里与自己走前大不相同,屋里屋外的东西都收拾利索了不说,房里四周还挂了红色的纱幔。 青屏忍不住冲着萦素笑道:“娘娘,奴婢还算着她们必是偷懒,没想手脚竟是比奴婢在的时候还麻利。” 萦素抿嘴一笑道:“那必是你平日对她们管教有素,她们自是怕偷懒惹你回来责骂。” 宫里的宫女见主人回来了,忙迎着跑了上来,青屏还未及出言夸奖,却见兰心神色欢喜的跑到她身边,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青屏听完一时愣在哪里。 “这是怎么了?”萦素见她神情异常,好奇问她。 青屏顿时清醒过来,喜极而涕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你这又是做什么?”萦素皱眉,不明白她一惊一乍所谓何事。 “娘娘,兰心说刚才王公公来传旨意,说令娘娘回来后,赶紧沐浴更衣,今夜将为陛下侍寝。” 这次却轮萦素愣在那里。 “怎么会?”萦素喃喃自语,刚才在殿里,枫与她耳语,别人不知,她自己心里却是清楚,陛下对自己似乎并无好感,多是责难,如何又会令自己侍寝? “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这才刚搬进宫里来,陛下便召您侍寝,可见陛下对娘娘另眼有加。”青屏不解她心中所思,还只当她是欢喜的不知所措。 “奴婢去看看沐浴的水放好了没?就怕陛下这会就来,别是来不及沐浴更衣了。” 话没说完,青屏不待她回答,便一溜烟的去了,只留下萦素呆呆的愣在那里。 王万石快步跟在枫的软轿旁,一路小跑,枫坐在上面,心绪却有些复杂。 “停”枫突然开口。 王万石忙令太监停下轿子,上前询问。 “先去一趟太子府。”枫低声吩咐。 “陛下,如今天色已晚……”王万石犹豫道。 枫没说话,只是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 “是,陛下”王万石不敢再多说,忙令抬轿的太监改道太子府。 太子府的宫门此时早已关闭,王万石先跑前两步,与守门的太监交代了,太监知是天子到了,惊得匍匐在地上行礼,枫却无暇顾及他们,只是任由抬轿的太监将软轿抬进太子府。 “陛下,您要去何处?”王万石小心翼翼的询问枫。 “万石,那个宫里的钥匙你还带在身上吗?”枫朝那处旧宫殿的方向看去。 “是,陛下,老奴一直带在身上。”王万石如今已是知道他要去何处。 轿子停在太子府的旧殿门外,枫从轿子上下来,他抬头超四周看了看,因为众人都搬出了太子府,这太子府里仅留了个把守门的太监,便是连以前的灯光都没有了,到了夜里,这太子府里愈发显得黑漆漆了。 “万石,开门。”他低声吩咐王万石。 王万石忙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上前开了宫门,这才过来道:“陛下,夜里黑,小心脚下,莫要绊倒了。” 枫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灯笼,不发一言,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他借着灯笼的光,小心的进了殿,却想起自己有好一阵子没有来过了。 萦素,你到底在哪里?这么多年,你杳无音讯,你可知,朕一直在等你。他抚摸着原本属于萦素的梳妆台,手指滑过她衣柜里的衣服,脑中那个面带忧郁之色面容清秀的少女跃然眼前。 只是不过一瞬间,那个面容变得模糊而遥不可及,枫脑中却出现了尹素兰那同样忧郁的神情。 他哑然无语,自己曾经以为除了萦素,永远不会再爱上别人,可是…… 温若琳的温婉体贴,以及对自己的痴心一片,让他无法拒绝,她就那么悄无声息的住进了自己心里。 而尹素兰,自己甚至不曾与她说过几句话,但是每当自己见到她时,却总有一种拥她入怀的冲动。 萦素……,朕如今放下你了吗?你会不会怪朕? 王万石见枫进去良久,却没有丝毫动静,正站立难安时,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枫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万石忙迎上前。 “依旧锁了吧。”枫丢下这么一句吩咐,自己径直走去软轿中坐了。 王万石上前锁了门,将钥匙小心的收在腰间。 “陛下,接着再去哪里?” “去尹婕妤宫里。” 听枫这么回答,王万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答应了,赶忙催着抬轿的太监朝着依云轩方向而去。 萦素神不守舍的任由青屏给自己沐浴更衣,她注意到,今日便连寝衣也与往日不同,是新送来的。 丝绸做成的寝衣柔软光滑,穿在身上感觉冰凉透骨。因怕她冻着,青屏又取了一件棉质的大袄给她罩在外面,口中还不忘嘱咐说。 “一会进了屋,娘娘可把这外衣脱了,奴婢让她们把炉火生的旺些,便当是觉不到冷的。” 没听到萦素的回应,青屏有些纳闷,抬头看她神色,才发现她好像自打知道侍寝这件事之后,脸上便没曾有过笑容。 “娘娘,奴婢看您这神色倒似不高兴?”青屏纳闷道:“若是别的娘娘,必然都高兴的不知该当如何了,奴婢便是不明白了,咱们陛下年轻俊朗,就算不是当今天子,这搁在宫外,只怕也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 萦素看了青屏一眼,知她苦口婆心是为了自己好。却忍不住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以前在太子府时,听闻陛下专宠林婕妤一人,多少人羡慕林婕妤?如今搬来这宫里第一日,陛下却召我侍寝,那林婕妤心下又该当如何难过?这宫里的恩宠,来得快去的也快。若一直不得宠,便那么默默的活在这宫里也好,不过是一时的宠幸,便要遭人嫉恨,又或是哪日失宠了,便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所以又有何喜?” 青屏刚想找话劝她,就听外面响起王万石的声音。 “陛下到,请尹婕妤前来迎驾。”王万石尖锐的嗓音划破宁静的夜空。 青屏忙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扶了她从后殿出来,到了前殿,殿里的宫女太监已然跪倒了一片。王万石跟在枫身后,随他走了进来。 萦素与青屏忙跪了下去。 “平身吧,你穿的倒是单薄,小心着凉。”枫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萦素,她外面披了一件宽大的棉袄,内里似是空荡荡的,只觉得她今日穿的甚是奇怪。 萦素对自己这般穿着也是颇为害羞,尤其又见枫身后还跟了王万石,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陛下,还请移步后殿。”王万石倒是见怪不怪,这是宫里的规矩,再说他一个太监,早已不将自己当成男人。 枫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青屏忙扶起萦素,跟在枫的后面,快步朝后殿走去。 后殿的炉火烧的正旺,一进屋,顿时感觉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枫不等青屏上前,自己先解了外衣,青屏忙接了,帮他挂在衣架上。 青屏一回头,看到萦素还拘谨的楞在门口,忙上前推了她进屋,帮她除了外面的棉袍,萦素忙用双手将寝衣的衣襟收紧了,护在胸前,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青屏一个劲的给她努嘴,意思让她上前去帮陛下宽衣。她却全然不知,只急的青屏不知如何是好。 枫一回头,看到青屏在背后指手画脚那古怪的样子,有点好笑,他冲她挥挥手令她先下去。 青屏忙告退了出去,临走还又背着枫朝着萦素一努嘴,意思让她赶紧上前伺候陛下,自己出了门从外面把门带上了,候在门口。 枫看着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萦素,自己走到了床榻边坐下,只感觉穿了一天宫靴的脚异常酸疼,忍不住去脱那靴子。 萦素见他拔了两下却没有脱下来,这才迟疑的走上前,跪在地上,帮他把靴子脱了下来。 枫玩笑道:“朕还以为你要一直站在那里,任由朕穿着靴子睡觉。 枫这一开口,不似今晚与她说话的那般犀利,萦素心中一软,倒是觉得没有刚才那般尴尬拘谨了。 她帮他脱下袜子,手中碰到他的脚,只觉得有些冰凉,忙从屋里取了盆,又去壶里倒了些热水,用手试了试,水温正好。 她将盆子放在他面前的地上,柔声道:“陛下的脚这般凉,若不用水暖了,只怕一夜睡不安稳。” 以前这些事,都是宫女来做,枫刚要唤宫女进来伺候,萦素已经蹲下身,捧起枫的双脚放到盆里,用手撩起水,帮他暖和双脚。 “这些叫宫女来做就是了。”枫看着跪在地上给自己洗脚的她,竟是莫名有些心疼。 她手指滑过他右脚的内侧,那里有一道陈年疤痕,突然间,她心头一跳,这伤痕,自己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是朕儿时被狼咬留下的伤疤。”枫见她手停在那里,知她好奇那伤疤。不待她问,便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萦素心念一动,她记得自己随身带的物件里,就有一枚狼牙。 “这宫里如何还会有狼?”萦素低垂了眸子,缓缓问他。 “朕小时候住在宫外,后来才搬回宫里来。” 枫一低头,正对上一段宛若玉雕的脖颈,她跪在那里给他用布擦脚,宽大的衣领滑落半边,正露出一抹白皙的香肩。枫更是鼻中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也不知是她沐浴后涂抹的香脂,还是她自身所带的女儿香。 究竟是热血澎湃的青春年纪,除了温若琳,枫还从未跟其他女人这般靠近过。 又或许是这屋里的炭火生的太旺,他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他臂上骤然使力,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萦素毫无防备,“啊”的一声,与他双双滚到了床榻上。 “陛下,臣妾还未及给您把脚擦干。”萦素慌乱的找着托词,想要挣脱他的臂弯,从床上坐起来。 他却没有理会她的挣扎,手上力道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萦素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躺在床上。 床榻上新铺的被褥温软厚实,床单却是依照宫里的规矩,首夜铺了刺眼的白色素布在上面,只为今晚的落红,这条床单明早会被作为证物收录起来。 枫低头间,却见她眼角似有泪水无声的滑落枕上,心里的欲火顿时便如被水浇灭一般。 “原来你心里,真的没有朕。”他坐起身,澎湃的血液骤冷,眉间带了几许懊恼。 “臣妾不敢。”萦素忙从床上坐直身子,用手将凌乱的衣服拉扯住。 枫苦笑,片许方道:“你是这些年来,朕头一次想要宠幸的女人,没想到却也是第一个拒绝朕的女人。” 萦素不信的看着他,他明明有那么多女人。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枫兀自躺下来,将一只胳膊枕在脑后,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板。 “你穿的这般单薄,坐着不冷么?一起躺下来吧,你若不愿,朕不动你便是。” 经他这么一说,她确实觉得身上有些冷,正犹豫着,他却拉了她的手,依旧把她拽倒在床上,只是这次他只与她并肩躺着,并没有去碰她。 “你知不知道,你很像朕的一个故人,见你第一眼,朕便觉得你真是像极了她。” 萦素听他说自己像极了他一个故人,心下好奇,又想问他,却又不敢开口。 枫却似看透她心思,没等她问,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 “当年朕与一个小女孩被困在山谷里,有一只饿狼追了过来,朕腿上那伤口,就是那时候被狼咬伤的。朕还记得,朕因为腿上的伤而发烧,浑身冷的瑟瑟发抖,那女孩,就解开自己的衣服,用她的体温温暖着朕的身体。” 这些往事自从回宫之后,枫再也无人可以说起,今日诉说之间,竟是觉得好似轻松自在了不少。 “那个女孩如今……”萦素听得入神,忍不住开口。 枫微微摇头 “朕也不知,多年前一别,再无音讯……” 萦素歪头看他,此时的枫,完全不似一国之君,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愁绪,更像寻常百姓家一个失恋了的少年,她心中一动,一缕情愫油然而生。 “那日,朕在那废宫门外初见你,便觉得你像极了她。”枫转过半边身子,对着萦素。他伸手撩开她发帘,她的额头光洁白皙,他眼中忍不住露出几许失望。 “只是再像,你却究竟不是她。”他微微叹气,松开手。 “陛下可是盼着再见到她?” 萦素这话刚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这无异于明知故问。 谁知枫却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这么多年,朕日思夜想的都是她,越是想她,却又越怕见到她。” 萦素先是不解,一愣过后,突然想起那日在书房中见到的那方手帕。 她还记得上面那首诗,其中两句她当时颇为不解。 盼相见,怕相见。 如今才明白,那手帕上的诗,只怕是眼前的天子,写给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 “陛下是怕再见到她,已经不是陛下心里的那个人了?”萦素不自觉的伸出手,握上了枫的手。 枫惊讶的看向她,没想到她却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今日这些话,整个宫里,朕再无第二人去诉说。朕曾以为此生不会再爱上别的女子,可是不知为何,自从见到你第一眼,却对你始终念念不忘。朕以为,是时候,对心里的那个女孩放手了……” “陛下……”高高在上的天子对自己敞开心扉,萦素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不曾想,你始终像冰一样,朕只怕暖不化你……” 没等枫把这话说完,他猛然感觉一个温软甜蜜的唇封住了自己的口,那个吻稚嫩而热烈。隔着薄薄一层蚕丝织成的寝衣,他的身体恣意感受着对方那温软的肢体,虽然纤瘦,却突兀有致而充满诱惑。 衣阙舞动中,蜡烛噗的一声灭了,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青春澎湃的身体一瞬间便被激发出了无限的欲望,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她衣服的丝带,一具温软香滑的身体从衣服中挣脱出来,如蛇般缠绕在他的身上。他与她的舌在口中交织,两人的渴望如积压了数年,如今一朝迸发。 枫强健的身体散发出阵阵成年男子所独有的味道,萦素脑中一片混然,她不自觉的将柔软而纤长的双腿盘上了他的腰肢,一阵撕裂的疼痛让她险些叫出声来,但她却又在疼痛中恣意接受着他的全部。 月光通过白色的窗纸透进来些许光芒,枫将她的身体箍得更紧,一边享受着她温软甜蜜的女儿身,口中却喃喃的叫出“萦素”两个字。 萦素听到他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心中一紧,不知为何,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她将枫的头紧紧搂在自己怀中,一行热泪随着一抹如花般艳红的痕迹一起滴落在床单上。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尹素兰的替身罢了。 而你,拥抱着我,喊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一番激情之后,两人便这般相拥相抱的睡去。 第41章 身为皇后的责任 “娘娘,今夜陛下原本是要留下来的,您为何推陛下去了尹婕妤那里?” 绣珠手上帮温若琳卸下凤冠,心里却不解自家娘娘为何要把陛下推去别的女人宫里。 “陛下素来不近女色,本宫担心时间长了,宫里又有传言。再说,这王室之中,子嗣自是越多越好,本宫这身子一时半会怕是也难有子嗣,自是希望能有其他女人,先替陛下诞下一子半女也是好的。” 温若琳对着铜镜,自己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放在桌子上的梳妆匣里。 “娘娘,自古这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想第一个诞下皇子?您却一心只顾为陛下谋划,还望日后陛下莫要辜负了娘娘这片心才是。”绣珠忍不住叹息。 绣珠的话温若琳又如何不曾想到?她对着铜镜中自己憔悴的面容,心下酸楚。虽是没有让枫知道,但是最近这些日子,她咳血的症状竟是越来越重,尽管太医每次来看都宽慰她说病一定能好,但是从太医那惶恐的眼神中,她能看出太医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药每日也喝了不少,却始终不见好。今日之所以不留枫在自己殿里,也是怕他看到自己夜里咳嗽起来的模样。 她只庆幸自己如今已经得到了枫的关爱,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遗憾还未诞下一子半女,只怕自己万一去了,祖父又要生出事端难为枫,这番用心良苦,却不能说给别人知罢了。 “陛下”枫耳边传来一声羞涩的声音,他睁了睁眼,复又闭上。 只觉刚才这一觉睡的异常踏实,不想醒来。 “陛下,时辰不早了,还请陛下不要误了早朝。”那声音轻柔而羞涩。 他一听说早朝,忙睁了眼坐起身来。昨夜的一切仿佛是一个梦,如此虚幻,如此惬意。 待到看清眼前这个一夜间从少女变成女人的女子,这才清醒的想起昨夜的一切。 让萦素惊讶的是,枫的脸如今竟然也红了。 “素兰,你不必起那么早?” 他看了她一眼,如今她已是穿戴整齐,还备好了水和面巾要服侍自己更衣。 “这些事你只管吩咐宫人进来做便是。” 她含羞低了头朝床上看了一眼,枫顺着她的目光,却看到床上皱成一团的床单上落红点点,便知她是害羞,不好意思叫宫人进来。 枫心念一动,伸长手臂一拉,将她一把揽入怀中,鼻中肆意的嗅着她身上那股女人独有的体香,不想放开。 “陛下。” 她娇嗔着,挣扎着扭动身躯,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却惹得枫搂的更紧。 他深深的吻上她的唇,手指顺着她衣襟滑了进去,感受着她因挣扎而激烈的心跳。 最终,她害羞的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去盆里浸湿了面巾,绞干了,拿过来帮他细心的擦了脸。 “朕先去早朝,今夜朕再过来。” 他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许下今晚之约。 王万石在门外候了许久,一听到枫令他进去的声音,忙捧了他上朝要换的衣服与青屏一起走进房来,两人目光自是齐刷刷的瞥向床榻,见了那一抹暗红,两人相视一笑,具是放下心来。 王万石冲着门外一招手,宫女忙不迭鱼贯而入,帮枫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换了,又将那床单收了,仔细叠了,交给宫里的尚宫收到库中。 枫走出依云轩时,萦素躲着没有送出来,他知她害羞,撇嘴一笑,带着一干人等,上朝去了。 今早皇后宫中,也是热闹非凡,自古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王公公在尹婕妤门口的那声通传早已传遍这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如今没有人不知道陛下昨夜临幸了尹婕妤。 萦素到皇后殿里请安的时候,只觉得殿里所有人的目光具是齐刷刷的看向自己,她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害臊,只得低了头,不去看她们。 温若琳从尚宫局的汇报中得知萦素已经得了陛下的临幸,心里虽是有些酸楚,却也颇感宽慰,这样日后宫里关于陛下断袖之癖的传言想是能终止了。 林婉容见了萦素,倒是主动上前与她打了招呼,温若琳原本担心自己这般安排,必是会得罪林婉容这个枫的旧宠,没想今日细观她神色还算坦然,这才放下心来。 后宫晨会中,温若琳无非是按例交代了几句,便遣她们散了,独留了萦素在宫里。 萦素一夜间从少女变成一个完整的女人,她终究是有些害羞,捧了茶杯遮在面前,低着头只顾看着脚下的青砖。 温若琳从绣珠手中接过茶杯,浅酌一口,润了润喉咙。 “本宫对尹婕妤素来颇有好感,所以才放心把陛下交付给尹婕妤。” 萦素听她讲话,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恭敬的道了不敢。 温若琳冲她摆摆手,令她依旧坐下。 “有句话,本宫说了只怕会得罪婕妤,只是却又不得不说。本宫希望尹婕妤日后也劝导陛下雨露均沾,本宫无非是想为这后宫多添子嗣,想尹婕妤必是与本宫一般无二的心思。” 温若琳今晨听尚宫局汇报,说陛下上朝前交代了,今夜还要驾幸依云轩,对此她并非心生妒忌,只是她心里清楚,这天龙国多年来子嗣单薄,虽说如今的太后当年自己做皇后时独断专宠,令这后宫里其他妃子一无所出,但如今做了太后,却是盼着自己儿子多多在这后宫里开枝散叶。 如今这天龙国就只枫一个帝位继承人,温若琳不想多年后旧事重演,所以还是忍不住嘱咐萦素一句。 萦素听了这话,原本被柔情蜜意填满的少女心却一冷,口中并未立时答应。 昨夜,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这后宫中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 忘记了枫除了是她的夫君,还是这天龙国的天子,还是这后宫所有女人的丈夫。 万般恩爱,如今说来,却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是她并不怨恨温若琳跟自己说这些,这王宫不同平常百姓家,若想与帝王两人厮守终生,便是温若琳身为皇后,也不敢作此奢望。 可是在她心里,究竟却是不愿意与人分享自己夫君的。 温若琳见她不曾应声,总是放不下心来,猛然间喉咙中一阵痒,声嘶力竭的咳了起来。 绣珠忙上前给她拍背,一伸手却发现自己身上竟是没带着帕子,正着急时,萦素忙上前两步,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她。 温若琳好一阵咳才渐渐停歇下来。 她冲着萦素投去感激的一瞥。萦素不经意间,却瞥见绣珠手里的帕子上似是有些颜色,但看绣珠在温若琳身后冲她暗暗摆手,显然是让她不要声张的意思。 萦素收敛了脸上惊诧的神色,忙跟温若琳道了扰,告辞了回宫。 待她出了殿,绣珠奉了温若琳的旨意出来送她。 萦素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询问皇后的病。 绣珠却不等她问,却垂下泪来 “此事还请婕妤莫向其他人提起。” 萦素闻言愣了一愣。 “陛下可是知道皇后娘娘的身子如此……” 绣珠摇头道:“陛下只知我家娘娘身子不好,怕是不知道娘娘病的这般重。” 见萦素脸上为皇后担忧的神色并非作假,绣珠又道:“婕妤娘娘,皇后娘娘一直对您不薄,昨夜还是皇后娘娘劝陛下去了您殿里,听说今晚陛下还要……,这话论起来轮不到我们做奴婢的说,只是还请您顾念我们皇后娘娘对您的好,日后也多劝陛下来我们娘娘宫里走动走动,皇后娘娘这身子,只怕陛下来了,比药还管用些……” 说着说着,绣珠已是哽咽起来,语不成调。 “莫要胡说,哪就至于如此了?”萦素听她说的吓人,脸上也变了颜色。 “娘娘对我的好,我如何不知,我自会劝陛下多来看顾娘娘,你也赶紧回去好好照看皇后娘娘吧。” 目送绣珠转身回去殿里,萦素倒是愣在那里一时没有抬脚。 以前还在太子府时,温若琳便时不时因身子不好而取消晨会,萦素只当太子妃不过是身体羸弱些罢了,却不曾想过她会病的这般重。 说来她与皇后并无深交,但是皇后一直以来却对她颇为关照。便从聂晓蝶那件事上,她允聂晓蝶回她自己房里养好病再审,萦素也能感受出温若琳的温柔善良。 青屏见她愣在那里,担心她受风,叫了她几声,她这才晃过神来。 青屏见她心事重重,便也不敢跟她说笑,两人一路无言,相伴着朝依云轩去了。 第42章 疑是故人来 再说朝堂那边,枫今日不同往日,身在朝堂却心不在焉,只因上朝之前,浩姗姗来迟,在他耳边轻声说的一句话。 “陛下,凤鸣镇王亭长星夜赶来,如今在宫门外有急事求见陛下。” 也正是这句话,让枫整个人魂不守舍。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王亭长原本是禁卫军中的一名侍卫,是他吩咐浩派往原先避风山庄那里守候萦素消息的人。上次他与浩去过避风山庄之后,便命人提拔了王侍卫顶了亭长的职务。 上次自己与浩去往凤鸣镇,萦素之事还全无消息,如今王侍卫星夜赶来,这代表了什么? 他恨不得立刻弃了早朝而去,赶去宫门接见王侍卫,只是强自冷静下来,自己刚刚登基,若便开了这随意退朝的先例,只怕更会落温峤话柄。 他耳中听大殿之内群臣不紧不慢的在那里汇报各地呈上来的事务,却是心急如焚,刚才浩禀报之时自己身后还跟了不少太监,所以并不好细问。 温峤在殿下冷眼旁观,早已看出他心思不在这朝堂之上。 他心下暗自冷笑,枫没登基前还担心他怀有雄才伟略,想将这朝政独揽手中,倒令自己大权旁落,所以才处处防备他。 如今不过是才刚上了几天朝,就看他神情恍惚,对于群臣的汇报已是置若罔闻。 “各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请?若无他事,今日暂且散朝。” 枫好不容易熬到大殿里群臣无声,他忙不迭站起身,此时的他心早已飞往宫门外,想去一探究竟。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温峤上前一步,这一声音量略大了些,倒吓了众人一惊。 “不知左相有何事?”枫也被他吓了一跳,他略一皱眉,心下虽是有些不悦,却也只好又坐回到御座上。 “启禀陛下,按照以往惯例,各地上报的政务是由臣等初步审阅批复之后再交由陛下审批,只是陛下登基未久,老臣想要问一下陛下,这规矩……” 枫知他是在试探自己,但是今日他有心事在身,无暇与他较劲。 “那就还依照先例便是,只是辛苦丞相和列位大人了。” 温峤听毕忙躬身退后,低头之下的脸上带了一丝难掩的得意。 枫风风火火的出了大殿,忙不迭的令人宣了浩过来。 “人在哪?”任谁都能听出他的语气甚是迫不及待。 “禀殿下,如今人在西宫门外候着。”浩躬身而答。 “他可是有什么消息?”枫等不及令人前去宣召,抬脚大步朝西宫门方向快步而去,浩赶忙跟在他身旁伴行,只苦得枫身后那帮服侍的小太监一阵小跑跟在他身后。 “属下未来及细问。”浩低声答说 。 枫心里带着些许兴奋,却又交杂着几许紧张。 他甚至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意。   临近西宫门门口,枫的脚步慢了下来,似是能听到自己此刻的心跳。 “去传朕的旨意,宣他进来。” 浩领命而去,不多时,就见一个男人跟在浩的身后快步而来。 待他到了枫跟前,忙站定了,双膝跪地冲他行了君臣大礼,口中道:“凤鸣镇亭长王长寿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多礼。”枫一抬手,示意他起身。 王长寿抬起身,枫这才注意到他头发和衣服上满是灰尘,想必是星夜兼程而来。 “陛下走后不久,都城便来了人宣旨,晋升小人做了凤鸣镇的亭长,小人还没来及跟陛下谢恩。” 王长寿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这芝麻绿豆点的小官,实际上没有权利进京面圣谢恩。谢恩不过是心里感激的意思罢了。 “可是驿站有什么消息?”枫心知他此来必不是为了谢恩这点事这么简单。 “小人惦记着陛下的嘱托,虽是升了亭长,却依旧在驿站住着,日前有个女子寻来,说了陛下的名讳,称与陛下少年时有数面之缘。小人虽不知真假,但也不敢耽搁,当即启程来拜见陛下。” “那女子如今何在?”枫只觉得心要跳出来一般。 “那姑娘刚才与小人同在宫门外候着,只因没得陛下宣召,所以不曾入内。” 他话音未落,只见枫拔腿便往宫门而去,浩迟疑了一下,忙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 守门的侍卫见是天子亲临,忙不迭跪下呼了万岁,枫却哪顾得上理他们,脚步如风似火。 朱红色的正宫门白日里紧闭着,唯有旁边的小门是开着的。 他与那小门不过是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一般。 不知为何,越是靠近那宫门,脚步愈发沉重起来。 透过朱红色的门洞,他已经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少女。 少女背对宫门而立,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头上却戴了一顶蒙纱的斗笠。 他缓步出了那道小门,少女应是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两人之间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是你么?”枫这话从嗓中滚了几滚,仿佛耳语。 少女见了他,并没有下跪,倒是将眼前的面纱掀起一角。 枫心中顿时被电击了一般的颤动。 面纱之下,是一个清丽动人的面孔,只可惜仿佛老天嫉妒这个面孔太过完美,所以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片碍眼的胎记。 她如今也定定的望着他,眼神中闪烁出一丝犹豫,瞬间又转为惊喜。 “枫,是你吗?”她声音软糯而轻盈,似铃声悦耳。 枫鼻翼耸动,眼前瞬时模糊一片,他没有回答,快步上前将她拥在怀中。 怀中的女子身形纤瘦,柔弱无骨。 “萦素,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那女子没有挣扎,她似是犹豫了一下,便将手环住他的腰,头轻轻的依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轻声道:“世事难料,我从不曾想过与你会是这般再见。” 枫松开她,双手扶了她的肩,正对了她的眼睛:“萦素,你可怪我?当年我并非刻意向你隐瞒我的身份,实在是我也并不知……” 一只白皙修长的柔夷轻轻掩上了他的口。 “我若怪你,不想见你,又岂会跟人一起过来?当年初见我也瞒着你我的身份,你我都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枫复又把她搂在怀里,心里一片温热,两人之间终究是有着国仇家恨,他一直担心不知如何以现在这个身份面对她,如今她不过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便化解了他多年的心结。 浩远远的立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两有情人终究相见,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 温若琳用手指轻轻的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王公公,你可知此女是何来头?” 刚刚,王万石奉了枫的旨意,过来传了一道口谕。 只道是从宫外送进来一个女人,枫在这后宫里给安排了一处宫殿居住,只令王万石前来跟温若琳知会一声。 王万石听了温若琳的问话,也是颇感为难。 只得低了头盯着地面道:“这……,老奴也不甚清楚。” 见王万石吞吞吐吐,温若琳心下更是疑惑难当,枫非好色之人,上次册封应采月不过是为了跟自己怄气,而昨夜听闻他与尹婕妤一夜欢好甚为融洽,今日却骤然安排一个女人入宫住进了彩霞殿。 之前太子府跟过来的那些女人,阶品最高的也不过是林婕妤和尹婕妤。 分配住所时,按照阶品,也住不得两进两出的彩霞殿,只分配了一进一出的配殿罢了。 这两进两出的彩霞殿只比自己这三进三出的昭阳殿略低一等,是要留给日后的贵妃皇贵妃才能住得的。 想必枫就算是不清楚这后宫阶品,周围的人也会跟他说明这些规矩。 如今突然从宫外进来这么一个女人,却被枫安置在了彩霞殿,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想到此处,温若琳又问王万石道:“那陛下可有安排,如何册封?” 王万石忙摇头道:“禀娘娘,陛下倒是未曾提起册封的事。” 温若琳听闻,更是理不清头绪。 王万石见皇后迟迟不语,自己又要赶回去复命,只得硬着头皮道:“禀娘娘,老奴只知此女是从宫外一早送进宫来的。” 温若琳颔首,略一思量,依王公公之言,只怕是哪位王公大臣进献来的绝色女子也不好说。 新皇登基,外臣为了巴结新皇,送些绝色女子进宫也不是没有先例。 枫一向并非好色之人,只怕刚刚上位,不好拒绝外臣的示好而收下也是有的。 想到这她倒是有些释然,自己原先那太子妃之位也是祖父这般为自己谋划而来。 她没有再问,只道了一声本宫知道了,便令王公公回去复旨。 “多谢娘娘。”王万石躬身谢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皇后的性子果然是极好,至少比他预想的要顺利很多。 “还有一事,陛下让老奴跟娘娘转达一声,说这位新进宫的佳人,性子腼腆怕生,还请皇后娘娘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 “这新人也有点太得寸进尺了吧!” 温若琳还没开口,绣珠已是忍无可忍。 “绣珠,不可放肆,这是陛下的旨意。”温若琳歪头呵斥了她一声。 绣珠闻言闭上嘴,但是委屈的泪水却在眼眶中滚动了起来。 “王公公自去复旨吧,本宫乏了,要休息了。” 温若琳冲着王万石挥了挥手,一脸疲乏的神态。 王万石忙不迭依言告退去了。 “绣珠,刚刚是本宫委屈你了。”待王万石去的远了,温若琳转过头,冲着绣珠致歉道。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替娘娘您觉得委屈。您事事为陛下着想,为陛下安排的体贴周到,陛下却这般凉薄。便是让个初进宫的女人住进那彩霞殿也就罢了,竟然连每日参拜娘娘的礼数都让免了。”绣珠说着话,眼里的泪滚了滚,终究掉落下来。 温若琳闻言轻声叹息道:“若说陛下的心思,本宫也猜不透,原本还担心他专宠尹婕妤一人,冷落了旁人,倒让人觉得是本宫气量小专宠善妒,容不得别人。” 绣珠看她落寞的神色,口中也不忍再说,只好转过头又拿宽慰的话安慰了她一番。 彩霞殿里,王万石回来复命。 “若琳可说什么没有?”枫见王万石脸色平常,想是皇后必是没有说什么苛责的话。 “禀陛下,皇后娘娘不过是问了两句新娘娘的来历。”王万石据实回答。 “那你怎么回的?”枫有些后悔当时自己没预先想个说辞。 “老奴据实而答,只说这位新娘娘是今日刚入宫的。”王万石说到这,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忽而担心自己回的不知妥否,心下有些忐忑不安。 “那若琳又是如何说?” “皇后娘娘什么也没说,只问陛下可否定了阶品。” “果真是她的做事风格。”枫叹息了一声,对温若琳的体贴大度又是感激又是抱歉。今日这事,并非他刻意隐瞒温若琳,只是此事却不知该如何说,又从何说起。 萦素的身份颇为尴尬,若是被当朝臣子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别说入宫,只怕立刻就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陛下,今早陛下原定了今晚依旧驾幸依云轩,不知……?”王万石偷偷抬起脸看他,此事甚感为难,看今天这情形,只怕君王会改了今晚的住所,但早间枫的所说都已经记录在宫廷的起居录里,若是有所改动,还必须要与君王重新确认。 枫经他提醒才想起此事,想起昨晚与尹婕妤一夜欢好,百般纠缠,毕竟是正值热血沸腾的年纪,心中一阵酥麻。 “陛下”,宫门外自称萦素的少女如今就在枫身旁,见他楞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殷切的叫到了一声,脸上一番娇羞可人的神色,枫从愣神中缓了过来,怔怔望着她,不知为何脑中浮现的却全都是昨夜尹婕妤的一颦一笑。 “万石,朕今晚便留在这彩霞殿。” 王万石心神领会,忙去安排去了。 枫一脸真诚一脸歉意的看着眼前的少女道:“素儿,只能暂时委屈你住在这里了,现在宫里不知还有多少左相大人的眼线,朕暂时只好叫你素儿了。” 那素儿巧笑嫣然道:“陛下这般说便是生分了,素儿这名字臣妾喜欢的紧。素儿来寻陛下的路上心里还甚是担忧,时隔这么多年,也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我。” “朕何曾忘记过你一天?”枫执了她的手,口中这般说,心下却有些茫然。 眼前之人,便是自己日思夜想不知多少回的那个女子。这些年,自己曾千次万次的幻想过与她重逢时的情形。只是不曾想过,如今相见之后,经历完最初那个激动时刻,如今心下竟是对她有些陌生。 枫细细的审视着眼前这女子额头上的胎记,那胎记的形状虽然时隔多年他却记得清楚,自是不差分毫。只是眼前这女子总让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如何不妥却又说不出。 “我已经吩咐王公公转告了皇后,免了你每日向她请安。”枫说到这,心里对温若琳的愧疚更加深一层。不过他这般做,除了因为萦素身份不能暴露之外,更是因为萦素曾是一国公主,他不忍令她卑躬屈膝的去向别的女人问安,尤其还是仇人的孙女。 “谢陛下,这彩霞殿甚是宽敞,素儿喜欢的不得了。”那素儿闻言巧笑嫣然,她站起身谢了恩,忍不住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围绕着枫,竟在这殿里翩翩起舞起来。” “陛下”,她拉着他的手,一边轻快的旋转着,一边亲昵的叫着,脸上娇媚无限。 “朕竟不知你会舞,跳得还这般好看。”枫讷讷道。 “以前在宫里,自有老师教习,只是这么多年没有跳,却是生疏了。”她渐渐停下脚步,略微收敛了一下脸上欣喜的表情,两鬓已经有细细的汗珠渗了出来,口中也是娇喘连连。 枫看着她脸上明朗的笑容,心中突然一亮。自从相见,总觉得她有些陌生,如今才想明白,少年时与她相识,她被人追杀,加之惦记着父母的下落,惶惶不可终日。脸上自是没有过笑颜,便是笑,也是凄苦的笑。所以自己为了博她一笑,才会偷偷带她去山谷。 而今这个少女,自从见了自己,脸上便一直带了欢喜的模样,想必是因为与自己重逢的缘故,想到这,心里的疑惑总算是有些释然。 “素儿,你这些年都在哪里生活?我也没处寻你,只得苦等你这么多年。”枫半是埋怨半是怜惜。 那素儿想也没想便道:“那日英姑带我走了,四处都是战乱,我们便去南疆荒蛮之地隐姓埋名定居下来,一住便是好些年,素儿自是想回来找陛下,可英姑却是不许,再加上路途遥远,哪里是想来便来的?前年英姑因病去世了,素儿一个人在南疆孤苦无依,便动了回来找寻陛下的心思,原本也不敢奢望战乱中避风山庄还在,没想到陛下有心,竟是派人依旧在镖局那边等着臣妾,那王亭长见了臣妾额头上的胎记,过来询问,没想到,陛下竟然一直不曾忘记素儿。这来的路上,臣妾才知你却是这天龙国的储君。” 她这会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露出一番凄苦的表情,倒让枫似是看到了从前萦素的影子。 “素儿你这连日奔波必是辛苦不堪,早些去休息吧。”枫怜惜的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那素儿娇羞道:“素儿见了陛下,欢喜还来不及,哪还会觉得累?若是陛下不嫌烦,不若素儿与陛下说会话。” 枫对于她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也颇感好奇,听她愿意说,自是不会拒绝。 便令宫女备了茶水点心在殿里,任她依靠在自己怀中细细诉说。 第43章 不识佳人是故人 “青屏,你去看看,陛下怎么还没来?” 华灯初上,萦素坐在铜镜前,神不守舍坐立难安。 青屏见她这般模样,掩口而笑,口中答应了一声,出门去看陛下的车辇到了哪里。   萦素对着镜中的自己理了一下妆容,她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的模样了。 镜中的女人又是陌生又是熟悉。 她所了解的自己,只有这短短年来的日子,是从自己从石家醒来的那一刻开始。 至于醒过来之前,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子,自是不曾想起来过。 “或许我不应该再纠结过去,既然想不起来,便这样糊里糊涂的生活下去也好,若真有人惦记着我,那我在尹厅长家住了那些时日,为何却不曾有人回去寻我?” 她一想到自己莫名的身份,心情便有些沉重,抬头看看镜中自己的脸,虽是容颜姣好青春正华,眼神中却总透出一股忧郁哀怨的神情。 萦素忍不住又有些纳闷 “陛下为何偏偏会喜欢我?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个见了陛下不是一脸欢喜?是了,陛下昨夜说我像他那个故人,我不过是他那故人的替身罢了。” 正想着,只觉铜镜中有个人影一晃,她回头看去,正是青屏回来了。 青屏苦着一张脸,似是有什么话欲说还休。 “娘娘”青屏犹豫了片许,方道:“方才奴婢在门口等陛下,等到后来,倒是王公公过来传话。” 萦素长长的睫毛抖动一下,不发一言,只等她继续往下说 “王公公过来通传,说今夜陛下不来了,让娘娘您不用等了,早些歇息。”青屏说完话忙低了头,怕看她失望的脸色。 “莫不是今日朝堂上的事太多,未及处理吗?” 听得出萦素虽是这般安慰自己,但语气里却满是失望。 “娘娘,便是奴婢不说,只怕您迟早也要知道,如今奴婢说了,您可千万别动气,这国君比不得普通百姓家,便是专宠,怕最终还是要雨露均沾的。”她兀自在那里唠叨,完全不像平日干脆利索的那个青屏的作风,倒让萦素一头雾水。 青屏吞吞吐吐道:“刚才奴婢去打听了一下,听说今日从宫外送进来一个女人,只怕今夜陛下是要留宿在……” 萦素原本拿了一枚簪子在手中把玩,听她说完这句,不自觉手中一沉,将那簪子跌落在地上。 青屏忙俯身帮她将簪子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 过了片晌,萦素淡然一笑,似是释然道:“果然,帝王家的恩宠皆是如此罢了。” 青屏想她说的是气话,忙劝道:“娘娘,这后宫自来就是这样,您可千万不要伤心,陛下也是一时新鲜,迟早还要来我们这依云轩的,陛下登基后,您可是第一位侍寝的娘娘那!” 萦素此刻只想起他昨晚那番痴心伤感的话,想起他侧头看向自己脸上的泪痕,想起昨夜两人百般恩爱千种温柔万种纠缠,自己自是一颗心,一个人,完完全全的给了他,没想到昨晚如此那般,今日里他便又有了新人。 “是我错了,我早知道在这宫里,若是谁付出了真心,那便是输了。只是这心不由得我,从见陛下第一面,我这心早就付出去了,是我不自知而已。” 一时间,萦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心却如撕裂了一般的疼痛。 枫如今坐在温泉池中,半身露出水面,倚靠在池边的石壁上,任外面寒风彻骨,池中却是暖意洋洋。 今日下午,他全然没有心思去处理朝政,就待在这彩霞殿里听素儿诉说两人离别后的遭遇。没想到她为了躲避战乱竟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也难怪这些年自己遍寻不到她的消息。 若非因英姑病逝,她一个女孩家无依无靠想要来投靠自己,只怕两人还是相见无期。 侍浴的宫女用瓢舀了温泉池中的热汤不断的淋在枫的身上,他猛然间想起昨晚尹素兰为自己暖脚,低垂了头,轻轻的用手舀了水,淋在他的脚腕处。 还记得她看到自己小腿处的伤痕,那眼中的心疼,非是迎合非是谄媚,却满是怜惜。 想到怜悯,他心中一动,自己是这天龙国的君王,别人看自己都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而唯独她,好似从未曾把自己当成天子对待,她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寂寞和无奈,从心里生出来的那些怜悯。 他摇摇头,忍不住自嘲苦笑。 素儿没回宫之前,自己心里日思夜想的都是她,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如今人终于如愿来了,自己脑中却在想另外一个女人。 红绡帐里,烛光摇曳,已经沐浴更衣素儿低头含笑坐在床榻上等着枫。 屋里两个宫女也是屏气凝神躬身而立。 彩霞殿内殿的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屋里的两个宫女见到进来的人忙行了礼,素儿便是不抬头,也已知进来的是谁。 枫挥挥手令那两个宫女出去,二人忙出了门从外面把门带上。 素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害羞的低下头。 枫走到她床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伸手牵了她的手在自己掌心握着。她的掌心温暖而湿热,全然不似温若琳那般冰凉。 她朝他甜甜一笑,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素儿,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枫的语气一如他此刻的心情那般平静,仿佛只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是,陛下”。她靠在他肩上温柔而甜蜜的回应 由于刚刚沐浴过,她的肌肤便如刚去皮的鸡蛋一样嫩滑,温泉水原本有淡淡硫磺的味道,不过水中兑入了宫里夏天时收集的各类花瓣制造的精油,淡淡硫磺的味道混合着百种鲜花精油的香气,竟散发出类似麝香的味道。让枫有些意乱情迷。 枫凝视着她的眼睛,想找回少年时那种熟悉的感觉,但是突然间,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额头上,一脸吃惊,脸上顿时布满了诧异的神情。 素儿抬眼见他表情如此,不但没有慌张,反而抿嘴笑道:“陛下必是奇怪我额头上的胎记去哪了是吗?” 枫没有说话,但是看她额头光洁白皙,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胎记,心里疑窦丛生。 那素儿笑道:“陛下,当年离宫之时,英姑担忧宫外兵荒马乱,怕我被那些士兵流寇凌辱,所以用药水在我额头上画上了胎记,那药水是我婆娑国一种染料,若非还用药水再洗去,一般清水是洗不掉的,当日英姑去避风山庄带我走了,当日便已给我洗去了,臣妾今天复又画上,原本是为了陛下方便辨认,如今臣妾与陛下解释了,免得日后天天还要再画这劳什子,当真是麻烦的很。” 枫这才明白缘由,如今再细细看她,她额头上没了那碍眼的胎记,整个人越发显得明艳照人,完美无瑕了。 只是枫却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眼下这个素儿,额头上没了胎记,却是与自己印象里的萦素有些格格不入。 “陛下”,素儿看他表情不似欢喜,诧异道,“臣妾为何感觉陛下见了臣妾,却没有臣妾这般欢喜?莫非陛下不喜欢臣妾现在的样子,还是这后宫之中已有陛下心爱之人?” “怎么会?”枫听她说到心爱之人,顿时想到了尹素兰,被她说中心思,他眼神躲闪了一下,伸长手臂拥她入怀里。 “素儿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朕都是欢喜,只是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年,今日见了,依然觉得如梦似幻般不真实,朕心里也不知为何,素儿你要给朕一点时间。” 素儿的手顺势搂向他的脖子,将自己脸贴上了他的脸。 “陛下,臣妾也如在梦中那。”她呢喃细语中,身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枫原本应该用唇封上她那甜蜜的唇,搂紧她那纤细柔软的腰肢,他心里告诉自己应当是如此,但手却不由自主的将缠在自己身上的这具温软的身体推开了。 “陛下?”素儿此时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之色。 “素儿,今日你一定累了,先好好休息,朕明日早朝后,带你去一个地方。素儿你必然喜欢。” 枫慌乱从床边站起身,从地上拿起靴子胡乱的套在脚上,不及唤人伺候,他飞快的取了衣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准备出去。 “朕刚想起今日的奏章还没批,朕先走了,素儿你好好休息。朕明日下朝后再来。” 说罢他不敢再回头看她的反应,逃也似的推开门出去了。 一直候在门外的王万石原本准备等里面熄灯之后自己便可去休息了,没想到枫却突然推门而出,到让他猝不及防,枫胡乱的将外衣的带子系起来,只顾往前走,王万石也不敢问,只好紧忙跟上他的脚步,随他一起去了。 素儿独自坐在只剩她一人的床榻上,脸上没无一丝羞愤惊诧的表情,嘴角却浮上一缕诡异的笑容。 “真的可以骗过他吗?” 她心里暗暗想着,黑亮的眼神中闪出一丝疑惑。 “且不说他一国之君的身份,便是如此帅气俊朗的容貌,也真是个会让所有女人心动的男人,自己便是委身于他也是不亏。” 她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一抹迷人而危险的笑容。 第156章 少年天子初露锋芒 “陛下,如今要去哪里?”王万石跟在枫的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与枫虽说是半仆半友,但对方终究是君上,便是主人如何没把自己当成下人,但他也不好开口询问主上的私事。 枫听他这么问,一时停住脚步。 宫里的规矩,君王每日可以选定去哪个妃嫔那里过夜,若是不选,也有自己的寝宫可以独宿。 如今枫从彩霞殿出来,自是不好意思去皇后那里。刚才又令王万石去尹婕妤那边传了话说是不过去了,这会子再去也不甚妥。 踌躇片刻,他苦笑一声道:“今夜朕还是去勤政阁吧,想来奏折左相大人应该也派人送过去了,一会万石你安排人就在勤政阁里铺个床铺,今夜朕就在勤政阁里歇息了。” 枫说罢抬步朝勤政阁方向而去,王万石答应一声忙跟他身后一起去了。 织云轩里,林婉容正怔怔的对着窗户发呆,她手中虽然拿着一本书,眼神却没落在书上。 兰心从外面进来,脸上原本带着笑,见她这样子,倒是忙收敛了,又不好白手在那里站着,便把林婕妤今日刚晾干的衣服收了,在那里熨烫。 林婉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兰心忙停下手里的活计,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娘娘,您这一天也没怎么吃饭,要不奴婢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点心,给您取点回来?”她见自家娘娘心情不好,一天都没怎么说话,于是小心翼翼的,唯恐一语不慎惹她发火。 “算了,本宫吃不下,都道陛下不喜女色,却如今一连两晚去那依云轩!”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恼恨,说着话眼眶红了起来。 “娘娘,您莫要伤心,只是伤了自己的身子。”兰心忙上前安慰她。 她似是没听到,只顾冷笑道:“不知皇后娘娘为何如此偏袒那尹素兰,既然做的如此大公无私,为何又要独独扶持她一人?怕雨露均沾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只是在给自己拉拢帮手罢了。” “只是皇后娘娘新婚那夜,陛下却是来咱们房里,陛下心里必然还是最心疼娘娘,尹婕妤那边,陛下只怕也就是给皇后娘娘面子罢了。” 林婉容听闻此话神色一凛,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脸恼恨之色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必是皇后娘娘恼我误了她做太子妃时的新婚之夜,所以才故意扶持尹素兰,原来却是针对我?” “不过今日之事怕是连皇后娘娘也想不到。” 兰心这句话倒是勾起了林婉容的好奇心,她不解的看着兰心,等她继续说下去。 “原本看娘娘您心情不好,奴婢没敢说。”兰心犹豫了一下方继续道:“刚才有其他宫里与奴婢交好的姐妹过来闲聊,说是今日陛下从宫外又接进来一个女人。”她一边说话一边看林婉容的反应。 果然,林婉容听她说出这话,顿时神色一变。 “陛下亲自从宫外接进来的女人?” 她原本哀怨的神情顿时隐去,圆睁了双眼看着兰心,不相信的连珠问她。 “奴婢也不知,只听她们说是从宫外来得,今日才刚入宫,陛下赐住彩霞殿。” 兰心被她的神情吓住,不自觉的退后半步。 “今日刚入宫,便赐住彩霞殿?彩霞殿可是一品品阶的女子才能住得。”林婉容眼中的神情分明是不信。 “奴婢还听说,为了这位新进宫的女子,原本已经定了的,今夜陛下驾幸依云轩也取消了,怕是皇后娘娘的安排又白费心。再有就是,据说陛下还特意下旨,免了这新人每日向皇后娘娘问安的规矩。”兰心心想或许这最后一句话,能稍微让林婉容舒心一些。 林婉容听罢脸上表情甚是复杂,沉默了片许,她嘴角突然浮出几许冷笑。 “如今宫里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她嘴里说着,心里却依旧泛出一丝醋意,暗暗想着:“原本以为殿下不喜女色,每次来从未曾碰过我身子,早知如此,我当初又何必装了那般清高的模样。想陛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只是一直不经人事,如今食髓知味,倒是便宜了别人。” 想到此处,心里顿时懊恼不已。 对着勤政阁里堆积如小山一般的奏章卷轴,枫皱起了眉头感叹道:“万石,我倒不知做了天子,这每日都有这么多政务。” “陛下,素日倒也不是如此,只是最近举国上下皆忙着陛下登基之事,有些不要紧的政务怕是暂缓了,如今堆积在一起,看着便多了些,平日里并没有这么多。”王万石一边帮他整理奏章,一边忙着宽慰枫。 枫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拿起一个卷轴展开看了,不多时便丢在一旁。继而他又冷哼一声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怕是也有左相大人想给朕一个下马威的缘故,拿这些陈年的奏章充数,想要吓唬朕吧,这个奏章朕明明记得上月协助太上王理政的时候朕已经批复过了的,如今又堆在这里充数。” 他把书案上的奏章挨个的打开翻阅,见是不要紧的,或是之前还是太子之时,就已经处理过的丢在一旁,最后书案上也就剩下五六个要紧的奏章。 他正要挨个细看左相是如何批复的,却听见王万石小声的打了一个哈欠。 “万石,你先去休息吧,叫些年轻的进来伺候便是。” 他心疼的看着王万石,他年纪也不小了,日夜跟随在自己身旁,总是休息的比自己要晚,起的还比自己要早。 王万石忙诚惶诚恐的跪下道:“老奴该死。” 在君王面前打哈欠、咳嗽和放屁之类的事情,都是不妥的。刚才他忍了半天,始终是没有忍住,没想到便是掩着嘴,这哈欠依旧是被枫注意到了。 枫从御座上起身,绕过书案扶起了他。 “万石,何必如此,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下人,这宫里,知朕心事,心疼朕,处处为朕着想的,只有浩与你,如今你岁数大了体力不支,还是多休息休息,你把身体保养好了,朕还指望你多陪朕几年那!” 王万石听他语气温和,真情流露,心下自是感动不已,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自从陛下回宫,老奴得幸侍奉陛下,陛下一直对老奴照顾有佳,老奴感念不已。” “既是如此,你更不要执着于这些规律,还是早点去休息了吧。”枫温言劝道。 王万石还要推脱,但是却觉得自己身体实力不从心,只好道:“谢陛下体恤,老奴去帮殿下安排值夜的。” “日后宵禁之后,你便去休息,多安排些年轻的值夜便是。”枫冲他交代一句,忙又低头去看奏章了。 王万石复又千恩万谢了,方出去安排值夜的太监和宫女,不时,便有几个年轻的太监和宫女躬身静悄悄的进了勤政阁,小太监研磨,宫女奉茶,毕竟是年轻,再者能贴身侍奉天子说起来也是天大的荣耀,一个个具是精神奕奕。 枫不慌不忙,夜还很长,可以慢慢处理政事。 他打开一本,是地方上报某地今年遇到了百年不遇的雪灾,申请朝中救济。他见左相批了准一万两白银,从国库中调度,派均输令温厅旭购买稻谷,令当地县丞平价卖于受灾民众。并每日免费向灾民施粥两次,直到灾情缓解。 如此处置并无不妥,只是看到这负责采购稻谷的官吏也是姓温,枫心里倒是有些疑惑,刚叫了王万石一声,想问问此人来历,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令他休息去了,便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果真离了万石,竟是诸多不方便。” 不过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下,想起之前左相大人家族中升迁的名单,忙令伺候的太监去档案中找了,待太监取来名单,拿来翻开了,温厅旭的名字毅然其中。 他冷笑了一声,暂将奏章放到一旁,再看下一个。 下一个却是少府卿上的奏章,却是说如今新王登基,建议大修王宫,上次大修王宫还是天龙国迁都时候的事,如今王宫内诸多亭台楼阁已是破旧,而今国库充足,可以重新翻修一下。 枫见左相批的意见也是准,上面批了将作大匠李凡典负责宫里各楼阁的维修翻新。这人虽然不是温姓,但是也在之前那个晋升的名单上,想必也是温家非同姓的亲属。 枫取笔沾了红墨,在上面又批了一个否字。 如今王宫已是够用,他想起儿时在幽丽国时,每到王宫有如此举动之时,民间必然会增加赋税填充国库,民众有怒不敢言,贫苦者愈加贫苦,此事只会引起民愤。况且刚刚宫里举办了新王登基大典,想必也是花费不少,如今若再要动用国库中的银两,那亏空只能从百姓身上找补了。 后面两个奏章因为不涉及钱物,左相处理的也算是妥当,他便批了准字。等到看最后一个奏章,却是因为军部反应今年冬天较往年要冷,希望增加军士衣物的厚度,士兵的冬日衣物需要全部重新制作,看左相批复的意见却是个否字,原因是今年冬日士兵衣服都已经发放,重新制作需要耗费时日,便是再做也来不及了。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左相的意见倒是并无不妥,只是今年冬日确实是冷,士兵本身是为了保家卫国,如果衣服都穿不暖,实在是说不过去,他突然脸上露出笑容,拿起笔来在奏章上批复了另议两个字,显然心中已经有了决策。 处理完政务,也觉得有些乏了,这勤政阁里却没有安置原来书房中的床榻,他只好令太监取来几床被褥,就地铺的厚厚的,躺在上面也倒是惬意。如此闭上眼,一天的劳累之后,竟然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王万石依旧是早起了,来侍奉他穿衣洗漱,又令人安排了早膳。枫因着昨夜第一次亲笔处理的那几件政务,一时倒是没有惦念起昨日才入宫的素儿,他朝着金銮宝殿大步而去,心下踌躇满志。 “陛下,如何却驳回了少府卿的上书?按照规矩,陛下新登基,大修宫阙也并无不妥。”温峤听闻大殿执事太监宣读了枫的批复后,挺身上前皱眉询问。 “是啊,陛下,如今暂无战事,臣等认为大修皇宫也并无不妥。”右相钱学忠也上前一步附和着温峤的话。 “左相大人,朕看奏章如今还有地方遇到百年不遇的雪灾,有这维修宫殿的钱,不如拿去救灾,再说了,朕记得迁都至此也没几年,当时这宫殿是大大扩充过的,朕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再浪费国库里的银子。”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让左相倒是不好争执。 “是,陛下。”温峤听刚才太监宣读,那赈灾的折子陛下倒是批了,这个修葺皇宫也不急于一时,日后还有机会,所以也没有再争执。 枫从大殿太监手中取过那个军需处的奏章道:“这个左相大人是批了否的,朕倒是有些不同的想法。” 温峤忙道:“陛下,微臣倒不是不赞成再做冬衣,只是这时间仓促,即便是做好,发下去,也是明年春日了,不如明年再做。” 枫走下御座,几步到了温峤面前,冲他问道:“请问左相大人,可知目前我国镇守边疆的士兵有多少人?” 温峤斜眼看了一眼负责军部的太尉史,太尉史忙上前一步低头禀报道:“禀殿下,近来几年边疆稳定,军队人数已是缩减了多半,目前镇守边疆的约有三万将士。” 枫冲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太尉史忙又退到一边,枫一边踱步一边点头道:“三万件士兵的衣物,一时之间确实难以制作出来。” 温峤当他是认可了自己的意见,便道:“所以老臣驳了,想是明年再做新的军服时,可以做的厚些。” “不知左相大人想过没有,如今你我众人皆在屋里,便是冬天,有炭火取暖,那些士兵要在室外守家卫国,如何可以度过今年冬天那?再者,如果明年冬天却不冷,便是做了厚的冬服,倒是不合时宜了。”枫言道 殿下众臣听他说的有理,忙都低头道:“陛下圣明。” 只是温峤心里暗自冷笑,心道:“便是说的如何有理,看你却如何解决此事” 枫看他脸色,知他心中所想,脸上微微一笑,自信满满道:“大司农可在?” 大司农常御柱忙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枫道:“你去发布御旨,就说如今需要制作轻软坎肩,可以穿在现在士兵盔甲之内的那种,无论是官立织造司还是民间私人作坊,均可设计制造,如选中,明年可以承接军服的制作。每处所呈上的样品,不得少于一百件以供甄选,三日之内必须呈上方可参选。” 常御柱忙遵旨退下。 “陛下,便是各地织造司加上民间的作坊,一处百件,对于三万件的数量,也是杯水车薪”温峤嘴里说的客气,心里却在耻笑他幼稚的想法。 枫却不理会他的语气,又道:“籍田令可在。” 籍田令也忙上前听令。 “朕令你去贴御旨,凡是家里有士兵者,每家给钱若干,便说今年冬日寒冷,边疆士兵需要棉袍御寒,令她们加紧制了棉坎肩缴纳上来,她们必定惦念自家亲属,会加班加点制作,只是银钱要给的充足,莫让这些士兵的家人还倒贴了钱。” 籍田令忙答应了 “朕知有些士兵家里却是无人,缺失的那些,便要靠着大殿上的诸位爱卿了,朕也不勉强你们,只是朕想,诸位爱卿哪家不是奴仆上百,便是做多了的棉衣,或者往年淘汰的棉衣,也先拿来用了,总好过没有,朕也不强行要求,诸位爱卿自己看着办吧,三日之内,也要缴纳上来。”他复又吩咐道。 “陛下,只是这棉衣也有织造局制造的,也有百姓家制作的,怕是衣服大小不合,良莠不齐。”温峤依旧不死心的反驳说。 “左相大人,你这真真应了那句笑话,何不食肉糜?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有总比没有强,朕令做外衣里面可套用的棉坎肩,原本就是为了穿在里面,免得士兵的衣服样式不统一,有碍观瞻,再者,万一天气暖了,脱下里面的夹层,外衣依旧可穿。”枫昨夜料想温峤必然会反驳诸多理由,便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话。 温峤半晌无语,只得退后一步,也没有再继续反驳。 众臣见新王施政倒是比以前的周文帝有了许多决断,顿时对眼前这个少年天子有了些许佩服之情。 第157章 意想不到的礼物 散朝后,众臣走在出宫的路上,都在讨论今日枫在殿上的几个决断,敬佩之意无不彰显,唯有左相温峤阴沉着脸,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右相钱学忠和尚书王大人伴在他左右,看他脸色不好,倒是不如其他群臣讨论的那样热切。 钱学忠讪讪的劝温峤道:“大人,陛下对于您其他批复倒是认同,那大修宫殿,日后陛下必然还是会主动要求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知这赈灾购买粮食,温峤必是派了自己的亲属,想必又可大捞一笔,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知这般好事,也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便是那重修宫殿,依旧是左相家族之人,他见温峤自退朝后面目阴晴不定,自是为了那大修宫殿的奏章未被批准。 温峤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知他必是以为自己情绪不佳,只是因为错失那笔意外之财。其实自己家中财物早已富可敌国,原本为亲属谋了这些有好处的差事也是只为了笼络家族中的人心,便是此次没有机会,他又岂会为了这种事着急。 只是昨日见枫在金銮殿上坐立不安,自己倒是以为他无心政事,一夜之间却做了这些决断,显然是自己看轻了他,他这虚虚实实,到底是真是假,倒让自己一时看不透。 “大人,如今这后宫之中的皇后娘娘是您嫡亲的孙女,等到日后诞下王储,还不是要依靠您这位曾祖父的扶持才能坐稳这朝堂?,我等都视大人马首是瞻。”王尚书也忙奉迎着说道 听到这句,温峤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不管如何,听宫里人汇报说陛下与皇后的感情最近倒是好的不得了,不管怎样,那些后宫中的女人生出再多儿子,只要温若琳生了儿子,那才是王室的嫡子,王位的继承人。 虽然现在陛下对自己有所芥蒂,日后的君王,有自己温氏血脉,却不能不认自己这个曾祖父。想到这,他眉毛一挑,心情却不似刚才那么阴郁了。 昭阳宫里,众美人以及两婕妤陆续的前来向皇后行礼。众人显是都听说了昨日陛下迎了新人入宫之事,一群女人立在皇后的前殿里,眼睛却都在四处寻找那传说中新人的影子。 唯有萦素低头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落寞,似是对此事毫不关心。 林婉容原本心下也是烦闷,待看到萦素那落寞的神情后,却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待温若琳从后殿出来,看她们一个个东张西顾,怎会不知她们的意图。她假意咳嗽一声,绣珠忙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殿下众女都忙行了礼,一个个都好奇的看向温若琳,想看她对昨日之事会怎么说。 “今日本宫身体不适,众位妹妹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温若琳说完这话便欲转身回内殿。 突然听到众女之中一个清脆如珠的声音开口说道:“娘娘,臣妾听闻昨日新进宫一位姐妹,不若娘娘给臣妾们介绍认识一下?”说话的却是众美人中一个姓宋的美人,她一向心直口快,倒是不懂藏着憋着。 众女原本也是好奇,只是俱不敢开口,见有人问了,正是求之不得,具是望向温若琳,看她如何答复。 温若琳闻言停下脚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回身道:“此事不假,本宫免了她的每日请安,不过这时日长着那,想必自是有见面的一日,众位妹妹自是不需这么着急。” 说罢,她不再理会众人,兀自带着绣珠回了后殿。 前殿众女见她走了,顿觉无趣,便各自散了,自是关系好的走在一处,口中无不是讨论昨日新进宫的女人,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是能免了这每日的问安。 林婉容脸上带了一丝阴郁的神情,原本以为尽管陛下免了那女人的礼节,但今日是第一天,无论如何她总要过来跟皇后请安的,没想那女人竟是如此恃宠而骄,必是陛下宠爱至极,才能有这特权。 她正往自己宫中回去,一抬头见尹婕妤低头走在前面,略一思量,她加快了脚步,撵上前去。 萦素只顾低头走路,竟是没发觉林婉容到了她身旁。 “尹婕妤。”林婉容开口叫她。 萦素充耳不闻,还是旁边跟着的青屏忙提醒了她,她才脸带茫然之色的停了下来。 “尹婕妤,为何你的脸色如此不好?”林婉容故作关怀之色。 其实萦素是因为刚才在殿里见温若琳说身体不适,想起那日绣珠说的话,心下为皇后的身子有些担忧,听林婉容问又不好明说,只好心不在焉的应付两句,只推说是自己身子乏了些。 林婉容却不信她这话,只当她是因为陛下昨晚失约而心情不好,这么想来,自己心里却是舒坦些。 见她转身又要走,林婉容忙拦在她面前道:“妹妹难道就不好奇昨日新进宫的女子是何模样?” 萦素面色默然的退后一步,施礼道:“姐姐若是好奇便自己去拜会一下,妹妹身子乏了,先行告退了。” 说罢,她冲林婉容低头复施了一礼,径直绕开了她,朝着自己的依云轩而去。 青屏也忙匆匆向林婉容施了礼,跟着她去了。 林婉容看着她的背影,冷冷的笑道:“果然如本宫所猜测,她必然是与皇后同气连枝,皇后娘娘的敌人,她自是不敢去拜会。” “娘娘,咱们可是要去彩霞殿吗?”兰心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问她。 林婉容一挑眉道:“去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兰心,你先去回去准备些礼物,总不好空着手去吧?” 兰心刚要答应,她似是又想起什么道:“等等,不要备绸缎首饰之类的,但凡咱们宫里有的人家必然也是有,或许还看不上眼,你就把本宫养的那几盆兰花,挑那好的几株,用红绸包了盆,找人送去吧,便说本宫怕娘娘新入宫,这冬日里没点花草倒是干涩,特意送去给娘娘温宫用的。” 兰心忙答应了去了,林婉容便带了宫女,也不回自己住所,径直向着彩霞殿去了。 没想到了彩霞殿,却没有如愿见到人,听宫里执事太监回报,刚才一下朝,陛下便着人备了轿子,抬了这殿里的主人走了,至于去哪里,宫人却不知。 林婉容听闻,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只是也不好发作,只好隐忍了情绪,让太监传话,等这彩霞殿的主人回来了,待自己转告晚些时候再来拜会。 素儿坐在枫派来接她的轿子上,一路轿子摇摇晃晃的不知去向哪里。她问了跟在轿子旁边的大宫女寇珠,寇珠却含了笑,只说陛下不让说,说到了便知,必是要给她一个惊喜的。 待走了一阵子,她掀开轿子窗户上的帘子,眼前的宫墙却让她感到熟悉,那是以前婆娑国王宫的外宫墙,自从这王宫变成了天龙国的王宫后,王宫也扩建了不少,原来的王宫竟然只成了现在王宫里的一个别院。 “这是哪?”她好奇问寇珠。 寇珠跟在轿旁,恭敬的回答道:“回娘娘的话,这原本是陛下还是太子殿下之时所住的太子府邸。” 素儿好奇的看着轿外斑驳陆离的宫墙,儿时在宫里生活的场景历历在目。只是那时候整个王宫只不过是太子府这么大,如今却恨不得将原先整个都城都圈成了王宫,而都城也往外扩充了不少。 轿子又行进了片刻,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待轿夫将轿子放平了,寇珠忙上前掀开轿帘,小心的扶她出来了。 看到眼前的宫殿,她顿时眼前一亮,终于知道为何说陛下要给她一个惊喜了。这原来就是以前萦素公主的旧居,不,现在应该说是她的旧居。 在寇珠的引领下,她走进院门,穿过殿内的小花园,冬日植物都已经萧索,也看不出现在院子里种的是什么花草,只是曲径长廊,都还是往日的样子,这么多年,竟然是没有什么变化。她神情渐渐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王宫里。 已经守候在那里的宫女见她来了,忙来开了殿门,躬身候在那里。 她徐徐的走入到殿里,穿过前殿,后面便是萦素公主的寝室。 她纤芊玉手从梳妆台上拂过,时隔多年,梳妆台虽然已经陈旧,但是却擦的一尘不染,首饰匣还放在梳妆台上,她打开首饰匣,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只怕是在当初敌军侵入皇宫之时,被士兵抢夺了去。 她又漫步走到衣柜跟前,里面挂着的衣服制作精良,华丽而脱俗,只是大小还停留在那年战乱离宫时,萦素公主幼时的尺寸。 屋里一景一物,仿佛完全没有过任何改变,完好的保存着最初的模样。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转头之间,她已是被一个宽阔有力的臂膀从背后抱住,这宫里,敢于这样做的,必是枫了。 “陛下……”她声音略带了哽咽。 枫在背后拥住她,两人见面后,她始终笑意盈盈,这是头一次看到她的泪眼。 这个场景在枫心里翻转过千百回,从为她守护着旧宫的那一天起,便想着若是将来再遇见她,便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她从他的臂弯中转过身来,一双俏眼已是发红:“陛下,素儿感激涕零。” 枫搂紧她,柔声道:“素儿,朕当日被接回宫里,原本是想为你保留整个王宫,只是大臣却都道如此不详,只好尽力为你保留了这公主殿。” “陛下对素儿的长情,让素儿无以为报。”她轻轻拭泪,感激道。 “昨日初见你,朕心里激动,但是日思夜想了这么久,突然见了,却也有些无所适从,夜里弃了你去了,你可怪朕?” 枫捧着她的脸,如同少年一般的羞涩。 “素儿自是不会怪陛下。”她复又娇笑嫣然。 枫搂着怀中的少女,心里似是盈盈满满,却又似是空空落落。 待两人回到彩霞殿,却见殿里已经摆满了各处送来的礼物,素儿不解的看着枫,枫也一头雾水的冲着她纳闷道:“这些并非朕安排。” 他忙唤了殿里执勤的太监问了,太监呈上送礼人的名单,方知却是后宫中各位娘娘送来的。 她拉了枫的手,巧笑道:“只怕是各位娘娘看在陛下宠爱素儿的份上,才有意对素儿示好,说来素儿还是应当谢谢陛下才是。” 枫淡然一笑,陪她挨个看去,太监便从旁依次说明这些礼物都是哪位娘娘送的。 素儿见排在最头上的是一枚硕大的玉如意,心里惊愕是谁这么大手笔,只听太监禀报说:“皇后娘娘赐玉如意一柄,祝娘娘岁岁如意” “陛下,没想到皇后娘娘竟是如此大度,臣妾来了这宫里,还未及去拜望皇后,没想娘娘倒是先送来了厚礼。”她一边抚摸着玉如意一边惊叹道。 枫闻言苦笑道:“朕的这位皇后甚是贤德淑良,她是左相大人的孙女,左相大人府中之物,必是精品,只怕连王宫中也未必有。” “原来是相府千金,皇后娘娘的身份果真是尊贵的紧。” 她不过是一句平常不过的话,枫却心中一沉,不知如果日后她知道这左相大人便是提议攻打婆娑国的罪魁祸首的话,会如何面对皇后。 玉如意之后便是一些绫罗绸缎,珠宝钗环等物,相对于皇后送来的玉如意,则显得平常的很。 只是最后一件礼物却引起了素儿的注意,地上摆放着三盆不同颜色的兰花,一盆黄色,一盆蓝色,一盆红色,三株兰花颜色少见,修剪的也甚为雅致。 “禀娘娘,此三株兰花乃林婕妤宫里送来的,林婕妤说这冬日宫里缺少花草,送与娘娘温宫所用。”太监道。 素儿听闻太监之前报的都是这美人那美人,唯有这三盆兰花的主人却是一位婕妤的封号,便道:“果真无怪陛下另眼相看,这位婕妤便是与其他美人不同,送的礼物也要高雅些。” 枫闻言笑道:“素儿你却不知,这个林婕妤,是朕还在做太子之时,立太子妃之前,唯一的一个姬妾。” 素儿撅起嘴,故做拈酸吃醋道:“原来陛下早就有爱妾,倒是臣妾不该回来寻陛下。” 枫挥手令太监宫女退后去了,拉了她的手在榻上坐了下来。 “你可知朕为何偏偏选她?”枫问她 “必是这位林婕妤天生丽质,明艳照人”素儿答道。 枫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你再猜。” 素儿假装生气道:“我不猜了,为何让素儿猜你为何宠幸别的女人,素儿可要生气了” 枫怕她真的生了气,忙道:“她原本是一个宫女,因为额头上长了一块胎记,便总被别的宫女嘲笑欺负,那日,朕碰巧在你原先住过的宫殿门口遇到她被人欺负,看见她额头上那胎记,还有她凄凉幽怨的眼神,便似最初见到你第一眼的感觉,朕去了她宫女的名号,给她住所,只是为了思念你时,可以去她宫里坐坐聊慰相思” 素儿听他说了,却道:“原来陛下不但睹物思人,竟然还可以睹人思人,不过陛下这些美人,不会是各个额头上有胎记吧?” “那倒不是,这些美人,原本都是朕还是太子时的宝林,当时是朕为了气左相大人和太子妃,赌气封的,至今这些女人长什么样子,朕都没有什么印象。”说到这,他想起那些女人只因为自己一时赌气而日日空守了宫殿,却得不到自己的宠幸,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这么说来,陛下竟是没有临幸过她们?”从昨日今日之事看来,尽管已经知道枫对萦素一往情深,但听他这么说,素儿依旧是异常震惊。 枫却想起前晚与尹素兰的那场缠绵,心下有些尴尬,便嗯了一声应付过去。 他这会想起尹素兰,这才发现,原来宫里的众人皆送来礼物,唯独不见尹素兰的那份。 只怕是因为昨日自己毁约,她必是恼了气了。可是又想到以她那般寡淡的性格,倒不像是争宠善妒之人。只是虽说性子清冷寡淡,但在聂晓蝶一事上,她却又固执的很,宫里的女人早就忘记了聂晓蝶,唯独她还因为聂晓蝶一事,在自己登基那晚的宴会上依旧与自己冷颜相对。 想到此,难免又想起雪夜里她说的那番话,她道这宫里的女人,最大的罪便是心想要活着。她看似冷冷清清的性子,偏偏却是个最重情的,自己招惹了她,如今却又辜负她,枫心里顿感愧疚。 那素儿却不知一瞬间里,他竟是想了那么多事。 却攀着他脖子巧笑道:“素儿既然进了宫,若总是没个名分,就这般住着,若是各位娘娘来访,倒是不好称呼。陛下身边这么多美人婕妤,难不成却不舍得给素儿一个名分?” 枫将她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盯着她眼睛正色道:“素儿,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朕的心思么?” 素儿故意的眨了眨眼,撒娇般的摇了摇头。 枫挥挥手令屋里的太监宫女退出去,方才道:“除了皇后之位,任朕给你什么名分,都是对不住你。” 那素儿笑道:“那还不容易,那陛下就封了臣妾做皇后便是。” 枫听了此话顿时愣在那里。 素儿见他神色不对,忙收了脸上戏谑的神态,解释说:“陛下你可别当真,素儿只是开玩笑的。” 枫轻轻嗯了一声,浅声道:“自是如此,以素儿你的性子,必是也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心里。” 素儿还未及答话,就听枫又道:“不过素儿你说的也对,若是在这宫里住着,没个名分,也是不方便。朕最初安排你在这彩霞宫里住着,就是想虽是没有名分,但这彩霞宫究竟是一品夫人才能住的宫殿,料想这宫里女人也不敢欺负你。谁知她们这么快就要来拜访,不若朕先随意给你个名分,其他的事,只待日后再想办法吧。” 枫想起自己那个温婉娴淑的皇后,自己终究是又多辜负了一人。 那素儿也是个七窍玲珑的,知自己再说多了反而不好,便娇笑道:“臣妾先谢陛下,只是今夜,陛下可是还要舍臣妾而去?” 说着话,她伸手搂上了他的脖子,一脸娇羞。 这般一来,打断了枫的遐想,枫对着她神采奕奕明艳照人的面容,心中一阵甜蜜,牵了她的手,朝后殿走去。 第158章 正是新宠恩泽时 萦素不知为何,自打早上从皇后那里问安回到自己的依云轩,便觉身上一阵阵发热,头疼的越来越严重。 她皱着眉,揉着太阳穴。青屏见她早上还好好的,突然这样了,心里害怕起来,忙上前看她。 萦素只是觉的口干舌燥,心中如有火团一般的炙热,站起身便觉得浑身无力,天旋地转,便似随时要晕过去一般。 青屏忙去请了太医,太医过来给把了脉,稍后却皱起了眉头。 “大人,我家娘娘这是为何?”青屏跟了太医出去,看太医神色不妙,甚是担心。 “娘娘只怕是得了痘疹。”太医紧蹙了眉头,摇头叹息道。 “痘疹?别是大人您诊断错了吧?麻烦您再给我们娘娘诊诊脉。”青屏听罢顿时脸色苍白。 “不如令医女前来面诊,若是娘娘身上起了红疹,那必是无疑了。”太医说罢,一边收拾医箱,一边吩咐医童去请医女来。 不消片刻医女便来了,青屏忙伴着一起进去房里,帮着掀开垂纱,医女先是诊了脉,又令青屏掀开萦素领口以及四肢处的衣服看了,这才走出来,神色郑重的向太医禀报道:“娘娘确实是出了痘疹”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青屏此时也慌了神。 她心知这宫里出痘疹可是大事,平日若有宫女出痘疹的都需立刻上报。 “若是少年时出这痘疹,倒还好些,顶多便是留下些疤痕,如今娘娘这个岁数出痘疹,怕是凶险,按照宫里的规矩,应该立刻移出宫外隔离,避免传染他人。” 太医想了想又吩咐青屏道:“你还是先赶紧禀报了皇后娘娘,听娘娘如何安排吧。” 青屏待太医去了,自己顾不得把脸上泪痕擦干,忙安排其他宫女照看着萦素,自己去昭阳殿里汇报去了。 听了青屏的汇报,温若琳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 原本出痘疹在宫里就算是大事,如今陛下刚登基不久,若这痘疹在宫里大肆传染开来,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只怕会造谣生事,说天子无德所以才会遭此天谴,只怕对枫不利。 “青屏,你且回去好好照看你家娘娘,嘱咐一下依云轩里的众人,此事不许外传,若是被本宫知道谁将此事传出去,必将严惩。”温若琳强自镇定了一下,面色沉重的嘱咐了青屏。 青屏哆哆嗦嗦的答应了。 “你们宫中先煮些艾叶水,四处泼洒。”  温若琳想起自己在家中时,如有人得了痘疹,家里便会插艾条和洒艾叶水消毒。 她旋又吩咐绣珠:“绣珠,你再去请一尊痘神娘娘秘密送到依云轩供奉。” 两人都应了,青屏惦记自家娘娘,忙告退去了。 “绣珠,此事可否要报知陛下?”想起两日前,陛下刚宠幸过尹婕妤,温若琳对于宫里某些规矩,还不太清楚,但是现在又不好呼礼仪嬷嬷过来,只好询问绣珠。 绣珠在宫里多年,跟随皇后之前又一直跟在当今的太后身边,对于这些规矩倒还算是清楚,她忙答道:“宫里若是出现了痘疹,按理说是要将病人移宫到宫外,免得在宫中传播开了,而且,宫里暂时还要避讳房事,如今娘娘既然得知此事,奴婢认为还是需要先禀报陛下的。” 温若琳沉思片许方道:“只是陛下如今在新人那里,现在去禀报此事,只怕会坏了陛下的兴致,不过既然规矩如此,也说不得了,绣珠你先去一趟太医院,就说本宫的懿旨,关于尹婕妤得了痘疹一事,绝不许外传,等你回来后,随本宫去一趟彩霞殿。” 绣珠应了,忙一边吩咐了人先预备好轿子以备皇后要外出,自己先跑去太医院传旨去了。 彩霞殿的后殿之中,屋里那株林婕妤送来的蓝色兰花散发出阵阵清幽的香气,便如同昨夜的场景,只是两人之间少了初见的隔阂,多了一丝亲昵。 枫挥手令屋里的宫女出去了,看着素儿被烛火映红的俏脸,因为害羞,她低垂着头,乌黑的头发已经散开,垂在肩上。 枫轻轻的吹灭蜡烛,屋里顿时暗了下来,月亮透过窗纸透进来一丝清冷的光,光线恰到好处,让两人能看到彼此,却遮挡了羞涩。 黑暗中,她轻轻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衣服的丝带上,她握着他的手轻轻一拉,系着衣服的丝带应手而开,丝滑的寝衣从她光滑如玉的肩膀上滑下,她那充满青春气息的身体,凹凸有致,散发出阵阵诱惑。 正在此时,门外却不合时宜的传来了宫女的禀报声:“禀报陛下,皇后娘娘有要事求见陛下。” 听到禀报,素儿眉头微微一皱,她非但没有把衣服拉上,双臂却环上了枫的脖子。 枫心里也是一愣,无论如何却想不到温若琳会此时前来。 “陛下,不要出去!”她语气又似撒娇又似命令。 原本枫应该恼怒皇后此时前来大煞风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隐隐约约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从床上坐起身,帮她把衣服拉好。 “你且等着朕,朕去去就回。” “陛下”她半着恼半撒娇的叫了一声。  枫冲她抱歉一笑,却依旧是起身去了。 一开门间,屋外透来一股凉风,她将衣服紧了紧,包裹住自己的身体,眼神中透出一丝疑问,便是皇后,岂可在君王临幸其他嫔妃之时,这样突如其来的造访,难道不怕他恼了吗? 不过恼了也好,听那人说,这皇后的祖父,便是当日提议攻打婆娑国的罪魁祸首,两人若是翻脸,自己也正好看戏。 “皇后此时前来可有要事?”枫穿着素白的寝衣从内殿走出,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抬高了双臂,任由宫女在外殿服侍他穿上外衣。 温若琳见他从内殿出来时,头上没有带冠,只是一根乌木簪在脑后随意的别了,衣服也是寝衣,便知他刚刚已经就寝,心里担心他恼,忙惶恐道:“臣妾惶恐,若非有要事,也不敢前来惊扰陛下。” 他见她神色惶恐,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因刚从外面来,或是因为冷如今还有些瑟瑟发抖,心下对她更是怜惜。 “皇后不必忧虑,朕知皇后若不是有非来不可的要事,必然不会前来,最近你身子可好些了?” 枫的语气甚是温和,他非但没有责怪她,甚至还带了些许关怀。 温若琳刚才还紧紧悬着的心顿时一松,忙答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倒是好多了。” 如今外衣已经穿好,枫上前两步,执了她的手道:“你我夫妻,如今说句话却都如此生分,想是我让若琳你伤心了。” “臣妾不敢”温若琳闻言鼻中一酸。 “对了,究竟是何事?”枫问道。 温若琳忙道:“此事需请陛下决断,所以还请陛下移步昭阳殿,臣妾方得细说。” 枫回头朝着后殿的方向看了看,心里有些迟疑。 他转头又看向温若琳,温若琳低头站着,两眼只顾盯着脚下的青砖,一言不发,但看她神情,那话只怕只有等二人回到昭阳殿她才会说。 枫无奈苦笑,只好叫了寇珠过来,嘱咐了两句,自己随着温若琳回昭阳殿去了。 “怎么会?”枫回到昭阳殿,听温若琳汇报后,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 两人刚才回到殿里,温若琳便将枫请到后殿之中,屏退了宫女太监,原原本本的将之前青屏汇报之事向他诉说了。 “还请陛下定夺,是否要安排尹婕妤移去宫外?”温若琳请示道。 枫没想到前日尹素兰还好好的,不过是隔了两日,竟是突然得了此病。 “太医怎么说?”他问道。 “据尹婕妤宫里的宫女禀报,太医说她这个年纪,出痘疹较为凶险。”温若琳如实而答,心里也可惜她一如花般的少女竟然命薄如此。 “暂且不要移宫,宫外条件必然不如宫里,只让人隔离了依云轩便是。”他沉吟片刻,便已有了决断。 “是,陛下,臣妾也如陛下想的一般,这宫里有太医医治,说不定还能好。真若移到宫外,只怕尹婕妤只能听天由命了。只是还有一事,臣妾还要向陛下言明,只是请陛下不要误会……”温若琳的话有些吞吞吐吐,不知说出来枫会不会怪自己。 “若琳你有话直说便是。” “陛下,刚才臣妾问了绣珠宫里的规矩,若是有人得了痘疹,宫里还需避讳一下房事。”温若琳说出此话,脸上却羞红了,她怕说出此事倒让枫认为她是因为嫉妒新人的缘故。 “原来如此,怪不得深夜若琳还亲自去彩霞殿里找朕。”枫听闻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温若琳执意要自己回昭阳殿。 “既然有这规矩,自是应当如此。”枫点头道。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答应素儿给她名分之事。 只得又开口道:“朕还有一事要得若琳首肯。” “陛下但说无妨。”温若琳不知他要说什么,只好等他接着往下说。 “素儿昨日进宫,朕想她无名无分在彩霞殿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想着先给她一个名分,却不知该给什么名分好些。” 其实即便是他不提,温若琳也一直心存疑惑,原本以为昨日王公公过来,便是要给新人请封号的,没想昨日枫不曾提起此事。 她略想了想道:“陛下除了封了两位婕妤并一干美人,并没有册封妃嫔。只是妃嫔册封也是大事,一时间只怕难以决断,不若先封了从一品的夫人,住在彩霞殿也说得过。” 枫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依了皇后便是,封号如意吧。” 温若琳见他一时无话,又似是没有就走的意思,喏喏道:“陛下,不若这几日臣妾着人给陛下收拾出一处空着的宫殿,委屈陛下暂去歇息。” 枫知她是因为刚说的要避讳房事,也不好留自己宿在宫里的意思,便站起身道:“也罢,正巧这几日朕要处理边疆士兵御寒衣物之事,朕令万石在勤政阁收拾出一间卧房,倒是日后处理朝政也方便些。只是今日,朕还依旧去勤政阁打地铺便是了。” 温若琳闻言倒是惊讶道:“陛下何时又在勤政阁打地铺了?” 枫见说漏了嘴,又不好与她解释,便打岔道:“皇后你身子弱,一定要小心些,莫要感染了那痘疹。” “这点陛下倒是不用担心臣妾,臣妾小时候已经发过痘疹了,所以若是陛下允许,臣妾倒是可以去探望尹婕妤的病情,以便将她的病情随时禀报给陛下。”她听枫关心自己,心中也是温暖,便将刚才的疑问抛在脑后。 枫听闻她如此说,心下感动,不过想到尹婕妤这病来势汹汹,心里也是为她担忧不已。至于两度被自己临时丢在寝宫的素儿,心里也只能是生出几分歉意。 第159章 林婉蓉结交素儿 翌日,这后宫里的各位美人婕妤还未来及去向皇后行礼,便被皇后派人逐个通知了这个月里,皇后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 做太子妃时,温若琳身子就一向不好,这免了晨昏定省也不是头一次,众女便也具没放在心里。 林婉容想起昨日去彩霞殿却没能见到人,今日正巧也不用去给皇后请安了,便等用过了早膳,盘算着等陛下应是去了早朝,这才带了兰心,令她提了一匣子点心,一起朝着彩霞殿去了。 寇珠原本以为陛下昨夜又弃了自家娘娘去了,她必然会恼,没想到今早她起来后,神色倒是如常,自己忙向她禀报了昨晚枫临走时交代的话,她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便罢。 没过多久,便有太监捧了圣旨过来,宣旨册封素儿为夫人,封号如意。 这彩霞殿一众宫女太监俱是一脸喜色的忙着跟那素儿贺喜。攀上如今的主子,只比皇后低一等,以后在宫里自是比其他宫里的奴才要高一等。 岂止那素儿面色淡淡,倒是没料想中那般欣喜若狂,看样子竟是意料之内似得。 寇珠待下面人散了,这才在素儿身旁又单独跟她贺喜道:“娘娘或是不知,这夫人可是从一品,陛下登基之前,虽是将那太子府里原有的姬妾也都册封了的,也不过是封了两个从三品的婕妤,剩下的便具是美人。娘娘您如今可说是皇后娘娘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了。” 那素儿撇嘴笑了笑斜了寇珠一眼,不冷不热道:“再怎着,终究不还是一人之下么?” 她这话令寇珠颇有些尴尬,不知怎么接话。若说这话对皇后实属大不敬,眼下主子刚进宫没两天,不知道脾性如何,寇珠 也不敢贸然提醒她哪些话不能随意说。 偏巧,这会殿外宫女却进来禀报说林婕妤前来拜见娘娘,如今在殿外候着。 寇珠忙接了这个由头,不再提先前那话,扶了自家娘娘出去。 “这彩霞殿果然气势恢宏,只比皇后住的昭阳殿只略微小一些罢了。” 林婉容被宫女从门外引进来,抬眼四处打量,口中感叹着这彩霞殿之大,心下却是有些酸楚。 自己自打太子府就开始侍奉太子,如今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婕妤罢了,按照阶品,也只住的一进一出的织云轩。 眼下还未谋面的这个女人,不过前两日才入宫,莫名其妙的就入住了这彩霞殿,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刚来时,路上遇见来宣旨太监,从他口中又听闻这彩霞殿的主人被册封为一品夫人,更是令她羡慕嫉妒恨。 待步入了外殿,远远的见一个身着华服,头上插着几支耀眼珠钗的女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便知就是这殿的主人了。 林婉容远远的便下拜道:“臣妾林婉容见过娘娘。” 那座上的女子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高傲,她从座上起身,款款走了下来,亲自扶起她道:“林婕妤无须多礼,昨日本宫回来见你送的兰花,很是喜欢,今日还想着去道谢,没想到姐姐却先来了。” 林婉容原想她仗着陛下宠爱,第一日便都没去向皇后问安,自是一个骄纵之人,却不曾想她对自己态度竟是这般温和,言行间没有一丝恃宠而骄的样子,这才敢抬起眼来仔细看她。 见她眉目含情,唇若点朱,自是万种风流都在身上,心下想到:“怪不得陛下宠爱她,果真是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素儿见她打量自己,便也仔细瞧她,果然如枫所说,林婉容漆黑的眸中天生一股忧郁神色,便似万般言语都在眸中倾诉了,额头中央有一处胎记,却不如之前自己画的那般显眼,仅仅只有鸡蛋大小,她又用胭脂将胎记绘制成蝴蝶,非但没有骇人之色,却平添了几分妩媚。也怪不得陛下独封了她做婕妤,只怕确实与众不同。 两人都互相打量了,素儿噗嗤一笑道:“我便是陛下,也必然宠爱林姐姐,姐姐果然标致极了。” 林婉容忙道:“娘娘说笑了,比起娘娘天姿国色,臣妾只能自惭形秽。” 素儿忙请林婉容椅子上坐了,又令宫女倒了茶来。 “臣妾昨日来拜会娘娘,却无缘得见。偏巧今日皇后娘娘免了晨省,臣妾便赶忙前来给娘娘问安。路上方得知陛下早间赐了娘娘如意夫人的封号,却不曾备下厚礼为娘娘贺喜,却是婉容疏忽了。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林婉容说话间斜眼,见前殿一侧还摆放了好多物件,似是各宫送来的礼物,不知是否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先来拜会过了。 素儿看她目光落在那些礼物上,便知她心思,随口笑道:“昨日陛下给本宫准备了一份惊喜,带着本宫去了一个地方,没想到却让林姐姐空跑一趟,也跟宫里其他诸位姐姐具是错过了。” 林婉容听她如此说,心里更是浓浓的醋意,虽然之前宫里人都认为自己是枫专宠的姬妾,但是这么多年,枫却从来没有送给过自己什么礼物,也没有想过给自己惊喜,宫里其他女子虽知枫对自己青睐有加,却也不曾这般送礼讨好自己。眼前之人不过是进宫才两日,昨日尚且还不得册封,各宫的礼物便飞一般的都送了过来。 “不过这所有的礼物里,林姐姐送来的兰花,本宫最是喜欢,要说这宫里啊,什么都不缺,缺的便是这冬日里的花草难得,姐姐送来的那三盆兰花,本宫令人搬去了后殿里一盆,到了晚上,屋里没有熏香,竟然也是满屋兰草的香气,令人闻之气爽。” “微薄之物能入娘娘慧眼,臣妾便也放心了。”她说着话,从兰心手中接过食盒,口中道:“这点心是臣妾亲手做的山药桂花糕,里面是盛夏时臣妾亲自采摘的玫瑰花瓣用蜜糖腌制了,又加了碾碎的花生芝麻做馅料,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素儿向寇珠使了一个眼色,寇珠忙上去从林婉容手中恭敬的接了过来。 “林姐姐如此用心待本宫,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能嫌弃?本宫初来乍到,对着宫里的规矩还不甚熟悉,难得陛下体恤,暂且免了本宫早间去跟皇后娘娘行礼,本宫还担心与各位姐妹们疏远了,难的林姐姐肯主动过来,以后没事也常来走动走动,不然这偌大的王宫,当真是冷清。”她说着,端起边桌上的茶杯浅酌一口。 林婉容一瞥眼,见她喝的茶水与自己杯中不同,自己杯中是这宫里常见的绿茶,她喝的却似是花草炮制的茶水,便笑道:“娘娘所喝的这花草茶只怕是尹婕妤送来的吧?臣妾记得尹婕妤偏爱这花草茶。” 她这问话一语双关,想尹素兰素日做的那番清高不屑的样子,似是不会前来送礼,可是究竟来没来,又送了些什么,又不好明白问出口。 如此看似顺口一提,正好试探一下看尹素兰到底送了些什么礼过来。 谁知如意夫人放下茶杯,奇道:“怎么,这宫里还有位尹婕妤么?” 她记得昨日自己特意逐个看了那礼单,除了皇后和林婕妤,其他好像都是这美人那美人,不记得有什么尹婕妤。 林婉容心中一动,听如意夫人这话,尹素兰竟是没有送礼物过来。 “却是臣妾猜错了,只因那尹婕妤也爱喝这花草茶,所以臣妾只当是尹婕妤送来给娘娘的。娘娘或许不知,这整个宫里,当数尹婕妤最得圣宠。” 素儿听她话里带醋,显然是那尹婕妤比她更为得宠,这宫里女子争宠是再正常不过,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奇怪这两日,枫竟是丝毫没有提起过那位尹婕妤。 林婉容见她没有接话,又道:“娘娘或是不知,娘娘进宫那日,陛下原是要去尹婕妤那里。因是娘娘进宫,陛下才没有去,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此事,尹婕妤昨日给皇后娘娘请安时,脸色甚是不好看。哎呀娘娘,是臣妾多嘴了。” 素儿听她反复提那尹婕妤,突然心中一动。 “那尹婕妤叫什么名字?你可知她是何来历?” 林婉容只当自己的话成功的引起了她的妒意,脸上现出一丝笑来。 “禀娘娘,那位尹婕妤当初是采女身份入宫,陛下还是太子时被封为了宝林,待陛下登基后,众多宝林都被封为了美人,唯独她尹素兰被封为了婕妤。” “尹素兰”素儿低头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突然放出一许兴奋的光来。 “怎么?娘娘您认得尹婕妤?”林婉容注意到她神色的异样,心里有些懊悔,万一她们两人认得,自己这说的这番风凉话,倒怕惹祸上身。 素儿听她问,眼神中的兴奋一放即收,面色顿时恢复如初,摇头道:“本宫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姐姐说起此人,怎会认得?只是听姐姐说起她得圣宠,心下对这尹婕妤有些好奇罢了。” 林婉容见她说不认得,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突然警觉自己对这如意夫人一无所知,不应该贸然开口说的更多。 素儿喝了一口茶道:“我这来了宫里,还未拜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倒是赐下一尊玉如意,说起来这皇后娘娘倒是宽厚大度。” “是,只可惜皇后娘娘性子好是好,身子却羸弱了些,时不时便抱病在身,便是今日也是因为身子不好,所以才免了晨省的规矩。” 素儿听她这般说,却想起昨夜皇后来自己宫里寻枫,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让枫随她回了昭阳殿,只怕这好性子是个幌子,有高明手段才是真。 她听了林婉容这番话,渐渐的也琢磨过她的来意,只怕是想来自己这里挑事,不知怎么又突然转性收敛了些许。只因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也懒得理她,只待事情处理完了,慢慢再与她周旋不晚。 “那真是可惜了,昨日皇后娘娘派人送了礼物来,本宫还想今日去皇后宫里谢恩来着,没想娘娘身子又不好,只好改日再去了。林婕妤也请放心,你有心结交本宫,本宫心里有数。” 听她这样说了,林婉容才略放下心来,这后宫之中,为了自保,大家无不拉帮结派,自己眼见是攀不上皇后娘娘了,如今这宫里又多了一个比自己位高受宠的娘娘,林婉容自是想与她修好关系,日后也好有个帮衬。 “娘娘,臣妾不耽误娘娘休息了,臣妾先告退了。”林婉容见本次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但她初来,自己还不知她底细,只怕再留下来言多必失,好在来日方长,忙起身告退。 “正巧今日本宫还有其他要事,也不留姐姐一起用午膳了,日后有时间姐姐多来走动。”素儿起身客气两句,倒是也没多加挽留。 待她出了这彩霞殿,素儿沉吟了片刻,便唤了寇珠前来,附耳交代了几句,开始寇珠听她说了,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后来见她取出一样东西,方才释然了,忙应了去了。 第160章 出宫 西宫角门是王宫西门的侧门,一般朝臣上朝,都是从南宫门入宫,西门一般是为了宫里采购运输之用,常年也只开了角门供人出入,西正门只是等有运水运物的大车来时,才会开门放行。 侍卫远远的见两个年轻太监走了过来,忙上去拦了,按照宫里的规矩,一般有腰牌的太监因为负责采购,是可以出入宫门,通常是为了出去替自家主子采购一些物品,各宫的大太监掌管出宫的令牌,按照需求发放给小太监,出入之前都要登记,以便核实身份。 “你们可有腰牌?”侍卫上前拦了,他疑惑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小太监,这两人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面孔看着陌生,容貌清丽,倒似女子一般,其中个子高些的那个更是明眸皓齿,怕是这后宫里的娘娘也不及她俊秀。 那个子矮些的小太监忙上前,从腰间掏出腰牌递给侍卫道:“我等两人奉王万石王公公之命,出宫采买些物件,还请侍卫大人放行。” 侍卫知王万石是当今天子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忙接了腰牌,仔细验了,确是不假。 “为何我没有见过你们两人?”那腰牌虽是不假,但侍卫依旧心存疑惑。 那俏丽的小太监低了头,躲避着他询问的目光,倒是让他更加起疑。 那个子略矮的小太监道:“我们两个都是进宫不久的,宫里这么多太监,你如何都一一认得?”他嗓音尖细,倒似女子,只是这宫里的太监每一个都如此腔调,侍卫倒是习以为常了。 “腰牌你也验了,我们可是有要事在身,赶紧去拿册子来,耽误了事,王公公怪罪起来,你我都担当不起。”那矮个子小太监不耐烦的催促道。 那侍卫见他说刚进宫,语气便如此嚣张,心里也生出火来,有意为难他们,便道:“宫里的规矩,太监有腰牌自是可以出宫,宫女却不行,我看你两个莫不是宫女装扮的吧,让我验验身。” 矮个子的听闻了顿时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个高个子小太监,那高些的小太监闻言皱起眉头,眉目间似有怒色。 侍卫见他两人神色尴尬,心中倒是得意起来,正在此时,门口有人跑来禀报,道是运水的车来了,让开正门。 那侍卫刚要去,那高个的小太监伸手拦他道:“侍卫大人先莫要去,虽然小的不知为何侍卫大人要为难我二人,想是必然大人跟王公公之间有什么芥蒂,我二人也不为难侍卫大人了,你且把腰牌还给我们,我们这就回去,亲自请了王公公前来说明,倒也让侍卫大人放心。” 那侍卫听闻倒是神色一凛,虽然二人称他是侍卫大人,其实他身份不过是一个守门的侍卫而已,如何敢得罪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刚才也验了,那腰牌自是不假,自己只是因为那小太监语气有些嚣张,所以才想故意为难他们一下,没想到这个高个些的太监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口口声声把自己对他二人的刁难转嫁到王公公身上。 他忙换了笑脸,语气也不如刚才严厉了,“两位公公莫要着恼,小人也是为了这宫里的安全着想,我这有急事,要先去开门放车进来,你们二人自去门口登记,且记得宵禁之前回宫销账。” 说罢,赶忙把腰牌还了他,借口去开门验车跑走了。 高个些的小太监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神情,带着矮个的往门口去了。门口负责登记的侍卫听到刚才三人之间的争执,怕得罪两人,忙取了册子,令他们登记了名字,留下一半腰牌。原来那腰牌却是做成上下两半,中间咬合的轮齿每块腰牌各自不同,要回宫时,还需腰牌能对上方可,避免其他外人混进宫去。 两个小太监出了宫门,待走的远了,那个矮个的太监方松了一口气,对那个高个的笑道:“还是娘娘您气势压人,奴婢险些不知所措了。” 高个的那个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明艳照人,正是如意夫人,矮个的那个小太监自是寇珠。 “娘娘您如何有这王公公的出宫令牌?”寇珠低头看看腰间剩下的半块令牌不解的问她。 “既然本宫敢带你出宫,自然是得了陛下恩准的。”素儿自信满满道。这腰牌是她进宫当天晚上,便跟陛下讨要来的,她一向知道这恃宠而骄的道理,权利不用白不用,枫心下对她愧疚,只要不做杀人放火之事,必是不会责怪她。 寇珠伸了一下舌头,道:“莫说娘娘,这宫里的宫女,若不是随陛下娘娘外出祭祀或者避暑才能出宫,都不能私自出宫,可见陛下对娘娘您宠爱至极。奴婢自从上次迁都至此之后,还没出过这王宫那,如今沾了娘娘的光了也能出来透透气。” 素儿笑道:“寇珠你只要与本宫一心,日后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寇珠忙发誓道:“为了娘娘,奴婢愿意肝脑涂地。” 寇珠原本不过是一个二等宫女,与绣珠兰心她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平时别说见了娘娘,便是见了那些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们,自己都要闪避一旁。 如今自己有幸侍奉一个如此得陛下宠爱的主子,不过才三两天,原先那些见了自己还是盛气凌人的奴才对自己的态度立时不同。 所以对于如意夫人,她自是视的比自己父母还重。 “娘娘,我们往哪里去?”她好奇的四下张望一番。 “去了便知。”素儿没有回答她,兀自往前走了,寇珠忙跟了上去。 素儿在街道中熟练的穿梭着,寇珠跟在她的身后,唯恐跟丢了,两眼只是盯着她的鞋跟,便是连周围热闹的集市都来不及多看一眼。 走了许久,素儿停在一处首饰店门口  “便是这里了。”她再次看了一眼招牌确认了一下。 “娘娘,您走的好快,奴婢差点跟丢了。”寇珠说话间已是气喘吁吁,她抬头往首饰店里看了一眼,里面摆放的无非都是些钗环绢花之类的首饰,她有些不解,宫里的钗环首饰比民间精美不知多少倍,不知自家娘娘为何会不辞劳苦的出宫来这里。 素儿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可疑之人,便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的掌柜是一个长胡须的老头,他见两个穿着公公衣服的人走了进来,未等伙计迎上去,便亲自上前殷切的招呼道:“两位小公公,可是要为宫里的娘娘选些首饰?请随意看看,本店首饰可是这城里做工最精细的。” 寇珠好奇的趴在柜台上去看首饰,虽然比不得宫里用料珍贵,但是胜在做工精细,设计独具一格。也难怪自家娘娘要来这里。 素儿却没有像她那样去看首饰,而是随意在店里走动起来。 那掌柜的忙上前问道:“这位小公公,莫不是敝店里的首饰不入眼?” “掌柜的,你家可有那春满楼的点心?”素儿猛地一回头,笑着询问道。 寇珠见她问的奇怪,从柜台处抬起头来看她,这明明是一家首饰店,不知她为何却问有没有点心。 那掌柜的站在那里冷眼看了她一番,却道:“这位公公,小店专门经营首饰,若要春满楼的点心,还需去那春满楼,倒是走错了地方了。” 素儿却不急不躁道:“掌柜的,闻听你家与春满楼是同一个老板,你这前柜的首饰我也看不上,不如带我去挑一挑你家那些珍品,今天杂家也没时间去春满楼了,不知能否派些伙计买些点心与我尝尝。” 那老板神色一震,复又端详了她片刻,这才道:“若是如此,还请公公到里屋挑选一下,待会我着人去取点心给公公便是。” 随即他唤了店里一个伙计过来,耳语了两句,伙计答应着去了,他又令另外一个伙计照看柜台,自己却径直往店铺里面走去,寇珠见主子跟他去了,也忙跟上。 只见掌柜的掀开一个厚重的门帘,请她们先进去。 外面的柜台是敞开大门营业的,四处透风,很是冰冷。里面屋子倒是关闭着门窗,又有厚重的帘子遮着,炉火烧的正旺,一进屋子两人都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 掌柜的等她二人都进了屋,便也跟了进来,把帘子放了。寇珠见屋中如今只有她们三人,心里倒是有些惊慌,转头再看素儿的表情,却见她神色淡定如常。 掌柜请她二人坐了,去柜子里取出数个木盘放到桌案上,每个木盘上都摆放了珠钗、项链、手镯、耳环等物,比起外面摆放的首饰,又是精美许多。便是宫里所用,也不及这几个盘中之物精致,倒是让寇珠一时看的呆了。 素儿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掩口一笑。 那掌柜的去倒了两杯茶来,放在她们面前的桌案上。寇珠忙道:“我们娘……,她不喜欢喝茶。”她险些将娘娘两字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收住了。 “我这茶怕是宫里也喝不到,小公公请尝尝。”掌柜殷勤劝道。 素儿看了他一眼,便从桌案上取了自己面前那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她冲着寇珠劝道:“你也尝尝吧,确实与宫里的茶滋味不同。” 寇珠随她快步走了一路,却也是渴了,见她自己先喝了,又发了话,便不疑有他,将面前那杯茶一饮而尽。果真感觉比宫里的茶还要好些。 掌柜见她喝了,又去取了茶壶,给她添上,她连着喝了三杯,方才解了渴。 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挡住眼前如此精美的首饰,素儿看她眼中露出惊羡的神色,便对她道:“你只管挑一个,算我送你好了。” 寇珠忙道:“那怎么行,这些首饰怕都不便宜吧?”她口中推辞着,眼睛却定定的瞅着一个镶嵌了宝石的簪子。 素儿看她神色知她喜欢,便对掌柜的道:“这个给我包起来吧” 掌柜的忙取了盒子给她装了。 她接过盒子却转手递给寇珠道:“这个送给你了。” 寇珠受宠若惊,知这物件价值不菲,自己就是做一辈子宫女,那点俸禄,也不及这一支簪子贵重,却不敢伸手去接。 素儿淡淡一笑道:“那就先放在这里,我再挑挑别的。” 刚才两人在外面走了许久,身上冰凉,这进了屋子,暖洋洋的,又喝了几杯茶,寇珠竟然觉得困意十足,她勉强睁了睁眼睛,看着面前盘子里首饰,那些宝石都散发出诱人的光芒,五颜六色的,竟然在她眼前旋转起来,她眼皮沉沉的落下,再也忍不住困意,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素儿叫了她两声,她开始还勉强抬了抬眼皮答应一下,后面便是呼吸均匀,沉沉睡了去。 她与掌柜的互换了个眼色,掌柜的走到刚才拿首饰的那个柜子处,用力将柜子推开,柜子后面却不是墙壁,而是一个门洞,她快步走到门洞前,跟在掌柜后面下了台阶。 台阶下面是个地窖,好在也不黑,原是里面点了几根儿臂般粗壮的蜡烛。里面简单的摆放了一张桌案,数个软垫。掌柜的引她在软垫上坐了,便道:“还请稍后,我去请主人来。” 素儿朝楼上台阶看了一眼:“她一时半会醒不来吧?” “这药劲却猛,她又多喝了几杯,想是要睡个把时辰。”掌柜的回答了,便又上了台阶去了。 第161章 真相 素儿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候着。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方听到上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下楼梯的脚步声。 她忙站起身,殷切的朝着楼梯看去。 先是看到一双青色锦缎做成的靴子,然后是一件藏青袍子,再然后,那双靴子和袍子的主人已经走下台阶,立在了自己眼前。 她双眼迷离的望着眼前这个男子,若说第一眼见到枫,便被他丰神俊朗,浑身充满的朝气所感染。眼下这个男子的眼神却颇为冷峻,便是冷峻,却依然掩盖不了他身上那奇异的魅力。 他的眸子却不似一般人的黑色,却如深棕宝石一般的颜色,闪烁出妖孽般的诱惑。 高而挺拔的鼻子,薄如刀锋一般的嘴唇,几种风格迥异的五官搭配在一起,非但不奇怪,却让他兼备了阳刚和阴柔两种气质。 他见她如此打扮,倒是挑眉一笑,笑中有些嘲弄的意味。 她却没有恼,只是迎上前去,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出宫。”他径直走到一个椅子上坐下,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他径直问询道:“怎样,他相信你就是萦素吗?” 她闻言嘟起嘴假装恼了的埋怨道:“人家好不容易出宫,你也不问问人家是否安全,就关心这些个。”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放荡不羁的魅惑,更是让她心醉神迷。 “他自是相信了,还封了我如意夫人。”她口中说着,眼睛却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神色中寻觅一丝嫉妒的成分。 但他却没有如她所愿,神色还是如常。 “那倒是恭喜你了,看你如今霞光满面,像是新承了陛下的恩泽吧。”他毫不在意的调侃道。 “若你这样说,我便不回那宫里去了。”这次她脸色认真变了,却是真的有些恼了。 他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拉起她自己在她椅子上坐了,搂她在怀里。 她心里一颤,顿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枫的手潮热而温柔,他的手修长却冷冰,她不知自己为何永远抵抗不了他的诱惑,只要他肯深情款款的看自己一眼,便是立刻让自己去死,自己也不会犹豫。 “不要忘了你进宫的任务。”他神情依旧阴郁。 “我记得。”她喃喃道。 他听她语气有些犹豫,眉毛一挑,看着她的眼睛。 “只是看那天子,对公主却是真心实意,便是以前公主殿下的旧居,他还为她保留着,若是公主还活着,奴婢也不知公主会如何决断。”她低头小声说道,只怕一言不慎倒惹恼了他。 听她如此说,他果然是恼了,立刻把她从怀中推开来,剑眉一挑,语气不悦道:“不要忘了当日天龙国攻破婆娑国的王宫后,多少婆娑国的百姓都惨遭杀戮,便是连你的父母,也没能幸免,这些你都忘了么?” 她被他一把推开,心下委屈,眼泪欲滴未滴,听他说到自己的父母,浑身一颤,眼中顿时涌上泪来,咬牙道:“不曾忘,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曾忘记过。” 见她如此神态,他方有些满意了,又复拉她坐回到自己腿上,换了温和些的语气道:“你自小在宫里侍奉公主,你也应当知道她一夜之间失去父王母后,从一国公主沦落成四处躲避的通缉犯,心里有多苦。若不是如此痛苦的生活,她如今又怎会下落不明。?” 她皱了眉,不解的问他:“只是你也说过,当年侵略婆娑国的主谋,是温峤那老贼,我们为何不直接去找温峤报仇,那岂不是方便的多?” 听她这么说,他不悦道:“你不要忘了,当今皇后还是温峤那老贼的孙女,当今天子既然娶了他的孙女,便是认可了他当年的功绩。况且,杀了那老贼又有何用,这还是天龙国的天下,如何能匡复婆娑国?” 她听他这样说,从他腿上惊讶的站起身道:“难道你的目的竟是推翻天龙国,为婆娑国复国?” 他冷冷道:“趁着当前君王还没有诞下继承者,只要他一死,复国也不是全无可能。” 她心头不解,问他道:“但是依你所说,公主如今不知所踪,便是复国,婆娑国也没有可以继承王位之人。” 他嘴角一翘,划出一抹冷笑,这一笑倒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我便做了那婆娑国的君王又有何不可?”他看着她,一字一句。 她睁大了双眼,惊讶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目空一切,具有君临天下气势的男人,仿佛头一次见到他。 “当年英姑收了我做干儿子,我与萦素公主朝夕相处,她的心思我最明白,她日思夜想的都是为父皇母后复仇,为了她的心愿,我绝对不会放弃!” 说话间,他眼中闪烁出坚定的神色。 她看他这般神色,知他心意坚定,自己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有那机会,日后你登基为王,还望莫要忘了我这个苦命的女子。” 他回转身,复又拉了她的手,语气温柔道:“日后我若登基为王,封你做皇后又如何?” 她听了他这话,心中一动,眼睛睁得大大的,转念一想,却又苦笑道:“日后你又厌弃我败柳之姿,便不是这话了。” “你知道对于皮相这点事,我是不在乎的,不然也不会送你进宫。”他语气依旧温柔,“对了,我要你打听的那个人你可打听到了?”他又问道。 听他问,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是,不然我也不会今日出宫来找你。” 他眼前一亮,欣喜道:“那你可曾带她出来见我?” 素儿奇道:“你一直不肯跟我说,为何非要见她?你只说有话要问她,那是什么话,我去帮你问好了。” 他摇头道:“说来话长,那话必须我亲自问,你只管将她带出来就是!” 素儿撇撇嘴道:“你以为那皇宫是什么地方?我想带谁出来就带谁出来?今日就我出来还险些被守门的侍卫验身。那尹素兰如今已是陛下的婕妤,听说陛下对她宠爱的紧,我哪有能耐把这后宫的女人带出宫?” 他听她说尹素兰如今已是婕妤,倒是不曾料想,脸上神色自是吃惊,喃喃道:“据说她当年是采女身份入宫,那会当今天子还不过是太子身份,照例说应是如今太上皇的选侍,如何又成了当今天子的婕妤?”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不能带她出来,那你就想办法把我弄进宫,总之我要亲自见见她,有些话要跟她问个清楚。” 其实把人弄出宫不容易,把一个大男人弄到皇宫的后宫中更是难上加难。 素儿看他神色有些狰狞,一时也不敢再与他争辩,只好道:“此事容我想想办法。” 一时,两人相对无言,过了片许,他冷冷道:“你且回去,记得我的吩咐,那个药丸,侍寝后想办法悄悄让他服下,一次只一粒,他便不会立刻死,只是身体会日渐衰弱,哪日死了,众人也只当是他纵欲过度,必是不会怀疑到你。” 她依言答应了,临上去之前,她看着他的背影良久。 “今日你那番承诺,万莫忘记!我也不图将来什么皇后之位,只是你莫要舍弃我便是。” 他头也不回,只是嗯了一声算是承诺,她却不曾看到,他面上却不曾带丝毫感情。 她终究是舍不得就这么走了,轻轻的走回到他身边,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温软的唇印在他的唇上,他被她吻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眉头微微一皱,既没有搂住她,也没有推开她。 她松开勾着他脖子的双手,叹息道:“我这身子的第一次不能给你,这唇却也还未给过陛下”,说罢她依依不舍的上了台阶。 他见她上去了,自己又颓然坐倒在坐垫上,满脑子都是她说的尹婕妤,眼神中露出一丝凄苦。 “萦素,你到底被藏在哪里?那尹亭长全家为何连夜消失,不知去向?这一切,只等见了那尹婕妤,我才能一问究竟。” 这个男人,正是英姑的干儿子,商天赐。 当日他暂别英姑与萦素,来天龙国寻找之前婆娑国藏匿的财宝,原本只说去个三五日,取回财宝便回,只是没想天龙国迁都至此后,整个都城的格局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 当年的财宝藏匿在一处寺院的佛身之中,如今那处寺院早已拆除,变成了一家富户的私家庭院。好在那户人家也是信佛,寺院中的佛身竟是不曾损坏,只是挪到了自家的佛龛之中供奉。 天赐费尽心思混入那家为仆,费了许多功夫才将那财宝取出,所以倒是耽误了许多时日。 待到他回去凤鸣镇,凤鸣镇竟是物是人非。 只听说英姑已死,而萦素却被歹人掳走,生死不知。 他脑中一片空白,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直接将那调戏萦素的少爷一家灭了门,临死之前,那家人死活不认是自己派人去俘获的萦素,生死关头,天赐料想他们不会是说谎,应当是实在不知。 如此说来,萦素的下落只得落在尹亭长一家上,不知何故,尹亭长家竟是也在他回去的前几日便销声匿迹的无影无踪。 天赐就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后来听人说尹亭长搬家前,闺女被选为采女入了宫,所以才千方百计想要去见见那尹素兰,不论如何,她爹娘总归是要来看她的,她必是知道尹亭长一家搬去何处。只有找到尹亭长,才能问出当时事情的缘由。 如今身边有了富可敌国的钱财,自是好办事。 他培植的密探,为他寻来了以前婆娑国王宫里的宫女,令他惊喜的是,这个宫女以前竟然就是公主府里服侍萦素的宫女。 她年纪与萦素相仿,当年破宫前几日,她因家中有事告假回家,倒是躲过了宫中死劫,只是她父母后来皆被天龙国攻进城的流兵所杀,她躲在床下又是躲过一劫,只是后来也成了孤儿。 找到她时她与一个孤苦老太住在一起,每日做些手工换点口粮过日子。 原先天赐还在发愁如何说服她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混进皇宫,没想她却对自己一见钟情。天赐正是利用了她对自己的这份痴情,相信她不会出卖自己,这才放心把公主的事跟她逐一说了,待到觉得没有丝毫破绽了,这才送她去凤鸣镇的避风山庄认亲,没想计划实施的竟是这般顺利。 他轻哼一声,喃喃自语道:“枫,你也不过如此,你若真是对萦素用情至深,又如何会区分不出这鱼目混珠之人?” 第162章 难得一人心 掌柜的见素儿从地窖中出来,忙迎了上去,待她走出门洞之后,他依旧把柜子恢复到原处。 趴在桌上沉睡的寇珠还没醒,只是偶尔眼皮会跳动几下。 掌柜的朝着寇珠努了努嘴,示意素儿依旧坐到寇珠对面,她忙依言走过去坐了。 “醒醒,醒醒。”她轻轻的推着寇珠唤醒她 寇珠打了一个哈欠,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她迷茫的看了看眼前穿着太监衣服的素儿,脑中一片空白。 素儿假意咳嗽了两声,令掌柜的给她再倒茶来。 “娘娘……”寇珠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 “是,我已经为娘娘挑好了首饰,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宫去吧!”素儿向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提醒她目前两人的身份可是小太监。 寇珠这才慢慢清醒过来,忙捂了自己的嘴,责怪自己刚才险些失言。 左右看了看,幸好掌柜站的远,像是没听到她刚才所说。 “这是您选的首饰。” 掌柜的递过来一个锦布包裹的大匣子, 又道:“这是刚才单选的那个簪子。” 刚刚寇珠看中的那只簪子却没有包在匣子里,而是单独放在了一旁。 “还有您要的糕点。” 掌柜的指了指旁边一个提盒,想必里面就是最初素儿所要的点心。 “今日出宫我却没带许多银两。”素儿假作为难道。 “不妨,既然是有王万石王公公的令牌,只要小公公在这账单上盖了印记,小人自会去宫里结算。” 掌柜说着话,取出一张纸,上面写了银两若干,他在写着银两金额处滴了蜡油,示意她们盖上令牌的花纹。 素儿令寇珠从腰间取了令牌交给掌柜,掌柜趁着蜡油未干,在上面盖了印记。依旧将令牌还给寇珠。 寇珠见素儿起身要走,忙拎了桌上的东西跟在她身后。 “娘娘,奴婢该死,不知为何倒是睡着了。”寇珠两手拎着大包小匣子的跟在她身旁走着,心里有些惶恐,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素儿抿嘴一笑道:“无碍,也没有睡太久,正好没有你的聒噪,本宫倒是能静下心来选一下首饰。” 寇珠见她没有着恼,这才放下心来,却全然不知自己这一睡,竟然睡了小一个时辰。 自从昨晚听皇后说尹素兰得了痘疹,枫心里便一直惴惴不安,便是上朝,也是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挨到退朝,他竟是拔步朝尹婕妤的依云轩而去。 待到了依云轩门口,青屏闻听枫随身太监进来道陛下到了,忙迎出门。 她口鼻上皆蒙了白布,远远见了陛下,忙将口鼻处遮挡的白布取了,迎上前跪下身去。 “免礼吧,尹婕妤的病如何?”枫顾不上跟她寒暄,一边问一边朝依云轩里面走去。 青屏忙倒退着跑了几步,拦在他身前躬身道:“陛下,太医交代了,若是没有生过痘疹的人万莫靠近娘娘。” 王万石听她这样说,这才知道尹婕妤得的是痘疹,忙也上前拦道:“陛下,万万不可!” 枫见她们拦着,只得停下脚步,却远远的朝着屋子里面瞧去,似是没见到人不甘心离开。 “如今可见好些?”他眼睛只盯着庭院里的房间,心绪烦乱。 今早青屏给她擦身之时,却见身上红疹出的更多了,如今听陛下询问,只好为难的摇了摇头。 “我只去她窗前看看便走。”他叹了一口气。 青屏见他执意要去,忙去取了新的白布给他遮挡在口鼻处。又给王万石也递了一副。 枫轻轻步到屋子窗前,因为太医要求要开窗透风,窗户便始终留了一道缝隙,青屏本来要进去把窗户打开的更大些,枫又担心冷风进去倒是让她病的更厉害,忙阻止了。 他透过窗缝看进去,只见尹素兰安静的躺在床榻上,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因为生病不方便打理,就那样散在枕头上。之前白皙的脸颊,少了红润之色,白的仿佛透明了一般。露在被子之外的手臂上,依稀能看到几个红色的丘疹。 看她憔悴如斯,枫鼻中一阵酸楚。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眼睛似睁非睁,枫在窗外瞧她这许久,她竟似不知。 “娘娘时睡时醒,想是不知陛下来了,奴婢去里面通传一声。”青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在枫旁边低声禀明。 “不必了,她若睡着便让她多睡会吧,朕一会便走。”枫轻声阻止了她,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尹婕妤这副模样,让他想起当初鹰捡回萦素时她那个模样,无助中又带着一丝仿佛要解脱的平静。 “陛下,还是请回吧。”王万石怕他被传上痘疹,心疼的劝阻道。 枫又怔怔的望了她一会,这才依依不舍的扭头去了。 青屏目送枫走远了,忙进了屋,怕窗户开了缝萦素着了凉,她忙去摸她的手,或是因为一直发烧,她手心也是暖的。 见她睁着眼,便道:“娘娘,刚才陛下亲自来看过您了。” 萦素默默无语,眼中却留下两行泪来。刚才枫在窗外,她眼角的余光已是看到了他。 她心里,是那般迫切的想要见到他,可是又是那般害怕见到他。 她想问问他,那一夜的温存,他是不是仅仅只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女人的替身,还是真的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爱恋? 可是,这番话,她想要问,却又不敢问,因为她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那个答案。 她一直克制自己,不要把心轻易交付出去,可是心却由不得自己,那晚,当她主动拥吻枫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心早已沦陷。 她也终于明白了晓蝶那时的心情,一旦心给了某个人,那你心里便再也放不下其他。你日思夜想,满脑子满心里,全部都被那人占据。 出了依云轩,枫停下脚步,心情颇为沉重 “万石,尹婕妤得了痘疹一事切勿对外声张……” “陛下,老奴明白……” “派别人朕不放心,你时常来照看一下,若是依云轩需要什么药什么物件,尽管供给就是……” “是,陛下。” “宫里一向是踩高就低,若是她们觉得朕冷落了尹婕妤,怕是对她也不会尽心,你替朕时常过来看顾些,这宫里的人方不敢薄待她。” “是,陛下,如今可是要去彩霞殿?”王万石见枫脸色不好,只得小心翼翼的询问一声。 枫立在当处踌躇片刻。 “还是去勤政阁吧。”他缓缓叹了一口气。 “那如意夫人那里会不会……”王万石听说他昨夜也是弃了如意夫人去了勤政阁,今日又是如此,只怕如意夫人会恼。 “万石,那你帮朕去跟如意夫人说一声,就说朕近日政务繁忙,这几日却是不能去了。她素来善解人意,想必自是不会怪朕。” 枫想起昨夜皇后说宫里有人得了痘疹,便要禁了房事,向痘神娘娘祈福。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尹素兰能熬过此劫,活下来。心里更是别无杂念。 王万石忙答应了,独自先朝彩霞殿去了。 第163章 林婕妤送的点心 彩霞殿里,素儿刚泡过温泉,因没外人,便没有着外衣,只是慵懒的披了一件宽松的棉袍在身上,寇珠帮她梳理着头发。 听王万石向她传达了枫的旨意,她倒是惊愕的看着王万石。 “王公公,陛下是说这几日都不会来了么?” “禀娘娘,陛下是如此说,老奴只是照实传禀而已。”王万石担心她恼了,只好低了头回话。 “如今陛下是夜宿在哪个宫里了?”素儿对着镜子伸手理了理云鬓,眉头却皱了起来。 “陛下夜里处理政务,就在勤政阁里歇息。” “本宫知道了,你且去吧。”她不动声色,倒让王万石看不出她的喜怒。 “是,老奴告退。”王万石松了一口气刚要走,却又被她叫住。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毛一挑,嘱咐道:“王公公,之前陛下说允许本宫随意出宫,将王公公的令牌赐予了本宫,今日本宫出去一遭,选购了些首饰,本宫出宫时带的银两不够,所以吩咐那掌柜的改日拿了账单来找王公公您结算,刚才险些忘了,与你告知一声。” 王公公忙低头恭敬的回道:“既然有陛下的旨意,老奴自会处理,还请娘娘不必过虑。” 素儿听罢,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意。 “今日宫外带回来的东西那?”待王公公走了,她转头问寇珠。 寇珠闻言忙去取了拿过来,双手捧着呈献给她。 她从寇珠手中取过那个略大些的首饰匣子,剩余的一个包裹依旧是让寇珠捧着。她指了指那包裹道:“这包点心,你便分与这彩霞殿里的众人尝尝,也算是本宫进宫后,一点心意。” 寇珠听她说了,方知手里拿的是娘娘口中说的那什么楼的点心。 “奴婢替他们谢谢娘娘恩典。” 她遂又拿过那个单独放着的簪子,递给寇珠道:“这簪子,本宫见你倒似喜欢,在宫外便许了你的,如今便送给你好了。” 寇珠闻言忙跪了下来,口中惶恐道:“如此贵重之物,奴婢承受不起?” 素儿微微一伸手扶她起来道:“你又何必惊恐,你又不是不知陛下对本宫的宠爱,这些东西本宫用都用不完,只要日后你只要对本宫言听计从没有二心,本宫赏赐还多着那。” 寇珠刚才虽然推辞,但心里着实惦记那簪子。任谁见了那般精美的饰物,心里终究是喜欢的。她也知道这宫里,各宫主人都会养些心腹,只是没想到这个新主人出手如此大方,如今听她说明了意图,无非是要自己做她的耳目,心里便踏实些,忙又再次的谢了。 她照主子所说,将宫外带来的点心拿去与彩霞殿里的太监宫女分了,众人见主子赏赐了东西下来,也俱是高兴。 寇珠回屋偷偷将那个装着簪子的盒子打开,簪子金灿灿的,本就是黄金做底,上面镂刻了四季花卉,五彩斑斓的宝石镶嵌其中,便是其他宫里的娘娘,也未必有如此精美的饰物。 她小心的取了一方手帕,将那簪子仔细包了,依旧放回到盒中,又将盒子藏到衣柜深处。 她一个宫女,这般贵重之物平日自是不敢带在身上,但是想着每日里能取出来看一眼也是好的。 收好簪子,她忙又回到前殿,如意夫人便如她刚走开时那样,还在对着铜镜梳理着自己乌黑发亮的长发。 “娘娘,既然陛下今夜不来,不如早点歇息了吧。”寇珠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梳子,帮她梳理起来。 “便是陛下不来,难不成我就不能去了么?”素儿从铜镜的反光里看着她,一脸笑意。 “娘娘的意思是?”寇珠拿着梳子的手惊讶的停在她长发上,宫里规矩只有皇后娘娘才能主动去见天子,其他妃嫔是不允许在君王未召见的情况下自己主动去见天子的,她想如意夫人进宫不久,或是不太清楚宫里的规矩,但是自己又怕出言提醒,倒惹她恼羞。 “你不必管。”她看寇珠的神色,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便道:“你只管帮本宫梳理个精致的发式便是。” 寇珠忙应了,帮她把头发梳了起来,又按她吩咐取了一身外出穿的宫装,给她里里外外的穿了。 “娘娘,奴婢斗胆进言,按照宫里的规矩,除了皇后娘娘,其他妃嫔是不能主动去见陛下的。”寇珠见她马上就要出门,唯恐去了会被陛下斥责,只好咬牙提醒她。 没想到素儿闻言却没有着恼,她冲寇珠嫣然一笑道:“你以为本宫不知么?” “那娘娘您……”寇珠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个宫规,却还准备前去。 “你把今个林婕妤带来的那盒点心带上,本宫担心陛下太过辛苦,送去给他当夜宵吧。” 寇珠见她去意已决,也不敢再劝,早上林婕妤送来的点心,当时已经放到后殿里了,她忙进去取了出来,一阵阵花香从点心匣子里透出,果然是比御膳房做的要更精致些。 枫正在审阅今日的奏章,闻听勤政阁门外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声,却是如意夫人到了。 他忙让宣了进来。 王万石从侧旁提醒道:“陛下,按照宫规,是不允许除了皇后之外的其他妃嫔主动来见陛下的” 枫笑道:“这朕知道,素儿她刚进宫,怕是不知这规矩,只是还请万石通融一次,就这一次可好?” 他语气便如刚进宫时那个天真的少年,有些哀求,有些顽皮,让人拒绝不得。 “老奴不敢。”王万石知他对这个如意夫人宠爱非同一般,忙闪身一旁。 门外的太监宫女拉开了门,一股冷风随着如意夫人一起进了殿。 “臣妾拜见陛下。”她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周身散发一阵似麝若兰的奇香,盈盈一拜之下,倒让这清冷的勤政阁显得春意盎然。 枫忙从御座上起身,绕过书案,扶了她起来。 “素儿你如何却来了?” 刚从外面进来,她的手有些冰凉,枫忙令人去取暖手的炉子过来。 “臣妾怕陛下只顾着国家大事,倒是把臣妾给忘了。”她娇嗔一笑。 枫携她一起去御座上坐了。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拉开书案下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方手帕。 “素儿,你可记得这方手帕?”他递给她一并问道。 素儿从他手中取过手帕,仔细翻看了一下犹豫道:“看着像是臣妾以前在宫中所用。” 枫从她手中取过手帕,指着上面一处淡淡的痕迹道:“这是素儿你那日帮朕包扎伤口时留下的血迹,回去洗了却洗不十分干净,这么多年,朕都把这方手帕放在书房中,想念素儿你时,便拿出来看看,如今这勤政阁里的东西,只有这书案是从原来书房中搬来的,倒是素儿你来宫里以后,朕倒是把这手帕给忘了,如今才想起来。” 素儿暗暗心惊,这件事情天赐没有交代过,自己险些露出马脚,好在他自己说出来了,不然便不知如何应对。 “陛下,看,臣妾为您带来了夜宵。” 她只怕枫提起更多的陈年旧事,忙向寇珠使了一个眼色,寇珠忙把点心盒子呈上。 枫原本还想将手帕上自己题的诗说与她听,却见她对那手帕似是毫不在意,心下有几分失落。 “这是什么?”他瞥了一眼桌上红漆描金的点心盒子。 素儿笑莹莹的揭开食盒,一股清雅的花香散了出来,他抬眼看去,却是一枚枚做工精致的点心。 “这还是今个早上林婕妤去我殿里,给我带去的,说是她亲手制作的点心,臣妾见精致非常,还没舍得吃,如今拿来与陛下共享。” 她伸手取了一块点心递给枫。 “可见素儿你人缘好,才进宫,林婕妤便亲自为你做了点心,这么多年,朕都没见过她做给别人吃。” 枫伸手刚要接过,王万石忙上前一步低头道:“陛下,陛下所用食物,还都需要宫人试毒方可。” 素儿闻言倒是将手中的点心放回到盒子中,眉头一皱,不悦道:“王公公,本宫知你对陛下忠肝义胆,只是难不成怀疑本宫在这点心中下毒不成?陛下对本宫万般宠爱,本宫却为何要下毒害陛下?” “素儿,万石在宫中多年,他只是恪守宫规,绝非针对素儿你。”枫一边劝她,一边从盒中取出一块点心,便欲放到口中。 不料素儿却一把抢回去道:“便是如此,还是让臣妾先吃吧,也好免得王公公担心。”她怄气般的瞥了王万石一眼,王万石刚才因枫拿起点心便要吃,正不知该不该劝,见她如此说,倒放下心来。 素儿轻启朱唇,将点心放到口中细细嚼了,不由赞叹道:“林婕妤的手果真巧的很,这点心竟是比宫里御厨做的还要好些。” “万石,你这下可不必担心了吧。”枫冲着王万石一笑。 “老奴不敢。”王万石忙躬身退后一步致歉。 枫径直从点心盒子中取了一枚点心,也准备放入口中,却见素儿先是轻轻皱起了眉头,她从怀中取了手帕,低头从口中吐出一物。 “怎么了?”枫见她神色有异,关切的问道。 她展开手帕,只见手帕上有一枚深绿色之物。 “这是什么?”枫看了看,并不识得是何物。 素儿仔细辨认了一番,眉头随即展开,笑道:“林婕妤说这点心里的馅料是她用夏日盛开的玫瑰制成,想是有些叶子混进去了也是正常,倒是臣妾反应过度让陛下担心了。” 枫听她这样说,方放下心来,便将手中点心放到口中。 “朕一直不喜甜食,这点心不甜不腻,花香四溢,当真是不错。”枫也忍不住赞赏道。 他刚一块点心下肚,素儿已经将第二块都吃完了,伸手又要去那盒子里去取第三块。突然,她的手停在盒子上方,眉头紧蹙起来。 她伸手阻止了枫伸向盒子的手,表情痛苦的道:“陛下,这点心怕是有问题,臣妾只觉得胸口发紧,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屋里的众人被这突发的事情惊呆了,人人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第164章 如意夫人绝非良人 “快去传太医!”王万石跺跺脚,忙命屋里的小太监去寻太医,若不是觉得自己腿脚不利索,他恨不得自己立时飞了去。 因为事发突然,小太监刚开始还都愣着不知所措,如今听他发话,顿时从惊醒过来,忙一溜烟的跑着去了。 “素儿,你不要吓朕!”枫搂她在怀里,心里慌张,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你也吃了那点心,不知现在如何?”她不顾自己难受,一双俏目望着他,神色殷切,似是只为他担忧。 枫听她这么一说,方才觉得自己胸口也有点憋气,只是没她这般反应激烈。 王万石在旁心思却一直都在枫身上,如今听如意夫人一说,见他神色微变便知他必是也中了毒,心下着急,口中忙不迭的又催了殿里剩下的小太监跑出去看太医什么时候能过来。 宫里值班的太医听了小太监的禀报,知是陛下身边的宠妃出了事,便连衣服也来不及穿,药箱也没顾上提,衣衫不整的一路狂奔而来。 到了勤政阁门口,王万石早就焦急万分的候在门口,见他来了,也顾不上禀报了,扯着太医袖子便往屋里跑。 “快快,先给陛下诊治。”王万石叠声催促道。 刚才太医听小太监禀报只说是如意夫人好似中了毒,没想到王万石倒催着他给陛下诊断,也不知陛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一时不知所措。 “朕还好,你且先看看素儿如何。”枫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憋闷的胸口略轻松一些。 素儿却从他怀里挣扎了一番勉强坐起身,皱着眉头道:“太医,还是先给陛下诊断,本宫不碍事……”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完,便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枫见她晕死过去,不知还有没有的救,心下着急,顿时朝太医怒吼一声。 太医忙上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先是翻开了如意夫人的眼皮,见她瞳孔没有放大,又试了她鼻息和脉搏,虽然脉搏跳动的甚是急促,但暂时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 “娘娘暂且无碍,只是晕了过去。”太医禀报道“还请陛下允许微臣为陛下诊脉。” “朕无碍,你且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忙道:“看脉象,娘娘只怕是中了毒,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微臣如今还不得而知,且等片刻微臣再详查,如今待微臣先给陛下您把把脉,看看陛下又是如何?” 枫闻言将胳膊放置在了书案上,太医忙上前诊脉,脉动比如意夫人稍缓些,但是较常人也是急促许多。 此时一个小医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来,身上背了医箱还有一些急救的药品。 “这到底是为何?”王万石在一旁急的直跺脚,不住的催问太医。 “请问陛下和娘娘刚刚可吃喝了什么?”太医皱眉问王万石。 “便是桌上这些糕点。”不等枫吩咐,王万石忙把点心盒子拿起来,给太医看了。 太医取了一块糕点,掰开了,闻了闻气味。随后又取了极小一块放到舌尖上品尝,开始他闭着眼全神贯注的在品味,眉头紧蹙,待到舌尖之处感受到一个味道,顿时睁开了眼睛。 “太医,如何?”王万石看他神色,担忧的问道。 太医却不答,将刚才那块掰开的点心又拿了起来,细细的掰碎了,想要从中找到什么。 突然,他眼前一亮,从点心中取出了一丝极为细小的乌黑墨绿色之物。 王万石看到了,忙道:“刚才娘娘也吐出一个这样的东西,却比这大一些” 太医见医童提了药箱来,忙道:“先取两枚护心丸给我。” 医童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质葫芦递给太医,太医从中取出两粒,先是奉给枫一枚,又令寇珠撬开如意夫人的嘴,给她喂食了一枚。 做完这些,他方松了一口气,又对医童道:“你快去煎些绿豆水来,浓浓的煎了,赶紧呈上来。” 医童忙答应着跑去煎水去了。 太医惶恐道:“禀报陛下,此物应是草乌,微量便可置人于死地,不知陛下食用了多少?” 枫闻言心中大惊,忙道:“朕只吃了一块点心,素儿倒是吃了两块,不知可有生命危险?” 太医又从点心匣子里取了几块点心,逐个掰开来揉碎了仔细检查了一番。 见每块点心里均只有一星半点的草乌根,这才略放下心来。 这才禀报道:“依老臣刚才为陛下和娘娘把脉所见,还好食用的剂量并不大,若是一整盒都吃下去,怕是神仙也难救,看陛下症状比娘娘还要轻一些,臣已经给陛下和娘娘服用了护心丸,待绿豆水煎好之后,趁热喝了,应是无妨,这草乌,花叶均没有毒,只是根茎毒性很大,若是中毒不深,绿豆水便可救,若是中毒深了,却是无药可医。” 枫闻言眉头一皱问王万石道:“这草乌宫里可有种植?” 王万石忙禀报道:“禀陛下,宫里岂敢种植这类有毒的花草。” “不知这糕点是何人所呈?”太医皱起眉头,颇为不解的问王万石道:“此药虽然可以致人死地,但是陛下的饮食都有专人试毒,此物发作及快,很容易被人发觉。若是下毒,如何会用到这么明显的毒物?” 王万石还未来及回答,却见枫赤红了眼睛,露出一抹冷冷的杀意,森然道:“此物原不是为朕准备的。” 王万石自从与他相处多年,从未见过他有过这般骇人的神色,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这糕点可是林婕妤亲自送去彩霞殿的?”枫转头向寇珠核实。 “是,陛……陛下。”寇珠此时已经吓得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送去之后可有人碰过?”枫如今依旧不信那个胆小如兔的林婉容是如此狠毒之人,自己尚且没有宠幸过她,她都没有发过一丝怨言,如何会对头一次见面的如意夫人就下这般狠手。 “这,奴婢就不知了,期间奴婢与娘娘出去了,没在宫里,这盒点心当时是放在娘娘寝宫里的,娘娘不在寝宫时,宫人们自是也都不敢擅自进去,应是无人动过。”寇珠惊恐的答道。 枫冷冷冲着王万石交代道:“万石,先去皇后那里禀明此事,顺便交代一句,就说朕说的,案件没有审理清楚之前,先不要对林婕妤动刑,也不要对外声张。” 王万石忙答应了一声要去,却又听枫补充道:“再有,把如意夫人宫里的宫人全都扣押了,届时一起审,朕怕这糕点有人做了手脚,嫁祸给林婕妤,你再找些老实可靠的宫人暂时先给素儿用着。” 枫虽是心疼素儿,但也终怕是冤枉了林婉容。 寇珠见说要扣押彩霞殿里所有的宫人,只怕也包括自己,忙不迭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吃了护心丸,素儿缓缓吐了一口气,强自醒过来,抬开一线眼皮,帮着寇珠冲枫求情道:“今日寇珠一直跟在臣妾身边,自是不会有嫌疑的,还请陛下免了寇珠的审讯,臣妾这身子,只怕还要寇珠照看才放心些。” 枫握了握她的手,安抚她道:“既然素儿这般说,自是会免了她的审讯。” 寇珠听到此处,心下总算是一松,不停的磕头谢恩,更是对如意夫人万般感激。 王万石见他没有别的交代了,便问道:“陛下,可要先召回浩总领?” 枫略微一迟疑道:“这么多年,他难得休假,这不过是后宫里的事,且先不要惊扰他。” 王万石忙遵命去了。 枫吃了太医给的护心丸之后,又喝了医童呈上来的绿豆水,胸中憋闷渐渐好了起来,寇珠搀如意夫人坐起身,也给她灌了绿豆水,过了半响,她也悠悠的长吐了一口气。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原本应该令人试毒后方能呈给陛下,是臣妾太任性了。” 她坐起身来,盈盈的哭了起来。 “怎么会是素儿你的错,你在宫外这么多年都没事,刚一进宫便遭人暗算,是朕害了你。” 虽然还不知是谁做的,但如今素儿的身份只有枫自己知道,只怕还是后宫里争宠搞出来的乱子,想到此处,枫对素儿更是感觉抱歉。 “自是臣妾见那林婕妤温婉和顺,万万不是那种人。”她将一双泪眼瞧向枫 其实若是她一口咬定这必然是林婕妤下的毒,枫反而会觉得她太过武断,又有争宠的嫌疑,她如此一说,倒显出她心地纯良,令人不疑有他。 “素儿放心,朕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枫怜惜的搂紧她,却看不到怀中的她眼中闪出一丝狡黠的神色。 今日与天赐见面,天赐说日后若是自己登基为王,她便是皇后。 回宫后想着这句话,她便完全忘了天赐之前安排的种种计划,只一心想尽快完成暗杀枫的任务,可以早早脱身。 今日听王万石禀报,说陛下这几日不去她宫里,心里顿时有些急躁。 一是心急,见不了他便什么事都做不成,二是担忧,怕自己假萦素的身份时间一长被他识破自是危险,三是想着果真日后与天子相处,这女儿家的身子总归是要破了的,虽说天赐说不介意,但这世上,哪个男人肯娶一个破了身子的女人做正室? 偏巧那林婕妤今日送来了点心,明面上拜见自己是向自己示好,但言语间挑弄是非,无非是想利用自己去对付那尹婕妤,完完全全是把自己当成了傻子一样戏耍。 如此这般,她在彩霞殿时便有了新的计划。 借着林婕妤送来的这盒点心,如果能直接毒死枫那便是最好,而且这点心本来就是林婕妤带到自己宫里去的,到时候出了事,都推到她身上,自己也可以安全脱身。 所以她趁着寇珠去给宫人分发点心之时,便悄悄的回了后殿,摒弃了众人,取了藏在珠钗中的草乌根粒,每个小点心她都用簪子将一颗草乌根粒捅了进去。 谁想到了这勤政阁,原本想把点心放下便是,王万石又说要人试毒。 因怕怀疑到自己身上,她只好自己以身试毒,原本想着吃到那乌草根偷偷吐出来便是,谁知吐出了第一块点心中的乌草根,第二块点心在舌尖转了许久,竟是没有找到,只得咽了下去。 想着若不是王万石多嘴说了要人试毒,自己只管把点心留在书房里,任由枫不知不觉的吃了便是。想到此处,她心里对王万石忍不住怨恨起来,迟早先要把这个眼中钉去掉。 枫见她沉默不语,还以为她在自怨自艾,忙又安慰她道:“素儿,莫要伤心,倒是你,比朕中毒还厉害些,朕找人送你回宫好好休息。” 正说着,门一下子被推开了,皇后温若琳带了绣珠和一众太监宫女,不及禀报,直接进了屋来。 原来皇后在昭阳宫那边听了王万石的禀报,心里慌张,先是派人去把林婕妤和彩霞殿的一众宫人具都关押起来,自己急匆匆的赶过来探望枫究竟如何。 “陛下,您现在如何?” 她快步到了枫跟前,仪容不整,脸色煞白。 这是自打她进宫以来,枫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不顾仪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想必是心里担心自己,便连那些她平日最注重的东西也抛下了。 顿时心中感动不已。 他有些愧疚道:“朕无碍,这深夜,倒是惊扰了若琳。” 此时的如意夫人,因为刚才晕倒的缘故,如今半躺在枫的怀中,鬓发凌乱,双颊泛红,眼神迷离,显现出无限的娇媚。 自从枫册封了如意夫人,她还没有拜见过皇后,没想到第一次两人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她假意挣扎,像是要起来跟皇后行礼,无奈试了几次似是体力不支,又跌回到枫的怀中。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她口中施礼,一双眼睛却上下左右放肆的打量着眼前的皇后。 在宫外,天赐曾跟她说过,天子与皇后不睦,她还以为皇后必是容貌浅陋,如今见了,却惊觉她端庄秀丽,容貌甚至更胜自己一筹,别有一股母仪天下的风度在那里。 又见枫诸事都遣人与她商议,见了她两人言语间也颇为客气,不似天赐所说的那般不睦。心头倒是有些疑惑。 枫如今怀里搂着素儿,眼前站着自己一脸憔悴的皇后,眼下这样子,他自己也觉得颇为尴尬。 忙不迭跟温若琳解释说:“素儿刚才也中了那草乌之毒,如今起不来身,还请若琳见谅。” 温若琳听他开口,回过神来,眼光也从面前这个霸占着自己丈夫的女子身上收了回来。 “陛下,臣妾听了王公公的禀报,只是不及细问,不知究竟是为何?”她言语间满是关怀,自非虚情假意。 枫将如意夫人从怀中扶起,令寇珠扶住了她,站起身子方道:“朕也不知,只是吃了林婕妤送给如意夫人的糕点后,便是如此了,因这是后宫里的事情,所以让万石前去知会皇后一声。” 自从宫里出了聂晓蝶之事之后,这还没有消停几天,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温若琳也是感觉身心俱疲。 “是,臣妾谨遵陛下吩咐,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不要放过了此事的元凶,却也不要冤枉了清白之人才是。”枫不忘叮嘱一句,只怕宫里嬷嬷又直接上刑。 温若琳听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他觉得林婕妤不至于如此,心里便多少有了数,忙低头道:“是,臣妾必当谨遵陛下吩咐。” 她转眼看了一眼如意夫人,见她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样子依靠在宫女怀中,便又冲枫道:“陛下,如意夫人好似受了惊吓,不如臣妾先令人送她回宫休养可好?” 枫点头道:“皇后说的极是,刚才朕便想令人先送她回去,偏巧皇后你就来了。” 他说着话,冲着殿里侍奉的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送如意夫人回彩霞殿。 “陛下,今日出了这样的事,臣妾一人回宫里却是害怕。” 素儿嘟了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只顾盯着枫,语气里满是撒娇,好似视皇后如无物。 绣珠见她模样嚣张,便想替皇后出言训斥她,刚要开口,却被温若琳悄悄摆手制止了,示意她不要多事。 绣珠只好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下委屈,用眼神恶狠狠的瞪了她几眼。 枫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素儿放心,朕已经令万石给你换了宫人,全都是老实可靠的,你且回去,朕稍后自会去看你。” 素儿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在寇珠的搀扶下,泪眼盈盈的拜道:“多谢陛下,如今臣妾身边可信的也只有寇珠了,那臣妾先自回宫了,陛下还请多保重身子。” 寇珠扶她到了皇后面前,她预要向皇后拜别,又似身子不爽利,欲拜不拜。 温若琳见她这般模样知她不想向自己行礼,也不想勉强她,只得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身子不方便,莫要行礼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见皇后发话,她脸上得意神情一闪而过,口中谢了一句,在寇珠的搀扶下,一摇三晃的去了。 待她出了门,温若琳复又向枫施礼请罪道:“陛下,这些都是臣妾德行不够,竟使这后宫发生这许多事。” 枫见她神色惶恐,心知此事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心下更是不忍。 忙携了她的手安抚道:“这怎么能怪皇后,必是因为朕厚此薄彼,引得这宫里的女人们彼此嫉妒,才会出了这样的事。” “也难怪陛下会这般在意如意夫人,臣妾刚才初见,果然是我见犹怜。在这宫里,只怕只有尹婕妤的容貌比她略强些。” 温若琳口中如此说,心下却是酸楚。她并非嫉妒如意夫人得宠,之前她还劝陛下宠幸尹婕妤,也劝尹婕妤要令陛下在这后宫雨露均沾。 当初尹婕妤不怕被连累,频频为聂晓蝶求情,可见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这宫里自来不缺美貌的女子,缺的就是心地纯良之人。 她劝枫临幸尹婕妤,虽是把丈夫分给别的女人心下酸楚,但是却不曾嫉妒,尹素兰那样单纯善良的女人值得她托付,只是刚才见到那如意夫人,不知为何,心下却是不喜她。 她倒在枫怀里时,自恃枫留意不到她的神情,便用挑衅的神色嚣张的打量着自己,待到枫放开她时,她又故作柔弱可怜的神态,以期天子的怜悯。 她觉得枫被这样品性的女人迷惑,日后这宫里难免不生出什么血雨腥风来。况且这女子任谁看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为何偏偏枫就看不出来?却能被她迷惑。枫在她眼里一向是神智清明,善良仁慈。聂晓蝶那般背叛,他也没有恼羞成怒,却还一心为她和浩开脱。 只是眼下枫对那如意夫人情谊正浓,自己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说多了又怕枫误会自己长袖善妒。真是如鲠在喉,心中的酸楚难以言说。 枫却不好和她解释,宠爱素儿绝非是因为她的容貌,只是两人前缘后果一时却无法向皇后解释清楚,对于她这话只得一笑而过。 “对了,说起尹婕妤,今日朕去看过她。”想起躺在病榻上了无生机的尹素兰,枫的表情瞬间落寞下来。 “臣妾今日也去看过她,想是与陛下错过了,听太医说,现在她还没有好转的迹象。”提起尹素兰,温若琳语气也颇为低沉。 “陛下刚刚登基,这后宫便出了痘疹,下毒之事,臣妾也担心这些事若被祖父知道了,又会为难陛下,当真是寝食难安。” 枫见她脸上忧虑之色不减,听她处处为自己担心,这几日只顾得如意夫人,竟是连皇后宫里都没有去过,心里生出许多歉意。 “若琳,你本来身子也不好,这么多事却让你操心,朕真是对不住你。”枫拉起她的手,因旁边王万石和宫人都在,倒令温若琳面红耳赤起来。 “陛下莫要这么说,既然身为皇后,必然是要为陛下分忧解难的,这也是臣妾的责任。” 她越是这般体贴大方,枫越觉得自己对不住她。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凝重。 自从搬进这皇宫,这勤政阁温若琳还未来过。 她走了几步,待到了窗前,透过半扇开着的窗户,远远的看着西边,悠悠道:“都说这勤政阁正对落霞殿,落霞殿那边种了一院子的红梅,若是白天从这窗户看去,应是如火一般的艳丽。若是再下一场雪,雪中的红梅,自是另有一番景象。只是今年年初下了几场雪,如今深冬,反倒是不见下雪了。” 她语气轻叹,带着些许遗憾。作为一国之母,她不能像其他妃子那样对枫撒娇邀宠,但是作为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夫君,又如何不盼着两人可以花前月下。 窗外,天阴沉的厉害,却如皇后所言,却不曾飘雪。 “便是今日不下,明日后日总会下,到时候朕一定陪你踏雪寻梅。” 枫说完句话,想起自己还是太子时,遇到太医,太医说过,温若琳若是能熬过明年春天,身子或许能慢慢康复起来,心里却盼着冬日早些过去,明年的春天快些来临。 温若琳听他这话,心中一喜一酸,苍白的俏脸上露出一抹娇羞,只是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165章 大梦初醒 昭阳殿里,穿着白衣素服的林婉容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已经是哭的红肿。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是冤枉,臣妾如何敢在糕点中下毒?” 她想起当日聂晓蝶的死,心里一阵阵惊恐,后悔自己昨日不该想着去攀附如意夫人,倒是惹下了这般祸事。 如今林婉容再也无暇精心绘制自己额头上的胎记,惊恐痛哭之下,那胎记仿佛被血胀红成猪肝色,看起来真是有些骇人了。(一哭就红的,感觉应该是血管瘤,皮肤表层的那种。) 去林婕妤宫里搜宫的尚宫回来了,她立在殿下向温若琳禀报道:“禀皇后娘娘,奴婢去细细的搜过了,除了一些盆栽的兰花和用花腌制的蜜饯不是宫里统一制的,并没见什么碍眼的东西。” 由于没有搜出什么,尚宫神情有些沮丧。 “娘娘,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林婉容听见尚宫的禀报,忙又为自己伸冤。 温若琳听没搜出什么,倒是心下一松。转头吩咐尚宫道:“你去把那些花和蜜饯给太医送去,让太医仔细辨认一下。” 那尚宫忙答应着去了。 “绣珠,外面审的怎么样了?” 温若琳揉了揉太阳穴,因为疲乏,再加上焦虑,她头疼欲裂。 因精力有限,温若琳只能亲自审理林婉容,而织云轩和彩霞殿里的宫人,都在外面由尚宫局的尚宫们审讯,绣珠听她问,忙出去看了,又回来禀报道:“一个个都说不干自己的事,没有一个肯招的。” 绣珠见温若琳眉头紧蹙,知她必是头疼病又犯了,心疼道:“娘娘您也不要太过操劳,还是先进去休息休息吧。” “也罢,还是先押她下去,本宫确实乏了。” 温若琳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实是难以支撑。 绣珠忙令人将还在不停喊冤的林婉容依旧拉了出去,先关押起来,又去扶温若琳躺下。 “娘娘,不如您去与陛下说,还是把这事交给刑狱司审讯吧。您自己身子又不好,何苦这般为难撑着?” 绣珠对着温若琳憔悴不堪的面容,说着话,眼泪忍不住便掉了下来。 温若琳叹了一口气道:“陛下不想外人知道此事,上次聂晓蝶之事算是那样含糊过去了,如果再被人知道这事,只怕又要大做文章。” 绣珠想起在勤政阁见到的如意夫人,想起她恃宠而骄肆意打量着皇后的那般神情,心下愤愤不平道:“这些还不是那个如意夫人惹出来的事?她刚一进宫,尹婕妤便病倒了,如今陛下又是吃了她送去的糕点才中的毒。要奴婢说,该审讯的是她,她就是个不祥之人。” “绣珠,如今陛下对她圣宠正浓,以后在陛下面前,莫要说这般话。” “可是娘娘,那日在勤政阁,奴婢分明看到她用挑衅的眼神看娘娘!”绣珠生气道:“就是娘娘您人太好了,就她那样子,论她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掌她嘴都是应该的。” 温若琳紧张的左右看了看,好在此时殿里并无旁人,她好不容易与枫修好关系,不想再因一些口舌被枫误会自己善妒。 “绣珠,本宫知你处处为本宫着想,只是这些话万莫让旁人听到,改日本宫不在了,以陛下对她的宠爱,说不好她就是下一任皇后娘娘,绣珠啊,你可千万莫要惹祸上身。” 温若琳知绣珠真心实意为自己好,便也担心绣珠会因为自己得罪天子。 绣珠听她话说的沮丧,鼻子一酸,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了,她抽泣道:“娘娘您洪福齐天,怎可这样咒自己,您必定可以福泽绵长的。” 温若琳见她真情流露,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本宫好不容易与陛下冰释前嫌,得陛下体恤,已是万分感激。原本见尹婕妤心地纯良,想为陛下在这后宫里谋个可以相伴终生的知己,没想到尹婕妤跟本宫一样却是苦命人,担不起这圣宠。人算不如天算,却是本宫操心太多了。” 说罢,眼角却落下两行泪水。 纵皇宫如花似锦般,竟然处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水,水……” 浑浑噩噩中,萦素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她奋力睁了睁眼睛,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高烧之下,恍恍惚惚,这种身体仿佛被撕裂的感觉似曾相识。 一缕光从天际透了出来,耀眼的光亮中,她似是看到了一张真挚而纯净少年的脸,少年笑意盈盈,冲她伸来一只手。 “枫……”她冲着空中徒劳的伸出一只手,却一无所获,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叫出这个名字,似轻声呢喃。 少年的身影如云雾散去,渐行渐远,接踵而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面容模糊看不清,确是凶相毕露,唯见脸上一个大黑痣甚是显眼,眼见他似是要伸手过来拉她。 萦素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突然,从那大黑痣身后闪出来两个人影,一个是英气非凡面目俊朗的少年,另外一个是面色凝重一脸病容的中年妇女,自是天赐和英姑,两人挡在大黑痣和萦素之间,让萦素安心不少。 一幕幕的情节接踵而来,所有的过往与记忆如抽丝剥茧一般渐渐清晰。 萦素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她虽是紧闭着双眼,但面上的表情却也是瞬息万变。 蓦然间,她坐起身,高烧之下一身大汗淋漓。 她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前尘往事,以及失忆后所遭遇的种种,如今终于完完全全的想了起来。 她泪眼婆娑,环顾左右,如今身边除了趴着睡着了的青屏,这房里空无一人。 “青屏,水。”她挣扎着伸出手,拉了拉青屏的袖子,青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先是有些愣神,过了片刻才惊奇的发现她竟是自己坐起身来,一脸惊喜道:“娘娘,您醒了?” “水……”萦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依旧只是这一个字。 青屏忙去取了水,却不敢给她喝,只好用棉布沾了水滴在她的口唇上。 “给我喝些吧。”萦素冲她哀求。 青屏颇为为难道:“娘娘您不知您昏迷了多久,太医交代过,娘娘长时间滴水未进,若是醒来,不能一下子给您喝太多水。”她给她往口中多挤了几滴水。 “我这是睡了多久?”萦素迷迷糊糊问她。 “娘娘您昏睡了三四天了。”青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喜的发现她的烧终于退去了。 她忙又翻开她身上的衣服,她的衣服因为刚才出汗,如泡水了一般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那些红色的丘疹如今却小了许多,有些最初长的竟然已经都退下去了。 青屏忙去取了干的衣服给她换了。 “娘娘,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您这倒像是好了。”青屏不等她回答,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萦素一脸茫然的对着窗户,如今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现在她终是想起来了,英姑因自己的任性固执而死,那日在巨大的愧疚之下,她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而天赐也不知所踪。 怪不得自从进宫,自己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原来竟是回到了自己儿时的住所。 无怪那尘封的公主府对自己竟是有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自己多年来的愿望,却在阴差阳错中实现了。 只可惜,两人相逢不相识,如今,自己爱的那个人究竟是当今的天子,还是儿时的少年? 而枫,爱的究竟是尹素兰,还是萦素? 想到这些,她脑中混乱成一团,头疼欲裂。 太医听了青屏的描述,忙跟她一起来了。他先是为萦素把了脉,又令医女检查了她身上。 不过片刻,他欣喜的对青屏道:“娘娘福大命大,竟是过了这一劫。” “您是说我们娘娘已经大好了吗?”青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兴地差点拥抱了太医。 “你后面只细心的照顾娘娘便是,这段时间,尽量莫要让她再感染风寒就好。”太医嘱咐了几句便告辞去了。 “娘娘,这几日真是把奴婢给急死了,奴婢这就去禀报皇后娘娘,自打您病后,皇后娘娘每日都来看您,若是知道您好了,一定很高兴。”青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开心道。 萦素听闻却凄凉一笑,她道:“没想到,皇后竟是比陛下还更盼着我好过来。” 青屏听她这样说,忙安慰她道:“娘娘,您也莫要怪陛下,陛下前几日也来看过您,只是听说陛下也没有出过痘疹,所以奴婢和王公公便拦着陛下不让再来,您若怪,就怪奴婢好了,万万莫要跟陛下置气。如今陛下要是知道娘娘您的病好了,必是开心的。再说了,为了您的病,陛下夜夜宿在勤政阁里,也可见对您的一片心意。” 萦素歪头看她不解道:“陛下宿在勤政阁?这与我这病又有何干?” “听说是皇后娘娘跟陛下说,娘娘您这生了痘疹,宫里要禁了房事,以便向痘神娘娘祈福。陛下这为了您,便连新册封的如意夫人那里也不曾去。可见陛下对娘娘您的情分呢!” 青屏说完这话,羞红了脸。 萦素听她提起如意夫人,想了又想,方才慢慢回忆起自己得病前两天的事来,开始还纠结于枫喜欢的是尹素兰还是自己,如今想起枫宠幸自己第二日后便又新封了一个宠妃,心下顿时酸楚难当。 当初英姑不想自己来寻枫,自己偏要来,如今搭上了英姑一条命,究竟是为了那般?心下自是懊悔不已。 见她痴痴傻傻的沉默不语,怕她心里还记恨陛下有了新宠,青屏只得没话找话的跟她聊天。 “要说起那如意夫人,娘娘您昏睡这几日,宫里倒是发生了件大事。” 没想萦素却道:“算了,不说也罢,我还是倦得很,再睡会。” 说罢,她直挺挺的依旧躺倒在地上铺着的被褥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次醒来,整个世界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需要她去想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 突然间,她想起在书房见到的那方手帕。 那是自己与枫在山谷中遭遇狼之后,自己为他捆扎伤口的手帕。 继而又忆起了那手帕上的诗。 “念渺渺茫茫\/浩浩荡荡经年\/ 故人不知何处\/欲相见\/难相见\/恨造化弄人\/恩恩怨怨难料\/是是非非难分\/纵相见\/怕相见” 当初自己不解那诗里的含义,如今想来,字字句句,竟是为了自己此时的心情所写。 “枫,谢谢你,曾经那么的爱过我,等过我。” 她大病未愈,这会又思绪良多,渐渐的,眼皮沉重起来,似是解脱,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青屏等她睡着了,忙嘱咐宫里其他宫女在她身边照看着,自己忙去皇后的昭阳殿报信去了。 第166章 后宫女人的无奈 枫今日下了早朝,心情倒好,因是之前下令收集的棉服,今日总算都如期入了库。 民间制造局听闻可以参与明年军服的招标,便都使出浑身解数,加班加点的制作如期上缴了,因为有了竞争,便是官家的织造局呈上来的新样板,也比往年要好了许多。 更多的,主要还是依靠了民间的力量,家里有士兵的,担心自己亲人在外受寒,自是加紧做了衣服,有些家里没有士兵的,见做衣服可以领取银子,补贴家用,家里有会做衣衫的也都帮忙做了。 这些民间交上来的衣服质量上虽是良莠不齐,但是几处相加,数量上却是够了,想是总算能应付过今年冬日所用。 他心情大好之余,想起前几日答应如意夫人会去看她,这几日忧心军服之事,却不曾去,今日尘埃落定,便想着应是要去看看她才是。 只是走着走着,他暮然发觉,自己心里想着去彩霞殿,但是刚才到了岔路口时,竟是想也不想,不自觉的却抬脚朝着依云轩的方向去了。 “万石,也不知尹婕妤的病如今怎样了?”他停下脚步,这几日原也是想着要去看她,王万石因担心他没得过痘疹,便苦苦拦了不让去。如今只怕自己要说去,王万石还会拦着。 果然,王万石犹犹豫豫道:“这……,老奴昨日听太医报,说尹婕妤还在昏迷中,却是不见好。” “朕想去看看她……”枫看了王万石一眼,语气里带了些恳求的意思。 “陛下……”王万石着实有些为难,之前自己拿他没有生过痘疹一事阻挠他去已是好几次了,虽道是没有奴才拦着主人的理,但说不得他要去,自己还是只能硬拦着。 “既然都来了,朕就在她宫外等着,你进去看看,把她情况禀报给朕,这样总行了吧?”枫的语气却是让人不好拒绝。 “是,老奴遵命。”王万石见他说不进去,心下略安了。 一行人刚到依云轩门口,便见皇后的随从宫女和太监都在门外候着,枫见了心里一沉,怕尹素兰竟是突然不好了,顾不得刚才与王万石说的,一个箭步冲进依云轩。 只慌得王万石跟在他后面一路跑一路追。 “奴婢叩见陛下。”前殿候着的青屏见天子只身一个人快步进了殿里,身后一个随从都没有,不明就里,一脸惊讶。 “陛下,且等等老奴。”王万石喘着气从外面追了进来,因是岁数大了,腿脚确实是不麻利了。 “尹婕妤如今怎样?”枫见青屏脸上倒不似带着伤情,这才略微放了心。 青屏冲他一躬身,一脸喜色道:“禀报陛下,婕妤娘娘今日竟是大好了,如今皇后娘娘在里面,可用奴婢为殿下前去禀报?” 枫听她这般说,心里那石头方才落地。 他长出一口气道:“她大病初愈,只怕身子还虚弱的紧,朕若进去,她又要行礼,倒是折腾一番。皇后既然也在,那朕就先不进去了,改日再来看她。” 出了依云轩,枫已是一身轻松。 这几日,宫里的烦心事多,再加上他登基后,军服之事算是他第一次独立处理政务,直到今日,军服之事落定了。现在又听闻尹婕妤竟是熬过了此劫,心里顿感轻松起来。 他这一来一去,倒是没有惊动在后殿的皇后与萦素二人,皇后听青屏禀报说尹婕妤病竟是好了,心下欢喜,忙来看她。 内殿里,她遣了众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她与萦素二人。 “娘娘,几日不见,却不知娘娘为何也憔悴如此。” 萦素半卧在床榻上,皇后念她大病初愈,不让她起来行礼,萦素冷眼看去,皇后比她病前消瘦了许多,不明就里,心里却对她生出许多怜悯。 “这几日,后宫中多是烦心事,不说也罢。只你的病好了,这才是喜事一桩。”温若琳脸上显出疲惫之情,念着尹婕妤身子还未大好,她也不想言之过多,怕令她烦心。 “想必娘娘是为了臣妾的身子操劳,倒让臣妾万分愧疚了。” 要说来,眼前这个女人的祖父,便是灭了婆娑国的罪魁祸首,萦素对她应是恨之入骨才是,只是自己进宫后,孤苦无依,也未曾刻意奉迎她,她却待自己甚好。 凭借女人的直觉,她能感觉出,皇后的大度善良绝非装假。便是从皇后处置聂晓蝶一事上看,她已是尽力给予聂晓蝶最大的体面。 温若琳的善良,让萦素对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温若琳却不知她百转千思,只握了她的手,温言道:“你莫要想太多,此事与你并无关联,不过是其他琐碎的事罢了,你只管安心养病才是。” 究竟两人之间有着国仇家恨,萦素的手被她握在掌心中,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想要从她手中抽出来,只是见皇后一脸真诚神色,却又不忍心,只得作罢。 “按照宫规,尹婕妤你得了痘疹,原本应该移出宫去,陛下却下令留你在宫中静养,还不顾自己未得过痘疹,数次欲要来看你,陛下待你的这般恩情,你日后可莫要辜负了陛下。” 萦素听她提到枫,心中百感交集,继而又想起此时枫或许正在新人宫中,万般恩爱,早就将自己忘了,心下一凉,她低头不语,眉宇间一缕愁色。 皇后见她脸上神色变幻,同是女人,怎会不知她心意,便又道:“尹婕妤,本宫早就与你说过,这陛下永远不可能是这后宫中任何一个女人的夫君,这个宫里,陛下就如天上的太阳,而这后宫里的女人,都只不过是那满天的繁星而已。若你存了独占陛下恩宠的心思,最后难为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娘娘,难道您愿意与其他人分享夫?您从未怨过陛下薄情?”萦素眉头不展,她一双带了愁绪的眼睛看向皇后。 温若琳听她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如今屋里只有她二人,索性坦然道:“若说是没有,自是自欺欺人,抛开身份,本宫与你一样,不过也是豆蔻年华,陛下又是本宫爱慕至极的男子,本宫如何不想像你们一样,面对陛下时巧笑嫣然,撒娇邀宠,只是本宫作为一国的皇后,既要顾忌自己的身份,时刻又要想着念着要有能容天下的大度。便不能如你们那般随性自在。本宫首要考虑的,是如何让这后宫里的女人和平共处,一心一意的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再者尽快为陛下开枝散叶。想着这些,便是多少委屈也只能咽在肚中。” 萦素从来没想到皇后会这样向自己倾诉她的心事,她同情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原本与她一样,都还只是少女,因为身份的不同,她的心态却比实际年龄要大的多,越是如此,枫或许是敬她爱她,却永远无法像对其他妃子一样宠溺她。 温若琳低头间,见萦素眼中倦意甚浓,知她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免不得又宽慰了她一番,临走时嘱咐了青屏好好照看她,念着自己宫里还有一桩待审的烦心案子,只得皱着眉去了。 彩霞殿,枫的突如其来,倒让素儿有些措手不及。 “陛下,也没提前让人通传一声,您如何就来了?”她脸上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脚步轻盈的从后殿里迎了出来,前几日中的毒似是已经没了大碍。 “这几日朕忙着政务,没有来看你,素儿怪朕了吧。”枫执了她的手,歉意甚浓。 “臣妾还以为陛下已经把素儿忘了那。”她一脸娇嗔。 “怎么会?只是因为之前尹婕妤出了痘疹,宫里忌讳男女之事。”刚刚听说尹素兰病好了,枫也便不再瞒她。 “尹婕妤?”素儿略微思量了一下,忽而眉头又展开来,她记起了枫口中所说的尹婕妤是谁。 “臣妾之前听林婕妤提过一句,这位尹婕妤与臣妾倒是有个共同的喜好。” 枫虽未开口,却好奇的看着她。 “臣妾从小习惯了婆娑国的花草茶,便不习惯如今这宫里的茶水,听林婕妤曾说过,这位尹婕妤也是如此。” 枫闻言心中一震,难不成尹素兰也是婆娑国人,怪不得从她的神情中,总能看到少年时萦素的影子,只是这宫里选采女,都是核查三代的,按照规矩,不可能选了以前婆娑国的人进宫。 素儿看他神色,却见他好似并不知此事,便道:“臣妾有心去探望尹婕妤,不知陛下可恩准?” 枫一愣道:“素兰病刚好,素儿还是等她大好了再说吧。” 素儿撅起嘴,假意吃醋道:“陛下对这位尹姐姐倒是宠爱有加,听陛下的意思,是怕臣妾打扰了她吧?” “怎么会,这痘疹是会传染的,朕只是担心她还没大好。”枫言语间掩饰着,心里说不出原因,只是就不想让尹素兰见到她。 却突然又想起一事,问她道:“素儿你前几日可是出宫了?” “陛下难道忘了?当初臣妾刚进宫,说过不惯这宫里金丝牢笼的日子,陛下是恩准了臣妾随时可以出宫的。”素儿扬起一张俏脸看着他。 “是,朕知道,朕还将王公公的令牌赐给你了。” 素儿撅起嘴道:“那陛下又问?” 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万石说今日宫外有人拿了印了他令牌的账单前来,说是素儿你买了些首饰,要找他结算。” “是臣妾买的,臣妾之前也跟王公公说过此事。”素儿没有否认,坦然承认。 “是就好,朕已经令他结算了。”枫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也不知她买了些什么,这账单金额巨大。只是想她之前是一国公主,或许是大手大脚惯了,对钱又是没什么概念。 但是因为是第一次,却也不好说她。 他没有将账单再揣回到怀里,而是直接放在了梳妆台上,一则是想这账单已然没有用了,再则想留给她仔细看看,或许她竟是不知自己花费了多少。 “素儿你身子怎样?”这会,他方想起之前她是中了毒的,好似还颇深。虽然每日有太监前去禀报,但自己这几日竟是没来看她,多少有些自责。 “还好中毒不深,臣妾已经无碍。” “那朕陪你一起用午膳吧。” 素儿听了他这话,脸上倒是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她随即用手捧了胸口道:“陛下,想是臣妾身体里的毒还没有清干净,这胸口又开始疼了。” 枫听她这样说,忙道:“若是如此,朕令人马上去传御医。” 素儿忙拦了说:“御医说过,过几日便好,不碍事,只是还请恕臣妾不能陪陛下共进午膳。” 也不知为何,被她拒绝了,枫没有丝毫恼怒,倒是心里颇觉轻松,因惦记着不知下毒之事审理的如何,他再三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朝昭阳宫去了。 第167章 故人来 待目送枫走后,素儿刚才还笑意盈盈的脸却顿时冷了下来,神色变化之迅速甚是骇人。 她招招手叫来寇珠,嘱咐道:“你在前殿里守了,若有人来,便去后殿禀报与本宫,没有本宫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后殿。本宫身子乏了,要静静的休养。” 寇珠答应一声,忙安排人殿外和前殿里四处守了。 素儿见安排妥当,这才独自一人朝后殿而去。临去时,瞥见枫丢在梳妆台上的那张账单,便顺手拿起看了一眼,待看到上面的金额,才明白怪不得刚才枫那个表情,她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将那账单纳入袖中去了。 回到后殿的寝宫门前,她反复确认四处没有人,这才自己开了门,转身进去。 “他已经走了。”她低声朝着床后说了一句。 床幔轻轻摆动,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男人从床后隐蔽处走了出来,他容颜俊俏,却带着一丝的邪气,冷峻的神情中有一种女子无可抵御的魅力,这个穿了太监衣服的人竟是天赐。 素儿见到他,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上前两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昵道:“不过是隔了几日没见,你便想我了么?” 刚刚枫来之前,她原本独自一人在寝宫里休息,没想到一个身着太监衣服的男人未经禀报便推门而入,她正要出言训斥,没想到竟是他。 正要说话间,寇珠便禀报陛下来了,他便在她床后隐蔽处藏了,令她出去周旋。 因惦念着藏在自己寝宫的天赐,刚才她便推掉了枫共进午膳的邀请,匆匆回来见他。 天赐伸手将她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拉开,大剌剌的走到床边坐下,“等了你几日,没见你出宫,我便进来了。” 虽然刚才被他那般冷漠的把手扯开,素儿却未着恼,抵不住好奇问他道:“你是如何进来的?”她看了看他那身太监服饰,眼中透过一丝怀疑。 他冷笑一声:“怎么,你以为我是做了太监了吗?” “那你是怎么进宫的?”她依旧是不解。 “这有什么难?我令人去宫门处守了,看有太监出来采购东西,若是一个人,身量又相仿的,截杀了便是。” 他嘴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这天龙国的王宫,看似进出管理的严格,其实也不过如此。也是因为前几天看她出入皇宫并非那么困难,他才突然有了这个想法,如今在他看来,来去随意。 早知如此,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安排这女人进来,倒是浪费了自己诸多时间和功夫。 “只是这宫里的人出去了,若是被他本宫里的人发现没有回来,去那门口查了,你自是要暴露身份的。”素儿一脸担忧,只担心不像他想的那般容易。 “今日我只是来探探路,一会便出宫,到时只怕他们还未曾发觉。” 话虽如此,他也知今日之事暴露之后,怕是宫里会加强守卫,再想蒙混进来只怕没这么容易了。 “你这进展如何?”他皱眉看向素儿,怪她不及时出宫向自己禀报。 “我还未及给他服下毒药,因为……,他还不曾临幸过我。”素儿羞红了脸,说着话低下头去。 “怎会如此?”他诧异的看着素儿,便是眼前这个女子抵不上萦素的气质,也自有一股娇羞动人之态,一般男子,又是年少气盛,见如此女子,还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如何会不动心。 “莫不是你暴露了?被他识破了身份?”他面色冷凝。 “怎么会,若是如此,我岂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再说刚刚陛下还邀我共进午膳,若不是惦记着你……” 素儿见他不关心自己,只顾关心任务进展如何,心下有些不乐意。 见他沉默的看着自己,那眼神有些冷峻阴郁,心里倒是有些害怕,忙又道:“说来也巧,我这刚一进宫,那尹婕妤就得了痘疹,他说宫里有人得痘疹的话,是要避讳男女之事,只怕是因为这个原因。” 天赐听了尹婕妤这三个字,眉毛一挑,又闻听她得了痘疹,立时站起身来,他攥住了素儿的手腕,紧张道:“现在那个女人身在何处?” 他知这宫里得了痘疹的都要移出宫去,真若移出宫,想要找那女人倒是比在宫里容易,就怕她死了,那萦素的唯一一点线索便是断了。 素儿想要挣脱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他那强健有力的手腕,只好停止了挣扎,带着一丝埋怨道:“你放心,并没有死,为何你都不曾关心我,却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颓然松开她的手腕,复又坐下,语气恢复了平静:“我之前说过,我有要紧事要问那姓尹的女人,她若死了,我却问谁去?我不是交代过你,这后宫之内有何大事发生,都要尽快禀报与我?” “刚刚陛下来,说起来尹婕妤前几日的了痘疹,今日才算大好了,我这才知道此事,此事想是宫里有人吩咐过了,不让对外说起,所以我竟是不知。”她为自己辩解道。 听到此处,天赐脸色略微缓和些。 “虽然这几日没能接近陛下,但是我也没闲着。”她将自己用计,陷害林婕妤之事向他一一汇报了,脸上神情甚是得意。 “谁令你自作主张了?不过是陷害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而已,这对于我们的计划有何用?”天赐皱了皱眉,嗤之以鼻。 “你没有见如今宫里人心惶惶,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下毒之事,人人都想撇清自己,又都害怕不经意间被毒杀,这两日宫里简直乱作一团,你当时不是交代,把这王宫搞得越乱越好么?” 天赐心里感概,这女人做事,也就这些手段了,不过好在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便是让那天子焦头烂额一番也好。 素儿从怀中掏出那张账单递给他道:“你富可敌国,没想到还在意这点钱,今日我看他脸色不好,怕是心疼我花多了吧?” 天赐嘴角一撇,划出一个魅惑的弧线:“他天龙国的钱,我如何能赚不赚?我便是要你多多的花钱,自古红颜祸水,都是将这国库里的钱挥霍光了,国运自会衰退。且他宠幸你,妖妃当道,难免不让朝上那些大臣对他不满。内忧外患一起,正方便我行事。” 天赐见那账单也没什么用,便欲顺手将它从烛火上燃了。 素儿心念一动,忙从他手中抢了过去。 “我想起一事,留着自有妙用。”她将那账单小心的叠了,放进桌几上的匣子里。 “一张废纸,有何用?”天赐颇为困惑。 她伏在他耳边,将自己所想细细说了,他原本冷峻的脸上竟然也浮出一丝赞赏的笑意。 “这个计策倒好,果真最毒妇人心。”他道。 素儿听他这般说,心里脸上顿时恼了,刚要发作,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他的嘴唇封上了她的口,她顿时迷失在他充满魅惑的气息中。 待他放开她时,她眼神迷离,仿佛还没从刚才一吻中清醒过来。 “我先走了,那个尹婕妤是住在什么宫里?”他站起身问她。 素儿歪头想了想道:“听说好像是依云轩,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却不理会她言语间的醋意,回头冲她点了点头算是道别,径直出门去了。 望着他悄无声息离开的背影,她眼中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只是这神情稍纵即逝,心里对这个男人的爱慕占据了她整个心房。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痴痴爱着这个冷酷且不解温柔的男人。 青屏带着一众宫人忙着在依云轩院子里叩谢痘神娘娘,全然没有发觉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陌生身影悄悄的潜入依云轩的后殿。 萦素因身子还未大好,上午皇后娘娘来探望,她苦苦支撑了,如今便又躺倒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只觉浑身依旧酸疼。 青屏提前与她说了,要带了宫里众人在院子里叩谢痘神,便留她一人在屋里。想着一时半会也耽误不了什么。 如今她觉得有些口渴,却苦于屋里没人,只好躺在那里等青屏回来。 屋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下,一个人影闪进屋来。隔着一层半透的纱幔,萦素只当是青屏回来了,也未睁开眼,便道:“是青屏吗?我口干的很,去倒些水来吧。” 那个人影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俱是一震,顿时愣在那里。 他停顿了片刻,见桌几上有茶壶和茶杯,便给她倒了一杯水。隔着纱帐递给她。 萦素渴极了,只顾接过水便喝,喝完依旧把杯子递回去,这次她隔着纱帐却看出对方竟然不是青屏,倒像是个太监。 话说这后宫里,太监只负责前殿一些粗重的活计,没得允许,是不得擅自进入宫妃就寝的后殿的。 她倒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谁?谁令你进来的?” 那人影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僵在那里,似是心有疑惑。 “敢问娘娘,您可是来自凤鸣镇?” 那太监的声音带了些许颤抖。 萦素听他问的奇怪,忍不住道:“你是谁?你若不答,我便喊人了。” 那声音又道:“娘娘莫管我是谁,娘娘的父亲可是凤鸣镇的尹亭长?” 萦素心下有些惊慌,只是这屋里只有她和那个陌生的人,若是真是开口叫人,就怕激怒那人,对自己顿下杀手。 天赐等了片许不见她回答,心下不耐烦,反正已经是当面挑明了,今天她说与不说,都要被灭口,不然自己难以全身而退。 他忍耐不住上前一步掀开纱幔。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全家搬去哪了?” 他刚说完这话,一眼看到躺在床榻上的萦素,顿时整个人如被雷劈一般的愣在那里。 “天赐哥?是你!”萦素支起身靠着床沿坐了起来,她圆睁了双眼,不信的看着他。 “素儿……”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鼻中一股酸楚堵在喉咙那里,两个字竟是没有说出口。 “素儿,如何会是你?” 此时天赐脑中一片混乱,无论如何,他都不曾想到那个尹婕妤竟然就是萦素。 如果是萦素,她怎会至今还没与枫相认? 若是已经相认,枫如何还会认为那个假的素儿是萦素? “天赐哥,你如何在这里?”萦素见他一身太监的衣服,脸上神色也是吃惊。 天赐没有说话,他一个健步冲上前,紧紧抱住萦素,口中发出呜呜类似野兽哭泣的声音。 “你怎么会进宫的?”天赐抬起脸,仔细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决然是萦素没错。 萦素低头轻咬着嘴唇,眼中含了泪,她想起英姑的死,还有之后的种种,不知该从何说起。 天赐眼中闪出光彩,他双手紧紧抓住萦素的双臂殷切道:“素儿,我找到宝藏了,我带着你离开这王宫,我们回南疆去,依旧像以前那样生活好不好?” 他眼神中一抹野兽般掩饰不住的痴狂。 “天赐,你这又是何苦?”萦素两眼中垂了泪下来,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素儿,你醒醒吧,他早已不是你心里的那个枫,他是天龙国的国君,是你婆娑国的仇人,若是你想报仇,我这便帮你去杀了他,然后我们一起出宫好不好?”天赐的神态里带着些许疯狂,这让萦素看了有些害怕。 “我不许你伤他分毫,若你伤他,我便即刻死在你的眼前。”她眼神中坚定的神情,让天赐心中一痛,手颓然松开。 “你明知他是你婆娑国的仇人,竟然还要以命护他?” “天赐,你快走吧!”萦素叹了一口气,歪过头去不敢看他,如今物是人非,便是自己想要回去,也已是不能了。 “素儿,你明明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永远不会介意。只要你肯跟我离开这皇宫,你选择复仇还是放弃,我都随你!” 萦素冲他苦笑道:“天赐哥,莫说是你,便是我自己,如今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我们分开后,发生了好些事,如今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且容我再想想清楚。” 天赐还欲再说,却听门廊那边远远的传来脚步声,必是刚才后院酬神的宫女回来了。 他知她固执,想是今天必然带不走她,只得站起身来,沉声道:“不管你要想多久,我都会等你,等你回心转意那天,我再来带你走。” 如今门外脚步声近了,便连萦素也听得到,她扭头朝门那边看了一眼,正要催他躲起来,再回头,屋里已是没有天赐的踪影了。 第168章 似是而非 素儿那边穿了外衣正准备出门,就着寇珠出去的这一会功夫,天赐却又旋身进了后殿。 素儿没想他又会回来,迎上前笑道:“莫不是你还惦记着我?舍不得走。” 天赐却冷着一张脸,面无血色,眼睛定定的瞧着某处,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虽说他平日便不喜言语,但素儿还从未见过他如今这般模样。 “你刚不说要出宫的么……” 她只得小心翼翼,担心自己一言不慎,怕是会惹怒他。 他听她开口,似是想起回来的目的。 眼珠一转,落在她脸上,面色严肃认真道:“那个尹婕妤,你不得动她分毫,若被我知道你有丝毫害她之心,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素儿一愣,断然没想到他突然开口,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四六不着的话来。 不待她回答,天赐一转身,走出门外,消失在她眼前,只丢下她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便如枫所想的,下毒之事确实也没有审出什么结果。只是苦了温若琳,原本身子就不太好,这又添了诸般的操劳,刚刚丰润些许的脸颊这几日又凹陷下去。 “不若算了,这些宫人都撵出宫去便是,若琳你也不要再为了这些事烦心,倒是养好你的身子才是。” 对着温若琳憔悴不堪的面容,枫有些自责,自己明知她需要将养,只为了怕尚宫局的人追查此事时,会追问素儿的来历,一己之私,竟是还将这种麻烦事丢给她处理。 温若琳皱眉道:“若只是宫人也就罢了,只是还有林婕妤牵扯在内,况且下毒这种事不是偷窃之类的小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如何能让宫里的人安心?” 她说着话,又是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 “万石,此事你怎么看?”枫无奈,只得求助王万石的意见。 “老奴不敢说。”王万石吞吞吐吐。 “万石?朕令你说,但说无妨。” “是,陛下。老奴只是认为,若是林婕妤在糕点中下了毒,如意夫人若是中毒而亡,林婕妤必是第一嫌疑,这实在太过明显。若说是如意夫人宫里的人下毒,那自是为了陷害林婕妤,但是老奴也查过,这彩霞殿里的宫人,与林婕妤宫里的人并无交集。再者,自己宫里的主人死了,宫人必然要挨个的盘查,就算没有嫌疑,最后也会弃之不用,下放到那些粗重使唤的地方,实在没有任何好处可言。所以老奴思之再三,实在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温若琳颇为赞赏的看了王万石一眼,他句句有条有理,便点头赞同道:“本宫也认为王公公的推断不无道理。” “那王公公的意思是,本宫自己下了毒,想要陷害林婕妤了?”一个声音出其不意的响起,倒是把昭阳殿里的众人吓了一跳。 “臣妾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素儿款款走上前来,脸上带了一副趾高气昂的神色,向枫和温若琳一一施礼。 “老奴不敢,老奴拜见如意夫人。”王万石刚才虽然并没有说过那番话,但心下却是也是那般想的,只是碍于身份,只得向她行礼致歉。 “素儿不要误会万石,是朕要万石说的。”枫忙替王万石辩解。 素儿冲着枫笑了笑,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枫道:“陛下且看看这样东西?” 枫不解她的意思,接过那张纸,展开看了,纳闷的看着她道:“这不是素儿你买首饰的账单吗?” 素儿围着王万石绕了一个圈子,王万石不知她要做什么,心里只觉有些不安。 “陛下,您走之后,臣妾无意间看了一眼这个账单,却发现一处惊人之事!”她冷冷的看着王万石道:“臣妾当日所买的首饰,首饰款一共是七百余两,如今看这账单,七之前竟然多了一个一,变成了一千七百余两,臣妾担心是有人中饱私囊。” “如意夫人你此话是何意思?”温若琳并不知前因后果,忍不住皱眉问她。 “皇后娘娘不知,陛下恩准臣妾出宫,臣妾挑选了一些首饰,当时掌柜的也给臣妾确认过账单,是七百余两,臣妾当日没有带足钱,只说让那掌柜进宫找王万石王公公结算,没想到今日陛下拿来账单,臣妾竟然发现这个账单上多了一千两的数额,究竟为何,还请王公公解释一下。” 王万石忙跪在地上惶恐道:“老奴在宫中多年,岂敢如此欺瞒陛下和娘娘。” “素儿,万石跟了朕多年,朕知他绝非贪财之人,此中必有误会。” 枫看了一眼那账单又道:“或许是外面那掌柜的,自己在上面多加了一个一也是难说。” “如意夫人,你作为后宫的妃嫔,如何可以私自出宫?”温若琳刚听她说了前因后果,心思并没有在那首饰的金额上,这后宫里的女人绝对不能私自出宫,枫竟是如此的纵容她令温若琳万分吃惊。 “臣妾敢出宫,自是有陛下的许可。”素儿用挑衅的眼神瞥了温若琳一眼。 “陛下,任您如何宠爱哪位妃嫔,臣妾不敢多嘴不敢妄妒,只是这后宫的规矩,若非祭祀或者随天子出巡,后宫嫔妃岂能随意出宫?若是这般,如何保得这后宫血脉纯正?” 温若琳看向枫,这是她头一次与枫争执。之前枫那般冤枉她,她也并未如此震惊。 枫被眼前这一幕搞得有些尴尬,本来允许素儿出宫,自是因为自己觉得亏欠她良多,所以只要是她提出的需求,便尽力满足了。这原本是件极为私密之事,没想她竟然恃宠而骄,毫不在乎的当众说出来。 他看着眼前面得意洋洋的素儿,心里更是觉得陌生。 在她的身上,除了最初那额头的胎记,以及她对两人往事的熟知,丝毫看不出少时萦素的影子,倒让他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更深了一重。 “素儿,你先回去。”他皱着眉冲着素儿吩咐一声。 “陛下……”她还欲撒娇。 “送如意夫人回彩霞殿。”他朝着殿下执事太监吩咐,声音已见不悦。 顿时殿里一片寂静,自从如意夫人进宫,众人从来没见他对她如此恼怒。 素儿这会也发觉他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却也不敢继续纠缠,忙行了礼匆匆退下。 “绣珠,你扶皇后去后殿好好休息,帮朕看着她,身体好之前其他事暂且放放,一切以皇后身体为重。” 绣珠忙答应了,去扶温若琳,温若琳知他心疼自己,朝他感激一笑,随着绣珠去后殿休息去了。 “万石,你陪朕出去走走。” 枫对跪在地上的王万石低声说了一句,他朝着殿里的太监宫女一挥袖子,众人领会了他的意思,没有趋之若鹜的跟上前,只是都候在原地,任由他与王万石一前一后出了大殿。 两人前后隔着一步远,走在宫里的青石板路上。 他不说话,王万石也不敢吭声,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枫突然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朕还是太子时,朕走在前面,你跟浩跟在身后,这些日子,少了浩,还真是不习惯。” “是,陛下,浩总领想是很快也该回宫了。”王万石躬身而答。 枫继续缓慢的前行,他沉默了片刻。 “万石,朕身边亲密的人,只有你跟浩。朕与浩情同手足自不必多说,与你,却也绝非仅是主仆之情。想朕当年少年时进宫,父王安排万石你侍奉朕,万石你与朕朝夕相处,事事为朕分忧解难,朕实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有件事,除了浩,朕未曾对第二人说过。那素儿……,朕少年时居住在民间,就是那时,与素儿相识。” 王万石听他说的动情,心中自是感概万千,一双写满沧桑的老眼中已是溢出泪来。 “承蒙陛下厚爱,老奴感激不尽。” “这些年,朕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可是如今总算见到了,却又觉她不是朕心里的那个素儿。万石,你能理解朕如今的心情么?”枫叹了口气,终于将自己心中的苦楚说了出来。 “陛下,老奴妄自推测,陛下能心心念念多年的那位姑娘,必然是如皇后娘娘那般善解人意,心地纯良之人。”王万石此话有些一语双关。 枫停下脚步,他目光落在远处彩霞殿的屋檐上,屋檐飞龙走凤,甚是宏伟,一点都不比昭阳殿逊色。 “若说她不是那个人,只是朕当年与她宫外相识的那些事,她却又知道的一清二楚。”枫似自言自语。 “陛下,不知您与那位姑娘在宫外相识之事,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王万石小心翼翼的问他。 “当年庄子里的人知道的自是不少。”枫心念一动,想起自己与那素儿见面后,倒是自己经常提起两人少年时的往事,便是书房中那方帕子,她当时看了也似没有什么反应,还是自己说了出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说是冒名顶替,又觉得好些事解释不得,她对于这宫里的情况很是熟悉,外面的事她自是能听人说,但这婆娑国公主府里的事,却又听谁说去? 想到这里,他的头也疼了起来,这个素儿实在像一个谜团,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169章 丢弃过往 天赐离开后,萦素怔怔的躺在床上望着窗幔,刚才天赐说带她走,她丝毫没有犹豫便拒绝了。可是自己留在这宫里,究竟要怎样?她一时又是想不明白。 她喊青屏扶自己坐起来,青屏忙给她取了厚厚的靠枕,给她靠在背后。 她又令青屏从妆台上取过那个首饰匣子,等青屏取来,她轻轻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绸缎包着的小包。 包里装着的便是自己进宫时随身带着的那枚狼牙项链。那时她不知道这狼牙项链对于自己有什么意义,如今记忆恢复了,慢慢理了一下思路,也想明白了好些事。 无疑,尹亭长当时是利用自己神志混沌,骗了自己替他女儿入宫,以逃脱罪责。 对于尹亭长,她说不上是怨恨还是感激。当时若没有尹亭长仗义执事,自己早就落在那石家,只怕结局是生不如死。果然,一切逃脱不过命里注定,兜兜转转,她终是又见到了枫。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纤纤手指摸索着那枚狼牙,狼牙已经泛黄,因为这些年时常抚摸早就变得光滑无比。 她又想起少年时的往事,枫为了救自己,被狼咬伤。少年不顾自己的安危,为了让她死心离开,半夜拖着伤腿偷偷的爬出山洞。 正回忆往事,青屏却端了一碗粘稠的米汤过来,见她神色恹恹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婢知道您因为陛下新封了如意夫人所以生了陛下的气,只是陛下对娘娘您也是情深意重,咱们陛下没有得过痘疹,却还不顾阻拦的来看您。奴婢刚才听说,刚刚皇后娘娘在那会,陛下也不知听了什么消息,以为娘娘您的病不好了,说是丢下随从,一路跑到咱们殿里,连王公公都丢下了。” 上次枫来看自己,萦素隔着窗户是看到了的,如今青屏提起此事,她心中一暖。 “我又何必纠结他爱的究竟是尹素兰还是南宫萦素?便连我自己也是说不清,我爱的,究竟是当年的枫还是现今的陛下。” 想到这,她哑然失笑。 “这宫里谁得了痘疹不是挪出宫去?陛下若不是对娘娘真心宠爱,又怎会让皇后娘娘瞒了所有人,只为留娘娘您在宫里静养。也不是奴婢说,也幸好陛下留了娘娘在宫里治疗,若真是挪出宫去,如今这天又冷,再没太医每日给调理,娘娘还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一关。” 青屏见她自从醒来便闷闷不乐,便以为她始终是对于陛下突然宠幸了别人耿耿于怀。这处的时间久了,青屏知她性子虽是倔强,但心却软的很,所以索性把话说开,让她往好了想。 青屏见她将一碗米汤喝完,显然是胃口恢复了,也觉得放心许多。 “你说陛下今日也来过了?”萦素之前倒是没听青屏提起,如今想起天赐,唯恐他们两人遇到一处,心下顿时担心起枫的安全。 “是啊,奴婢是听绣珠姐姐说的,她说陛下跑来时神色可紧张了,万石公公一路追着陛下跑来,鞋都差点跑丢了。后来陛下是听皇后娘娘那会也在,怕您刚醒身体吃不消,才说等您好些了,再来看您。” 萦素听她说是晌午时候的事,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不知天赐在宫里潜伏了多久,却怕天赐为了自己会做出什么癫狂的事来。 “对了”萦素皱眉问青屏:“刚刚你们在院子里祭拜痘神之时,可见有不认识的人进到这依云轩吗?” 青屏听她问的奇怪,便认真想了想道:“奴婢记得无人进来,难道娘娘是见到什么人了吗?” 萦素听她说,便知天赐是悄悄进来的,以他的身手,倒也不是难事,便摇摇头含混道:“没有,隔着窗户我见院子里人影耸动,还以为来了什么人。” 青屏一边将碗收走一边道:“那是因为娘娘您病好了,咱们依云轩里的众人在院子里酬谢痘神娘娘,说起来,皇后娘娘对娘娘您也是真的好,这痘神娘娘还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没想到果然保佑娘娘您平安了。” 听青屏说起皇后,萦素心中也是感激,尽管她现在已知皇后的祖父以及伯父便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但皇后娘娘年纪与她相仿,当年天龙国攻打婆娑国时,她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这些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她身上去,况且她待自己一向很好。 等青屏收拾干净,萦素便说要出去走走,青屏见她身体刚略好一点,只怕她受不得外面的风,便苦苦劝了,但是她执意要去,却也拦她不住,只好取了厚实的衣服给她穿了,外面又给她罩了一件大袍子。 看她上下都捂得严实了,这才扶她出门。 萦素这一病,不要说好几日没有出房门,便是床都没下过,如今一起身,倒是觉得腿也酸软了,好似没有了筋骨一般。 好在青屏搀扶着她,一步一步的挪出去,慢慢的才觉得那腿还是自己的,走的畅快了些。 青屏见她走路颇为吃力,忍不住劝道:“娘娘,您这身体还未大好,就在这依云轩院子里走走便罢。” “青屏,我想去以前太子府院子里走走。”萦素悄悄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个项坠。 “娘娘您怎么突然想起去那了?”青屏对她的提议颇为诧异,自从搬出太子府,她从未提出过要回去看看,只怕是因为晓蝶那事,她怕触景伤情。 “我有件东西落在那里了。”萦素胡乱找了个借口。 “那奴婢还是让他们备个软轿吧?”萦素这好几日没有进食,青屏担心她根本走不了那么远。 萦素原本是不想惹人注意,想与青屏悄悄过去,只是这刚还没走几步,便觉得腿脚酸软,气喘急促,便只好依了她。 青屏忙安排她在屋里坐了,自己一溜小跑去安排了一个两人抬的小轿椅,这种轿椅与轿子不同,没有轿厢,倒似一把椅子前后支出来四根杆子,好处便是轻便,随便两个太监便可以抬起了走。 一般这种轿椅都是夏日才用,只是今日萦素执意出去,再去安排轿子也来不及了,只好匆匆的用上了此物。 天昏昏沉沉,似是又要下雪一般。由于已是过了午膳的时间,冬日里冷清,后宫里的人便都窝在各自房里没有出来,便是这金光灿灿的王宫,在这冬日里也显得倍加萧条荒凉。 萦素坐在嘎吱作响的轿椅上,身旁只跟了青屏,两个太监抬了轿椅朝着原先的太子府而去,全然没有发觉不远处,枫正一脸诧异的注视着众人的去向。 “今日尹婕妤这病才刚有起色,朕来时她还起不得床,不知这是要去哪里?”枫看着逐渐远去的轿椅不解的问王万石。 想起那个浑身谜团的如意夫人,他心下不想去彩霞殿。皇后身子不好,他想她清静清静以便休养,这才刚从昭阳殿里出来。如今林婉容又被关押着,路上他想了想,原本打算来依云轩探望一下尹素兰,没想自己一众人还没走近宫门,却发现从依云轩里出来一抬小轿椅,尹素兰歪靠在轿椅上,一行人不知去往哪里。 “老奴猜测,或许尹婕妤是去昭阳殿叩谢皇后娘娘了吧?”王万石道:“尹婕妤这病了许多日,皇后娘娘倒是时常来探望尹婕妤。” 枫点点头,“若琳这几日身子不好,刚才朕让绣珠扶了她去后殿休息,尹婕妤这会去,只怕会打扰皇后,万石你追上去,就说她病刚好,朕令她回宫先好好调理身子,身子大好了再去谢恩也不迟。” 王万石答应一声刚要去,枫目测那乘小轿走的有些远了,以王万石的腿脚去追倒是有些困难,忙又喊住他道:“你莫要去了,朕自己过去与她说。你且去依云轩里等着朕便是。” 王万石还刚要拦他,枫却阔步追着那轿子去了。 那乘小轿晃悠悠的朝前行着,枫加快了脚步。 其实他刚才喊住王万石,一方面是因为担心王万石年纪大了,追起来吃力。另一方面,这些日子没见尹素兰,他心里竟是惦念的紧。 自己头一天刚宠幸了她,第二天便册封了如意夫人,又取消了当晚之约。期间缘由尹素兰自是不知,只怕她对自己心里会有所怨责。 作为一国之主,原本不必向一个后宫里的女人解释什么,不知怎地,他一想到她会因此而伤心,心里竟是隐隐作痛。 今日难得独自见她,自是要跟她好好解释一番。 好在此时宫里没有什么人,一乘小轿,一个天子,就那么一前一后的走在宫中,竟是无人发觉。 眼见枫还有百十步便要追上那轿子,让他惊奇的是,那轿子突然停在了以前太子府门口,青屏走上前与守门的太监说了几句,那太监点点头,轿子重新起来,朝着太子府里去了。 枫等轿子进去后,快步追了过去。 守门太监见是天子亲临,慌得跪下身来。 枫不耐烦的抬抬手令他起来,顺便问道:“刚才那宫女跟你说些什么?” 那守门太监忙答说:“禀陛下,她说婕妤娘娘有东西落在太子府的旧居里了,要去取,小人便让她们进去了。” 他见枫问起此事,心里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刚才枫见她回太子府,原猜想也怕是这个原因,只是若要取什么物件,只吩咐宫女太监去取便是,她这身子还没好,自己却要亲自去,究竟是何等重要的物件?心中疑惑究竟不减。 “知道了。”枫说完这三个字,抬脚迈过门槛,朝着里面去了。 自打他搬进皇宫后,这个院子暂时没有人住,日常只是派了些太监和宫女时时打扫一下,院子里冷冷清清,全然不似以前他还住着时的模样。 进了院子,枫这才发觉,那乘小轿已是不见了踪影,他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此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一回头,却是王万石手捂着胸口在那里喘着粗气。 “朕令你去依云轩等朕,你怎么又追来了?”枫半是埋怨半是心疼。 “老奴,老奴不放心陛下一个人。”王万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 枫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王万石对自己的忠心绝不容置疑,这也是为何如意夫人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心绪烦躁的原因。 他记忆中的萦素,绝不是一个喜欢招惹是非诬陷旁人的女人。 她应是人淡如菊,温润若水,心地善良。想到这,他脑中突然浮现出尹素兰的模样。 没错,这就是为何自己会喜欢尹素兰的原因,从她的身上,自己仿佛找到了儿时的萦素,而不是现在的那个如意夫人。 “也罢,既然来了,便四处走走吧。”说罢,他抬步便朝右边走去。 王万石看他去向,便知他必是又要去公主府,他摸了一下腰间,好在那个钥匙还挂在身上,主要是一挂多年,便是搬出去住了,他依旧忘记摘下来。 原来夏天时郁郁葱葱的院落,如今只剩下松柏还保留了叶子,只是这叶子也不似秋天时那般翠绿,倒似蒙上了一层尘土,有些暗绿色。几只灰喜鹊在光秃秃的树丛间飞过,偶尔落在地上啄食一下地上遗留的果子,叽叽喳喳的叫声,倒是让这皇宫内院显得更为清冷。 走了不多久,便是那公主府的院墙,朱红色的院墙已经斑驳陆离,唯有镶金钉的宫门按照枫的嘱咐年年粉刷,所以鲜红依旧。 院墙一处,那乘小轿正孤零零的停在朱红色的大门一侧。两个太监立在轿子旁,等候着。 枫原以为尹素兰必然是去了她以前住过的屋子那里,没想到小轿竟是停在此处,那轿椅上却没有了尹素兰的身影,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停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处,她正站在那里,用手抚摸着门上金色的门钉。 “娘娘,您不说有东西落在原来屋子里,如何却又来此处?”如今外面冷,青屏怕她大病初愈,别冻感冒了,心下着急,见她说去旧居找要紧的东西,却又莫名停在此处,忍不住问她。 “青屏,这门可能打开?”萦素用手摸了摸门环上金色的大锁,头也不回的问她。 “娘娘,这个地方已经废弃了许久,如何能进去?”青屏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以前听说陛下还是太子时总来这里,宫里就传言说这个宫殿里曾经住过婆娑国的公主,那婆娑国的人都会巫术,必是那公主的冤魂用巫术蛊惑了太子,所以太子才会不近女色。如今自家娘娘病刚好些,却突然来到这里,莫不是病时被这前朝公主上了身? 萦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便是想进去看一眼也是不能。” “娘娘您可莫要吓我。”青屏只觉得周围的风声也带着阵阵阴森的寒意。 枫站的远,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凭直觉是尹婕妤想打开那扇门,青屏在那里劝说不令她进去。 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盛,仿佛谜底就要揭开,只等那层遮挡在谜底之前的云雾散开。 “娘娘,您身子还没好,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去吧。”青屏忍不住又劝她。 “那就回去吧。”萦素并没有再坚持,她在青屏的搀扶下静静的上了轿椅。 青屏见她刚才那样子,心里有些害怕,好在她倒是听劝回去,赶忙去催了那两个太监抬起椅子回去。 这宫殿门口,一条人工建造的小河贯穿了整个太子府,轿子经过河道上的小桥时,萦素从怀中掏出一物,依依不舍的摸了又摸,便似下定了决心,一扬手,将那东西丢到那河沟里去了。 四个人便如静悄悄的来一般,又静悄悄的去了。全然没有发觉这一切尽被枫收在眼里。 待他们去的远了,王万石上前一步道:“陛下,您可还要进去?” 枫摇摇头,他快步走到刚才那个小桥上,如今冬天,河水都已经冻住,只是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枯叶,若不仔细寻找,实难找到刚才尹素兰丢弃之物。 “万石,一会你派人在这里好好搜一下,看看尹婕妤究竟是丢了何物下去。”落叶太厚,他细细的看了一下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物,想必是什么细小的物件,应是掉落到落叶的缝隙里。 “是,陛下,这外面太冷,您还是去勤政阁先休息休息,等寻到了,老奴令他们火速呈给陛下便是。” 自打两人从昭阳殿中出来,一直在屋外,王万石只觉得穿着厚实靴子的脚,也冻的有些麻木。更是担心枫着凉感染了风寒,那可就麻烦了。 “好”枫说罢又抬眼看向那红漆金钉的大门,刚才尹婕妤为何在那门前停留良久,她又对青屏说了些什么?原来她们只说进来拿些落下的东西,为何没有去她之前的居所,只来这公主殿前待了片刻又走?临走时她又往河道里丢了什么。眼前种种皆是谜一样,令他迷惑不解。 第170章 知否知否 枫在勤政阁里坐立难安,他不时的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突然,殿门被轻轻的推开来,他一见进来的正是王万石,眼中顿时闪现出一丝兴奋,忙急切的迎上前去询问道:“可是找到了?” 王万石对上他急切的目光,却有些尴尬道:“陛下,去找东西的宫人还没回来复命,想是还未找到。老奴进来禀报陛下,是浩总领回宫了。” “快宣他进来” 从殿里到殿外一声声宣字传了过去,不多时,浩奉旨而来,他身上的斗篷已经布满一层细米粒般的雪珠。 “属下见过陛下。”他大步走到殿阁中央,向枫行礼。 “此处无外人,无须多礼。”枫快步走上前亲自扶他起身。 随即,他又感慨道:“朕仿佛与你几年未见。” “陛下,浩总领不过才离开这皇宫几日而已,您当时还劝他多休息几天来着。”王万石见枫心情转好,心里也觉得轻松许多。 枫一笑道:“朕与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浩闻言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才几日不见,浩你倒是学会笑了。”枫调侃他。 “属下不敢。”浩脸上表情顿时收敛了。 “朕还盼着你多笑笑才好。”。 “陛下,臣不在这些日子,宫里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浩进宫后,依稀听到有太监宫女在议论什么,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 枫听他问了,脸上笑容一时也收敛了起来,刚刚才好起来的心情顿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何止是发生了什么事,简直是乱七八糟的一摊,朕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枫正要一件一件与他细说时,却见王万石朝殿外走去,门口一个太监仿佛是与他耳语了什么,又双手呈给他一个东西。 只见王万石手里捧了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一溜小跑跑到枫的跟前道:“陛下,东西已经找到,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尹婕妤丢弃之物。” 枫目光定定的看向他手里的手帕,心里却如打鼓一般七上八下的紧张起来。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从王万石的掌心中取过那个手帕包着的东西,隔着手帕他用手捏了一下,东西似乎很小。 屋里众人都凝神屏气,便是呼吸都不敢大声。枫轻轻的将手帕一层层揭开,当里面的东西呈现在他眼前时,他脸色骤然大变,整个人愣在当处。 王万石见他神色有异,忙也伸头看向他手中之物,原本以为是什么稀罕之物,谁想手帕之中竟是一枚泛黄的兽牙,在牙齿宽处,有一个小洞,似是穿绳之用。 “陛下,莫非不是此物,老奴令他们再去细细的找一遍。”王万石丝毫联想不出此物与尹婕妤有何关联,再看枫的脸色,心里认定尹婕妤丢掉的必然不是这个东西。 浩刚进来,并不知前因后果,只是见枫脸色有异,便顺着枫的眼风也朝他手中之物看去,待看到那物件,他忍不住心头一跳,此物他竟是再熟悉不过,原是他亲手制成。 “她如何会有此物?”枫怔怔的自言自语。王万石不知他此话何意,一时摸不清头脑,便只好看向浩。 浩却一脸严肃,沉默不语。“万石,浩,跟朕去依云轩。”枫眼风从那枚兽牙上收回,随即令道。 三人刚离开勤政阁不多远,枫又改变了主意,调转头朝彩霞殿而去。 王万石与浩更是一头雾水不解他何意,只好跟在他身后。 彩霞殿里,如意夫人这几日不见枫来,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揣测枫是否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如今闻听宫人禀报说陛下来了,免不得一脸喜色的迎了出去。 “陛下,臣妾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那。”素儿一边说着,一边笑意盈盈的从内殿迎了出来。只是她骤然发现跟着枫一起来的,除了以前见过的王万石,竟然还有一个未曾见过的年轻俊朗的侍卫。 她的脚步戛然而止。“陛下……”她迟疑的叫了一声,见那青年男子的衣着,并非寻常侍卫,只是这后宫,原本不应该有成年男子出现才是。 “这是朕的禁卫军总领。”枫面色如水,波澜不惊,语气里不带丝毫情绪。枫与素儿并肩坐了,不动声色的问她道:“素儿可还记得当年在避风山庄时,朕的哥哥。” 素儿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话,但是好在天赐提前跟她交代过,便道:“臣妾如何不记得,当日便是浩哥哥从山谷中救了臣妾。” 浩闻言神色一变,顿时抬起头来朝说话之人看去。刚刚因为枫并未交代,所以他并不知枫要带他见谁。他原本对这后宫里的女人并不熟稔,所以即便是跟在后面来了,便一直低了头,并未朝如意夫人看过一眼。 如今他仔细看向座上女人。枫也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他,你可认出眼前的这个如意夫人是谁? 浩冷眼看那女人,不置可否。 枫从袖中取出刚才那方手帕,层层打开,将那枚钻孔的兽牙给她看,她开始不知何物,却从手帕上拿起,等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忙丢回到手帕上,脸上也变了颜色。 她惊恐道:“陛下,您这是何意?”枫眼中疑惑渐深:“你不知这是何物?”她复又仔细看了一眼道:“不过是一枚兽牙罢了。”枫闻言脸上也变了颜色,他站起身,将那牙齿依旧用手帕包了,放到袖中。 再不理会如意夫人惊讶的神色,带着王万石和浩,头也不回的竟此走了。 素儿脸色凝重的愣在那里,等他们走远了,方叫寇珠过来问道:“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如何随意出入后宫?” 寇珠见她神色有些怕人,忙战战兢兢的答道:“禀娘娘,那人是禁卫军总领浩大人。”她听到那个浩字,头上便如五雷炸开一般愣在那里,脸上逐渐显露出惊恐的神色。 从彩霞殿出来,枫一言不发,径直朝着依云轩而去,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浩却因刚才的一切弄得满头雾水。 “陛下。”枫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浩,深邃的眼神中满是痛苦。 “不是她是不是?”他语气虽然平淡,但却充满了伤感与自责。“你不过是儿时见过她数面,你都知道不是她,为何朕却以为是她?” 他声音里有了哽咽之声。浩沉默不语,显然是承认了枫所说的。 “陛下,必然是陛下对她思念太过,思则乱,乱则无以分辨。”王万石虽也是摸不清头脑,但看今日情形,似是那个如意夫人并非主上日思夜想之人,而是假冒的,他不忍看主上伤心,忙上前劝慰。 浩低头道:“王公公说的是,至于相貌,这么多年,臣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是想她幼年经历那般大变故,再看刚才那位娘娘神采飞扬,总觉得有些不妥之处。” 枫知他两人不忍心见自己伤心,所以才这般劝慰自己,只得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转头依旧向依云轩而去。 待走到依云轩的宫外,脚下却变得沉重起来,仿佛腿上灌了铅一般。他伸手摸了摸袖中那个手帕,心跳加速,有种期待,却又担心更多的失落。 依云轩外守门的太监见他来了忙跪了行礼,正要去里面通报,他挥了挥手制止了,守门的太监只好立在那里候命。 “万石,浩,你们先留在此处,不得任何人进入依云轩。”他转头吩咐了,两人忙应了,王万石向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挥了挥手,众人也忙立定了,躬身站在那里候着。 第171章 原来是你 这依云轩枫也不是第一次来,但是这次他的腿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通往内殿的路长的仿佛总也走不到尽头。他心里有太多的疑惑想要问她,又有太多的话想与她诉说。 内殿里除了几个负责打扫的宫女和太监,并不见尹婕妤的身影,因为没有通报,众人见陛下突然出现在外殿,慌的跪了一地。 他衣袖一挥,阻止他们出声,众人不知何故,只好跪在地上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等走近内殿的房门,他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耳边已隐隐约约听到了尹素兰与青屏的对话声。 只听青屏道:“娘娘您不用担心,陛下的饮食都有专人试毒的,而且这宫里白天都有侍卫,那些歹人哪就能随意进出这王宫了,您为何突然又担心起陛下的安全?” 只听尹素兰的声音含糊道:“不过是听你说了,这几日宫里出了这许多事,听说要不是那位如意夫人先吃了那点心,陛下便真要中毒了,却叫我如何不担心。” 萦素口中虽是如此说,心里却念着不期而遇的天赐,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混进这皇宫,但是若是天赐对枫有歹意,枫在明他在暗,便是再多侍卫,又如何防得住这隐藏在暗处之人? 青屏又道:“那点心原本也不是呈给陛下吃的,便是下毒,谁人敢毒害陛下,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名。娘娘,您这病还没大好,就不要太过忧心,我去给您看看药熬好没有。” 说罢,青屏推开门径直走了出来,谁料刚一抬头却看到站在门外的主上,惊的一时失言。 枫忙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挥挥手令她悄悄的走开。青屏只当是陛下又来探望自家娘娘,抿着嘴含了笑冲他默默的行了礼,识趣的去看药熬好没有。 枫却从开着的门中径直走了进去。屋里的那个女人背对着门,却没有发现有人走进来,她对着屋里供着的菩萨,徐徐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虔诚的对着菩萨道:“善女南宫萦素向菩萨发愿,愿菩萨保佑陛下平安喜乐,善女萦素从此愿抛弃曾经的一切,以后世上再无南宫萦素,只有尹素兰,只求菩萨能护得他一世平安便好。” 说罢,那个纤细的身子规规整整向菩萨拜了三拜。 枫耳中听到她自称南宫萦素,心中一酸,眼泪顿时忍不住,已如潮水般的涌出,眼前模糊一片。 自己原本还想要问她究竟是谁,如今也无需多问,一切已是水落石出。怪不得自己在宫里初见她,便总觉得她似曾相识,只是自己执着于儿时记忆里的那块胎记,竟然一次次与她错过。 可是,当如意夫人跟自己说胎记不过是药水所画之时,自己难道不应该第一个想到尹素兰才对的么? 萦素刚站起身,猛然被人从背后搂入怀中,一阵温暖而熟悉气息从背后透了过来,一个心下惦念不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萦素,对不起,是朕辜负了你,朕竟然没有第一个认出是你。” 萦素愣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任由枫拥她在怀中,喉咙中如堵了东西一般,发不出声响。 “萦素,你早已认出我来了是么?为何你不对我讲?你瞒的我好苦。”怀中这个纤瘦的身体让枫感到一阵阵心痛。 “若不是上天垂怜,若是你的痘疹没有好,你我又险些再一次错过,你如何这般忍心。你难道不知,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他紧紧的搂着她,唯恐怀中的她再次离他而去。 萦素缓缓转过头,张开双臂,轻轻的环住他的腰,她的头依靠在他的胸膛上,恣意的感受着他的心跳。 “枫……”她口中轻声呢喃,两行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隔了这许多年,枫终于听到了自己日思夜盼的这声呼唤,心里顿时为之一暖。 两人相拥良久,枫方才松开她。见她身子还是虚弱,忙扶了她去床上一起坐下。 “只是萦素,你如何会以尹素兰的身份入宫?你又为何不愿与我相认?”枫忍不住问出心里这许多疑惑。 萦素稍稍平息了一下心里激动的情绪,这才徐徐将与枫离别后的遭遇讲给他听。 只是念及今日在宫里遇到天赐一事,犹豫间,却将少年时遇到天赐一事整个隐瞒下来,只说与英姑为避战乱去了南疆,后来准备回来寻枫,却在天龙镇遇到的种种事说与他听。 天赐听她说的那些事竟是与那素儿所说的相差无二,心下更是疑惑。待听到她因英姑之死而自责导致了失忆,被人利用冒充采女送进宫来时,心下更是气愤难平。 “这么说来,你也是刚刚恢复记忆?”他这才明白萦素并非刻意不认自己,而是根本什么也记不得了。 萦素点点头道:“之前想破脑袋,我也记不起分毫,便是前两日病的死去活来之时,记忆却突然回来了,不然我为何却瞒着不与你相认?” 枫站起身愤愤道:“这尹亭长着实可恨,竟然趁你失忆,欺负你一个弱女子,令你替他女儿入宫。” 萦素如今还沉浸在两人相认的幸福中,伸手轻轻拉他依旧坐下,安抚他道:“也罢,若非尹亭长,你我又如何得见?” 抛开此事,枫想到如意夫人,皱眉问她道:“你这些往事,在南疆可曾向其他人提起过?” 萦素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纳闷的摇头道:“当时通缉我与英姑的告示还曾贴过一阵子,我又如何会去跟别人说,躲都来不及。” 她见枫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忍不住问道:“陛下何有此问?” 枫便将如意夫人假冒她来宫里寻自己的事说给她听。萦素这才方知枫突然册封了如意夫人却是这个缘故。 “朕纳闷的是,她如何会对你的事了如指掌?若说以前你在避风山庄的事,当年知道的人甚多,这也就罢了。只是后来你去往南疆一事,她竟然说的也与你一般无二,这着实奇怪的紧。” 萦素心中一冷,想起今日在宫里见到天赐之事。知道自己曾经种种的,除了死去的英姑,便只有天赐了。那个如意夫人,只怕是天赐派进宫来行刺枫的。只是不知为何那如意夫人又替枫食用了有毒的点心,想来真是一头雾水。 但是刚刚一念之差,她没有跟枫提过天赐这个人,如今再想改口也是为难,只好低头沉默不语。 枫脸色突然一亮,似是想起什么。“朕知道了!”萦素纳闷的看向他。“那女子甚至对你曾经住过的公主府颇为熟悉,只怕是你以前公主府里的宫女。或是英姑在南疆遇到旧人,把这些事说与她听也不一定。” 萦素知他这话里漏洞甚多,若是在南疆遇到旧人,英姑如何会瞒着自己。但为了避免牵扯到天赐,她只好含混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在南疆时好像听英姑提过一句。” “那这女人进宫来,只怕不是为了邀宠那么简单,不过十数日,她已经将这宫里搅得人仰马翻。”枫说到这,兀的站起身,高声传唤浩进来。 青屏原本已经取了药回来,见陛下在房中与主子说话,便没敢进去,如今正立在门外候着。听他高声喊浩,忙跑出去传禀。不多时,一路小跑来的却是王万石。 “浩去哪了?”当时他令浩和王万石皆在殿外候着,如今传浩过来,进来的却是王万石,心下颇感奇怪。 “禀报陛下,宫里如今出了点事,浩总领处理去了。”王万石忙回了话。 枫皱了皱眉,心想不知是何大事,竟然需要浩亲自去处理。 “那你传朕的旨意,先令人去彩霞殿,将如意夫人拘起来,等浩处理完事务后,让他立即来此见朕!” 待王万石去了,他从怀里掏出那方手帕,打开来,却是今日被萦素丢掉的那枚狼牙坠子。 “陛下,你从何得到此物?”萦素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刚刚丢掉的,却不知如今为何会在他手上。 “若不是见你去了太子府,朕心下好奇跟了去,又令人去寻了你丢的此物,萦素你是准备以后都瞒着朕你已经想起往事了吗?” 枫刚进屋时便听她祷告,似是准备用尹素兰这身份留在自己身边,显然是不准备跟自己说明真相。 “陛下,萦素刚刚想起自己是谁时,心下很是混乱,臣妾分不清陛下爱的究竟是尹素兰还是南宫萦素,臣妾也分不清那晚,臣妾爱的究竟是陛下还是当年那个枫少爷。” 枫听她所说一阵心痛,复又搂她在怀里道:“不管你是谁,不管朕是不是记得你,朕只知道,哪怕遇到你十次百次,朕每一次都会重新爱上你!” 萦素痴痴的对着眼前俊朗的少年,她心里曾经解不开的结,他如今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青屏这会频频在门口探头探脑,枫便招手令她进来,她端了一碗药,进来后忙对枫解释道:“奴婢叩见陛下,原本不敢打扰陛下与娘娘说话,只是这药已经凉了,奴婢又去热了来,这怕又要凉了,这药再热药效便不好,太医吩咐这药还是要按时喝的。” 她深怕自己打扰了两人,语气里甚是惶恐。 枫从青屏手中接过药碗,萦素却蹙起眉头。 枫见她那般神色却似个孩子,颇为好笑道:“你莫不是怕吃药?” 萦素还未及回答,便听青屏抢道:“陛下不知,娘娘最怕吃药,前几日好在是浑浑噩噩,奴婢每次都是趁她口渴之时,把药当水给她喝了。” “就是你话多。”萦素嗔怪她一声,叹了一口气,要去枫手中把药碗接过来。 枫拿着药碗的手却一躲:“朕先替你尝尝这药苦不苦。” 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兀自喝了一大口药。 “陛下,这如何使得?”青屏顿时慌了神。 萦素忙去抢了他手里的药碗。因为药苦,枫的眉头禁不住紧蹙起来,他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朕为你尝过了,不甚苦,只是药凉了,快些喝了吧。” 萦素想起当年儿时自己也是怕吃药,每到生病,母后都亲自替她尝药,如今见枫这样,心下感动,眼泪又险些落下来。 她心疼的看着枫,哽咽道:“陛下,以后万万不可如此,是药三分毒,陛下万金之躯,如何能做这样的事?” 枫笑笑,一脸宠溺的的看着她,待她将药喝完,方温柔道:“在你身边,永远都没有什么万金之躯,只有当年当日一起同生死共患难的那个少年。” 青屏虽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暗语,但见两人对视,情意缠绵,心下为自家主子开心,低头抿嘴一笑,忙收了药碗知趣的退了出去。 “萦素,你说这一切冥冥之中是不是都是天意?兜兜转转,你我终究还是相遇。”枫拥了她在怀里,与她耳鬓厮磨,想起那一晚的缠绵,心下顿觉甜蜜。 萦素却有些害羞,那晚枫原本已不欲勉强她,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主动侍寝。这会被枫搂在怀里,两具青春萌动的身体又是燥热起来。 只是情到浓时,她身子突然一僵。 “陛下这几日与那冒充臣妾的女子可也是这般?”想起这事,若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毕竟为了那人,枫毁了两人第二日之约。 枫见她醋意满满问起此事,反倒是不恼,这才是他心里那个敢爱敢恨,看似羸弱,却敢为了保护自己杀死一头恶狼的少女。 “要不说是天意不可违,她进宫后萦素你便得了痘疹,皇后说宫里有人得了痘疹便要忌房事,朕每日只宿在勤政阁,从未与那女人行过周公之礼。” 萦素顿时羞红了脸,看她一脸娇羞,枫心下一阵燥热。 “那日朕还欠你一晚约会,今日朕便宿在这里不走了。” “那怎么行?臣妾这身子都还没好利索,不若陛下还是去勤政阁里歇着吧。” “我便跟你在一处,说这一夜的话可好?你都没问问朕,当年避风山庄的少年,是怎么成了这天龙国的天子?” 萦素一愣,刚才她跟枫简单说了一下她这些年的经历,确实没想到问他一个镖局少爷,后来怎么会成了天龙国的太子。 两人正有说不完的话要倾诉,却听门外禀报,王万石与浩一起求见。 枫忙令人宣他们进前殿候着。想到萦素如今身子还不是太好,枫便令她好好躺着,莫要一起跟去。 枫临出房门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是那样看着自己,便道:“你先好好休息,朕去去就来。”说罢,抬步朝前殿走去。 第172章 倾心诉 前殿里,浩与王万石并排站在那里候着,浩一脸凝重,王万石却是一脸的苦相。 枫见他们两人脸上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料想必然是不好的消息。 浩与王万石对望了一眼,王万石用手攥拳罩在嘴上假意咳嗽了一声,方才开口禀报道:“禀陛下,刚才老奴按照陛下的旨意,去了彩霞殿,只是那如意夫人如今已经不知所踪,老奴暂且先把她殿里那些人拘谨起来。” 枫心中一沉,此事却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沉不住气,显然是如意夫人从他刚才的造访中嗅出了什么危险,只是自己没有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不过这王宫也不是随意能出入的,不管她躲在何处,迟早还能找她出来。 他转眼看向浩,问道:“刚才是何事,竟然要你亲自去处理?” 浩忙躬身道:“陛下,有人报太上皇那边宫里有个太监,出去一日多,按常理早应该回宫了,如今却不知所踪。” “宫里的人在宫外失踪了,应该交由外部查办,如何倒是禁卫军这边负责?”枫话一出口,便已意识到此事绝非单纯失踪这么简单。 果然浩一脸凝重回道:“只是守门的侍卫查看了进出宫门的记录,那个太监却是一早就已回宫,要么人是在这宫里失踪的,要么就是有人冒名顶替,混进宫来。” 浩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宫里若是混入了闲杂人等,那王室众人的安危则无法保障。作为禁卫军总领,这属于他负责的范畴,无怪他一脸凝重。 枫闻言心中一动,忙向王万石问道:“上次朕令你给如意夫人一块令牌,后来她可归还与你?” 王万石听他这么一问,心中也是暗叫不好,忙道:“禀陛下,未得归还。” “你速去宫门处查一下记录,看是否有人持了你的令牌出宫。”枫急道。 王万石刚答应了要去,枫又道:“你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还是浩去吧。” 浩忙领命去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回到依云轩里复命。饶是他年轻,身手了得,这一趟显然也是急匆匆的速去速回,头上和眉毛上的雪因为他的身上的热气都已经融化成水珠。 “如何?”枫阻止了他行礼,令他赶紧说结果。 “禀陛下,果然如陛下所料,就在不久之前,有两个身穿太监衣服的人持了王公公的令牌,出宫去了。” “两人?”枫看向王万石。 “老奴去彩霞殿的时候,那些宫人宫女都在,便是连彩霞殿的执事宫女寇珠也在,唯独只少了如意夫人。”王万石不等陛下开口,忙着回复了。 “莫非?”枫心中有一个猜想。 浩没等他说出口,便道:“臣也是这么想,或许那个混进宫来的人,与如意夫人一起逃出宫也说不好,臣问了守门的侍卫,他说那两个其中一人,之前几天拿着王公公的令牌出去过一次,因为长相极为俊美,倒似个女子,所以他有印象,另外一人却是面生。” 枫闻言眉头不展,心中一个疑惑始终不解,究竟何人谋划的这李代桃僵之事,目的却是为何,始终想不明白,不知这宫里是否还有其他混进来的人,这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万石”他叫到“你见过那女人容貌,你去找宫里画师画了她的画像给浩。” “浩,之前那女人曾经带着她宫里的宫女一起出宫,去过一家首饰店,你带那宫女出宫指认一下,那首饰店想必也是藏污纳垢之所,细细的去搜了。” “是”浩忙应了。 见王万石还没走,枫又随即冲他吩咐道:“传朕的旨意,即日起三日内,王宫暂时禁止太监出入,责令宫中所有处所核查自己管辖的宫女以及太监,如有身份不明者,立刻上报,日后各宫再派人出宫,必须一人一令,进宫时均需有本处所的相关人等亲自去宫门核实了身份,方可允许入宫。即日起,严格执行新政。”枫正色下令,王万石也忙应了。 两人见他没有其他交代,便匆匆告退了,忙着去处理此事。 枫由是惦记萦素,待两人去了,便又反身回到后殿。 “陛下,不知发生了何事?”萦素见枫一脸严肃的步入房内,忙坐起身。 他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给她拉了拉被角,脸上随换了温和的神情,怕惊吓到她,他只是大略的把情况说了一下。 萦素听到他说有人混进宫来,如今怀疑那人与如意夫人一起逃出宫去,立时便想起了天赐,脸上不自觉的变了颜色。 枫以为她是害怕了,忙安慰她道:“不要担心,朕多派些人手来你宫里,定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萦素却一把抓住枫的衣袖,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陛下,这些人显然是为了陛下而来。若歹人真是逃出去也就罢了,就怕是留在这宫中倒更让人担忧。” 她心里回味着天赐临去时说的那几句话,只怕他为了自己对枫施加毒手,天赐的功夫是英姑教授的,若枫一个人,自是危险的紧。 面上表情不寒而栗。枫不疑有他,只当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切莫要担心,朕已经令万石去各宫盘查。朕今日不走,留下来陪你,浩安排了诸多侍卫在殿外守着,今夜便是个苍蝇也飞不进来。” 他搂紧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可知朕这些年,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萦素想起在书房里看到的那首诗,知他说的不假。 “那夜皇后娘娘送臣妾去书房,在书房里,臣妾看到那方手帕还有手帕上的诗,臣妾当时不知缘由,如今却知陛下对臣妾的心意。这六年来,臣妾在南疆,又何尝不是每日都惦记着避风山庄,惦记着陛下。” 萦素从他怀里坐直身子,盯着他俊美的丹凤眼道:“那日,我是想要与你去道别的,只是……” “后来朕听浩说过,是水莲姨不许你跟朕道别,想来那时水莲姨应是猜到了你的身份,所以才会如此。” 萦素听到他称呼水莲作水莲姨时,心中一动,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有重要的事情未曾询问过他。 “对了!我差点忘了问陛下,你怎会成为这天龙国太子的呢?” 他将她缓缓放倒在床上,一回身将床前燃着的蜡烛吹灭,侧身躺在她身旁。 “陛下”她在他耳边害羞般的轻声呢喃,声音细不可闻。 “叫朕枫。”他似是命令似是恳求。 “枫”她的声音拖得细弱而悠长。 “如今夜还漫长,我细细的说与你听。” 窗外的雪下的越发大了,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不时有调皮的雪花从微开的窗户中钻了进来。一直候在门外的青屏,像一只轻盈的猫儿,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那里,将窗户轻轻地合上。 第173章 诉衷情 宫外,某个钱庄后院中的一处房内,已经换过衣服的天赐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如意夫人。她如今也脱下太监的衣服,换了一身裙装,只是头发披散着,还没来及梳起。 她被他生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忍不住娇声埋怨道:“你怪我喽,我怎知他是如何发现的?”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身旁,一旋身坐在了他的腿上,双臂搂上他的脖子。 “要杀他又不是只有这个法子,其实就算他不发现我身份,我也不想继续留在宫里了。” 天赐任由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自己却始终一言不发。他那英俊的面庞犹如雕刻般精致,冰冷的神情仿佛千年寒冰一般,没有丝毫的波动。然而,正是这种冷漠和忧郁交织在一起的独特气质,使得他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俊美魅力。 她痴痴地望着天赐,目光完全被他所吸引,无法自拔。 他不顾坐在腿上的女人,兀自站起身来,险些让她摔在地上。 “你暂且留在这里不要出去,等风声过了我再送你出城。”他说罢便要离开。 她不满他的态度,撅了嘴拦着他不让他走:“我心里好害怕,你留下来陪我。”她一副小女人的娇羞。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寒意意味深长。 “我又没做错什么。”她倔强的嘟起嘴。 他冷哼一声,皱眉道:“你可知你为何会被识破?” 她摇摇头。 他冷冷道:“因为你又蠢,且总是自作主张,我安排你做的你一样没做,不该做的你却做了一大堆,我早该想到,你与萦素实在是没有半点共同之处,一开始便是我想错了。” 她耳边回荡着他刚刚说出的那番绝情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无情地刺向她的心。 一阵寒风吹过,她微微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缓缓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丝曾经的温情。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冷漠和决绝,这让她的心如坠冰窖。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到自己的身影在他面前变得越来越渺小、卑微。而他,则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对她的悲伤视若无睹。这一刻,她心中的幽怨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将她彻底淹没。 “你可知,我愿意入宫,根本不是想为婆娑国为公主复仇,我不过是婆娑国王宫里的一个宫女罢了,这国仇家恨与我何干?我愿意进宫,还不是为了你!从见你第一眼,我便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是不是。” 他凝视着她那饱含幽怨的眼眸,一时间竟恍惚了心神,错把眼前人看成了萦素。只见他缓缓地转过身去,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她一步步走去。当走到她面前时,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扶住她那柔弱的双肩,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疼了她似的。 这可是他生平头一遭用这般炽热的目光来看自己啊!于是乎,她那颗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瞬间泛起了层层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甜蜜涌上心头。渐渐地,她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起来,整个人都沉醉在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之中…… “萦素……”他轻声呢喃。 她原本已经意乱情迷,但是听到他口中叫出这个名字,顿时清醒过来,她愤然挣脱了他的双臂,不敢相信的盯着他问道:“你说公主已经死了,难道你竟然一直没有忘记公主?” 只听一记沉重的耳光声,她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色。 “谁说她死了?不许你提死这个字。”他吼道。 “分明是你跟我说的。”她一手捂着被打的生疼的脸,怨恨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完全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控制,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疯狂的深渊。原本英俊的面容此刻竟是变得有些狰狞可怖。 他看也不再看她一眼,扭头出了房门。门外一个面相阴狠的男人守在那里,见他出来了,忙向他行礼。 天赐走在他身旁时停下脚步,眼睛没有看他,只是冷冷的吩咐道:“今晚,将她丢到首饰铺的密室里,连同首饰铺里的老张,你明白我的意思?” 那个面目阴狠的男人斩钉截铁的低了一下头表示明白。 临走,他又补充了一句:“她之前说过她在宫里还未承帝宠,临走不要让她留了遗憾。” 说罢这句,他嘴边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 那个面相阴狠的男人听闻,不怀好意的朝屋里看了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愈加丑陋。 这是都城里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大雪,生生是从昨日下午下到了夜里才停,如今整个都城以及王宫,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起来。曾经的污垢,曾经的罪恶,仿佛都被掩盖了一般。 大地白茫茫的一片,甚是干净。 此时的寇珠却欲哭无泪,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除了晚上允许她休息了片刻,其他时间,全是被禁卫军押解着,在宫外寻找那间曾经去过的首饰铺。 “大人,奴婢真的不记得了,当时奴婢只是跟在娘娘身后,也没有仔细看路,娘娘往哪走,奴婢就跟着往哪走,奴婢这么多年没出过宫,压根不记得这宫外的路。” 她苦苦的哀求着浩,这次出宫前,她从来也没有出过宫,宫外的路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那日只记得如意夫人东拐西拐,她只怕跟不上她的脚步,便死死跟在她身后,根本就无暇看路。 只是她脑中一片混乱,明明自家娘娘那般得宠,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却不见了踪影,如今更是成了通缉犯。 从昨天到今天,她这话浩已经听了不下十遍,知她必是没有说谎。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却也无法向陛下交代。远处,一个侍卫跑了过来,等到了浩身边,他忙立定了行礼,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似的东西呈给他,低头道:“禀报总领,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这都城里的所有首饰铺都做了标注,大一点的首饰铺有七家,小的则有二三十家。” 浩拿过那张纸,低头看了一下,都城的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圈了一些圈子,大的首饰铺用星号标注了,小的用圆圈标注了。 他将地图递到寇珠眼前:“你可记得那家首饰铺叫什么名字?” 寇珠捧着那纸看了半响,这才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答道:“奴婢识字不多,真的不记得那家首饰铺叫什么,只是记得上面的字曲里拐弯的,倒像是鬼画符一般。” 浩知她所说曲里拐弯的字必然是用篆体所写的牌匾,倒是更比一般字体难认。 他将图纸递回给那侍卫,叹了一口气道:“由远及近,由大到小,带着她一间间的去认吧。” 侍卫忙按照图纸上所画的标记,暂定了一个路线,众人押解了寇珠,挨间去排查去了。 温若琳一睁开眼睛,正对上枫关切的目光,她心中一惊,忙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枫依旧按倒在床上。 “尹婕妤刚好些,若琳你怎么又病了?” 枫的语气里满满的心疼。温若琳刚才一动之下,只觉浑身一股酸疼,便也没有再坚持起身,听枫问她,脸上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陛下,是臣妾自己身体虚弱,天略冷些便感觉不支,倒是让陛下费心了。” 枫看她这个样子,想起太医的话,见她如今面色泛黄,印堂发黑,恐她就这样病下去,倒是好不了,鼻中一酸,眼中便要流出泪来,又怕她看到自己流泪,忙忍住了。 却强颜笑道:“若琳你那次说,想朕陪你一起踏雪寻梅,你看如今梅花也开了,雪也下了,便是老天,都随了你的心,你要赶紧好起来才是。” 绣珠听他这般说,忍不住扭过头擦掉眼泪,她从身后取过一个花瓶呈在温若琳眼前,花瓶里插了几支艳红的梅花。梅花开得刚刚好,上面的雪因为屋里暖和,已经化成了水珠,坠在花心枝杈之间,更是衬得红梅鲜艳欲滴。 “娘娘,这是陛下今早亲手摘的,听说娘娘病了无法出门,陛下便说先暂且这样与娘娘一起赏梅。”便是强忍了,绣珠的语气里依然是带着哽咽。 温若琳痴痴的看着那束红梅,不知是因为红梅映衬的,还是因为开心,她脸上顿时现出如红霞般的光彩。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雪化的水珠还带着一丝凉气,让她指尖一颤。 “等若琳你病好了,朕带你去映霞宫,映霞宫里种的全都是红梅,如今开起来,倒似一片火一般绚烂。”枫温柔的看着她的脸,轻声耳语。 “臣妾也听说过,说映霞宫就是因为那片红梅所以才得名映霞,只是现在还没有人住,宫殿倒是空着了。”温若琳目光却未从那几支红梅上收回,她黯淡的目光贪婪的看着那一抹红色。 枫心里难过,他伸手把她从榻上扶起,抱在自己怀里,从与她成亲到如今,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如今怀中这瘦弱的身躯,竟然似皮包了骨头一般,瘦的让人心疼。 温若琳被他抱着,心里一阵悸动:“陛下的怀抱真的很温暖,自从生病,臣妾这床上多铺了好多的被褥,犹自觉得还是硌得慌,陛下这怀抱,却如此的温软。” 她轻轻地将自己的头缓缓地倚靠在了他那宽厚而温暖的肩膀之上,仿佛找到了世界上最安全、最舒适的港湾一般。 她那因病而失了往日娇美的脸庞之上,渐渐地浮现出了一抹如春花绽放般灿烂而又温柔的微笑,这笑容轻轻地洒落在他的心间,让他险些落下泪来。 “若琳,你好好休息,不要说这么多话。”枫心下愧疚更盛,虽说后来两人关系已非从前,但是自己对她的关怀终究是很少,便是连这样抱着她都未曾有过。 “陛下,趁着臣妾还有力气说话,还请允许臣妾与你多说说话吧,只怕以后,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温若琳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心知自己命不长久,只是心中却万分舍不得他。 枫听到此时,内心仿佛被千万根细针刺痛,鼻中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让他无法呼吸。他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她,将自己的头深埋进她的发丝之间,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温若琳听他哭了,忙费力扭转了身子,帮他把眼泪擦掉,她嘴角绽出一个微笑道:“陛下,为何如此伤感?自从陛下对臣妾误会消除了,对臣妾百般呵护和宠爱,是臣妾自己福薄,无福消受,不过即便如此,得陛下呵护这些时日,也胜过以前陛下厌恶臣妾,臣妾在这宫里孤苦到老。臣妾并不贪恋这皇后的位子,那日花园中见了陛下第一眼,臣妾便知这心从此不是自己的了,臣妾当时想过,若是大殿择选,陛下没有选臣妾,那臣妾便是做一个普通的宫女,只要能留在陛下身边,只要能偶尔让臣妾远远看一眼陛下,臣妾也是甘之如饴。” 枫搂着她呜咽道:“朕知你心意,若琳,对不起,对不起。你为朕做了那么多,朕却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陛下,不要这样说,那日臣妾因为如意夫人私自出宫一事,也向陛下发了脾气,还请陛下不要责怪臣妾,只是臣妾看那如意夫人,实不是陛下良配,臣妾作为陛下的皇后,绝不敢生出独占陛下之心,只是臣妾担心陛下被心思不正之人蒙蔽了圣听,所以才焦急以致言出不慎。只是臣妾也知今日这般说,陛下必然会恼恨臣妾,只是这些话,陛下的妃子们可以不说,臣妾作为皇后,却不得不说。” 昨日之事处理仓促,枫当时没有想起派人通知她,她倒是不知如意夫人如今已经逃出宫去。 如今认清那如意夫人是假,再听她这般苦口婆心,句句皆是发自肺腑。 “此事是朕错了,那如意夫人已经出宫去了,之前那些事,想必都是她搞出来的,朕惭愧,看人却不如皇后看的这般真切。” 枫满心羞愧。温若琳却没有继续追问,倒是松了一口气般道:“如此了结也好,那些人便也不用审了,陛下操心之事甚多,便是一时被蒙蔽了也无可厚非,只是幸好发现的早,不然这后宫里又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枫听她这话,如今想起此事还是后怕不已,若是对方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简直是易若反掌。 想到这,他突然想起今日来这的目的,原是想来请她许自己封萦素为贵妃,怀中圣旨都已经拟好,只待她取了凤印盖在上面,只是如今见她这样,怎好开口。 他抬眼间,见绣珠向自己比划了一下,意思告诉他温若琳睡着了。他这才感到怀中之人呼吸均匀,因为刚才说了这一会话,她身心疲倦,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他轻轻的将她放平,让她躺好,遂站起身来交代了绣珠,要她好好照顾皇后。又吩咐了王万石,将之前下毒之事牵扯的众人都放了,这才离了昭阳殿。 第174章 如意夫人之死 天刚蒙蒙亮,晨曦透过窗棂洒在了屋内的地面上。萦素悠悠转醒,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旁。然整个床榻上空空落落的,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不知,在她还未醒的时候,枫已悄悄离开。 青屏应是听到房内动静,忙端了铜盆进屋,见她果然醒了,便将盆放到架上,拿面巾去盆里热水中泡了拧干,先服侍她擦了脸,又去端了水给她漱口,这才承上温水给她喝了几口。 她想要问青屏,却又有些害羞,索性不提。 待青屏服侍她用过早膳,枫却又回来这依云轩,萦素迎上前,却见他脸上神色不好,不知发生何事,口中虽是没问,眼神中却俱是关切。 “你睡时,我去看过若琳,她的身子大不如前,今日便连下地都艰难。”枫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哽咽。 萦素心中一凉,昨日大病初愈,皇后还来看过她,不想才一日,竟是病的这般重。 自从来这宫里,皇后对她一向眷顾,便是她前几日得了痘疹,皇后还频频亲自过来探望她。虽然想着必定是枫嘱咐下的,但是皇后确实对自己甚好,听她病的重,心下自是难过。 忙安慰枫道:“这宫里御医医术高明,连臣妾这痘疹都能治好,皇后娘娘的身子必然能康复如初,陛下莫要太过担忧。” 枫摇摇头道:“你不知,若琳这是宿疾,朕还是太子时,有次朕偶遇给若琳看病的御医,御医便说,若是她能熬到明年春天,这病或许还能好,若是熬不过去,只怕却是好不了了。如今看她的脸色,朕怕她……” 枫的话自此顿住,胸中却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萦素之前也听绣珠提过皇后的病,今日听枫说起来,才知绣珠所言非虚,想起皇后素日对自己的恩情,心下也是难过不已。 “前几日臣妾生痘疹之时,皇后娘娘时不时便来照看臣妾,如此厚恩难以为报,臣妾也请陛下恩准,让臣妾去照看皇后娘娘。” 枫拉起萦素的手,神色间俱是感激。他道:“朕本想这宫里寂寞,若琳在这宫里原本也只对你颇为看重,本想求你替朕去照看她几日,却不好开口。” 他迟疑片刻,又颇为为难道:“朕今日去,原本想请她准许朕封你为贵妃,只是看她身体不如意,却没好提起。萦素,都是朕不好,朕负你良多……” 萦素之前见他神色尴尬愧疚,还当是什么事,听他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 她坦然道:“原来一早不见陛下,却是为了此事,陛下莫要介怀,臣妾不在乎什么名分,臣妾只是与陛下一般的心思,只盼着皇后娘娘身子能大好才是。” 枫虽知她不会计较这些,却不想她这般心胸,温若琳虽然对她甚好,但温若琳祖父究竟是害的她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她不念那般血海深仇,却依旧望温若琳身子康复。果然,眼前这个温柔善良体贴的女人,才是自己心心念念不忘的那个萦素。 那边王万石依照他的旨意将之前关押的众人放了出来,众人都是感到劫后重生一般,林婕妤这几日受的打击不小,精神萎靡不振,如今被放出来,却想借着向陛下谢恩之际找陛下哭诉一番,没想到王万石却道陛下有旨意,免了她们的谢恩,只好郁郁寡欢的回自己宫里去了。 待一切处理好之后,恰巧浩也回宫复命,王万石忙带了他一起去依云轩复旨。 听说宫外之事已经有了眉目,枫忙令王万石宣浩进来。 “陛下,臣妾先回避了吧。”萦素听他宣浩进殿,忙不迭起身。 “朕知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只是那如意夫人假冒你身份,不如你也一起听听是何缘故?况且浩也非外人,朕当他是哥哥一般。”枫拉了她的手,劝她留下来。其实萦素的心思他却不知,她是因为晓蝶之事对浩颇有些怨词。 晓蝶为浩而死,不过才几天功夫,枫登基那日,浩已是神色如常,萦素怪他薄情寡性,不待见他。 如今听枫的意思此事也牵扯到自己,却也不好坚持,尤其心里还记挂着不知天赐下落如何,便依言又坐了下来。 浩一进殿,先是冲枫行了礼,见殿里还有旁人,再一看却是在太子府见过的尹婕妤。 “浩,你还记得否?朕没想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萦素却是早就在朕身边了。” 浩心中诸多疑惑,但如今也不好细问,只冲她行了一礼。 即刻想起回宫复命之事,忙低头禀报道:“禀陛下娘娘,那个首饰铺如今已经找到了。” 昨夜枫留宿在依云轩,倒是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同萦素讲了,萦素听枫要浩去首饰店查看,当时便推测首饰店必然是人去楼空,如今听他说找到了首饰店,便也好奇结果如何。 “怎样?”枫问道。 浩回话道:“首饰店里有几具尸体。” 萦素听闻心里一沉,脸上微微变了颜色,枫以为她听到尸体两字害怕了,忙握了她的手以示安慰,却不知她是为天赐担心。 “那些尸首都是何人?”这个结果倒是出乎枫的预料,原本他也以为那首饰店必然是人去屋空,没想到竟然会有死人在里面。 “只知道有一个女人,还有三个男人,只是首饰铺着了大火,尸体烧的形同焦炭,却也不好分辨。” 枫皱了皱眉头,此事越发复杂起来,显然幕后之人不想让人寻到任何蛛丝马迹,便直接杀人灭口,但是这般手段,过于狠辣决绝。 “死那个女人,是不是她?”枫心里暗诩或许是有人用了掉包之计,说不定真的如意夫人早已逃之夭夭,这个办法,无非是想让自己放弃通缉而已。 “臣令同去的寇珠去辨认,无奈她见到烧焦的尸体,吓得晕了过去。”浩无奈道。 “你去传朕的旨意,令她仔细辨认,如果可以辨认清楚,就免了追究她的责任,待此事了结后,朕准她出宫。”枫吩咐道。 浩答应了一声,萦素心头却七上八下,始终惦记浩刚才所说,首饰店里还有三个男人的尸体,虽是想着以天赐的身手不至于逃不开火灾,但没有确切消息,总是放不下心来。 正暗自想着,不料枫却开口替她问了。 浩答说:“那三个男人一老两小,经过店铺周围人的指认,像是首饰店的老板和两个伙计。 萦素听他说一老两小,心里猜测应该不是天赐,这才略松一口气。 枫见浩无他事禀报,心想萦素之事改日再向他解释,只令他先押解寇珠去辨认女尸。 待浩去的远了,枫一转头,却见萦素煞白着一张脸,两眼无神的坐在那里,似是若有所思。 “素儿,你可还好?”他拉了她的手,她掌心寒凉若冰,散发着透骨的凉气。许是她病的久了,这身子羸弱至此。 枫心下疼惜,将她另外一只手也握在掌心,替她暖着。 萦素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他的掌心炙热温热,让她手掌与心中俱是一暖。 “素儿,你对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些年不见,朕见你见了他,竟是有些不喜。” 萦素沉默了片许,方低头勉强道:“臣妾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冷冰冰的神情。” “这话又是从何而来?浩自小便是如此。他外冷内热,并非无情之人。”枫不解,浩少时救过萦素,可是她刚才见到浩,神情中却多少似是有些怨怼。 萦素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聂晓蝶之前的身份毕竟是枫的姬妾,萦素却不好当着枫的面直接指责浩对晓蝶无情,所以有些话究竟是没能说出口。 晚些时候,浩带着寇珠一起前来复命。趴在地上的寇珠显然是已经惊吓到一定的程度,在那里哆嗦个不停。 “究竟是不是如意夫人?”枫追问她。 因是听浩说陛下下了旨意,只要她能辨认清楚,便免了她的问责,还可以放她出宫,她这才硬了头皮去辨认那几具尸体,饶是如此,当再次看到那些尸体,依旧是吐了好久,便是连苦胆都似吐了出来。 “陛下,刚才总领大人说,要是奴婢辨认了尸体,陛下便答应放奴婢出宫。”她唯恐浩骗她,说之前却要向枫核实,只待陛下金口玉言不能随意更改。 “你只管说,朕答应你便是。”枫语气有些焦躁。 见陛下金口玉言已经承诺,她忙回禀道:“奴婢细细的认了,确实是如意夫人,那三个人,奴婢看着倒像是那日在首饰店里见到的掌柜和伙计。” “你如何认出是如意夫人?”枫怕她急于撇清责任,胡乱招认。“ 奴婢服侍如意夫人多日,有次给她洗脚,她原本是个六指,那个多余的小指头虽然早就已经去除,只是小脚趾那里还有一块突出的骨头,刚才奴婢细细看了,就是她没错。” 萦素听她说到六指,忍不住啊了一声。 “你可是想起了什么?”枫连忙问她。 萦素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寇珠,殿里还有宫女和太监也都在,便悄悄给枫使了一个眼色。 枫便知此事必有隐情,也不再当着众人面追问。 “那掌柜的你只见过一面,如何能辨认出来?”枫又接着道。 “那个奴婢只是看身形相似,奴婢不敢确认。”寇珠老实的回禀。枫没应声,只是看向浩。 浩忙上前一步回答说。“听周围的商户说,那掌柜的约么五十多岁,两个伙计却都只有十几岁,那三具尸体仵作验了,年纪上倒也符合。” 萦素如今确认这三人里应是没有天赐,但是想到此事若真是他所谋划,这般心狠手辣的手段,却让她也不寒而栗。 “万石,按照之前说的,安排她出宫吧。” 枫冲王万石吩咐一句。寇珠见陛下果真肯遵守承诺放她出宫,便又千恩万谢了,这才随王万石出去。 “不知背后之人是何人,做事如此绝决,浩,还有其他线索吗?” “那首饰铺的里屋,下面有一个地窖,臣令人细细的搜查了,却没有什么异常之物。臣也问过寇珠,她说上次她与如意夫人去首饰铺里,进了里屋,她喝了几杯茶之后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如意夫人依旧坐在她旁边。臣推测她必是被人下了药,如意夫人必然是与人在那地窖中见了面,只是想必那人心思细密,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 枫转头冲萦素道:“对了,刚才听那女人有六个脚趾时,朕见你似是有些惊讶?如今此处并无旁人,可否能说?” 萦素微微一点头,这才徐徐道来:“臣妾是想起儿时在王宫里,公主府中有个与臣妾年纪相仿的宫女,面目姣好,只是右脚是个六指,总有宫女取笑她,有一日,她竟自己用刀将那多余的小指头剁掉了,当时臣妾还小,听宫女们说她小小年纪,便如此狠得下心,刚才听那宫女说起六指,便想不知是不是她?” 枫听她这样说,点点头道:“如此便是了,这也印证了朕的猜测,她果真是在这王宫里生活过,所以才会对原先的公主府和素儿你少时的事了若指掌。只是不知与她合谋的是何人,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便立刻杀人灭口,手段当真毒辣。” 萦素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安,想起那日天赐临去之前说过的话,忙道:“陛下,日后一定要加强守卫,别人在暗陛下在明,只恐防不胜防。” “这你放心,从昨日起,朕已经加强了王宫的守卫,进出宫流程也都严谨了,自是不能让人轻易混进宫来。”枫宽慰她道。 “日后陛下的饮食,还请让臣妾为陛下试毒。”萦素料想天赐若是知道自己为枫试毒,必然不能用下毒这种方法。他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对于自己,想必却总会留有余地。 “这宫里的餐食自有人会试毒,朕岂能让你承这风险?”枫忍不住笑说。 萦素暗自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一时糊涂,隐瞒下与天赐相识的那段往事,如今却也不好再向枫明说,见他坦诚待己,心里更是愧疚。枫见她愁眉不展,只当她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担忧,忙又宽慰了她一番。 第175章 皇后的嘱托 由于目前根本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如意夫人之事也就只能暂且搁置下来了。然而,这宫廷之中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宫中众人虽然并不知晓究竟是何缘故导致皇宫突然加强了警备,但他们都明显感觉到如今想要出宫或者进宫可不像往日那样轻松便捷了。 原本那些宽松的流程和手续一下子变得繁琐复杂起来,出宫还容易些,只是想要回宫,便需要经过层层盘查,还要本宫里的人去宫门处亲自接了方能进来。便连带回来的物资,更是要仔细检查,衣服首饰还好,吃食那是绝不能带回来的。 这样一来,各宫里的主子,便都减少了派人出宫采买的频次,毕竟谁也不想沾染上什么麻烦。 萦素便如当日跟枫请求的那般,日日去皇后殿里照看温若琳,皇后在她悉心的照顾下,身体倒似见好了些。 见她侍奉的如此殷勤恳切,得圣宠而不骄,对自己也是比往常更加尊重,温若琳心下对她也是越发赞赏。深信自己素日没有看错人。 这日,皇后不但能起来床,竟是还能从殿里走上几步。自从她这一病,便免了这后宫众人的晨省晚安,每日就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如同半个死人一般。 见她如今竟然能下床走动,绣珠忍不住开心的落了泪。 萦素见她能起身,心下也是欣慰,忙扶了她去窗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躺了这许久,便是站着也觉得腰酸背痛的,这身子倒似是四五十岁一般的年纪。感觉比我阿娘还要娇气些。”温若琳蹙眉,自嘲的笑了笑。 “等娘娘大好了,多走动走动很快便好了。”萦素取了披肩给她披上,虽然不出门,但是她身子羸弱,怕她受不起这窗边的风。 “是啊娘娘,听说宫里有处迎春花竟然开了,怕是离春天不远了。”绣珠也喜上眉梢。 萦素听绣珠说起春天,想起枫说的那番话,心里也盼着春天赶紧来,只愿她熬过那春天,若真同御医所说,说不定这病竟是能好。 温若琳苦笑道:“花开异相,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迎春花,倒是有辞旧迎新之意。”绣珠听她这样说,脸上神色骤变,心里怪她说出那么不吉利的话,只是她是主自己是仆,却又不好埋怨她。 倒是萦素闻言淡然一笑道:“便是这个意思也好,必然是说娘娘这病要彻底的去了,自是脱胎换骨去旧迎新。” 绣珠听她这话方才开心起来,忙道:“就是就是,婕妤娘娘说的再好不过,必是这个意思。” 温若琳虽是口中不说,但听她真心实意的宽慰自己,心下也是喜欢。 “这些日子倒是辛苦尹婕妤天天来照看本宫,其实宫里多的是人手,你天天如此,本宫心里倒是过意不去。” 萦素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了,取了一把宽齿的梳子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道:“臣妾还记得那日在御花园第一次见娘娘,娘娘面相端庄,气质高雅,天生一副母仪天下的德容。臣妾当日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采女,后来与娘娘一起进了太子府服侍当今陛下,娘娘却对臣妾百般呵护照顾,令臣妾感念至今。” 温若琳这一躺好多天,头发已经有些打结,萦素唯恐弄痛她,只小心翼翼的为她梳通长发,不经意间发觉她的头发随着梳子大把大把的掉落下来,她不敢再梳,偷偷的将她掉落的头发揣到袖中,不让她看到。 她忍了心里的酸楚,冲绣珠道:“娘娘怕是还要将养几日,这头发梳起来睡觉只怕硌的慌,不如绣珠你取了手帕,我帮娘娘将头发束起来,躺着的时候还舒服些。” 绣珠答应了一声,忙去取了束发带给她。温若琳未发一言,却从铜镜中看到萦素眼里欲要滴落的泪水,萦素转头去取绣珠手里的发带,再转过身,眼中的泪水却似已藏匿起来。 “绣珠,你去令厨房做点山药糕吧,本宫有些想吃山药糕了。再加点桂花酱,甜蜜些方好。”温若琳心里有话想对萦素说,转头找了个借口支走绣珠。 自从病了,她胃口一直不好,如今听她主动说想吃东西,绣珠忙不迭的答应了,欢欢喜喜的去了。 待绣珠去了,温若琳又吩咐殿里的宫女悉数退下,如今屋里就剩下她跟萦素两人。 她令她坐在自己身旁,萦素只好搬了一个墩子过来,斜了半边身子,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尹婕妤,本宫支开她们,是有些话想对你说。”温若琳语气甚为温和。 “娘娘,要不您躺下歇歇,不要太过劳累了。”萦素见她神情,倒似要交代什么话,心下涌出一抹不祥,便不想让她说下去。 “趁着今日本宫精神好,你且由着本宫任性这一次吧。”温若琳虚弱的笑了笑,又道:“不知为何,本宫第一眼见你,便对你心生好感,只觉得你是个可以让本宫托付陛下之人,本宫也觉得陛下对你,与对其他嫔妃不同,或许有人会认为本宫扶持你,只是为了拉拢你做本宫的左膀右臂,其实本宫自知身子不好,哪还有心思做那诸般打算。” 说了这一番话,她的呼吸又有些急促起来,萦素含了泪,忙劝阻她不要继续说了。 她却不听劝,只是幽幽道:“眼见就要过年了,这宫里很快又要热闹起来吧,这可是本宫进宫以来第一个新年。” 萦素哽咽道:“是娘娘,等过了年很快就开春了,天气一暖和,娘娘的身体好的必然还要快些。” 温若琳却苦笑道:“本宫的身子如何自己最是清楚,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年了。” 萦素听她这样说,心下更觉凄凉,原本好不容易忍住的泪,险些就要涌出眼眶。 她哽咽了一下,忙劝她不要胡思乱想。温若琳却淡然一笑道:“人命由天不由己,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便是这帝王之家,百般富足,陛下之前的几个兄长,也都是英年早逝,原先听说之所以迁来这婆娑国的旧都,就是因为天龙国王宫的风水不好,王室血脉单薄,没想到迁来了,竟是也没有改变些什么气运,尹婕妤,陛下宠爱你,你还当尽快为陛下分忧,早日诞下陛下的子嗣才好。” 萦素见她不担心自己身体,却一心只为枫着想,两个女人同样深爱着同一个男人,她心下对她没有丝毫记恨,却是万般怜惜。 温若琳顿了顿,休息了片刻,又接着道:“等本宫去了,你还是要谨记本宫那句话,陛下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专属这后宫里任何一个女人。今日他专宠于你,他日或许又有另外宠幸之人,还请你要处处念着以王室为重,要懂得忍让和大度。本宫虽是有心把这皇后之位让给你,只是你出身低微,莫说那些朝臣,便是本宫的祖父也会从中作梗,这倒是个难事。” 说完这番话,温若琳叹息一声,已是筋疲力尽。萦素听她这般说,却像是交代遗言,忙不迭道:“娘娘莫要乱说,您这身子眼见一日好过一日了,再休养一阵子,必就是大好了。臣妾从未觊觎这皇后之位,陛下在心里也爱惜皇后娘娘,所以这话娘娘日后莫要再提,娘娘赶紧好起来,这样陛下方能宽心。” 温若琳徐徐看了她一眼,心里更是生出一份感激。“尹婕妤你便是这样善良,又天生丽质,也怨不得陛下对你另眼看待。本宫不知有多羡慕你,陛下对本宫好,本宫心里感激,只是他对于本宫是从心里敬重,作为一个女人,本宫却是盼他对自己像对你那般宠爱怜惜。” 萦素与枫的旧事,却不好向温若琳解释,毕竟她的身份敏感,若是被人知道自己是前朝公主,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温若琳缓缓地将目光重新投向萦素,眼神之中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感,轻声说道:“本宫之所以会如此喜欢于你,实则是因本宫能看出,你对于陛下的爱意,与本宫一般无二。你我所爱,从来就不是这个皇后之位,而是真心实意地倾慕着陛下!然而,世间之事往往难以尽遂人愿,有句话道——爱极必伤。越是爱得刻骨铭心、深入骨髓,越是难得喜乐。” 萦素听她这话,心下戚然,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 温若琳说了这一会子话,也觉得自己乏了,见绣珠捧了山药糕回来了,便吩咐萦素先回宫休息去了。 第176章 凋零的红蔷薇 萦素回到依云轩,枫却早到了,正在宫里等她回来,见她眉宇间带着愁绪,枫心里一沉,脸色也凝重起来。 “陛下莫要担心,皇后娘娘身子暂且无碍,今日精神比往常还略强些。”萦素知他想问,便主动将皇后的情况说与他听。 枫听她这样说,紧张的神色顿时一松。还有十几天就是春节了,宫里已经开始贴窗花,换灯笼,宫女们忙着打扫卫生,这忙碌起来,原本冬日里冷清的王宫倒是热闹起来。 他心里总是不停安慰自己,照御医的话说,只要是熬过今年冬,温若琳就有好的希望。 “朕看你愁眉不展,还当是皇后身子又差了些。”枫拉了她的手,一起去榻上坐了。 相对于温若琳目前的病来说,萦素更为忧心的其实是她的精神状态。今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着消极和沮丧,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阴霾笼罩着一般,毫无生气可言。 她犹记得那日在御花园初见温若琳,她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高贵端庄大气。任是皇后娘娘有心刁难,她也是侃侃而谈毫不胆怯。如今她却像一朵失去了阳光滋润的花朵,逐渐枯萎凋零。 而这种低落的情绪对于病情的恢复无疑是极为不利的,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心态,重新振作起来,恐怕这病要想痊愈将会难上加难。 萦素似是想起什么事,转头冲枫正色道:“对了陛下,刚才娘娘让臣妾转述一声,说请陛下恩准,她想见见家人。” 那会萦素已经辞别皇后走到昭阳殿外,绣珠匆匆追上她,转述了娘娘的话,温若琳知枫每晚必是在她宫里,托她转达。 自从温若琳上次与温峤在昭阳殿因为聂晓蝶之事争执过之后,温峤再也没有进宫看过温若琳,因为枫,她不惜得罪自己的祖父,枫也是感到有些内疚,如今听萦素说她想见一见自己的家人,必是因为生病想念父母,他自责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这点,忙令王万石去宫外传旨,请温若琳的父母明日进宫。 翌日,早朝退后。枫依例还是先去昭阳殿探望温若琳。 到了昭阳殿门口,才知她母亲已经在殿里了。他想着皇后母亲难得进宫来看望皇后,自己若是进去,难免有些礼节,让娘两个反是拘谨。犹豫片刻,原本准备要走,但里面听了太监的通传,知道陛下来了,皇后却又派了太监宫女出来迎接,此时再走却又不好,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殿去。 果然,众人见他进来,忙不迭手忙脚乱的向他行了一番君臣之礼。温若琳的母亲之前虽是见过枫几次,但究竟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起朝拜,也不过远远的望上一眼罢了,如今与天子这般近距离的相处,甚是拘谨。 等枫落座,温若琳才注意到母亲正用衣角拭泪。 “母亲,殿下面前莫要如此失礼。”温若琳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悄声提醒她,不想她在天子面前失了礼节。 其实刚才温夫人猛然见了女儿形容憔悴,病的如此之重,忍不住哭了半响,如今因是天子来了,勉强止了泪,但心里究竟还是悲切难以自已。 不想枫却温言安慰她道:“若琳,如今都是一家人,也不必这般见外。想是温夫人许久没见到你,过于想念罢了。日后便多请夫人进宫相见便是。” 温若琳做太子妃时,与太子不睦的传闻也曾传入过温夫人的耳中。后来太子登基后,倒是听说天子对女儿态度有所缓和。原本心下以为也不过是面上过得去,今日见了,没想天子对自己女儿的态度极为温和,心里顿时欣慰了许多。 “姐夫,为何你没有把姐姐照顾好,姐姐竟是病的如此之重?”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枫顺着那个声音的瞧去,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她明眸皓齿,与温若琳长得极像,只是年纪尚幼,脸上神情天真率直。 “若曦,如何敢对陛下如此无礼。”温夫人与温若琳忍不住齐声呵斥那少女。枫不解的看着温若琳,温若琳忙道:“陛下,这是臣妾的妹妹,闺名若曦,还请陛下念她年幼不懂礼节,恕她无罪。” 枫又朝殿下站着的那个少女看去,刚才进来时,因为她身形瘦小,却没有注意到她,还以为是个宫女罢了,如今仔细看她,见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带了几许生气的神情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完全没有半点怯意。 枫笑了笑道:“若琳与温夫人不必苛责,朕怎么会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谁知温若曦听他这样说,脸上却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又道:“姐夫,听说宫里的御医本事都大的很,如何家姐的病却越治越重?” 枫还未及回答,温若琳忙对她道:“若曦,不许出言不逊。姐姐是自己身子不好,如何可埋怨御医不尽责?” 温若曦被姐姐呵斥了几句,虽是不服气的闭上嘴,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待温夫人带着温若曦告退了,枫扶温若琳去床上躺下,笑道:“朕却从来没听你提起有个伶牙俐齿的妹妹。” 温若琳不知枫在开玩笑,以为他恼了,忙致歉道:“臣妾这个妹妹顽劣的很,平时陛下事务繁多,臣妾也没有什么可提起的。” “你这妹妹性子与你倒是大不相同,若琳你温和大方,你妹妹却率直天真。” 温若琳却悠悠叹了一口气道:“臣妾的母亲虽是正室,却只生了臣妾和若曦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在家中也是没有什么地位。如今因为臣妾这身份,倒是还沾了些光,就怕臣妾哪一日去了,母亲和妹妹在家中,日子却是难熬。” “你不要动不动说那些丧气话吓唬自己,朕看你今日气色比昨日还好,这明明是日渐好转的迹象,朕要你好好的把病养好。” 枫说着话,伸臂搂了她,只觉得她形销骨立,柔弱的不足一抱。鼻中一酸,下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温若琳温顺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只盼着时光定格,就能这样永远的下去才好。 温若琳的病,正如之前太医所言,终究是没有熬到来年的春天。就在离着过年还有三天的时候,她的身子却突然不好了起来。 枫听了太监的禀报,等不及散朝,便大步朝昭阳殿跑去。 温峤也顾不得以往与温若琳之间的嫌隙,一路跟在枫的身后,跌跌撞撞的朝着昭阳殿方向跑去。 等到了昭阳殿门口,只听里面一片哭声,枫心中一沉,脚下一停,似是有千斤坠坠在脚下,一步都走不动了。 前殿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女人,之前因为温若琳生病,所以免了这后宫嫔妃的晨昏定省,如今听闻皇后病危,这后宫所有有名分的人忙不迭赶了过来,在前殿的殿厅里跪了一地。 枫顾不上理会她们,忙冲向后殿,温峤却因为后宫女人都在,只好在昭阳殿殿外候着,因不知温若琳如今是死是活,他左顾右看,神情焦躁,不停的在殿外来回踱步。 等枫到了后殿,却见萦素跪在温若琳床边侍奉着,不时的擦拭眼角的泪珠,太医立在一旁,医女则跪在床榻前给温若琳施针。 见人还没去,总是还有一丝希望,枫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略微松弛下来。 众人见他来了,忙不迭跪下来行礼。看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太医,他忍不住责问,语气却颇为焦躁。 “前几日皇后身子还渐好了,如何今日突然严重至此?” 太医抬起头,一脸惊恐,颤颤悠悠的回道:“回禀陛下,请恕老臣无用,娘娘的凤体早就是摧枯拉朽之势,若无大的好转,只怕前几日也是勉强撑着罢了。” 枫闻言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眼前心里具是一片空白,他怔怔道:“眼见就要熬过这春节,春节过后便要立春,你说过,只要皇后熬过这年春,便有康复的可能。” 太医哭丧了脸,悲切道:“还请陛下节哀,恕老臣无力回天!” 萦素脸色苍白的从温若琳床前站起身,缓缓走到枫身旁,温柔而又悲悯的低声道:“皇后娘娘还没走,她一直在等陛下回来,陛下还是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枫怔怔的看着她,泪水已是再也忍不住。萦素的眼睛早已哭肿,她与枫四目相对,知他心里必是难过至极,只得轻轻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陛下,娘娘醒了。”医女跪着爬行过来禀报。枫赶忙走到床前,轻轻坐在她床沿上,小心翼翼的拉起她的手。 萦素悄悄拭了泪,却没有跟他过去,知皇后必是有话与他单独说,挥挥手令众人出去,只留他两人在房内。 萦素出了门,反手轻轻的把门带上,她守在门口,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她怕自己的哭声打扰了房里的两个人,只得用手捂住口,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对于这个与她分享了她心上人的女人,她却一点都恨不起来,有时候她甚至想,或许温若琳对枫的爱,更胜过自己。 “陛下您来了……”温若琳如今便是想坐起身也是不能,只得任由自己躺在床上,枫如今握着她的手,真好,夫君的手真暖,她心里顿时觉得被幸福充盈。 “若琳,你不要说话,你好好歇歇。”短短一句话,枫只觉如鲠在喉,说的甚是艰难。 温若琳微微摇了摇头道:“臣妾如今再不说,往后便再也没机会说了。” 枫用手掩住自己的口鼻,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陛下,臣妾早就知道自己走不下去了,但是又好不甘心,臣妾多想能与陛下白头到老。” “若琳,一定会的。”枫哽咽道。 “臣妾好羡慕别的女人,她们爱慕陛下,可以撒娇邀宠,可是臣妾从小被教导的,喜形不能于色。纵使是心里痴恋陛下,纵使是不舍的陛下,却也要大度的劝陛下雨露均沾,可是臣妾心里,每每却是痛彻心扉。” “我知道我知道,若琳,只要你好起来,朕便每日来你宫里可好。”任是忍着,枫如今也是语不成调。 “哪怕是陛下骗臣妾,臣妾如今也心满意足了。”温若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眼神渐渐迷离。 “臣妾还记得,臣妾与陛下大婚那日,母后令人在太子府布满了蔷薇花,臣妾从小就喜欢蔷薇花,只可惜那日蒙着盖头,只闻到了花香,却没见到那满宫的蔷薇……” 过了片刻,只听屋内传来了枫的声音,他令人去传温峤。门口守着的太监听到旨意,忙出去通传。温峤得了旨意,即刻便大步赶了过来。 上次见面,萦素站在殿下,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当时她忘了自己是谁,自是不知眼前此人便是令自己国破家亡的仇人。 如今在门口不期而遇,她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眼中透出几许恨意。温峤在门口,不经意对上她的眼神,看她服饰应是这后宫里的妃子,照例说,这后宫的妃子见了外面来的男子,必是应当低头回避。只是眼前这个女子却毫不畏惧的盯着自己看,眼神中透出几许倔强。 他皱眉眯眼审视着她,见她容颜绝美,眉宇间却有一股天然的贵族之气。料想必是出身名门望族,只是心中合计一圈,却没有想起谁家女孩又进了宫。 正琢磨间,太监已经将门打开,他一时顾不得其他,抬脚进了温若琳的寝宫。 温若琳靠在枫的怀中,已是气若游丝,听见声响,见他进来,勉强挺着一口气。用眼神示意他走的更近些。 温峤侧眼看了枫一眼,见他抱着温若琳,已是泣不成声,两眼已经是肿的不成样子,那样子倒不似装给自己看的。 “娘娘,老臣来了。”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虽然之前因为争执与温若琳有所隔阂,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如今看她这般形同枯槁的模样,心生凄凉,一时之间也是老泪纵横。 温若琳努力抬起半截身子,艰难道:“祖父,孙女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温峤只觉得喉咙中呜呜作响,“娘娘,您言重了,何至于此?” “只是无缘再见父母和妹妹,日后还请祖父大人对母亲和妹妹多加照顾。之前孙女对祖父大人多是得罪,如今孙女要走了,还请祖父大人宽宏大量,原谅孙女的种种不是吧。” 她眼神已是涣散,只是因为还有一事没有交代完,便强提了一口气接着道:“祖父,孙女死后,还请您继续忠心辅佐陛下,那便是对孙女最大的眷顾了,还请您一定要答应孙女。” 说完这句话,她已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因为温峤还没应声,她便死死的撑着胸中那口气,眼神迫切的看着温峤。 温峤见她竟是不肯瞑目,他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道:“老臣答应娘娘,还请娘娘放心。” 他这句话刚一说完,只见温若琳仿佛是被抽走了最后一点筋骨,她闭上眼睛,自此身体软了下来,瘫在枫的怀里。 医女忙上前诊脉,见她毫无脉息,忙又去门外请了太医进来,太医弓着腰走到床前跪下仔细查看了,便恸哭道:“陛下,娘娘殡天了。” 屋里的太监忙高声唱道:“皇后娘娘殡天了!” 除了枫,屋里屋外的众人顿时跪了一地,枫怀中搂着温若琳还温热的身子,心里始终不相信她已是不在,泪在刚才仿佛已经流干,心里一阵阵的疼痛如刀割一般。 萦素跪在寝宫门外,也已是满脸泪水。 温若琳,这个曾经如一朵恣意绽放的蔷薇花,自此凋谢在这昭阳宫中。 第177章 冬去春又来 宫里原本因为过年而准备的红灯笼红窗花,因为皇后娘娘突然殡天,匆匆的撤掉了。 昭阳殿里四处挂了白幔。一时间,宫里所有的娱乐活动均被禁止,便是笑声,在宫里也是无处可闻了。 按照风俗,过年期间不能举办丧事,所以只好等年过了,才能举办国丧,只是宫里的众人,早已没有了过年的心情。 从温若琳死的那一刻开始,枫始终不发一言,虽然王万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计可施。 便是太上皇和太后前来探望,他也是始终沉默,不曾出声。 到了第三日,一身素服的萦素未得宣召,独自来了昭阳殿,王万石原是心疼枫这个样子,见她来了,想着或许能劝劝枫,没加阻拦便放她进去。 萦素走进昭阳殿的内殿,看着坐在皇后床榻上那个胡子拉碴的天子,心疼不已,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默默的陪在他身边坐了。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萦素,仿佛不曾认出她是谁,萦素也只默默无语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过了良久,枫缓缓地舒展开紧蹙的眉头,徐徐吐出一口气来,那气息仿佛承载着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沉重与疲惫。他猛的张开双臂,一把搂过萦素,趴在她肩膀上呜呜的哭了出来。 萦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伸出双手轻轻地回抱住他,将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予了他。 那哭声起初还压抑着,到后来愈发悲恸,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宣泄出来。 王万石见他哭出声,这才略放了心,之前就是怕他那样不吭不响的再憋出病来。 “是朕误了她,若不是朕当初任性与她怄气,若不进这宫里,她或是不会死。她活着的时候,朕没有对她好,如今她死了,朕便是再想补偿她,也没有机会了。”他如孩子般的委屈。 “陛下,皇后娘娘从来没有怨恨过陛下,她病的那段日子,臣妾每日去探望娘娘,每次与臣妾说起陛下,娘娘脸上都是满满的幸福。”萦素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他,自己眼眶却又红了起来。 “朕宁可她恨朕,你不知,朕当初伤她至深。”枫想起那次自己假意与她圆房,用那般恶毒的言语羞辱她,顿时心如刀绞。 “陛下,若是皇后娘娘地下有知,恐怕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陛下如今这般伤心吧。皇后娘娘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心想着念着陛下,只盼陛下开心了,娘娘她才会开心。”萦素温柔的说道。 枫听了她的话,靠在她的肩膀上,终是慢慢止住了泪,这昭阳殿四处都插了红梅花,是他令人去映霞殿摘来的,他还记得她的愿望,希望与他在雪中一起赏红梅。 这满殿的红梅,便是他献给她最好的祭品。 再浓的悲伤,也会被时间的车轮带走,随着冬去春来,迎春花败了,蔷薇花盛开在万乐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初春时,枫已令人在这万乐宫四处种植了文殊兰,这种萦素最喜欢的花,随着一场春雨的到来,文殊兰的种子已经抽出一丝丝嫩绿的绿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黯淡的冬日终于过去,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也终将来临,不仅仅是满园的红色绿色生机盎然,便是宫里,笑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自从温若琳死后,皇后之位一直空悬,枫原本是要立萦素为后,只是朝上大臣都以皇后必须出身名门这句说辞来劝阻,枫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稳,暂时无法与朝中重臣决裂,只好先忍了他们,封萦素为兰贵妃,移居到彩霞殿。 期间温峤屡次提出想要送温若琳的妹妹温若曦进宫,枫知他心思,必是还在惦记这皇后之位。虽是心中不愿意,但一想到温若琳临死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母亲和妹妹,却也不好严词拒绝,只得以温若曦尚且年幼为由,只推说过几年再说。 温峤见他没有将拒绝的话说死,只当还有机会,便也忍了下来。一时立谁为皇后这个话题,君臣自此暂且都不提了。 这日,枫下了朝,依旧是来到彩霞殿,萦素正在彩霞殿的院子里给那些新发芽的文殊兰浇水,青屏在她身后捧着装水的罐子候着。 枫悄悄的走到她的背后,青屏一转眼已经看到他,刚要行礼却被他悄然制止了,他挥了挥手,令她将手中的水罐交给自己,却让她走开。 青屏抿嘴一笑,这两人便如同恩爱的小夫妻一般,如此之事她倒是见得多了。 枫捧了水罐站在萦素身旁,萦素将手中水瓢中的水浇完之后,头也不回的递给枫,枫忙接了,舀了水又递还给她,如此几次,她竟然都没有发觉身边已经换了人。 待到她两鬓出了细汗时,回头准备找青屏要手帕,这才发现身边捧着水罐之人竟是枫。 “陛下何时来的?臣妾竟是没有发现。”她展颜一笑,却无丝毫惊讶之色。 “朕本来还想吓你一吓,没想到你却这般没有反应。”枫见没有达到效果,有些失望。 萦素抿嘴一笑道:“陛下您对此倒是乐此不疲,只是玩的多了,臣妾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枫拉了她的手,与她一起去殿外散步,念在王万石年纪大了,便令他留在此处准备午膳,只令浩跟在身后护卫着。 萦素注意到浩最近脸上多了笑容,心里不解,她与枫并肩走着,便斜了身子,悄悄的在他耳边问道:“陛下,以前他总是板着一张冰山脸,这段日子倒似是开朗许多,却不知为何?” 枫笑道:“他夫人有了身孕,他心下欢喜。说来他倒是要比朕先当爹了,萦素你要抓紧才是,不然每天父王母后都逼迫朕纳更多妃子,为这王宫开枝散叶那!” 萦素听他说的大声,怕后面跟着的人听了去,便羞红了一张脸。 只是如今听说浩竟然有了夫人,自己却不知这事。但是难免不会想到聂晓蝶,心里却是有些黯然神伤。 之前她对浩颇有怨怼,但是后来想明白了,晓蝶的事确是丝毫怨不到浩身上。 枫见她脸色忽而娇羞,忽而哀怨,以为她生气了,忙正色道:“朕也不是催你了,只是与你开玩笑罢了。” 萦素却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臣妾不是想这些,只是在想晓蝶。”因为晓蝶的身份尴尬,所以她一直没有当着枫的面再提起此事,今日却无意间脱口而出。 枫愣了一下,突然站住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之前每次见了浩总是不喜,原来是为了此事?” 浩离得近,饶是他声音不大,浩也是听到了,也是愣在当初。 萦素顿感尴尬,心里又急又羞,一跺脚,埋怨道:“陛下您真是口无遮拦。” 枫闻言却笑道:“怪不得朕每次问你,你都不说,你不说,朕却也忘了同你说此事。” 萦素好奇的看了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枫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宫女太监,却不方便说,原本心想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心念一动,却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招手让浩走近些,待浩附耳过来,他用小到只三人才听到的声音吩咐道:“朕想带萦素去浩你家里走走,可否?” 浩却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神色颇有些为难。 “陛下要出宫,需要事先安排一番,最快也要三五日方能准备好。” 枫却不以为然道:“朕又不远行,只去你家而已,算来朕好久没见过鹰伯伯和水莲姨了,正好去探望一下。有你在朕身边做护卫,还怕什么?” 枫见浩依旧一脸正经的神色,知他必然是在盘算着宫外安保的问题。 他又附在浩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萦素却听不到他跟他说了些什么,只是浩听他说完,眉头却展开了,他用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萦素一眼,倒是让萦素感觉一阵的不自在。 “是,臣今日便去准备!”浩冲着萦素笑了笑,声音洪亮的回禀。 第178章 再见故人 萦素自从进了宫,还从来没有出过宫门,听枫说了明日出宫,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忐忑不安,晚上翻来覆去竟是迟迟睡不着。 枫看她那样子,倒是觉得好笑,只是萦素追问他到底与浩说了些什么,他却无论如何不肯告诉她,只说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日枫退朝,王公公亲自把穿了太监衣服的枫与萦素送到宫门口,守门的侍卫见是王公公亲自送人出宫,两人又有天子赐下来的令牌,便也没有再多盘查,只留下两人的半块腰牌便放他们出去,只是再三嘱咐了王公公,记得到时候来宫门处接人。 浩如今早就备好马车,等在了宫门外,见他二人出来,忙令之前准备的马车靠近宫门,直接接了两人上了车。 他眼风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这才骑了马,跟在马车旁一起朝自己宫外的住所而去。 护国公府的人显然是已经提前得了浩的嘱咐,怕引人注意,却没敢在府外恭候圣驾,鹰与水莲只候在前院,等着枫与贵妃的到来。 马车一路直接驶进了院子,等车停下,浩忙扶了枫从车中出来,枫又去扶了萦素下车。 如今院中已经摒弃闲杂人等,只鹰与水莲在,见两人下了马车,两人忙要跪地行礼。 枫不待他们跪下,忙上前两步,扶了鹰与水莲,口中道:“快免礼,如今不是在宫中,只当还如当年那般便是。” 鹰与水莲却是低头惶恐道了不敢。 枫当年在避风山庄居住多年,一度认为鹰与水莲是自己的父母,只是后来被迎回宫,方才知避风山庄本是天龙国安插在幽丽国的间谍机构,而自己却是寄养在避风山庄天龙国的皇子。 也无怪那些但凡有些危险的事情,鹰都不允许他参与。鹰自护送他回国后,因厌恶左相在朝中揽权,满朝尽是左相之人,朝堂上众官阿谀奉承排除异己,便卸了官职,不再入朝为官。 只是这般却不容易见到枫,只是偶尔周文帝邀请他与水莲进宫参加宫里的宴会之时,才能远远的见他一面。 养育多年,水莲也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如今再见,心下激动,竟是忍不住抹起眼泪。 浩忙偷偷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提示她还有其他人也在。 萦素走上前去,冲着两人盈盈一拜。“鹰伯伯,水莲姨,好久不见了。” 鹰与水莲早已从浩口中听说了此事,水莲只是感概,当年自己因顾忌两人身份,所以才刻意阻断了萦素跟枫的缘分,没想到时隔多年,阴差阳错,两人终究还是走在了一起。 而今再看她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褪去了少女的羞涩,却有一股成熟的韵味,只在眉目间依稀还能看到当年的影子。 萦素终究是贵妃的身份,两人忙不迭又向她行了君臣之礼,萦素忙拉起他们道:“若不是当年鹰伯父从山上救了我,水莲姨又把我从病中救了回来,如何会有今日?两位自是萦素的恩人。” 水莲原先还担心她嗔怪自己当年绝情,见她满脸感激神色,只提当年救命之恩,并不提及其他,心下感叹她果然是心思纯净善良,免不得有些怪自己当年狠心倒令她吃了那许多苦。 枫环顾院中,不见浩怀孕的妻子,便在他耳边问道:“如何没见你夫人?” 浩却羞愧道:“她听说陛下来了,自觉没脸见陛下,如今躲在后院房里。” 枫闻言莞尔一笑,悄声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鹰与水莲忙将他二人让到客厅中,今日府上仆人皆被撵去了后院,前院只留了两个家生丫鬟在厅里备茶。 这个厅还如同当年避风山庄一般的布置,里面简简单单的摆了几张椅子和边几,没有奢华的摆设,却显得异常整洁。 萦素目光从厅里扫了一圈,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避风山庄。便是经过这几年的岁月,鹰与水莲的面容竟是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不过让她好奇的是,屋里竟然没有浩夫人的踪影,按理说,陛下亲临,这家里凡是重要些的人物都需要时刻侍奉在旁边,便是怀孕了,也需陛下亲口恩准,方能退下。 正不解之时,见厅里的丫鬟掀了门帘,一个小腹微隆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有些害羞,用袖子半遮了脸,待走到枫与萦素面前,忙跪在地下磕头道:“奴婢叩见陛下,叩见贵妃娘娘,奴婢实在是没脸再见陛下和娘娘。” 萦素听她声音熟悉,说的一番话又是奇怪,忙看向她,她却低头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免礼吧。”枫说着给浩使了一个眼色,浩忙令丫鬟去扶她起来。等到她站起身来,抬起脸,待看到她的面容,萦素惊得险些叫出声来。 眼前之人竟然是聂晓蝶,不知是否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比以前圆润了许多,眼睛眉梢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让她看上去竟是比在宫里时还要明艳照人。 萦素纳闷的看了看枫和浩,又看了看眼前的晓蝶,但见枫一脸得意的笑容,显然是觉得自己要给萦素惊喜的目的已然达到了,所以有些得意。 再看浩,他倒是有些羞愧,毕竟身边这个怀孕的夫人,以前曾是陛下的后宫,虽然陛下没有宠幸过她,但是总觉得三人这样相见还是有些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枫笑着问聂晓蝶。 “奴婢叫莲生。”她羞涩的回答。她看了看浩,又补充道:“相传哪吒死后,以莲藕为身再生,所以奴婢的夫君为奴婢取名莲生,正是此意。” 枫冲着浩使了个眼色,笑道:“原来如此?朕今日难得有机会再见鹰伯伯和水莲姨,有好多话要说,浩你且准备一间屋子,让你夫人陪陪兰贵妃说话,顺便让贵妃也沾沾你夫人的孕气。” 浩知他意思,早就准备好了房间,忙让妻子引萦素去了后院。 待两人进了房间,莲生挥挥手,令丫鬟都去门外候着,如今屋里只剩下两人。 她一脸喜色,忍不住去拉了萦素的手。“晓蝶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娘娘,听浩说,您如今贵为贵妃娘娘,晓蝶从心里为娘娘欢喜。” 萦素听她自称晓蝶,这方确认了眼前之人果然就是聂晓蝶。 只是她如今满脑子都是疑问,所以倒是一脸诧异的愣在那里。 “娘娘,您不认识晓蝶了?我是聂晓蝶啊!”聂晓蝶还以为她没认出自己,忙焦急的向她说明身份。 “晓蝶?你为何会在这里?我听她们说,你当日已经……”萦素脸上的表情又是疑惑又是欢喜。 晓蝶便将那晚皇后去牢里赐药之事对萦素说了,提到皇后,想起她对自己的种种宽厚,又想到她仙去还不到半年,聂晓蝶也是黯然神伤。 “只是为何你吃了死药却没有死?”前面之事,她倒是能理解,只是不解聂晓蝶为何如今能活着。 “陛下圣恩浩荡,听浩说,陛下赐奴婢的药,原不是死药,却是龟息丸,人吃了之后,几个时辰后,会出现假死的症状,陛下并没有将此事提前告知皇后娘娘和浩,却是怕他二人知道的话,神色上会露出破绽,倒让左相大人识破了。后来在刑讯司,众人都以为奴婢死了,奴婢这才得以顺利出宫。” 聂晓蝶跟她详细的说明了,萦素这方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只是当时奴婢病的也厉害,又在刑讯司受了刑,送出宫时虽然还活着,不过也就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后来夫君将奴婢送到一处宅院,悉心照顾了好些日子,奴婢这才总算是活了下来。幸好公公婆婆也是极好的人,并没有嫌弃奴婢,倒是许了夫君娶了奴婢。” 说完这些,她已经是羞红了一张俏脸。 萦素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去年陛下刚登基那会,如此重要之时,浩倒是请了许多天的假,原本我还不解,如今却是全都明白了。” 如今看到晓蝶还活着,她心中对浩的芥蒂总算全部解开了。 “娘娘,那日听浩说,您被封为贵妃娘娘,晓蝶真是替您开心,晓蝶永远忘不了在宫里,娘娘您对奴婢的照顾,还有陛下的恩典。奴婢日夜焚香祷告,只愿陛下和娘娘能平安喜乐。不过奴婢以前的名字却是不能叫了,奴婢现在叫莲生。”萦素听她这样说了,这才明白刚才她管自己叫莲生的缘故。 “只是刚才奴婢见娘娘,倒似娘娘您与奴婢的公公婆婆原先就认识一般,却不知为何?” 刚才在厅里,她见萦素与公婆倒似早就认识,心里却有些不解。 “浩没与你说过?”萦素诧异道,她原本以为这些浩都与她说明了。 晓蝶摇了摇头道:“夫君从来不与我说宫里的事,只是知道奴婢与娘娘交好,才跟奴婢说了娘娘被册封为兰贵妃之事。” “不过是浩的父母之前在凤鸣镇住过,幼时我与他们见过几次罢了,也无甚可说。”萦素想自己身份,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见浩都没与她说,便索性也不跟她解释。 两人又拉着手,说了许久的话,这才从屋里出来。等到了厅里,见枫一脸春风得意,却不知他有何事如此高兴。 浩依旧是将马车停在院中,两人与众人告了别,这才上车回宫。 “陛下,你瞒的臣妾好苦。”马车上,萦素忍不住埋怨,早知晓蝶还活着,自己也不会黯然神伤那么久。 “其实无意瞒你,只是你不提,朕也忘了跟你说。”枫一脸无辜的辩解。 “刚才见陛下满面春风,想必是见臣妾吃惊,心下总是得意了吧?” “有这原因在其中,不过更重要的是,浩为朕谋得一个谋士,你知朕一直都想破解左相的政权联盟,只是因为刚登基不久,朕还没有可用之人,一时之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以前若琳在,温峤叛逆之心还有所收敛,自从若琳仙去后,朕看温峤一日比一日更加猖狂。” 枫禁不住想到如今在朝堂上,自己如同摆设,若是自己意见与左相相符还好,若是有所分歧,众臣都是一边倒向温峤那边。 枫一想起温峤那得意洋洋的神情,心里便是一阵恼怒。 萦素见他表情转为严肃,忙劝道:“陛下莫不是因那温峤是当年提议攻打我婆娑国之人,所以才看他诸多不顺?” 枫拉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实际上,也不全是为了你。你不知,朕之所以幼年被送出宫,实则是朕的几个哥哥,都死得不明不白,虽然没有证据是温峤那老贼所为,只是听母后说,朕的那几个哥哥,少年时也表现出非凡的政治才能,均是对温峤把政表达了不满,之后便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萦素这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事,神色也转为凝重:“如此说,陛下还需要加强王宫的安全才是,饮食上,虽然有人为陛下试毒,只是若是下那慢性毒药,却也防不胜防。” “你说的朕也想到过,朕其中一个皇兄,身体原本很好,最后也是日渐衰弱而死,朕也曾怀疑他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所以朕登基后,令人设置了小厨房,里面的人都是经万石层层挑选的可靠之人,所有食材也都是单独采购。” “原来陛下早有应对之法,倒是臣妾多虑了。”萦素听他所说略微放下心来,不但是温峤,那个不知所踪的天赐也始终是她心头的隐患。 萦素掀开车厢窗户上的帘子,朝外看去,柳絮如冬日的鹅毛大雪一般,漫天飞舞着,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特有的百花汇集的香气。 经历了多事的寒冬,如今这春天生机勃勃的景象,让她的心情顿时大好起来。只是远处街道的拐角处,一个男子转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紧盯着即将行驶到宫门外的马车,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他眉头紧蹙,嘴角似笑非笑,眼神中却透出一些凄苦之色。跟在马车旁边的浩,莫名的感到后颈有些发凉,他先是用眼角的余光大概的扫视了一下,没有发觉有什么可疑之处,便又停下脚步,向四处警惕的查看了,街上的行人都各自行进,并没有什么异常,或许是觉得自己太过紧张,浩随即放松了一下心情,快步跟上刚才的马车。 就在一转眼间,刚才街角那人,已是不见了踪影。 第179章 谋士 这日,浩领了一人去勤政阁拜见天子,此人正是那日枫亲临浩家门时,他对枫所说的谋士。 枫不动声色的审视着眼前之人,他年纪与浩相仿,相貌俊美,眉宇间有一股习武之人自有的英气,凭借这点,就让枫对他心生几许好感。 那男子对枫行了君臣之礼,依言坐在枫的对面,面对枫审视他的目光,哪怕面对的是当今的天子,他却毫无畏惧之色,嘴角勾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 他抬眼正面迎上了枫的打量,倒似面对的不是君王,而是一个相识许久的知己好友一般。 便是浩,枫一直视他如兄长,但是在相处时,浩依然谨遵君臣之礼,丝毫不敢逾越半步。 如今看着眼前这人,枫心中生出一丝好奇之心。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枫之前听浩说过与此人相识的过程。当时浩在酒肆与友相聚,隔壁一桌官家恶少仗势欺人,浩原本准备出手教训一下那伙人,没想到此人却先他一步动了手。 后来浩邀他同桌而饮,言谈之下,发觉他对当朝朝政颇有见解。竟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因浩惦记枫一直令自己搜罗可用之才,便有了将此人引荐给枫的想法。 “回陛下,闲人商天赐。”对面之人说罢自己的名字,两只晶亮的眸子却仔细观察起对面天子的反应,见他听到自己名字时神色并无异样,嘴角方划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其实枫早已经听浩说过此人的名字,只是出于礼贤下士的考虑,便又亲自垂问显得郑重些。 “朕听浩说过与先生相识的过程,朕看先生,体格非凡,莫非也曾习武?” “是,陛下慧眼,在下自少时便开始习武,只是资质有限,习武仅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 说到这,天赐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交给王万石,王万石忙呈献给枫。 “在下偶然得了这本五禽戏,据说是东汉神医华佗所创。据传华佗的徒弟吴普因长年习练此法而达到百岁高龄。如今献给陛下,陛下若得在闲暇之时依图练习,必能强健体魄。” 枫从王万石手中接过那图册翻看起来,图册中的纸张已是微微泛黄,里面根据虎熊鹿猿鸟几种兽类的动作,用人的动作表现了出来,所画图形栩栩如生,便是没有武学根基之人,也可以很容易的模仿出来。 “今日第一次见面,先生便送了朕如此厚礼,朕却不知该回报先生些什么。”枫将图册合上,依然交回给王万石,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脸上却没有显现出太多惊喜的表情,他自幼在避风山庄,也是跟随浩一起习武,所以身体方面,倒是强壮的很。 天赐看他神色,知他不屑于此物,便淡淡一笑道:“倒是在下献丑了,想陛下这万乐宫里何物没有?怎用得在下班门弄斧。” 枫怕伤了他的好意,忙道:“先生呈献此物,可见是关心朕的身体,先生一片赤诚之心,朕岂可辜负,只是相对于这些,朕更为急迫的,却是想知道先生对于目前的政局,有何见解。” 天赐见他开门见山,倒是免得自己大费口舌才得进入主题,眼风朝着殿里的众人扫视了一下。 枫知他意思,忙令众人都出去了。殿里独留了浩与王万石在身旁。 天赐又朝着王万石看了一眼,却不开口。 枫便道:“此间都是朕可信之人,但讲无妨。” 天赐听他如此说了,方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试看如今之天下,恐怕只有这王宫里,还算是陛下的天下。外面谁人不知,左相温峤,才真真是这天龙国的幕后国君。” 王万石闻言一惊,忙呵斥道:“大胆,陛下面前你如何敢口吐狂言,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 天赐闻言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他看也不看王万石一眼,只是盯着枫的眼睛正色道:“在下唐突了,却不知陛下原本是想听些歌舞升平,德佑天下的颂词而已。” 枫开始没有立刻阻止王万石,便是想看他被王万石呵斥后的反应,见他处变不惊,神色如常,便觉得他胆量着实过人。 枫满意的一点头,伸手给了王万石一个阻止他继续说的手势。 口中道:“万石对朕忠心耿耿,所以一时情绪激动,先生不必介意,只管继续说便是,朕许你畅所欲言。” 天赐听他如此说了,方又接着说道:“是,陛下。其实要说左相大人,确也是一大功臣,想当年,诸国纷乱多年,丞相提出以战止战,如今再放眼望去,诸国臣服,倒是比十多年前战乱不断要太平了许多。只是功高盖主,恕臣直言,他必是想到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却拱手让给毫无建树的陛下,实在是心有不甘。”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只是现在朝堂之上,都是左相大人的党羽,朕如何才能转败为胜?”枫更关心他是否有解决方法。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将这政权夺回来。”天赐欲言又止,话说一半,只想引他好奇。 枫闻言心中一颤,刚才听他所言,对于目前的形势自是非常了解,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说有可能,便忙俯身上去,诚恳道:“先生直言无妨,朕洗耳恭听。” 天赐嘴角浮上一抹笑容,他道:“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再坚固的联盟,从外部攻破,远远不如从内部让他自行瓦解。” 枫认可他此言,点了点头,意思让他继续说下去。 天赐又道:“左相大人的联盟,之所以稳固,那是因为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吃肉,整个联盟里的人都借他的光喝了肉汤。但是,如果换过来,让别人吃一下肉,换成左相大人喝汤,恐怕以前一直喝汤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做了多年的傻子而不知,而一直吃惯了肉的左相大人,怕是也不甘于换自己喝汤吧?” 枫闻言眼中一亮,他一拍大腿道:“离间计,果然是好计。” 不过他转眼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忙向天赐急切的问道:“只是该如何实施?从何下手?” 天赐从面前的案几上拿过茶杯抿了一口,不慌不忙道:“右相大人虽然与左相大人在官位上不分上下,但是这么多年,一直被他压制,想是不服气已久了吧。日后陛下只管捡那些肥差分给右相大人,苦差却分给左相大人的人,便是左相大人心里十万个不乐意,也不好当面诋毁右相大人的人。退一万步说,真若是连这点情面都不给了,当面去争了,除非那右相大人是面做的,不然有个两三次,两人之间也必会起冲突。” “先生所言果真是妙计。”枫由衷的赞叹道。 “陛下,时候不早,在下先告退了,若有需要,陛下只管唤在下进宫便是,浩总领知道在哪能找到在下。”天赐突然站起身告别。 枫忙站起身挽留道:“先生为朕出谋划策,朕却不知如何回报,不知先生有何索求?只要是朕力所能及,必然不会吝啬。” 天赐闻言喉头一动,眼中光彩瞬间闪现顿时又恢复寻常,他淡然道:“在下虽然不济,但是钱财之物倒是富足。” 枫又道:“若是朕以大司马之职留先生在朝堂如何?” 便是一直面无表情的浩闻言也是一惊,这大司马已是兵马大元帅之职,他担心枫求贤若渴,还未搞清此人的底细便委以重任,实不是一件好事。 天赐听到大司马三字,面上神色波澜不惊,他笑道:“在下道听途说,只闻朝中大司马一职空缺多年,与其说是空缺,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左相兼着这个职务,如今陛下羽翼未丰,便是许了在下这个官职,只怕左相大人也不会轻易答应,反而会打草惊蛇。等到在下辅佐陛下肃清了朝堂,在下自有所求。” 说罢,他再次告辞,这次枫却没有挽留他,却令王万石送他出宫。 二人走后,枫复又坐下,他沉思了片许,复又冲着浩道:“此人虽是年轻,心思却颇为缜密,刚才朕以高官厚禄试他,他竟是丝毫不为之所动。” 浩微微颔首道:“臣也是后来打听才知,他便是都城甚为有名的如意楼的老板,听人说他生意做得很大,资金雄厚,有人甚至说他富可敌国,却不知是真是假。” 枫释然道:“怪不得他一脸的傲气,自言对于钱财之物并不看重。” “陛下,只是属下认为,今日不过是初见,您以大司马之职许他,是否有些……”浩是想说轻率,但对方究竟是君王,这话却不方便说出口。 枫微微一笑道:“朕只是试他对于目前朝堂上的局势究竟了解多少,没想到他果真不是道听途说的那种程度。” “只是若他立时谢恩,陛下您金口玉言,却怎好收回这话?” “就如同他所说,便是朕许了,左相大人也必然不会答应,这些要职,岂是朕目前能做的了主的?”枫一脸苦涩的自嘲。 不过转眼想到自己如今遇得此人,收回政权之事竟是大有希望,他的眼神中忍不住又闪烁出一丝兴奋。 天赐跟在王万石的身后,出了勤政阁朝着宫门走去。 他不时的朝四周张望,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是这勤政阁与后宫的各个殿阁之间,有高大的围墙做了阻隔,想要见到后宫里的女人,却也不那么容易。 “萦素,你知不知道?自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你罢了。” 第180章 左相的反击 枫依照天赐的献策,日后呈报上来的奏章,若是有利可图之事,诸如采购、修葺、建造,便委以右相方面的人,若是有征兵、徭役、督办之事,便委以左相方面的人。 开始几次,温峤便想横竖都是自己一党,任他给了谁,也不是旁人,只是几次这般下来,他自家在朝为官的那些外戚却通过各种途径向他表达了不满。 这日下朝后,他令管家备了文书,请同朝众多要臣晚间来自己府上一聚。 这许多年间,这种朝廷要员之间的小聚会倒是时常会举办,有时候竟是一个月会有两三次,一来是不断联络感情,二来是一些重要的政务都提前这般商议好,免得朝堂上出现不同的声音。 到了晚间,左相温峤府内的后院里,已如往常一般摆好了宴席,正是春天,便没有设在屋里,却找了几株花开正盛的桃花树下。并排着摆了几张矮桌,地上放置了厚厚的坐垫。 陆陆续续的,应邀而来的人按照官职的大小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席地坐了,桌上摆了酒和干果蜜饯,见宴会还没开始,众人便三五成群的闲聊起来。 右相钱学忠姗姗来迟,他刚一走进院子,众人忙都站起身向他行礼,毕竟在职位上,除了左相,便属他官阶最高。 他大步行到温峤身前,冲他躬身一行礼。“左相大人好雅兴,这花下饮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说罢,他开怀大笑了两声。这几日因为陛下对他时时委以重任,他甚是春风得意。 温峤见他神态,知他心里得意,心里有些恼怒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只是碍于情面,脸上也还是挂了笑,算是给他个面子。 他自己率先在主座上坐了下来,众人见主人坐下了,也都跟着一一落了座。 温峤先是举起酒杯,朝着众人一举,算是宴席开了场。酒过三巡,温峤朝四周看了看,除了管家和几个心腹之人,这园中已是没有闲杂人等。 他放下酒杯,用手攥了拳放在嘴边假意咳嗽了两声,众人知他有话要说,纷纷停下手里的酒杯,园中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同僚,今日请了诸位前来,原是有一事相商。”他停顿了一下,见众人都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方又继续道:“这几日,陛下一反常态,诸多政务,都亲自圈定了人选,其实本相原本不想干涉,毕竟众位与本相都是多年同僚,大家同气连枝,交由谁做都是一样的。” 众人听他说到原本不想干涉一句时,心中具是一沉,以往但凡是肥差,都是专属左相大人的亲属,只是那些左相不屑一顾的差事,才会轮到他们。 这两日众人刚尝了一点甜头,听左相大人这话,竟像是有意见一般。 座下众人里,又属钱学忠这几日受益最大,所以众人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他,却见他听了左相大人的话后,面色有些阴沉不定。 他从矮桌上拿起酒杯,在手里揉搓着,像是想掩盖自己的心思。 只是一转眼,便见他脸上带了一个僵硬的笑,冲着温峤道:“左相大人这相府,当真是奢华的很,便连这院子里,铺的也是青石板,怕只有那万乐宫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不对,宫里那青石板哪有左相大人家这般平整。” 他话里丝毫不提刚才温峤所说之事,但是那意思却显而易见,就是你左相大人钱赚的够多了,这日子过得比皇帝还好。 温峤听他如此说,却也没有着恼,只是淡淡一笑道:“各位难道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么?以本相看,陛下的目的只怕是已经达到了。”众人听他说的隐晦,俱是不明所以。 温峤眯起了眼睛,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接着道:“以前那么多年,众位同僚彼此之间都是相处和睦,如今因为一点利益得失,倒是生分了,说来这也是本相的过错,是本相把如今的陛下看的过于简单了。” 郎中令李林清见气氛有些尴尬,忙道:“左相大人言之有理,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他一向不爱得罪人,善于打圆场。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忙站出来缓和一下气氛。 钱学忠听温峤并未把矛头指向自己,表情便不似刚才那么阴沉,但脸上依旧不见笑容。他听郎中令说完,便道:“在下蠢钝,还请左相大人言明。” 之前没有尝过甜头,只是左相零星半点的施舍,他便是知足,如今承揽了几项大工程,这才发现里面的道道有那么多,虽然刚才听温峤说的几句话,他也依稀明白这只怕是陛下用的离间计,只是有利益在里面,仅凭温峤一两句话,想让他把今后的好处都让出来,那他必然是不乐意。 温峤闻言心里冷笑,若说才能,钱学忠实在是一般,当初自己容他坐在这个位子上,无非就是因为他愿意听从自己的指挥。 再说即便是朝中没有忌讳,他也不好把朝堂上所有位子都安插成自己家族里的人,给外人留下话柄。 只是没想到如今涉及到利益,对方竟然立刻就变得翻脸不认人了。 多年的修炼,温峤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底。即便是心里恼怒,他脸上却始终是淡淡的神色。 “以前是本相考虑不周,让诸位同僚倒是生活清苦,日后这等事,不若还是交由老夫安排,只是利益方面,不管谁拿到了,均需拿出五分利均分给其他同僚,大家觉得意下如何?” 说罢,他只是斜眼看着钱学忠的脸色,等他表态。众人在下面互相交头接耳一番,因为目前最大的利益之争在左相与右相之间,众人也不过是跟着一起喝点汤罢了,如今听左相说要拿出五分利分给大家,便人人都觉得满意,顿时有人就站出来表达了赞同之情,顺便还对左相的提议歌功颂德一番。 温峤见钱学忠还在犹豫,便又道:“右相,你要知陛下此意,不过是想我们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罢了,莫要忘了唇亡齿寒,兔死狗烹的典故,一旦哪天随了陛下的心意,朝堂上去了本相的位子,陛下一样有办法对付你右相大人。” 钱学忠神色一凛,知他说的没错,忙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左相大人言之有理,一切还都听从左相的安排。” 温峤见他如此回复,脸上方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温若琳临死之时,他也见到枫对温若琳确实也不是虚情假意,自己也答应了温若琳继续衷心辅佐国君,只是温若琳尸骨未寒,仙去还不到半年,国君便想把自己从这朝廷中剔除出去,实在让他气愤难当。 想这天龙国,原本也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若不是自己一直从中谋划,如今何以成为当今四方臣服的大国。 一想到自己劳心劳力的为天龙国付出,可是从太上王到现在的国君,无一不把自己当做成外人,便觉得一阵阵愤怒和寒心。 之前他想将那些可以继承王位的皇子都毒死,没有了继承者,以自己的功劳,众臣再加以推举,必然可以取而代之原来的周文帝,却没想到那个看着老实本分,懦弱无能的周文帝,竟然在外面藏匿了枫那枚棋子。 如今这个黄毛未干,对于天龙国没有丝毫建树的国君,竟然还想通过如此卑鄙的手段,将自己辛辛苦苦营造的政权堡垒瓦解,实在是自己小看了他。 “若琳,不要怪祖父背信弃义,是他不仁,我才不义!”温峤心里暗暗想着,面色颇为狰狞。 事情敲定之后,众人心里都放松了下来,桃花树上挂了无数的灯笼,将原本黑暗的院落照的竟如白昼一般。管家根据左相的指示,安排歌舞伎前来表演,丞相府的后花园中,顿时便如不夜城一般的热闹喧嚣。 后花园的院墙之外,一个身着仆人衣服的黑影嘴角划出一丝得意的笑意,刚才众人的谈论,早就尽收他耳中。这些话,在他听来,句句都能换成黄金。 酒宴过后,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喝多了的钱学忠,在御史大夫骆榕的搀扶下,一起出了左相大人的院门。 门外,众人的家仆早已备好了轿子候在那里。诸位官员在门外寒暄道别之后,纷纷上了自家的轿子,各自散去。 钱学忠一出丞相府,自家的管家便迎了上来。御史大夫骆榕却紧赶慢赶追过来,低声在钱学忠的耳边道:“在下有些话想与大人讲,不知可否?” 钱学忠原本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他与骆榕两家有姻亲关系,素来交好,如今听他有话要说,正好自己也想找人倾诉,忙叠声说了几个好字,叫他一起去自己府上再继续喝两杯。 骆榕亲自扶他上了轿子,自己也坐到自家准备好的轿中,却吩咐轿夫跟在钱学忠的轿后,随他一起去了钱府。 到了钱府,两人并肩进了书房,钱学忠令管家在门口守了,不许旁人进来。待喝了两杯解酒茶,钱学忠的酒劲总算渐渐地褪去,这才看着骆榕的眼睛问道:“不知御史大夫有何赐教?” 骆榕忙道:“不敢,怎敢说上赐教。只是在下见右相大人郁郁不乐,便想与大人随意闲聊一番解解闷罢了。” 钱学忠叹了一口气,取过茶杯又喝了一口茶,刚才酒喝多了,如今倒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骆榕又道:“如今皇后娘娘仙去也快半年了,陛下却没有另立新后,下官还记得,当时选太子妃时,大人您家的嫡孙女也是正当妙龄,当时却没有参加太子妃的选举。” 钱学忠冷笑一声道:“那是,当时左相大人亲自登门,那个太子妃之位,他志在必得,我有何资本与他抗衡?再说也不是就我一家,你看其他家也都是把名单撤了回来,对了,我记得你家不是也把单子撤回来了吗?”他听骆榕突然提起这旧事,一时倒是不解其意。 骆榕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啊,怎么说也是嫡亲的孙女,如果落选了,面上也是无光,当时下官也是这样想,没料到皇后娘娘竟是如此命薄,进宫还不到一年,便是仙去了。早知如此,我倒不着急把孙女嫁出去了。” 钱学忠冷哼道:“听你的意思,你孙女如果还没出嫁,这次倒是又挂念那皇后之位了?” 骆榕微微一笑道:“下官倒是记得,右相大人的孙女,倒是还没出嫁。” 钱学忠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眼前一亮,仿佛被他点醒了一般,不过稍后眼神再次黯淡下去。 “我还记得上个月听人说,左相大人进宫,向皇太后举荐了前皇后的亲妹妹。这横竖还是左相大人家的人,这种好事如何会轮到我这里?” 骆榕却道:“下官也听说,皇后娘娘的妹妹,如今刚过了金钗之年(12岁),陛下也是以年龄尚幼回绝了左相大人。” 钱学忠冷笑一声道:“就怕左相大人,便是金钗之年的孙女,一样可以呈上去。” 骆榕却不急不躁道:“只是现在陛下还没有子嗣,目前王室最重要的便是开枝散叶,一个金钗之年的女孩,如何做的皇后?再说,看陛下目前的态度,针对的就是左相大人,只要右相大人支持陛下,陛下必然会对右相大人另眼相看。” 虽然是听骆榕这样说,但是钱学忠倒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刚才温峤所说的不无道理,以自己的才能,未必能像温峤一样控制人心乃至整个朝廷。不过一想到如果自己家族中能出一个皇后,那自己的身份地位便自是不同。 想到这,他自是有些兴奋。“依骆大人之言,本相应当如何才好?”他把身子从矮桌上探过去,小声的问骆榕。 “依在下之间,大人可以先静观其变,先等观察一段时日,看左相大人是否言出必行,同时再看看陛下的反应,只是心里存了这个想法,日后也好有个长远的打算。” 钱学忠缓缓的点了点头。“若是一切随了骆大人之吉言,日后本相还要与骆大人互相帮衬着才好。”通过今日之事,他也想尽快拉拢起自己的人脉,为日后做一个长远的打算。 第181章 太后的叮嘱 这日,朝堂之上,枫依照之前天赐教导的方式,依旧是将政务各自分配了。却不成想温峤站出身来反对,他找了些借口,想把那工程交由自己的亲信处理。 枫却不着急发话,只是看着钱学忠,这事他原本定了是交由钱学忠的女婿去做,如今换人的话,他倒是想看看钱学忠的态度。 钱学忠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不过他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枫忍不住道:“朕倒是想听听右相大人的意见。” 钱学忠只好从行列里抽身出来,上前一步道:“左相大人言之有理,虽说建坝之事确实是都水丞之责任,只是最初需要铁官丞监督铸造设备,所以臣认为此事先交由铁官丞负责也无不可。” 温峤听钱学忠这般说了,脸上倒是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看向枫,就是想看他是怎个反应。 枫却没有如他料想的那般,表现出太多的惊诧以及愤怒,他只是道:“朕知道了,那就这样办吧。” 他这样说,倒是大大的出乎温峤的意料之外,竟是让温峤一时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散朝后,枫令浩跟在身后,一起去了御花园。走到一处亭子处,枫停下脚步,回头示意王万石等人停下,独带了浩一起进了亭子,他自己先在一处石凳上坐下,又示意浩在他对面凳子上坐了。 “陛下,莫非左相大人识破了陛下的意图?”浩见他脸色不好,忍不住先开口。 枫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空中飞过一团柳絮,他摊平了手掌,任那柳絮飞上他的手掌,停留了片刻复又飞去。 浩见他这般神情,不知他心思,却也不好继续追问。 枫突然开口道:“若不是那日天赐突然来见朕,今日他们这一出戏,倒真是让朕有些猝不及防。” 浩自从成家后,枫允他不必每日在宫里值勤,所以他竟是不知天赐前几日又来见过枫。 枫便将那日天赐来求见自己的事情向浩说明了。那是在温峤举办晚宴的第二日下午,天赐通过王万石,求见了枫。他将温峤晚宴上的情况向枫一一说明。 “这种事,左相大人若是商讨,也必是隐秘,他如何得知?”浩不解的问枫。 “他早就在左相大人府中安插了探子。”枫将当时天赐的回答转述了。他见枫还有不信,便接着道:“朕当时也是觉得如此重要之事,左相大人如何做的如此不严密,随便一个探子便能听了去,只是天赐说的没错,这么多年,左相大人实在是有点托大了,他是完全没有把旁人看在眼里。” “但是不知陛下有什么其他办法没有,如今看左相大人似乎是与其他众臣达成了共识。”浩有些担忧。 枫平静道:“天赐只是让朕静观其变,朕见他自信满满,他说他们的联盟不堪一击,不日便当自动瓦解。” 浩皱眉道:“陛下相信他所说之言?” 枫坦然笑道:“不信又如何?朕现在除了你们几人,确实也无其他可信之人。至少天赐之前的计策,不管成不成,已经在他们心中划下了裂痕,今天朕冷眼看钱学忠,他话虽然那般说,但看他神色,却不情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的联盟,也绝非这么容易瓦解的,只是慢慢等便罢,朕有的是时间。” 浩带着敬佩的心情看着眼前初露霸气的枫,王宫里的生活,让他逐渐褪去稚气和软弱,却逐渐显现出王者之风。 萦素在彩霞殿的院子里给文殊兰浇水施肥,她在等着枫下朝,他一般下朝后都先来彩霞殿与她共进午膳,之后便去勤政阁批阅奏章。 院子里的文殊兰的叶子已经都长开了,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抽出花苞,绽放出那白色细长的花朵。 突然青屏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神色一怔,只听一个悠长尖细的声音通报道:“太后娘娘驾到。” 自从被封为贵妃,萦素还没有单独见过太后,如今听太后亲临,不知所为何事,枫如今不在身旁,她心里倒是有些紧张,刚才绣珠便是提前跑进来向她通报此事。 她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看了看身上,因为她与枫之间都比较随意,所以很少穿正装,今天又正巧在花园施肥浇水,更是穿的简单。 不过既然太后已经到了门口,便是要换衣服也来不及,只好慌忙的从宫女捧着的水盆中净了手,带着绣珠赶去前殿。 刚走进前殿,便见太后已经站在那里等自己,萦素慌忙上前两步,跪在地上道:“臣妾叩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却没有立刻令她起身,只是站在那里细细的端详着地上所跪之人。却见她穿了一身最是简单不过的宫装,头发也没有好好的梳起来,只是在脑后用丝带简单的系了。 太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听说陛下如今最宠爱的便是眼前这个兰贵妃,原本以为她定是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才令枫神魂颠倒,专宠她一人,没想到却是眼前这般随意的样子。 “起来吧。”太后一边吩咐,一边径直走到大殿正座上坐了。 萦素慢慢站起身来,低头垂目的走到太后跟前,眼观鼻鼻观心,两只眼睛只顾瞅着地下的青砖。 “你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看看。”太后见她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心下有些不喜。 萦素依言抬起头,太后便如审视一件货物一般,上上下下细细的打量她一番。她并非是第一次见她,每月初一十五,这后宫里的女人都要向太后去问安,有些体贴识趣的,问安后还会留下来陪太后聊聊天。 只是这兰贵妃,每次问安完了,便自回宫了。所以太后对她多有不喜。 天龙国的女子多是鹅蛋脸,便是太后与温若琳也是鹅蛋脸型,眼前的萦素却生着一张瓜子脸。便是如今满头没有一件珠翠装饰,身上穿着粗布陋衣,依旧无法掩盖她空灵清秀,绝美无匹的容颜。怪不得枫儿独宠她,太后心里暗道。 见她神态淡然,毫无狐媚之色,心里对她的不喜倒是略微淡了些。“你且坐吧。”太后指了指面前的墩子,令她坐下。 萦素忙答应了,轻移莲步,走到她对面斜斜的坐了。 青屏忙斟上茶来。太后拿起茶杯刚要喝,一瞥眼瞅见杯中之物,却皱起眉头道:“这是何物?” 萦素忙道:“禀太后,这是花草茶,是臣妾自己晾晒的,太后想是喝不惯,青屏,快去换了茶来。” 太后却伸手阻止了青屏,道:“哀家入乡随俗,且尝尝你这花草茶。”说罢便浅酌了一口。随着花草的香气在她口中散开,她刚才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她放下茶杯。“果然是与宫里的茶叶不同,味道倒是清新。” “太后若是喜欢,臣妾此后便为太后多制一些,如今桃花开的正好,等着臣妾为太后做些桃花茶,再加点阿胶,最是美容养颜。”萦素见她如今神态温和,刚才紧张的心情倒是慢慢放松下来。 太后不置可否,却道:“自前皇后仙去后,哀家便令绣珠去了本宫宫里服侍,听她说,你与前皇后感情倒好,皇后最后的日子里,你每日都去照顾她,后宫之中,倒是难得你们这般情意。只是若琳命薄,年纪轻轻便去了。”说起温若琳,太后有些伤感,她虽是不喜她的祖父,但是却真心喜欢这个温柔谦和的儿媳。 萦素听她提起温若琳,眼眶顿时湿润了,忙道:“皇后娘娘生前宽厚大度,待宫里姐妹们都是极好的。” 太后见她说话谦和,脸上神色变得愈加和善些。 “本宫这次前来,是有些话想与你交代,只是怕说出来,你必然是不高兴的。”萦素忙低头道了惶恐。 太后放下手中的茶杯,换了温和的口气道:“之前听绣珠说你性格谦和,长相又好,本宫以前倒是没有留意,如今仔细看了,也无怪枫儿宠幸你。只是你选采女进宫,出身着实低微了些,不然皇后之位倒是也说得过去。” 这话之前枫也与萦素说过,只是不好将她的出身大白于天下,所以无法将她立为皇后,不过目前皇后之位空悬,这贵妃也已经是后宫之首。所以萦素倒是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皇后之位,如今听太后又提起,只好低了头,不好应声。 太后见她神情,以为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出身感伤,忙又道:“如今宫中皇后之位暂缺,你虽说是贵妃之位,也可说已是这后宫之主,可见枫儿对你的宠幸,只是哀家有一事要说,便是这王室子嗣的问题。哀家听说枫儿夜夜宿在你这彩霞殿……” 听太后这样说,萦素害羞的低了头,脸上顿时红了一片。太后见她害羞,又道:“你也不必不好意思,当年哀家与太上皇成亲后,也是从少年夫妻一路走到今,所以哀家也理解你如今与陛下恩爱的心思。只可惜这王宫里子嗣稀少,唯独哀家生了四个儿子,除了枫儿,前三个儿子竟是没能活到现在。说来,哀家一直甚为自责,当年若是多多劝道太上皇雨露均施,也不至于如此。” 说到这里,她语气已经有些哽咽,想起年纪轻轻便死的不明不白的儿子,那种痛苦再次席上心头。 萦素不知所措的看了青屏一眼,青屏冲她袖子努了努嘴,萦素忙从袖中扯出一方手帕递给太后,太后接过手帕,拭去眼角的泪珠。 太后平息了一下情绪,方又道:“如今这万乐宫里,王室的血脉只有枫儿一人,哀家希望你还要为这王室着想,劝着枫儿雨露均沾,尽快为这王室开枝散叶。” 萦素听她这样说,心口一堵,任是随便一个女人,也不愿意将丈夫与他人分享。只是以前温若琳也说过此话,她心里便是清楚应当如此,只是每当枫来了,她却无法将劝枫去临幸别人的话说出口,如今太后娘娘这般说,她知早晚是躲不过去,口中虽是应了声,心里却是酸楚。 太后走后,萦素呆呆的坐在那里,顿感五味杂陈,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便是连枫进来都不知。 枫见她今天神色异常,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便将太后亲临以及交代的那些话说了,枫却哈哈一笑道:“只要萦素你尽快有孕,母后便是没得那些说辞了。” “这怀孕也不是臣妾一个人能说的算的,臣妾又何尝不想?”萦素嘟了嘴,坐在那里生闷气,听枫说的轻巧,但是这事哪是想有就有。 她很少使小性子,如今这样蹙眉撒娇的样子却是让枫心中一酥。 “那我们这会儿就来努力努力。”枫把她一把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陛下,如今还是大白天的。”萦素害羞,从他怀里挣扎了几把。 见她挣扎,枫却把她抱的更紧:“这不是母后有要求么?我这也是谨遵母后教诲。” 门外的青屏忙悄悄把门掩好,门里风光旖旎,不可描述。 第182章 好孕不期而至 之后的一个月里,在朝堂上,右相每每向左相妥协,枫看不到天赐说的转变,心里逐渐焦躁起来。 这日退朝后,他忍耐不住,令浩去宫外寻天赐进宫觐见。 枫心下焦急,因怕天赐随时来,所以午间也没去彩霞殿与萦素共进午膳。这是他封萦素为兰贵妃之后,头一次中午爽约。 萦素不知他出了何事,心里担忧,便亲自来勤政阁寻他。到了勤政阁外,王万石见是她,忙向她说明了枫正在等人讨论政事。 听王公公这般说,知他没事,方放下心来,又不欲去打扰他,忙令王万石不必去通报,自己带了青屏依旧回彩霞殿去。 回去的路上,眼见前面便是后宫的宫门,只是她突然觉得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席上心头,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站在那里。 身后,浩奉命带着天赐,朝勤政阁匆匆而去。 萦素缓缓的回过头,她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个人的背影,浩身边那个人的背影让她感到异常熟悉,她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可能是天赐,只是相似罢了。 跟在浩身边的天赐,嘴角划出一个凄苦的笑容,刚才虽然匆匆而过,浩没有留意到,但是他一眼便认出那个身影,便是化成灰,他也不可能认错。 早已听说她已经被封为贵妃,但是又如何,只要自己活着,对她的爱,便不会熄灭。 他尽力掩藏了眼中的苦楚,紧随了浩,一起朝着勤政阁的大门走去。 天赐刚要施礼,便被枫阻止了。枫着急的令他坐下,焦急道:“先生,之前见你成竹在胸,如今已经过了月余,朕见他们还是一片和谐,如今如何是好?” 天赐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依在下所见,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陛下再忍耐几日便可。” 枫道:“不知先生有何妙计,可否向朕言明?” 天赐却道:“等到结果出来,在下再向陛下禀明,只是这几日,先由得在下卖个关子。” 枫却不如他那般轻松,他颓然道:“朕明知他们蛇鼠一窝,全部都在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只是为了重新拿回政权,便由着他们在那里贪腐,朕恨不得赶紧将这政权肃清,令政权清明,国家富足,百姓方得安居乐业。” 天赐冲他一稽首:“陛下能心念百姓疾苦自是好的,在下知陛下心中急迫,只是陛下也不要太过焦躁,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又何必急在一时一刻?况且,就先由着他们敛财,日后清算起来,这些钱无非还是要回归国库的。只当是暂且存在他们那里罢了。” 枫听他这般说,心里方略微安心一些。等到了晚间,枫与萦素共进晚膳时,萦素似是有些心神不宁,枫停下筷子,问她道:“莫非今日母后又来了?” 萦素摇了摇头。见枫不解的看着她,萦素犹豫了一下,方道:“今日陛下没与臣妾共进午膳,臣妾担心陛下有事,曾去勤政阁找过陛下。” 枫仔细想了一下,并不记得有人进去禀报过此事。 “朕怎么没有听万石通传?” 萦素忙解释道:“是臣妾让他不要通传的,臣妾听他说陛下在等人商议国事,所以臣妾就自行回来了。” “哦,原是如此,朕令浩去宫外寻一个人进宫商议朝政,便是朕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那个谋士,当时朕心下着急,倒是忘了派人来跟你说一声。”枫笑道。 他之前跟萦素简单提过此事,一是见她对政事并无太多关注,再者此事事关重大,怕宫里人多口杂听了去,便没向她细说。 萦素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在勤政阁殿旁,浩身边那个似是熟悉的背影,心里一紧,却又不好刻意的去问,只好假做不经意的道:“是了,臣妾以前听陛下提起过一句,倒是忘了那人叫什么名字。” 其实枫并没有向她说过天赐的名字,只是她这么一说,枫丝毫没有怀疑她试探的意图,直截了当道:“是个商人,叫商天赐。” 萦素听到天赐两字,神色顿时一凛。她原本猜测,那人便真是天赐,想必也不会用真名字,自己那般问,无非是想枫说出一个自己没听过的名字,求个心安罢了,没想到天赐竟是连名字都没有隐藏,如此这般,自是知自己不会揭发他的意思了。 只是,如意夫人一事刚过去没几个月,如今浩还在奉命追查此事。天赐竟然不知避嫌,却这么大摇大摆的主动找进宫里,其所图谋,让人想想便不寒而栗。 然萦素之前一念之差隐瞒下天赐这个人,如今便是有多少令枫需多加提防的话,再也是说不出口来。 一时间,她没了胃口,手里提着的筷子似有千斤重。烦恼下,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一阵阵恶心涌上来,她突然丢下筷子伏在桌上干呕起来。 枫赶忙丢下碗筷过去看她,见她刚刚还好好的,如今虽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脸色却甚是蜡黄,想起不久之前温若琳便是因病而仙去,心里顿时恐慌起来,忙喊了青屏去请太医。 萦素干呕了一阵,渐渐的倒是好了,枫关切的问她,她只说最近闻到油腻的东西胸口便觉得有些堵得慌,其他倒是也没有什么。 枫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今日晚膳里有一道干炸薄荷,春天薄荷刚长出嫩芽,御膳房便将薄荷挂了薄薄的面糊,用茶树油炸了,味道倒是清新。 “万石,吩咐小厨房,以后兰贵妃这里,不要再上油炸的膳食了。”枫冲着王万石吩咐一声。王万石忙答应着去小厨房安排去了。 不多时,青屏便带了太医匆匆赶过来,枫忙令他给萦素诊脉。这半年里宫里连续发生出痘疹,天子被投毒以及皇后病死之事,虽然不是太医院的责任,但是太医院里的众人依然都是如履薄冰,唯恐宫里又出现什么大事,如今听说君王最宠爱的贵妃娘娘又病了,便忙派了德高望重的王太医过来。 王太医战战兢兢的给萦素把了脉,枫紧张的盯着他的脸,想通过他的表情判断萦素的病究竟要不要紧。只见他开始紧皱着眉头,待细细的把了一遍脉之后,眉头倒是松开来,脸上还隐隐约约的露出一丝喜色。 枫见他的表情倒是不像是什么严重的病,提着的心才略微放下。为了稳妥期间,王太医反复又把了脉,等到心里确定了,这才跪下向枫禀报道:“恭喜陛下,贺喜贵妃娘娘,娘娘不是病,却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枫与萦素闻言两个互相对视一眼,均是愣在那里。他们因为对此事没有丝毫经验,竟是不知原来是怀孕了。 太医看他两人的表情没有惊喜却像是诧异,心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枫先从惊呆中清醒过来,他抓住王太医的手,急切的求证道:“你可细细诊了?没有诊错?” 王太医忙又跪下道:“微臣细细诊过,娘娘确实是有两个月的身孕。”萦素听他二人对话,方才从惊呆中清醒过来,因为喜悦,竟是有种想哭的冲动。 王太医注意到她鼻翼抽动,知她必是喜极而泣,忙劝道:“娘娘,落泪伤肝,还请娘娘心绪平淡方好。” 枫心里自是激动万分,他拉起萦素的手道:“太医说的有理,朕不许你以后再皱眉头,每日要多笑些才好。” 因为此事,萦素倒是将刚才天赐之事暂时抛到脑后,她用手覆在如今还很平坦的小腹上,始终不敢相信里面已经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只是兰贵妃几个月前却是得过一场痘疹,不知对于怀孕一事是否有所影响?” 枫对于萦素那场不久前险些让两人天人永隔的痘疹,如今想来依旧是心有余悸。 王太医忙暗自掐指算了一番,方才低头禀报道:“禀陛下,幸好娘娘身子底子好,不然那场痘疹怕是也很难熬过去,微臣算来娘娘现在怀孕的月份,与上次隔了应有三个月,想是大略无碍,只是微臣也不敢确保万一,待微臣每日给娘娘开些保胎药调理。” 话是这么说,王太医脸上也有些难色,在胎儿未出世之前,谁也不敢保证是否健全,这般说,虽然有推脱责任的嫌疑,但是任你是华佗在世,谁也不敢保证此事。 萦素听他这般说,脸上喜色褪去,又浮上一层忧虑之色。枫见她担忧,心下有些懊悔不该当着她的面问太医,忙安慰她道:“朕是多虑了,你千万莫要太过担忧,太医院里的这帮人都是如此,什么事都给你留出余地,朕看他们这圆滑的功夫倒是比医术还高明些。” 王太医听他如此说,脸上倒是讪讪的有些下不来台,忙道:“陛下,娘娘这身孕还没到三个月,所以暂时还不宜声张,待过了三个月,方才好公之于众。” 萦素倒是不甚了解这些个讲究,便看着青屏,青屏忙躬身上前一步解释道:“太医说的是,依照传统,还需等怀孕足三个月后,胎儿稳固了,方才好公开,只说是怕胎儿小气,早说了却不稳妥。” 两人听她说了,方知有这个讲究,枫见王万石已经回来了,忙嘱咐下去,令殿里的众人不许对外宣扬。虽然没有公开,但是两人知道了心里依旧是开心不已,便是连朝廷上那些悬而未决之事,枫也不太放在心上了。 第183章 朝堂之争 天赐的预测果然是没有错,过了没几日,原本表面上一团和气的金銮殿里,便因为一件事,之前虚假的和谐便一攻即破。 起因却是因为御史大夫骆榕的一句提议,当天的政务都已经处理完毕,枫还在感叹今日如昨日一般,朝上完全看不见丝毫风向变换的迹象,不知天赐预言的转变何时才能到来。 原本已经准备宣布退朝时,骆榕却从队伍中出列,张口说出一番话,便如导火索一般,将原本风平浪静的朝堂,搅得乱作一团。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大殿执事太监高声唱到,殿下众臣都已经弯下身子,准备等陛下一句散朝,便各自散去。 御史大夫骆榕向钱学忠使了一个眼色,见钱学忠也是朝自己一点头,便从队列中横跨一步,站到两个队列的中间,他先是手持象牙笏板,朝枫施了一礼,然后朗声道:“陛下,微臣有事起奏。” 枫点头算是许了。骆榕道:“陛下,算来皇后娘娘仙逝已有半年之久,如今这后宫凤位空垂,若是不及早迎立新后,怕是社稷不稳,民心不安啊。” 枫这几日正因知萦素已经怀了身孕心里开心,时常琢磨如何立她为后,这样等她诞下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如今听他如此一说,心中一动,倒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此事。 不过还没等他张口,殿下的左相温峤已是忍耐不住,他也站出一步,脸上表情异常不满,他冲着骆榕不耐道:“御史大夫,前皇后仙逝才不到一年,便要催着陛下另立新后,可是有些操之过急?” 骆榕却不惧他的严词厉色,倒是不慌不忙道:“便是一般寻常百姓家,正妻去世后,一屋子小妾,也总要重新扶个正妻,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首,若说半年,也已是不短了。陛下不提此事,但我等作为臣子的,岂可不为陛下以及王室的子嗣之事分忧?若说起来,左相大人也应当劝谏陛下早日立新后才是,却不知为何反而阻拦?” 御史大夫原本就有弹劾百官的权利,口才自是相当了得,饶是左相多年为官,口舌犀利,却也说他不过。 温峤冷冷的注视着骆榕,以前只当他是个跳梁小丑,成不了什么气候,便也懒得理他,没想到现在这个跳蚤还要跳起来咬人,心里对他更是鄙夷。 枫见左相哑口无言,心里倒是觉得一时畅快,便和颜悦色的问骆榕道:“不知爱卿有何建议?” 骆榕头一次听枫对自己这般称呼,心里更是觉得此举却是自己赌对了,他虽是御史大夫身居要职,只是常年屈居在的温峤的淫威下,从来没有过出头之时。这个职务官职位高却非权重,平时没有油水可捞,便是那些水利司铸造司,看着职位不如御史大夫高,但是捞起好处来,却远远比这个差事要肥多了。 如今骆榕见陛下有心要扳倒温峤,扶持钱学忠,他原本便与钱学忠有姻亲关系,便想从中谋利,若是自己站对了队伍,将来朝堂重新布局之时,必然可以捞到好处。 骆榕忙又低头禀道:“之前陛下还是太子之时,当时选太子妃,殿上不少大人也都曾投过八字文书,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却都又撤回了,如今微臣提出建议,对于皇后人选不妨再次大殿则选。” 枫心里一心只想立萦素为后,听他如此说,便假意道:“爱卿言之有理,只是怕时隔已久,众卿家的各位淑媛早已另许他人,依朕之言,不如就从如今的后宫中选出一位,立为皇后便是。” 骆榕忙道:“陛下,这却万万不可。臣听闻如今后宫之中的各位娘娘当年都是采女出身,出身低微,如何可以胜任皇后之位,皇后乃一国之母,论出身,必然要从名门淑媛中选取,不然何以母仪天下?” 枫听他这般说,眉头却皱了起来,萦素的出身高贵无比,却无法对外人道出实情,便是如今在后宫,虽然贵为贵妃,都是委屈了她。 骆榕见陛下脸色阴沉不定,以为他是在发愁之前那些应选的女子如今都已经嫁人,便忙道:“陛下,听说右相大人的嫡亲孙女至今还待字闺中,正是碧玉之年(16岁)” 右相钱学忠听他提到自己,便装作事先不知情的样子,横跨一步出列,躬身道:“禀陛下,老臣的孙女才疏学浅,资质平庸,比起已经仙逝的温皇后相差甚远,老臣实在汗颜。”他这番话给足了左相面子。 骆榕却哈哈一笑道:“在下却听说右相大人的孙女端庄大方,温婉可人,才学便是一般男子也比不上,只是右相大人太过谦逊了。” 温峤看他两人神色,知他们私下必是早已串通一气,如今却演这般戏给大家看,心里更是不会领钱学忠的情,忍不住冷哼一声道:“既然右相大人自知孙女才疏学浅,容貌浅陋,就不要污了陛下的慧眼。” 温峤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钱学忠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又是尴尬又是愤怒。 他刚才话里话外给温峤留足了面子,便是自贬孙女的同时,还不忘抬举已经仙逝的皇后,谁想到自己本不欲与温峤撕破脸,他说起话来却丝毫不给自己留情面。 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劝阻,殿里顿时安静下来,静的便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 寂静只是片刻,钱学忠气的哆哆嗦嗦的道:“左相大人言之过分了些吧?老臣对大人事事忍让,您如何却这般不留情面。” 殿里众人见两人即刻就要翻脸,忙上去打圆场,搞得一个原本用于讨论国家大事庄严的金銮殿里,倒是如菜市场一般,乱哄哄吵成了一团。 枫坐在龙椅上,右手支了腮,饶有兴致的看着殿里的众臣。 他想过无数次左相和右相决裂的场景,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这般有趣。 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下面众人还是难解难分,众臣已经分成三个帮派,自是左相一派右相一派,都是各自的亲信,另有一派且做岸上观。唯恐站错了队伍,遭遇秋后算账。 枫只觉得下面众人甚是可笑,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令身旁的太监去录事史官那里取了镇纸,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分量,还算满意,沉重的镇纸砸在御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乱哄哄的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枫站起身,厉声道:“众卿认为这是哪里?是你们自己家里?还是在闹市里?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这金銮殿,还有没有朕?” 众人听他说的严厉,具是倒吸一口冷气,谁也不敢再随意开口,一时间,众人齐刷刷的回到队列中静静立着,不敢吭声。 枫挑了挑眉毛,朝着众臣看了一眼,冷冷道:“散朝。” 大殿太监忙唱了退朝,一众宫女太监低头躬身的跟在枫的身后去了,只留下殿里一干人等还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枫一出金銮殿,刚走了几步,便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他边笑边道:“朕自从登基后,还从未如此畅快过。”王万石与浩难得见他因朝上之事如此开心,相互对视一眼,面上也都浮出笑意。 第184章 天赐惊闻萦素怀孕 那日之后,在朝堂上,左相与右相自是谁也不理谁。一切恢复到枫与天赐计划执行时最初的状态。 枫还是继续对钱学忠以及他那一派的人委以重任,骆榕作为御史大夫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物可以捞到好处,但是他在朝为官的亲属也有一些,为了奖励他那日突出的表现,枫便将他也算成右相一派,对于他的亲属,也是给予了不少好处,这更是让骆榕深感站对了梯队。 枫颇为苦恼的是骆榕时不时在朝堂上便会重提立皇后这件事,目前自己刚刚拉拢了右相,若是想稳固与他的关系,便是应当应了这个要求。 只是萦素如今身怀有孕,如果立了新皇后,那她腹中的孩儿出生后,便不能成为嫡子,自己原本心里就觉得对不住她,如何能再一次辜负她?这着实令枫苦恼不已。 不过看似烦心的事,却也成了一把双刃剑。由于枫迟迟不应允骆榕的提议,倒是让两派人心中都有了各自的揣测。 温峤自是以为枫如今尚且忌惮自己,且温若琳在他心中地位依旧不可替换,所以才不意再立新后。 而钱学忠则以为温峤一日不倒,陛下便不敢擅自做主。 枫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让两派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剑拔弩张,分裂加速起来。 这日,枫令浩去宫外传了天赐进宫,天赐刚到了勤政阁的门口,枫便赤足迎了上去。 天赐见他光了脚,勾唇一笑道:“古有蔡邕闻粲在门,倒履迎之,今有陛下赤足相迎,天赐倍感荣幸。” 枫忙拉了他的手,不令他再行礼,这几日朝上之事一切如他所言,这让枫对于天赐的能力愈加崇拜。 “先生果真是妙算,事态发展一切如先生所料。”枫语气里满是赞赏。 “陛下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以商人的角度去看这朝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谓权势联盟,合久必分,分崩离析不过是迟早之事,不如我们以不变应万变,静静的等待机会便是。”天赐信心满满。 枫亲自拉了他的手,与他对面坐了,只是刚才拉手间,枫只觉得他手出奇的凉,如今已经是六月份进入初夏,他又正是青壮年的年纪,本应血气方刚,却不知他的手为何还这般的冷。 “之前先生只说等到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与朕详说,如今是否可以告知朕这里面的缘由?” 枫始终对于天赐的预测感到好奇,如今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天赐低了身子,从矮桌上探过身去,低声道:“不过是靠女人罢了。”说罢,他抽回身子,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枫却不解道:“朕不明先生的意思,还请先生明示。” 天赐微微一笑道:“其实很简单,男人都比较要面子,有时候为了面子,便是心不合面上也合了。只是女人最爱攀比,陛下,若是右相大人亲属家的女眷,时常见到左相大人亲属家的女眷吃穿用度都比自己不知要好多少的话,心里必然不甘心,那枕边风,便是比剑还要尖利的武器。只是在下没有算计到御史大夫在里面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若不是他,只怕还需等些时日。” 枫似懂非懂道:“只是先生所说的这些,应该早已存在多年,为何矛盾会在短时间内发作?” 天赐道:“以往这些女眷也只是在节日时互相才会见面,便是见面时,大家必是将府里最好的饰品和服侍穿着出来,相差并不会很明显。于是在下近期针对这些达官贵人的女眷们,举办了多次花会,便是以新做的衣服和首饰诱她们去了,若说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抗住华衣珠宝的诱惑,这家的夫人买得起买的多,那家的夫人心里喜欢却又没钱买,回去必然要与自己男人说了,到时候,这么多年,到底吃肉的和喝汤的有多少差别,自是一目了然。便是没有御史大人,这种涉及利益之事,右相一派也不会一再的忍让下去。” 枫闻言心里方明白了,他开怀朗声笑道:“原来先生不仅是智谋无双,便是对于女人的心思也是了如指掌,朕对先生,更是刮目相看了。” 天赐脸上笑容微微一僵,不动声色道:“陛下,来日若是铲除了左相大人,还请陛下不要忘了许给在下的大司马一职。” 立在枫身边的浩闻言眉毛一挑,在军队的控制方面,大司马拥有比左右丞相更高的实权,眼前这个商天赐虽然是自己引荐给枫的,但是对于他却知之甚少。他一个商人,却图谋这军队,不知他心下谋算什么。 枫却不疑有他,忙道:“以先生的雄才伟略,朕自是欣赏。先生若是愿意在朝为官,辅佐朕,朕又何吝啬司马一职。只是还有一事,朕甚是烦恼,却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天赐盯着他的脸,静静的等他继续往下说。 枫叹了一口气道:“这本是后宫里的事,原本不该劳烦先生操心,只是御史大夫在朝上提议立右相大人的孙女为皇后,朕暂时还没有回应,此事目前来看,倒是可令左相与右相之间的隔阂更重了一层。只是长久来说,朕却该如何推辞掉此事,却甚为苦恼。” 天赐听他说完,修长的眉毛微颤,他拿起面前的茶杯浅酌一口。 “只不过是皇后之位罢了,陛下许了御史大夫便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枫却叹气道:“只是朕属意的皇后却是兰贵妃,如今她又有了身孕,朕想要在她生产之前立她为后,这样她生下的孩子名正言顺,便是朕的嫡长子。” 天赐顿时如雷贯耳,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手里的茶杯也忘了放下,身体便如灌了铅一般,任由枫唤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到。 宫中自是也有他的耳目,只是萦素怀孕之事,他却一点都不知晓,如今突然听枫提起,心中五味杂陈,胸中万般豪情壮志都如过眼云烟一般的散了去。 他整个人,也如被抽了筋的鱼一般,浑身没了半分力气。 浩见枫叫他几次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忙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如大梦初醒般,逐渐清醒过来。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枫脸上神情甚为关切。如今大志未酬,对于眼前这个谋士,枫自是关怀备至。 天赐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脸上浮上一个僵硬的笑,他道:“想是因为这殿里门窗都紧闭着,在下突然感觉有些胸闷气短,倒也不妨事。” 每次传了天赐来,枫都是令殿里的众人悉数出去门外候着,勤政阁里只留浩在身边,因怕隔墙有耳,又令王万石在外面守着,便连门窗也都令人关了。 见他这般说,枫忙令浩去告知王万石将门窗打开。 趁着门窗还未打开之际,枫复又低声嘱咐天赐道:“还请先生回去好好为朕谋划一下,如何才能立贵妃为后,却又不得罪右相,如今正值关键时期,朕也不想因为一己之私坏了全盘大局。” 说罢,见王万石已经将门窗都打开来,枫便坐直了身子,与天赐随意谈些民间的闲情趣事。 只是今日天赐却有些心不在焉,枫见他神情低落,又听他主动提出要回去,便也无意苦留他,只是令王万石送他出宫便罢。 待二人走后,浩犹豫了一下,便神色凝重的开口道:“陛下,如今臣看此人却不简单。” 枫听他这样说,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显然是心里也这样认为。 “陛下,其他的事便罢了,只是这朝堂上的事情,他竟也是一清二楚。他只不过区区一个商人,却能将触手遍布朝野内外,陛下每次与他谈论时政,竟是没有他不知之事。臣当时只觉得他颇有见识,才推荐给陛下,如今想来却是后怕,都怪臣太过鲁莽,行事不慎。”浩面色颇为沉重。 枫站起身来,微微一笑,他拍了拍浩的肩膀,语气轻松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忧,若是他一无所求,朕倒是有些担心,今日他向朕提及大司马的一职,说明他心还是有所图,商人便是万贯家财,在如今却没有任何地位,他欲弃商从政,必是一个有野心之人罢了。” 浩听他如此说,心里却没有轻松起来。不知为何,那个天赐最初看着简单,但是相处时间长了,却发现他如同一个谜一般,越来越让人看不透。 再说今日自己看他听陛下提到贵妃怀孕之事,瞬时神色大变,虽然枫没有留意到,自己坐在他身旁,侧眼却是看的真切。 只是涉及后宫里的娘娘,这种揣测却不好无端的提起。浩只好默默的告诫自己,今后要加强对天赐的戒备。 第185章 太后的懿旨 午间,枫回到彩霞殿时,萦素正在寝宫里缝制衣服。看她低头坐在那里一针一线认真缝着的样子,枫心中一暖,顿时有种寻常百姓夫妻的感觉。 她缝的是如此认真,便是连他悄悄的走进屋里都不曾发觉。 等到一抬头,看到了他,萦素莞尔一笑,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冲着青屏抱怨道:“陛下来了你竟然也不说一声。” 枫过去与她并肩坐下,笑道:“莫要怪她,是朕看你缝的认真,便令她不要出声。” 虽是见得次数多了,青屏心里依旧感慨不已,说起来,陛下对自家娘娘绝非宠爱,而是宠溺到不行。 每次枫来了都不必通报,也不许萦素去前殿迎接,两个人的感情更像是初恋情人那般甜蜜。 枫拿起萦素刚才放下的针线,所做的却是一件小小的衣服。 他笑道:“这些东西让织造司去做就好了,你应该好好休息,何必这样累着自己。” 萦素从他手中取过那件衣服道:“这是臣妾第一个孩子,不管怎样,臣妾都应当亲自为他做一件衣服。只不过还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臣妾便选了男孩女孩都能穿的颜色。” 如今,她脸上早已褪去了少女的羞涩,却换上了温柔和顺的神情,果真女人一旦做了母亲,神韵与少女时大不相同。 “既然是心意,你只管做双袜子或是做个肚兜也算了,这衣服,却不知要缝到几时?”枫拉起她的手,看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多了几个针孔,忍不住心疼起来。 萦素看着自己手中的小衣服,上面针脚歪歪斜斜,长短不一,自己也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撒娇道:“陛下你也太能糊弄自己的孩子了,做双袜子亏陛下想得出来,只是臣妾不擅女红,没想到做件衣服竟然也这么难。” 枫看她娇羞妩媚的表情,心里一动,他搂住她双肩,看着她眼睛认真道:“萦素,你一定要为朕生一个儿子,朕一定要令这个孩子成为朕的嫡长子。” 萦素不解的看着他,以前他说过,无论她生儿子还是女儿,他都喜欢,如今不知为何却说出这番话。 枫站起身背对了她,叹气道:“朕怕影响你心情,一直没告诉你,这些日子,御史大夫在朝堂上,屡屡提出要朕立新后,你是知道的,除了你,朕绝不会再立其他人为后,只是他们又拿那套出身之说来劝阻朕。” 说罢,他转过身来看着萦素,眼中意志坚定,接着道:“你放心,朕一定要立你为后,你的儿子,必须是朕的嫡长子,是这天龙国的太子。日后不管你生多少个公主,朕只是希望,这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 萦素听他解释了,才明白他今天为何突发此言。 她低头抚摸了一下还未隆起的肚子,温柔笑道:“是儿是女,也只能是听天由命,陛下也不要太过于焦虑。便是太子又如何?也未必就比寻常百姓过得开心。臣妾只盼着孩子出生后,平安喜乐,其他之事,便是从没有想过。” 她语气温柔,心态平和,倒令枫烦躁的心绪也渐渐平稳下来。 枫与她一起用过午膳后,照例应当去勤政阁处理政务。临走之时,忍不住又嘱咐她。 “朕走后你好好休息,不要再缝那衣服,日子还早着那,便是你一天缝一针,孩子出生前,也一定能做完了。太医令嘱咐过,你切莫操劳过甚,尤其这针线,很是毁眼。” 萦素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他,转眼却眉头轻皱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喊住他道:“陛下,早上陛下走后,太后来过,说是让陛下晚膳前过去,有事与陛下相商。” 枫听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太后叫自己过去,只令太监去勤政阁禀明便是,如何却又专程来这彩霞殿,让萦素代为转达。 他心里有些担心,便站住脚步,问她道:“母后可是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萦素摇摇头道:“母后是听说臣妾怀孕了,特意带了许多补品过来看臣妾,不过是在临走之时,随口交代了一声。” 枫这才放下心来,按照太医的推算,到了昨日算是满了三个月,自己便令人去向太后通报了这个好消息,想是太后因为高兴,亲自过来看萦素,这倒也说得过去。 “那晚上只好委屈你自己用晚膳了。”枫走时一脸的抱歉。 萦素含笑目送他离了这彩霞殿,看他背影逐渐远了,脸上那笑容渐渐褪去,换上一抹忧伤之色。 太后早间过来,确实是因为知她怀孕前来探望。只是后面交代的那些话,她却藏在心中,没有向枫提起。 萦素幼年丧母,这隔得日子长了,那丧母之痛倒是也慢慢的淡了下来。只是如今怀孕,每日里总有各种不舒服,不是恶心呕吐,便是腰酸背痛。这让她更加思念起母亲,若是有母亲在身边,可以时时安慰她,照顾她,自是不同。 今日太后来了,可以看出,她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她怀孕了而高兴。她如同母亲对女儿一般的慈爱,这让幼年丧母的萦素心里感觉一阵阵温暖。 嘘寒问暖过后,太后说出的一番话却让她心渐渐凉了起来。太后是担忧她怀孕后,无法侍奉陛下,所以希望她多多劝谏陛下,眷顾后宫中的其他妃嫔。 还记得太后当时这般说。“你如今怀了身孕,这是枫儿的第一个孩子,况且你又贵为贵妃,看这后宫之中,便是何人也夺不了陛下对你的恩宠。只是这十月怀胎,你身子日见沉重,也不好侍奉陛下,不若劝陛下多多眷顾其他的妃嫔,也好让众人感念你的恩德,让陛下知道你的贤淑,若是这宫里其他女人也怀上了陛下的子嗣,此举更是为你腹中胎儿多积善缘。” 见萦素只是低着头没有应声,太后又道:“本宫这般劝你,其实也不是全为了自己的儿子和王室着想。你要知道,没有孩子之前,陛下便是万般恩宠与你,这后宫嫔妃中,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过是你一个人罢了,如今有了孩子,说句不好听的,那怨恨便会转移到你这腹中的骨肉身上。想当年这万乐宫,四个皇子均是本宫所出,如今看看,只剩下枫儿形单影只,本宫也是后悔不已,若是你为了腹中胎儿着想,便更应盼着这后宫里,陛下子嗣繁盛,孩子多了,便没有了那怨念,也算是为孩子和你自己增添善缘。” 太后这番话让萦素如梦初醒,之前她虽然也劝过枫去其他嫔妃那里,但是也只是随口一说,见枫拒绝了,知他对自己情深意切,心里自是开心。 况且自己心爱的丈夫,如何愿意与他人分享,如今怀孕了,枫便不是自己的全部,所有的爱顿时被一分为二,一半分给了还未出世的孩子。 太后说的话不无道理,便是自己不信鬼神,不信那帮人的诅咒能伤害孩子,但是想到太后所说,枫的三个哥哥,除了一个早夭,其余两个饶是成年了,依然死的不明不白。 太后见她表情,知她已被自己说动,忙趁热打铁道:“哀家也知道让你自己将夫君送到别的女人身边,心里是如何的难过,等枫儿来了,你只说是哀家的懿旨,令他今晚去哀家宫里,哀家亲自与他说便是。” 太后的话虽然没有挑明,但是萦素却知道她必然是要亲自给枫安排侍寝的女人,心中的酸楚无以言表。 见枫已经走远,远到站在彩霞殿门口的萦素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青屏怕她站的时间长了身子乏,忙劝她回屋,萦素叹了一口气,在青屏的搀扶下,回去歇息了。 第186章 林婉蓉 到了晚间,枫出了勤政阁,直接往长乐宫而去。自从他继位后,太上皇与太后移居到长乐宫。 长乐宫地处这万乐宫的西南角,一条长长的围墙将长乐宫与万乐宫隔开,仅留一个宫门可以互相来往。 之前温若琳仙逝以前,时不时会请了枫与自己一起去万乐宫向太上皇和太后问安,问安后便会留下来陪他二人一同用膳。 自从温若琳仙逝后,没了她的提醒,枫来这长乐宫的次数确实较之前少了许多,今日听萦素说母后令他过来一起用膳,想起自己倒是有一阵子没来,心里顿时有些愧疚。 原本以为父皇必是与母后在一起,没想到去了才知道,太上皇前几日出宫去了别苑。 “你父王去宫外行宫避暑去了,他看你近日政事繁忙,便没令人通知你。” 太后看出他的疑惑,便与他解释了。 “是儿臣不孝,有一段时间没有来陪母后用膳了。”枫脸上表情有些羞愧,他依言在太后对面落了座,虽说忙着政务算是个理由,但其实与母后父皇不甚亲近才是真正的原因。 太后倒是也不以为意,她如今就这一个儿子,只盼着他好便是。 昨日听他令人来回禀说是兰贵妃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心里自是高兴,只是盼着他能子嗣繁茂才好。 枫见宫女们忙忙碌碌的在布置晚膳的桌子,桌上却摆了三副碗筷,心下不解,忍不住问太后道:“母后,父皇不在,不知还有何人要一起用膳?” 太后倒是不急回答,却卖了个关子,掩口一笑道:“那人枫儿自是也熟悉。” 枫听她说,却猜不透是谁,等到饭菜都摆放整齐了,绣珠忙过来请他母子两人入座。 太后却冲着绣珠吩咐道:“去叫她进来。” 绣珠忙答应着出去,不时,前殿的珠帘被宫女掀开来,一个衣着淡雅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她走到枫与太后跟前,规规整整的行了万福之礼。 待抬起头来,额上画了彩蝶妆,正是林婉容。 她上次因为如意夫人诬陷之事,被勒令关了起来,后来如意夫人事情败露,她总算洗脱了嫌疑,被放了出来,但终究因那事受了不少打击。 她一度闭门不出,后来见陛下再也没去过自己房里,心灰意冷,倒是经常来这长乐宫陪太后解闷。 如今看来,倒比之前清瘦了许多。 太后示意他们一起去桌边坐了,这才道:“是本宫令林婕妤来的,林婕妤这几个月来,日日来长乐宫陪本宫说话解闷,倒是解了本宫不少寂寞。” 因为如意夫人之事,枫对她也是心有愧疚,只是后来又逢皇后仙逝,再者册封了萦素做贵妃,一时间事情一多,更是将她忘得干净。 如今见她,念及当初她温柔婉约,善解人意。再见她消瘦如此,心里也是有些不忍,便道:“朕不常来陪伴父王母后,倒是有劳林婕妤了。” 林婉容听他对自己说话虽是和颜悦色,但言语间竟是颇有些生分,心下酸楚,委屈道:“臣妾不敢,侍奉太后是臣妾分内之事。” 太后拍了拍林婉容的手,半是安慰半是埋怨道:“幸好有你每日来陪本宫解闷,若是指望陛下和兰贵妃来看望本宫,本宫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 太后一番话,倒是说得枫甚是汗颜,其实萦素并非薄情寡性之人,只是她原本是一国公主,纵使是流落民间多年,但与生俱来皇族傲气却始终是在的。对于枫,她心有情愫,自是恨不起来。虽然灭了婆娑国是温峤的提议,但当年下旨攻城的终究是周文帝,若要让她日日假做亲昵的来跟太上皇和太后请安,这种虚与委蛇的事,她却是做不出来的。 枫心里亏欠萦素甚多,自是不好令她做这些不喜欢的事,只是这缘由,也无法说给太后听。 其实对于林婉容,太后曾嫌弃她出身卑贱,之前也甚是不喜。 温若琳还在世时,时不时会陪太后聊天解闷,只是她身子不好,每次也待不了许久,太后心疼她,便许她回去歇息。 后来温若琳过世了,兰贵妃除了日常初一十五过来问安,其他时间便连人影都不曾见一个,这让太后觉得她恃宠而骄,对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倒是林婕妤不计前嫌,日日来陪太后聊天,去佛堂礼佛抄经,太后因对她出身卑贱的嫌弃之心倒是渐渐的淡了。 枫忙拿起筷子,先给太后布了一些菜,又亲自给林婉容也夹了。林婉容从来没有与他一起用过膳,如今见他给自己夹菜,倒是受宠若惊,慌得差点连碗掉在地上。 林婉容捧了碗,接着碗的边缘偷眼看枫,这些日子没见,他比之前在太子府时更多了帝王独有的气势。 之前做太子时,他虽然也是这般英俊帅气,但脸上却总是挂着少年的稚气。如今在殿上日日与群臣勾心斗角,气质自是成熟了不少。如今他稚气已消,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却逐渐显现出来,只一眼,林婉蓉的心便砰砰跳个不停。 随即她心里又是一阵阵抽痛,以前在太子府时,枫还会时不时去自己住所,虽说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不过是把自己的居所当做一个清静之处聊作休息之用,但即便是对自己没有恩宠,能令这满宫的女人心生嫉妒,林婉容在心理上也是满足。 况且,陛下并非只对自己如此,听说他也并未宠幸过其他女人。只是不曾想自从陛下宠幸了尹素兰,一向不好女色的他,竟是破格将尹婕妤升了贵妃。自此,自己再想见陛下一面,已是万难。 想到这,林婉容没了食欲。枫因为心里对太后有所愧疚,一顿晚膳,不时的给太后夹菜,倒是哄得太后一顿饭吃得甚是开心。 枫一转头,不意间见林婉容愣愣的只顾看着自己,碗里的饭竟是一动没动。 他冲她一笑,看了看眼前的菜,有一道鲜奶杏仁羹,他朝着侍奉在桌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忙心神领会的去端了来,放在他的面前。 他却不吃,将碗放到林婉容面前道:“朕见你清瘦了这许多,看你饭都不怎么吃,朕还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甜食,今日且尝尝这杏仁羹如何?” 林婉容受宠若惊,忙站起身毕恭毕敬的谢了恩。 太后见枫体恤林婕妤,脸上竟是露出一许笑意,忙令宫女去取了酒来,给各人倒上。 枫惦记着一会去彩霞殿,怕酒气熏到了萦素,本意不想喝,只是太后殷勤的劝了,却也不好意思推辞,便勉强陪着太后饮了几杯。 “以前臣妾饮酒,只觉苦涩难以入口,却不明白为何有人偏爱饮酒,今日在太后娘娘这里得饮这酒,却如此甘醇,竟是如果汁一般。” 林婉容今日见了枫,心下欢喜,也是连饮了几杯。 太后点头道:“本宫这酒,是用水果酿成,比葡萄酒更甜。只是虽说入口甘甜,这后劲却是不小。” 枫举起杯子看着杯中金黄色的酒液,果然一股水果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心里却是想,若是萦素没有怀孕,这酒她也必然喜欢,等她生完,自己自是要向母后讨些,与她一起喝去才好。 待三人用罢晚膳,宫女忙将桌子撤了,枫起身时竟然觉得头有些晕沉,这才知道太后所说此酒后劲大却不是虚言,他又陪着太后饮了几杯茶,见天色已晚,心里惦记着萦素,便要回去。 太后却劝他休息片刻,待酒劲消了之后再走。便令宫女扶他去一间房内躺了。 林婉容跟着太后一起走到那间房门前,太后却停了脚步,对林婉容道:“这几个月你日日来哀家宫里,哀家也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意。” 林婉容听她说,忙低头惶恐道:“臣妾是真心想要来陪太后解闷,并无他求。” 太后见她如此紧张,忙宽慰她道:“你莫要惶恐,便是你心存讨好哀家而博取枫儿宠爱的心思,也是正常,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夫君,哪个做妻子的,不想得到夫君的宠爱?哀家见你温顺柔和,心里也是喜欢,如今正巧兰贵妃有孕,不方便侍奉枫儿,本宫也盼着你们其他人,也都早日给陛下诞下子嗣。” 由于萦素怀孕之事还没对外公开,枫只是令人通知了太后而已,所以林婉容竟是不知兰贵妃已经怀孕。如今听太后说起,心里顿时如开了中药铺,五味杂陈涌了上来,却是不敢将恼恨之色显在脸上。 她进宫比萦素早,当初在太子府,她级别甚至比尹宝林高一级,便是后来枫登基为帝,她与尹素兰同样被册封为婕妤,只是如今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尹宝林,如今已经贵为贵妃,再加上现在更是身怀龙裔,更是让她心意难平。 她在脸上刻意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冲着太后恭贺一番。 太后见她知情达理,心中对她更是满意。 “今日,你就好好在这里侍奉陛下吧。”太后意味深长的撂下这句话,冲她和蔼的笑了笑,便径自走开了,只留下一脸惊愕的林婉容。 第187章 林婉蓉得偿所愿 彩霞殿里,萦素听前来禀报的王万石说太后交代了,今日陛下就留宿在长乐宫,不回来了。 虽然这些她在太后走时早已料到,但是如今听到王万石说出来,她还是颓然坐倒在榻上,眼泪也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宫女为林婉容将门拉开,她悄悄的进了屋,如猫一般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屋里的枫因为酒意上头而沉沉睡去,除了她与他,再无旁人。 显然一切都是太后走之前特意交代下的。林婉容褪下外衣,刚刚沐浴过的肌肤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她只穿了亵衣,大片的肌肤裸露着,让她甚是害羞。 如今并非陛下亲召,太后意思趁着陛下醉酒,让林婉蓉主动侍寝。眼下情形,让她感到有些羞耻。 只是转念一想,或许,太后以为枫在太子时,便已经宠幸过自己吧。那会儿,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皇后,还曾派人前往太子府,为自己赐过不孕药。 想起这事,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上个月,太后特意又令人又赐了自己几粒药丸,还千叮万嘱要自己每日服下,当时只说可以强身健体,如今想来,只怕就是之前那粒不孕药的解药罢。 她悄悄的走到枫的床榻前,见他沉睡正酣,便跪在地上,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就如以前他还是太子时,睡在自己床上那般。 只是那时的他,便是睡梦中,也带着一丝忧郁之色。如今,他的眉头舒展,倒是平和了许多。 枫的外衣早已被宫女脱去,如今只穿了内衣,两片衣襟紧靠一根带子系着。 林婉容用颤抖的手轻轻去解他的衣带,等到衣服敞开,他古铜色如雕塑般完美的胸膛呈现在她的面前,两片红霞飞上了她的脸,她小心翼翼的用手去触摸他温热的胸膛,又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的心跳。 睡梦中的枫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躯体在不断接近自己,他依稀梦到与萦素欢好的那一夜,一把搂过趴在自己胸前的女子,在半醉半梦之间,已经分不出她是不是萦素。 林婉容如猫般的呻吟声中夹杂着欢喜、疼痛和兴奋。这声音刺激着睡梦中的枫,便如同做了一场春梦一般,欢好之后,枫喃喃的叫着萦素的名字,将林婉容紧紧的搂在怀中。 林婉容如今满身是汗的躺在他如火一般炙热的怀里,听他唤着别人的名字,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 “陛下,四更天了。”房门外响起王万石的声音。天还未亮,只是再不提醒枫起身,王万石只怕他会误了早朝。 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宫女忙着把水盆面巾准备好,并连枫的外衣也取了过来。 枫微微睁开眼睛,昨日的酒似乎还没有彻底褪去,头竟然有些沉醉后的疼痛。作为君王,这种宿醉是不应当的,他有些自责。 他抬起手想要揉揉太阳穴,突然发现自己的臂弯里竟然怀抱着一个女人。 只是因为刚刚醒,所以他一时还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只是一侧头,雪白的床单上一抹鲜红,让他吃了一惊。 他首先想到的是萦素不会小产了吧。怀中的女人在他一翻身之时也已醒了,睁眼见他两眼茫然的看着自己,忙爬起来惊恐道:“臣妾惶恐。” 眼前女子的容貌逐渐清晰起来,枫渐渐才看明白怀中女子竟是林婉容。 “婉容,你如何会在这里?”枫揉着太阳穴,一头雾水,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陛下,昨晚您多喝了两杯,所以太后就留您宿在这长乐宫里,怕陛下半夜无人照应,便令臣妾留下来侍奉陛下。” 林婉容说话间有意无意的朝着床单上那抹鲜红的痕迹看去,脸上一羞,忙抓了被子捂在自己身前。 枫怔怔的看着她,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他回忆起自己昨晚是喝了酒,头有些沉重,便被宫女搀扶着到了一间屋里睡了,至于之后的事,他已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用手扶了头,使劲的晃了晃,自己只记得做梦梦到了与萦素那一晚的缠绵,没想到却是在半睡半醒之间,宠幸了林婉容。 枫忙大声喊了王万石进屋,虽然王万石是太监,但是林婉容从来都没有赤身裸体的暴露在太监面前,见枫喊王万石,便害羞的拉着被子遮了身子,索性将脸也埋了起来。 “昨夜为何不扶朕回去?”枫一边任宫女为他穿衣,一边冲着王万石发火。 自从王万石服侍他之后,还从来没见过他对自己这般生气,忙低头道:“老奴该死,见陛下沉醉,便想在这里休息也是无妨。” 其实王万石心下也是有难言之隐,昨晚太后嘱咐了他,只说枫多饮了几杯酒,便留在此处休息,他不过是一个做奴才的,如何敢违逆太后的安排。 但是此事他又不能推到太后头上,陛下训斥了,只好默默自己受了。 枫大声斥责他,其实倒也不是冲他,只是因为心里恼怒自己竟然被人算计,这个算计自己之人还是自己的母亲,当今的太后。 这火无处发,只好尽数发泄到王万石身上。 “枫儿,只不过是宠幸了后宫一个女人而已,为何火气这般大?”不知何时,太后已经进了屋子,听他嘴上呵斥王万石,心下清楚他这火气却是冲着自己来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林婉容见太后来了,顾不得羞耻,忙披着被子下了床榻,跪在地上给太后行礼。 枫叹了一口气道:“朕只是不愿意被人蒙蔽,如此这般,倒是让朕感觉被人算计了一样。” 太后听他这样说,脸上也露出不快的神情。 “不这般算计你,你又如何肯就范?本宫也索性告诉你,昨日早上,本宫已经与兰贵妃说得清清楚楚,这后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得存了独霸天子之心,她即是告知你来本宫这里,心里便是认同了本宫说的话,你若是担心回去会被兰贵妃嗔怪,那你大可放心。” 枫一愣,没想此事萦素竟是知道的,也难怪她昨日说起太后邀自己共进晚膳一事时,脸上神色欲言又止。 “母后,贵妃怀了身孕,正是心情舒畅才有利于胎儿,您如何这样安排?万一贵妃心情郁结……” “本宫也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这天龙国的王室好,虽然兰贵妃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但是便是她三年生两个,五年生三个,这后宫中,若是你只有这一个女人,这王室的子嗣,始终是稀薄。本宫便是后悔,当年没有劝你父王多纳些嫔妃,若是这宫里的子嗣多了,你也不会没个兄弟做照应。” 枫愤怒的心如今逐渐平息下来,他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婉容。事已如此,只好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带着王万石上朝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朝,枫却不似以前那般急切的去往彩霞殿,他一路走走停停,犹豫不定,不知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萦素。 不过再长的路也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到了彩霞殿的门口,他又驻足了一阵,想想迟早都要面对,便咬了咬牙,迈步进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刚一进殿,萦素却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她柔声道:“陛下,今日散朝倒比往常晚些。” 枫心里有愧,脸上灿讪道:“昨夜朕喝多了些……”萦素不等他往下说,温柔道:“昨晚王公公过来知会过臣妾,臣妾知陛下政务繁忙,日后不方便来时,只令王公公前来通传一声便罢。” 枫今早听太后说昨日已经与她说明,但是观她神色,听她语气,又似全然不知情一般。 他讷讷试探道:“昨日太后来了,可与你说了些什么没有?” 其实萦素如何不知,自昨日听太后说了那些话,晚间见了王公公来禀报时欲言又止的神色,再加上如今枫尴尬的表情,她原本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早是心知肚明。 只是昨夜难过了一晚,一夜失眠中总算想明白了这一天迟早都要来临,只不过是因为如今自己怀孕了,这一日早些到来了罢了。 想通之后,心倒是放宽了许多。听他这般问,便直言道:“太后也是为陛下着想,其实便是太后不提,臣妾也准备劝谏陛下,一是臣妾这身子日渐沉重,不方便侍奉陛下,二是这后宫里,已经有封号的女人也有十几个,因为臣妾,陛下一直冷落她们,想她们独守空房也甚是可怜。如今臣妾有了陛下的孩子,更是希望为孩子积福,这后宫里的怨念自是越少越好。再者,看陛下如今对付那些朝臣甚是吃力,这便与那王室血脉稀落也是分不开的,臣妾也盼着陛下子嗣繁盛,今后兄弟姊妹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她这话枫听得倍加耳熟,眼前这个女人,仿佛变成了第二个温若琳。他看着她黑着眼圈,知她必然是一夜没睡好,心下更是内疚。 “萦素,你不必如此,朕倒情愿你跟朕发脾气,埋怨朕。” 萦素嘴唇蠕动了一下,委屈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你知朕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女人,你不但是朕的妻子,还是朕一生的情人。朕可以不要这天子之位,却想要和你一人厮守到老。” 萦素听他真情流露,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泪珠顿时滚落下来。 “臣妾有陛下这句话,如何还不知足?” 枫伸开手臂拥她入怀。“朕现在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却并不快乐,朕更向往,是之前与你一起漫步山谷的自在。” 萦素心头一暖,突然间感觉腹中有一下轻微的跳动,便如一条小鱼在池塘中吐了一个泡泡般的轻微。 她静静的任由他搂抱在怀,不确定这是否是腹中胎儿的动静。第二下马上不期而至,她心中涌出阵阵喜悦,如今的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女人,同时她还是一个母亲。满满的幸福感簇拥着她,令她对于昨晚之事暂且忘怀。 第188章 林婉蓉有孕 御史大夫自从明确的站到了右相大人一方,利用职务之便,针对温峤一方的弹劾便是一日没停过。 朝堂上温峤一族嚣张多年,要想找问题那简直是信手捻来。 骆榕为人圆滑,在朝堂多年,他自是不敢将矛头直指温峤本人,但是对于他那些在朝为官的远亲却毫不手软,逐个攻破。 由于他收集的证据多是确凿,温峤却也无法一一反驳。况且现在朝堂上局势大变,原本一致对付君王的联盟突分两派,最初两派之间还算彼此留些脸面,到了如今已经势同水火。 温峤首先需要的是保住自己这方的主要势力,如何能顾得上那些旁枝末节的亲属。 原本那些隔岸观火的大臣为免惹火上身,自是躲得远远地,虽局势未名之前并不敢落井下石,却也不敢帮衬着说话。 如今的朝堂,已不再是温峤一方之言。枫逐渐将王权收回自己手中,并且将主导权运用的炉火纯青。 同时,浩的父亲鹰,在江湖上人际关系广泛,他私下助枫广罗四海贤士。如今朝堂中新进的年轻官员,多是通过他引荐来的青年才俊。 虽然枫之前承诺天赐的大司马一职暂时无法兑现,如今天赐暂任中常侍一职,中常侍作为君王的顾问,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禁地,之前一般为怕淫乱后宫,都是太监才可以任此职位,只是枫目前求贤若渴,经常在早朝后召见天赐,为了方便,又为了避开朝上官员的耳目,便赐了他这个官职。 原先还担心他心高气傲,会不会对这个官职有所忌讳,没想到枫提出时,天赐眼前一亮,顿时便答应下来,倒是让枫免了许多之前的顾虑。 萦素如今已是怀有六个月身孕,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行动远不如以前方便。眼见离孩子出生的日子越来越近,但是册封她为皇后之事却一直没有进展,枫心里也是焦急万分。 这日,萦素挺着圆润起来的肚子,正在彩霞殿的小花园中赏花,春天时种的文殊兰如今都已经绽放出白色细长的花朵。看着眼前这些曾经熟悉的花,萦素想起自己的母后,心里免不得有些难过。 母后也是极爱文殊兰,之前还在世时,满皇宫都是被这种花占据,当今的太后却不喜欢这种白色的花,只觉得颜色不吉利,所以如今只得在这彩霞殿种了一片。 腹中胎儿时不时翻一下身子,挥舞一下小拳头,像是在提醒她自己的存在。她脸上含了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感到一阵阵身为人母的幸福与喜悦。 这时,彩霞殿里一个小宫女匆匆的跑了进来,凑在青屏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青屏忙向萦素禀报道:“禀娘娘,林婕妤前来拜见娘娘。” 萦素一愣,她与林婕妤素无交往,除了自己被封为贵妃时,林婕妤与其他美人按照宫规前来恭贺之外,倒是从来没有私下见过面。如今见她突然来拜见自己,心下倒是奇怪。 她沉吟了片刻,令青屏亲自出去传话,便在这花园里见她。 不多时,林婕妤随着青屏款款而来,等到了萦素跟前,忙跪了下去冲她行了礼。 萦素忙令青屏给她搬了凳子,令她坐下,自己忍不住仔细审视起眼前的林婕妤。 想起当初初进宫时,听别人说过,林婉容是枫唯一的宠姬,当时还不知太子便是枫,后来与枫相认了,听枫说起此事的原委才知道,枫不过是因为她额头也有一块胎记,再加上当初遇上她时,她那幽怨的神情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所以才会把她当成自己的替身。 如今有机会近距离的看她,见她双目脉脉含情,目光流动之处仿佛一湾泉水一般灵动,比起上次自己被册封为贵妃之时,她倒是丰润了不少。 “不知林婕妤此来何事?”萦素对她并不甚喜,她之前听青屏提起过,说当时如意夫人进宫后,林婉容前去刻意巴结,没想到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惹祸上身。 自己见她几次,她面上给人一副清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感觉。再对比一下她的行为,萦素实在觉得她心机深重,言行不合。 平日林婉容不来,她乐得清静,也不觉得什么,今日突然来了,倒是有些诧异。 林婉容却不知她的心思,目前后宫无主,最近又风言风语的说要立右相大人的孙女做新皇后,所以她又起了拉帮结派的心思,想要提前来拉拢一下贵妃娘娘,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是同在陛下还是太子时便认识的,虽说没有什么交情,只是以便日后有了新皇后,旧人之间有个照应。 “臣妾只是听说娘娘宫里种了一种花,叫文殊兰,臣妾一向偏爱兰花,便贸然前来,想求娘娘让臣妾开开眼。”林婉容也知自己这样来的唐突,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词。 萦素看着眼前一大片盛开的文殊兰,用手指了对她道:“这些便是文殊兰了,虽然名字里带个兰字,却不是兰花。” 林婉容一愣,她没想到眼前这种不起眼的白花就是宫女口中贵妃娘娘心爱的文殊兰,原本听名字,她还以为一定是一种珍奇的兰花,她素来喜好兰花,自己宫里也是养了许多珍奇的品种,便想借赏花论花的由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想到看到眼前的这些花,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两人说话的空档,青屏已经着人去取了几样蜜饯摆在四喜盒子里呈上来,分别在两人旁边的桌几上摆了。 萦素歪头看了一眼四喜盒子里的蜜饯,却是海棠干、话梅、杏干和葡萄干。她自从有了妊娠反应后,偏好酸食,便从身旁的盒子里挑了一颗话梅放在口中含着。 林婕妤见她拿了话梅,自己便也取了一枚杏干道:“都说酸儿辣女,娘娘如今喜酸,想是腹中必是个男孩。” 萦素见她提起孩子,一时之间倒是把对她的成见抛在一边,脸上洋溢了幸福的笑,手抚肚子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本宫都是喜欢。” 林婕妤忙道:“那是必然,娘娘怀的可是陛下的头生子,陛下自是开心的不得了。” 说罢,她将杏干放到口中,因为酸,她的眉毛拧成了一团。青屏忙将海棠干换到林婕妤跟前,好心道:“林婕妤若不喜酸,不若尝一下那海棠干,倒是甜得很。” 林婉容却没搭理青屏,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只看着萦素道:“臣妾最近也是喜欢吃酸的,这几日有些反胃,去传了太医看了,倒似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萦素心中一沉,听林婉容说她怀孕三个月,推算下来,上次陛下去太后宫里到如今,也就三个月的样子。自己当日装作不在意,所以也没好开口问枫宠幸的是谁,枫自己更是不提。如今看来,那日宠幸的便是眼前这个林婕妤。 不管萦素自那之后如何开解自己,如今突然听到别的女人怀了自己夫君的孩子,心里依旧是酸楚难当。 “本宫倒是没有听陛下提起,你可找人向陛下禀报了?”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自己脸上的笑容必是万分勉强。 “臣妾前几日还没有确准,只怕是空欢喜一场,所以并不曾向陛下禀报,今日太医倒是说应是准了,臣妾刚去太后宫里禀报了,如今陛下还在朝上,所以臣妾便琢磨着先来贵妃娘娘您这里禀报一声。” 林婉容说话间面上表情甚是谦卑。萦素这才知她来意,心想这总算如了太后的愿,太后必是欣喜。 便是枫,即便是之前宠幸她并非本意,如今若是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孩子,如何会不开心? 她心里酸楚,面上却尽力隐藏了情绪,淡淡道:“这宫里孩子多些,自是喜事,林婕妤还请保重身子。待陛下下朝,本宫自会将此事禀报陛下,相信陛下必是欢喜。” 正说间,青屏上前一步禀报太医来了,自从萦素怀孕后,枫便安排太医院里的人,每天都要过来给萦素把脉,以保她平安。 “本宫也懒得挪动了,不过是日常的诊脉罢了,便令太医来此便是。”萦素嘱咐了青屏,青屏忙答应着去了。不时,太医令便带了医童一路碎步到了后花园中,见林婕妤也在,忙向两人都行了礼。 “今日如何倒劳烦太医令亲自前来?”萦素见今日不是往日的太医,竟是太医令亲自过来为自己诊脉,心下略有些不解。 太医令忙又行了礼道:“听给娘娘平日诊断的王太医说娘娘有些不思饮食,所以今日老臣过来给娘娘看看。” 青屏赶忙给太医令搬了凳子,太医令坐了给萦素细细的诊了脉。诊罢忙低头禀报道:“娘娘身体一切安好,只是应当多吃一些便好。” 萦素叹气道:“本宫这孕期也已经六个月了,竟还是时时反胃,恶心呕吐不止。每日里凡是来给本宫诊脉的太医,都是劝本宫多吃些,本宫又何尝不想,只是吃的略微不合适了,便都吐出来。更是难受,现在本宫看到饭便甚是害怕。” 太医令忙道:“那老臣回去给娘娘开一副开胃消食的汤药试试。” 萦素苦笑道:“每日只是那些保胎的药,吃都吃饱了。” 太医令尴尬道:“那待老臣给娘娘开些药食同源的方子,又是滋补,还当饭食,两下不耽误。” 萦素这才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太医一边令医童收拾药箱,一边转头吩咐青屏道:“你也嘱咐小厨房,给娘娘的菜里,不要一味的清淡,娘娘没有胃口,便加点酱色,只令娘娘有胃口,多吃些便是好的。” 青屏叠声答应了,她见太医令已经诊断完毕,便准备送太医令出去。 林婕妤见太医令要走,忙站起身道:“昨日张太医为本宫诊断过,说本宫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今日既然太医令在此,还请顺便帮本宫也诊诊脉。” 一般妃嫔生病,都是太医院随机派太医去诊断,轻易不会劳烦太医令亲自出手,只有陛下或者皇后太后等人有病时,太医令才会亲自诊断。 林婕妤今日碰巧见到了太医令,一时想顺便让他为自己诊断一番,看看有没有需要调理的地方,再者也想当着萦素的面,令她确信自己确实已经怀孕数月。 太医令为难的看了看萦素,这毕竟是在贵妃宫里,没有贵妃的许可,他也不好贸然答应。 萦素冲他点了点头,太医令这才躬身对林婉容道:“老臣遵旨,还请娘娘落座,等老臣为娘娘诊脉。” 太医令复又细细的帮林婕妤诊了脉,开始测到她的喜脉时,他便道:“娘娘这是喜脉,算算应是三月有余。”林婉容虽是没说话,但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不过太医令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依旧是细细的诊断着。片刻,太医令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林婉容见他眉间似有忧虑之色,心里一颤,忙问他道:“太医令,本宫这身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太医令忙松开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问道:“老臣斗胆问娘娘,娘娘受孕的那日,可曾饮酒?” 林婉容脸上一红,自从三月前枫酒后临幸了她,之后再也没去过她宫里,这孩子显然是枫醉酒那次怀上的,如今听太医令问起,害羞道:“那日本宫只是饮了一些水果酒,却不曾醉,倒是陛下醉的厉害些。” 萦素听她这般说,更是确知那晚太后宫里,侍寝的必然是她。听她这般说,枫当时必然是醉的不省人事,才随了太后的心愿,想枫被人算计,心里倒是有些心疼起枫来。 太医令忙低了头道:“如今老臣为娘娘诊脉,只觉喜脉有些微弱,照理说,已经三个月的胎儿,喜脉必然强健,不过便是受孕日饮了酒,也不见得必然有事,只是娘娘孕期还请多加注意才好。” 林婉容心里一惊,忙追问道:“你是说本宫这个胎儿有问题?” 太医令忙道:“不敢,只要孕期足了五六个月,便应是无碍。” 林婉容昨日确认自己怀孕后,一直幻想着告诉陛下这个消息后,看他脸上惊喜的表情,没想到太医令却是朝着自己泼了一瓢冷水,让她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她有些茫然的嘀咕道:“昨日张太医为何没有对本宫说起这些?” 太医令忙回禀道:“或是老臣多虑了,娘娘正值华年,身体康健,应是无妨。” 他说罢偷偷看了一眼萦素,想赶紧的得了令好告辞出去。萦素给青屏使了一个眼色,青屏忙引了太医令送出去,太医令便如得了大赦一般,匆匆向萦素和林婕妤行了礼,带着医童,跟在青屏后面出去了。 只是临走之时,他不经意间被眼前这满园盛开的文殊兰所吸引,竟是愣了一愣。随即忙跟上了青屏的脚步,朝着殿外去了。 萦素待太医令出去了,见林婉容还呆呆的坐在那里,见她神情低落,心里倒是有几分可怜她。 之前有些恼她为人虚伪,只是现在想想,她之所以在太子府时能成为枫的姬妾,只因为枫把她当成了对自己无比思念的一个寄托罢了。 后来得以侍寝,也不过是因为太后的安排,并非枫的本意。如今好不容易怀孕了,在这后宫中,便是没有帝王的恩宠,就靠着子女作为精神寄托,也能熬过漫长的孤独岁月,而听了太医令的话,这孩子还不知是否能顺利生产下来。 萦素想到这,心中一软,反倒是安慰她道:“林婕妤也不要过于忧心,太医令不过是过于谨慎罢了。本宫怀孕初期,因陛下担忧本宫怀孕前不久生过痘疹,他也是这般说过。” 林婉容抬起一双泪眼看向萦素,眼神里似是透出一份感激,心中却愤愤不平。眼前这个女人没进宫之前,虽然枫没有宠幸过自己,但是在太子府里,自己是太子唯一的女人。自从这个女人入宫进了太子府,枫便很少来自己宫里,不知为何,已经仙逝的温皇后却偏偏对她青眼有加,将枫频频推向她的房里。如今她不但贵为贵妃,腹中胎儿也已过了六个月,就算她刚刚说的是真话,那太医令所说胎儿过了五六个月自是无妨,她自是可以放下心了。 她一路高升,自己却依然还是当初陛下登基时册封的婕妤,好不容易通过巴结太后,得到了陛下的宠幸,怀上了孩子,如今却被太医说的朝不保夕。 萦素却不知她心里这些怨怼的想法,只道她沉默不语是因为听了太医的话担心孩子的缘故,忙又安慰了她一番。 青屏送了太医令出去回来,似是有话要说,但看两人神情,又是欲言又止。 萦素原本想找个话题岔开此事,便问青屏要说何事,青屏忙道:“刚才太医令临走时,见这文殊兰花,让奴婢跟娘娘嘱咐一下,他说这花原本可以入药,有活血散瘀、消肿止痛之效,只是对于孕妇却是危险,若是误服了,必然会导致滑胎,还请娘娘加倍小心。” 萦素听了她所说的,展颜一笑道:“太医令太过小心了,只不过是花而已,好端端的本宫为何要吃这些花。” 青屏也笑道:“娘娘说的是,怕是太医令知道娘娘您素喜以花代茶,担心您误服了也说不得,他这也是谨慎小心的意思,娘娘您这怀的可是陛下第一个孩子,也难免他会事事慎重。” 她说完这话,眼睛有意无意的看了林婉容一眼,刚才林婉容说起自己怀孕之事,分明是对兰贵妃带了几分挑衅的意思,青屏恼她小人得志,所以才故意说了陛下第一个孩子这话。 萦素却没想到这些,她转头劝林婉容道:“你也听见了,可见太医令是诸事太过小心了些,你且不要担心,只管放宽心情才好,不过太医令既然令你小心保胎,你也早点回宫休息,等陛下来了,本宫自会将此事禀报给陛下。” 林婉容如今自是再也无心留在此处,听她这样说,借机起身告辞回宫了。 晚间,待枫到了彩霞殿,萦素忙将林婉容怀孕之事禀报给他。枫乍闻这消息,脸上却没显现出一丝欢喜的神色,却是一脸的尴尬。 “你一直没问,朕也没跟你说,其实那晚……”萦素伸手掩住他的口,不令他说下去。 “今日我听林婕妤自己说了一句,这才知那晚陛下饮了酒。” 枫面带愧疚的目光落在她如今已经隆起的肚子上。“朕那日昏睡过去,梦里只当是你。” 萦素原本想要将太医令的话也转述给他,一转念,想起此事究竟是因为两人当晚都饮了酒造成的,只怕说出来,枫会内疚,只得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林婕妤既然如今怀了龙子,陛下是否考虑要给她一个新的名分?”其实这事原本不该萦素操心,只是她担心枫碍于对自己的愧疚,不好意思提出此事,索性帮他提出来,以免他为难。 枫如何不知她心意,见她处处为己着想,心下更是感动。他摇头道:“朕若给她新的名分,难免她不会误会朕对她依旧心有情愫,朕不能一错再错,金银绸缎多多赏赐她一些便罢,日后她有个孩子在跟前,也算有所慰藉。” “陛下,臣妾并不曾想独霸专宠。” 没想到枫听了她这话,眉头却皱了起来。他转过身,正对着萦素,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过了这么久,难道你依旧不懂朕?” 他眼神中冒出几许热切,几许期待。 “朕并不希望你为了迎合朕,迎合太后,变成第二个温若琳。”他轻轻的把她拥入怀中,只是担心挤压到她的腹部,所以臂弯不曾使力。“朕对于若琳,是感激,是敬重,是愧疚。但朕心里,爱过的女人,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朕儿时的记忆,是鹰伯伯,是水莲姨,是浩哥,是你。朕若是丢掉这一切,那便如同从未活过……” 萦素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他也正垂眸看着自己,一双眼眸中,万千星河,化入千般柔情。 “萦素,朕不想你改变,也不想你大度,把朕推给其他女人。朕只愿你心和朕心一般,彼此眼中只得一人。” 萦素被他搂在怀里,听他真情流露,心里的幸福难以言表。 “枫,从此往后,我再也不会推开你……” 晚间,林婕妤见陛下派人送来了诸多礼物,便知他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之事。她急切的询问前来送东西的太监陛下今晚何时过来,却被告知陛下今晚依旧留宿在贵妃宫里。 她吃惊的立在那,便连太监走了也是不知。原本以为枫知道自己怀孕后,会飞一般的来到自己的身边,对自己倍加呵护和怜爱,没想到便是自己怀孕这般重大的消息,都没能把他从一个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女人身边拉拽过来。 她愣愣的看着满桌陛下赏赐下来的东西,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虽是不少,但那张自己望眼欲穿的诏书却不曾有。 她也未曾奢望陛下会晋升她与贵妃并肩,但自己怀了龙子,嫔或美人的称号总是要有一个吧? 这般想着,心里自是充满了对萦素的怨恨之情。过了片刻,她开口唤了本宫里的大宫女跟着自己,朝着太后住的长乐宫去了。 到了长乐宫,没想到王美人已在那里,见了她来,王美人忙站起身来冲她行了礼。 太后见她来了,倒是高兴,忙令她在旁边一起坐了。王美人等她落座了,方又在她下手坐下了下来。 太后笑呵呵的对林婉容道:“没想到今日你们倒是心有灵犀,要来都来了。昨日本宫听你派人来禀报说有了身孕,甚是高兴。” 王美人想是刚才已经听太后说过林婕妤怀孕的事,所以倒是没有惊讶。 两人在长乐宫陪太后一起用过了晚膳,又陪着太后说了好一阵子话,见太后有些倦了,这才一起告辞了出来。 林婉容与王美人路上结伴一起走在前面,两宫的宫女在后面不远处跟着。其实这后宫里,由于之前枫一直没有临幸过众人,这些女人相互之间倒是也没有太多的来往。王美人为人内向,与其他人来往更是少,如今两人走在一起,一时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路出了长乐宫,王美人见林婉容走在旁边面无表情,始终不发一言,这么走着有些尴尬,便先开口道:“听太后说姐姐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当真是恭喜姐姐了。” 王美人长得虽然也是温婉可人,但是在众位后宫中,姿色实属一般。 林婉容一想到今日太医令说自己胎儿不固,心下惦记这事,所以无心与她攀谈。 王美人倒是也不在意林婉容冷淡的态度,兀自找话闲聊道:“听说,是贵妃娘娘时常劝谏陛下雨露均沾,难得贵妃娘娘如此和善。” 林婉容听了这话,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便冷笑道:“你当她是真心为了陛下?只不过她自己怀孕了,不方便侍奉陛下,所以倒是乐得做这个好人。她没怀孕之前,如何不见她劝陛下去姐妹殿里?” 王美人本身也没有什么主见,听她这般说,脸上灿灿的,口中道:“姐姐说的也是,不过姐姐如今有了身孕,日后不管如何,总算是有个依靠。” 林婉容冷哼一声道:“按照宫里的规矩,低等嫔妃诞下的孩子都是要送到皇后宫里去寄养的,日后这孩子管谁叫母亲还不一定。” 王美人听了这话却安慰她道:“如今这皇后之位空了许久,若是没有皇后,姐姐的孩子应当是可以自己抚养吧?” 林婉容道:“虽然目前还没有皇后,只是我听说大臣们都在举荐右相大人的孙女,怕是另立新后也是不久之事,便不是右相大人的孙女,以现在贵妃娘娘如此得宠看来,若是贵妃娘娘诞下皇子,日后被封为皇后也保不准。” 王美人忙道:“若是这般,我还宁可贵妃娘娘做皇后,一者贵妃娘娘脾性倒好,二则我们同年采女入宫,好歹多少也有些情分。” 林婉容见她胸无大志,与自己完全说不到一家去,心里对她横生厌恶。好不容易与她一起走到自己的宫殿门外,与她冷言敷衍了两句道了别,各自回了宫不提。 第189章 宫中遇到天赐 如今虽是已经入了秋,但秋老虎反扑,倒比七八月那会子还热些,萦素已是六七个月的身孕,更是燥热不堪。 这日,陛下去早朝,她便带了青屏,一起去御花园凉亭中乘凉。 青屏依旧是令两个小太监抬了一顶轻便的软轿,自从进了夏日,原先冬日里用的轿子闷不透风,所以弃而不用,各宫里的娘娘去赏花乘凉都是用这种轻便的小轿椅。 考虑到自家娘娘现在身体沉重,青屏便找了两个身体壮硕些的太监抬着轿子一路朝御花园走去。 萦素坐在轿椅上,手里举着一把绣花团扇轻轻扇着,虽说只还是早上,但是太阳已经发出耀眼的光来了,让人无法直视。 青屏跟在轿边,手里拿了伞,倾斜着替她遮挡太阳。一行人正走着,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匹脱缰的马来,后面一帮太监都跟在马后狂追。 抬轿的太监见那马横冲直撞的朝着这边来了,忙抬着轿椅想要躲避,只是那马忽左忽右,倒是搞得一帮人不知该往何处躲避。 青屏见那马冲着自己而来,一时也是吓的不知所措,心里根本顾不得自己,只是想着莫要惊了轿子上的娘娘,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萦素坐在轿椅上,抬着轿子的太监步伐不稳,慌忙间,她丢掉扇子,用手抓紧了轿椅的扶手,身形狼狈不堪,由于是担心肚中的胎儿,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眼见那马离众人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时,一个身影突然飞身跃了出来,一跃之下上了那马背,用手迅速抓起了缰绳,硬生生的将那马的嚼头勒紧。 那马跑的正欢,被他突然拽紧缰绳,脚下收不住脚,竟是仰头长啸一声,横横的摔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马背上的人在马倒下那一瞬间,从马背上跃下,定定的立在了青屏身旁。 后面追马的太监见马摔倒在地上,忙一起奔了过来,拉紧了马的缰绳,见萦素脸色煞白的坐在轿椅上,吓的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青屏强行平息了一下惊恐的心情,对着跪在最前面的大太监斥责道:“今日险些惊撞了贵妃娘娘,若是娘娘有任何差池,你们如何担待的起。” 领头的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杂家该死,杂家该死,这马是今日刚进贡来的贡品,是杂家们一时没有看住,跑了出来,没想到冲撞到了贵妃娘娘,真是罪该万死。” 饶是过了这一会,青屏的脸色还是惨白。她看向萦素,想听她如何处置,却见她微微皱了眉,只是怔怔的看着刚才制伏那匹烈马之人。 青屏随着她目光看去,那人倒是穿了一身朝官的服饰,却不像是太监。 论理,这后宫中本不该有男子进来。青屏考虑到刚才是这个人救了贵妃和自己一众人等,语气也不好太严厉,便冲那人道:“你乃何人,此是皇宫大内重地,任何男子不允许擅自进出。” 那男子冲着她豁然一笑,倒是让青屏脸上一红,原以为枫与浩便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没想到眼前此人,竟是一种别样的风流,一笑间,不知会颠倒多少姑娘。 那男子不急不慌的冲着萦素行了一礼,徐徐道:“在下乃陛下任命的中常侍商天赐,今日早间应陛下邀约,在宫内商议了政事,如今正要出宫去,无意间见这疯马横行宫中,怕惊扰了宫里的娘娘们,便自作主张拦了下来。” 萦素心里百感交集,没想到与他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面。听他如此说,才知道今早枫说要早点去与人商议国事,约得竟然是他。 天赐抬起身来,眼睛看向萦素,见她如今虽然容颜未变,肚子却高高隆起。 他心中一痛,口中幽幽道:“没想到竟在此遇到贵妃娘娘,微臣叩见贵妃娘娘。”说罢,他跪在地上向萦素行了君臣之礼。 萦素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天赐,也不知是因为刚才受到惊吓的缘故,还是怎地,只觉得心跳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良久,她轻叹一声,挥手令抬轿的太监将轿子落下来。冲着跪在地上的一干太监道:“本宫虽是受了惊吓,但是好在有惊无险,你们先都散了吧。” 地上跪着的领头太监原本已经心存了至少要被杖罚的打算,没想到娘娘竟是不曾责怪,忙再三叩头谢了恩,带着一众太监拉着马一溜小跑的去了。 萦素从轿椅上站起身来,青屏忙上前扶了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远处倒是有个凉亭,便对青屏道:“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点惊吓,本宫只觉得一阵心慌,你快些去请了太医过来,本宫就在那个凉亭内等着。” 青屏听她说身体不舒服,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忙劝道:“娘娘不若赶紧回宫吧,奴婢找人去禀报陛下,莫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萦素皱眉道:“只不过是受惊心慌罢了,那就有什么大事,你且赶紧的去,且不要禀报陛下,莫让陛下虚惊一场。这里有随行的太监在此,你还怕什么?” 青屏见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平时从来没见她这般对自己恼怒过,怕她生气动了胎气,忙答应了,她犹豫着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中常侍,也不知要不要他回避,但见娘娘未发话,只得咬了咬嘴唇,交代抬轿的两个太监照顾好娘娘,自己忙一路小跑的去请太医了。 待见青屏去的远了,萦素复又坐上轿椅,吩咐抬轿的太监抬着去那凉亭。 只是待从天赐身边经过时,萦素冲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天赐听闻,待她走在前里,自己便站起身来,跟在她轿后一起朝着凉亭去了。 萦素吩咐抬轿的太监站在离亭子较远的地方候着,自己走在前面进了亭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头未曾回,只幽幽叹了一口气。“天赐哥,你这又是何苦。” 天赐在她身后凄然一笑。“听娘娘此话的意思,是不想见到我。” 萦素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却有些无奈。 “天赐哥,如今你富可敌国,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成,为何却要谋划到陛下身边,我……,却不知你所图何事?” 天赐面不改色,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依娘娘所见,娘娘以为在下所图何事?” 萦素道:“之前的如意夫人,不知是否你的安排?”她虽然问出此话,但是想他必然会推脱不知。 没想到他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正是。” 萦素吃惊的看着他 “如意夫人事已败露,她的同党如今还在通缉中,你如何还敢进得这宫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天赐鼻中轻哼一声。 “娘娘您既然猜到了是我,为何没有向陛下举报?” 萦素心中一软,柔声道:“陛下常赞你雄才伟略,有丞相之才,天赐哥你若是真心辅佐陛下,之前之事我便当是从未知晓。” “素儿,我做这些,你心下应当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眼前的天赐依旧如往昔一般的固执。萦素叹息道:“你若真心顾念我,应知只有陛下安好,我自是安好,若是你做出任何伤害陛下之事,我必不得独活,也必是不能原谅你。” 她知如今天赐作为谋士频繁出入枫的身边,纵然枫身边有浩和王万石在,但是所谓防不胜防,若是他有心置枫于死地,却不是难事。若要警告他,他必是不会听,只有拿自己的安危要挟他,只怕他还有所顾忌。 天赐吃惊的看着她。 “为了他,你竟是拿自己来要挟我。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母亲带我一起走,便让我流落街边,死生由命岂不是更好?” 他说话间眼神凄苦,萦素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幽丽国初见的那个落魄少年。她心头顿时一软。 “天赐哥,当初若不是遇见你,我险些遭了歹人的暗算。你对我得恩情我自始至终都记得,我视英姑如母,英姑又认了你做义子,我始终便将你当成亲哥哥一般看待。” 天赐凄然笑道:“我自小无父无母受人欺凌,那时每日像条狗一般的苟延残喘的活着,便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只想哪日了解了这条贱命方好。” 他抬眼看向萦素,目光变得真挚而灼热。“直到遇到你,我仿佛才重新活过来。是你给了我一个名字,是你令英姑收养我,给我一个家,自此,在这个世界上,我才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天赐哥,天意难料……,若是我少年时从没遇到过陛下,再若是当日,你没有去寻那财宝……”萦素原想说那日原本已经放弃了寻枫,都已经准备回去了,只是天赐执意去寻那财宝,后来阴差阳错,才成了现今的模样。 天赐听她提到财宝,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素儿,这些财物原本就是你父皇留给你的,我去取出来,无非是想帮你复国报仇,你跟我走,那些东西我从未想过要占为己有,一切的一切,我都会还给你,当初并非是我贪念财物迟迟未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萦素苦笑着看了他一眼,无奈他错会了自己的意思。 “天赐哥,你我相处多年,我如何会误会你私吞财物?那些财物,我自始至终从未看在眼里,对于我来说,一茶一饭已是足矣,要那些何用?”她顿了顿又道:“当初父皇出门迎敌之时,我悲愤万分,曾经对父皇说,将来我要为国复仇。我永远记得,父皇回头冲我温柔的一笑,他对我说,只要我能好好的活着,便是他最大的希望。以前生在皇宫我不明白,后来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看到那些灾民朝不保夕我才明白。谁当政对于百姓来说并无关系,能让他们安安心心的生活下去,那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为了复国,难免不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所争的不过是王位上一人的更替,苦的却是普天之下的百姓。父皇一生爱民如子,他若在世,必是也不想看到这般结果。” 天赐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这般说,不过是眼前王位上的人是他,若换是别人……” 萦素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肚子,腹中胎儿刚刚在肚中伸展了一下拳脚,令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事已至此,天赐哥你又何必再强求?如今我也怀了陛下的骨肉,你若顾念你我之间多年的兄妹之情,恳请你诚心辅佐陛下,以令国泰民安,如此做个千古留芳的忠臣岂不是好?” 萦素说完这句,眼见远远的,青屏带了太医朝着这边来了,便接着道:“我也乏了,你且退下吧,被别人看到,怕是有闲言闲语,终究是不好的。”说罢,背了身子,不再看他。 等到青屏从亭子外唤她,她转过身去时,亭子里已经不见了天赐的身影。 太医忙上前为萦素把了脉,好在无事,便开了一方压惊的药方作罢。 天赐站在远处怔怔的看着亭子里的萦素,他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别说枫身边只有一个浩和王万石,便是多上十倍,也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自己之所以没有向枫下手,便是因为早就料到了萦素会如此说,杀了枫不难,难的是自己今后将再也得不到她的心。 “素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第190章 又见应采月 枫刚退了朝,就听说萦素被马惊扰之事,顾不得换衣服和处理政务,一阵风似的冲到彩霞殿里,倒是让坐在床上给孩子缝制衣服的萦素吓了一跳。 原本外面就热,枫因为挂念她,一路走的又急,等进了房,已是满头大汗。 “陛下,这么热的天,怎么弄了这满头的汗,倒是小心别中暑。”萦素忙放下手里的衣服,顾不得唤青屏过来伺候,自己去水盆里拧了一方面巾递给他擦汗。 “你身子如何?”枫顾不上自己,急切的看她面色如何。 萦素见他满头大汗而来原来是为了这事,笑着摇头道:“还好,只是略微受了点惊吓,太医给把过脉了,说是无妨。” “朕听说幸好当时天赐在,若不是天赐,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萦素听他提到天赐,心头一跳,她忙低下头,怕他注意到自己神色有异。 “陛下,据臣妾所知,中常侍一般都是太监才可以任职,如何他一个成年男子,却可以任意出入宫闱?”萦素每每想到天赐可以任意接近枫的身边便感到心有余悸,若是只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想天赐便是天大的胆子,必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宫里,若是他存了伤害天赐的想法,却防不胜防,甚为凶险。 枫闻言笑道:“宫外诸位大臣耳目众多,之前朕在勤政阁召他议事,每每都要紧闭门窗以防人窃听。但长期如此,必然招人注意。这后宫之中,只怕左相大人的眼线终究是要少些。朕给他中常侍一职却是甚为亏待他,好在天赐也并不在意。今日偏巧他又救了你,更让朕觉得朕这个决议真真是没错。” 萦素思之再三,想要让枫提防天赐的话却始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作罢。 枫却突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朕今日已经在朝堂上,再次提出立你为后。” 萦素之前听他说起过此事,知道众臣皆是反对立一个出身采女的女子为后,想必这次也没有什么结果,便柔声道:“陛下不要过于忧心此事,对于那皇后的位子,臣妾从未看重,陛下也莫要为难。” 枫勾唇一笑道:“朕意已决,朕已令他们草拟诏书,下月便是封后大典,此事不能再拖,再拖萦素你身子沉重,怕是没有体力应付典礼了。” 萦素听他那意思是此事已经定了,便吃惊道:“之前臣妾听陛下说,御史大夫建议立右相大人家的孙女为皇后,如今却为何向陛下妥协了?” 枫听她问,反倒有些愧疚道:“也是天意如此,原本为了笼络钱学忠以便对付温峤,朕已经令人去相府去给他孙女批阅八字,没想到太卜去看了那姑娘的面相和八字,倒是与朕相冲相克。钱学忠本来还怀疑是温峤故意令太卜如此说,后来太卜推算出他孙女背上有一颗伤夫痣,此事只有小姐的母亲和乳母才知,她们确认了,钱学忠这才无话可说。朕便趁此机会,立刻提出立你为后,钱学忠如今见他孙女入宫无望,又担心温峤送若琳妹妹进宫,双方都不想被对方的人占了这个位置,所以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对。”萦素听他说了,方知道事情的始末。 此后月余,宫里众人很快都知道了贵妃娘娘马上就要被册封为皇后一事,一时间,彩霞殿竟是热闹非凡,后宫里的众人,如走马灯一般的每日前来给萦素问安,倒是弄得她疲惫不堪,后来枫不得不下了旨意,令众人每日只能晨昏定省的时候前来,只为了给萦素留下休息的时间。 林婉容听闻这消息后,心里自是恼怒不已,更是怨恨老天,如何这些如意之事都被萦素一个人占了去。 她仗着自己也怀着身孕,太医又嘱咐她安静休养以便保胎,便拿了这事当做借口,每日只令自己宫的宫女过去代为问候一声。 萦素只是烦恼每日来往的人太多,自己精力不济,所以林婉容不来,她倒是乐得清静,心下更是不以为意。 这日,林婉容正在自己宫里的院子里纳凉,一个过来抬夜香桶的宫女引起了她的注意。 宫里负责倒夜香的宫女一般都是粗使婆子,今日来的那宫女穿着一身粗布的衣服,头发也没有好好梳,只是随便用麻绳在脑后扎了起来。但从后面看,身材苗条,自有一股风流。 她用力提起夜香桶准备离开,一只袖子还忍不住捂住口鼻,那背影让林婉容倍感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待她走过自己身边时,林婉容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叫她停下。 她从凉凳上站起身来,走到那宫女身边,那宫女只是用头发半遮着面,躲避着她的目光。 “娘娘,这夜香桶臭,莫要熏到了您。”那宫女依旧低着头,谦卑的说了一句。经她一说,林婉容鼻中果然闻到桶里气味,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忙挥挥手先令她将夜香桶提出去。 “一会你去帮本宫把刚才倒夜香的那个宫女叫进来,进来之前让她把手洗干净。”林婉容究竟是不放心,看着那女人的背影,冲着兰心交代道。 兰心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依旧是答应了出去。过了不多久,兰心便带了刚才宫女进来,显然是怕她身上留了夜香的味道,不但令她洗了手,还给她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了才作罢。 那宫女站在林婉容跟前,低头垂目,身子竟是有些瑟瑟发抖,显然心里有些害怕的意思。 “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林婉容蹙起眉头,虽然眼前的宫女已经换了衣服洗了手,但是身上依然有股不雅的气味。 那宫女抬头朝向林婉容,只是看了她一眼,忙又羞愧的低下头去。 林婉容见了她的容貌,在脑中转了几转,突然脸上神色一惊,道:“你是应良娣?” 应采月见她认出自己,顿时羞愧万分,忙跪在地上道:“奴婢不敢,奴婢现在只是一个倒夜香的下等宫女。” 林婉容又仔细的审视起她,想她之前也曾经是春风得意,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当日她因为惹得枫恼怒,便下令夺了她良娣的封号,后来皇后将她关了起来,待到聂晓蝶死后,正值枫又要登基,一时间竟是没有人想起她来。直到后来温皇后死后宫里大赦,这才把她放出来,由于她还没有受过陛下的恩宠,所以未被贬入冷宫,只罚做了下等的宫女。 林婉容知她之前用尽心机,想博得陛下的宠爱。她心念一动,倒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有可用之处。 想到这里,她上前一步,亲自将跪在地上的应采月扶了起来。 应采月却是受宠若惊,忙退了一步躬身道:“奴婢身上气味难闻,莫要熏了娘娘。” 林婉容微微一笑道:“听你这话,你倒是已经认命,甘心在这宫里倒一辈子的夜香?” 应采月忙低头谦卑道:“是奴婢自作自受,奴婢并不敢心生怨念。” 林婉容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又道:“若是本宫留你在这里做个使唤宫女,你可是愿意?” 宫里宫女分了几等,负责打扫卫生倒夜香的自是最低等的宫女,而各个后宫里的使唤宫女地位自是要高的多,所干的活也要干净轻省不少。 应采月听她一说,心中一动,忙跪下道:“若是能如此,那就是娘娘对奴婢的再造之恩,奴婢感激涕零。”说罢竟是立时落下泪来。 林婉容吩咐兰心去与宫中负责管理宫女的尚宫说了,她想自己贵为婕妤,又有身孕在身,尚宫必然不会不答应,只不过按照规矩走个过场便是。 她嫌弃应采月身上的味道,忙令宫女带她去沐浴更衣,待她换上新的衣服出来,自是又向林婉容千恩万谢了。 兰心去了还没回来,林婉容歪靠在美人榻上,见应采月换上了粉色的宫裙,头发也已经梳的整齐,便似又看到了之前那个美艳的应良娣。 她手里拿了一枚蜜饯,上下打量了她几番。“真是可惜了,以你的姿色,便是做个美人婕妤也是不差,如今宫里这些美人,比起你来,竟是逊色不少。” 应采月忙低头道:“奴婢不敢,各位娘娘气质高雅,华贵无匹,奴婢如何敢与各位娘娘相提并论。” 林婉容冷笑道:“莫不是你夜香倒多了,整个人也被熏蔫了?本宫还记得你之前盛气凌人,如今怎么说个话都畏首畏尾?若你是这般,不如依旧去倒你的夜香吧。” 应采月突然想起当日,为了邀得圣宠,自己使计在皇后面前故意提起枫在大婚之夜去了林婉容房里的事,惹得皇后赏了自己掌掴之刑,这才得到了良娣的封号,如今听林婉容提起在太子府的事,只当她还记仇,留自己在宫里,只怕是为了羞辱折磨自己,一时间倒是没了主意,有些后悔答应她留在此处。 林婉容见她神色惶恐,方又换了一番语气,安抚她道:“你莫要怕,本宫只是念你同是从太子府出来的旧人,见你沦落到这般田地,心下不忍,所以留你在宫里罢了,莫要想多了。” 应采月见她这样说,略微放下心来,复又千恩万谢了。这时兰心也回宫复命,如林婉容所料,提调尚宫自是痛快的答应了。 第191章 衷心的青屏 翌日,林婉容便亲自带了应采月,一起去彩霞殿,给贵妃娘娘请安去了。 之前倒夜香,应采月便是求了其他宫女,她不想自己被人认出来遭人奚落,所以每每倒夜香桶,都是其他人从宫里抬出来,她宁可多倒些多刷些,却不肯进去。别的宫女自是不喜刷桶的,所以见她愿意刷桶,也都乐意跟她换。 只是昨日到了林婕妤宫门口,进去抬桶的宫女突然肚子痛,兰心又催的急,应采月不得已才进去抬了桶,没想只那一次,偏巧又被林婉容给认了出来。 她跟在林婉容身旁,惴惴不安的一起进了彩霞殿,为怕招人注目,她只管低着头,并不敢四处张望。 待到听座上女人发话赐了林婉容座,她忍不住悄悄朝上看了一眼,心下顿时被酸楚填满。 想到最初在太子府时,眼前的贵妃娘娘不过是众多宝林中的一个,应采月身为良娣比她级别还要高些,如今她已经贵为贵妃娘娘,昨晚听林婕妤讲,不日封后大典之后,她便更是贵为皇后。 应采月自负出身比眼前两个女人都要强,如今她们一个眼见就要成为皇后,一个也是婕妤,而自己却沦为一个后宫里低贱的宫女。 想到这,为怕自己眼中的羞愧与憎恨被人看去,她只得将头低了又低。 待林婕妤落了座,她令应采月抬起头来给贵妃娘娘看看,笑嘻嘻的冲着萦素问道。“娘娘,您可还记得她?” 萦素闻言倒是一愣,她瞬时便认出了跟在林婕妤身旁的这个宫女便是应采月。以前因为聂晓蝶之事,她心里对应采月多少有些怨恨,只是隔了这许久,一时倒是将她忘了。 “本宫倒是不知,你去了林婕妤宫里。”她语气虽是不喜不怒,却也让人听出几分不悦。 应采月一脸羞愧的低了头,林婉容忙道:“娘娘,臣妾也是昨天才偶然见到她,见她竟然在倒夜香,想着当初在太子府,始终是姐妹一场,便留她在臣妾宫中使唤,只是臣妾应该先同娘娘禀报一声才是,是臣妾疏忽了。” 萦素又看了应采月一眼,见她如今低头耷脑,全然不是当初那般嚣张跋扈的姿态,听林婉容说她之前一直在倒夜香,究竟以前是官家小姐出身,最后却去干了这宫里粗使婆子干的事,心下一软,又念及晓蝶究竟是没死,还因祸得福,嫁给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心里对应采月的怨恨倒是轻了许多。 她不以为然道:“林婕妤多虑了,这些事宫里尚宫知道便好,说来林婕妤心存善意,念及旧情,如此甚好。” 应采月见她允了,忙跪下谢了恩。之前她知贵妃与聂晓蝶私交甚好,因为自己的告密,聂晓蝶最后含恨而终。她一直害怕再见到贵妃,就是怕她现在位高权重,真要整治起自己便是吃不消。如今见她面色平和,倒不像是要找自己麻烦的样子,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林婉容又与萦素闲话几许,因为陛下吩咐过,不许后宫里的人过分打扰贵妃的清净,便识趣的起身告辞,只是临走时,又向萦素讨了几株文殊兰,令应采月搬了回宫。 “想当年,你与贵妃娘娘同期入宫,如今看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回去的路上,林婉容还不忘对应采月冷嘲热讽一番。 应采月捧着那几株文殊兰跟在她身后,听她说话,忙低头羞愧道:“这些都是奴婢自作自受。” 林婉容倒是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冷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不过是站错了队,走错了路罢了。” 应采月不知她这话何意,手里捧了花,却不敢接话。 林婉容站在当处,眺望着昭阳殿,又道:“不日,贵妃娘娘便要搬到这昭阳殿,日后我们都要日日去向她请安,以前都道陛下厌恶皇后娘娘,你以为与皇后娘娘作对,便能讨得陛下的欢心,却不料还是贵妃娘娘更懂得审时度势,唯独她与皇后走的最近,如今看来,你我都是傻子罢了。” 应采月听她的话,惊觉林婉容竟是对萦素充满厌恶之情,其实便是她自己心里,也是恨极了已经仙逝的温皇后和贵妃,当日皇后将她幽禁在宫里,将她宫里的宫女太监都遣散了,每日只令人去给她送吃食,后面皇后身体不好,竟是将她忘了,她一个人在犹如冷宫的宫里生活,险些疯掉。一直熬到皇后病逝,宫里大赦,这才被放出来。等到被贬为下等宫女后,从别的宫女口中才听说,以前的尹婕妤,一路高升,竟然封为了贵妃娘娘,她心中的恨意自是不减,只是身为最下等的粗使宫女,便是恨,也是无可奈何。 昨天被林婕妤收留,由于是不知林婕妤的心意如何,自是不敢表露出心里那些恨意,如今听林婕妤的话,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娘娘,虽然贵妃娘娘比您早怀了几个月的身孕,但是男是女谁也说不好,以奴婢看,娘娘您的身形更像是个男胎,若是贵妃娘娘怀的是个女胎,娘娘您生的才是陛下的皇长子。”应采月忙不迭谄媚道。 若说好话没人不爱听,便知是假的,林婉容听了心下也自是高兴,只是转念一想,复又叹气道:“便是男胎又如何,到时她是皇后,所出的才是嫡出,我这生多少个皇子,都必然是庶出。再说以陛下对她的宠爱,便是第一胎是个女儿,后面还不定多快又怀上第二个了。” 应采月忙劝她道:“娘娘且宽宽心,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莫要为了这些事,心情郁结,倒令身子不爽快了。” 林婉容听她说的话句句贴心,便笑道:“本宫就是嫌兰心那丫头笨嘴拙舌,你这张嘴,说出的话便是好听,只要你与本宫同心,虽然再难成为陛下的后宫,但做个大宫女,这日子也不会过得太难。” 应采月忙谢了又谢,见她抬步回宫,遂捧着花,跟在她身后去了。 彩霞殿里,等轮番前来问候的女人们都去尽了,萦素方站起身来,微微转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腰肢,青屏忙扶了她,去后殿寝宫休息。 见她口中直说腰疼腿疼,复又给她取了厚厚的软垫垫在腰间让她靠了。 “若是娘娘辛苦,不如暂且免了她们晨昏定省。”青屏一边替她轻轻按摩,一边劝她道。 萦素摇摇头道:“陛下已是体贴入微,日后本宫还要日日接受她们的晨昏定省,慢慢习惯了便好。” 青屏撅嘴道:“如今娘娘身子日渐沉重,奴婢只是心疼娘娘如此劳累,她们来拜望娘娘自是尊重之意,但是总也要顾虑娘娘的身体和精力罢。” 萦素知她心疼自己,便笑道:“知你心疼我,便是如此,也不用对别人怒目而视。倒是让她们误以为本宫私下与你闲话她们的不是。” 如今只要宫里一来人,略坐的时间长一些,青屏的脸便拉的老长。她站在萦素身后,以为萦素不知,其实萦素无意中看到过几次,如今说了出来,倒是让青屏不好意思了。 “哪有”青屏扭捏道:“只是她们也太不会察言观色了,奴婢在娘娘身后,都能看出娘娘累了,她们倒是一味絮絮叨叨,家长里短的事说个没完。” 萦素见桌上有一个锦盒,便问青屏是何物,青屏忙去桌上提了来,口中道:“忙了一上午倒是忘了,听说是外面进献的乌梅酸枣糕,陛下已经令人试过,没有问题,说是送来给娘娘开胃用的。” 萦素掀开提盒,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了几十块糕点,一个个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看着便是有食欲。她伸手拈来一块放入口中,竟是入口即化,味道酸酸甜甜果真是开胃,她连吃了几块才停住嘴。转念一想,便对青屏道:“林婕妤也有了身孕,不知陛下可给她也送些没有?” 青屏摇头道:“这倒是不知,只是送来的小公公手里只是这一盒,却不知王公公有没有派其他公公送去别的宫里。” 萦素道:“如今天热,这吃食倒是不易存储,不如分一些给林婕妤,她怀着孕,胃口想是也不见得好。” 青屏却皱了眉头,一番欲言又止的神情。 “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只怕说出来娘娘倒是恼我多事。” 萦素听她吞吞吐吐,自是有些不耐烦道:“你只管说,本宫何曾恼过你。” “是”青屏看了一眼锦盒,低头道:“要奴婢说,娘娘最好不要给其他宫里的娘娘赐食,尤其是林婕妤。” 萦素不明白她所言何意,只看了她一眼等她继续说下去。 青屏咬了一下嘴唇,鼓足勇气方道:“这宫里,最是这些吃食说不清干系。且不说远的,便是上次,林婕妤也差点因为她送给如意夫人的糕点受了牵连。如今林婕妤怀着身孕,不过四个月,胎儿都不稳那,虽说吃食没有问题,若是她们一个不小心,受凉了,摔倒了滑了胎,自己不说自己的缘故,却赖在这吃食上,娘娘一片好心却是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依奴婢之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萦素叹了一口气,知她所言句句在理。“怪不得别的宫里送来的吃食,竟是一样都没有见过。” 青屏正色道:“那是自然,娘娘如今受陛下独宠,保不准有人嫉妒娘娘,奴婢可不敢冒那个风险,如今这天气也热,食物又容易坏,万一吃坏了肚子,娘娘受罪不说,奴婢和送吃食之人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奴婢这么做,与谁来讲,都是好事。” 萦素目光柔和的看了她一眼,感激道:“本宫没想到到了宫里,有幸遇到了你,你处处为本宫着想,也真是难为你了。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两年倒是到了出宫的年纪,本宫心里真真是不舍。” 青屏见她有些伤感,忙安慰她道:“娘娘不知,奴婢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一个哥哥,前几年又娶了嫂子,真要是出宫,便是哥哥不疼嫂子不爱的,再说奴婢从这宫里住久了,倒不愿意出去,娘娘要是不嫌弃奴婢年龄大行动蠢钝,奴婢愿意留在这宫里陪娘娘一辈子。” 萦素听她这样说,心下方又高兴起来。每每想起青屏,她一是怕耽误了她青春年华,只是这宫里又没个知心人能说话聊天,甚是苦闷。如今听她这般说才放了心。 青屏突然想起一事,便又道:“今日奴婢见林婕妤带了以前的应采月来,不知为何却将她收在自己宫里,奴婢记得最初,应采月在皇后娘娘那里,还招惹过林婕妤。” “想是林婕妤见她可怜,便好心收留了她。”萦素倒是没想那么多。 青屏却觉得林婉容收留了应采月,并非她自己说的,只是可怜她那么简单。只是她作为一个宫女,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好与自家娘娘妄自揣测。 她现在只要保得萦素在这后宫中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压在心头的那颗大石头方能放下。 第192章 林婉蓉小产 封后大典没有任何波折,如期举行,繁琐的典礼倒是让已经怀有七个月身孕的萦素疲惫不堪。但是一想到自己这皇后之位,是枫在朝堂上费尽心思才为自己争取来的,便是有多辛苦,她也是甘之如饴。 这种宫中盛事典礼,各宫的女人都要盛装参加,厚重的礼服让众人抱怨不堪。便是林婕妤,虽是怀了孕,但是这种典礼却也不能缺席,也只好穿了沉重的大红礼服,生生站了好几个时辰。 虽说眼下的天气已是不热,但层层叠叠的礼服也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人人具是一身的汗水。 等到好不容易熬到典礼结束,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散了回宫里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了,没想到林婕妤却两眼一翻,在典礼当场硬生生的晕了过去。 众人见她晕倒在地上,顿时一片惊呼。陪在她身边的应采月忙去地上扶她,只见她红色的礼服下面,竟是渗出一滩暗红色的血迹,脸上顿时一片惨白。 “这可如何是好,娘娘身下一大片血,别是小产了吧。” 原本萦素与枫在高处坐着,因是离得远,一时间并不清楚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远远的见一个穿着大红礼服的女人晕了过去,看不清是谁,等道太监一路小跑上来禀报了,这才知道晕倒的竟然是怀孕的林婕妤。 萦素听到前来禀报的太监说林婕妤下面像是流血了,心里一惊顿时站起身来,枫却已经一个箭步从台上冲了下去。 待枫到了跟前,眼前的一幕便是应采月满脸是泪的搂着躺在地上的林婉容,林婉容一张煞白的脸全无血色,如今还没有醒过来。 等枫看到地上那滩鲜血时,忙冲着众人吼道:“怎么还不去请太医?” 下面的宫人忙战战兢兢的回禀了已经派人去请了,只是太医还没到。 枫又吼道:“再去人,去请太医令亲自前来。”下面人答应一声飞奔而去。待他吩咐完了,萦素方在青屏的搀扶下,从礼台上缓缓的下来,她现在身子沉重,自是不敢走的过快,等她看到地上那摊血时,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枫蹲下身,从应采月手中接过林婉容的身子。 “陛下,莫要太过焦虑,太医想是马上便来。”萦素看枫神色慌张,忍不住开口安抚他。枫着急的朝太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依旧是看不到太医的人影,他想太医令年纪大了,只怕就算跑也没这么快过来,心下一急,臂膀上使力,拦腰抱起林婉容,朝着太医院跑去,只慌得太监宫女跟在他的身后,呼啦啦跑去了一片。 原本热闹的封后典礼,因为林婉容的晕倒,如今竟是有些狼狈不堪,后宫里的女人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萦素心下更是尴尬不已,唯盼林婉容安然无恙才好,不然毕竟她是因为参加自己的典礼才晕倒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枫不责怪自己,自己也有些难辞其咎。 她缓了缓神,忙令众人先都散了,各自回宫。 等处理好一切之后,青屏已经令人备好了小轿,在旁候着。萦素如今已是一身的汗,她身子沉重,半天的典礼搞下来也是头晕脑胀。 “娘娘,是否要回宫?”原本今日青屏是满心欢喜,没想却发生了这般事,这在她眼里,怎么都算不上是个好兆头,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不,先去太医院,本宫要看一下林婕妤是否要紧。”萦素忙坐上小轿,太监忙抬着她朝着太医院而去。等到了太医院门口,萦素见绣珠在门口候着,心里一惊,已经知道太后只怕已经来了。 她忙令太监落了轿,青屏搀下她,两人赶忙的进去了。还没进屋,只见王太医已经面如死灰般的从屋子里出来,青屏忙拦下他问里面的情况。 王太医冲着萦素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口中悲切道:“禀皇后娘娘,林婕妤已是小产了。” 萦素闻言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忙问道:“可还有希望?” 王太医摇了摇头,无奈道:“如今太医令还在里面,不过以微臣看,林婕妤已经胎息全无,便是神仙也难救。” 萦素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青屏见她脚下趔趄,忙扶稳了她,劝道:“娘娘,既然已是如此,您不如回去好好休息吧,保重身体要紧。” 萦素摇摇头凄然一笑道:“林婕妤失了孩儿,陛下与太后必是伤痛万分,本宫这点辛苦算的了什么?还是赶紧扶本宫进去看看林婕妤如何了?” 青屏见她执意如此,也不敢再劝,只得无奈的扶了她进屋。一进屋子,见满屋的人脸上俱是悲切的神情。枫全神贯注的守在林婉容身边,便是听到有人进屋的动静,竟是也没有回头。 不过让萦素更是惊恐的是,太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里,竟是充满了怨恨之意,仿佛林婕妤的小产,都是她造成的一般。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喜日,没想到却成了林婕妤的断肠之日。”太后阴恻恻的说了一句,更是让萦素心下一沉。她这话,竟是将全部的责任都怪在萦素身上。 其实今日的封后典礼,萦素原本也是怕林婕妤身体吃不消,倒是说过不用她前来观礼,只是礼仪尚宫却道这种典礼,任何人不得缺席。况且礼仪尚宫也曾道,皇后自己也是身怀六甲,尚且无碍,何况她怀孕的月份比皇后还少些,自是无碍。所以萦素才没有坚持。所以现在听太后嗔怪自己,她倒是满腹的委屈,却也不好当众解释。 枫听太后发话,才知道是萦素进来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冲着太后道:“母后,这事怎能怪皇后,她心里必也是难受至极。” 枫这话令萦素心头一暖。 不料太后却冷哼一声道:“她若是真心难过,便早该过来了,哀家这听人传禀才知道,过来的都比她快些。” 青屏怕自家娘娘受委屈,忙替她辩解道:“禀太后,皇后娘娘是先安置了后宫里其他娘娘后,这才赶过来,并未曾耽搁片刻。” 萦素因为公主的出身,对于那些人情世故,巴结逢迎之事原本就不太擅长,怀孕前,便是按照宫里的规矩,初一十五的例行向太后请安,自她怀孕后,去太后长乐宫的次数更是少了,反倒是林婕妤和其他后宫里的女人去的多些。 太后只当是她心下恼了自己撮合枫与林婕妤之事,见她性格如此不温顺,心里便越发不喜她。如今又见林婕妤胎儿不保,正是一肚子怒火没处发,她怀着身孕,自己又怕说的重了再对胎儿不利,如今见青屏开口说话,便登时站了起来怒声呵斥道:“你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宫女,没有哀家允许,你竟敢随意开口插话,这就是你家主子教给你的规矩?来人,给哀家把她拖出去照死里打。” 青屏一慌,顿时跪下身去求饶。屋里的太监听了太后的吩咐,忙过来拉她。 萦素一惊,忙与青屏并排跪在地上,对太后恳求道:“母后宽恕咋个,青屏口不择言,是儿臣平日训导的不是,还请母后收回成命,饶了她吧,儿臣回宫后,一定会重重责罚她。” 太后怎肯放过这个给她下马威的机会,只是不依不饶的喊人拖青屏出去乱棍打死,倒是太监见皇后与青屏一起跪着,怕动手间伤了皇后,也不好上手硬拉,只好垂着手为难的站在青屏四周。 太后见没人去拖青屏出去,更是气恼,便冲着枫道:“果真是一个宫里容不得两个主子,如今这万乐宫有了新皇后,这帮奴才便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陛下,你倒是发句话。” 枫原本不欲掺和,现在听太后发话,便回头怒道:“母后,你且回宫吧,婉容这里需要静养休息。皇后,你也回宫吧,朕如今已经是失去一个孩子,不想再失去一个。”说罢,他又回头,依旧拉了林婉容的手,只是等她醒来。 他这几句话说的语气激烈,倒令原本乱哄哄的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太后嘴唇蠕动了几次,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临走之时,她恶狠狠的瞪了跪在地上的萦素几眼,萦素便知,太后这火并非跟青屏发的,实是指桑骂槐,她与太后的梁子今日结下,再解便难。 待太后走了,萦素徐徐从地上站起身来,青屏见了,顾不得自己戴罪在身,忙也站起来扶住她。她矗立在当处,默默的看着趴在林婉容床边枫的背影,心头一阵难过。 一是替他难过失去了一个孩子,二是自两人相认,他从未像今日这般视自己而不见。这种冷漠,让她感觉一阵阵害怕。她犹豫了片刻,原本想说些告退的话,只是看他不曾回头看一眼自己,便什么也没有说,由着青屏扶了自己回宫。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原本低头伺候在林婉容床边的应采月,脸上露出一丝诡异难测的笑容。 如王太医所说,便是太医令有回天之术,也无力挽回林婕妤腹中的孩子。太医令施了针,没多久,胎儿就下来了,却是个男胎,太后听人禀报后,心里对萦素的恨自是又加深了一重。 萦素回到宫里,青屏忙招呼两个宫女上前,帮她卸去了沉重的钗环和礼服,换上了一身轻便的宫服。 换衣服的功夫,青屏那里已经安置了热水面巾给她擦脸擦手。今日册封大典完毕后,彩霞殿里的众人便可以搬家去往昭阳宫了。宫里人原本待她今日回来,都是要贺喜讨赏银的,但这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册封大典上出的事彩霞殿的人自是也都悉数知悉,如今人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因为刚才之事,脸色苍白的青屏如今依旧心有余悸。萦素看出她的惶恐,她用温热的面巾擦拭了一下脸上脖颈间的汗珠,依旧递还给伺候的小宫女手里,屏退了众人,这才安抚青屏道:“青屏,你莫要怪太后,她失去了孙儿,心里着急伤痛,便是怒气没处宣泄,这才恼怒于你。” 青屏顿时垂下泪珠,双膝一弯,瞬时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您说的哪里话,奴婢如何敢怪太后,只是奴婢今日失言,却连累了娘娘,娘娘您今日如何能为了奴婢而下跪求情?且不说您贵为一国的皇后,如今又怀有身孕,若是因为奴婢的事动了胎气,奴婢万死也难辞其咎。” 萦素伸手拉她起来,心疼的看着她。自从自己进宫后,她对自己百般照料,事事为自己着想,诸事细心周到,从未抱怨过一声。 “本宫并非糊涂之人,今日之事,太后原本就不是冲你,其实倒是冲着本宫来的。你替本宫委屈,所以才会开口替本宫辩驳。在这宫里,原先还有晓蝶与本宫作伴,晓蝶走后,本宫也就你一个知心识意的人了,若再失去你,这偌大个王宫,本宫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屏伸袖擦了擦眼泪道:“奴婢本就是个奴才,被太后苛责两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只是林婕妤滑胎之事太后娘娘怎能嗔怪到您身上,且不说本来您与此事就毫无关系,只说如今娘娘您也是身怀六甲,太后娘娘怎能这般对您?” 萦素无奈苦笑。“太后娘娘一心盼着这后宫里皇嗣繁盛,如今骤然失了一个孩子,她必是心急如焚。只好盼望本宫他日诞下麟儿,只愿到时候太后看在孩子面子上,对本宫的隔阂能消除一些才好。” 两人正说话间,宫里的小太监跑来禀报,说是王万石王公公求见。萦素忙令他传了王万石进来。 王万石进了殿,先是向萦素行了大礼,恭贺了她封后之喜,萦素不等他往下说,便着急问道:“林婕妤如何?可是苏醒过来了?陛下如今怎样?” 王万石忙禀报道:“林婕妤已经小产,胎儿已经下来了,是个男胎,如今林婕妤倒是醒过来了,陛下令老奴前来知会娘娘一声。” 萦素听他说林婕妤小产的是个男孩,知太后与枫必然更是心痛。见王万石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王公公,可是陛下还有别的交代?但说无妨。” 王万石沉吟了一下,表情尴尬道:“林婕妤醒后情绪不稳,只望陛下陪在她身边,陛下怕晚间过不来娘娘这里,让老奴跟娘娘禀报一声,说不必等他,只管早些歇息。” 萦素还未开口,青屏见她神色凄凄,忍不住冲王万石恳求道:“王公公,今日是皇后娘娘册封的第一日,应当是帝后合寝,方才吉利,怕是因为林婕妤的事,陛下一时之间倒是忘了,劳烦王公公去与陛下提醒一声可好?” 王万石在宫里时间比青屏要长得多,如何不记得这个规矩,之前枫与温若琳新婚第一日,便是弃了温若琳去了林婉容那里,如今又是旧事重演。今日枫乍然之间失去一个孩子,这种时候,王万石也实不敢与他提这些规矩。 萦素看出王万石的为难。“青屏,不要为难王公公了,林婕妤今日想必是肝肠寸断,陛下陪在她身边也是应该的。” 青屏只是心疼她,兀自不甘心道:“只是奴婢却担心不吉,便如前皇后……”她知自己失言,话没说完便捂上了口。 萦素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只是心里却也无可奈何,她转头冲着王万石和颜悦色道:“王公公,本宫今日自是不方便去林婕妤宫里,还请你多劝慰陛下,不要太过忧心。” 王万石忙答应了。萦素却嘱咐他先不要走,她又交代青屏从本宫里取了几样贵重的滋补药材,无非是燕窝、阿胶、人参等物装了一个盒子让王万石带回去。 “这些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你带给林婕妤,代本宫嘱咐她好好的将养身子,她还年轻,日后孩子还会有的。”萦素交代王万石。 秋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原本晴朗的天,下午时却渐渐阴了下来。几个秋雷劈天盖地的炸开来,倒是令彩霞殿里的众人俱是吃了一惊。 不瞬间,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寝宫中,萦素伸手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方泛黄的丝帕,还有一个穿孔的兽牙。她就手从妆台上翻出一个精巧的木盒,将里面放着的珍珠项链拿出去,却将这两样东西装了进去。 “其他物件若是搬家弄丢了也无妨,只是这盒子万莫要丢了。你随身拿着本宫放心些。”她将木盒递给身旁伺候的青屏。青屏忙接过木盒,依言揣入袖中收着。 “娘娘,只是院子里的那些文殊兰怎么处置?” 那一院子文殊兰都是今年春天时,皇后娘娘一棵一颗亲手播种的,想必是喜爱至极,所以青屏特意提出此事。 萦素对着窗外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今年花期已过,那些花儿已经不再发新骨朵了,都挪过去怕是倒要不好,不如留在此处,待去了昭阳殿,明年重新再种便是。” “娘娘说的也是,昭阳殿里原本有的是蔷薇花和月季花,蔷薇花春天开,这文殊兰夏天开,倒是那月季从春天发苞一直能开到秋日,明年再重新种些文殊兰,几棵梅树,这些花便接起来了,昭阳殿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了。” 两人说话间,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似是融合了一般。萦素看着窗外的雨,心里却异常压抑,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少些什么。 阴云将太阳完全的遮蔽住,天也瞬时黑了不少,一阵秋风扫过,她浑身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自她与枫在一起,始终琴瑟和谐,今日之事,却隐隐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93章 林婉蓉的阴谋 如今的太医院里,枫已经令闲杂人等悉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太医令以及几个宫女和太监。 原本,这是一间给宫女太监看病的屋子,因为今日的事情紧急,众人也顾不得,便将林婕妤抬到了这间房里。刚才太医令用针,将那胎儿引了下来,屋子里如今还充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林婉容自打醒了过来,知道孩子没有了之后,便始终沉默不语,原本灵动的双眼如今大而无神的怔怔的望着屋顶,被无声无息流下的泪水泡的又红又肿。 枫对着眼前的林婉容,心里只是生出许多愧疚。虽说在太子府时,自己就给了她名分,可其实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不过是一直以来,都把她当成萦素的替身罢了。 自己累了倦了,无处可去时,便把她那里当成避风港,有什么烦恼事,便去她那里倾诉。每每自己宿在她房里,更是从未关心过她晚上宿在了哪里,如今想来,当自己醒来时,总能见到她的黑眼圈,想必每每都是守着自己一夜未眠。 后来不知何时,尹素兰悄悄的走进了自己心里,自己更是忽略了林婉容的存在。甚至当如意夫人暗示是林婉容下毒时,自己竟然都没有替她辩驳半句,而是直接将她丢给皇后审理。 “婉容,莫要太伤心,先养好身体才是。” 林婉容缓缓扭头,一双泪眼望向他。“陛下,是臣妾罪该万死,臣妾没有能好好守住皇儿,还请陛下处罚臣妾。”林婉容丝毫没有大哭大闹的意思,她痛失孩儿已是万般痛苦,却还这般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倒让枫更觉痛心和愧疚。 这个孩子的到来并非枫的本意,想那次他酒后宠幸了林婉容,心里恼怒被太后算计,连带着也厌恶了林婉容,之后再也没有去她宫里看望过她。这个孩子,自己未曾爱过惦念过,如今突然没了,待失去了,才知道原来究竟也是舍不得的。 “婉容,这不是你的过错,是朕考虑不周,今日典礼繁重,你又身怀有孕,原本不该令你去观礼。” 林婉容轻启朱唇,细声道:“陛下,臣妾不想待在这里,臣妾想回宫。” 这屋里的血腥味熏的枫也头疼欲裂,她说要走,他求之不得。 “林婕妤现在的情况,能否回宫静养?”枫转头询问太医令。 太医令忙低头禀报道:“若是挪动的平稳些,想是无妨。” 枫转头令屋里的太监出去备他的御辇。 “陛下,臣妾如何坐得陛下的御辇,这于理不合。”林婉容奋力支起半边身子,一脸憔悴。 枫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朕说你坐得你就坐得,不要想这么多,只管养好身子才是。” 林婉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起,一抹似有若无满足。 等到御辇到了太医院门外,几个太监抬了担架进来,将林婕妤小心翼翼的从床上挪到担架上,因怕她小产后受风,太医令又令人用厚厚的毯子给她盖在身上遮风,几名宫女更是取来了帷幔,将她四周围了起来,抬担架的太监们这才小心的将她挪到御辇上去。 “陛下……”林婉容切切诺诺的冲着枫喊了一声。一双含愁带怨的眼睛里满是说不尽的话,却又欲言又止。 枫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意,他一纵身也上了御辇,就坐在她的身旁。“你放心,朕送你回宫。” 待到众人刚将林婉容从御辇上抬到她宫里的寝宫中,那憋了一天的雨终于哗啦啦的下了起来。 “陛下,想是老天也在为陛下失去孩儿而痛心吧。”林婉容痴痴的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幽幽叹气道。 枫想起刚刚那个被针落下的孩子,心头也是一痛。 “陛下也是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臣妾宫里有人照顾,陛下不要太过担心。” 枫原本是想要走的,刚才在太医院里,情急之下,他对萦素的语气颇为不耐烦。如今却担心萦素心里不好受,想要去看看她。 只是林婉容越是如此体贴懂事,他却越是不好弃她而去。这时,兰心小心翼翼的进了寝宫,禀报王万石王公公来了。 “朕交代的话,你可曾转达给皇后?”枫迫切的问他。 “是,陛下,一切都按照陛下交代的,老奴转述给皇后娘娘了。” “那皇后怎么说?”枫半是愧疚半是担心。“皇后娘娘并没说什么,只说让老奴劝慰一下陛下不要太过伤心,另外还备了一些滋补之物,令老奴带给林婕妤将养身子用。” 王万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提盒递给兰心。 枫点头道:“今日皇后也是辛苦了,朕还担心她因为刚才之事恼了朕,没想皇后竟是如此深明大义,倒是朕多虑了。” 这些话林婉容隔着床幔却听得清楚,她脸色微变,纤细的手指忍不住撕扯起被角。自己牺牲了一个孩儿,依旧无法让枫对皇后心生怨气。 “陛下,臣妾无碍,还请陛下早点回宫休息去吧。”她暗自咬了咬牙齿,从齿缝里吐出这违心的话。 王万石听林婉容开口,又想起青屏嘱咐的话,便跟着一起劝枫回宫。 枫自从林婉容晕倒到现在,神经一直甚为紧张,如今听他两人都劝自己回去休息,方才觉出累来。言语间又安慰了林婉容几句,这才去了。 待他与王万石前脚刚走,只见床幔一动,应采月忙上前去帮林婉容把床幔用钩子支开。林婉容示意她拿枕头给她靠在床头,在应采月的搀扶下,她勉力支起了半个身子靠在枕头上坐了起来。 “娘娘,陛下原本没说要走,为何您反倒劝陛下回去?”林婉容此时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起初那般幽怨悲伤的神色,她听了应采月的话,却是一脸冷笑。“你没听出来?陛下心早就飞走了,若是本宫今日强留陛下在此,他必是对皇后心生许多愧疚,本宫这罪岂不是都白受了?如今他从本宫这里走了,若说愧疚那也是对本宫,明日想是还要再来的。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本宫就是要让陛下自己心甘情愿的过来。” 应采月听她一席话,对她打心里生出许多佩服。过了片刻,想着陛下应是去的远了,林婉容这才吩咐应采月去太医院请王太医前来。 不一刻,王太医便一路小跑的跟在应采月身后来了寝宫。外面的雨下的比之前更大了,王太医虽是穿了蓑衣,里面的衣服依旧是湿了许多。 林婉容冲着应采月吩咐道:“快去给王太医沏杯姜茶来,免得王太医伤风着凉。” “微臣不敢有劳娘娘挂念。”王太医垂着手,面色有些惊慌。 “兰心,你去太医院看看,本宫的药煎好了没?” 兰心为人较为愚钝,林婉容一直都觉得她与自己难以同心,自从应采月来了,她方觉得如虎添翼,自此好多粗活反而交给兰心去做,细致的私密之事倒是与应采月商议。 待兰心去了,林婉容又令应采月搬了座椅,赐王太医坐了,方道:“今日本宫滑胎之事,不知太医令是否会看出端倪?” 王太医看了一眼应采月,一时间闭口不语。林婉容知他心思,便道:“那药还是采月亲自熬了给本宫服下的,不必避她,你直说无妨。” 王太医听她如此说,便耷拉着眼皮低头道:“娘娘服了微臣的药,那药能保胎儿新鲜,便是太医令,想是也不会看出胎儿已是死了有几日了。” 原来,之前太医令给林婉容把脉,推测她这个胎儿不是很健全,事实果真如了太医令的话,竟是没有熬过去四个月,便是在封后大典的前三天,她便已经有了出血小产的症状。 但她却没有派人禀报陛下,而是偷偷叫来了王太医,许给他重金,只令他尽力保胎几日。 王太医给她诊脉后,已知胎儿已是无望,只是见她坚持,便给她开了几副保胎药,等到今日皇后登基大典之日,林婉容又按照王太医的嘱咐,提前吃了可以令人宫缩的药,那死胎便如约流了下来。 刚才太医令给林婉容施针引流之时,她一是在装晕所以闭了眼睛,二是也确实不敢看。后来听说是个男胎,究竟骨肉连心,心里忍不住一阵阵作痛,不过事已至此,再伤心也是无用。 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用手指了指那株从彩霞殿讨来的文殊兰对王太医道:“王太医,你可认识眼前这株花?”王太医抬头顺着她的手看去,忙又低下头回禀道:“似是文殊兰,微臣在皇后娘娘住过的彩霞殿里见过。” 话是如此说,只是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林婉容沉寂了片刻,方道:“本宫听太医令提过,说如果孕妇误服了此株花的根叶,便容易滑胎,不知是否如此?” 王太医心里一惊,隐隐约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想要将滑胎之事诬陷在当今皇后娘娘身上。忙站起身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屋里除了林婉容和应采月,再无旁人,这才上前一步道:“娘娘,这文殊兰花香怡人,倒是有宁神安胎之功效,它根叶均可入药,是活血化瘀之物,孕妇服用了自是容易小产,只是这花根叶具苦,想是一般人都不会误服。再说娘娘您这胎,怕是先天不足导致的……” 林婉容仰起头冷笑两声道:“王太医你想多了,本宫那日也只是偶然间听太医令提起,便与你核实一下便是。” 王太医听她这样说,刚才提起的心才略略的放下了,只是想起一事,又道:“其实娘娘的龙胎三日前已是没有了胎息,如今强留了几日,娘娘腹中被淤血所泡,微臣只怕娘娘后面会惹些妇科病症。” “知道了,本宫倦了,采月你送王太医出去吧,本宫要休息休息了。”林婉容冷冷说完这句,便闭上眼睛平躺在床上,不再理他。 应采月忙送了王太医出去。再回来时,见林婉容又睁着眼躺在床上,似是在想些什么,却没有睡着。应采月走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怕她小产后受风。 “这王太医实在太过胆小,本宫不过是试试他,他便怕成那样,果然不是个可用之才。”林婉容眼角划过一丝埋怨。她停顿了一下,又道:“采月,你可知本宫为何明知胎儿已是无望,却还硬要保胎几日?” 她冷不丁问她道。应采月一愣,随即低眉顺目道:“若是奴婢猜的不错,想是如果那日便禀报太后和陛下,说娘娘您滑了胎,太后与陛下必然会责怪娘娘身体羸弱,没有守的龙胎周全,今日,因为封后典礼,娘娘您站了一日,如今滑胎了,太后和陛下自是不会责怪娘娘,只怕反倒是对皇后娘娘有所怨怼。” 林婉容点点头,赞赏道:“要不本宫倒觉得你是个可用之才,本宫的心思你倒是都明白。本宫好不容易讨太后欢心,这才得到了陛下的恩宠,若是连太后的怜惜都丢掉了,日后本宫与在冷宫里有何区别?再者本宫滑了胎,皇后娘娘眼见就要生产,太后和陛下必是更加爱惜皇后,那本宫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如今看来这招险棋倒是走对了,刚才本宫在太医院,听到太后与皇后似是有所冲突,再看刚才,陛下对本宫也是百般怜惜和愧疚。” “如今陛下对娘娘您心中有愧,日后自是加倍宠爱娘娘,娘娘您还年轻,再怀孕也不是什么难事。”应采月忙赔着笑脸迎合她。 “好戏还在后面,你且等着看吧。”林婉容嘴角一撇,冷哼一声。 “今日皇后册封大典当日,陛下便舍了皇后来了娘娘咱们宫里,可见陛下对娘娘您的恩宠非同一般。”应采月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去继续刷马桶,再得陛下恩宠已是无望,她只好尽力讨好新主子,为自己在这宫中谋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林婉容听了她这恭维的话,脸上忍不住显出得意的笑容,原本因为失去孩子的伤心却是淡了。 第194章 醉酒 枫与王万石从林婉容宫中出来,因为雨下的大,倒是不好乘坐御辇,宫人虽是不知他何时走,却也早早备好了可以遮雨的马车候在林婉容的宫门外。 枫上了马车里坐了,见太监还在那里伺候着王万石穿蓑衣,带斗笠,便不耐烦的撩起帘子冲着外面道:“别穿了,万石也一起上车吧。” 王万石见他语气不耐,便也没敢推辞,候在车外的太监忙掀起帘子,扶了王万石进了车里。 “陛下,如今倒是要去哪里?”王万石小心翼翼的问他,因为枫没有发话,车子只是停留在原地,并没有动。 之前枫刚令王万石去萦素那里传了话,说是今日不过去了,如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去她宫里。再者想着她那边必是忙着移宫,只怕也是忙得一塌糊涂。 “先去勤政阁吧,令人去传浩和天赐来见朕。”枫想了片刻,闷闷不乐道。 今日封后,所以免了早朝,浩与天赐都没在宫里,如今听了宫里来人宣旨召他们进宫,两人都是匆忙准备了一下,慌慌张张从宫外而来,朝着勤政阁去了。 待两人到了勤政阁,正是前后脚,倒省了王万石进去通禀两次。 两人一进勤政阁,见了枫,俱是一惊。枫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原本便不善饮酒的他如今已是两颊泛红。见两人进来,他伸手招呼他们在自己对面坐了,又从矮桌上取了酒壶,亲自给两人斟上。 两人忙诚惶诚恐的端了杯子。 “陛下,今日是册立新后的大喜之日,如何却在这勤政阁里饮酒?”浩的神色中颇为担忧,枫对于他是君,但在心里,他依旧当枫是自己亲弟弟一般。 天赐听浩提起册立新后一事,心里五味杂陈,倒是一举杯,将自己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才是好兄弟,朕再给你满上。”枫醉醺醺的举起酒壶,又给天赐满上,等放下酒壶时,却忍不住一声叹息。 浩见他不说话,倒不似往日快言快语,忍不住看向王万石,希望从他口中略知一二。 只是今日之事岂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的明白,王万石神色为难的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朕今日心里难受,朕失去了一个孩儿。”枫的声音里略带哭腔,随即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浩一惊,首先想到的是新皇后会不会是小产了。倒是天赐神色自若,仿佛已经知悉。 “可是皇后娘娘出了意外?”浩手中酒杯险些拿捏不稳。 枫醉眼朦胧的冲着浩摇了摇头道:“不是皇后,是林婕妤。”他斜眼见浩手中的酒杯依旧还是满的,天赐这第二杯也还未曾喝,便一手拿了酒壶,自己给自己手中的酒杯又满上,一饮而尽。 浩听说不是皇后,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陛下,还请节哀。”浩不善言辞,想了片许也只说出这句安慰的话来。 “都是朕的不是,一直只是惦念着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只想着在他出世之前,给他一个嫡长子的名分,所以才着急皇后的册封典礼,若不是林婕妤站了这大半天,也不会小产。朕真真想来后怕,若是皇后因为今日劳累出点什么事,朕必是不能原谅自己。” 枫又续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天赐见他杯中空了,一伸手从枫手里接过酒壶,给他杯中斟满。 浩斜了天赐一眼,对他的举动颇有些不满。 “陛下,酒少饮些无妨,多饮伤身。” 枫呵呵干笑一声,看了浩一眼,依旧是一口将杯中的酒干了,又将酒杯递在天赐的面前,口中兀自道:“必是上天见朕对那孩子不喜,降下惩罚。” 天赐眉梢微扬,接过枫递过来的酒杯,依旧给他把酒斟满。 浩不待天赐把酒杯递给枫,一把将酒杯夺了过去,正色道:“陛下不要想这么多,生死有命,这种事再过寻常不过,陛下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枫一直视浩如兄长一般,便是被他夺了酒杯,却也没有着恼,只是苦笑道:“只因为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朕自从知道林婕妤有了身孕,心里非但没有欢喜,却是有些怨恨她和母后算计朕,如今这孩子没了,朕才觉得他是这般无辜。” 说罢,泪水竟是再也忍不住,便这样流了下来。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更何况枫还是一国的天子,这泪更是不得轻易流出。 王万石站在旁边,看他竟是流了泪,心里顿时心疼起来,他悄悄用衣袖拭去自己眼角溢出的泪,一边心疼的劝枫节哀。 枫伏在桌上哭了一阵,再抬起头来时,心里倒是觉得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怪不得女人都爱哭,原来哭完自是痛快不少。”他忍不住自嘲。 王万石见他哭完倒似清醒了一些,忙趁着他暂时记不得饮酒,令人将桌上的酒壶酒杯收拾了去,待桌子收拾干净了,方才摆上了干果点心,另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醒酒汤。 原来王万石见枫喝酒消愁,又不敢拦他,只是怕他喝的多了,明日头疼。正赶上今日又下着大雨,怕他受风着凉,便令人熬了解酒的醒酒汤来。只是不知他何时才能喝完酒,便不住的令人熬了新汤候着,所以这时端上来,依旧是热气腾腾。 枫喝酒喝得腹中原本也是有些难受,如今趁热喝了一碗汤下去,顿时清爽了许多,便令王万石给浩和枫也盛了汤。 浩见他神色渐渐清明,这才略微放心些。 “陛下,今日是册立新后的大日子,陛下还是早点去昭阳宫歇息吧。” 天赐听了却是心头一痛,却是说不出话来。 枫摇了摇头,苦笑道:“刚才朕在太医院里,心下焦急,忍不住冷淡了皇后,明知此事与她没有丝毫关系,朕却将自己的过错,怨怼到她身上,朕今日却没脸去见她。” 天赐听他这般说,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 “刚才老奴去时,皇后娘娘只是担心陛下忧虑伤身,并没有嗔怪陛下的意思。”王万石忙不迭替皇后解释一句,没想到这话刚说完,却见枫已经不胜酒力,伏在桌上沉沉的睡着了。 第195章 帝后误会 林婉容失去了一个孩子,却换来了淑妃的头衔。皇后册封典礼后的第二天,太后便去向枫为她讨了这个封号。 枫心里原本也是对她有所愧疚,正不知拿什么补偿她,听了太后的提议,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林婉容因为小产起不来床,但是等到太监过来宣旨时,便在床上跪了谢恩。 “娘娘,真是恭喜您了,这淑妃可是皇后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啊。”等到宣旨的太监走后,应采月捧着刚刚御赐下来的淑妃的华冠和礼服,冲着林婉容贺喜一番。 林婉容看了一眼应采月捧着的锦盘,因为小产而憔悴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一个笑意,她缓缓道:“只是何时才能去掉那个一人之下才真是喜事了。” 应采月放下手里的锦盘,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扶她坐起身,边喂她喝水边道:“娘娘刚才没听那位公公说吗,陛下一会下了朝便会过来,您只管养好身体,尽快再怀上龙种,今后之事,谁也说不准。如今看来,陛下倒是心疼娘娘多些。况且奴婢今早打听了,昨晚陛下离了咱们这,并没有去皇后那里,倒是宿在了勤政阁。” 林婉容听她这么说,眉梢一挑,一股喜色浮上嘴角:“果真?”她问道。 “自是千真万确,奴婢今早是听在勤政阁值班的姐妹们说的,说陛下昨晚就宿在了勤政阁,据她们说,陛下昨日还饮了许多酒,为娘娘您没了的孩子哭了许久。” 应采月说起这话颇有些幸灾乐祸,她与萦素同期入宫,两人都是一般的采女身份,并非以前的温皇后那般出身名门无可比拟。如今萦素贵为皇后,她却沦落成为一个宫女,心里自是嫉恨不已,巴不得陛下从此冷落了她才好。 林婉容听她说了这些,立时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原本她还有些怨恨肚里的孩子不争气,竟是保不住,不曾想借着滑胎一事,却换来这诸多好处,倒是有些感激起自己那没能谋面的孩子。 昨日下了大雨,倒是不方便迁宫,只是象征性的搬过去些许物件算是应了黄历上的吉日。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彩霞殿里的众人就开始忙着迁宫,生生搬了两个时辰,也只是把彩霞殿里细软的物品搬了过去。这昭阳宫比起彩霞殿自是大了许多,昭阳殿一直都是皇后的居所,所以便是宫里的布置,也要比其他宫里奢华精致。 自从一个月前,因为封后之后萦素要搬来这里,这里的家具日用物件已经全部换了新的,殿里嫩黄色帷幔重叠,粉红色的鲛绡遍垂。屋子大了自是蜡烛也多,为怕蜡烛燃烧时产生的烟气熏到萦素,枫特意嘱咐,将昭阳宫里的烛台全部换成了番邦进贡的琉璃灯。 萦素惦记着枫下朝时必然会来昭阳宫,便等不及她们都收拾好,赶在枫下朝前,便令青屏扶了自己过来。青屏赶忙吩咐宫里的宫女在昭阳宫前殿安置了软椅,扶萦素坐了。 没想到还没有等来陛下,却等来了陛下的圣旨,枫令人拿了已经拟好的圣旨过来,请萦素在圣旨上盖上凤印,封林婉容为林淑妃。 萦素听完前来请旨太监的禀报,面上并无太多诧异的神情,只令青屏取来了凤印,默默的在那圣旨上盖了。 青屏一脸委屈,等到太监拿着那圣旨去了,她再也忍不住道:“娘娘,陛下也太过分了,便是册封她,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会吧。” 萦素颓然坐在椅中,神色落寞,素来明亮的眼神竟是黯淡下来。她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之色。“本宫还记得之前在太子府,当时陛下还是太子,他与太子妃大婚那日,他舍了太子妃去了林婉蓉那里,新婚第二日又封了应采月做应良娣。如今想来,太子妃那时的心情该当是痛彻心扉吧。” 青屏见她神色黯然,心疼道:“奴婢还记得那次在彩霞殿的花园里,太医令给林婕妤把脉,当时便说她胎儿不稳,便不是昨日册封大典,她也难是熬到生产,如今太后倒似是怨上了娘娘一般,奴婢想想便为娘娘您抱屈。” 萦素听她这样说,心里更是难过。如今想起昨日之事她依旧有些心寒,若说太后因为失去孙儿不分青红皂白朝着自己发火也就罢了,青屏不过一个宫女,尚且不顾性命为了自己去跟太后辩白,枫竟是没有为自己解释半句。 “娘娘您刚才就不该那么痛快的允了陛下的诏书。”青屏一边替她轻轻的揉捏着肩膀,一边愤愤不平,她只当皇后眼下闷闷不乐的神情,只为了陛下册封林婕妤为淑妃一事。 “本宫并不是恼怒陛下册封了林婉容,她失去了孩子,于情于理给她一个补偿也是应当的。只是,陛下曾经说过,他不想让本宫变成第二个温皇后,他愿与本宫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如今,终究是不成了。” 说到这,她缓缓的环顾了眼下这金碧辉煌的昭阳宫,凄然一笑接着道:“以前仙逝的皇后与本宫说过,她羡慕那些后宫的嫔妃,可以向陛下撒娇邀宠,可是作为皇后却不行,皇后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便是不开心也要藏在心里,更是不能喜怒于色。” 当初她不明白皇后这些话是发自真心所感,如今想来,字字珠玑。只是不曾想,自己与枫少年相识,期间经历多少阴差阳错,历尽千辛万苦,如今好不容易走在一起,却依旧走到这般田地。 更令萦素失望的是,退朝后,枫依旧没来昭阳宫,据青屏打探,枫依旧是去了林婉容那里。若说昨日是因为林婉容刚失去了孩子,枫陪她没办法过来尚且情有可原,今日枫却依然没有来,莫不是真将林婉容失了孩子一事怪在自己身上? 萦素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心渐渐凉了下来。 其实她却不知,枫之所以没有过来,却是因为一下朝,便被太后堵在了路上。 太后只说要跟他一起去探望林婉容,原是她对萦素的气还没消,枫便没敢提自己要去昭阳殿的事。枫思量自己原本也打算去过昭阳殿之后,再去看林婉容的,索性先陪着太后一起去了林婉容宫里也罢。 林婉容一夜之间由婕妤升为了淑妃,她听闻是太后的懿旨,自是对太后感激涕零。见了太后,不顾自己刚刚小产身子羸弱,爬下床来对着太后和枫行了叩谢大礼。 太后见她神色憔悴不堪,忙嘱咐了身边人安排厨房特意为她炖了些滋补品拿过来,太后不走,倒令枫一时也无法先行离去。之后太后又借着好久没有跟儿子一起吃饭为借口,索性在这淑妃宫里布起了午膳。等到从林婉容宫中出来,已是有些晚了,枫匆匆的赶往昭阳宫,却听昭阳宫宫里的宫女出来禀报说皇后已经睡下了。 他只怕耽误了萦素休息,踌躇片刻竟是没有进去,只好调头去了勤政阁批阅奏章。 其实萦素又如何睡得踏实,听宫女回报陛下来了又走,她从床上坐起身,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从梳妆台中取出那方手帕,捧在手心里。“纵相见,怕相见……” 果然是如此,这皇宫择人而噬,便是年少情深,如今也不过这般罢了。 待到晚间,好不容易处理完一天的政事,枫正要摆驾去昭阳殿,偏巧天赐又入宫求见。待两人商谈完政事,伺候的太监再一开门,外面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想皇后只怕已经睡下,枫便又宿在勤政阁。 这日,青屏见陛下昨日没来,皇后虽然口中不说什么,脸上神情也始终淡淡的,但是明显整个人竟是瘦了一圈。 她便自作主张,令人去花园里采摘了许多时令鲜花,又取了五彩琉璃瓶来,与萦素一起插花玩,想借此让她心情好些。萦素一伸手,见宫女摘来的花里竟是混有一株过山龙,这个季节,过山龙上紫色的果实黑的发亮,一串串的坠在那里就像宝石一般动人。她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想起那时与枫在山谷中的遭遇。 她将那株过山龙拿起来,用剪刀细心的将残叶去掉,只留下果实,再插在花瓶中,却是别有一番风趣。 “娘娘这花插的真是极美,不如奴婢让人给陛下送到勤政阁去,陛下处理政事烦心,看了这花,心情必然大好。” 青屏见皇后刚刚脸上似是露出久违的笑意,忙不迭的抛出这话。 这宫里,若是女人失了宠,便是位高权重,也如在冷宫里一般。青屏深谙这个道理,自家皇后娘娘性格倔强,不愿意主动去求见陛下,自是替她着了急。 其实即便是青屏不提,萦素刚刚见了那株过山龙,心中也是一软。两日没见到枫,心里竟是异常想他。只是碍于面子,却又张不开求见陛下的口。如今听青屏主动提了,便顺水推舟道:“你这丫头就是处处想着陛下,随你吧。” 说罢,她低头抿嘴一笑,把花瓶推到了青屏跟前。青屏知她脸皮薄,不好笑她,忙令人去取了提盒,将插了花的花瓶放到提盒里,派了昭阳宫里的太监送往勤政阁去了。 枫正在勤政阁里与人商议国事,等商议完了散了会,听王万石进来禀报说昭阳宫里的太监在门外已是久候了,心里一惊,还以为是萦素出了什么事,抱怨王万石应该早点进来回禀,叠声急召他进来。 门外候着的小太监,听了王万石出来叫他,忙跟在王万石身后,一溜小跑的进了殿,手里还拎了一个长条形的提盒。那小太监一进殿,见天子一脸焦急神色的站在那里,似是正等着自己,心里一慌立时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磕头行礼,由是紧张,嘴里倒说不出话来。 枫见他这样子,更是以为昭阳宫出了什么事,来不及令他起来,便焦急的问他道:“可是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 那小太监忙跪着答道:“小的来时,娘娘正在宫里插花,并无什么要紧事。”枫听他这样说了,方才安心,便又坐回了御座上,口中道:“看你这哆哆嗦嗦的,倒是让朕吃了一惊。” 那小太监听了,更是惶恐不安,忙又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是小的自从进了宫,这是头一次一个人来拜见陛下,见陛下龙颜威武,心下很是紧张。” 枫倒是被他逗的一笑,“你起来回话吧”那小太监站起身,将拎来的提盒交给王万石,口中道:“这是娘娘刚插的花,令小的送来给陛下赏玩。”王万石接过提盒,枫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打开。 王万石小心翼翼的从盒中取出一个五彩斑斓的琉璃瓶放在书案上,因瓶子是彩的,所以萦素只捡了素色的花插在里面,倒显出一番素净高雅。 枫看着瓶里的花,想起这两日因为各种缘由,自己竟是没去见她,心里顿生歉意,便随口问送花来的太监道:“娘娘还交代了些什么?” 那小太监却是老实,只是低头道:“禀陛下,娘娘什么也没说。” 瓶中一支紫色的过山龙甚是夺目,枫不经意间瞧见,心中顿时感慨万千。他微微一笑站起身,冲着王万石道:“摆驾昭阳宫。” 这几日见枫始终闷闷不乐,如今才看到他的笑容,王万石心里一喜,忙跑出去安排车辇去了。枫到了昭阳宫的时候,只见宫门外还有一顶轿子在候着,着人一问才知是太后来了。想起那日林婉容滑胎时,太后与皇后在太医院里发生过争执,枫忙下了车辇,等不及太监通报,快步进了昭阳殿。 果不出他所料,眼前一幕让他心中一惊,身怀有孕的萦素跪在地上,只听到太后颇为愤怒的声音道:“你就是一个不祥之人,自你进了宫,前皇后也仙逝了,后来陛下专宠你一人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听了本宫的劝,宠幸了别人,如今林淑妃又滑了胎,你若是有点脸皮,就应该自己求了陛下,让出这皇后之位,免得这后宫里还要发生更多不详之事。” 昭阳宫里的宫女太监更是战战兢兢跪了一地,萦素纵使满腹委屈,却不曾哭,只是一脸倔强不服气的神色。只是她是太后,自己却不好与她争辩。 青屏跪在她旁边,只是苦苦哀求太后道:“太后娘娘,还请您看在我们娘娘怀有身孕的份上,不要再苛责我们娘娘了。若是我们娘娘肚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只怕更要伤心。” 太后见又是上次在太医院里顶撞自己的那个宫女,之前没消的火气此番重新涌上心头,便气恼道:“上次没打死你,你竟然还是不长教训,看来不打死你,你就始终不分尊卑,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便有什么样的奴婢,你以为你家娘娘还像以前那样受陛下的宠爱吗?陛下必然也是如本宫一般,对你家娘娘厌恶透了。” 萦素怕青屏吃亏,忙暗下拉了她的袖子,不令她再与太后辩驳。只是太后这话如针刺耳,她可以不在乎太后喜不喜欢自己,但是自己除了枫,已是一无所有。她倔强的抬起脸迎向太后,正要说话。此时,立在大殿门口的枫听到这里,却再也忍不住。 第196章 太后责问 他大步走到萦素那里,隔在她与太后之间,众人没有听到传报,突然见他进了殿来,心里具是一惊。 “枫儿,你何时来的?”太后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前多了一人,没想到却是他。 “正好,不如今天你废了这个不祥之人,免得夜长梦多。”太后气息粗喘,对着眼前桀骜不驯的萦素更是怒火攻心。 “母后”枫皱眉低声劝道:“皇后如今腹中也怀着您的孙儿,您如何能这样苛责皇后,若是皇后有个三长两短,难道您就不伤心了吗?” 太后听他这话,火气并不消,低头瞥一眼跪在地上的萦素,鄙夷道:“这后宫里的女人多得是,陛下若不是专宠她一人,哀家的孙儿孙女早就比比皆是了。” 刚刚任由太后怎么责骂,萦素原本一直未曾落泪,待一抬眼见到枫,万般委屈涌上心头,顿时泪珠便滚滚落了下来。 太后依旧不依不饶道:“你看这个女人,刚刚哀家说她半天都不见她落泪,如今见你来了,这泪珠子说来就来,这委屈做给谁看?不是告哀家的状是什么?” 枫见与太后说不通,只得暂且不与她理论,他伸手从地上搀起萦素,顾不上找人要手帕,就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拭了拭眼泪,回头朝太后道:“母后若是疼爱枫儿,便应如疼爱朕一般疼爱皇后,朕心里,皇后始终只有她一人,以后母后再也莫要提废后之说。” 太后从旁人那里听说陛下两日没来这昭阳殿,只当他也厌恶了她,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神色顿时诧异起来。 “枫儿,她有什么好,如何值得你这般护着她?” “母后,朕看皇后如今精神不济,未免惊扰胎儿,还请母后自行回宫吧,日后没有朕的旨意,还请母后不要随意来这昭阳宫。” 说罢,枫便不顾太后惊怒的眼神,高声叫了一句送太后回宫,便亲自扶了萦素朝后殿寝宫去了。 太后没料到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外人向自己下禁足令,便直了脖子高声喊道:“枫儿,你难道为了这个不祥之人,连母后的话都不听了吗?” 枫听出她的怒气,顿时停了脚步,回头正色道:“还请母后回宫,改日儿臣自会去向母后谢罪。”说罢,竟是看也不看她,依旧扶着萦素去了。 太后阴沉着脸,站在昭阳宫的前殿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殿里寂静无声,恍惚间,她好似看到,那些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都在掩嘴偷偷笑她。 临了,她紧皱着眉朝着后殿怒目而视,她与皇后这过节,算是彻底结下了。 枫扶了萦素回到后殿寝宫里,与她并肩坐在床上。“对不起,萦素,朕来晚了,让你受这般委屈,都是朕不好。”枫拉了她的手,不停的道歉。 萦素刚刚止住泪,听他这么一说,眼圈顿时又红了。 “便是太后再如何说臣妾,臣妾心里都不会伤心分毫,只得陛下刚才那几句话,便是在这风霜刀剑的皇宫里,臣妾也是甘之如饴。” 枫搂过她,让她脑袋依靠在自己肩上。“前日突然发生那般事,朕心下烦乱,当时太后苛责你,朕竟是没有为你辩白。这两日朕心下愧疚,却不好意思来见你,好不易昨日厚着脸皮来了,你又睡下了,朕怕扰了你休息只得又去了勤政阁。朕一时之错,倒令你今日又是受了不少委屈。” 不过两日不见,她容颜已是肉眼可见的憔悴,更是心疼。 萦素听他解释,心结顿时解了,眉头也舒展开来。 “只是今日为了臣妾,倒是让陛下与母后心生隔阂,这却如何是好?” 枫见她担心这事,故作轻松道:“都说母子没有隔夜的仇,过两天等母后消了气,朕便去向她请罪,便是母后还生皇后的气,等你诞下麟儿,看在孩子的份上,她的气也该消了。” 萦素的心情却没他这般轻松,刚才枫驻足对太后说那句话时,太后看向自己的眼神,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她至今想来都是不寒而栗。 若说之前太后厌恶自己,无非是自己的性格并非太后喜欢的那种温婉和顺。而今日太后看自己的那个神情,分明是一个女人被另外一个女人抢走了自己最心爱之人的那种愤怒。 太后原本有四个儿子,如今只剩下枫一人。今日,他却为了一个女人与她翻脸,这在她来说,只怕是绝不能忍受的。 回过头来,同为女人的萦素如何又会想不明白此点。 枫见她神色凝重,还当她有其他心事,便道:“还有一事,朕要与你说清楚才好。那日母后来找朕,说林婉容失了孩子,甚是可怜,让朕给她个封号,你知朕对她也是心有愧疚,所以才允了,这并非朕本愿,你不会怪朕吧?” 萦素听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道:“同为母亲,臣妾自是知她伤心至极,便是陛下不提此事,臣妾也会请求陛下给她赏赐以便安慰,如何会因为这事责怪陛下?” “至于母后,朕已经对她下了禁足令,禁止她来昭阳宫,你大可放心。” 萦素心里暗自叹息,这女人的心思太过复杂,只怕说与枫听,他也是不能明白。枫今日这般做,自是一心一意为了自己好,但只怕却会令她与太后之间的芥蒂,更是加深一重。 但他究竟是将自己放在心头最重要的位置,才会这般做,萦素心中一甜,暂且将其他事抛之脑后,她将头轻轻的靠在他肩膀上。 门外候着的青屏和王万石听见两人终是冰释前嫌,心里也是一宽,总算是放下心来。 第197章 挑拨离间 这日,林婉容听应采月向她汇报了昭阳宫里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先是有些恼太后多事,原本陛下日日来自己宫里,已是冷落了皇后,想着如此下去,两人之间的嫌隙必然越来越深,没想到被太后一闹,倒是让两人和好如初。 不过再转念一想,她又露出讳莫至深的笑容,经过几日的修养,如今她已是能下的了床走两步,便令兰心去备了轿子,带着应采月朝着太后的住所去了。 “免礼吧,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就来了?”太后见林婉容走路脚下依旧不稳,显然是身子还没大好,待她咬牙三步一挪的朝自己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忙赐了座,又令绣珠去地上搀她起身。 林婉容眼里噙了泪道:“且不说太后您乃这天龙国后宫之主,臣妾自当日日来向您请安,便是寻常百姓家,哪个儿媳不是每日早间去向婆婆跟前斟茶倒水?臣妾没能守住龙胎,太后您非但没有责怪臣妾,还请陛下给了臣妾淑妃的封号,臣妾感激涕零,若不是前几日下不得床,便是爬着过来,也早就来该来向太后您谢恩了。” 太后点点头道:“以前枫儿还是太子时,哀家听说他纳了一个宫女做妾,当日还嫌弃你出身低贱配不起太子,后来见你知情达理,倒是哀家以前看错了。都说小产比顺产还伤身,你这身子还没大好,便想着来哀家这里问安,可见是个有心的孩子,倒比那什么母仪天下的女人还知书达理些。原本哀家也准备这几日再去看你,只是被人气的一时心闷气短,心下有些不爽快。” 林婉容心知她是为何生气,却佯装不知,一脸无辜的问:“臣妾该死,竟是没听说太后娘娘您身子有恙,不知太医令看过怎么说?” 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愤愤道:“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最初哀家还不信,现在总算是信了,自从枫儿宠幸了尹素兰那个狐媚子,便连哀家这母后都不要了,哀家便是身子没病,也要被他们两个气出病来。” 林婉容听她自己提起皇后,心中一喜,面上却装出一副惊讶的神色。“臣妾听闻,以前温皇后还在世时,对尹皇后倒是颇为赞赏,听说还是温皇后主动推荐尹皇后为陛下侍寝……” “想必若琳也是被她蒙蔽了,才会屡屡劝陛下宠幸她,哀家也听绣珠提起过,以前她对若琳倒是礼敬有佳,若琳病时,她还曾衣不解带的侍奉皇后,陛下必然是见她如此温顺,才对她宠爱有佳。她自是觉得得了陛下的宠爱,便可视哀家如无物,除了初一十五她来哀家这里问安之外,平日甭想见到她影子。如今这不祥之人又害你滑胎,真真是个狐媚惑主的祸水。” 太后越说越是生气,显是心中气恼难平。 林婉容见太后对皇后意见如此之大,心下自是窃喜,脸上表情却愈加谦逊。“太后,臣妾自己身子不争气,滑胎却不能怪皇后娘娘。只是请太后保重凤体要紧,莫要为了这些琐碎事气恼伤身,臣妾惶恐不安。” 太后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道:“你是个好孩子,本应该哀家宽慰你才是,你倒反过来劝慰哀家。哀家知你性子温顺,处处为别人着想,不然也不能总被人欺负。哀家也听说,年前你险些被一个新进宫的女人陷害,好在老天有眼,让那个什么如意夫人早早的露出马脚,还了你清白。说起来,也怨不得哀家不喜这尹素兰,那个如意夫人自从进宫,据说也是从不去向先皇后行礼,哀家自始至终就没见那女人一面,如今这妖妇也是整日就知道缠着枫儿,对哀家视而不见,若说这两个女人真是如出一辙,只是枫儿怎么总是被这种不知礼数,狐媚惑主的女人迷惑?” 太后说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林婉容忙屏息凝神,装出一脸柔弱无助内疚的样子道:“是臣妾无能,不能讨得陛下的欢心,倒是让太后娘娘费心了。而今太后娘娘说起那如意夫人,臣妾倒是想起来,她为了陷害臣妾,竟然向自己和陛下下毒,世间怎有如此险恶之人?如今想来,臣妾还是惊恐不已。” 太后听她说到下毒,突然心中一个念头转动,忙问道:“你这滑胎之前,皇后可给你赐过什么吃食?” 这宫里,为了争风吃醋,后宫之间互相用些伎俩那是寻常之事。只是最忌讳的就是为了子嗣的问题,让别的后宫滑胎以便自己得宠,这若是被查了出来,轻则打入冷宫,重则处死。 林婉容摇了摇头道:“皇后从来没有赐过臣妾吃食,怕是因为如意夫人之事,大家都怕担了这干系,只是皇后娘娘知道臣妾怀孕后,倒是时不时赏赐些绫罗绸缎,珠宝钗环。” 太后原本亮了一下的眼睛又瞬时黯淡下去。一瞥眼,她见站在林婉容身旁的应采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你这丫头可是有话要说?”应采月见太后询问自己,忙上前一步在太后面前跪了下去,口中道:“禀报太后,奴婢只是想起,那日奴婢与我家娘娘去给当时还是贵妃的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倒是赐了我家娘娘一盆文殊兰。” “文殊兰?”太后不知她所说的文殊兰是何物。 “就是彩霞宫里种的那些白色的花。”应采月忙答道。 太后皱眉想了想,才依稀记起那次自己去彩霞宫劝萦素要陛下雨露均沾时,见到她那满园的白色的花,因自己嫌弃那白花不吉利,所以宫里只那彩霞宫才种了些,如今听应采月说起,才知道那花叫文殊兰。 “本宫最厌恶的就是白色的花,丧气!不过就算是赐花,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显是责怪应采月无事生非。 应采月退后半步低头躬身道:“是,太后娘娘。只是我家娘娘滑胎后,有日太医给我家娘娘诊脉,说那花的根茎与叶子都是剧毒,若是吃了,必然会导致滑胎,奴婢刚才听太后娘娘与我家娘娘说起之前如意夫人下毒之事,这才想起这事。” “采月,你不要妄自揣测,太医也说了,是吃了才会,本宫没事去吃那花做什么?再说了,皇后娘娘那里种了满园的文殊兰,她自己也怀着身孕,若是有事,她自己如何又不怕。皇后娘娘必是见本宫喜欢种花,才特意赐了她心爱之物给本宫,莫要曲解了皇后娘娘的美意。”林婉容忙呵斥应采月,令她不要胡说。 应采月却抬起头来,一副替她担忧的神色道:“宫里人人都知道娘娘您喜欢用花做馅制作点心,上次如意夫人陷害娘娘,可不也是因为那花做的馅料吗?奴婢只是担心皇后娘娘会不会想到这一重,才赐花给娘娘,正所谓杀人不见血,日后真出了事,皇后娘娘也好说,她那里也种了这一园的花,只能怪娘娘您自己不慎罢了。” 林婉容一时愣在那里,口中直说:“你莫要胡说,这话被人听去却是不得了,无凭无据,如何可以诬陷皇后娘娘,这可是大罪。” 太后听了应采月的话,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言喻的意味。她微微眯起了双眼,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哀家听这丫头说的也不无道理,她若饮食中给你下毒,那不免太过明显。你要知道,这宫里若想令人损胎,除了吃食,能用的法子多了去了。便是绫罗绸缎,金玉钗环,样样上面皆可下毒。只是这事确实如你所说,无凭无证,确实也拿她没有办法,只是以后你一定要多个心思,对她小心提防。她如今贵为皇后,若是想使什么手段,比以前更是容易,等你下次再怀了龙胎,本宫要亲自为你安排御医御厨,免得被人动了手脚。” 说罢,她令地上的应采月站起身来,之前应采月在太子府做良娣时,与众宝林一起去给太后请过安,只是太后见她的次数不多,之前倒是没想起她来,如今见她说话颇有见识,细细看她,倒是觉得有些眼熟。 “你以前在哪个宫里做事?本宫怎么倒似见过你?”太后歪了头,还在琢磨到底在哪见过她。 应采月看了林婉容一眼,林婉容忙替她答道:“太后娘娘记性真好,以前陛下还是太子时,她与臣妾都是被封为良娣的。想是以前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见过的。” 太后听说原来竟是应良娣,忙又仔细看了,见她如今虽然穿了一身宫女的衣服,却正是以前的应良娣。 “本宫还记得,当时陛下与当时的太子妃刚成亲不久,便封了她做良娣,想是应该宠幸备至,如何现在倒成了宫女?”太后上下打量着应采月。当时那事是温若琳处置的,所以太后一时倒是不记得了。 应采月一脸羞愧道:“都是奴婢自作自受,当时因为知晓了聂晓蝶夜不归宿之事,不愤她竟然做出对不起陛下之举,便向当时的太子妃举报了她。” 太后纳罕道:“论理,你这做的并无过错,聂晓蝶之事本宫也有耳闻,最后听说她好似确实与禁卫军有什么说不清的奸情,按理说你举报有功,应该嘉奖才是,如何却被去了封号,贬为宫女?” 林婉容横了应采月一眼,忙替她解释道:“若说这话臣妾不该提起,如今的皇后,当初与聂晓蝶私交甚好,不知她与已经仙逝的温皇后说了什么,温皇后倒是嗔怪采月多事,求了陛下的圣旨,将采月贬为宫女。” 应采月一脸惭愧道:“之前奴婢做良娣时,不知天高地厚,还得罪过淑妃娘娘,后来淑妃娘娘见奴婢情状可怜,竟是不计前嫌,将奴婢收在宫里,奴婢对娘娘感激不尽,只是我家娘娘宅心仁厚,所以奴婢只怕她一味善良,却被别人欺负了去。” 太后听她们说了前因后果,心里更是对萦素气恼不已,她怒道:“怎么什么事都有皇后在里面搀和,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功夫,将陛下蒙蔽成这样。以前本宫觉得枫儿处事有章有节,皇室的兴盛都靠他,如今有了这个妖妇,真是令人忧心不已。” 林婉容忙又劝了许久,才让太后的怒气逐渐平息下来,她又借着自己身体还没好,便婉言推拒了太后邀她共进午膳的提议,带着应采月,依旧是咬牙皱眉忍了痛,三步一停的去了。 到了路上,她坐在轿椅上,已经完全没了刚才咬牙忍痛的表情,整个人神采奕奕,一副志得意满的得意神情。 等回到宫里,应采月扶她进了后殿寝宫床上躺下,见屋里没人,忍不住脸上浮上了笑,恭维道:“娘娘,您真是料事如神,如今太后娘娘只怕对皇后的厌恶更加了一重。” 两人之前,已是将今日之事排练了一遍,如今在太后那里演戏竟是天衣无缝,让太后没有一丝的怀疑。“ 这全拜如意夫人所赐,若不是她,本宫如何能知道嫁祸他人的计量?不过今日采月你随机应变,也是功不可没,本宫倒是没想到太后认出了你,不过今日这事更妙,更是让太后对皇后心生怨恨。对于聂晓蝶那种勾引别的男人的荡妇,太后自是厌恶,如今你我又提到皇后与聂晓蝶私交甚好,太后必然会更加厌恶皇后。” 林婉容摇着扇子,一抹阴森的笑意浮上脸颊。 “只是太后虽然厌恶皇后,但陛下却始终宠爱皇后,一时拿她也没有办法。”得意之余,应采月想到这点,心里也是有些无奈。 林婉容冷笑一声鄙夷道:“你以为本宫为何要你今日在太后那里提到那盆花的事情?你以为这事就这样完了?” 应采月听她这样说,便奇道:“娘娘莫非还有后招?”林婉容轻摇了绢扇,一脸冷色道:“你且等着看吧,本宫今日只是去给太后打个伏笔,日后之事,全要靠着太后了。你当日举报聂晓蝶,陛下便对你生了嫌弃之心,本宫自不会走你的后路。这借刀杀人之计,必然要拉一个陛下如何也责罚不了的人在里面才好。本宫,只要装作楚楚可怜,惹陛下心疼便是。” 应采月听她提起自己当日之事,心下更是羞愧,原本以为在这宫里,自己那些邀宠的伎俩已是无人能及,如今看林婉容步步为营,自己那些伎俩与她相比实是幼稚可笑。 最初在太子府,她一直以为林婉容如她的外表一样,清高淡雅,与世无争,所以最初还存了欺负她的想法,现在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过多的得罪她,不然真要遭她怨恨,自是会报复自己。 第198章 皇后生产 转眼已是十月秋高气爽,天气早晚已经凉快起来,因为萦素即将临盆,昭阳宫里一派繁忙的景象。这是天龙国迁都后,宫里第一个要降生的皇子,所以人人都紧张无比。 太后虽然厌恶皇后,但是皇后腹中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孙辈,所以也是每日里虔诚礼佛,祈求她早日平安生下皇子。 后宫里众人心思不齐,有盼望皇后顺利生产的,也有恶毒诅咒的,更有那些漠不关心的。一时间,宫里众生百相,让人唏嘘不已。 这日,枫刚下朝进了后廷,便见青屏一路小跑的朝自己跑来,等到了跟前,她竟是顾不得行礼,便上气不接下气的道:“陛下,娘娘怕是要生了。” 枫愣了一下,顾不得交代左右,拔腿便朝昭阳宫跑去,只是苦了身后的王万石,他年岁已大,如何能跟上枫的脚步,只好招呼了一下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一起也快步追着他去了。 待枫到了昭阳宫,还没进后殿,便听到萦素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声,便知她还没有生产。 “陛下不可进产室。”昭阳宫后殿门前候着的尚宫见枫竟是要闯进房去,忙上前拦道。 “皇后如今怎样?”枫听到萦素痛苦的叫声,这是他头一回经历这种事情,自是心急如焚。 那尚宫忙躬身禀报道:“禀陛下,刚才医女进去看过,皇后与胎儿一切正常,只是宫口尚未开,陛下不要太过担忧,皇后娘娘这是头一胎,必然要几个时辰方能生下来。” “只是朕听皇后叫的如此凄厉,你快去把宫里负责接生的稳婆都叫来。”枫如今也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已然方寸大乱。 那尚宫却只是伏了身,语气平静道:“陛下请放心,奴婢已经安排宫里所有的稳婆都在这里候着了,只是产室里也需要清净,进入人多了,只怕娘娘又是分心烦躁,所以奴婢只令那经验最丰富的在里面伺候着。” 枫听她安排妥当,心里的慌乱也渐渐平复下来,只是不停的在后殿门前来回踱步,口中不住的念叨:“孩儿,若是你心疼你的母后,便早些出来,不要让你母后受太多苦楚才好。” 过了不多时,太后自是也接到传报,忙坐了轿子赶了过来。等进了昭阳宫,看到焦急不堪的枫,倒是想起之前他禁足她,不许来这昭阳殿之事,心里气恼上来,便冲着枫道:“哀家如今没得陛下的许可,倒是擅自来了,请陛下治哀家的罪。” 枫见如今萦素生产竟是如此痛苦,这才想到当年太后生自己时也必然如此难过,如今听她这样说,究竟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倒是有些责怪自己日前不该对她那般。 不由愧疚道:“母后,是枫儿当日失言,如今枫儿见皇后生产之痛苦,想起母亲生枫儿时必然也是如此,若是枫儿之前言语间得罪了母后,还请母后宽恕。”他这番话倒令太后有些意外,想起他出生不久,周文帝为了保他安全,便将他送出宫去,以致自己母子分离,所以他回宫之后,对自己始终不亲近。自己也一直深以为憾,今日听他说的动情,心中一软,顿时火气便消了。 “奴婢拜见太后娘娘。”说这话的却是刚才守门的那位尚宫。刚才她见太后驾到,便上前几步在她身边候着,待她与天子说完话,这才不慌不忙的冲她行了礼。 “起来吧。”太后不经意抬眼看了那尚宫一眼,神色却是骤变。“夏贵妃,怎么是你?” 那尚宫冲她淡然一笑道:“奴婢早就不是什么夏贵妃了,太后娘娘您是忘了?这尚宫的官职还是您赐给奴婢的。” 太后蹙眉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请太后恕罪,怕是太后您不记得了,奴婢这尚宫之职,专管这进宫的女子验身和各位娘娘生产之事,今日皇后娘娘临盆,奴婢自是要前来照应。” 枫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他抬眼朝那尚宫打量过去。那尚宫与太后年纪相仿,虽已是徐娘半老,但她周身气质无双,岁月仿佛并没有在她脸上和身上落下太多的痕迹。 看她如今样貌,可以想象她年轻时,姿色不输萦素半分。 那尚宫见天子盯着自己看,神情却无丝毫慌乱,她冲着两人微微一颔首。 “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恕奴婢失礼了,奴婢进去看看皇后娘娘如今状况如何。”她说罢转身刚要走,就听太后慌乱的冲枫喊道:“枫儿,不许让她进产房。” 枫一时愣在那里,完全不明白两人之间有何渊源。那尚宫听了太后这话,缓缓转过身来,之前平淡如水的面上此刻露出一副不带半点温度的笑意,她一时间无语,只盯着太后静默的看了片晌,太后却似被她看的毛了,有些站立不安。 “太后娘娘,直到今天,您还是不相信奴婢么?若是不信,奴婢当年恳求陛下请赐出宫为尼,自此长伴青灯古佛时,您为何又苦苦求了太上皇留下奴婢在宫中?” 太后被她这番话问的一时无语,忍不住退后半步。太后喃喃道:“哀家并非是为了不信你……” 这时,一个宫女跑了过来,先是冲着枫和太后匆匆行了礼,这才在那尚宫耳边悄悄道:“夏尚宫,皇后娘娘如今已经开了两指,只怕就要生了,还请您移步产房。” 夏尚宫没有立时答应,只冷眼看着太后,意思等她示下。 太后苍白着一张脸,挥挥手令她前去,没再出言制止。夏尚宫鼻中轻轻叹息一声,衣袂飘飘的跟在那宫女身后去了。 待目送两人进去产房,枫目带狐疑之色看向太后,太后却别过头去不去看他,似是不想跟他解释过多。 突然,产房里传出的叫声越来越大,一时间枫却将此事抛之脑后,双手合十,只祈求萦素母子平安。 第199章 诞下皇子 整个万乐宫此时都在等候皇后生产的消息,林婉容自是也得了信,她将房里的众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却在屋里菩萨像前跪了,口中只是不住祈祷皇后生个公主。 宫外,商天赐也是已经得到了消息,知萦素正在生产,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既不希望她出什么事情,却又对于她马上要生下别人的孩子而耿耿于怀。 在众人的关切下,声嘶力竭的喊了五个时辰,萦素终于如枫所愿生下一个儿子,当看到稳婆从产室中抱出用锦被包裹的婴儿时,枫似是虚脱一般的松了一口气,太后看着襁褓中那个浓眉大眼,哭声响亮的婴儿则是喜极而涕。 稳婆小心翼翼的将皇子送到枫的手边,枫手忙脚乱的接过那柔弱无助的小婴儿,心里一阵恍惚,自己突然成为了父亲,欣喜加上一丝的茫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他似是才反应过来,他欣喜的冲着众人道:“朕有儿子了。” 除了太后,众人忙跪了一地,齐声高呼:“恭喜陛下,贺喜皇后娘娘。” 见太后在一旁伸着手跃跃欲试的等待着接过自己的孙子,枫忙将婴儿交在太后手中,心里惦记着萦素,焦急的问夏尚宫:“现在朕可否进去?” 夏尚宫转头朝着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宫女们抬了装满血水的铜盆出来,连着那些腌臜之物用布包了一起带了出来,便知里面应该已经收拾妥当,这才道:“想必是里面已经收拾干净,陛下进去无妨。” 枫听她说自己可以进去,忙大步流星的进了里面,见萦素虚弱的躺在床上,衣服虽然已经换过,但是散开的头发被汗水浸透,如淋过雨一般。 枫心疼的走到她身边,沿着床沿坐了下来,她的手耷拉在床边,如今苍白无力,他小心翼翼的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暖着。 “皇后,你辛苦了!” “陛下,臣妾刚刚只看了一眼皇儿就被她们抱走了。”萦素微微撅起嘴,又是埋怨又是撒娇。刚刚她太过疲惫,听稳婆和医女说孩子一切正常,这才略放下心来,究竟是刚做了母亲,不过与孩子分开瞬间,便又忍不住惦记起孩子。 你放心,皇儿一切都好,如今你只管好好休息才是。”枫抚摸着她的手安抚她道。 萦素早已是筋疲力尽,只等着见枫一面与他说两句话,如今心无他念,却要昏昏睡去。 枫见她眼睛半睁半合,没过多时,竟是慢慢的睡了过去,他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随后嘱咐青屏好好照看她,自己轻手轻脚的出了寝宫。 太后还等在外面没有离开,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道:“皇室诞下皇子这是天下第一的喜事,枫儿你要尽快对外宣布,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本宫已经派人去宫外通知太上皇,他若是知道了,必然欢喜的很,想是很快便会回宫。” 枫忙答应了,嘱咐王万石去传尚书令撰写诏书,以告天下。 那边林婉容听了自己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得知皇后如愿生了一个皇子,心下自是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应采月见她神色不善,更是屏气凝声不敢多说一句,唯恐她将火气发泄到自己身上。 林婉容怔怔的看着屋里那盆文殊兰,那文殊兰花期早就过了,如今花盆里只剩下绿油油的叶片。看着看着,她眼中透出一丝能杀死人的寒光。 应采月见她定定的看着那盆花,知她必是怨恨皇后,忙走到花盆前,捧起那盆花对林婉容道:“娘娘,不如奴婢把这盆花丢了吧。” 林婉容见她捧起花盆,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不要动那盆花,给本宫放下。”应采月一惊,险些将那盆花掉在地上,她忙按照她的吩咐,将那盆花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到花架上。 林婉容快步走向前去,见花盆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以后没有本宫的吩咐,谁也不许动这盆花,若是花盆碎了,小心你的狗命。” 应采月一抬眼正对上她扭曲的脸,忍不住浑身一颤,自从来了她这宫里,还从来没有被她这般呵斥过,如今见她为了这盆文殊兰倒是恼怒成这样,心里却不解原因,只是见她因为愤怒扭曲了的面孔,心里害怕,更是不敢问她。 林婉容用手轻轻抚摸了那个花盆,眼里露出一丝癫狂,她口中念念道:“再等等,再忍几天便好。” 她如今整个人变得神经兮兮,倒是更让应采月胆战心惊。 翌日,朝堂之上,枫向殿里的众臣宣布了得子的喜讯,众臣忙齐声恭贺了。只是殿里众人都各怀了心思,真正为了此事高兴的,除了枫,怕也只有浩与王万石了。 天赐今日更是抱病请了假,没来上朝。御史大夫骆榕原本已经拟好了弹劾左相温峤的奏折,正准备右相大人一个眼神便出列弹劾。没想到因为枫宣布了此事,知后面必要大赦天下,便给钱学忠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拖后几天再说。 温峤如今也阴沉着脸,因为这接连几个月,朝里他的亲信和亲属因为御史大夫的不断弹劾,已经都处置的七零八落,如今看来,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这让他如何还高兴的起来? 朝里那些原本左右摇摆不定的两面派,见左相权势凋零,御史大夫与右相如日中天,便纷纷与左相划清了界限。当初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温峤,如今在朝里说话,竟是没人肯随声附和了。 尚书令当殿宣了诏书,即日起,大赦天下,举国欢庆三日,共贺陛下得子。 好在已是秋日,天气没了夏日炎热,因为月子里不能洗澡洗头,萦素感觉这月子里的日子,竟是比生孩子时还难熬。没过几天,她便感觉那油腻腻的头发似是要生出蛆来,自己闻闻身上,都觉得气味难闻。便连她自己,都已经是忍受不了自己邋遢不堪的模样,所以枫每每过来看她,她便令青屏守在门外,竟是不让枫踏入寝宫半步。 两人每日只得隔着窗户说上几句话。“陛下来探望娘娘,自是牵挂娘娘,如何娘娘反要阻止陛下进来?”青屏颇为不解。 “如今本宫才体会了温皇后当日的心思,那阵子她病的形容憔悴,屡屡拒绝陛下的恩宠,本宫当时也不解,她明明是那么盼着见到陛下,原来是怕陛下看到她那个样子,心生厌恶,便是死了也要留个美好的念想给陛下。”萦素叹了一口气,向青屏解释道。 “娘娘富贵平安,大吉大利,再也不要说什么死字。”青屏倒是颇为忌讳这个死字。 萦素的儿子,每到饿了,便有人送来给她喂奶。其实这宫里原本就备有奶娘,本不需要萦素亲自哺乳,只是她初做了母亲,如何舍得将儿子丢给他人喂养。 枫如今倒是有些吃醋,时常隔着窗户埋怨她,自从有了儿子,竟是与自己生分了。 这日,好不容易熬过月子,萦素总算是彻彻底底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澡,等青屏给她精心的装扮了,她这才允枫进来。 青屏笑嘻嘻的拉开屋门,请枫进屋,依照萦素的吩咐,在她洗澡时,宫人已经打开窗户将屋里的空气都换过一遍,寝宫里又放了那许多的干花香囊,整间屋子倒是香气扑鼻。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虽是有些冷清,好在午间的阳光还算明媚,倒是让屋子里异常亮堂。 萦素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理着自己的云鬓,从铜镜的反光中依稀看到枫进屋来,她盈盈一笑,站起身转回头来。只见她梳了一个飞星追月的发髻,头上插了平时最喜欢的紫晶流苏檀木簪,峨眉颦笑,唇若初春的樱桃,大红锦袍下纤腰楚楚一握,让人眼前一亮。 自从怀孕后,她一直以舒服为主,平日穿衣打扮都是从简,便是皇后册封典礼那日,由于孕期已深,她四肢浮肿,却也草草的装扮了一下便罢。如今生产完了,这才又细细的打扮了,如今褪去了她才进宫时少女的青涩,多了一份做了母亲后的那种柔和,肢体比怀孕前略微丰满些许,却更是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来。 “一月不见,朕的皇后却比怀孕前还美了,照这么看,皇后果然应当再多生几个孩儿才好。”枫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萦素,忍不住与她开起玩笑。 萦素听他这样说,又是开心又是害羞,脸上一红娇嗔道:“生孩子臣妾倒是不怕,却怕极了这坐月子。” 枫假作认真道:“那可如何是好,朕还指望你三年抱两,五年抱三那。” 萦素知他开玩笑,也没与他认真。突然想起孩子还没有起名。 “陛下,可给皇儿起了名字没有?”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已经拟好的名字。 “朕早已拟好了许多,只等你挑一个。”萦素接过纸,细细的看了一遍,先是在心里圈出来几个喜欢的,最后犹豫了半天,方指着骏字道:“臣妾最是喜欢这个。” 枫顺着她手指看去,欢喜道:“巧了,却与朕选的一样。那便这样定了,明日早朝朕就对外宣了。” 两人正说话间,正巧奶妈又抱了小皇子给萦素哺乳,枫原本要看她哺乳,她却害羞,令青屏撵了他出去。 第200章 巫蛊之术 话说林婉容自从被封为淑妃后,等到身子大好了,枫倒是去过她宫里探望过几次,只是却从未留宿。 这日林婉容正在自己宫里的园圃中修剪那些兰草,听兰心来通报,却是太后来了,她眼前一亮,眉间隐上一层喜色,暗道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知太后不喜女人衣着邋遢,原本准备换件衣服再去迎驾,转念之间却又作罢,只将双手洗干净了便赶忙往前殿去了。 果然,太后见她身上穿着围裙便迎了出来,眉头一皱,脸色甚是不喜。“哀家就说这后宫里的女人,各个都应当像若琳那般,每天华衣锦服,姿态端庄才是一番皇家之妇的风范,你们一个个倒好,每日都把自己搞的跟这宫里的粗使宫女一样。也怪不得陛下不喜你们。” 林婉容口中忙不迭的谢了罪,心里却不以为然,那尹素兰之前在彩霞殿里还不是每日种花摘草,自己几次去见她时,她皆是粗衣陋衫的,陛下对她还不是宠爱备至? “禀太后,臣妾自幼喜爱种兰草,刚才正在苗圃中修剪,以致仪容不整,还请太后宽恕。” 太后不解问她:“这兰草春天里开花,如今已近冬日,为何倒要这时修剪?” 林婉容笑道:“太后不知,这兰草春季开过花之后,秋天便要将多余的枝叶修剪掉,来年才能开出更多的花,更何况兰草便是没花,叶子也可以观赏,若不修剪,便如乱草一般了。臣妾这些年倒是摸熟了兰草的特性,如今倒是培育了一些品种,秋冬也能开花。原本准备等到今年冬天,给太后送几盆开花的过去装点。” 太后见她始终惦念着自己,脸色方缓和了些。“宫里都道你兰花养的好,本宫竟是没有见过,今日正巧来了,你便带本宫去看看吧。” 林婉容忙答应了,侧身走在前面,引太后去了殿里花园中的苗圃。一进苗圃,一股股潮热之气便涌了出来,肥料的臭味伴着潮湿的气息,太后顿时皱眉掩鼻。 “如今外面天气渐冷,怎么此处还这般潮热?” “太后娘娘不知,这兰草喜欢潮湿,所以臣妾令人用竹蓖和窗纸糊了这棚子,保住潮气。白日有日头晒进来些,晚间却用了暖手用的炭炉保着温度,所以这棚子里比外面热些。”林婉容忙解释了。 “本宫却受不了这肥料味,还是赶紧出去吧。”太后不愿意继续往里走,忙调头出了苗圃。 林婉容也忙跟在她身后出了棚子,却听太后抱怨道:“那棚里的气味难闻,以后你还是多抽点精力,好好打扮打扮自己,陛下要宠爱的又不是那些花草。” 林婉容诚惶诚恐道:“太后教训的是,不过如今倒是有几盆兰草已经抽了骨朵,臣妾正要挪出放到屋里,不如太后去前殿稍坐一下,臣妾将那几株挪出来给太后赏玩。” 见太后点头答应,她忙令兰心带了太后去前殿喝茶休息,自己带了应采月,去棚里挖了那几棵开花的兰草,用布包了根,挪到殿里。 等见了那几株兰花,太后果然顿时眼前一亮,赞赏不已。若说这宫里从来不缺名花异草,便是兰草各宫里都有摆放。只是眼前这几株兰花,形态各异,品种稀少,便连太后也是从未见过。 “这一株兰草叫做猴面兰,开出的花便如猴儿面一般,更难得一年四季都能开花,臣妾不敢妄言,这天龙国里除了臣妾这里,只怕再也找不出这第二株。听说这兰草还是以前宫里花圃从别国引入的,只是运到宫里后,已是水土不服,花叶凋零,原本是要丢的,喜得根还在,臣妾管花圃的人要了来自己培育,如今倒是繁育出几株,却是不好养活。”林婉容指着第一株兰花介绍道。 太后听她说的稀奇,忙凑近了看,那花骨朵里有一朵已经半开,果见那花长得与众不同,竟与猴脸极为相似,由不得啧啧称奇。 “这个叫一品翠,花却是绿色的,原本应该春天里开,臣妾只将这花夏天时放到宫里的地窖里,这花便以为是过了冬,如今秋日里再从地窖里挪出来放到暖棚里,这花又以为是到了春天,这几日便要开花了。” 太后听她把几盆兰花依次介绍完,对于她养兰花的手艺自是赞赏不已,林婉容见太后说话间,眼神频频投向那株猴面兰,便知她心里喜欢,忙道:“今日太后娘娘您来了,正巧这猴面兰就开了,却是与太后娘娘您有缘,不如今日就带了它去。” 太后自打刚才便看上那株猴面兰,只是听她说这花原本就稀少,想着跟她讨要,却又怕她不舍,见她如今主动提出来要送给自己,心里自是喜欢,只是口中还推辞道:“这么稀罕之物,本宫那宫里又没人会养这些,若是死了岂不可惜?” 林婉容脸上堆了笑道:“任是多稀罕之物,若是太后娘娘您喜欢,哪有不舍得的道理,臣妾这里还留有几株可做繁殖用,只是还没开花。这株开的早,太后娘娘您只管带回去便是。臣妾平日也经常去叨扰太后娘娘,若是需要修剪施肥,臣妾自当代劳。” 那花刚从苗圃中移了出来,却还没有盆子,只用绸布包了根,周身都是泥巴,甚为简陋。如今既说要给太后带回去,林婉容忙令兰心去取个新的花盆来。 兰心去了一遭,却没有找到花盆,以前林婉容经常要从苗圃中挪花出来,所以宫里的空盆子一直都没缺过,如今倒是奇怪,竟是一个都没找到。 兰心空了手回来复命,原本以为林婉容会责备自己无用,自从应采月来了之后,林婉容对兰心便大大不如以前了,贴身之事竟是都交给应采月去做,只有一些粗实的活才让兰心去管。 林婉容假意皱了皱眉,却没再吩咐兰心,而是转头对应采月道:“即是没有空盆,你且去看看咱们这宫里哪个盆能腾出来先用着。” 太后见没有盆,便道:“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你改日挪好了再给本宫送去便是。” “这猴儿面虽好,花期却不长,臣妾怕改日败了倒是扫了太后娘娘您的兴致,还是今日带去吧。”林婉容坚持。太后见她坚持,心里又着实喜欢那花,所以便任由应采月去寻盆去了。 过了不多时,应采月从寝宫中端出一个清雅秀丽的花盆来,里面原先种的花已是枯死。 “娘娘,奴婢看了,只有这株花已是过了花期,枝叶也枯了,不过盆子倒好。”应采月捧着花盆道。 兰心看应采月手里捧着的花盆,却是之前林婉容从皇后那里要来的那株文殊兰。她见林婉容没有反对,便也咬了嘴唇,没再做声。 林婉容点了点头道:“便是它吧。”应采月忙将那盆放在地上,伸手去拔那株已经枯萎的文殊兰。 “蠢材,如何能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做这些,快拿去后院里移盆便是。”林婉容略带不满的瞪了应采月一眼,嫌弃她没有眼力劲。 只是不等她把话说完,应采月已经一把把那文殊兰连根拔起,那文殊兰虽然已经枯死,但是那根却生的盘根错节,如个网子一般。 只听应采月突然一声惊叫,一把将手中的文殊兰丢在了地上,那枯萎的花砸在殿里青石板铺就的地板上,竟然发出一声金属落地沉重的响声。 “你是要作死吗?当着太后娘娘面这般大呼小叫!一点规矩都没有。”林婉容忍不住上前一步,竟是扇了应采月一个耳光。 应采月忙跪在地上,一脸惊恐的指着地上那文殊兰道:“奴婢该死,只是这花的根里有个死孩子,倒是吓了奴婢一惊。” 众人听了她的话,心里具是一惊,林婉容忍不住怒道:“如此小小一株花,如何能有个孩子在里面,满嘴的胡言乱语。” 应采月不敢再说话,只是一脸惊恐的指着那文殊兰。林婉容皱了皱眉,冲着兰心道:“你去取来看看。” 兰心忙上前,俯身去地上取了那文殊兰,等从地上拎起时心里也是奇怪,那枯萎的文殊兰竟是重的出奇。 她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那交织如网的根里,隐隐约约有个小人的模样,掂着重量应该是个金属制成的小人,只是小人被泥巴等物包裹了,却看不真切。 “娘娘,似是有个什么东西在里面。”兰心双手将那花呈在林婉容眼前。太后自始至终听得都是一头雾水,此时也从座位上起身,走下来看兰心捧着的那物件。 那物倒似长在根里一般,被花的根包裹的严严实实,林婉容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似是站不稳。 “去取盆水来,将这泥土涮涮,哀家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妖物。”太后吩咐道。 应采月忙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飞也似的去端了一盆水,兰心看了一眼太后,见她向自己抛了一个眼神,便提了那文殊兰的叶子,将花根在铜盆中涮了涮。等那泥土洗净,里面的的东西便呈现在眼前,由于放置的时间太久,那东西上已经长满了绿色的锈迹,却是个面目狰狞的铜娃娃。 众人看清楚那物,心里一股凉气升腾出来,兰心更是哆哆嗦嗦,拿捏不稳。 “这盆花从何而来?”过了片刻,太后总算是发声,她阴沉着脸问林婉容。 林婉容双目睁得大大的,似是依旧沉浸在惊恐之中,一时间倒似没有听到太后的问话。 见她没听到太后的问话,跪在地上的应采月忙战战兢兢的回答说:“此花就是之前皇后赐给我们娘娘的那盆文殊兰,因是皇后娘娘所赐,所以我们娘娘一直都放在自己的寝宫中,今日寻盆,奴婢见这花花期已过,枝叶枯死,所以才拿了出来。” 太后听她这样说,想起前些日子,林婉容去自己宫里时,应采月说的那番话,如今旧事重提,不由得她心里不惊。 “你把这东西取出来!”太后冲着兰心吩咐道。 兰心忙答应着就要扯开那些根须,太后心念一转,忙又道:“先不要弄开!”她转头看了看呆在那里的林婉容,神色严肃道:“算算如今陛下应当是下朝了,你带着她们二人,跟着本宫去趟昭阳宫。” 林婉容这才缓过神来,忙应了一声,嘱咐采月和兰心两人拿了那株文殊兰,捧了花盆跟在自己身边,随着太后一行人朝昭阳宫去了。 果然不出太后所料,枫已经下了早朝,如今正在昭阳宫里,准备与萦素一起共进午膳,见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他令乳母抱了王子骏过来,与萦素一起逗那孩子玩。 两大一小正玩得高兴,却听昭阳宫门外候命的太监进来报,说是太后与林淑妃在昭阳宫门外求见。 自从王子骏诞生后,太后自是万分喜欢这个孙儿,时常去宫里的育儿所看望王子骏,有时还会令乳母带了王子骏去长乐宫给周文帝看看。周文帝自从退位后,不是出宫去行宫消遣,便是窝在那长乐宫里养鱼养鸟,倒是不常来这万乐宫了。自萦素诞下皇子,太后与她之间的嫌隙倒是缓和一些,太后对她虽是依旧不喜,只是对这孙儿却是宠爱到了极致。 碍于儿子和孙儿的面子,太后每每再见萦素,虽是依旧板着一张脸,与她并无更多的话说,但那些伤人的话究竟也没再出口。 两人听了太监的传报,只当是太后和林淑妃来看望皇子,由是太后也来了,两人俱是起身亲自去门口迎接。 没想到刚一见太后,却见她黑着一张脸,见两人迎了出来,非但没有半句寒暄,却怒气冲冲的丢开两人自己径直进了昭阳宫的前殿。 萦素与枫互相对视一眼,均不知太后今日又是为了那粧事而如此恼火。 “母后,淑妃,你们是来看骏儿的吧。”枫知自己儿子是母亲的软肋,忙从乳母手中接过皇子骏,准备抱给太后。不管什么事,先让她消消火再说。 “陛下,请乳母先把皇子带出去,哀家有些话要说,倒是怕吓到了孩子。”太后一反常态,竟是看都没看孙儿一眼。 “母后,您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枫将手里的孩子交还给乳母,见太后一脸怒气,林婉容却是一脸的惊恐神色,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萦素朝着乳母悄声嘱咐了一下,让她带了骏儿出去,乳母见殿里气氛紧张,巴不得赶紧的离开,得了皇后的示下,忙抱着皇子,匆匆向众人行了礼,带他出去了。 太后见乳母带着孙儿去了,这才对身后的林婉容道:“把那东西呈上来。”应采月忙上前一步将用布包裹的花盆放到地上,自己又退回到林婉容身后,兰心则把那株文殊兰双手呈给太后。 “皇后,地上这个花盆你可认得?”太后耷拉着一张脸,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萦素走上前去,仔细辨认了一下地上的花盆,便一脸疑惑的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个花盆而已,臣妾想不起来了。这样的花盆,宫里倒也多得是。” 一时间,她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在她看来,地上只不过是一个宫中处处可见的普通的花盆而已。 太后从兰心手中接过那株枯萎的文殊兰,伸手递在萦素眼前道:“那这花你可记得?” 太后用手遮了那花的根部,只让她看到已经枯萎的枝叶,萦素看了一眼便道:“这花臣妾倒是认得,此花乃文殊兰。” 到了此时,连枫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太后阴恻恻一笑,将刚才用袖子遮掩的花根露了出来,网状的花根与里面的铜人顿时呈现在萦素和枫面前,萦素突然注意到花根中面目狰狞变体绿锈的娃娃时,也是险些惊呼出口。 枫见她变了神色,忙也上前看了,见了那物,便皱眉道:“母后,您这是何意?” 太后见萦素脸上花容失色,以为她是见了此物心虚了,便冲着枫道:“枫儿,哀家倒要问问你这皇后是何意?” 萦素闻言一脸诧异的看着太后。“母后,臣妾不知您何出此言?” “林淑妃滑胎之前,你可是送了一株文殊兰给她?” 萦素回忆了一下,记起当日两人都有孕在身,有日林婉容说喜欢这文殊兰,求自己赐她一棵,自己便令青屏从园中挪出一颗在花盆中给她送去,便道:“确有此事。” “可是种在这个盆子里的?”太后又问道。 因为是让青屏移到盆里给她送去的,所以萦素却没回答,只是侧头看了一眼青屏。 青屏忙上前一步,辨认了一下地上的花盆,赶忙回话道:“禀太后娘娘,那日倒像是这个盆,只是时间久了,奴婢也记不清了。” 太后见两人认了,便放下心来,转头朝枫道:“枫儿,今日哀家去淑妃宫里,见她一株兰花养的好,便想带回宫去,当时却没有空盆,也是天理昭昭,让这瞒天过海之事暴露了出来。” “母后,您这是何意?”枫依旧是一头雾水,理不清头绪。 “枫儿你看,这花根中的铜人,已经是被花根包裹,显然放进去已不是一天两天之事,想必是自从种入这个花盆中,此物便被埋了进去,虽然本宫也不知此物是何物,但是看这娃娃面相狰狞,必然不是什么吉祥的物件。若说巧,如何就那么巧,自从皇后送了淑妃这花,不久之后淑妃竟是滑胎了。” 枫皱眉道:“母后莫要太过紧张,也说不好这物混在土里,当时种花时没有发觉罢了。” 第201章 诬陷未成 太后冷冷一笑道:“若是普通之物也就罢了,不如令太卜令前来辨认一下便知是不是巫蛊之物。” 枫看了萦素一眼,见她神色坦然,显然此事她毫不知情,便令人去传了太卜令前来。 太卜令因不知陛下何事传他,便将卜卦用的用具都一起带了来。 “太卜令,你可认识此物?” 太后把那个包裹了铜人的枯花递给太卜令。太卜令忙小心翼翼的接了,他对着光仔细的看了,看着看着,他脸上变了颜色,“禀太后,这铜人上像是有字,可否允许小人将此物从这根中取出仔细查看?” 太后之所以阻止兰心没有取出此物,就是想让枫当面看看,此物不是后来才放入的,而是一早就放到花盆中的,如今萦素与枫都已经看过,所以她便点了点头算是允许。 那花根已是有些干枯,撕扯起来却不太容易,萦素便令青屏去取了剪刀来,将花根剪开,那铜人随即从里面滚了出来。 太卜令接了那铜人,走到光线强的地方,又细细的看了,便一脸凝重的冲着枫和太后道:“禀陛下,禀太后娘娘,依小人看,此物正是诅咒人流产用的巫蛊之物。不过却不是我国的物件,小人之前在书上看到过,倒似是以前幽丽国之物。上面篆刻的也正是幽丽国的文字。” 他这一番话出,说的众人俱是一惊。 “幽丽国?这宫里如何会有幽丽国的物件?” 便是太后,也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涉及了幽丽国在内,天龙国当年灭了诸国,其中就有幽丽国,此事人尽皆知,这宫里自是忌讳提起以前那些被灭之国的名字,如今乍闻,她倒是颇为吃惊。 “禀太后娘娘,奴婢当年与皇后娘娘一起选采女入宫,奴婢还记得皇后娘娘出身凤鸣镇,当年,凤鸣镇乃处在幽丽国国境之内……”应采月忍不住开口补充了一句。 太后闻言怒道:“枫儿,你刚才也看到了,那物件已经是长在那花的根里,绝非一日两日之事。如今证据确凿,且不说皇后从哪里得来这幽丽国的巫蛊之物,只说她这身份也应派人严查,万一真是原先幽丽国的余孽,如何能成为一国之后?况且她已是犯了这嫉妒以及在宫里行巫蛊之术的大忌,请陛下为了这后宫和王室的安危,一定要严惩这妖妇。” 青屏见萦素一言不发,竟是没有一言辩解,她心下一急,直挺挺的跪在地下道:“禀太后娘娘,这花儿当时是奴婢亲自移栽在这盆里,当时那土奴婢还细细的筛过一遍,绝无此物。此事与我家娘娘没有一分半毫的关系,还请太后娘娘您明察秋毫。” 太后低头一看,说话的竟然又是几次三番跟自己对着干的那个宫女,心下怒火便不打一处来。 “怎么又是你?上次本宫还没顾上治你的罪,这次你又忙不迭的自己跳了出来,本宫看此事便不是皇后做的,也必然是你这个贱婢搞出来的事!” 林婉容见太后将矛头指到青屏身上,只怕前功尽弃,忙不迭上前一步冲着萦素行了一礼,噙泪道:“皇后娘娘,臣妾当时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您当时贵为贵妃娘娘,便是知道臣妾也怀了身孕,臣妾也撼不了您地位半分,您如何可以这般狠心。” 萦素愣愣的看着林婉容,此事来的太过突然,她全然没有一丝防备,以至于林婉容所说的,她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放肆,此事尚未查清,你如何就敢认定是皇后所为,还不给朕退下!”未等萦素开口,枫上前一步,挡在萦素身前。 萦素看着身前那个身影,心中一宽,只要他不曾疑她,其他人如何污蔑陷害,她心下皆不在意。 青屏见自家娘娘竟是不知辩驳,更是着急,以头叩地道:“还请太后娘娘明鉴,这花原本不是我们娘娘主动送给淑妃娘娘的,是淑妃娘娘说喜欢此花,我们娘娘才令奴婢挪了一株在盆里,当时便让淑妃娘娘带走的。太后娘娘您想,我家娘娘如何会提前备下这阴毒之物在宫里。” 她只一心担忧皇后被人栽赃,所以急的将头扣在地上铿锵有声,如今说完话抬起头来,额头上已是一片青紫。 “母后,此事绝非皇后所为,这里面必有蹊跷。”枫微微转身,冲着太后劝道。 “你这贱婢,见哀家没有处罚你,你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没上没下,如今主子们说话,如何有你说话的份,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先打三十大板再说。”太后早就看青屏不顺眼,几番整治她都没能如愿,今天趁着这机会,正好先修理她。 “母后,事情还没查清楚,还请您不要妄动刑罚。”萦素如今缓过神来,见太后要打青屏,心下一急,忍不住将青屏护在身后。 太后冷冷的看了萦素一眼,这一眼倒是看得萦素心里一阵发冷。 眼见着太后带来的太监将青屏从地上拖出殿去,耳中只听到青屏逐渐远去的求饶声。 “母后,此事必然是有人陷害皇后,还请母后莫要旁听偏信。”枫心知此事绝非萦素所为,但看那物确实非这几日才放入花盆中,便是林婉容想诬陷皇后,想必也不会在自己还怀有身孕时,便在自己宫里布置了那般不吉利之物,说来此事确是颇为蹊跷。 太后斜了他一眼,不悦道:“枫儿,你莫要被人蒙蔽了圣听,你刚才也看到了,那物是长在根里的,显然是几个月前就已经放入,且不说这事是不是皇后授意,只说刚才那丫头,绝对逃不过干系。” 萦素听她这般说,显然是太后已经认定此事必然跟自己有所关联,以前虽知太后不喜欢自己,但是如今看她竟是把自己当成仇人一般。 她原本也是一国公主,如今虽然国破家亡了,但那与生俱来的傲气却不曾磨灭。如今惊讶、委屈、愤怒一时涌上心头,顿时脸上凄凄惨惨的神情尽散,她伸手将已经溢出眼眶的泪一把擦掉,正色对太后道:“太后娘娘,臣妾不愿意多做辩解,只是臣妾与此事毫无关联,太后信也罢不信也罢,一切只等陛下裁夺便罢。”她口中不再称呼太后为母后,却改为了太后,这让众人都听出她语气中的愤怒。 她这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原本乱哄哄的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太后原本就不喜欢她倔强的性格,如今见她这个态度,更是一把怒火自胸中燃起,她转头看向枫,哆哆嗦嗦的道:“枫儿,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 见儿子竟是没有立刻呵斥皇后,太后便气恼道:“枫儿,皇后以下犯上,你先废了她这个皇后,然后把她押送宗正府处置。” 林婉容自从刚才就一直在冷眼旁观,见太后与萦素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心下自是暗喜不已,如今两人剑拔弩张,她忙在旁煽风点火道:“皇后娘娘,臣妾也想相信此事不是皇后娘娘所为,只是这人证物证俱在,倒让人如何不会怀疑到娘娘身上?再者,便是太后娘娘问询几句,您又如何可以对太后娘娘如此无礼?” 太后听她说的这几句,越发觉得林婉容知书达理,萦素恃宠而骄,对她的厌恶更是增添了几分。 枫却被她们吵闹的头疼,不耐烦道:“母后,淑妃你们先都回去,此事朕必然会查清楚,到时候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太后原本以为枫至少会先将萦素关起来,令宗正府去查此事,没想到他这话里竟是完全不信此事是皇后所为,便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半响,才道:“枫儿,难道你宁可信这个妖妇?却不信哀家?你且想想,自从她入宫以来,宫里发生了多少事?本宫听说之前太子府里那个聂晓蝶,与这妖妇私交甚好,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想想那聂晓蝶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她还克死了已经仙逝的皇后,听绣珠说,若琳最后生病那阵子,她每天都去昭阳宫里,说是照看皇后,依照今日之事,若琳搞不好也是她用巫蛊之术咒死的。” “母后,您越说越发过分,皇后是怎样的人,朕最是清楚不过,你们都不必再多说了!”枫眼见母亲对萦素的误会越来越深,心里也是烦躁不安。 太后却依旧不依不饶道:“本宫一直不喜欢她,不只是因为她性格倔强,还因为她长了一张狐狸脸。刚才太卜怎么说来着?这物件是幽丽国之物不是吗?本宫也听说过,以前幽丽国的女子,倒都是这种狐狸脸的居多。” 枫明明心知萦素的真正身份,这显然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她,以为她从凤鸣镇而来,便诬陷她是幽丽国人。结果太后还可劲往幽丽国上靠,此番言语只令枫哭笑不得。 他侧眼见萦素嘴唇蠕动了一下,心里怕她一气之下会说出真相,忙拉了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企图让她冷静下来。 “母后,你还是请回吧,如今儿臣已经不是太子了,这昭阳宫里的事,还是请让儿臣自己处置吧。” 太后干瘪的嘴唇颤抖了片刻,然后一脸失望道:“陛下,好自为之。” 说罢,也顾不上一脸惊愕的林婉容,便拉长着脸,带了长乐宫的太监和宫女,径自出了昭阳宫。 林婉容原本以为今日有太后撑腰,虽然不至于当时便能废后,但至少陛下会令宗正府的审讯皇后。没想到陛下竟然为了皇后,连太后都得罪了。自己再留在此地必然没有什么好处,忙低了头匆匆的告了退,也带着应采月和兰心灰溜溜的去了。 等到太后与林婉容都走了,昭阳宫里的人却从殿外抬了青屏回来,不过好在那些太监知青屏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如今罪名没定,便也没有下狠手。 不然这三十大板打下去,她如何还有命在。 饶是如此,长乐宫里的太监始终要给太后面子,所以只用了巧劲,打的这个如花少女也是皮开肉绽,好在内里伤却不重,如今抬回殿里,青屏已是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萦素看她这般惨样,心里一阵阵难受,顿时哭红了眼睛。 “青屏,都是本宫没有护你周全。”萦素俯下身,摸着她冰凉的手,看她遍体鳞伤,心疼不已。 青屏却一心只惦记着她,怕陛下信了太后之言,便勉力支撑了半个身子,冲着枫道:“陛下,奴婢发誓,此事与我家娘娘没有丝毫的关联,若有虚假,奴婢愿堕入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不得为人,还请陛下还我家娘娘清白。” 萦素见她完全不顾自己的伤痛,还在惦记自己不要遭人诬陷,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枫冲着青屏点了点头,青屏这才放心下来,一口气撑不住,顿时晕了过去。 萦素忙令人将她抬回后殿,嘱咐人细心照看她。枫挥挥手,殿里的太监宫女忙知趣的尽数退了出去,他这才拉了萦素的手,与她并肩坐在锦垫上。 “不知是何人,想要陷害你,却拿了这幽丽国之物来。刚才朕真怕你一时情急,将自己身份说出来。若是母后与满朝文武知晓了你的身份,那可如何是好。”枫说话间愁眉不展目光森然,眼睛只盯着太后临走时抛在地上的那个铜人。 “若此物不是幽丽国之物,却是婆娑国之物,陛下是否会怀疑臣妾?” 枫摇头道:“任她便是证据确凿,朕也不会疑你分毫,若是疑你,那便是疑了朕自己? 萦素愕然抬头,眼神中顿时透出许多感动。 枫拉了她的手,疑惑道:“只是此事不知是何人所为,目的显然是想朕废了你这个皇后。”说到这,枫想起之前如意夫人之事,事后想,必然是有婆娑国旧人想要以女人扰乱这后宫,以便达到颠覆天龙国的目的。但是这次之事,对方分明又不知道萦素原本是婆娑国人,只怕跟上次之事不是一伙人所为,这也让枫一时摸不到头脑。 他顿了顿,看着萦素的眼睛问她道:“萦素,你心里可有怀疑之人?” 萦素想了想,也是一头乱麻,似是脑中有些蛛丝马迹,又似是无法联系在一起。只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只是今日之事,只怕母后与臣妾的隔阂更深一层。”萦素此时也有些后悔刚才自己一时气急,与太后顶嘴,只怕让枫难做,可是碍于自尊,道歉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枫却不以为然道:“改日朕去看望母后,说几句好话便是了。倒是林婉蓉,不管是谁指使,她必是也参与了此事,如此也好,朕因为那孩子,始终对她心存愧疚,如今见她这般,倒是一了百了。” “只是委屈了青屏。”萦素想起伤痕累累的青屏,有些痛心,每次青屏都是代自己受过。 “你若不提,朕倒还忘记了,你这宫里只有一个少不更事的执事宫女确实不妥,应当安排个老成的尚宫来辅佐你才是,在这宫里,你可有相中的人选?若是有,只管调来昭阳宫便是。” 萦素心中暗道,若是英姑还在,那该当多好。这宫里的人她熟悉的并不多,枫骤然提起,一时也想不起合适的人来。只是今日见那林婉蓉,想她平日对自己也是恭敬有加,没想到却藏了这般深厚的心思,当日自己还想赐食给她,幸好青屏拦着,不然又是一桩说不清道不明之事。由此看来,在这宫里若想自保,果然是需要多几个人在身边照应才好。 第202章 两派之争 此后的几日,枫令王万石着人细细暗探这几个月以来,林婉容宫中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 只是林婉容自从怀孕后,除了将应采月从杂役司收为己用之外,她的宫里也并没有其他新进的太监宫女,枫也令人将应采月传唤来细细盘问,只是她每次都口径一致,只说是那花盆从彩霞殿拿回去之后,便一直在林婉容所住的内殿里放置着,并无旁人动过。 一时之间,那铜人的来历倒是无从查起,成了一桩悬案。 这日,正逢大朝,这次御史大夫蓄势勃发,他带领手下几个御史令,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左相温峤。之前一直不曾弹劾他,便是忌惮他朝中旁支众多,怕一次弹劾不成,日后却被他防备了去。所以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先是从左相的那些附属者开始弹劾,先是弹劾一些无关痛痒之人,步步为营,渐渐将矛头对准左相阵营的关键人物,待左相发现时已是为时过晚,温峤在朝中竟是渐渐孤立了起来。 以骆榕为首,在钱学忠的默许下,耗时数月,竟秘密的收集了众多左相的罪状,今日一张奏折,书满了左相众多违法之事。洋洋洒洒千言,实有罄竹难书的架势。 枫从大殿执事太监手中接过奏折,先是粗略的看过一遍,一道冷笑渐渐浮上嘴角,这次御史大夫行事异常保密,殿里众臣今日听他开口弹劾温峤,心中脸上具是一惊。 温峤胡须掩盖下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不屑一顾的模样,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辩解。 枫将手里的奏折交给王万石,用深不可测的目光朝着殿下一扫,原本交头接耳的众臣立时安静下来,皆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 “万石,朕看左相大人脸上似有不服之意,你逐条念给左相大人听听。” 枫依旧不动声色。王万石忙应声,双手捧过奏折打开来,清了清嗓子,从头开始念了起来奏折开头便道是控诉左相擅权骫法,邀结党羽,残害大臣,罪迹多端,性情刚愎,器量狭隘,势力愈张,骄横日甚难以枚举,后面配以一项项的事实做为证据。 开始温峤听王万石朗声念出那些大义凛然的指责之词时,脸上还波澜不惊,待听他读到下面一项项罪状的明细部分,脸上终于变了神色。 待王万石读罢,殿里一片寂静。过了半晌,枫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他目光一转,透出些许威严。 “左相大人,不知你可有辩解之言?”温峤却没有枫想像的那般惊慌失措,他先是目光森然的朝着御史大夫和右相等众人看了一眼,这一眼倒是让众人都打了一个冷战。他这才朝着枫躬身一作道:“陛下明鉴,老臣忠肝赤胆,几十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辅佐天龙国的历代国君,只怕陛下心中存了卸磨杀驴之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臣便是万般辩解又是何用?陛下自己看着处断便是,只怕后人看到老臣的下场寒了心,自此再也无人敢效忠国君。” 枫听他这般说,顿时怒从中来,弹劾左相事关重大,自是不能有丝毫闪失,这些罪状,必然都是骆榕一一核实过的。 温峤只怕自知辩驳也是无用。如今倒是不发一言辩驳之语,只将御史大夫的弹劾说成是枫的授意,更是想让枫套上一个杀戮功臣的暴君称号,这让枫如何不怒。 骆榕这几个月间,弹劾温峤在朝中的旁枝甚是得心应手,见温峤一直没有反抗。原本以为今日自己弹劾,只等他恼羞成怒出来否认这些罪名,便好拿收集的证据一项项的与他对峙,却没想到老狐狸来了这么一手,让自己几个月辛辛苦苦收集的证据竟然都无用武之地。 “左相大人顾左右而言他,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奏折上的罪状,便是朕犯了,言官一样也会弹劾,若非事实,左相大人皆可一一反驳便是。难不成因为左相大人自缚是当朝开国元老,任多少罪状都可以功抵过?”枫不悦道。 温峤冷哼一声道:“人证物证具可捏造,老臣只是不屑于与这些跳梁小丑对峙,想当年,诸国鼎立,战火纷乱,我天龙国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这十几年来,老臣一家舍生忘死,带兵东征西战,将这疆土拓宽了多少,陛下和殿里各位大臣只怕心中皆是有数。如今天下刚刚太平几年,老臣心中也是有数,想是飞鸟尽,良弓藏,始终躲不过这兔死狗烹的下场罢了。” 骆榕见温峤竟是视自己如无物,心里也生出恼怒,原本有一事,他也只是听线人汇报,却苦于没有证据,想着那些有名有据的罪状也够温峤受的了,所以并没有写在弹劾的奏折里,如今见温峤这般态度,便将心一横,从臣列里站出来,朝着陛下一躬身道:“陛下,既然左相大人拒不认账,又污蔑微臣收集的证据以及证人都是捏造。微臣倒是听说左相大人家里,用了宫里出去的织造局的老人,又私留了些帝用的锦缎布料……。” 说到这,骆榕斜眼朝温峤看去,细查之下见他胡须微微一颤,心里便多少有了底,认定了线人的话自是八九不离十,忙又接着道:“左相大人怕是在自己家里,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若得搜出,只怕左相大人便是百口也莫辩了。” 骆榕虽然说的隐晦,但是殿里众臣都已经听出他意指温峤在丞相府私造了龙袍,这若是属实,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原本安静的大殿顿时喧嚣如集市,众臣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温峤听他说完,脚下一个趔趄,不复刚才稳若磐石的神态,倒是有了一丝惊慌,他强自镇定了一下情绪。也不看骆榕,只是冲着枫道:“陛下,奸佞误国,臣自是问心无愧,便是敞开大门让人去搜,若是搜出了骆榕那小人所说之物,老臣俯身就法自是无话可说,若是搜不出什么,陛下你误信小人之言,污蔑三朝元老,却又如何向天下臣民解释?还请陛下给老臣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枫看了一眼骆榕,心里也疑惑他那弹劾书上诸多罪证,便是桩桩属实,最后也不过落个左相辞官罢免之罚。若是私藏龙袍确有证据,这可是谋反的大罪为何最初却不曾写在第一条里。 骆榕虽然看温峤那神色,知线人所说应是实事,只是那线人也道此事事关重大,除了左相本人,却不知那龙袍王冠藏在何处,真要是搜起来,那丞相府想是密道横生,自是藏在极为私密之处,最终若是搜不出来,倒是为难事一桩。 他眼睛虽然盯着自己的脚尖,但是枫那如炬的目光扫来,他也不好当做看不见,只好抬头朝着枫拱手道:“陛下,臣自认那证人所言非虚,只是丞相府占地数倾,必是藏在极为隐秘之所,不过微臣相信,若是细细的搜,掘地三尺,不计时日,必然能搜到此物。” 他如今也是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冲动说出那话,只是说出口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如今已是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的回禀。枫听了他的话,却有些犯难,若说那丞相府他也曾听人提起过,其占地面积竟是如以前的太子府差不多。其内房屋百间,真要搜查起来,劳师动众不说,只怕里面密道攀枝错节,最后未必真能搜出什么。 况且仅以一毫无依据的密报就大举派人搜查三朝元老的住所,让不明真相的百姓看来,便着实应了温峤所言。想到这,他略一沉吟,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朝着温峤道:“已经仙逝的温皇后,却是左相大人您的嫡亲孙女,其温婉贤良,实是一国之母的典范。”众臣听他突然提起已经仙逝的皇后,不知他意欲何为,便连温峤脸上神色也颇为诧异。 枫走下御座,踱步到温峤身边,原本温峤脸上神色狰狞,如今听他温言说了这几句,脸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自太上皇退位后,朕倒是难得见太上皇一面,听太后说太上皇出宫游遍名山大川,乐不思蜀。左相大人戎马半生,如今也是两鬓见霜,何不趁着精神还好,放下这朝堂上的烦事,随着太上皇出外走走?”枫徐徐道来,殿里众人顿时都听的明白,他这是企图劝温峤主动辞官。 温峤紧蹙了眉,各种心思在心间翻腾,自己辞官之后,朝中家族中的众人必然会被异己铲除干净,自此后,自己家门与这朝堂只怕再无干系。借着多年积累下的家产,自家虽是富甲四方,可以逍遥自在的过此余生。但是一想到自己戎马半生,却是为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帝王做了嫁衣,心中实有不甘。 如此一想,他眼前光芒一闪,心里生出赌性来,随即直视着枫的眼睛道:“老骥伏枥,志不在山水之间,这延绵万里的山河,无处不流淌着老臣年轻时的热血。若是陛下对老臣有所猜疑,老臣愿敞开丞相府大门,任由陛下派人搜查。只是有一点……” 他阴恻恻的朝骆榕与右相看了一眼,接着道:“若是三日之内,陛下在老臣家中搜查不出什么,对于污蔑本相的一干人等,还请陛下在这朝堂之上还老臣一个公道。”说罢,他不再言声,只是神情肃然的盯着脚下的青石板。 枫心下踌躇,朝着骆榕看去,骆榕却心虚的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他投来的目光。 枫又看向钱学忠,右相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他心下不齿,心中冷笑这些人竟是敢做不敢当,如今倒是将这矛盾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又朝着商天赐看去,却看到他一副自信满满的笑容,天赐朝他微微一点头,枫心里顿时觉得有了底。 他随即走回御座,等坐定了,这才朗声宣布道:“既然如此,朕便允了左相大人之言,今日散朝后,还请左相大人以及相关朝中亲属暂且留在内务府,三日之内,若是在丞相府搜查不出什么物件,朕自会还左相大人清白。” 温峤斜眼看了一眼殿里的众人,却道:“不知陛下意欲派何人前去?” 枫略一沉吟道:“既然是御史大人提出,便派御史大人前去便是。” 骆榕忙上前一步应声,心里盘算着便是将整个丞相府翻过来,也要找到那个谋反的证据。 温峤眼中透出一丝阴郁。“陛下,这样于理不合吧?便是骆大人拿出什么物件,如何证明是从老臣府中搜出来的?” “那依左相大人看朕应当如何安排才能心服口服?”枫修长白皙的手指摸索着奏折的边封,将心思深深的敛在心间。 “老臣但请陛下安排浩总领与老臣长子一同前往。”温峤虽然一直想除去浩,但是对于他刚正不阿的秉性还是深信不疑。 不过便是深信,也还是怕他在枫的授意下会做出什么违心之事,依旧要求有自家人的陪同。 枫看了一眼浩,浩面色凝重的点了一下头,枫这才道:“便依左相大人之言。” 温峤闻言心中一松,他朝着殿中众人环视一圈,眼角闪过一丝冷笑,这满朝文武在他眼中,皆是蠢材。尤其那个骆榕,自己不过是两句激将之法,果然就轻易的上当了。这种对手,实在令自己不屑一顾。 第203章 曾经姐妹情深 退朝后,在枫的旨意下,御林军去温府门外守了,温府中一干人等皆被暂时请出温府,另行安置。 温峤则按照旨意不得回家,只留在宫中内务府内休息。 浩与温峤长子一起去了温府搜查。 昭阳殿里,萦素正跟乳母拿了拨浪鼓逗皇子骏玩,皇子骏虽然还不到百天,却已然会笑了,在两人的逗弄下,不时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待枫进了殿里,萦素忙站起身抱了孩子给他看,却见他神色不似以往,脸上的笑容有些敷衍,目光恍惚不定,似是有烦心之事,便忙令乳母抱了皇子骏出去。 这才又走近枫的身边,关心的问他:“陛下可是身子不舒服?臣妾见你脸色不好。” 枫朝她勉强一笑,却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多年来,温峤一直如一块巨石压在朕的心头,让朕喘不过气来,终于等到这一天,言官弹劾了左相。” 萦素闻他所言心中一动,这温峤是当年提议攻打婆娑国的主谋,说起来便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况且他为人嚣张,之前自己也见过他对周文帝和枫的态度,完全把两人都当成傀儡国君,仿佛他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难道是左相羽翼犹丰,言官弹劾却也奈何不得,所以陛下才如此忧心?”萦素坐在他身边,神色间也露出几许忧虑之色。 “这朝上之事朕平日未与你细说,这数月来,左相在朝中羽翼,也已经抽丝剥茧般的慢慢稀落了,只是他自身余威犹在,朕原本念在他三朝元老,又想着已经仙逝的皇后情分上,想放他一条生路,只是他却自信满满,非要逼得朕去搜他丞相府。但是他这般自信,朕倒是有些担心,万一真搜不出什么,后面给了他反扑的机会,局势反倒再难收场。”枫忍不住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接着道:“说来还是朕想扳倒他之心太过急躁,一时间的决定竟是有些仓促。” 萦素免不得又拿了话安慰他许久。 “对了,朕只忧心朝上之事,却忘了问你,这几日,母后有没有为难你?” 上次铜人之事因为没有线索,只得暂时搁浅,太后却派人催促过枫几次,只令他务必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淑妃一个公道。 “陛下说起此事,臣妾也正想跟陛下禀明来着,母后前几日倒是来过这昭阳殿,正巧臣妾去了御花园,却不在宫中,还是回来后听夏尚宫禀明才知。后来臣妾便带了夏尚宫去了母后那里问安,没想母后却又避而不见。这几日母后倒是没再来过。” “夏尚宫?”枫微微皱起眉头,他并不记得萦素之前宫里有这么一个人。 “怕是陛下前廷事多忘记了,那日陛下不是跟臣妾提起,让臣妾寻个老成稳重的尚宫安置在这昭阳殿么?臣妾思来想去,记得当日进宫验身时遇到的那位尚宫看上去颇为稳重和善,后来又听青屏说起,当日臣妾生产时,也正是夏尚宫安排稳婆接产,所以便去尚宫局请了夏尚宫过来昭阳宫辅佐臣妾。” 刚才她说夏尚宫时,枫便觉得听来有些耳熟,却记不得在哪里听到过。这听她说是那日生产时在门外候着的尚宫,这才想起来。 “为何偏偏是她?”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萦素却听得真切。 “怎么?陛下,可是臣妾做的有什么不妥?” 枫摇摇头道:“朕也不知,那日你生产,夏尚宫在产房外候着,后来母后来了,见了夏尚宫,倒似见了鬼一般,两人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朕却没有听懂,再问母后一句,她却又含含糊糊的不肯说了。只怕两人之前有些什么瓜葛。” 萦素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意外。“臣妾先前果真不知,若是有什么不妥,臣妾只当再遣夏尚宫回尚宫局便是。” “也倒是不必,人以类聚,你看好的人自是不会错。留那夏尚宫在此说不得也是件好事,朕看母后对她颇有忌惮,若是夏尚宫在这昭阳殿里,母后怕是不会过来为难你,也免得朕日日挂着。” 萦素想起他为了自己一连得罪太后数次,心下着实感动不已。 两人一起用过午膳,枫因惦记着搜查相府之事,匆匆的别了萦素回去了御书房。 萦素待他走后,一时间闲来无事,倒是想起他说起太后与夏尚宫之间的事来,忙派人去请了夏尚宫过来说话。 夏尚宫来时,倒捧了一罐梅子过来。 “这是奴婢秋日时自己腌制的梅子,今日刚开坛,奴婢尝了尝味道也还过得去,想着冬日里果子少,拿来与皇后娘娘您尝尝。” 夏尚宫将白瓷罐子放在桌几上,神色一如当年萦素初进宫时乍见她那般淡然温婉。 不知为何,萦素对她就是有种莫名的好感,也或许,两人从性格上来说,甚是相像。 萦素请她落座,她也不甚推辞,径直在桌几旁坐了下来。 这几日青屏伤还没大好,萦素便令她在房里休息,又怕太后过来看到她又要责罚她,只令她先不必在身边伺候着。 她环顾左右,屋里只有两个小宫女低头躬身而立。 “本宫记得前几日有番外进贡来的干果,刘尚宫当时说这两日便送过来,今日想必已是分拣利索了,你且去刘尚宫那里看看,若是有了,装些拿过来。” 宫女忙答应的去了。 萦素看了一眼屋里剩下的那个宫女,略一琢磨,便冲她招招手。 “你去青屏屋里一趟,今年春日才刚晒好的百色花茶都是青屏负责收着,你就说本宫要喝,让她取些给你,正巧前几日刚下了那般大的雪,如今天冷,雪还没化,你去映霞宫那边的梅树上再取些雪,煮开了泡茶。” 那宫女答应了刚要去,萦素却又叫住她。“那梅树上的雪切记不可取树枝树干上的,只要那花上的雪才好。” 宫女见她没有其他吩咐,这才赶忙去了。 待屋里只剩她两人,夏尚宫微微一笑道:“娘娘遣开她们,只怕是有话要问奴婢吧?” 萦素见她开门见山,倒是愈发喜欢她这直爽的性子。 “夏尚宫果然是七窍玲珑心,那本宫也不绕圈子,本宫今日听人提起,说本宫生产那日,太后在昭阳殿见了夏尚宫,颇为惊讶。当时本宫在产房,所以并不知此事。” 夏尚宫徐徐站起身,冲着萦素躬身道:“娘娘若是担心因为奴婢来了这昭阳宫,而与太后关系不睦,奴婢依旧回尚宫局便是。” 萦素摇摇手令她依旧坐下。“夏尚宫误会了,本宫与母后不睦,从来都不是因为夏尚宫的缘故。母后对于本宫,一直颇为不喜。” 萦素徐徐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也是本宫性子过于倔强,不善于讨好长辈,越是难得母后喜欢,本宫对母后越是惧怕,越是敬而远之,时间久了,关系僵了,更是不知该如何化解。” “既然娘娘问起来,奴婢也不当隐瞒。当年,奴婢与太后同期入宫侍奉当今的太上皇。那会,太上皇还是当朝的太子。” 夏尚宫淡然一笑,宛若夏花。 她知道自己说出这话,皇后必然会吃惊,所以不待皇后开口再问,又轻启了朱唇,缓缓道来。“这宫里的老人如今都还在,便是奴婢今日不说,娘娘您将来也必会知道。奴婢还记得那年娘娘您入宫,是奴婢为娘娘您验身,当日奴婢便认定您是个性子单纯之人,却还担忧以娘娘您这性子,在这深宫大院里,只怕难保自身周全。后来看您被册封为皇后娘娘,陛下对娘娘又是情深义重,奴婢这才放了心。” 萦素听她说的真诚,心中感动。 “夏尚宫当日与本宫不过是一面之缘,却心念本宫,本宫竟是不知……” “奴婢果然没有看错人,娘娘您若是心机深沉,必然不会叫奴婢过来亲自问询,随便找个宫里的老人来问,也必然会知道这里面的前因后果。虽是太后娘娘对那段往事下了封口令,这宫里没人敢随意提起,但若是皇后娘娘您问了,只怕她们也不敢不说。” 萦素听她这番话,心里却更是好奇夏尚宫与太后之间究竟有何瓜葛。 夏尚宫两眼怔怔的看向窗边,对着窗外一片萧瑟的景象,思绪已经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那还是三十多年前,当时的奴婢跟太后娘娘,岁数只怕比娘娘您如今还要小些。我们原本是表姐妹,如今的太上皇,也就是当初的太子选太子妃,奴婢与太后娘娘一起进了宫。我们两人在宫外时,感情就颇好,想着进了宫,彼此之间有个照应,心下也是喜欢的。姐姐端庄稳重,奴婢年轻时活泼开朗,太上皇曾戏谑我们两人是一对姐妹花,对我们二人甚是宠爱。后来太上皇登基为帝后,姐姐被册封为皇后,奴婢就被册封为贵妃。这皇宫之内,我姐妹二人独得圣宠,倒是令其他嫔妃羡慕不已。” 萦素心下一惊,她却没想到眼下的夏尚宫,曾经是这后宫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忍不住追问。 夏尚宫缓缓回头,她刚刚回忆起少年往事,脸上光彩绽放,如今虽说已不再是当年的豆蔻年华,却依旧明艳照人。只是听到萦素的问话,脸色顿时暗沉了许多。 “后来,奴婢与当时的皇后娘娘先后怀了身孕。身子沉重了,便不方便侍奉君王,这宫里生活寂寞,我们姐妹二人便时常一起泛舟湖上,同吃同住,晚上一同聊天解闷。开始一切都好好的,陛下见我们相处愉悦,也甚是放心。”萦素听她说起怀孕之事,据她所知,这宫里除了太后娘娘生下的几个皇子,其他嫔妃别无所出,便知夏尚宫的孩子必是出事了。 “莫非夏尚宫您的孩子……” 夏尚宫摇头苦笑道:“有一日,皇后娘娘突然小产了……”她这句话倒是大大出乎萦素所料。看到萦素面上惊讶的表情,夏尚宫倒是没有丝毫意外。 “当时宫里,只有奴婢与皇后同期怀孕,皇后娘娘突然小产,奴婢却没事,众人虽是不说,自然是怀疑到奴婢身上。” “那母后怎么说?” “后来皇上来了,皇后娘娘只是哭,自责自己不曾保护好腹中的孩子。怀疑本宫的话,她一句都未曾说过,只是说她与奴婢日日在一起,倒庆幸本宫腹中胎儿无妨……” 萦素心下却想,太后这般说,其实依旧是言有所指,但对方究竟是枫的母亲,她却不好把这想法说出来。 “陛下听了皇后娘娘的话,再回头看臣妾时,眼神都变了……” 夏尚宫忍不住想起那日的情形,她分明记得太上皇回头看向自己的神情,分外复杂。任由曾经万般恩爱,只那一瞬间,自己的心却顿时凉了。 “只是,没有一个人当面指责此事与奴婢有关,奴婢又该如何主动开口为自己辩白?可是自从发生了这事,这宫里谣言四起,都说奴婢与皇后日日在一起,若是皇后娘娘被人下毒滑胎,为何奴婢倒是没事。陛下只怕是因为担心奴婢腹中的孩子,所以尽管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却也没令人来审讯奴婢。但是自此之后,陛下便夜夜去往皇后宫中安抚皇后,再也不曾去过奴婢的宫中。” 她说了这番话,脸上露出一番凄楚的神色。 “时隔两个月,突然有一日,奴婢一早醒来,只觉得腹痛难忍,伸手一摸,身下一滩血迹,奴婢就知道,腹中的孩儿怕是也没了。后来太医来了,引下孩子,却是个男孩。” 她这番话徐徐说来,竟是万分平静,想必是相隔多年,早已将那痛楚化作疤痕,封印在心中。 萦素刚做母亲不久,却能体会到她当时失去孩子时心情是何等痛楚,不自觉的隔着桌几伸手过去,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 夏尚宫微微转过头来看她,眼神中又是惊讶又是感激。 “众人都道奴婢是害人害己,受了报应……” “本宫却信母后滑胎之事,必与夏尚宫您绝无干系。” “娘娘……” “本宫还记得,当初怀孕时,有外藩进贡来的吃食,本宫欲送些给当时也怀孕的林婕妤和黄美人,后来青屏拦了本宫,只说要避嫌。若是夏尚宫存心要害母后滑胎,又岂会日日与母后相伴解闷,吃睡在一起?自是您毫无害人之心,才会如此坦荡。” 夏尚宫听她这番话,饶是平日里心绪波澜不惊,依旧感动无比,只觉得鼻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平缓了一下情绪,方又继续说下去。 “见奴婢滑胎,宫里众说纷纭。只是最让奴婢寒心的是,当时的陛下,竟是没来安慰过奴婢一句。之前的万千宠爱,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奴婢没了孩子,又失了天子的宠爱,一心求死却不得。” 说到这,她只觉得胸口一痛,如今她还清楚的记得三十年前的那天,自己以金钗为利器,冲着自己胸口刺下去,只求以死明志,谁料却未死成。 “奴婢终归是没有死成,后来虽说陛下前来看望奴婢,可是奴婢的心已经冷了,死了。再也不是陛下之前那个娇俏活泼的妃子。奴婢求陛下出宫,想要出家为尼,长伴青灯古佛,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儿祈福。可是姐姐她却求陛下,说奴婢从小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苦,若是出了宫去那冷清的地方,只怕受不了那份罪。若是依旧以妃子身份留在宫里,便如同进了冷宫一般,生不如死。倒不如给奴婢个事做做,反倒没有那么寂寞。奴婢便自己选了这尚宫一职,留在这宫里苟延度日。” “母后既然那么做,想必也是从未怀疑过您。” 夏尚宫鼻中微微哼一声道:“奴婢进了尚宫局,一直深居简出,自从我天龙国移都至此,奴婢更是在宫中少有走动。这三十年间,姐姐倒是争气,接连为陛下诞下几个皇子,只可惜前三位皇子虽已成人,却不长久。” 萦素心中一酸,款款道:“母后也常常为了这宫里子嗣稀少而烦恼,所以才希望陛下雨露均施。” 夏尚宫转头向她,脸上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她语带嘲讽道:“太后娘娘如今怎么倒是想开了,说来也奇怪,太后娘娘做皇后时,多年来,这后宫嫔妃可是一无所出。”她这话似有所指,但又未言明。 萦素也只得装作没有听见。夏尚宫又道:“奴婢也曾以为太后娘娘对奴婢并无猜疑,只是身份换了,相见尴尬,所以这几十年来,彼此都尽量避免相见罢了。只是前几月皇后娘娘您生产时,太后娘娘乍见奴婢在这昭阳宫殿外伺候,却是脸色骤变。”此事萦素倒是不知,听她一说,甚是惊讶。 “或是母后久不见夏尚宫,所以一时间有些惊讶……” 夏尚宫摇了摇头道:“太后一度试图阻止奴婢进产房,想必是怕奴婢对小皇子有所不利。如此说来,当年之事,只怕太后娘娘还是对奴婢有所疑心。只是奴婢想不明白,奴婢进宫前,与太后娘娘情同姐妹,进了宫里,也是相互扶持照应,奴婢怎会有害她之心?” 萦素禁不住想起林婉容和应采月,自己和晓蝶未曾害过她们一分半毫,她们却挑起诸多事端。这后宫中,自己不存害人之心,却为旁人所惦记。 夏尚宫见她一时无话,不知她心中作何想法。她缓缓站起身冲着萦素叉手道:“奴婢与太后娘娘的事如今皇后娘娘您也已经尽知,奴婢是去是留,全凭娘娘您做主,不敢有丝毫怨言。” 正在此时,萦素之前吩咐下去泡茶取干果的宫女皆已回来,正候在门外等候吩咐。 萦素开口唤了她们进来。其中一个宫女依言捧了一个四色干果盘子送到桌前,盘中放了银制的小叉子以便取食。 萦素却令那宫女将夏尚宫带来的青梅倒在碟子里些许,用银叉叉起一粒青梅放入口中慢慢品着,不多时,她抬起头,冲着夏尚宫微微一笑道:“本宫自小不喜欢那种蜜汁包裹的蜜饯,果子本身就是甜的,再用蜂蜜腌制了,更是甜的有些发腻。今日尝了夏尚宫您腌制的这青梅,新鲜的青梅原本酸涩难以入口,如今用蜂蜜去腌制,果子的酸涩混合了蜂蜜的甜,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真是令人欲罢不能。” 夏尚宫原本是个冰雪聪明之人,听她这般说,岂不知她话里是留自己的意思,忙颔首道:“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再送些过来。” 萦素放下手里的银叉笑道:“夏尚宫刚刚拿来的那一大罐,本宫还不知要吃到何时,只怕等吃完,明年的青梅又要下来了。” 夏尚宫见她没有其他要事,原本便欲要告退了下去,略一思量,想要开口说什么,却颇为顾忌的朝屋里那两个宫女看了一眼。萦素心神领会,遣了两人去门外候着。 “皇后娘娘,还请恕奴婢多嘴,前几日奴婢见太后娘娘来昭阳宫,面上倒似一副冲冲怒气,或是因见奴婢在此,所以未曾久留。对于林淑妃遭人巫蛊诅咒一事,奴婢也有所耳闻。只是却不清楚其中缘由,既然娘娘您留奴婢在这昭阳宫伺候,能否与奴婢说之一二,也让奴婢为娘娘有所谋划。” 萦素见她说起此事,脸色渐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来此事本宫也是毫无头绪。对于林淑妃,本宫自缚对她一向礼遇有加,更是从未得罪过她。那文殊兰原本也是她派了宫女过来,主动讨要去的。本宫又如何会未卜先知,将那巫蛊之物藏于盆中。只是母后对于本宫与青屏素来有所不满,任本宫解释,母后也听不进,反倒是将怒气发泄在青屏身上。” 夏尚宫略一思量后方道:“只怕淑妃娘娘讨得太后娘娘欢心,这事,太后娘娘总归是要给她一个交代,依奴婢看,娘娘您若想平息此事,不如令青屏认下……” 萦素听她这话脸色骤变,顿时一双柳眉紧蹙起来。她言辞正色道:“夏尚宫,若你是这般想,不如还回了尚宫局去罢。没想是本宫看错了你。这几次母后迁怒于青屏,全是为了青屏不顾她自身安危,直言替本宫在母后面前辩解,才招惹母后恼恨。青屏处处为了本宫着想,本宫没能保她平安已是惭愧万分,岂能做那般弃车保帅之事,没有做过的事,本宫绝不会认,也绝不会令无辜的人背这黑锅!” 夏尚宫听完她这话面色尽开,她冲着萦素一躬身道:“娘娘没看错奴婢,奴婢更没错看娘娘。想当年娘娘初入宫门,奴婢对娘娘印象颇深,当时的娘娘是个性子耿直心底纯良之人,为了自己的好姐妹可以不顾自身仗义执言。奴婢刚才一时担心,在这污泥一般的后宫中,怕娘娘您早已忘却了初心。听娘娘刚才一番话,奴婢这才放心了,您依旧是那朵未曾被沾染过的莲花。奴婢择人而侍,知道娘娘是怎样的人,奴婢才能死心塌地的侍奉您。刚才奴婢试探之举,还请娘娘宽恕则个。” 萦素却没想她是在用言语试探自己,一时倒是愣在哪里。夏尚宫冲她微微一笑,施礼之后,飘然出门去了。 第204章 搜查相府 搜查相府的第一日,果然是连一个见不得人的物品都没有搜出来。莫说是龙袍王冠,便是连凤钗这样落人口实之物都没见到一个。 枫听了浩的汇报,俊秀的眉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心下焦躁不已。 他斜了一眼站在浩身边,一脸死灰色的骆榕,有些后悔自己这般轻率做下的决定。 他挥了挥手,令骆榕先出去。骆榕原本还担心陛下责骂自己办事不利,见他令自己退下,如逢大赦,飞快的跪拜了,逃也似的告退了。 令枫略微安心的是,浩的面色还算是镇定。 “浩,朕是不是太过草率了?”浩没有立刻答话,其实那日在殿里,他原本想阻止枫下那旨意,只是作为御前侍卫,他却与大臣不同,在朝上不能任意开口发表言论。 事已至此,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无用,说来只怕更令枫烦心。想到这些,他究竟没把这话说出口。 “陛下,离三日之限还有两日,陛下也不用太过烦忧。今日只是先将相府明面上的地方搜寻一番,那样的东西,藏的必是隐秘,所以没搜出来也不足以为奇。” 枫叹气道:“相府朕也是去过的,虽比不上这万乐宫,但比起以前的太子府却不相上下。若要掘地三尺,谈何容易?更只怕他府中还有密室密道,再者,骆榕也无确切证据,万一只是道听途说……,朕确然是太过草率了,明明骆榕手里的证据足以治丞相大人的罪,哪怕罪不至死,至少也伤他几分根基。朕是太过想要彻底除掉他,所以反中了他的激将之法。” 枫略微沉思一番,令浩去宫外寻天赐进宫商议。浩答应了刚要去,枫又叫住他道:“对了,你出宫前,先去趟内延,跟皇后传报一声,就说朕有要事与天赐商议,晚些才能去昭阳殿,令她先行晚膳,不必等朕。” 见他没别的吩咐,浩这才匆匆忙忙的朝着宫外去了。等事情办妥,浩依照枫的旨意,忙去了后宫昭阳殿。原本是想传达了枫的意思就走,萦素却叫住他,摒弃了左右,只为问问他晓蝶的近况。 鉴于这宫里人大多见过晓蝶,所以萦素也不方便召她入宫陪自己闲聊。只得偶尔随着枫去护国公府时,两个好姐妹才能略见一面。 “晓蝶她近来可好?” 浩忙低了头,叉手道:“谢娘娘惦记,内子一切都好。” “本宫时常盼着骏儿与善儿若能作伴,可以一起玩耍多好。”萦素口中的善儿是晓蝶的儿子,晓蝶怀孕比她早,儿子也比皇子骏略大些。 “禀娘娘,内子也常提起,等犬子略大些,能自己穿衣吃饭了,便让臣带进宫里,若陛下和娘娘不嫌弃,令犬子伴太子一起读书。” 萦素听了这话颇为开心。 “能这样最好,骏儿也能有个伴,便如浩总领与陛下少时一般。” 浩听她提起往事,脸上严肃的神色也是略微一松,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只是一瞬间,想起还有两日期限,若是在相府中搜不出龙袍皇冠,后面不知该如何收场。想到这,脸色又是一沉。 萦素察言观色,见他神色一喜一忧,心下好奇,忍不住多问他一句。 “不过是些前廷政事,娘娘不必挂心。 臣来此是承陛下旨意,陛下交代说今日有事与商大人商议,或是要晚些回宫。请娘娘自行用膳,不必等候陛下。” 萦素顿时一愣,忍不住呢喃一声。“商大人……”她突然记起之前枫与她提过的朝上之事。 “浩总领,本宫问你,陛下可是为了搜查相府一事烦忧?”这是政事,原本后宫女人不得过问,浩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她这问话。他这一犹豫间,萦素已经知道必是为了此事。 “本宫再问你,若是搜查不出来陛下想要的东西,陛下此事该当如何收场?”浩见她既然已经知道此事,所问话语也无非是因为关心枫,这才开口道:“禀娘娘,若是搜不出那物件,左相大人借了陛下理亏,只怕会在朝中大举清剿异己,势必然东山再起!这些且不说,更担心因为此事,左相大人在民间会大肆宣扬,令陛下失了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萦素没料到此事会如此严重,也难怪这几日枫便是见了骏儿,脸上的焦虑也是不减。 浩见她一时无话,惦记着还要去宫外传唤商天赐入宫,忙告退的去了。 萦素待他走后,过了好一会,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轻咬了朱唇,脑中却在思量一些事。过了不多时,眼中渐渐放出一线光来。 她张了张口,原本想叫青屏进来,一转念,才想起来青屏如今伤还没大好,是自己令她在她房里养伤。 只是皇后外出昭阳宫,按照宫规,身边至少是本宫执事宫女或是年长宫女要伴其左右才符合规矩。 她想了想,只得令人传了夏尚宫过来。 待天赐从御书房中出来,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月色,原本沉重阴郁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一抹魅惑的笑意浮上他帅气的脸颊。 骆榕这个草包果然没让自己失望,他太过于求成,所以才会中了左相的计。 原本骆榕收集的那些证据足以给左相沉重的一击。但是左相算准了他若得知那个震天的消息,搞不好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出去。龙袍王冠之事,只怕是左相故意找人泄露给骆榕得知的。但是这个计谋也有很大的风险,若骆榕是天赐,必然不会把这种无稽之言当成攻击左相的武器,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反倒是给了左相反击的机会。 不过思来想去,左相这一计也还有一个漏洞,即便是骆榕上当了,但是若枫不曾听信这个毫无证据的无稽之谈,依旧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不过只怕左相早已看透了枫,他太过于想铲除自己,所以才会这么草率,犯了这么一个天大的错误。 今日枫派人召自己进宫,果然坦诚是他错了,轻率了。但是那又如何?我恨不得你去死,为何要帮你?想起刚刚自己说自己也无能为力时,枫那惊慌失措的脸色,他险些笑出声来。 “萦素,你真该亲自看看,你那引以为豪的夫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如今天子与温峤势同水火,正是他乐得所见。 如今他朝着宫外而去。走了没多久,眼见前面不远便是内廷通往外廷的小宫门。突然,身边的灌木丛中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谁在哪?”天赐警惕的停下脚步,手不自觉的放到了腰间,一摸之下,腰间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己进宫是不能佩剑的。 不过便是赤手空拳,仗着英姑传授的功夫,打退十来个健壮的男人自是没有问题。 况且这宫里,除了宫女也只有太监。想到这,他心放松下来。 夜色中,一个身影从灌木丛中缓缓走了出来。借着月光,天赐看去,那人披着一个偌大的斗篷,从上到下罩得严严实实。看身影,那人身材高挑纤细,倒像是个女人。 那人走到他面前,将头上的斗篷揭开来,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妇人。 “奴婢见过商大人。”那女人冲他款款施礼。 “你是谁?本官并不曾见过你。”天赐侧了侧身,冷眼看她,目光中依旧是满满的戒备。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而来,商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那女人言语间异常冷静,全无丝毫紧张。 天赐听她说皇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是一瞬间,那惊讶之色顿时隐去。 “如今天色已晚,皇后单独召见本官,只怕于理不合。” “皇后娘娘有请大人,还请大人跟随奴婢前去。”那女人并不搭理他的说辞,脸色依旧平静如常。天赐对眼前这个女人顿时有了几分兴趣,抬眼细细的看她,虽说她年纪略大些,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必是个极致的美人。 “姑姑怎么称呼?” “奴婢姓夏。”那女子却是夏尚宫。 “夏姑姑您前面走。”天赐一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夏尚宫也不推辞,依旧将斗篷拉起遮好,走在了前面。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一个小山丘处。 夏尚宫停下脚步,冲着山上指了指道:“娘娘在山上亭子里等大人,请大人自己上去吧。” 天赐眼神在夏尚宫身上转了几圈,没再说话,抬脚朝山上走去。虽是天黑,但临近亭子,借着月光,天赐依旧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如今正等在亭中。 他的心跳顿时加速。亭中人应是听到了脚步声,徐徐转过身,正是天赐日思夜想的萦素。 虽然他时常进宫,但自从那次马前救她之后,宫闱似海,两人竟是再也没有见过面。 “素儿”他忍不住喃喃叫出声来。 “天赐哥,坐下说话吧。”萦素面色平静若水,她指了指亭中的凳子,自己率先坐了下来。 天赐没想她开口竟是如此生分,心下有些失落。 “今日约你相见,是萦素有一事相求。” 萦素顾不上寒暄,径直开门见山。 “你我如何会生分至此?”不知是不是起风了的缘故,天赐感觉眼角下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 “宫里人多口杂,时间不多,素儿也不绕弯子了,天赐哥,希望你看在与素儿曾经兄妹的情分上,助陛下度过此次难关。” 天赐其实自刚才见她说有事相求,就已想到这点,但听她口中说出来,心里依旧难过至极。 “微臣以为娘娘是要叙旧,没想娘娘却是为了自己的夫君。微臣作为陛下的臣子,自会替陛下出谋划策,娘娘您何必又大费周章,若被人看到……” 萦素站起身,打断他的话道:“天赐哥,若是你肯诚心帮助陛下自然是好,素儿又何必冒险亲自走一遭?” “你怎知我不会诚心协助陛下?”天赐冷笑的反驳她。 “若是你肯,陛下如今又岂会日夜难安?” “萦素,眼下你也见了,你那如意夫君,到了这般田地,也不过是个无用之人。作为一个拥有天下的天子,却还要自己的女人为他抛头露面求人出谋划策?” 萦素摇摇头道:“若是陛下知道,必然不会允我来见你。素儿倾心于陛下,从来都不是为了他是一朝天子,只是因为……”说到这,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并未将理由说出口。 天赐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殷切。“素儿,你现在跟我走,他们都是害你国破家亡的仇人,谁死谁活又有什么要紧?让他们君臣斗个你死我活岂不是好?” 萦素抬头看他,微微摇头道:“便是复国了又如何?父皇母后,因为战争死去的那些人,都不会再活过来。如今天下太平,便是父皇在天有灵,也不愿这世间再起战事。” 天赐一时沉默。“夜已深,孤男寡女,被人看到了只怕娘娘您也说不清,微臣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却听萦素在他身后柔声道:“天赐哥,你一路辅佐陛下,助陛下良多,陛下对你,除了信任,还有感激。他常说,在这朝里,你与浩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你于他亦师亦友。” 天赐停住脚步,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好好的还挂在天上,为了自己眼角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天赐苦笑。 “天赐哥,素儿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素儿,但这又是何必?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你放下我,又何尝不是放过你自己?” 天赐听她这番话,猛然回头,眼中满是凄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任别的女子再美再好,却始终都不是你……” “你曾经是那么一个善良的人,我还记得在南疆,有一年院子里来了一只小狗,又脏又瘦,是你给它洗了澡,养好伤,你对一只动物尚且如此……” “娘娘您错了,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善良之人。你还记得你我初相遇吗?我是要去偷窃财务,无意间救了你。就是因为遇见你,第一眼就爱上你,我才愿意为了你变成一个善良的人。那只狗,我不过是觉得像极了以前的我,才可怜它罢了。你难道没有奇怪,为何那狗后来又不见了?”天赐微微冷笑一声接着道:“因为它养胖之后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狗,所以被我跟其他邻家少年一起烧来吃了。” 萦素心中一痛,那时候她们生活清苦,菜里但凡有肉,天赐都让给自己和英姑吃,可是他一个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己却从未关心过他能否吃饱穿暖。 “天赐哥,不要因为我,让你的手上沾染更多人的血。” 天赐回过头来,怔怔的注视着她。 “说到底,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跟我走是么?” 萦素坚定的点点头道:“陛下不曾抛弃素儿,素儿自是也不会放开陛下的手。他若在,素儿便在,他若是因为前廷的争斗不能独善其身,素儿也当随他天涯海角。若是到了那时,天赐哥,素儿与你是再不会见了。” 天赐听她拿自己来要挟自己,心中更是一痛。不待他开口,萦素已是与他擦身而过,朝着亭外走去。 待萦素去的远了,天赐这才缓过神来。他冲着天上的月亮怔怔的看了两眼,心里仿佛要滴出血来。 思之良久,他咬了咬牙,从亭子里走出,没有出宫,却转头朝着刚才才出来的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第205章 龙袍 这两日,枫因为忙碌着搜查丞相府的事宜,所以并未得空来昭阳宫。 萦素自从与天赐见面之后,内心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但那究竟是前廷政事,后宫里的女人无权过问,所以也不曾派人去打探。掐指算算,如今已是搜查相府的最后期限,虽然自己求过天赐,但是就算天赐肯帮忙,但他究竟也不是神仙,能否成事,她心中依旧是没有底气。 正想着,却听殿外太监大声禀传,陛下驾到。萦素忙站起身,朝着殿外迎去。待见到枫一脸喜色大步朝自己走来,萦素的心方才放下,知道必然是事成了。 不待萦素开口,枫拉了她的手,屏退左右,朝着内殿而去。待见房里只剩下二人,枫掩不住语气中的兴奋,开口道:“素儿,你会不会怪朕这几天一直没过来?” 萦素摇摇头道:“臣妾知陛下为了政事烦忧,只恨自己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如何会怪陛下?” 枫长舒一口气。“前廷有天赐和浩协助朕处理政事,后宫有萦素你温顺大度体贴朕心,朕真是如虎添翼,也是温峤那老贼的末日到了!” 萦素听他把天赐的名字放在浩前面,心知必然此事天赐是出了大力的,想起那日自己以与他今生再不相见要挟,多少有些愧疚。 “素儿你不知,前两日朕真是急的焦头烂额。那日朕传了天赐进宫议事,开始天赐也是毫无头绪,朕更是心灰意冷。没想天赐去而又返,全靠他灵光乍现的计谋,朕今日这才得以脱身。” 萦素听他这话,心想果然如此,只是脸上却不好表现出心知肚明。枫见她面上并无什么惊喜之色,还当她忘记了天赐是谁,忙又道:“提起天赐,朕真是要好好谢谢他,他不仅仅是朕的军师,之前素儿你怀孕时,他还在马前救过你。” 萦素淡淡的应了一声:“原来是商大人。” 枫再次朝着房门处看去,透过房门的镂空处可以看到,门外只有两个年老的宫女在那躬身候命,相距较远,想是要小声说话她们应是听不清楚。 他这才放下心来,凑近萦素身边,放低声音道:“那晚,天赐去而复返,他跟朕道……” 原来那日天赐见了萦素之后,听了她的一番话,思之良久,那温峤始终是灭了婆娑国的头号主谋,自己若帮着枫铲除温峤,也总算是替她报了亡国之仇。至于要想彻底摧毁枫,今后还有的是机会。 自己此次若一意孤行,只怕萦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这,虽是因为放弃了这次难得的机会而令他有些懊恼,但他依旧调转脚步朝着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里,枫以手支额,正是愁眉不展,听见太监进来禀报说天赐去而复返,便传了他进去。 “想必先生是担心朕夜不能寐,特来陪朕,先生的好意朕心领了,此事无怪他人,是朕过于草率了。”枫冲天赐苦笑一声,举起面前的茶杯,他虽是烦恼,但现在更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并没有借酒消愁。 天赐冲他微微一笑道:“臣去而复返,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枫闻言果然眼前一亮。他先是一摆手,令天赐先不要说下去。 “万石,你去书房外面候着,令其他人站的远些,朕有事要与先生商谈。”王万石心神领会,知他意思,忙去书房外安排了。 “先生见笑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眼下温峤已经没了以往的势力,但他以前布置下的眼线究竟还剩多少,朕也不得而知。” 枫指了眼前的凳子,令天赐坐下来说话。天赐也不推辞,径直在他面前落座。他现在虽有官职在身,但枫为了令他进出内宫方便,名义上却是一个宦官才具有的官职,所以平日他都以先生称呼天赐,免得尴尬。 “臣走之前,与陛下商讨,无非是两点。一是究竟有没有那龙袍王冠,此消息究竟是否确实。二是便是真有那些物件,究竟所藏何处。”枫点了点头,刚刚天赐走之前,两人确实一直在商讨这两点,却毫无头绪。 天赐微微一笑道:“臣走出这御书房之后,正要出宫,突然想到一点。”说到这,他卖了一个关子,暂且停下话头,却举起面前的茶杯浅酌一口。 那茶还是之前他在时王万石给斟上的,茶杯一时还没来及撤下,如今隔了良久,杯中茶已是冷透。 他放下茶杯,略微皱了皱眉。枫忙探过胳膊,从他面前取了茶杯将茶水倒在茶盂中,又替他重新斟满热茶。 “岂敢有劳陛下?”天赐话虽是如此说,但却并未起身。枫却是丝毫不在意这些,他如今只关注此事究竟如何能了。 “臣突然想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枫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不解的看向他。 “之前臣与陛下一直在苦恼如何搜出那龙袍,后来臣想,与其那么麻烦,为何不制一套龙袍王冠,由臣夜里潜入丞相府,秘密的藏了……” 枫一惊,顿时变了脸色。“先生,这样岂不是栽赃嫁祸……” “陛下,臣对于之前宫里的事也有所耳闻,听闻陛下的几个皇兄都是死的不明不白,期间是谁人陷害,只怕都是心知肚明。但若要证据,有谁能拿出来?” 枫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可天赐所说。天赐接着道:“臣走后思之再三,突然想到了,只怕骆榕和陛下,是中了左相的圈套。” “朕愿闻其详”枫向他靠近了几许。 “臣突然意识到,只怕这丞相府里,压根就不曾有过龙袍!” 枫眉梢一挑:“骆榕曾说那线人甚是可靠,虽是说不知龙袍藏在相府何处,但言之凿凿一定是藏在相府中的。” 天赐微微笑道:“陛下,你可曾想过,如果没有龙袍一事,就根据左相那些其他罪名,一样可以将他驱逐出朝廷之外。但有了这龙袍一事,若搜不出来,那之前骆榕收集的种种罪状,都会成为诬陷之词。左相大人这声东击西之术,着实了得。” 枫一惊道:“先生是说,这龙袍之事本身就是莫须有,是左相大人自己放出来的风声?” 天赐点点头道:“以左相对陛下的不满,这龙袍只怕也是早就备下的,只不过绝对不会是藏在相府之中,至于藏在那里,那只有他自己清楚了。但是这次之事,却是左相大人的反击之举,他知道骆榕收集的那些罪状有理有据,争辩甚难。索性避而不辩,弄出个莫须有的东西让众人手忙脚乱,以一假而辩百真,更能令陛下落得无法向天下臣民交代的下场。” “先生说的不无道理,姜果然是老的辣。”枫点头称是。 “陛下,陛下殿上曾要放丞相大人一条生路,是他欺负陛下心性仁慈,以此博弈,反倒要陷陛下于不仁不义。既然如此,何必再与他讲什么仁义道德?” 枫此时已经被他说动,如今的情况,确实已经到了不是他死便是我亡的境况。 “只是还有两日期限,一时间哪能制成龙袍王冠?” “陛下可有曾经穿旧不用的龙袍?这一时间找人刺绣确然来不及,但臣令人将穿过的龙袍刺绣剪下,重新缝制在新作的龙袍上却是可以。” 枫略想了一下,忙高声叫了王万石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却见王万石脸色微变,眼中透出疑惑的神色。 “万石,此事事关重大,只有朕知你知先生知,万万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王万石忙答应了一声去了。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却见他捧着一个包袱进来。想必他一路来回奔跑,头发已被汗水浸润。 枫好言安抚道:“万石,你再去门外守候一会,待先生走后,你去房里好好歇息几天,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王万石忙道了不敢,出门去了。 枫待他出去,当着天赐的面,打开那包袱。里面毅然是一套九成新的龙袍和一个略旧的王冠。 “这个龙袍做出来之后,朕因不喜这布料黄色有些发暗,所以只在宫内穿了一次,外臣是没有见过的。刺绣还是新的。只是王冠却旧了些。” 天赐翻看了一下道:“不妨事,臣令能工巧匠做套明黄色袍子,将这刺绣移过去便是。王冠更是容易,只需翻新镀金,便如新的一般。” “只是此事事关机密……”枫心下略沉,涉及此事的工匠,只怕又是凶多吉少。 “陛下莫要忧心其他,一切都有臣去安排。”天赐将包袱依旧系好,捧在手里。 “只是还有一事,臣知浩总领秉性刚正不阿,所以此事万莫向他透露丝毫。若被他知道,他神色间难免会露出破绽。丞相大人点名浩总领前去搜查,只怕也是因为看重他人品,不是那般弄虚作假之人。只是最后一日,陛下只管派臣一同前往搜查,臣自会将藏物之处引出来便是。” 枫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几分尴尬。不知道将来若是被浩知道今日之事,会怎么看待自己。 “朕令万石亲自送你出宫门,不然你拿了东西出去,守卫必然会要翻看。”天赐忙提起包裹,站起身来告辞出了宫。 那日之事,枫细细的向萦素说了,此事他也是憋之良久,除了萦素,真不知该跟何人倾诉。萦素温柔的看了他,心疼的替他理了理头发。 “这么说,最终此事确然成了?” 枫轻声嗯了一声道:“一切如天赐安排,第二日依旧是什么也没搜到,到了第三日,朕派了天赐一起前往相府搜查,听闻天赐去了丞相府,挨间屋子关闭了门窗,在屋内点燃松香,其他房间皆无异常,唯有丞相大人的书房中,那些烟雾却朝着书架后而去。浩在那里找到了一处密室,那处密室竟是连丞相大人的儿子都是不知,当着温世玉的面,从里面搜出了龙袍王冠。说来也是丞相大人棋差一招,他原本遣了自己儿子一起前去搜府,是怕朕栽赃嫁祸,但浩当着他儿子面搜出来,却正是更令他百口莫辩。” “那如今……”萦素总觉得既然此事是莫须有,温峤未必会爽快认下,尤其这罪名若是坐实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朕也是奇怪,朕还以为温峤会恼羞成怒拒不认账,没想他看了证物,倒是一言不发,朕派人将他押入天牢时,他也是异常平静。”枫说起这点也皱起眉头,温峤的反应令他有些匪夷所思,这全然不像是他素日的作风。 “此事浩总领可知情?”听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萦素心中却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枫摇头道:“天赐令朕不要告知浩,浩秉性耿直,若知道此事真相,只怕会露出马脚。只是朕那晚,也实在无路可走,只得便宜行事了。” 他顿了顿又道:“朕也想过,等哪日此事了解了,朕会跟浩言明,便是他生气朕隐瞒与他,但朕与他究竟是兄弟一场,想他自是会慢慢原谅朕。” “只是温世涛那边还手握兵权,这点陛下您如何考虑?”提起温世涛,萦素心中依旧有种隐隐约约的痛,当时她落荒而逃,就是温世涛派人追杀,至今想来依旧是心惊肉跳。 枫叹气道:“怕温世涛不是那种俯首认命之人,他又握有兵权,那场硬仗是一定要打的了。等浩回来,朕要与他提前商议一下对策。” “浩总领去哪了?”萦素好奇问。 “刚才天牢来报,说温峤要见浩,朕想着横竖浩不知道天赐的计划,心里坦荡,也不怕温峤那老贼套话,所以就令他去了,且听听温峤要说些什么。”萦素听他说完,心中却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忧,尽管她并不清楚自己在担忧什么。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个炸雷。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窗外看去。“这冬雷来的有些蹊跷。” 枫喃喃自语道。“马上就开春了,春天下雨倒是件好事。”萦素依偎在他身边,让他多少有些安心。 第206章 真正的龙袍 浩大踏步的进了天牢,这牢里关押的都是重犯,能进去的,出来的希望却甚是渺茫。 温峤一族如今皆被关押在这天牢里。众人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了多年,如何受过这般苦,一个个都窝憋在角落里嚎啕大哭。 温峤倒是被关了一个单间,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他甚是烦躁,忍不住站起身怒吼一声。“哭什么哭,都给老夫安静些!” 他在族中威严甚重,一发话,牢中顿时安静下来。 浩静静的矗立在温峤的面前,两人之间仅牢门的木桩相隔。 “不知丞相大人叫在下前来有何话说?”浩先开了口。 温峤面上不见丝毫恐惧,他冷冷一笑道:“老夫还以为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敢令你下来对峙,倒是老夫小看他了。” 浩知道他口中的小子指的是枫,但不欲与他做口舌之辩,所以笔直的立在那里,一言未发。 “老夫有些话要对你说,此处不方便。你带老夫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温峤看了一眼身边的牢笼,眼中透出一丝鄙夷。 “在下心中坦然,无话不能当着众人说,丞相大人您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浩的身子依旧是丝毫未动,心绪也静若止水。 温峤也不坚持,他走进牢门,凑近木栏,冲他用唯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为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浩的脸色微微一变。 “此事不方便在这说,浩总领你看着办吧。”温峤退后一步,不再说话。 浩沉思静想了片刻,最终招招手,令狱卒拿来钥匙,将温峤从牢里带了出来。 “如今你可以说了,刚才那话究竟何意?”浩将温峤带到了审讯室,摒弃左右,如今房里只他们两人。 温峤环顾一下审讯室,自嘲道:“上次老夫去宫里的审讯室,是为了见一个罪妇,结果女人果然不可信,老夫把她看的简单了,没想到那狡黠的女人竟然骗了老夫。老夫有时候也很是奇怪,明明她招认了就可以活命,为何偏要选一条死路?只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老夫进这审讯室。” 浩听他说起这事,心中一动,隐隐约约猜出他说的那个罪妇应是晓蝶,想起晓蝶受过的那些苦,心中发痛,拳头忍不住攥紧了些。 “丞相大人还请有话快说,陛下还等着臣回去复命。”浩咬了咬牙,不再去想他刚才的话。 温峤在审讯室里踱了一圈,兀自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事已至此,老夫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只是,昨日浩总领你搜出来的龙袍王冠,并非老夫之物。” “若是如此,丞相大人您又为何当庭认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浩对于他这话丝毫不信。 “那东西是浩总领当着犬子和御林军的面从老夫书房的密室中搜出来的,老夫不认,又有谁信?” “那丞相大人的意思是在下作假?”浩冷哼一声。 “非也,对于浩总领的为人,老夫是绝对信任,不然也不会恳请陛下安排浩总领前去搜查。一直以来,老夫都甚为欣赏浩总领的为人处世,总想纳总领入麾下,只可惜襄王有意,壮士无心!” “丞相如今如此说,那年却又借着后宫女子之事,想要陷在下于死地,莫非也是为了收拢在下?”浩忍不住开口讽刺。 “既然浩总领不能为老夫所用,那便只有毁去。陛下少了浩总领,便如鸟儿少了一对翅膀。对他有害之事,对于老夫自是利事一桩。”浩听他说话倒是颇为坦诚,毫不作假,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那丞相刚刚在牢里所说,真正的龙袍王冠又是何意?” “刚才老夫就说过,事已至此,无需再对浩总领隐瞒什么。没错,老夫是看那黄毛小子不满,凭什么老夫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给他做,他非但没有感激,还总是对老夫吹毛求疵?老夫把心爱的孙女送给他做太子妃,他倒好,先是冷落若琳,然后不知又使了什么招数,令若琳胳膊肘子往外拐,帮着他挤兑老夫!老夫就是看他不顺眼,所以做了皇袍王冠,随时准备取而代之!” “既然丞相都认了,那令在下前来又是为何?” “只是老夫那皇袍王冠,根本没有藏于丞相府,就不知昨日那套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浩微微一愣道:“或是丞相大人您的儿子多做了一套也说不准。” 温峤哼了一声:“犬子不过是一介文官,这种谋逆之事,老夫岂会与他商议?” 言语间对于这个从文的儿子竟是有些鄙夷,这也难怪,他与另外一个儿子温世涛都是武将出身,这个小儿子从小不爱习武,性子羸弱,一直不得他欢心。 很多事情他宁可与温世涛书信来往商议,也不屑于跟眼前这个儿子商讨。 浩略想了一下,温峤这话倒不似作假,还记得昨日在密室搜出那套龙袍和王冠时,温世玉顿时面若白纸抖若筛糠,莫说那龙袍之物,便似他连父亲有那么一间密室都不知情。 “老夫自缚那龙袍并非藏于府中,所以才任由你们去搜,再者,料想枫那小子就算是想要作假,一时之间,便是多少能工巧匠,也做不出那刺绣繁复的龙袍出来。谁料还是老夫小看他了,那龙袍确然是新做而成。只是那些赶制龙袍的工匠,必然是要杀来灭口的。浩总领,你可想过,你一心一意服侍的仁慈的天子,为制老夫一人,如今也变得这般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了么?” 浩忍不住退后半步,脸色有些苍白。“你休得危言耸听,陛下心地纯良,绝不会使出这般莫须有的卑劣手段!更不会视人命如草芥。” 温峤冷冷一笑,也不与他争辩,只是鼻中轻哼一声对他这话表示不屑。 “你若不信,就去老夫溪山别苑的佛龛下找一找,龙袍和皇冠,是老夫亲手放置在那下面。没错,织造那龙袍和皇冠的工人已被老夫所杀,老夫自始至终从未标榜自己是个善人,但你认定心里善良仁慈的陛下,只怕也未如你所想的那般。老夫信你对于他诬陷老夫一事毫不知情,但掉过头来想想,你与他的交情情同兄弟,这种事他竟然假借他人之手,却瞒你严严实实。” “你莫要妄图挑拨在下与陛下的关系!在下愿意一心一意服侍陛下,只为明白陛下的宏图大志,他厌恶战争,一心希望天下太平,国民富足安康。”浩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声调提高了些许,显示出他内心的波动。 温峤知他虽然嘴硬,但心里的根基已经有了动摇。“没错,当初挑唆周文帝派兵攻打各国的人是老夫,你小子生的晚,根本没见过乱世是什么样子!当年各个小国势均力敌,谁也不服谁,所以一有什么微小的争端,便兵戎相见。无非是今天你灭了我,后天他又灭了你。在那种乱世中,哪个国家的国民能安心生活?只有以战止战,将那些小国合并在一起,才能真正令百姓安居乐意。你且想想,这天龙国一统中原之后,可否再发生过战乱?” 浩沉默不语,温峤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他虽是生的晚,但幼年在幽丽国避风山庄时,也时不时见到各国难民因为兵荒马乱而逃难。这些年来,那些情景倒是不曾再见。 温峤见他没有立时反驳自己,知自己的话他必是听进去了,忙又趁热打铁道:“所谓成王败寇,老夫也无话可说。你眼中的那个英明善良的陛下,想要实现的梦想,正是老夫这个恶人替他手沾鲜血来实现的。老夫只是想提醒浩总领,你莫要太过坚信所谓的君臣之情,今日他能将此事隐瞒与你,说明对你已不是完全信任。如今你与陛下还没发生什么冲突,待到了将来,如有意见不合之时,只怕也会落个卸磨杀驴的下场。”说罢这话,温峤见目的已是达到,脸上露出一丝阴郁的笑容。他不再说话,径直走到门前,推开门,在门外守候的狱卒惊诧的目光下,向自己的牢房走去。 第207章 大黑痣朱爷 枫这几日有些莫名的烦心,照说温峤的势力总算已如自己所愿被彻底铲除。虽然一干人等如今还被关押在大牢中暂未定罪,但朝上已经没了温峤方面的人,自己处理政务和下旨再也不用看温峤的脸色行事。 至于温世涛那边,他已派了人前去宣旨,温家涉及谋反罪名,温世涛的兵权自当应该先收缴回来。只是他心里也衡量过,这种谋逆之罪,回来便是死路一条,依温世涛的性子,岂会束手待毙,自会奋死一搏,一场硬仗自是免除不了。 他举兵谋反的可能性大,只是举兵造反师出无名,在民心上是得不到支持的。况且天赐也跟他分析过,老百姓之前频频经历战火,这刚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自是不盼着再起战事。那些国家养着的士兵虽然在温世涛手下,但其家属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居于龙城附近,真若温世涛举兵造反,其军心未必一致。 唯一值得担忧的是温世涛手中那支温家军,他们不受国家俸养,而是靠着温府自己的支出领取俸禄。那才是一帮真正的亡命之徒,什么国民道义,什么君臣礼节,在他们看来都是狗屁。他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温世涛。 不过就算是骁勇善战的温家军,天赐也讲了破解之法,这些都不足以令枫感到忧心。令他烦躁不安的是,自从温峤在大牢中要求见浩一面,浩去了之后回来复命,并未讲温峤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脸色暗沉,向枫告了假回府休息去了。 温峤究竟跟浩说了些什么?令他在这节骨眼上抛开自己。这才是令枫感到忧心的事。 正想着,听书房外太监报,商天赐求见。天赐这次并非一个人过来,而是带了一人前来。枫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那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相貌颇为猥琐令他不喜,衣着华锦却不甚合体,倒像是偷来的衣服穿在了窃贼身上一般,尤其脸上一个黄豆大的黑痣,令此人面相更显得凶险狡诈。 “陛下,此人就是微臣在朝中提到的朱向龙。那人听天赐跟天子引荐自己,忙跪在地上冲着枫磕了几个响头。 “起来说话吧。”枫皱了皱眉,尽管对此人面相不喜,但究竟是天赐引荐的人,多少要给几分面子。 “你的事朕听天赐说过,说你在当年本朝攻打幽丽国时出过大力,使得本朝军队未费一兵一卒就攻进了幽丽国的国都。” 那朱向龙先是嘿嘿一笑,但瞥见枫严肃的面孔,忙又低下头去道:“不敢不敢,陛下说的是,小人原本是幽丽国的国民,只是幽丽国国君昏庸残暴不得人心,待温大人带兵攻打幽丽国时,小人便花重金贿赂了守门的士兵,令他们开城弃暗投明,所以温将军才能那么顺利的把幽丽国就攻下了。” 枫心里却暗想,这弃暗投明说的好听,其实本质就是个卖主求荣的东西罢了。心中对他更是鄙夷万分。 “说来天龙国确实应该酬谢你,既然天赐带你过来,你且说吧,如今朝中虽不富裕,但银子还是有的。” 那朱向龙听了,忙又跪下身道:“小人家中倒是不缺银子,就是自祖上就没一个做官的,因此想跟陛下讨个一官半职。” 枫皱起眉,朝着天赐看去,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天赐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不必理会他。 “这封官并非朕一人能决断,还需朝臣共同商议才是,你且回去,待有消息朕再令天赐宣你进宫。”朱向龙趴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的去了。 待朱向龙走后,枫纳闷的看着天赐。“你说能攻破温家军的秘密人物难不成是刚才那人?” 天赐一挑眉道:“没错,正是此人。”枫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信。 “据朕看来,此人绝非良善。他之前能卖国求荣,将来自也是能背信弃义。” 天赐嘴角一勾。“陛下说的没错,道义在此人眼中还及不上一两银子值钱。” “那先生为何要带此人来见朕?”枫听了天赐的回答,更是疑惑。 天赐笑道:“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对付温家军,还真就需要这样的地皮流氓。陛下不知,此人跟温世涛还有些渊源。据说当年他开城门放温世涛的军队进去,之前是说好了的,许他高官厚禄。后来温世涛顺利的攻下幽丽国国都,把皇城里搜抢来的财宝倒是分了些给朱向龙,所以他刚才也说了,钱他是不缺的。唯独当时许给他的高官,最后却不了了之。” 枫奇道:“以温峤当初的势力,给他一个官职只怕不是难事。” 天赐道:“臣也打听了,说温峤看不上他卖主求荣的嘴脸,温世涛本来也就是那么随口一答应,见老子不同意,也就作罢了。” “没想左相大人也是有原则的,朕还以为他只管任人唯亲。那先生说,此事究竟该如何谋划?” “微臣会跟他说,陛下许他开国公之位……” 枫顿时摇头道:“那怎么行?那种人,许他个七品闲职朕都觉得不妥。” “陛下且听臣说。”天赐走近他身旁,在他耳旁小声的说了一番话。枫听完,瞪大眼睛看着他。 “天子一言九鼎,这样做岂不是令朕失信于天下?” 天赐摆摆手道:“这一切都是臣许给他的,与陛下没有丝毫关系。就算失信,也是臣失信于人。” 枫上前握了天赐的手感动道:“自从得见先生,先生一直为朕出谋划策,可朕许给先生的大司马一职如今还未兑现,朕万分汗颜。” “臣不担心陛下失言,待彻底铲除温氏一党,朝上一切自是陛下说了算。” 枫目送天赐出门,心里万分感激上天赐此人给自己,天赐天赐,他禁不住念了两声,便连这名字都是那么贴切。只是想起将此人引荐给自己的浩,心绪忍不住又开始烦乱起来。 第208章 萦素出宫见浩 天赐回到府中,果然不出他所料,朱向龙已经在家里候着他了。见他回来,朱向龙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迎上前,点头哈腰的向他问了好。天赐指了指凳子,令他坐下。 “果然他们说的没错,商大人您真是如今御前第一红人。想小人这些年来也没少托人,别说是天子,就连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都没能见上。没想刚托了商大人,这立刻就得见龙颜。小人真是三生有幸。” 朱向龙一脸媚笑,倒让天赐看的有些恶心。他端起茶杯,遮掩了一下嘴角露出的鄙夷神色。却又不饮,依旧放在桌几上。 “听闻朱爷家财万贯,不知为何非要入朝为官?掐指算算,只怕这朝上的官员,除了个别,尽数都还不如朱爷您富足。” 朱向龙听他称呼自己朱爷,忙道了不敢,又道:“自古以来,商人便是再有钱,却没有丝毫地位。哪怕是一个七品官,咱们遇见了,也要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小的听说商大人未入朝为官时,也是富甲一方的老板,这点不必小的多说,想必商大人也深有感触。” 天赐微微颔首道:“朱爷倒是对在下了解的很。” 朱向龙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小的也是道听途说。当时未来及结交商大人,小人深以为憾。”他察言观色,见天赐神色不甚热情,便也不继续寒暄,直截了当的问他道:“商大人,不知小的走后,陛下是什么意思?” 天赐也巴不得他尽快离开,见他终于转到正题上,倒是松了一口气。“朱爷走后,陛下又垂询了一番当年的情形,在下也按照朱爷所说,跟陛下一一解释了。陛下赞赏朱爷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有意嘉赏。” 朱向龙听了他这话,眼睛顿时弯成了一个月亮。“不过朱爷也听陛下亲口说了,这封官之事也非陛下一人能做主,还需朝上官员商议后方能定。” “那是那是,商大人百忙之中能帮小人向陛下进言,小人已是感激不尽。”朱向龙说罢,忙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绒布袋来,双手奉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商大人莫要嫌弃。” 天赐也不接,只将眼神一丢,意思他放在桌几上便是。朱向龙开始还唯恐他不收,见他肯收,便觉得此事更有几成把握,忙欢天喜地的将绒布袋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几上。 “那小人就先告辞了,只等商大人的好消息。”天赐点点头,喊了管家送客。目送朱向龙的背影,天赐脸上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情。 这朱向龙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欺压摧残他的大黑痣。当初从南疆回来,遍寻以前幽丽国的国都,正是没找到他。原本天赐已经要放弃了,谁知待来到这龙都时,偏偏又意外遇到了他。 只不过隔了多年,朱爷早已认不出眼前青云得志的商大人便是那个曾经受自己辖制的少年狗蛋。 说来两人再见也是巧合,当初天赐拿了财宝再次回到龙都,起了一家翠香阁,明里做生意,暗地方便他给自己营造一个新的身份。 当时朱爷作为地头蛇,哪能允许在没跟他招呼的情况下,就在他的地盘随便抢生意。便派人去找过天赐的麻烦,待去的人见了对方也是财大气粗养了无数的打手之后,才发现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不是那么好惹的,方才作罢。 也就是那时,天赐惊讶的发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朱向龙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说实话,要想取了他的狗命,那真是易如反掌。只是天赐并不想他死的那么痛快。所以才暂时丢开他不理,只等一个机会。 如今那个机会来了,鱼儿也上了钩,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下去。想到这,他忍不住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刚才朱爷说当初没有及早结交,显然是忘了当初两家还险些兵戎相见,果然老江湖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 他伸手取过桌几上的绒布包,打开束口的带子,黑色的布包中,一个盈绿色的圆球散发出淡淡的光来。待取出来放到手掌上,却又不过是一枚绿色的石球罢了。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朱向龙为了谋个一官半职,果然出手阔绰。天赐还将那圆球收回到绒布袋中,正巧管家送客回来。 “将那茶杯丢了吧。”天赐嫌弃的看了一眼朱向龙用过的茶杯,目光中透出说不尽的厌恶。 管家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那套茶杯出身名家,价值不凡。不过知他性子是说一不二,管家自是不敢多嘴,忙双手取了那杯子拿了出去。 这日,护国公府迎来了一位贵客。晓蝶听了传报,丢下手里的活计,又把儿子交给乳母照看,欢天喜地的迎了出去。却是皇后娘娘亲临。 “娘娘许久不来,奴婢甚是想念。”晓蝶再见萦素,喜极而泣。她将萦素迎到自己房中,请她落了上座,忙张罗着丫头泡茶准备果子。 “你且不要忙,本宫来了与你说会话就走,宫里还缺那些吃食不成?”萦素见她忙里忙外,知她见了自己心里着实高兴,只是她也不能长久离宫,忙拦了她,盼与她多说会话才好。晓蝶也是这般心思,忙着把屋里人都支了出去。 “奴婢日日想着进宫觐见娘娘,只是又恐……”她说着这话,面色颇为羞愧。萦素将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冲她和颜悦色道:“你我姐妹一场,不必这么客气,莫要再称奴婢,倒是显得见外了。” 晓蝶忙应道:“是,娘娘。”萦素听她口中依旧称呼自己娘娘,忍不住小声叹了一口气,有了身份相隔,有些事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今日本宫前来,一是与你许久不见,心下惦念。”萦素说到这话音略微停顿了一下,另外一件事,是她自作主张,却不知说来是否妥当。 晓蝶见她面色颇为为难,忍不住接她的话道:“另一件事,容奴婢妄自揣测娘娘的心思,可是为了奴婢夫君之事?” 萦素抬起眼看她。“浩总领可是跟你说了些什么?”晓蝶摇摇头道:“夫君从不跟奴婢提起宫中的事,往日奴婢时常问夫君娘娘过得可好,夫君也就是一个好字便算是回答了。只是以前夫君很少休假,这几日却不曾去往宫里,所以奴婢才大胆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她眼中突然透出几分担忧。“娘娘,可是奴婢的夫君犯了事?” 萦素忙冲她无奈的笑了笑道:“这你就多虑了,陛下与浩总领情同兄弟,浩总领如何会做对不起陛下之事?只是浩总领突然请了许久的事假,陛下不知缘故,甚为担心。” “夫君这几日回到府中,一直闭门不曾外出,奴婢见他心情像是不好,也没敢前去打扰。”说到这,晓蝶心中更是担忧。以往浩确实也不是那种轻易言笑之人,但这么长久的闷闷不乐闭门不出,这在她看来也是不曾见的。 萦素看她神情,知她不是说谎,只怕她果真不知道缘故,于是道:“浩总领请假前,听闻左相大人曾在天牢中见过浩总领一面,自此之后,浩总领便请了长假,不再进宫。陛下虽是没说,但本宫担心,这期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倒令他们君臣二人有了隔阂也说不准。本宫此次前来,希望可以见浩总领一面,若有误会,当面说开才好。” 晓蝶见她神色郑重,知兹事体大,忙点了点头道:“臣妾这就去跟夫君说一声,即是皇后娘娘要见,他不敢不见。” 第209章 浩的心结 令晓蝶没有想到的是,几日不见,浩竟像是大变了一个人。这几日,他胡子没刮,衣服看上去也像是几日都没有换过一般,整个人看上去颇为落魄邋遢。 浩平日很少饮酒,可如今,整个书房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 “你跟皇后娘娘说,臣酒醉不醒,不见。”听完晓蝶所述,浩举起手里的酒壶,醉醺醺的喝了一口,说出此番话。 “夫君,娘娘说怕您与陛下有什么误会,若是误会,不如说开些好。再者娘娘要见您,您说不见,这只怕于理不合。” “这是宫外,我一个男人,她一个女人,孤男寡女,相见只怕更会惹人非议,还是不见的好。” 晓蝶叹了一口气,知夫君性子倔强,只怕多说无益。她驻足思虑再三,想要找个托辞回禀皇后。待想好了,这才抬步出门。 她刚走不多时,门又轻轻的开了,瞬时又轻轻的关上。 “我说过不见,你只说我醉的不省人事便是,怎地如此麻烦?”浩头也不回,只当是晓蝶去而复返。 “既然还能说话,便不是不省人事。”来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出这句话,浩顿时如遭雷击,一回头,看到来人,忙跪下来行了君臣之礼。进来的人并不是晓蝶,却是皇后娘娘。 “浩总领不必多礼,起来吧。”萦素被屋里充斥的酒味熏的有些恶心,但究竟不方便开门开窗,只得忍了忍,去一个靠窗的椅子上坐了。 “臣以为娘娘是来找内子叙旧。”浩自知自己衣衫不整,只是也来不及去洗漱,只得把手里的酒壶放在桌上,忙不迭的拉扯了一下凌乱的衣服。 “本宫来见你,陛下并不知情。”萦素看着眼前落魄的浩,已经猜出十之八九。 “只是浩总领你与陛下避而不见,是准备此生再不相见了么?” 浩摇摇头,又有些茫然道:“臣也不知。” 萦素站起身,走到房中一株盆景处,盆景散发出绿叶和泥土的芳香,暂时抵御了这屋中的酒气。 “你与陛下自小兄弟相处,陛下从未将浩总领当成臣下,而是当成哥哥一般看待。你可知,陛下这几日,几次召你进宫,你却避而不见,又不说明原因,陛下该是多伤心?” 浩沉默不语,任萦素怎么说,自是一言不发。 萦素也沉默片许,方才下定决心道:“你可是为了那龙袍王冠,生气陛下隐瞒与你之事?”浩听了她这话,忍不住微微冷笑道:“此事便连娘娘都知情,刚才娘娘说陛下当臣是兄弟,为何娘娘和商大人皆都知情,陛下唯独对臣隐瞒?” 萦素这才确认,他果然是为了此事心中有节,倒是放下心来。 “本宫且不跟你解释此事,只说其他几件事给你听听。浩总领可还记得,当年左相大人为了陷害你,没有人证物证,便私自伪造了一条禁卫军的腰封。若说伪造证物,算来还是左相大人先开的头。” 浩听她说起这事,脸色稍缓,当初在狱中被温峤言语相激,却忘了这弄虚作假的始祖却是温峤自己。 “温峤自己在狱中也认了,他确实有私藏龙袍王冠,臣只是不明白,此事陛下完全可以与臣事先说明,臣搜府时,前两日未搜寻到证物,每日为陛下的安危夜不能寐,到了最后一日,搜出证物,臣方得大松一口气,谁知陛下早已成竹在胸,臣倒似个跳梁小丑,杞人忧天了。” 萦素听他这话,知他心结在哪,也不与他争辩,便又道:“你可知当日陛下为了救下晓蝶,令你来府中取了归息丸,又假称是鸠毒,令温皇后亲自去牢里赐给晓蝶服下。这些事,你可否想过,为何陛下事先不与你们二人讲清楚?” 浩经她提醒,想起当日之事,当日枫令自己回府取药,其密函是写给自己父亲的,自己确实不知他的意图,至于晓蝶,当初也是在众人面前假死之后,枫才告诉自己始末。 “陛下知你和温皇后天性率直做不得假,若提前知会你们二人,只怕以温峤精明的性子,观其神色,一眼便会识破骗局,倒是误了晓蝶的性命。陛下做这些事,皆是经过深思熟虑,只为结果,从未曾想是故意隐瞒你们什么。至于这龙袍一事,搜查之初,陛下也是毫无头绪,一愁莫展。并非故意做了焦躁的样子欺瞒与你。只是后来商大人献计,两人也是担心你性子率真,搜府时面上露出马脚。你且想想,温峤为何点名你前去搜府?就是知你为人做不得假,所以才要求儿子一同前往。若你提前得知龙袍皇冠是陛下安排,岂能在朝上理直气壮的将证物呈上?以温峤的为人,自会问得你哑口无言,漏洞百出。” 浩听她这话忍不住出了一身的汗,她此言非虚,想当日搜查那证物回来,温峤在殿上当着众臣果然对自己各种盘问,因为自己不曾心虚,所以回答的甚为坦然。枫知道自己是说不得假话的,若当时自己事先知情,只怕温峤让自己当众发誓时,自己必是会犹豫再三,露出马脚。 想到这,他心结顿时解开不少,忙跪地冲萦素行礼道:“幸得娘娘一番话,臣如醍醐灌顶,之前险些中了温峤的离间计。”萦素见他终于释怀,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可知,这诸多事,陛下何尝不想有人替他分忧,但却偏偏要瞒了人,独自去承受这些压力。陛下这几日因你之事闷闷不喜,他口中虽是不说,但本宫也可以看出,扳倒温峤得来的喜悦,远远不及失去你这个兄弟更令陛下在意。” 浩听得更是一脸愧色。 “本宫希望明日浩总领去宫里消假复职,陛下还有很多事,等着浩总领一起商议。还有,莫要跟陛下提起本宫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话,你要知道,尽管陛下是你的至交好友,但是,他又是一朝天子,他有他的骄傲,他的尊严。” 说罢,她徐徐转身,出了书房。浩望着她纤细而瘦弱的背影远去,许久不语。 自温峤被关入天牢已是过去半月有余,照说物证确凿,温氏一族谋反的罪名已然确立。按照历朝律例,这无异都是诛九族的罪状,只是令朝上官员疑惑的是,天子却迟迟没有下诏诛杀温峤满门。 枫此日正在书房中与浩一起研究地图,果不其然,自己派去温世涛那里传旨的官员已被他就地斩杀。温世涛也已当机兴兵谋反。好在西疆与龙城相距甚远,他一路带兵打来,饶是过关斩将如切菜切瓜那般顺畅,但军队浩浩荡荡的行进,到此地总还需要月余。 枫看着浩在地图上标记温世涛的行军路线,眉头紧皱。“陛下也莫太过担忧,这半月他攻破的那些城池,原本就是地处边疆,守城的将领想必也都是他之前安排下的人,所以根本就没用他费一兵一卒,便都开了城门任由他过。越是靠近龙城,此处的将领皆非温氏一系,便没那么容易让他行进的如此顺畅了。” 枫叹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也好,朕倒是怕他一路屠城过来,这百姓刚过了没几年舒心日子,又要遭受战火,朕心实在不忍。” 浩正色道:“陛下,如果坐等着他打上门来,只怕一切都晚了。不如陛下允准属下带兵前去迎敌。他往龙城这边来,属下带兵往西疆那边去,总是能在半路遇上,便是万一属下有辱使命,也总能拦他一拦,借着那时间,陛下再聚精兵,还能为都城重组一道防线。” 枫懊恼道:“朕以为温峤在朕手中,温世涛总会投鼠忌器。没想到他全然不在乎,说反就反。” “陛下迟迟不处决温氏一族,原来是想以此来牵制温世涛?只是属下认为,温世涛只怕也知道他父亲犯下的是灭九族的罪名,即便是他俯首听命回来龙都,也是逃脱不了满门抄斩的结果,所以更要以死相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是朕的想法太过幼稚了……”枫脸色颇为黯淡,浩说的这些他并非没有想到,只是迟迟不肯下旨处决温氏满门,在他来说还有一个为难之处。他还记得温若琳在世时,有次温若琳的母亲带着她妹妹来宫里觐见,温若琳跟他提过,母亲因为没有生下儿子,所以在族中颇受排挤,她只望自己进宫后,母亲与妹妹能生活的好些。自从温若琳嫁给自己,她从来都是一心为自己着想,甚至不惧与祖父作对。可是自己却从未为她做过什么。如今要处决温氏一族的话,她的母亲和妹妹自是难以豁免。还有温若琳的父亲,那个颇有几分书呆子气的文官,他平日在朝上也从未帮着温峤兴风作浪,让自己下灭温家九族的诏令,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就算是对于温峤,以往他在朝上飞扬跋扈,甚至插手后宫里的事务,自己当初也是恨他入骨。可是如今看他两鬓斑白,还被关押在狱中,却又着实不忍。 若说对于当政者,这些原本都不是什么问题。为了争权斗争,无辜牺牲的人又岂止一个两个。但是对于枫来说,他却无论如何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点上,正是他的妇人之仁令他陷入了眼下的困境。不处决温氏一族,令他看上去似是怕了温世涛,这令朝臣对于天子的心思更是摇摆不定。 门外太监突然高声禀报,大司马求见。枫与浩对视一眼,马上宣大司马进来。这大司马不是旁人,正是商天赐。之前枫就允诺过他,许他大司马一职。只是当时因为温峤当权,枫且不敢打草惊蛇,所以便一直令天赐以宦官之职行谋臣之职。待到温峤一党被清理,枫立刻兑现允诺,封天赐为大司马。 天赐一进屋,便瞥见桌上摊开的地图以及枫浩二人脸上不展的愁绪。与两人不同,他面上神色却颇为轻松。 “朕正想宣先生进宫商议,先生便自来了,真正好。”枫瞥见天赐脸上轻松的神情,心下却也一宽,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天赐都会令自己心神平静。他称呼他先生惯了,也懒得改口。 “陛下与浩总领只怕是在研究叛军的行军路线吧?”天赐只看了一眼地图上的标记,便已了然于胸。 “是,只是却没有什么好的对策,先生可有妙计?” 枫迫切的盯着天赐。 “行军打仗臣并不擅长,妙计却不曾有。”天赐微微一笑道。 枫热切的目光顿时失落了些许。天赐斜眼瞥了浩一眼,嘴角轻轻一勾笑道:“只是歪门邪道或许臣还有些。” “先生请说。”枫刚被浇凉的心又热了起来。浩见天赐隐而不语,却时不时的看自己两眼,知他又必是不想让自己听到。虽是心里不舒服,但一想到自己却也没有什么妙计为枫排忧,便站起身,冲着枫一行礼道:“既然大司马有事与陛下密商,属下先行告退。” 枫虽是不介意浩留下来一起听,但又怕天赐拿捏不肯说,只得带着歉意的看了浩一眼,允准他退下。 待浩走后,枫略有些不满的冲天赐道:“浩与朕情同手足,日后若非不得已之事,不必避讳浩。” “是,陛下。”天赐微微一笑躬身道歉。 “并非臣故意想隐瞒浩总领,实是臣的计策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臣唯恐被浩总领听了去,耻笑于臣。臣当初还是浩总领举荐给陛下的,举荐之恩臣始终感念在怀。” “好,且不说这些,你且说说你的计策。”枫着急的打断他的话,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奇思妙想。 “陛下,还记得前些日子臣带来见陛下的那个朱向龙么?” “朱向龙?”枫低头想了一下,抬头道:“嗯,朕记起来了。” “这些日子,臣时不时对他潜移默化,令他相信陛下有心许他高官厚禄,只是朝中官员阻拦,陛下不能随心。又跟他讲了之前温峤不准他入朝为官之事,以令他对温氏心怀怨恨。” “只是如今温峤已在狱中,他便是怨恨又是如何?”枫有些不解他意图。 天赐嘴角一勾,笑道:“温峤虽是在狱中,温世涛可还在起兵谋反。臣与他说,如要想群臣闭嘴,那就要做出点事来才好。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臣劝他去投靠温世涛。” 第210章 有人谋害皇后 “投靠温世涛?”枫被他说的更是一头雾水。 “不错,臣劝他假意投靠温世涛,如今温世涛起兵造反,正是用人之际。他与这朱向龙许久之前就相识,朱向龙带人去投靠他,他自是不会拒绝。臣跟朱向龙许下承诺,若是能取得温世涛的首级,为我天龙国铲除兵患,莫说什么高官厚禄,封侯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枫听他这么一说,神色间非但没有高兴,却颇为犹豫。“只是以朱向龙的人品,封侯拜相只怕又是另一个温峤,岂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迎狼?” 天赐轻松一笑道:“陛下多虑了,这些都是臣跟他信口胡说,陛下并未当面许他一分半毫。所以臣才不想当着浩总领面说这些,此事只陛下知,臣知便是。” 枫此时脸上表情才略微轻松些。 “那他可是答应了?” “嗯,他一心求官,如今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岂会不答应?” 天赐话虽是如此说,但其实那日两人的交谈并非那么简单。开始朱向龙也是犹豫再三没有轻易应声,毕竟现在他不缺钱,无非是想要个官做做光宗耀祖罢了。 若只是为了一个口头的承诺,便要以身犯险,他一时间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天赐看穿他心思,便又劝他道:“其实此事对于你百利而无一害,如今温世涛正用人之际,你去投靠,就说想要谋个开国功臣,他必不会起疑。再者,也不用你着急下手,若无机会,静观其变便好。真若温世涛有天子之命,你辅佐了他,一样也必得侯爵王位。” 这些话天赐正中朱向龙的心坎,其实以他这般小人心思,不用说也会见风使舵选择有利于自己的一面。但是这些话从天赐口中说出,朱向龙又有些疑惑,只怕是他在试探自己。 “大人说笑了,小人对陛下可是一片赤胆忠心!这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小人怎会真心相助叛军。便是真去了,若是失败,小人必是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只是有一点,小的却想管大人向天子讨要个诏书,莫要到了最后,小人肃清反叛的功劳没有,再弄个协助他人谋反的罪名到时可就说不清了。” 他这番话倒令天赐多看了他几眼,这朱爷果然不是草包,没那么容易被自己哄骗。他背上似是突然被蜈蚣爬过一般,多年前的鞭伤隐隐作痛。 “朱爷所虑不无道理,在下过几日进宫,必为朱爷讨一纸诏书来,方能令朱爷安心前去。” 想到那日与朱向龙的一番交谈,天赐脸上却又露出一番为难的神色。 “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枫担忧的问他。“臣在想,朱向龙去投靠温世涛,若是能得温峤的些许信物则是更好。这样温世涛不疑有他,下手或许更方便些。” “这倒不难,丞相大人的墨宝朕书库中倒是多得是,找个人模仿了字迹,写一封书信便罢。”枫指的是那些过期被封存起来的奏折,以前的奏折大多都是温峤先亲笔批示了,才会再呈给周文帝批阅。 天赐摇摇头道:“若是找擅长写字的,自是不难。但如今温峤已经在狱中,书信哪是轻易能传出去的,以温世涛多疑的性子,反倒是怕弄巧成拙,将朱向龙当成奸细直接斩杀也说不准,如此一来就怕他有了防备,再想安置探子进去,更是难上加难,因此一定要一次成功。” “还是先生考虑的周详!”枫点头称赞。思量片刻,枫突然眼前一亮。“对了,有件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天赐好奇的看向他。 枫却卖了个关子不说,他环顾四周,刚才与浩讨论军情时,已经将屋子里伺候的人尽数遣出,后来天赐来了,也没唤人进来伺候,再次确认当下书房中并无旁人,这才放了心。 他快步走向书房中的一处书架,蹲下身来。又从腰间借下一枚钥匙,小心翼翼将书架下方的柜子打开,从里面捧了一个锦盒出来。 他将锦盒轻轻的放在书案上,这才招手令天赐过去看。锦盒打开后,露出一席明黄崭新的龙袍,龙袍旁边,还有一盏垂着东海明珠头帘的发冠。 “陛下这新做的龙袍倒是颇为精美。”天赐点点头随口称赞一句,却不太明白枫此举的意图。 “先生错了,这非朕之物,乃是温峤给自己备下的龙袍王冠!” 天赐一惊,目光再次投向盒中之物。“陛下既然已经得到此物,为何又?” “若是早得此物,又何必劳神费时弄那假的?这是温峤入狱后才得来的。”枫便简单的将整件事跟天赐说了一个大概。“ 前几日浩带来此物给朕,朕还想着也没什么用了,总不能庭审温峤时,又将此物拿上去,说之前那套证物是假的吧。只能假作真来真做假。没想到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天赐的手轻抚过那龙袍,神情颇为惊喜。“如此甚妙,臣便交代那朱向龙与温世涛说,此物乃温峤托管在朱向龙处的,如果能托付此物之人,必是心腹。温世涛自是不会起疑。他父亲既然造下这些物件,想必也是与他提前知会了的,再者他如今谋反,无非也是想自己称帝,朱向龙此时送去此物,简直是给一个昏昏欲睡的人送去了枕头。甚妙甚妙!” 枫忍不住握住天赐的手,感激道:“此事全凭先生为朕分忧,若不得遇先生,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赐听他这话,脸上的肌肉却是不受控制的一抖。 他心里颇为苦涩,原本自己步步谋划,是想置枫于死地,带萦素远走高飞,可没想自己竟是入戏太深,真真成了他的军师。 正想着,又听枫喜道:“朝上得先生所助,后宫皇后又怀了身孕,今年真是好事连连,朕真是要感谢上苍的眷顾。” 天赐听闻萦素又怀身孕,无疑如晴天霹雳一般。眼下屋里只他与枫二人,以他的身手,杀了他应该不难。他拳头忍不住紧握起来。 “朕与皇后时时提起先生,若不是先生,皇后那次险些丧命马蹄之下,说起来,先生对朕对皇后都是有恩在先。皇后每每说起,对先生也是心存感激。还说要请了先生做太子太傅。” 天赐心中一酸,他知道自己杀了枫不难,难得是只怕萦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弛下来,心却像是要散架一般。 天赐失魂落魄的回到府中,却被管家告知有客人在书房等他。 “可是朱向龙?你去回他,今日我身子不舒服,令他明日再来过。”天赐不耐烦的回了管家一句,抬脚准备回房休息。 “大人,不是朱大爷,是宫里太医院的刘大人前来拜访。” 天赐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思量了一下,方问道:“你可曾跟他交代,说我是进宫面圣去了?” 管家忙低了头回话道:“小人就是这么跟刘大人说的,说大人您去面圣,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是刘大人执意在此等大人回来。” 天赐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知道了,你先去备茶,跟他说我从宫里回来了,去换身衣服就来。” 管家忙答应着去了。书房中,刘御医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这等了良久,好不容易听管家说商大人回来了,没想着不过是去换件衣服,却还要这么久。 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其实他口中并不怎么渴,只是等得有些急躁,却又不敢催促。书房的门徐徐打开来,一股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刘御医忍不住站起身朝外看去,终于,他眼前一亮,千盼万盼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商大人,小人等你等的好苦。”他焦急迎上前,冲着天赐拱手行礼。 天赐微微一笑,对他的来访好似全然没有丝毫诧异。“刘大人今日得闲来府,不巧圣上有事令在下进宫商议,倒令刘大人久等了。” “哪里哪里,大人言重了,只是若非没有重要之事,小人也不敢前来叨扰大人。”刘御医说着这话,目光却频频朝房里的管家看去。 天赐知他心思,必是有什么话不好当着管家面讲。“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且出去门外守着吧。”管家应了声,忙退着身子出了书房的门,从外面把门小心的掩上。 “在下知刘大人公务繁忙,这里就不绕圈子了,有什么事刘大人还请直说。” 刘御医眼看屋里如今就剩下他们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大人,您以前不是嘱咐小人,若这后宫里,有人要谋害皇后娘娘,便报给您知么?” 天赐听了这话顿时神色一凛,看向刘御医。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子,当着他面倒在了桌几上,里面却是几颗花草的种子。 “这是淑妃娘娘这几天给小人的,要小人下在皇后娘娘的保胎药中给她服下。” 天赐虽然今早已经听枫提起过萦素又怀孕了,如今听到保胎药三个字,依旧是心中一痛。 “林淑妃?”他微微挑眉,眉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刘御医却没注意到他异样的神色,点头道:“上次淑妃娘娘状告皇后娘娘实施巫蛊之术,原本小人是要来宫外知会大人的,不过见陛下似乎丝毫没有怀疑皇后娘娘的意思,倒是将林淑妃宫里的人尽数审问了一遍,小人也怕频频出入大人府邸被人看了去,只怕引来闲话,所以并没来通报。只是这次事关重大,淑妃娘娘逼迫小人这几日就要给皇后娘娘下药,起初她只说这是滑胎药,可是小人不识得此物,拿出宫外给做药的朋友认了,却是番外一种植物的种子,若未怀孕的人吃下,必是无事,若怀孕的人误食了,莫说是胎儿,只怕大人也保不住。兹事重大,所以小的才特意前来跟大人汇报。” 天赐用手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种子,眉间杀气渐盛。 “这事你做的很好,稍后我会令管家给你家里送些点心过去。想必够你儿子读书娶亲用了。” 刘御医岂会不知他口中的点心是什么,忙不迭的道:“大人,小人来此非为点心,实在是请大人给小人出个主意。”天赐好奇的看了他,只等他下文。 第211章 巫蛊之术水落石出 刘御医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那林淑妃交给小人此物,要小人尽快给皇后娘娘服下,说若是小的不听她的话,她便要将小人当初帮她留胎,只待皇后娘娘加冕那日才小产的事,尽数告知陛下。” 天赐不屑的笑了一声。“她不过是讹你,此事说出去,只能惹得陛下对她更是厌恶,她哪来的好处?” 刘御医见他不信,更是焦急。“大人您不知,如今林淑妃只怕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了。” 这话倒是令天赐对他侧目而视。“原本淑妃娘娘听了王太医的诊断,只那孩子先天不足,所以失了便失了,并不怎么伤心。她无非是借着那孩子在皇后加冕之日流下,博陛下怜惜罢了。谁知那孩子在她肚中停留久了,伤了子宫,倒是落下诸多病来。后来她诬告皇后娘娘不成,陛下似是对她有所厌恶,莫说宠幸,便连她求见陛下一面也是不得。她后来每每叫臣去,给她开补身子促孕的药,小人开始时不时还好言劝她几句,但她听而不闻,却是沉浸在她自己的臆想之中。当时小人便觉得她神志有些恍惚了。如今听到皇后娘娘又怀了龙裔,大人没见,她叫小人过去商议的时候,那表情甚是骇人。她现在就是打着鱼死网破之心,逼迫小人谋害皇后啊!” 天赐听了这话,忍不住将手中的那些药一把攥在手中,紧紧的握住。 “还请大人给小人出个主意,小人自小学医,虽是医术不精,但究竟也没害过人性命。这谋害皇后和龙裔,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就算给小人多几个胆,小人也是不敢。只是之前协助林淑妃留胎一事,若被她说出去,小人也是难逃一死,只怕还要连累家人。” 天赐沉默良久,倒令刘御医更是紧张,他两只眼睛只管盯着他,盼他能给自己出个主意。 “既然这样,只能先下手为强。”天赐冷不丁抛出这句话,令刘御医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小人做不得杀人之事。” “谁说让你去杀她了?”天赐忍不住蹙眉反问。 “那大人的意思是?”刘御医见不是令他杀人,心下一宽,忙将身子凑上前去询问。 天赐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这……”刘御医听完,朝着天赐看了一眼,脸色颇为为难。 “难不成你还能想到更好的法子?”天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在犹豫,天赐又道: “你切莫过于担忧,之前之事你也是受了淑妃的逼迫,一时糊涂,究竟也没害什么人。如今你悬崖勒马,举报淑妃意图谋害皇后,正是将功补过。陛下顶多是下旨去了你的职务,贬为庶民罚你出宫罢了。你一个宫里出来的御医,随便在外面开个医馆,还怕没人找你看病?至于开医馆的钱,你自是不必担忧,这些许费用,在下还是资助的起的。” 刘御医听天赐这般说,方彻底放下心来。他忙拱手道:“多谢大人提点。” 突然,刘御医的面色有些尴尬。 “大人,刚才等大人时小人多喝了几杯茶,如今有些尿急,可否借茅厕一用。 ”天赐冲他摆摆手,他忙谢了出门,门外管家正候着,忙引着他往茅厕去了。算算他去的远了,天赐不动声色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扣开盖子,里面装的却是一些白色的粉末。他取过刘御医的杯子,往里面倒了少许,又用手指在里面搅动了一下,见粉末全溶了,这才把瓶子小心的盖好依旧放回袖中。 过了不多时,刘御医一脸轻松的回来。“叨扰多时,小人这就告辞了。” “且不忙,再坐坐。”天赐指了指座位。刘御医见留他,也不好推辞,只得又坐了下来。 “刚才在下想了一下,陛下最近忙于军务,你若求见陛下,只怕陛下一时半会未得见你。若时间久了,就怕林淑妃见你迟迟不动手,抢先一步去告御状。这自首和被告就是完全不同的罪名了。” “那大人说该当如何是好?”刘御医刚放松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 “这也不难,你先写一封举报信,我明日面圣时,悄悄混在奏折中呈上去便是。” “如此甚好,还是大人想的周到。小人每次见陛下,总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倒是写下来更好些。” “如今书房中有纸有笔,你且写了留下,明日我带去宫里便是。若陛下见了,找你问话,你便实话实说就好。” 刘御医又是再三谢了,跟着天赐去了书案处。桌上纸笔都是现成,他提笔思量一番,按照刚才天赐的授意,将前因后果都写在纸上。 “此事就有劳大人了!”天赐示意他不用去管那文书,只管丢在书案上晾干墨迹。 “今日刘大人来,可有其他人知悉?”他盯着刘御医的眼睛,审视他的神情。 刘御医忙摆摆手道:“没有没有,小人谨慎小心的很,便连家里人都不曾说。” 天赐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小人有一事不明,之前大人关照小人,无非是担心这宫里有人谋害皇后娘娘,只是后来淑妃娘娘计划在皇后娘娘加冕之日流产,以此争宠。当时小人也问过大人意见,大人只说令小人遵照淑妃娘娘的命令便是。倒是让小人糊涂了。” “这后宫女人争宠那是避免不了的事,你不帮她做,自然有人会帮她做。只是若当时得不了淑妃的信任,此次之事,岂不是防不胜防?或许真有人就这么给皇后下了毒也说不好。” “皇后娘娘得大人庇护,真是娘娘的福气。” 天赐哼了一声道:“你要知道,任何一个外臣,无论在朝中如何风光,但总要在内廷有所帮衬才是。外臣结交这后宫的娘娘,实在是普通不过之事。” 刘御医忙点头应声,天赐这话说的是实情,所以他并未起疑。 “刘大人也累了,喝杯水再去吧。”天赐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刘御医此时也觉得口中有些干燥,忙谢了一饮而尽,这才告辞去了。 这日,昭阳宫里,萦素正看着骏儿在乳母的帮衬下,蹒跚学步。突然门外报太后驾到。 自从淑妃控诉萦素在花盆中埋了巫蛊之物之后,太后便信以为真,自此再也不肯踏入这昭阳宫半步,更是不准她去万乐宫问安。今日突然到访,倒令萦素有些诧异。 她忙令乳母抱起骏儿,随她一起去门外迎接。待见到太后,行了礼,她小心翼翼的观其面色,见太后依旧板着脸如往常,心里便是忐忑不安,不知自己哪里又冒犯了她。 太后显然没想到孙儿也在,一瞥眼看到了孙子,脸色稍缓。她并不搭理躬身行礼的萦素,却径直走到骏儿旁边,换了一副笑脸,逗弄他一番。 日常太后也常常派人叫乳母带了骏儿去万乐宫玩耍,所以骏儿见她逗自己,也是笑的咿咿呀呀的,他现在还不会说话,口中却呜呜噜噜的发出近似捏捏的声音,显然是想要叫奶奶。逗弄了片刻,太后嘱咐乳母先带骏儿回育儿所。待两人去了,太后看都没看萦素一眼,一言不发的径直往昭阳宫前殿而去。 萦素知她对自己还有不满,只得苦笑一下,随她身后一起进了殿。“本宫听闻皇后又怀了身孕?”太后落了座,目光朝着四周扫了一圈,由是没见到夏尚宫的身影,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松弛下来。 “是,母后。”萦素低头认了,脸上有些害羞,这头生子还不到一岁,如今自己又怀了身孕,担心太后说她独霸专宠,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太后不置可否道:“当年本宫也是这般接二连三的为太上皇诞下皇子,如此倒免得皇室嫡子稀少,倒也甚好。”萦素原先还担心她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听她这般说,忐忑不安的心才略微放下些许。 两人有日子没见,相对坐着,一时间无话,气氛倒是颇为尴尬。 “本宫也是从年轻那会子过来的,这后宫里女人争宠,再普通不过。哪年不要出那么几档子事儿,就倒不是后宫了。”太后沉默了片许,突然开口说出这话,倒令萦素不知该怎么接,只得缄口不语。 太后瞥了她一眼接着道:“要说这巫蛊一事,本宫从来都不信,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事罢了。要说淑妃那滑胎,只怕也是她先天不足的缘故,本宫这些日子也听太医令说起,淑妃刚怀孕时,太医令就给她把过脉,当时便觉得她胎儿不稳,只是也没派人给本宫禀明。没想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留住。所以此事,本宫也不准备继续追究是谁的责任,只是多嘴叮嘱皇后一句,日后还是洁身自好的好些,莫要再琢磨那些歪门邪道。你要对后宫的女人宽宏大度,才能彰显一国之母的气势,你想想若琳,当年若不是她劝陛下对你们雨露均沾,岂有陛下对你今日的恩宠?你就算能仿的了林淑妃一时诞下子嗣,又岂能防得住这后宫里这么多女人?只有自己多多诞下龙裔才是对这皇后之位最大的保障。” 萦素诧异抬头看着太后道:“母后,那巫蛊之物绝非儿臣的,儿臣也从未想过要害淑妃小产,此事尚未查清,还请母后莫要盖棺定论。” 太后只觉得自己已是忍气吞声给足了她面子,见她还是这般不知好歹,顿时面色一沉,刚要发火,终究念在她又有了身孕,只得咬牙忍了火气。 “本宫都说了,这淑妃滑胎,未必与那巫蛊之物有关。再说了,她说是你,你说不是你,查来查去查了小半年,也没个结果。那本宫该信谁的话?” 太后虽是忍下心头火气没有骂她,但语调依旧提高了几度。 “你们两人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是谁弄出来的事!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谁是谁非本宫也不想再去管,今日这般说,就是想提醒你,以后再莫弄出这般事就罢了!” 萦素听来听去,太后这话依旧是说认定了这巫蛊之事是她搞出来的,一口气憋在喉咙处下不去,脸胀的通红。 “母后……”她眼中已是落下委屈的泪来,还欲再说,却被太后一摆手阻止了。“你也莫再辩解。横竖枫儿对你宠爱备至,本宫说什么做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今日本宫来,不是跟你吵架的。对了,今日没见到夏尚宫,你可是遣她回尚宫局了?”她口中提到夏尚宫,眼睛忍不住又朝着四周扫了一下,确认没见到夏尚宫的影子,这才放下心来。 “儿臣准了夏尚宫一个月休息三日,正巧今日夏尚宫不在昭阳宫执勤,若母后找她,儿臣令人去尚宫所寻她过来便是。” 太后闻言皱眉道:“你还是找个理由,遣她回尚宫局吧。本宫不想看到她,尤其不想看到骏儿跟她有任何接触。” 萦素顿了顿,犹豫再三方道:“母后,您担心夏尚宫对骏儿不利,可是为了多年前与夏尚宫之间的误会?” 太后一惊,顿时站起身来。“你都知道些什么?是谁多嘴跟你说的以往之事?可是夏尚宫自己说的?她是怎么说?” 萦素不成想太后听了那话反应竟是如此之大,心下后悔自己口快说了那番话,忙站起身俯首回道:“是儿臣见母后似是对夏尚宫有所成见,所以才询问了她。既然母后当年也认为那事非夏尚宫所为,如何隔了这么多年,依旧不能释怀?” 太后愣愣的看着她,嘴唇哆嗦了一下。“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奴婢质问哀家么?” 萦素一脸惶恐,忙俯身致歉道:“儿臣不敢。” 太后怒道:“你不敢?你若不敢,哀家早就让你遣她回尚宫局,你非但不听,却还留她在此。你若不敢,刚才竟然敢对哀家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来!你这不是特意与哀家做对是什么?哀家为了枫儿,委曲求全,对于林淑妃受你巫蛊一事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你竟然还不知感恩戴德,哀家对你不过是那么一个无关痛痒的要求,你都还在推三阻四。如此倔强不明事理,真不知枫儿到底宠爱你什么?你这样性子简直跟那夏尚宫如出一辙!哀家生平最是厌恶不过!” 萦素轻咬嘴唇,心里倍感委屈。她一抬头迎上太后的眼风,倔强道:“母后,就算儿臣再说一千遍一万遍,那巫蛊之事非儿臣所为,还请母后不要委屈儿臣!” 太后原本以为她会立刻认错,没想到她依旧倔强,竟是还要开口反驳自己。心头火起,顿时扬起一只手,想要打她。手伸在空中,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从身后凌空抓住。太后惊愕回首,却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夏尚宫。 夏尚宫松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冲她款款施礼道:“太后万安,纵使皇后娘娘有什么不是,太后您念在如今皇后娘娘怀着身孕的份上,也还请娘娘您消消火,顾念皇后娘娘腹中的龙子才是。” 她说完这话,全然不理会太后的反应,绕过她身子,去萦素身旁扶了她胳膊伺候着。 萦素冲她投去感激的一瞥,这被太后看在眼里,更是怒火中烧。“你,你不过一个奴婢,竟然敢对哀家的事指手画脚?” 太后一手指了夏尚宫,气的险些说不出话来。夏尚宫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冲太后低头道:“禀太后娘娘,奴婢并非对太后您有所不敬,自是刚才进来时恰巧听到太后娘娘误会那巫蛊之事是皇后娘娘所为,怕您一时动怒之下,伤了自己的身子,这才忍不住上前阻拦,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冷哼一声道:“如今事情还未查清,你又如何敢断言此事是哀家冤枉了皇后?” 夏尚宫微微一笑道:“原本奴婢今日不当值,正是因为那事突然有了结果,所以陛下才派人遣了奴婢过来跟皇后娘娘禀报一声。” 她这话一出口,太后和萦素都忍不住看向她。 夏尚宫转脸冲着萦素道:“禀娘娘,陛下令奴婢前来知会娘娘一声,说是宫里太医院里的刘御医留书自首,承认自己与林淑妃合谋,林淑妃那胎儿原本在娘娘加冕之前已经流产,是她令刘御医用药将死胎留在腹中,直到娘娘加冕那日方才流下,以此获取陛下的怜悯之心。后来林淑妃又弄了那巫蛊之物陷害娘娘,刘御医自言已是看不过眼,但是担心之前的事发,牵扯自己,所以并不敢言。如今林淑妃见娘娘又怀了龙裔,心生不满令刘御医给娘娘您下毒,刘御医不肯,林淑妃就以前事来要挟,刘御医思前想后,总是不敢做了谋害娘娘这灭九族的事,所以才写了文书自首,将这般事情一一说的清楚。” 太后听完这话,脸色微变。 “枫儿太过轻信别人,这又岂知不是皇后的连环计?” 萦素诧异的看向太后,刚才夏尚宫已经是说的清楚,太后非但没有对自己冰释前嫌,却又凭空给自己加了一条罪状。 “母后若是不相信儿臣,儿臣愿意与刘御医和淑妃三人对证,以证清白。” 夏尚宫却从一旁道:“刘御医自知此事非同小可,怕连累自家亲属,在留了自首文书后,已是服毒自尽。尸体和文书都是太医院值班的医童今早才发现的。” 太后瞥了萦素一眼,冷哼一声道:“这下可好,正是死无对证了。” 夏尚宫暗暗压了一下萦素的手,意思让她不要与太后争辩,却当着太后面冲着她道:“陛下令奴婢前来的意思,是讨娘娘一个指示,既然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这林淑妃该当如何处置,还请娘娘明示。” 萦素刚听了夏尚宫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心里正是有些迷迷瞪瞪,见她问自己话,一时却没了主意。“不知陛下怎么说?”她看向夏尚宫。 夏尚宫微微颔首道:“陛下说林淑妃企图谋害皇后,按律当死。只是这后宫里的事,还需皇后娘娘做主才是。” 萦素想了片刻,方道:“本宫虽是身为皇后,却还不曾处置过此类事,虽说林淑妃企图陷害本宫,但究竟没有得手。再者,本宫这又刚怀了身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为肚中孩儿谋福,也不好开杀戒,不如将她贬为庶人,令她去冷宫里反省罢了。” 太后见她并没有咄咄逼人,反倒是心存良善,脸色倒比之前好看了些许。 第212章 温世涛鼓舞士气 温世涛一鼓作气攻下几座城池,骨子里那股天生为了杀戮而燃烧的血液时隔多年再一次沸腾。 或许,他生就为了战争而存在。多年来安逸的生活并未让他感觉舒坦,反而是日日如蚁噬骨,周身痒不可耐。 对于周文帝也好,还是眼下没做两年的新天子,他完全是看不上眼的。一直以来,他都劝父亲早点谋反,温氏称帝才好。只是父亲总是各种疑虑,犹豫不决。 前几年父亲又送了侄女进宫做太子妃,显然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稳固权势。对于父亲这种做法,温世涛暗下嗤之以鼻。 王室的恩宠是多么的不可靠,权势,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方能踏实。 自温若琳死后,温世涛好不容易劝说父亲有了谋反的想法,几个月前,刚收到父亲秘传给自己黄袍的图纸,只等父亲派人把黄袍送来,自己便会举兵造反,届时里应外合,这周朝天下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却不曾想当今天子先发制人,短短时间竟是将龙都那边的温氏一族全部收监。 对于温氏族人的死活,他温世涛是不放在心上的。若成大事者,岂可有妇人之仁。 只是缺少里应外合的配合,这战争打起来,便没有最初设想的那般容易。这些年来自己安置在龙都的探子也频频向自己汇报过,当朝天子表面上温文儒雅似是不善战事,但暗地里也培植了以浩为首的御林军,想必对于自己,也是早有提防。 不过如此也有一个好处,当朝天子给了自己一个起兵造反的理由,不然师出无名,倒是不易获取民心。 “元帅,如今我们攻下这临门已经有几日了,为何不一鼓作气,继续前行?” 说话的是长顺,他是温家军的指挥官,从年轻时便跟着温世涛南征北战,一直深得温世涛的信任。 “你以为本帅不想一日之间攻破龙都?”温世涛鼻中哼了一声,用手指点了屋中与会的将领道:“也难怪,这段日子,攻城如切菜破瓜一般轻易,倒让你们生了妄自尊大的心来。你们且不要忘了,这些城池离龙都尚远,本来镇守的兵力就是稀少,况且多少守城的将领都是本帅自己人,看见本帅打过来,自己就把先城门开了,何曾费过我们一兵一卒?” 他顿了顿又道:“本帅也知你们心思,你们的家人都留在龙都,如今也只怕也都成了阶下囚成了人质。但是本帅的亲人难道不是也在监牢里吗?若说急切,本帅只怕比你们还要更急切些!” 按照朝上惯例,为防止边关将帅谋反,一应将领的家人均不得随军,需留在都城。 温世涛平复了一下心情,方又道:“然前方便是凉城,此城尤为关键。第一,镇守凉城的将领是罗玉柱,他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儿,只怕不会那么轻易缴械投降。二则,凉城与南疆相邻,这些年来,南疆与朝上往来密切,岁岁按时进贡,而前些年南疆遇灾时,朝上又不惜余力给予钱粮救灾。这些日子,罗玉柱必然是向南疆那边请求援兵,如今还不知南疆那边的反应,我等需要静观其变。” “元帅,都说南疆人身材矮小,便是他们派了援兵也不怕他们,只怕不堪一击。”说话的是个胖子,他也是温家军的一员,平时作战犹如疯了一般的勇猛,人称三疯子,所以温世涛便封了他为前锋,人却比较粗鲁。 温世涛也不与他计较,只是道:“打仗最重要的莫过于知己知彼,本帅素闻南疆人惯于使毒,所以便是诸国纷乱之时,也鲜有国家打南疆那边的主意。更听闻他们国家还有一种动物,名曰大象,其形之大,能有三四匹马那般高大,不知道若是用于战场上,会不会令我方将士们猝不及防。” “那元帅您说怎么办?咱们就在这里干等着?”三疯子搓搓手,又是着急又是手足无措。 “怎么会是干等着?本帅已经派人去前方打探,若是南疆不肯出兵那是最好,若是出兵也不怕他们,只要探子打探清楚他们的作战计划,本帅自有办法对付。”温世涛的目光朝着屋内众人扫了一圈,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道:“你们从多年前就跟着本帅南征北战,应当知道,这世上,还没有本帅怕的东西。死,本帅尚且不怕,又何惧其他?只是此次举兵实属无奈之举,你们也知道是周家的天子先对不起本帅,本帅一家为这天龙国殚精竭虑,到了临了,他们周家却坑杀功臣,是可忍孰不可忍。但说来这究竟是我温家的事,诸位原本可以高枕无忧的过着舒坦日子,如今却又要拿命去拼,我温世涛自是不怕死,却不想因为这场战争,牺牲在座的每一个好兄弟。今天本帅也把话撂下,若是你们谁不想跟随本帅一起谋反,现在便可以出了这屋子,直接回龙城去。想必天子见到你们自愿投诚,也会放了你们家人,还你们一家团圆。” 屋里众人听了他这话顿时人声鼎沸,交头接耳。 “元帅,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们生是温家军,死也是温家军,我们早就没了本姓。温家的事,又何尝不是我们的事?”长顺率先出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顿时屋里的人纷纷喊了起来。“没错,元帅您这么说就是把我们都当成外人了!” “我们都是温家人!” “我们没吃过朝廷的俸禄,我们吃的都是温家的饭,我们都是温家人!”三疯子索性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周围高声道:“这屋里谁要敢说自己不是温家人,老子第一个先砍了他,看谁有命回去。” 眼下的一切让温世涛感觉很是满意,他抬抬手,令屋里安静下来。 “就是因为你们都把自己当成我温家的人,所以我温世涛,也从来没有把你们当成属下,而是当成亲人一般。让你们冲出去杀敌容易,但是我温世涛,是希望等我们攻打到龙城的那一天,在座的每一个温家的人,都还好好的活着,都能等到封王封爵的那一天! 世涛这话令全屋的人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他们原都是些粗人,但是封王封爵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若说即便是最初有人对于这次起兵造反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的话,如今听了温世涛这番动之以情,许之以高官厚禄的话之后,顿时人人对这场战争生出各自的渴望来! 待屋里众人都散了,只剩下长顺还被温世涛叫住留下。 温世涛问道:“善于刺绣的人找到没有?” 长顺忙答:“倒是找了几个会针线的女人,只是这荒野之地,说是会针线,也就是能缝缝补补,给将士们补补衣服还成,要说刺绣那龙袍,着实难为了些。” 温世涛听完面色有些不悦。“父亲也是,若是那龙袍早些派人给本帅送过来,倒是免了这诸多麻烦。这龙袍刺绣起来怎么都要几个月,皆时攻下龙城,必须一鼓作气,当日登基方好,免得夜长梦多。” 长顺低头道:“也是,只是实在不成,只能到时从宫里取一套龙袍将就用了。” 温世涛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气道:“蠢材,朝权更替,怎么能用亡国君之物,甚是不吉。罢了,不管如何,先令她们去缝制,哪怕粗陋些,能应急便是。” 长顺答应一声,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别说龙袍,就算让那几个女人绣些花鸟都绣不出来,最后若是龙绣成了长虫,只怕还要更丢人些。 第213章 御驾亲征 萦素这日正拿了一个小小的绣绷在手里,她不善刺绣,但作为母亲,却又总是想给儿子绣些什么才好,平时便会在骏儿的衣服上替他绣上名字。这骏字绣的多了,倒是熟能生巧,绣的很是漂亮。 突然,肚中胎儿一动,她手指一颤,针尖已将手指扎破。她呀的一声,将指头放进口中含着。 青屏正端了银耳汤进屋,听她呀的一声,心下一紧,赶紧把碗丢在桌几上,跑过来看她。 “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肚子有什么不舒服的?” 萦素一抬头,看到青屏一张关切的脸,已是紧张的不行。 她冲青屏笑了笑:“没有,不过是被针扎到了手指罢了。”青屏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从萦素手中拿过绣绷,藏在身后,“娘娘,夏尚宫说过好多次了,孕妇最怕费眼,不让您绣这些劳什子,您还偏偏要绣。看等明日夏尚宫过来,奴婢必然要跟她说的。奴婢说话娘娘自是不肯听,夏尚宫说话只怕娘娘还多少听些个。” 萦素撅起嘴似真似假埋怨道:“你们现在一个个都管着本宫,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做,如今又不是季节,花花草草也弄不成,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也不是个法子。” 青屏歪头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奴婢做绢花,娘娘您在一旁看着。” “也罢,横竖无聊,做些绢花给宫里的女人们分分也好。” 萦素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青屏肯定是不能让自己再拿针线了,只好允了她。 青屏将绣绷收起来,刚要出去拿做绢花的材料,却听殿外报陛下来了。 萦素跟青屏对视一眼。“平日这会子还没下朝,今儿是怎么了?”萦素口中念叨着,却顾不得疑惑,任由青屏扶着,赶忙迎了出去。 “今日身子可好?”枫刚进的殿来,一挥手令随从们都退下了,亲手扶了萦素去前殿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陛下不必挂心,这次只怕是个女儿,倒比当初骏儿在肚中时老实多了。不怎么折腾臣妾。” 萦素拉了枫的手轻轻放在腹部,腹中胎儿倒似知道父亲来了,应景的动了动。 “但愿朕能在孩儿出生前赶回来……”枫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倒是让萦素心中一凉。 “陛下要去哪?” 不似往常那般,今日枫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站起身,背对着萦素道:“如今温世涛的叛军已经攻下临门许久,前面一个城池便是凉城。他们驻扎在临门却迟迟不往前攻,素儿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萦素也站起身,徐徐走到他身边。“臣妾倒是有所耳闻,那凉城的驻军将领是陛下的表兄,温世涛只怕也是忌惮这点。” 枫点点头道:“话是没错,其实若只是因为这点,温世涛只怕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温世涛年轻时常年征战,麾下温家军各个本是亡命之徒,又何曾会怕朕那个生于安乐少于战事的表兄?” “那温世涛……?” “他忌惮的,是南疆之军。”萦素神色一凌,脱口而出“南疆!”二字。 枫回头冲她点点头道:“素儿你在南疆住过多年,知他们的习性与我们中原人相差甚远。温世涛从未与南疆军冲突过,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这是担心打没有准备的仗,本身他谋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输了,军心便会溃散。所以他这一路打来,每一仗,都势在必得!” 萦素盯着枫严肃的脸,疑惑问:“那南疆究竟会不会出兵?” 枫轻轻摇摇头。“朕也不能确定,虽说本朝与南疆那边多年来往来甚好,只是这打战本是劳民伤财之事,南疆之所以多年来能在战火纷乱中独善其身,一是他国忌惮他们兵出偏门又善于用毒用蛊,二是他们也很少主动招惹别国,因此才能成为那乱世中的一处桃源。” 枫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朕只怕那南疆王如此想,朕与温世涛,谁做这天龙国之主对于南疆并无差别。若出兵助朕,将来真是温世涛赢了,却又得罪了温世涛,难免会给南疆惹来麻烦。若是不助朕,便是温世涛将来败了,他依旧年年来这天龙国进贡,朕也不能因为今日之事,出兵南疆。这样算来,就怕他不出兵,显然温世涛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前,也是认为一动不如一静,又或者,他那边也已经派出人去往南疆游说也说不准。” “陛下,这场战事,温世涛师出无名,只为一己之私,而陷天下百姓于水火,他是绝对不会赢的。” 枫感激的看着萦素,她语气虽是温柔,却异常坚定,给了自己莫大的鼓舞。 “所以,陛下要御驾亲征?”萦素颤抖的问出这句话,却希望枫回答她想错了。 “朕要亲自去游说南疆王,若是他肯出兵助朕是最好,朕或许还有赢得可能。若他不肯,朕既然已经去了,自是要御驾亲征。” 萦素的心随着他这句话慢慢的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是阻拦不了他去的,这是国家的事,是男人的事,她能给的,只有祈福和鼓舞。 天赐跟自己一同在南疆生活过多年,若是天赐能去,或许能助枫如虎添翼。只是这些年,自己一直装作不认识天赐,这话又怎能说出口。 萦素正踌躇满志时,枫却拉起她的手,柔声冲她道:“你莫担心朕,天赐说他少时曾经旅商南疆多次,对于南疆知之甚多,南疆那边的语言文字他也略懂一二,他这次愿意随朕一起去往南疆助朕一臂之力!” 萦素心中一动,不知是喜是忧。 “浩总领那?”她问。 枫轻轻摇头:“朕不许浩去,浩是朕留在这龙城最后一道防线,若朕败了……” “陛下!”萦素打断枫的话,一脸惊慌失措。 “陛下,你可知,当年我父皇出城迎敌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枫心中一凌,他竟是险些忘了,当年萦素曾经经历过什么。而当年城外围城的,竟然也是温世涛。 枫换上一脸刚毅的神色捧起萦素的脸颊。“朕向你发誓,朕一定会活着回来!朕绝对不会允许,温世涛害你失去了父亲,再令你失去丈夫!” 萦素如今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难以自已。 晚间,天赐正在府中收拾行装,如今他也是心乱如麻。今早天子单独召见他和浩,说要亲身去往南疆游说南疆王,原本浩是坚持要跟随枫一起去的。枫却坚持浩必须留在龙都,保护好萦素母子。 同时,枫也将这朝政,完完全全的交给了自己打理。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如果枫死在了南疆,又或者死在了与温世涛对决的战场上,这完全跟自己无关,萦素怎么也不会怪在自己头上。她孤儿寡母,届时自己作为太子太傅代为照顾,名正言顺。 可是自己不知道为何会头脑一昏,竟然脱口而出要随枫一起去往南疆。 开始枫还不肯,自己又骗他说自己游商南疆多年,对南疆颇为了解。对南疆了解不假,却不是因为游商,在南疆,自己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那些年。 他突然把收拾了一半的行囊丢在床上,颓然一笑。“商天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又在干什么?你是傻了还是呆了?” 他无奈苦笑,自己都不曾了解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人渐渐的冷静下来,既然话已经说出口,此行已成定局,只得边走边看,便宜行事了。 正想着,管家在门外禀报,说宫里来人求见。 “你先带人去书房,我过会便到。”天赐嘱咐一声,心里想着只怕是陛下有什么遗漏的话忘了交代,才派人前来。待到了书房,天赐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倒是颇感惊讶。那人听到屋门开合的声音,徐徐转回身,摘下斗篷,却是见过的。 “原来是夏姑姑光临寒舍,失礼了。”天赐冲来人弯腰行礼,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来人正是夏尚宫。夏尚宫也冲着天赐款款还了一礼。 “夏姑姑请坐!”天赐冲着夏尚宫一伸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夏尚宫却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的客套,径直从怀中掏出一盏信封递了过去。 “夜色已晚,只怕一会宫门就关了,奴婢替皇后娘娘传个信给大人,这就回去。” 天赐盯着夏尚宫手里的信,却不曾伸手去接。 “本官不必看,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你拿回去还给娘娘吧!” 夏尚宫闻言却不曾吃惊,只轻轻的将手中书信放在桌上,方又道:“娘娘再三嘱咐奴婢,书信一定要带给大人,奴婢的主人是皇后娘娘,主人的托付,奴婢不敢有误。大人看与不看,奴婢倒是管不得。待奴婢走后,书信大人看了也好,烧了也好,任由大人处置便是。” 天赐嘴角一撇,划出一个绝妙好看的弧度。 “难道夏姑姑你不好奇皇后娘娘给一个外臣写了些什么?” 夏尚宫定定的看了他两眼,还给他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若是奴婢会好奇,想必娘娘就不会托付奴婢来做此事了。” 听她这般说,天赐倒是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夏姑姑年轻时,必然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所谓皮相,恩宠,权势,财富,这些东西最后还不都是镜花水月?谁人能带来?谁人又能带走?奴婢早些年间就都放下了,可惜大人还年轻,只怕一时还都放不下……”夏尚宫丢下这句话,冲着天赐款款施了一礼,静悄悄的去了。 天赐望着夏尚宫的身影出了门,她那话似是犹绕耳边,究竟是她的感概之言,还是话中有话,一时不得而知。 烛光因为门的一开一关闪动了一下,天赐猛然回神。那封信盏安安静静的躺在桌上,究竟要不要看? 他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封信,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丢在火盆中烧掉。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可是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他忍不住将信封撕开一角。里面的书信被他一带而出。 “素只愿,两人去, 两人回 。”这信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书信中只这简简单单的九个字。似嘱托,似期盼,似要求。 天赐却突然感觉如释重负。他颓然倒在椅子中,将那书信按在自己胸口。 “素儿,我的生死你也会在乎么?若是我此行回不来,你会不会,为我也流下一滴眼泪?” 第214章 帝师归来 该走的始终要走,无论多少不舍和挽留。 自打枫带兵走后,这宫里瞬时冷清了不少。萦素免了这后宫的晨昏定省,每日吃斋念佛,祈求枫和天赐能平安回来。 自从林婉容和应采月被打入冷宫后,宫里一时也没了兴风作浪之人,倒是没出什么怪事。 萦素反省自身,隔三差五便带了骏儿去给太后问安,太后看在孙子的面上,又听闻说她自打陛下御驾亲征之后,天天在宫里吃斋念佛为天子祈福,倒是对她的嫌恶少了些。 只是碍于昭阳宫里有个夏尚宫在,平日无事也从主动不踏足她这昭阳宫。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开始还时不时传回来些消息,无非是天子行至何处的讯息。后来渐行渐远,来回传递消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最后一次听到消息时,是说天子已经到达南疆。萦素总觉得枫去了很久很久,其实算算,也不过半个月罢了。 只是思之心切,便觉得度日如年。枫临走前授意,一切朝政暂且交由右相处置,只是临行前却去护国公府请了鹰出来监国。鹰素来为人低调,但朝中众人也知他是当朝天子的义父,他做监国,众人也倒不会不服。 冬去春来,萦素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可是前方的消息传来的却越来越少,有时候等待许久,也不过是收到只字片语,无非是天子尚安的讯息,其他详情一概皆无。 若说浩,自是也是忧心如焚。天子离朝,几日还可,这一去数月,群臣无首,谣言四起。 虽是龙都御林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朝中又有父亲监管,暂时还没有出现什么混乱,但是禁不住时间久了,局面一旦失控,却是难以扭转。 就在浩和萦素望眼欲穿中,有好消息传来,帝师终于凯旋归来…… 萦素不顾劝阻,一定要去城门处迎接。浩开始自是不肯,如今她孕期已深,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如何向陛下交代?但禁不住萦素坚持,浩只得布置了重重御林军作为护卫,自己又亲自护在她御车前,这才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迎去。 如今虽是已经过了冬季,但早春天气依旧是寒冷无比。他们到达城门处时,帝师的队伍还不见影子。 萦素还要出城,这次浩却执意不从,只求她在城门内等了,自己先带了一众禁卫军迎出城去。 萦素不顾青屏苦苦哀求,倔强的从车中下来,两只憔悴却依旧清澈的眼睛怔怔的朝着城门外望着,只盼能尽快见到枫。 青屏奈何不得她,只好从车里取出厚厚的披风,给她披在身上,扶了她的胳膊,随她一起等。 她们一大早就从宫里出来,太阳从东挪到了头顶,又从头顶往西落去。临近黄昏,才远远的看到远处尘土飞扬,显然是帝师归来了。 萦素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她仿佛已经看到枫从马上一跃而下,冲着自己飞奔过来。 好像是商大人!”身旁的青屏小声说了一句。许是站得久了,萦素有些头晕眼花,听了青屏的话,再朝来人看去,果然是天赐。 待天赐骑马到了跟前,护在萦素身前的侍卫顿时将戟交叉了护在萦素身前。 天赐下了马,眼睛怔怔的看着萦素,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妨事,是商大人!”萦素一摆手,侍卫们这才把戟收回身前。 “陛下能全身而归,本宫多谢商大人。”萦素眼中泪光涌动,真心实意的冲着天赐道谢。 天赐喉咙涌动了一下,想要对萦素说些什么,却似又难以出口。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萦素,冲她用极小的声音道:“一会陛下车辇到了城门,娘娘先不要急着上陛下的车,一起回宫后再细说。” 萦素听他话中有话,心中突然生出许多惊恐,刚要问他,却见天赐冲着城门里候着的百官高声喊道:“陛下御驾亲征,凯旋归来!” 此时,浩浩荡荡的车队也已经到了城门处。百官顿时齐刷刷的跪在地上,高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声中,御驾终于进了城门。只是枫并没有像众人想的那般,他并没有骑在马上,而是坐在众人抬的御辇中。御辇四周垂了半透的黄色蛟纱幔帐,枫的面容看不真切。但是令萦素猝不及防的是,她分明看到,枫的御辇上还有一个少女。枫将肩膀搭在那少女的肩上,似是异常亲密。 御辇进了城门,停了下来。浩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走近御辇,伸手撩开一抹蛟纱帷幔。 “众位爱卿辛苦了!”枫的声音略微有些微弱,不似先前那般洪亮。 “臣等不敢!”以右相为首,众臣皆低了头,小心翼翼的回答。刚才趁着浩掀开蛟纱时,众臣也皆看到了御辇中的陛下,这出征数月,天子果然是憔悴万分,但确实是陛下无疑。 “摆驾回宫!”枫吩咐一句,浩顿时放下帷幔。萦素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那车中人分明就是枫,他身边也分明就坐着一位少女。刚才隔着帷幔看不清,但是浩掀开帷幔,自己看的真真切切。自己日思夜想的夫君,胳膊搂着那少女,却不曾朝自己看一眼。顿时,她觉得天地都在旋转,脑中似乎一片空白。 “娘娘,您先上车,回宫再说!”天赐在她身边小声提醒她,见她充耳不闻,只得冲青屏使了一个眼色。青屏忙扶了萦素上了来时的车。 因天赐是外臣,自是不得上皇后娘娘的车辇,便是青屏有心替娘娘问他,也是无法。 这回宫的路上,萦素似是七魂少了六魄,整个人都不好了,倒把青屏吓个半死。 好不容易挨到进了宫,青屏令人先行去通知了夏尚宫,夏尚宫得了信,带了人迎出昭阳宫,这才算是把萦素从车里给挪了出来。 人还没进昭阳殿,就见王万石慌慌张张跑过来,来请皇后娘娘觐见陛下。萦素如今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怎么从宫外回来,怎么从车上下来的,她都是懵懂不知,待听到王万石说请她去见陛下,整个人好似才清醒过来。 待到了御书房之外,还没进去,却见浩跟天赐皆是一脸愁绪的候在御书房外。 “娘娘先进去见见陛下,等会出来微臣再跟娘娘细说。”天赐冲她低头施礼,轻声说了一句。 萦素恍恍惚惚的进了书房,书房中已经摒弃了众人,只有王万石和御辇上的那个少女在。 枫就静静的躺在书房里屋的御榻上,身上盖着一床锦被。他微微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一般。 “陛下……”萦素腿上如灌了铅一般,她小声呼唤着枫,似是喃喃自语。立在床前的那个少女竖起一根食指,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放肆,这是皇后娘娘,你还不赶紧跪拜!”王万石忍不住冲着那少女怒道。 那少女却不怕他,冲他扮了个鬼脸,转头冲萦素道:“陛下刚才说了那两句话,可是耗费了全部的力气,如今睡着了,一时是醒不来的。” 若说最初在城门处见到陛下与这少女在一处,心里没有疑问没有酸楚是不可能的。但是如今看到枫这个样子,萦素已经全然不计较这少女的存在,两眼只怔怔的盯着床榻上的枫。 “娘娘既然看过了,还请出去吧,让陛下好好休息才是。”那少女完全没有尊卑的概念,跟萦素说话,就似交代下人一般。 王万石刚要出声呵斥,那少女却机灵的指了指陛下,意思让王万石不要惊扰陛下休息。 王万石只好闭了嘴,只是气的眉毛还在跳。 萦素想起刚才进屋时天赐说的那句话,如今陛下也还睡着,只怕也不好吵醒他,倒不如出去听天赐怎么说。 她冲着王万石小声道:“那就让陛下好好休息吧。可通知了父皇母后?” 王万石也小声回禀说:“回禀皇后娘娘,刚才陛下刚一回宫,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就派人过来说了,即刻过来宫里看望陛下。只是商大人令小人回禀太上皇那边,说是陛下舟车劳顿,需要休息,明日再见。” 萦素点点头意思知道了。等到出了门,青屏还着急的候在门口,以前娘娘跟陛下见面,也未曾令她回避,这次连她都不让进屋,她不明所以,心下着急。 “娘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青屏迎上去,关切的看着萦素的脸色,刚才在城门,御辇上的少女她也见到了,心里正是一塌糊涂不知所以。 “还请娘娘借一步说话。”天赐凑上前,浩也紧跟上一步。 “刚才城外商大人说的含糊,不知浩能否一起听听?” 天赐冲浩点头道:“那是自然,不如浩总领找个稳妥点的地方,待我细细说与娘娘和浩总领。” 浩最初有些为难,若是只他与天赐二人,只管去禁卫军军营便可,禁卫军都是自己的人,也防隔墙有耳。只是如今还多了一个皇后娘娘,两男一女共处一室,万一被人知道,倒是有污皇后娘娘的清白。 他想了想,眼前一亮,方道:“若是娘娘不嫌弃,属下倒是有一个提议,日后万一被人提及今日之事,也不好有什么说辞。” 原来浩想到的却是这宫里的佛堂,佛堂的门常年不关,但是又没有闲杂人等会在佛堂里出现。三人在佛堂中敞开门说话,只需令宫里的禁卫军在佛堂外守着,既防止人偷听了去,又不会引起旁人猜疑。 佛堂里,三人面佛而立,好似在礼佛祈福。 “陛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还未等萦素发问,浩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追问起天赐。 “此事说来话长,简短说来,就是陛下在南疆时水土不服,加之后来又中了毒障,便一病不起。”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臣与娘娘从来没在传回来的简报中听闻?” 浩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其实陛下刚到南疆时还好,离开南疆之时反倒是病了,当初也没想到陛下的病如此凶险,陛下又怕娘娘知道了担心,所以才不准臣在简报中提及,只说一切安好。后来陛下病的愈发严重,臣又不愿意欺瞒娘娘,所以便停了简讯回传。” 听天赐这样说,两人方明白为何后面简讯少了的缘故。 天赐接着道:“陛下已是好久不能起身,但昨日回都城,臣又怕众臣见不到陛下本尊,会妄生猜疑。才给陛下服了加倍的药量,又令春光勉强扶了陛下起来,陛下说的那两句话,已是用尽力气。所以回宫后,才会一睡不起。” 浩一皱眉,看了萦素一眼,问天赐道:“春光?可是昨日车辇上那个姑娘的名字?她又是什么来历?” 他知道萦素心下必然对那个女子有所好奇,只是碍于皇后的身份,又不好开口询问,便替她问了出来。 萦素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自从浩娶了晓蝶之后,心思较之前柔软细腻了许多。 天赐沉吟片许方道:“那春光原是南疆国国王的义女,此次南疆肯出兵助我军攻打叛军,此女功不可没。至于其他的事,只待陛下醒来后亲口与娘娘您说吧。” 天赐虽然言而未尽,但是浩与萦素心里都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南疆肯出兵,此女又随军回来,只怕是两国要结秦晋之好的意思。眼下萦素已经全然顾不得这些,只要枫能醒过来,病能好,其他的一切都不甚重要。 “只是臣担心陛下这病,这一路来,似是并无好转的迹象。”听天赐说完这话,浩与萦素对望了一眼,两人均是愁容满面。 浩想了想,冲着萦素躬身道:“臣认为,此事先不要对外声张,待臣与家父商议一下,看看是否要知会太上皇和太后一声,至于外臣,只说陛下征战辛苦,需要休养一阵子,朝政依旧先由右相大人处理便是。不知娘娘您意下如何?” 萦素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本宫也是这样想。” 浩又转头冲向天赐道:“对了商大人,至于后来战事如何快报中也是未曾详言,众臣只是听只闻突然帝师就赢了,不知可否详解一二?” “这是自然,只是只怕战事在娘娘听来也是无趣,更何况娘娘如今身子沉重,又站立许久。不若送娘娘回宫后,在下再找了大人详说。”天赐目光微微扫过萦素隆起的肚子,心中涌起几许辛酸。 浩忙一拱手道:“大人说的极是,是在下考虑不周。那在下先去跟家父商议一下对策,稍后在禁卫军议事厅恭候大人!” 萦素一点头,准他先告退去了。待浩走后,如今佛堂中就剩下她与天赐二人。两人一时间无语,竟是有些尴尬。 天赐干咳了两声,开口道:“臣看娘娘的侍女在外面等得似是有些焦急,不若娘娘先回宫吧,臣也有个地方要去一下。” 萦素顺着他的话朝佛堂外看去,果然青屏在外面站立不安,不停的朝里面看来。 天赐鼻中轻轻叹息一声,抬腿要走,却听身后人哽咽道:“天赐哥,谢谢你。你和陛下都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第215章 朱爷,你还记得狗蛋吗 回昭阳宫的路上,青屏显然是满肚子好奇。刚才在御书房外,她就没能进去,不知道里面是怎么个状况,后来娘娘又跟两位大人去了佛堂,依旧是把她摒弃在外面,心里更是一头雾水。 她想要问,但看自家娘娘一脸郑重的神色,却又不敢问她。 好容易回到了昭阳宫,萦素却挥挥手令她们都退下了,自己又去屋里的佛龛前跪了,口中不知祷告些什么。 青屏悄悄找了夏尚宫,想要她去问问娘娘。夏尚宫却远远的看着萦素礼佛的背影,冲着青屏摆了摆手。 “这宫里的事,主人若是愿意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愿意说,不能说,我们做奴婢的,便当自己聋了哑了才是。” 天赐别了萦素,却不着急去议事厅找浩,他心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处理。出了宫门,行之不远,便是御林军看管的诏狱。 这诏狱里关押的犯人都非一般人,皆是由天子下了诏书定罪入狱的,但凡进的来,便再也难活着出去。 温氏一族皆被关押在此,而此次帝师带回来的犯人,温家军因为人数众多,所以皆被关押在天牢看守,只有温世涛以及几个主要的头目,被关押在了诏狱中。 看守诏狱的御林军见天赐来了,忙冲他行了礼。天赐虽然位居高官,又是天子的宠臣,但这诏狱依旧不能随意进入,守门的士兵虽是行了礼,却丝毫没有放他进去的意思。 天赐微微一笑,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守门的士兵。守门的士兵见是黄金令牌,知是天子颁下的,忙毕恭毕敬的接了,上面却刻着八个小字。“便宜行事 如朕亲临” 那士兵忙双手将令牌奉还给天赐,收起手中的戟,请他进去。 天赐弯了腰,抬脚踏入这诏狱的大门。天牢中倒是颇为安静,没有想象的那样哀鸿遍野的哭闹声。 “新关押进来的那些人如今如何?”天赐询问着身旁的狱卒。禀大人,今日新送进来的几个犯人大多倒也安静,就是温世涛拒不进食,只一味要求见他父亲,但没有陛下的谕旨,谁也不敢应他。除此之外,唯独有一个叫朱向龙的犯人,自从进来,便一直高声叫嚷,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对于狱卒这番话,天赐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觉得稀奇,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本官今日来,就是要见见这个朱向龙。” 狱卒见他并不追问那朱向龙到底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是大人,小人这就带您过去。”狱卒斜了身子,走在天赐一旁,引他往狱中深处而去。 想必是那朱向龙总是大喊大叫,所以狱卒便把他关在这狱中最里面,免得吵吵的心烦。 天赐跟在狱卒后走了许久,那狱卒方停下脚步,朝着一个角落里一指道:“大人,那朱向龙便是关在此处。” 牢里虽然点着蜡烛,但光线却依旧昏暗,看不真切。隔着栅栏,只能看到一个人似的东西卷曲在牢狱的一角。此时的朱向龙倒是颇为安静,没有狱卒所言那般的大喊大叫。 “似是叫嚷的久了,嗓子倒是哑了。”狱卒怕天赐误会他刚才胡说,忙不迭解释一番。 “这周围还关了谁?”天赐朝着周围看了看,周围几个牢里似是空无一人,但他依旧不敢确定。 “禀大人,刚送进来时都是关在一处的,因为他太吵所以才给他单独挪了出来,这周围几个牢里没有关人,温氏一族的男人被关在这层另外一头,温府的女眷却是单独关在下层女牢里的。” 天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且出去吧,本官有些话要单独跟犯人说。” “那大人……” “我与他说完话自会出去。” 那狱卒应了转身先出去了。 天赐立在牢门前,久久的审视着牢里缩卷成一团的那个人。 “朱向龙,朱爷!”他冲着那人喊了两声。那人身体蠕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来。待看清门外之人,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力气,一下子便扑到门上,伸手想要去抓天赐的衣服。 倒是惊的天赐往后一躲,生生躲开他那一抓。 “商大人,商大人您是来救小人的么?”此时,朱向龙眼中放出精光,几许期盼,几许猜疑,几许惊恐。但他的声音异常嘶哑,显然是费尽了喉咙中的力气,才勉力说出这几句话。 “朱爷您受苦了!”天赐蹲下身,似是在安慰他。 “商大人您来了就好,您来了小人就有救了!”朱向龙似是看到了希望,眼中冒出光来。 “啧啧,朱大爷您这嗓子是怎么了?来来,我这里有陛下御赐的清凉丸,您先服用两粒,缓解一下这喉咙之痛。” 朱向龙的喉咙确实因为一直叫嚷而嘶哑了,听天赐那般说,忙伸开手掌,天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朝他手心里倒了两粒药丸。只是他却又似有些顾虑,手缩回去时,并未将那药丸送入口中。 天赐本已将药瓶收入怀中,见他如此,却又从怀中依旧掏出,自己倒了几粒在掌心里,一仰头,将那几粒药送入自己口中。 “这几日路上颠簸,莫说朱爷,便连我也觉得口干舌燥。幸好陛下赐了这御药。”说着话,他依旧把药瓶收好。朱向龙见他自己也服了,加上自己喉咙里确实火烧火燎的,忙不迭把手里的药丸送入口中,一阵清凉顿时弥漫在口腔中,喉咙也顿时舒服了许多。 “多谢大人,大人,小的一切都是按照您的指示去做的,如今仗打赢了,小人是一等一的功臣,大人之前允诺过小人的,陛下也说过,若小人此番有功,便赐给小人开国公的。” 天赐朝天打了个哈哈,笑道:“有些话朱大人可不要乱说,陛下许朱大人开国公一事,谁听到了?” 朱向龙一脸惊愕的看着他道:“商大人,此话可是您亲口跟在下说的,说做内奸一事要避人耳目,所以陛下不方便下诏书,只得口谕。” 天赐冷冷一笑道:“没错,你确实是本官派去温世涛那边的内奸,但是你以为本官不知,你原本就是个墙头草,两边做内奸,一边将温世涛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一边又将我方的消息传过去,无非是想等最后无论谁赢谁输,都能捞到好处罢了。” 朱向龙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他竟是心知肚明。 “可是,临行前,大人您给了小人陛下亲书的免死令牌,不管怎样,大人您一定要救小人出这监牢。”他摸了摸怀中那枚令牌,这是他最后的保命稻草。 天赐仰头哈哈大笑几声道:“那令牌不过是我自己做了糊弄你的,难为你竟然当成宝贝一般收着。” 朱向龙一惊,赶忙从怀中掏出那块令牌细细的看着,但又看不出究竟。 “你且再看看,那御笔的御字,可是少了一撇?”天赐提醒他说。 朱向龙听了,忙再反过来细看,那御笔的御字,果然如天赐所言,少刻了一撇。 此时他失了这最后的希望,已是目眦尽裂。“你这卑鄙小人,你伪造圣物也是死罪一条,朱爷与你今日无冤往日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本大爷?” 说着话,朱向龙隔着栅栏伸出手,恨不得把天赐抓进牢里来撕碎。 天赐冲他冷哼一声。“朱爷,这个称呼狗蛋可是好久没有听到了!” 朱向龙顿时一怔,脑中有些迷糊。 “近日无怨往日无仇?这些年来,朱爷你过得顺风顺水,只怕早就把狗蛋给忘了吧?” 天赐复又蹲下身,似笑非笑的盯着朱向龙。以往朱向龙去拜会天赐,因求他办事,自是不敢直勾勾盯着他看,如今听他说话奇怪,这才盯着他的脸仔细瞧了起来。 “你是狗蛋?”他话脱口而出,心中却还似不信。 “朱爷,当年我从南疆回来,特意回老地方寻你,谁知遍寻不见。我只当这辈子咱们是无缘再见了。谁想到我不去寻你,你反倒找上门来。咱们那陈年旧恨,你只怕是忘了,我却日思夜想的记在心里。” “你竟然还没死!”朱向龙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 “托朱爷的福,狗蛋还没死。”朱向龙还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想起刚才他给自己吃的药,顿时脸上变了颜色。“你,你刚才给本大爷吃的什么药?” 天赐站起身,冷笑道:“你放心,杀了你对于我来说不过是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如今你叛国求荣,向叛军进献龙袍皇冠,仅此一条。莫说诛九族,便是你那些手下爪牙,但凡与你有丝毫干系之人,也都会不得善终。” “你好歹毒!”朱向龙想起自己的万贯家财,想起自己家里娇妻美妾和那些子女,顿时心如死灰。 天赐面上露出一番嘲弄的神情,啧啧道:“若说歹毒,谁比得了你朱爷。当年朱爷视人命如草芥,祸害了多少人显然是忘了。亲手杀你只怕脏了我的手,我要的,是你朱家满门抄斩,断子绝孙!想想你这肮脏的血液流淌在子子孙孙的身体里,你子孙后代也绝非善类。所以你朱家满门抄斩一点都不冤!” 他说完这番话,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转身要走,却又回头。 朱爷冲着他的方向又抓又挠,似是想骂,却又发不出声来。 “对了,忘了跟你说,那丸药虽然不是毒药,却可令人失声。早就料到你狗急跳墙了会胡言乱语,你还是安安静静的好些。” 说完这番话,天赐从左右怀中各掏出一个瓷瓶,冲着朱爷晃了晃又收回到怀中,脸上嘲意尽显。 朱爷对着天赐远去的背影,颓然坐倒在牢房的地上。这一次,只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天赐如今胸口恶气尽除,一出牢门,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中顿感轻松无比。这才抬起脚,朝着禁卫军议事厅的方向去了。 第216章 皇后之位 萦素好不容易盼得枫回来,却没成想枫竟是一睡不起,掐指算算,回来已是五六日了。 浩和护国公那边尽力拖延着众臣,只盼着陛下早点醒过来。不然时日长了,一国无君,太子又年幼,难免不会生出政变。 众人且秘密商议了,若真是情况不妙,也只得请太上皇复位,重为天子。太上皇和太后听了护国公的禀报,自是心焦如焚,但除了遍寻名医悄悄送入宫来给陛下诊断,也别无他法。 只可惜陛下中的是南疆的毒障,这中原的名医闻所未闻,更是无从下手。萦素更是急的吃不下睡不着,夏尚宫和青屏又担忧她肚中的孩儿,每日只是反复的劝了,令她多少吃些。 她每日一早便会去御书房中探视,只是那南疆来的女子,每每以不得打扰陛下休息为借口,只令她看一眼,便劝她早早的回去。 这日,萦素早间已是来过的,只是到了午间,又是一阵心神不宁,心里放不下枫,便不顾了夏尚宫和青屏的劝阻,执意要去那御书房陪伴夫君。 春光见她去而复返,倒是有些诧异。 萦素朝陛下的床榻看了一眼,枫躺着的姿势与她早间离去的时候并无二样。 “陛下的病情可有什么变化?”她惴惴不安的追问着春光。春光摇摇头道:“娘娘放心,陛下还是老样子,虽然还未醒来,情况却也没更糟。娘娘还是请回吧。” “春光,本宫只想静静的坐在这里陪陪陛下,绝不会出声惊扰陛下休息。你能否让本宫留下来?”萦素拉起春光的手,近似恳求。 春光吃惊的一缩手,惊讶的对她重新审视一番。 “您是皇后娘娘,小女怎敢阻拦娘娘,小女平日也是为陛下的病着想,又见娘娘您身怀六甲甚是辛苦,这才劝娘娘回去休息。倒是多有得罪了。”萦素听她不曾似往日那般撵自己走,心下甚是感激。 她蹑手蹑脚的来到枫的床前,轻轻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拿起枫一只手,抚上自己脸颊,两行泪顿时涌了出来。 枫这一病,瘦了许多,形销骨立。胡子也已经长出来寸许,显得更为憔悴。 萦素迟迟的望着枫,脑中却浮现起多年前山谷中的景象。那时枫被狼咬,发了高烧,整个人也是这般浑浑噩噩,昏迷不醒。 自己在山洞中抱着他,以自己的身子给他取暖。枫颈中似是勒着一条线,萦素轻轻伸手,想要帮他摘去。一扥之下,却扥出一个坠子来。那坠子,竟是一枚狼牙。 这枚狼牙萦素最是熟悉不过,她捏在手中,险些哭出声来。 春光正侍奉在身前,看在眼里,忙弯腰小声提醒她说:“娘娘莫要动这个,陛下当初还醒着的时候,说过这是他的护身符,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许动的。” 萦素听了她这话,心中更是酸楚。 似是感受到她的抽泣,握在掌心里枫的手,好似动了动。 萦素激动的对春光道:“春光,陛下的手像是动了动。” 说着,她抬起一双泪眼,惊喜的看向枫。只是枫的眼睛依旧紧闭着,似是并无反应。 “陛下平日身子也会有些反应,所以喂些汤水陛下还是咽得下去的。只是意识一直不得清醒。”春光走上前给枫熟练的掖了掖被角,完全没有萦素那般激动,显然眼前情形是见多了。 萦素刚刚燃起的希望,瞬时似被泼了冷水一般浇灭了。 春光朝萦素深深的看了两眼,轻轻咬了咬嘴唇,似是在考虑些什么。 “娘娘,您再待在这,陛下也还是如此,倒是您坐得久了,只怕对胎儿不好,不如先回去吧。若是陛下醒来了,小女自会派人去通知娘娘。” 萦素望着面色平静毫无反应的枫,心里空空荡荡,似是丢了魂一般。 她徐徐站起身,脚下如踩了棉花一般轻飘,失魂落魄的朝外书房走去。 刚走到外书房,却听身后春光叫她道:“娘娘留步,小女有些话想要跟娘娘商议。”她停下脚步,茫然回头看向春光,哭红了的杏眼中,目光却是有些涣散。 如今青屏和夏尚宫都还在御书房门外候着,这书房里屋躺着她心心念念的丈夫,而这外屋里,只有她跟这番邦的少女两人。 “小女冒昧了,不知小女的来历,商大人可跟娘娘您提没有?”春光一改往日爽朗,说起这话,竟是羞红了脸颊。 “本宫听商大人提过一句。”萦素点头道。 “那商大人是如何说的?”春光说话间竟是有些扭捏。萦素朝着里屋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如今陛下还昏迷未醒,不知春光为何着急此时提起这事。 “当时商大人忧心陛下的病情,并未细说此事,不过本宫也略微猜到了一二,只怕是要两国联姻的意思吧?”她说完这话,再看春光,见她红着脸站在那里,似是有些手足无措。果然还是个姑娘家,究竟还是害羞。 “本宫也非不讲情理之人,只是如今陛下还未清醒,只待陛下清醒后,该是如何册封都由得陛下。”说完这话,她心里空落落,无心与她纠缠,转身要走。 背后的春光却道:“娘娘,南疆虽然只是一介小国,春光虽然也只是父皇的义女,可是春光总算是一国的公主,并不想做陛下的妃子。” 萦素惊讶的转身看着她。春光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道:“陛下中的这南疆的毒障,虽然这中原的大夫不能解,可是小女却能尽力试试,只是医法偏门,若真是医不好,娘娘也要恕小女无罪才是。” 萦素心中一动,这些时日,莫说宫里的御医,便是从外面找来的江湖名医对于陛下的病也皆是束手无策。这春光说的有理,南疆之毒,或许她反倒清楚些。 她一把拉起春光的手,一脸感激一脸迫切道:“你若能救得了陛下,你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 “皇后娘娘,若是小女要您这皇后之位那?” 春光的目光中并没有任何畏惧,她紧盯了萦素的双眼,接着道:“刚才春光说了,春光乃一国公主,不削于为妃为嫔,若医好了陛下,娘娘可否愿意将这皇后之位让给小女?” 萦素想都没想便道:“你若救得了陛下,本宫这皇后之位让给你,绝不食言!” 春光不可思议的盯着萦素,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她这番话是否发自真心。“只是陛下心系娘娘,就算娘娘您让位给小女,陛下的宠爱还在娘娘身上,那又如何?” 萦素深深的朝着内书房又看了一眼,凄然一笑。“陛下康复之日,本宫即刻离宫,令陛下寻之不得!” “好,小女与娘娘一言为定!”春光竖起手掌,萦素与她击掌三次,以作约定。 第217章 春光医治陛下 待出了书房的门,青屏一眼看到娘娘从里面出来,脸色煞白,顿时迎了上来。 “娘娘,您脸色怎的如此苍白?”青屏满脸的关切。 “先回宫吧。”萦素心中且喜且忧,春光说尽力救治陛下,她只愿一切能随愿。 “夏尚宫呢?”萦素环顾左右,竟是不见夏尚宫的影子。 “奴婢忘了禀明娘娘,刚才娘娘您在书房里时,太上皇与太后娘娘过来探望陛下,到了门口,太上皇见了夏尚宫,倒似见了鬼一样惊讶,后来也不知太上皇跟夏尚宫说了些什么,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便带着夏尚宫回长乐宫去了。” 夏尚宫那些陈年往事青屏是不知道的,萦素也不好跟她解释。她叹了一口气,太上皇,太后,夏尚宫三人之间,又何尝不是孽缘一场。只是这些事,却不是自己能干预的,也只得由着她们去了。 长乐宫里,太上皇怔怔的看着夏尚宫,夏尚宫如今却一脸平静,倒是太上皇身旁的太后娘娘有些坐立不安。 “阿柔,没想到在宫里还能见到你。”时隔多年,刚刚太上皇在御书房门外乍见夏尚宫时,心内满是诧异。少年时的恩爱,猜疑,憎恨如过往云烟飘过,只剩下故人重逢的五味杂陈。 夏尚宫面上不带丝毫表情,冲着太上皇微微低头行礼。“奴婢一直都在宫里,不过是尽量不现于太上皇和太后娘娘跟前,免得太上皇看到奴婢心烦罢了。” “阿柔,这么多年,你还在怨恨本王吗?” 夏尚宫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了太上皇。“太上皇,这么多年,您还依旧怀疑太后娘娘滑胎的事,事关阿柔吗?” 太后听她主动提起往事,忙打断她道:“阿柔,都过去许多年的事了,太上皇不提,你也莫要再提了。” 夏尚宫目光流转,看向太后。“可是太后娘娘您依旧是怀疑奴婢那!” “阿柔,莫要误会箐箐,当年她滑胎,从未说过一字一句怀疑你的话。”太上皇忙替太后辩白,箐箐是太后的名字,多年了,夫妻恩爱,太上皇依旧拿妻子的名字唤她。 “要怪,就怪本王。你分明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本王竟然怀疑你。后来你滑胎,本王原本应该给你抚慰,却冷落你,伤你良多。” 时隔三十年,太上皇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夏尚宫,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她依旧是那般美丽优雅。只是以前娇俏活泼可爱的阿柔再也回不来了,眼前的女人美貌依旧,神色间却冰冷如雪,似是无情无欲。 夏尚宫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如今青春不再,太上皇您还说这些做什么那?奴婢虽然失了孩子,失了宠爱,但在这宫里,能平平静静的过了这几十年,又何尝不是奴婢的福分?” 太后看了两人一眼,忙冲夏尚宫道:“若是阿柔你愿意回来这长乐宫,本宫自是不介意。” 夏尚宫闻言看向太后,表情甚是复杂。她看了许久不发一言,倒是太后被她看的有些发毛。 “当初你我好姐妹一场,如今你回来,咱们依旧是好姐妹。” 太上皇感激的看了妻子一眼,他虽是没说话,却也是盼着夏尚宫能回来的。 慢慢的,夏尚宫脸上却浮出一个凄惨的笑容。“多谢太后娘娘美意!奴婢这就回去了。” “阿柔你要回哪里去?”太上皇喊住欲要转身而去的夏尚宫。 夏尚宫只深深的看了太后一眼,却道:“奴婢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奴婢一生没做过害人的事,当年的孩儿只怕也早已投生平凡人家,莫来这帝王家受苦。谁人做的恶,谁人心里自知。自己种下的苦果,最终还要报应在自己身上。太上皇太后娘娘多多保重吧,奴婢告退去了。” 说罢,她冲着两人行了一礼,全然不顾两人惊愕的神情,飘飘然而去。 第二日,春光列了一单子稀奇古怪的东西给萦素,上面既有画符用的黄纸朱砂,也有蛇虫鼠蚁蜈蚣蝎子等毒物。 萦素昨日既然答应了她,加之如今也是没有其他法子,只得信她,偷偷交由王万石准备去了。 这中原毒物原本就少,毒蛇蝎子蜈蚣活的更是少见,好容易才算是凑齐了她要的东西。 待东西交给她,春光便嘱咐王万石守了门,自己则从里面紧闭了书房的门,不知折腾些什么。 到了中午,太上皇和太后依旧过来探望儿子,却被萦素和王万石拦在了门外。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太后透过窗纸朝屋里看了一眼,依稀见到里面似是有烛光火影在晃动。太后一脸震怒的盯着萦素。 “快开门,哀家要进去看陛下!谁敢拦本宫?萦素冲着太上皇和太后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解释说春光正在里面救治陛下。 太后忍不住呵斥道:“糊涂,这宫里的御医和外面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她不过是一个番邦女子,你怎地放心将陛下交给她?” “母后说的没有错,正是因为大夫都已经束手无策,可是陛下迟迟不醒,身体日渐虚弱。臣妾也是没有其他法子,只能由得春光放手一搏。” “可是陛下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又如何担待的起?” “春光要的不过是臣妾这皇后之位,若是救不得陛下,与她也没有半分好处。她既然开口说能救,臣妾就信她一定能救活陛下!” 青屏咬咬牙,横上一步,拦在太后与萦素之间,朝着太后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禀太后娘娘,春光姑娘肯救陛下并非没有条件的,我家娘娘为了救陛下,昨夜已经连夜写了让位诏书给她,我家娘娘救陛下的心,日月可鉴。” 说完这话,她的头咚咚的扣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已是为了萦素委屈的哭出声来。 太后颓然退后一步,怔怔的盯着萦素,喃喃道:“你竟肯让出了皇后之位……” 之前,她始终看萦素不顺眼,当她是妖媚惑主,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枫始终专宠她一人,一心想劝枫废了她这皇后之位,却始终不如愿。 如今乍闻她为了救枫,竟然主动让出皇后之位,一时间内心一片茫然,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开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书房门的方向看去。 只见春光穿了一身似道非道,似僧非僧的诡异装束,一头乌发披散在肩上,如今满头大汗的立在门前。 “春光,陛下可是醒过来了么?”萦素扑上前,看向春光的目光中满是期盼。或许是没想到这屋外的人有这么多,春光茫然的看了看众人,喘着粗气一时未曾回答。 太后也一个箭步冲过去,对着春光怒目而视。“本宫早就说过,这个番邦女子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还不赶紧来人把她给我叉出去,快进屋看看陛下究竟如何了?” 当初为了避人耳目,这御书房之外早就将一干闲杂人等都清理出去。如今这书房周围仅有几个宫里信得过的老太监随着王万石一起伺候着。太后这话说出口,那几个老太监却都看向王万石,等他的示下。 王万石却为难的看着萦素,不敢轻易发号施令。 显然,太后那句番邦女子让春光有些恼火。她睁大眼睛盯着太后看了两眼,却转脸冲向萦素开口道:“皇后娘娘,如今陛下身上的毒障已经清除了!” 萦素顿时一脸欣喜,她一把伸手抓住春光的手,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一般。“春光,谢谢你,谢谢你!”她喜极而泣,口中除了谢谢,却不知该说什么。 春光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奇怪道:“只是陛下一时间还没醒过来,说来也是奇怪,刚才小女为陛下医治时,总能看到陛下身旁有个小女孩,不停的叫陛下哥哥,让陛下跟她走,陪她一起玩。陛下如今暂时还未醒过来,只怕跟身上的毒却是没有关系。倒似被鬼缠住了。” 谁知太后听了她这话,怪叫一声,晕倒在地上。 一众人顿时乱了手脚,忙不迭的扶了她,王万石赶紧派人去喊轿子过来接太后。春光的目光转向屋里,奇怪道:“咦,好奇怪,那小女孩终于走了!” 她嘟哝一句,转身进屋,依旧关上了门,不理这门外的喧嚣。 第218章 往事真相 次日,枫终于渐渐的醒了过来,与此同时,永寿宫却传来消息,太后一病不起。 “娘娘,听说陛下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青屏跑回来跟萦素禀报消息,对着自家娘娘,她已是忍不住喜极而泣,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跪在佛龛前的萦素身体僵了僵,她朝着佛龛中的观音大士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这才徐徐站起身来。 “娘娘,王公公说,陛下一睁眼就问娘娘在哪,想是要见娘娘!奴婢服侍您梳妆打扮一下,这就去吧。” 萦素默默转过身,欣喜的神情中,却掺杂了许多的忧伤和不舍。 “青屏,去收拾收拾行李,陛下醒了,本宫也该要走了……” 青屏闻言一脸诧异。“娘娘,虽是您和春光姑娘有约,但即便是走,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啊!” 萦素面带温柔的看了看青屏。“青屏,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本宫好,你想要陛下留住本宫。” 青屏点点头。 “娘娘,陛下必然是不会让娘娘您走的。” “正是因为如此,本宫才不能去见陛下。本宫与春光有约定,陛下在南疆时也与南疆王有约定,本宫不能让陛下做个言而无信的君王。” 青屏这时方恍然大悟道:“娘娘,莫非您早就准备将这皇后之位让给春光姑娘?” 萦素冲她点点头,一脸的平和,仿佛这皇后之位于她无足挂齿。 “便是陛下自己醒过来,本宫也是要走的。这次战争,陛下必是万不得已,方与南疆王定了秦晋之好。本宫不想陛下为难,若能不相见,能少了陛下多少烦忧?” “娘娘,原来您求春光姑娘救治陛下……”青屏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春光救陛下有功,本宫自愿让位给她,这样,陛下废后,也好给群臣一个交代……” 萦素说完这番话,转头朝着四周看了看,却不见了夏尚宫的踪影。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青屏,若是你不愿意跟本宫离开,本宫会安排你……” 青屏哽咽不能成声:“娘娘,您说的哪里话,您去哪,青屏就去哪,青屏愿意伺候娘娘您一辈子。” 萦素冲她感激的点点头。“那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本宫要先去个地方。稍后既回,我们就走。” 青屏忙擦了擦眼泪道:“娘娘您要去哪,奴婢陪您一起去。” 萦素却微微摇头。“本宫只想一个人去,你莫要跟来。”说罢这话,她衣袂随风,缓缓出了这昭阳宫的大门,不知朝着何处去了。 夏尚宫前日便知道了萦素与春光的约定,她也早早做好了准备,要跟着萦素一起出了这皇宫去。 只是昨日春光说了那番话之后,太后的晕倒却令她感觉莫名的毛骨悚然。今日又听闻太后病重,她心里有个结始终放不下,思之再三,还是朝着长乐宫去了。 到了长乐宫,原本还担心太后不肯见她,正在太后殿外踌躇满志时,却见一个宫女急匆匆的从殿里跑了出来。在门外猛然见到她,那宫女却是眼前一亮。夏尚宫,奴婢正要去传您,您倒是来了。” “传我?”夏尚宫语气中带了几许疑惑。 “可不,太后娘娘说要见夏尚宫,让奴婢赶紧去传您觐见,奴婢正要去那,没想您就在这门口,这可有多巧!” 那宫女显然是有些心急,见夏尚宫愣在当处,干脆上手拉了她的衣袖,这就要带她去回话。 夏尚宫一时却定在那里,并没有着急跟她走。“我且问你,太后娘娘如今病情如何?” 那宫女听她问自己,便先停了脚,答她说:“太后娘娘自从昨日抬回来,时醒时睡,不过若说睡着还倒好,醒来时反而对着屋里的空处大喊大叫,让谁不要靠近她,好似屋里有什么人似得。”说着这话,那宫女浑身一颤,显然也是觉得有些害怕。 “反正太后娘娘像是中了邪,大家都说……” 夏尚宫看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大家都说是太后娘娘被鬼缠住了。”这大白天里,日头正盛,那宫女这话说出口,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先不说了,太后娘娘好不容易清醒一会,这不让奴婢去传尚宫么,您还是赶紧去觐见吧。”那宫女因被夏尚宫耽误了时间,有些不耐烦,忙又扯着夏尚宫进去殿里。 待到了内殿,夏尚宫却是有些吃惊。这内殿所有的窗户,竟是被重重木条都钉住了。唯独留了一扇门,供人出入。那宫女先令她在门外候着,自己先进去复命。不一会,她又从里面出来,冲着夏尚宫招招手,令她悄悄的进去。 夏尚宫抬脚迈进门槛,屋里的情景更是诡异。如今白日,因窗户都被木条封住,屋里原本应是漆黑一片。但这屋里点了数百支蜡烛,明晃晃的甚是耀眼。 “太后娘娘,夏尚宫进来了。”那宫女走近床前,朝着床上躺着的人禀报了一声。从床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好似什么人穿了纸做的衣服在起身。 床上的人朝着那宫女小声的说了句什么,那宫女点点头,朝着门走了过来。 “你们都跟我出去候着,太后娘娘要跟夏尚宫说话。” 她冲着屋里伺候的众人说了一声,众人忙朝着床鞠躬行礼,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出了。 那些人从夏尚宫身边走过时,夏尚宫心里却有些纳罕,原本为怕人多口杂,一般各殿娘娘内殿里侍奉的人也就四五人,如今算算,这出屋去的倒有二三十人,显然是太后娘娘害怕些什么,屋里便多留了人伺候。 殿门吱杻一声的从外面关上了,屋里顿时寂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床的帷幔处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冲着夏尚宫站的位置招了招。 “玉柔,是你么?” 夏尚宫本来躬身低头而立,听到太后叫她玉柔,心中一酸。她们姐妹两人,原先都以乳名称呼,这时隔多年,没想到会再听太后娘娘这样称呼自己。 “是,太后娘娘,是奴婢来了。” “玉柔,你靠近些说话!” 夏尚宫迟疑了片许,轻提裙摆,朝着太后的床榻靠近了几步。 “再靠近些,床前有个墩子,你就坐下来跟本宫说说话。” 夏尚宫朝着床前看了看,果然见有个木头墩子摆在那里。她只得走过去,先是冲着床上的太后施了一礼,斜身在那墩子上坐了下来。 屋里的烛光晃动了一下。床上的人奋力坐起身,靠在床头的软枕上。隔着薄纱的床幔,夏尚宫依稀能看到床上人的身影,却忍不住又是吃了一惊。 床上人显然是太后,她身上的衣衫七零八落的挂了好多朱砂写就的黄符。 “娘娘,可用奴婢将这床幔勾起来?”因是屋里没有其他人伺候,夏尚宫只得站起身,躬身询问着。 “不必了,隔着还好些,你先坐吧。” 夏尚宫只得依旧斜坐在墩子上。 太后悠悠道:“想当年,你我姐妹二人那般亲密无间,共侍一夫,却无话不说。如今竟是这般生分了。” 见夏尚宫一时沉默不语,太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没进宫前,哀家听闻你与哀家一同被选入宫,最初还是一番欣喜。你我原本是表亲,感情又好,在这宫里,多一个心腹多一个知交总是好的。” 夏尚宫听到这,忍不住抬眼看她,冷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又是从何时改变了心意?” 太后似是并不理会她反问,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只是后来,陛下专宠你我二人,哀家发现原来自己想错了,哀家根本不需要你帮着我去对付别的女人,哀家的敌人,自始至终,就是你一个人!” 不知为何,太后这平平淡淡的叙述,竟让夏尚宫觉得背后窜起阵阵凉意。 “太后娘娘,奴婢从未想过与你争宠。”夏尚宫静静而答,心里微微叹息,太后这多年未除的心结,只怕令她这些年来也并不好过。 纱帐里的人扭头看向夏尚宫。“你是这么说,可是前些日子,太上皇再次见到你,那神情哀家看的清楚,他分明是未曾忘记你,这么多年不见,他依旧记得你的名字!” “太后娘娘您刚才不也叫了奴婢的名字么?” “对,那是因为哀家一直都恨你,只有恨,才会与爱一样强烈。可惜,哀家对你的是恨,太上皇对你的,却是爱!” 夏尚宫忍不住站起身,冲着帐内人道:“原来娘娘您始终不信奴婢,当年娘娘您滑胎,绝非奴婢所做之事!” 帐内人听完她这话,却阴阴的干笑了几声。“哀家如何不信,那孩子,原本就是哀家自己用药打下来的。” 听了这话,夏尚宫仿佛五雷轰顶一般,顿时愣在那里。一只干枯的手突然从帐内伸出,一把掀开了纱帐。太后从床上下来,站起身,直面对着夏尚宫。 待看到太后的脸时,便连处变不惊的夏尚宫,都是感到一阵恐惧心悸。短短几日,她原本圆润的脸已经干枯似骷髅。 太后却全然不觉她神情的变化,阴恻恻的看着她。“可是哀家依旧要怪,怪你为何与哀家同时怀孕,怪你为何先怀了一个男孩,可哀家腹中却偏偏是一个女孩。” 夏尚宫听她说起自己没了的那个孩子,顿时忘却了眼前的骇人景象。 “当时还未生产,太后您如何得知你与奴婢腹中的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 “宫里有个能掐会算的太卜,难道你竟然忘记了?” 夏尚宫一愣道:“不过是占卜之术,太后您如何能信?” 太后冷冷笑道:“哀家为何不信?胎儿打下来,分明你的就是男孩,哀家的就是女孩!” 她绕着夏尚宫转了一圈,有些得意的道:“哀家拿自己的女孩换了你的一个男孩,又换取了陛下的怜惜,也算不得亏是不是?” 听了太后这话,夏尚宫顿觉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怔怔的看着太后。“你,你真的是疯了” 即便是亲耳听到,对于太后所言,她依旧不能相信。“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能如此恶毒?” 太后干笑了两声,阴森的目光紧紧盯着夏尚宫看着。“这么多年,你也疑心了是不是?所以你才让那个番邦女子来试探哀家。告诉你,哀家才不会怕你的装神弄鬼。” 夏尚宫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太后,她神色癫狂,似是失去了理智。“哀家今日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哀家藏匿了多年的秘密,哀家就想看看,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时光可能倒流?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你也别想着再重新获得太上皇的宠爱,将哀家从这太后的位子上替换掉!” 夏尚宫心中翻腾起无数种可能,想起自己那可怜无辜的孩儿,她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之人。又恨不得能将太后这番话昭告天下,还自己这三十年来的清白。 可是面对眼前面目已经扭曲了的太后,万般愤怒却渐渐平息下来。她平静的冲着太后施了一礼,似是温柔似是关切的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这宫里也有一事瞒了太后娘娘您许多年,奴婢原先不想跟娘娘您说的,只是怕您到死都被人蒙蔽,只得也让娘娘活个明白。当年娘娘您滑胎,原本下来的是个男孩。是太上皇怕娘娘您伤心过度,所以才令宫里的人都只跟娘娘您说是个女孩。奴婢那个,才是个女孩。宫里知道此事的人,后来都被太上皇遣出宫去了。” 太后先似是五雷轰顶一般,稍后反醒过来,她一把抓住夏尚宫的衣领,朝她高声狂叫道:“你说谎,必然是你说谎!哀家不信。” 夏尚宫微微侧身,将衣领从她手里挣脱出来。“知情的人虽然都不在了,可是太上皇还在,娘娘不信,尽管去问太上皇好了!”说罢这话,她冲着太后冷冷一笑,全然不再顾忌她,转身朝着屋门而去。 走到屋门处,她又停了脚,回头看向太后的目光如冰似霜。“不过奴婢好意提醒太后娘娘,去问太上皇之前,您先照照镜子,切莫要吓坏太上皇。” 说完这话,她复又转身,推开门,全然不顾屋外候着的那些宫女太监惊诧的目光,径直去了。过了片刻,只听太后殿里发出一长声惊恐的叫声,门外候着的执事宫女一惊,忙率了众人涌回到殿里,太后娘娘已经是晕倒在铜镜前面。 待跑过去扶起太后,众人已经是恐惧的张不开口。这两日太后一直蜷蜷在床上,隔着纱帘,众人并未见到她的真容。不过是短短几日,那个原本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如今竟是两鬓全白,皱纹横生,似个妖婆一般的骇人。 第219章 不舍 萦素静静的伫立在这公主府的门前。战事未起那会,枫就说过,要在这宫里重新选址给骏儿建造太子府,而这原先的太子府,因为有萦素少时住过的公主殿,所以想要保留下来。 只待萦素什么时候生下公主,便依旧留作公主府留给萦素的女儿住。没想后来起了战事,一时间翻盖公主府的事倒是耽误了下来。 萦素抚摸了一下高高隆起的腹部,她总觉得这次一定是个女孩,对着眼前自己曾经住过的宫殿,心里对于这个孩子便生出无限的歉意。 “对不起,母亲多想你能住进这公主府,能有一个快乐幸福的人生。可是如今你又要随母亲颠沛流离,是母亲对不住你。” 如今院子里的文殊兰开的正好,一支支伸长了身子,摇曳在风中,似一朵朵白玉雕成的玉簪。 “你父皇曾经说过,他希望能赶在你出生之前回来,如今他回来了,母亲却要走了。” 腹中的孩子仿佛听懂了她的呢喃,扭动了一下身子,似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萦素被胎儿的动作牵扯的有些难过,她用手轻轻抚慰着自己的小腹,想要给孩子安抚。 “宝贝,你是不是不想离开这皇宫?你一定是想跟哥哥一样,生活在父皇的宠爱中。母亲又何尝不是?”萦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对着面前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红砖碧瓦,心中自是万分不舍。 “可是,母亲之所以选择走,正是因为太爱你的父皇,爱他,所以更看不得他一点点难过……”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淳厚而温柔的声音。“既然还爱着朕,那能不能不走?” 萦素浑身一颤,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只是,她却不敢回头。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胳膊从背后环绕上她的腰间。 萦素忍住鼻中酸楚,艰难道:“陛下,身为天子,须得一言九鼎。臣妾不愿意陛下因为臣妾,失信于南疆。” 两人离得是那般的近,萦素颈上已经能感受到枫温热的呼吸,但是她不敢回头看他,只怕再看他一眼,自己离去的决心便会分崩离析。 “你可以为了朕不做皇后,朕也可以为了你不做天子。”听了这番话,萦素终于忍不住了,她蓦然回头,正对上枫虽然憔悴,却不失帅气的脸庞。 “陛下,你瘦多了……”她的手,心疼的抚慰着他的脸颊。 “你又何尝不是?”如今萦素肚子高高隆起,可是除了肚子,身形倒比枫出征前还要瘦了不少,这让枫一阵心痛。 “萦素,你怎舍得抛下朕和骏儿,就这么走掉?” 枫捧起她的脸,似是质问,似是哀求。 “可是臣妾答应过春光……”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枫打断了。 “春光爱的人并不是朕!”她被他这话猛然击中,浑身如石化了一般。 “那怎么可能?当时春光说过……” “春光没想到你会真的让出后位,她原本希望你拒绝她,然后任由她提别的要求。没想到朕的皇后,竟是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那她想要什么?”如今萦素也猜不透春光的心思,只是她却明白自己不用再离开自己心爱的丈夫,顿时心里被满满的幸福给填满了。 “她想要朕取消与她的婚约,她有她爱的人。” “那她爱的人是谁?” “你猜” 枫没有再等她回答,他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唇,两只有力的臂膀紧紧的箍在她身上,唯恐失去她。 第220章 属于天赐的幸福 两个月后,枫下旨为春光举行了盛大的新婚典礼,新郎并非天子,却是天赐。 一番仪式过后,一对新人被送入了洞房。春光蒙着红盖头,静静的坐在床上,等着天赐过来揭开红盖头。 可是等了许久,却没见动静。她心下有些不耐烦了,干脆自己一把把红盖头给掀开了。 天赐正坐在盖了红色喜布的圆桌前,自酌自饮。见春光突然自己掀了红盖头朝着自己走过来,饶是他平日处变不惊,却突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你不想娶我,便要灌醉自己?”春光径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见他愣愣的看着自己,便冲他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看了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天赐的脸却顿时红了。 “你怎地不懂规矩?哪有新娘子自己掀了盖头的?”天赐胡乱找个理由,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 春光却不怕他,一噘嘴不满道:“我本来就不是你们中原女子,我凭什么要懂你们中原的规矩?反倒是你,既然给我讲规矩,那为什么自己在这喝酒,却把我晾在那里不管?” 天赐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回她。 “好好的后宫之主你不做,却要嫁给我,这是为何?”天赐最初被赐婚后,开始是拒绝的。他倔强的以为萦素会来劝他,令他为国家大局着想,所以早早的在肚子里存了一堆反驳的话。只是不曾想,萦素是来过,却并非劝他答应陛下的赐婚。 萦素当时说,如果他不乐意这门亲事,她会跟枫一起帮他去拒绝春光。大不了她这皇后,枫这天子都不做了,也绝不会拿天赐一生的幸福去换。 萦素那番话,倒是令天赐措手不及,原本存了一肚子的反驳之词竟是一句都没用上。 沉默许久之后,令萦素倍感意外的是,天赐倒是痛快的答应了这门亲事。当时为什么要答应,时隔两个月,天赐其实依旧也没想明白。 或许,他只是明白了,萦素此生此世,与自己绝无可能在一起。 春光听他问自己这话,一向爽直的少女脸上竟是浮起了两朵红云。 “天赐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天赐听她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忍不住朝她脸上仔细看去。从南疆回来的路上,她虽是随军,但究竟身为公主,一路上有侍女陪伴,又有单独的帐篷居住。两人之间没有怎么接触过,再加上心里存着对女人的抗拒,他对于春光也从未细看。如今仔细看看,果然真有些面熟,但究竟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春光见他显然是没有认出自己,脸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那日,天赐哥你陪陛下进宫的时候,我偷偷躲在屏风后看,一眼就认出了天赐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天赐再三看她,究竟还是想不出,只得摇了摇头。 春光委屈的撅了小嘴,两只大大的眼睛眨巴了眨巴,竟然滚出泪珠来。 天赐看着她委屈的样子,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他一手指了她,惊讶的睁大眼睛冲着她道:“难道你是那个小狗的主人?” 春光听了,立刻破涕而笑。挽着他的胳膊道:“天赐哥,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天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成为南疆王的义女?” “这话说来可长了,等着我慢慢再说给你听,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春光拉住他一个胳膊,娇羞的把脸靠在他身上。 天赐的思绪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南疆,那日,他在村外捡到了一只小狗,因觉得与那小狗同命相连,便把小狗带回家去养。后来,突然有一天,小狗不见了,他发了疯一样满村的去找。没想到那小狗是被村里的少年们诱拐出去,绑起来准备杀了吃。 旁边有一个小女孩哭哭啼啼的在哀求着那帮少年,说那是她走丢了的狗,请他们不要杀狗,求他们还给自己。 天赐跟那帮少年大打了一架,虽然他那会跟英姑已经开始学功夫了,但究竟对方人多,虽然打跑了那群少年,但他自己身上也挂了伤。 女孩跟他说,小狗丢了好久,她也找了好久。今天好容易找到了,不曾想却被那帮少年说要烤着吃。 小狗虽然被救了回来,但也已经是奄奄一息。 “那小狗最后怎么样了?” 天赐突然开口,春光却没想到他竟是询问起那只小狗。 春光高兴道:“我带狗狗回去后,它慢慢康复了起来,后来还做了妈妈,生了好多小狗。” “其实,除了那一次,我还见过你一次。”春光这话却让天赐有些纳闷,他实在想不起除了那次,自己何时又见过她。 “那时我已经做了南疆王的义女,在泼水节上,我看到了你。刚想跟你打招呼,你却拉了一个姑娘的手跑掉了,弄得我好伤心。” 天赐脸色一变道:“那你可看清那姑娘的样子?” 春光摇摇头道:“我的眼睛都在你身上,哪会留意别的女人的样子?” 天赐吁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春光开心的依靠在天赐身上,撒娇道:“我不管你以前喜欢过谁,反正我们的婚事是陛下御赐的,以后你只许对我好!不然,你在南疆住过,南疆的蛊毒,你可要小心了。” 天赐默默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依靠在自己怀里的娇妻。这缘分真是天注定,不然相隔这么多年,竟然还能遇到。 春光在他怀里却偷偷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见到那皇后第一眼,她就认出了那是当年泼水节上,天赐牵手跑走的姑娘。 所以她才会试探她,皇后为了陛下,宁可放弃皇后的位子,那显然她对于陛下是真爱。 自己的这个郎君啊,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正好,留给自己好好的去爱惜吧。但是自己认出皇后的那个小秘密,还是永远永远埋藏在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