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杀手经纪人日记》 第一个故事 杀手与第四条法则-序 如同科幻小说家艾西莫夫为机器人订定三大法则,想要在泰拉从事崇高的杀手职业,也必须遵守业内的三大道德标准。 一、不要爱上目标,也不能爱上委托人。 二、接下的委托一定要完成,除非任务目标是你自己。 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即便喝醉了,睡梦中,在开车时,也得牢记。 我讨厌工作。 哪怕我是个杀手经纪人。 杀手,在大炎很久前又称刺客。空虚又浪漫的职业,在一瞬间给予目标平静且和谐的死亡,高效隐秘,刚毅冷漠。 背后铭刻着如出一辙刻入骨血的利己主义。 在这片病得要死的大陆上,生出什么职业都不足为奇。 一百个杀手有一百种性格,不同的杀手联系方式和行事风格则大相径庭。杀手经纪人最基本的功课就是精准识别这些家伙的特性,发布合适的任务,以此不断赚取佣金。 吃了上家吃下家。 通吃。 屁。 这种工作完全是服务业,主打一个里外不是人。 曾经有个单子的目标是个戴着眼镜大肚便便的宅男,要求是一击毙命,任务期限三个月。听起来就和随手杀死路边的鸡没什么两样吧。但他偏偏是我那时手上单子里排得上号的难杀,换了三个杀手都没找到突破口。 “他几乎从不出门,除了偶尔去便利店采购。作息毫无规律。” 杀手甲顶着熊猫眼吸着烟蹲在下水道口和我大倒苦水:“我算好他买的泡面薯片可乐能撑到周六,可这小子硬是扛到下周四,我只好又蹲在他对面再等了一个星期……大佬,人总是要睡觉的,为了这单我已经整整三周没睡。” “他家就一个窗户口,一天二十四小时用远窗帘叠窗帘,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热成像都不好使。除非我拿着冲锋铳冲进他家扫射……但这就和单主要求不符了,子弹也耗的太多,划不来。”杀手乙倒是冷冷静静。但他的意思很明白,赔本生意老子不做。 我举手表示理解,因为泰拉某个鸡眼小的地方搞可恶的技术垄断,子弹这玩意贵的惊人。 最后我找了个刚入行的妹子,号称以眼神杀人。 通俗点就是骗感情。 不工作的时候,妹子是个个子小小的沃尔珀,可可爱爱,有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可惜那玩意总不让人碰,“如果你想死的话。”她用那种在床上能溺死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语。 最后的轻语。 我毅然决然分手,果断分手。说到底吃饱了没事想着泡手下杀手的经纪人完全是人渣。 但是两周后目标没事,小小的沃尔珀决定引退。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记得她梨花带雨告诉我自己不愿意杀死这样的家伙。 见鬼。 此时距离任务期限就剩一周。 好在一周后目标还是死了。 勉强存档的游戏。 吃剩的泡面桶叠成山。 他死在自己的出租屋。 有人说他是自杀。 有人说这是情伤。 也有人说是我请了杀手七出手。 但这是另外的故事。 第1章 一次失败的采访 我要倒的苦水可以写上三天三夜不重样。 刚入行的我入不敷出,为了养家糊口,决定向龙门日报投稿杀手观察报告。 我最终申请到贴身采访一位月入过百龙门币的杀手。按照当时大炎通货膨胀的速度,他完成一单大概能让他在太阳晒不到的街头角落买上一根被苍蝇享受过几遍的烤肠。 这位杀手是擅长“制造”意外智慧型,最出色的战绩是神不知鬼不觉让一名目标摔死于龙门某处下水道。 见到他的时候,这位杀手正扶着人力三轮改装的炫彩冰激凌车,弯下腰把一个草莓味冰激凌递给一个背着粉色书包的羊角小学生。 此刻正值下班放学高峰期,车水马龙,但他的小车前只有这一位顾客,食品质量可见一斑。 “再多撒点糖果碎吧老板!”那孩子抓着冰淇淋,眼睛却没离开车里装配料的盒子。如果不是这位杀手,现在是冰淇淋推车老板正用双手捂住盖子,她大概会一把举起盒子,仰头把那些看起来就廉价不健康的东西一口气倒进喉咙里。 和某位在嘴里泡方便面的家伙师出同门。 “没有哩,再多撒点就要破产哩。”他一开口就让我闻到挥之不去的奸商味,让我前世已经死去很久在某个无人岛上靠卖大头菜还几百万房贷的记忆攻击我。 “对于你兼职摆摊比你主业挣得多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吗?”我问。这是一个相当刁钻的问题,优秀的采访人都会用这种稍稍有些越界的问题来破冰,这招会使采访双方之间氛围快速变得愉快而和谐。 是我从某个粉红色以电视为吉祥物的app上学来的。 “啊?”他用鼻孔看了我一眼,让我在余热未散的下午五点感受到凌晨两点的冰冷:“那你哩?为啥不当个杀手,而要做什么狗屁经纪人?” 态度不佳。但这也在我的演习范围内。 “杀人这种事,我认为并不好,而且还有源石病。”我努力认真回复他刚才抛出的问题,尝试补救这场还没开始就快要结束的采访。 “……你他丫就是看不起我哩?”他皱了皱眉头,将小铲子摔在快要融化的保温箱里,覆盖冰激凌的保温膜被风吹起一角。 我身后小汽车的鸣笛声拉窄了街道,驾车人听起来病的不轻。 “怎么可能?你可是专业杀手,能靠杀人赚钱的那种。”我忍不住提醒他,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我们寥寥几句对话中得出这种结论。 杀手,正常人果然很难懂。 要不干脆找个机会把他杀了吧,我突然想。 “好哩。确实、确实哩,杀人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在刀尖上舔血,哈哈。” “啊?”对方的态度转变太快,让我一时间没接上话。 “这里生意不好,我得挪个地。城西有个幼儿园快放学了。”他说着,手脚并用将摊子的杂物收齐,跨上开裂的坐垫,蹬着冰淇淋小车消失在转角。 事后,我尝试黑进过某个叫巴别塔的机构后台,也在龙门警署系统里留了数个后门,但至今没有调查到龙门到底哪个幼儿园会比小学放学时间还晚。 就这样,不甚愉快的采访结束了。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我是付了钱的,这种不讲契约精神的杀手难怪只能在业余时间靠摆摊来补贴家用。 采访对象跑了,稿子自然也写不下去。 可我不会放弃向龙门日报投稿,并且我的故事里将绝对不会有这种家伙。 我要讲的是正经杀手的故事。 第2章 杀手软 “喝点什么?” “一杯牛奶,谢谢。” 龙门下城区。 酒吧。 虽然每日特调的鸡尾酒让人垂涎欲滴,但本人并不习惯在即将谈正事的关口摄入酒精。诚恳的说,无关职业素养导致的精神洁癖,我只是舍不得菜单目录右下角那行588龙门币。 穷惯了。 该花花该省省。所以被死死盯着一定是酒保的问题。 等待某个人的时间总是会被上帝拉长,我想乘此机会聊聊我在等待的这位杀手,老软。 据说,他只接女性目标的单子。 据说,他手段残忍,出刃必见血。 据说,他嗜酒如命,因此只出没于日落后的酒吧。 传言如果是真的,以上三点足够让人在脑壳里勾勒出一个厌女变态。 初见时,他伴着一杯从天而降的凯匹林纳坐在我对面,整个空间的灯光似乎不受控制摇曳了两秒。 哪怕我已经知道他是个卡普里尼,长得不错。 哪怕我已经利用个人特长提前整理出他的杀手档案。 哪怕我已经知道他是感染者。 洗得发白的衬衫一尘不染,半截挽起的长袖下是更加白皙的肌肤。淡紫色的头发微卷,代表种族特征的角和他耳坠上隐射灯光的源石结晶配合恰当,像是镶嵌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珠。 很危险,长得就很危险。 “你好。”他抿着唇,对于自己是个感染者毫无掩饰。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冰块和柠檬在玻璃杯中跳动的声音。 应该是什么神秘的种族天赋,卡普里尼的声音柔软的像一块。 不值一提,那时候他还叫小软。我也只是个刚入行的新手。 小软坐下,一个来回间已经有好几道目光扫过,不乏男性。 “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做鸭会更有钱途。” 职业不分贵贱,报酬却有高低。 “……呵呵,您倒是和传闻里不太一样。” 他顿了一下。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无奈,仅仅是多了一丝无奈。 这下换我用看神秘物种的眼神好奇打量他了。 他的性格确实过于柔软了,在杀手间相当罕见。对于新手经纪人而言,这种类型的杀手是个符合新手难度的副本。 运气突然变好,很不合理。 后来许多事证实,在不需要杀人的时候,小软实在是个很好说话的好好先生,是那种逃课被教导主任抓现行都只能得到一句“下不为例”,神一般的好孩子。 但我仍不知道他只接目标为女性单子的缘故。 “你受伤了?” 时钟跳过数字6,老软终于到场,身上喷着木质香水,掩饰了他身上透出的淡淡血腥味。 第十六次迟到。 我找到记忆宫殿里属于老软的小本本,在迟到那一栏画下第四个正字第一笔。 扣钱。 “嗯?谁没受过伤?干这行?”老软挑了挑眉,他点了一杯杀手的星期六。上酒时,女性酒侍端着托盘停在他面前的时间长达十五秒,是隔壁桌的三倍。我的沉默也因此延长了十五秒。 “那——情伤呢?” “没。”小软淡淡答:“如果你想打探我只接女性单子的原因,大可直言。” “原因是?” “无可奉告。” 话题戛然而止,我把装有目标档案的牛皮袋大大咧咧甩在桌上。舞台昏暗的灯光来回扫过酒吧昏暗逼仄的空间,把他被时光精雕细琢凹陷的脸颊线条打上阴影 真他娘好看欸。 在我思路跳转要不要把他卖给那个谁几个晚上报复一下并小赚一笔时,老软从代表目标信息的档案袋里掏出来一张张幼女的生活照。 “这是?” 看上去不足五岁,但照片里的幼女满脸写着不愉快。明明大多数照片里阳光正好,风景宜人,那孩子的四肢却像是被透明的锁链捆绑,不知如何安放。 比较要命的是头顶那对龙角。 “啊,这次的目标还请你下点心思。”我漫不经心道。 话虽如此,但我在接单后也差不多是老软这个表情。考虑到老软的职业素养和接单怪癖,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皇亲国戚……是上面的哪位想给自己的政敌致命打击?” “可惜了,我原先也这么想的。”我挑了挑眉,脸上多了一丝苦笑:“但目标是委托人的亲生骨肉,她还特别交代你,下手前一定要提前向目标父亲要个天价,弄出些残忍的伤口来,伪装成求而不得撕票的样子,最好不要让龙门警察闻着味怀疑到她。” “啧。” 老软眼神流转,眉头皱起,低头抿了一口酒。冰块掉落融化,杯壁的气泡已去世大半。 “对自己孩子动手……为什么?” “抱歉,老软,如果你不接,我绝对不多说半个字。” 我没有正面回答老软的问题,这关乎到职业道德。在杀手正式接下委托前,将委托人的事情透露出去会让我名声扫地。 “不,我接。”老软快速翻动照片,眼神冰冷:“战争、疾病、天灾、人祸,这世上不该死却死掉的人太多,该死却仍活着的人也太多,但世界从不会因此变好变坏,太阳照常升起。我是个杀手,收钱办事,本该如此。” 是的,本该如此。 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付不起的钱。 这就是杀手。 我则是他们的经纪人。 第3章 陈晖洁 “各位市民请注意,各位市民请注意,受突发天灾影响,龙门全域在未来24小时内将迎来强对流天气,预计降水2500毫米,市区大部分道路将被积水覆盖,请各位市民居家不要外出,请不便返回家中的市民前往就近的避难所寻求救援。” “龙门警署温馨提示,本市已进入自然灾害紧急状态,机场和海港关闭。暴风雨预计将持续到明日午后,政府机构和营业机构在紧急状态结束前都将停止工作,缺乏食物和饮用水的市民请拨打龙门警署救援专线寻求帮助,不要外出。感谢各位市民的配合。” 街道上积水已经蓄了一米有余,底盘完全被淹没的宣传车在道路中央终于熄火。司机和播音员跳下来尝试推车,但他们的身板在洪水中完全不够看,努力数次,最后只能弃车保命,匆匆逃进两旁的高楼里。 几分钟后,那辆宣传车像纸船一样浮起,漂流了几百米后撞上了道路旁一处电线杆,发出耀眼的光芒后彻底失声。 没有电闪雷鸣,雨水只是倾盆而下。风从大厦的缝隙间钻过,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远处的天空中浓密的乌云层层堆叠着,在空中盘旋流转,像是得了精神病。 我打着伞,和几周前照片里的孩子并肩站着。我的伞很小,容不下第二个人,只能任由雨水打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她本就不多的深蓝色头发淋了雨,紧紧贴在头皮上,像只落汤鸡。大概是真的很冷,她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抑制自己的身体打冷颤,一条细长的尾巴垂在积水里,像打了霜的茄子。但她的眼神比起之前的照片明亮不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许福兮祸依。 “陈晖洁?” “夏奎宁?” 小姑娘因为失温而泛白的双唇不甘示弱也吐出我的名字,证明我应该没有接错人。 “跟上来。” 这是老软第十七次迟到,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我将目光投向脚下一大片被雨水淹没的城市,很长一段时间大脑里一点活动也没有。 一片荒芜。 陈晖洁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有些问题就有了答案,但有些问题就再也没有答案了。 雨下得实在太大,为此我不得不打着伞在屋顶上移动。虽然答应了要接应某人,但我并没有因为某人是个孩子就放慢速度。 于是幼女在她自以为我看不见的地方摔了好几次狗吃屎。一路下来,幼女白净的脸上逐渐染上灰黑;只到大腿的牛仔裤下,暴露的皮肤上多了好几处擦伤,血渍和被体温蒸发泥泞混在伤口上,很是狼狈。 但她一言不发,只是拼尽全力跟着,甚至连多余的眼神也不肯给我。 愚蠢且倔强。 “你到站了。” 我指着远处,这里隐约能看见被固定住的警示灯牌,一路延伸到建筑里。道路尽头有避难所,以她的水平,应该能在天晴后自行回家。 “喂,你要去哪?你的朋友被杀了。如果你要复仇,我想帮忙,我、我会帮忙!” 她稚嫩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刚刚哭过。在雨中哭泣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我已经过了这种年纪。所以她一开口我就想笑。 总不能要求五六岁的孩子去理解残忍冰凉的大人世界。 但我恶趣味上头,忍不住转身向她揭开遮住龙门骸骨腐土的天鹅绒幕布一角:“你搞错了小朋友,我们并非友人。他是个杀手,而我只是个杀手经纪人。生动形象的说,我只是个掮客,你见过哪个生意人一单不成就喊打喊杀的。” 杀手有三大法则。 一、不要爱上目标,也不能爱上委托人。 二、接下的委托一定要完成,除非目标是自己。 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即便喝醉了,睡梦中,开车时,也得牢记。 违背杀手法则的人通常会死。 但喝水的人也会死。 所以,我手底下的家伙一个个都工作的很随意,几条法则基本上视若无物。 任务失败,老软死的干净利落。感谢源石病,他将尸骨无存,我也不该对此有什么意见。 哪怕我确实很想知道他只接女性单主的原因。 哪怕他和我共事已经十年有余。他性格和善,能力突出,几乎有求必应。 哪怕他作为酒友相当有品,在某个我失恋的夜晚,他陪我彻夜未眠,把自制的伏特加炸弹扔到我第四任前女友和她现男友的床。 我们曾在龙门贫民窟的各个街道巷口喝着啤酒数着数,猜下一个出现在路口的女人是哪个种族,也曾在落魄时因为谁该为此次接头产生的消费负责而大打出手。 但我仍不该有多余的愤怒、惋惜、悔恨和悲伤。世事艰难,做我们这行就该如此,只能如此。死亡是一个必然会到来的节日。 我一遍遍想。 “你说你是杀手经纪人,对吧。” 在我决定撑着我的小伞徒步淋雨回家时,陈晖洁突然问。 她看我的眼神滚烫炽热,考虑到一些关于龙的传闻,我不得不提防这孩子赤红的双眸会喷出火来,把我本就不多的头发烧光。 “是的哩。” “我要下单。” 第4章 弑神 “今天喝点什么?” “一杯伏特加和……一杯牛奶。” 托天灾的福,所有正经经营场所都关闭。在我贫瘠的认知里,带小妹妹到这谈生意是目前的最优解。 当然,就算没有天灾,我也找不到正经经营场所和一个幼女谈生意。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至于带幼女出入酒吧这种事,谁在乎呢。 “你想杀谁,有什么要求,出价多少?” 被如此直白的发问,小妹妹握着热牛奶的手一顿,但紧接着又不甘示弱起来:“我当然是要杀了下单的那个人,只要你能杀了他,价钱随你出,我给得起。” 好一句我给得起。这下我可不困了:“老软都给你说了?” “他不说我也知道,除了那家伙还有谁。那些大人们欺负我,看不起我,但他却恨我,无法忍受我的存在,一心想置我于死地。*龙门粗口*,真恶心。” “哦。” 皇亲国戚的普通家庭矛盾。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我当然知道老软不会违背杀手法则,但我没想到小姑娘的故事如此平淡无奇,就像是往泡过头的茶叶里加了一勺糖,还是苦,索然无味。 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觉得我是个孩子,所以很好糊弄?” 或许是我套话的方式太过直白,小妹妹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她一开口就和陌生人泄露自己的家事,也应该多少负点责任。 “不,我只是有点惋惜,就算是我这种人渣,手里好用的刀因为这种平平无奇的故事坏掉,也会难免觉得不值。” 有什么出错了。 以老软的能力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这让我有些不理解。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是个战士!”小妹妹皱起眉头。她的眉头从我第一眼看见她起就从未舒展,但在我发出感慨后,那双眉眼的间距确实更短了。 以上发言完全可以视为对老软的侮辱,我也不再矜持:“哈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特别?因为你的出身?因为你的地位?还是因为你家里那几个对你的态度,你的遭遇,所以你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倒霉的小孩?” “你最好清醒一点,这世界很大,你根本算不上什么。”我低头饮酒,但胸口中那种无法形容的空虚却愈演愈烈。 在我撕掉她骄傲的假面后,我俩面对面坐着却一言不发,时间足足有五分钟。 小破孩的脸色变来变去,大概用了好大劲,才没把手里剩下半杯牛奶泼我头上。 “或许你说得对,但我唯独不想被你这种买卖性命为生之家伙提醒。”她反驳。 “赚钱嘛,不寒碜。” 我有点后悔,伏特加不是我这个年纪该喝的,但我想着不能浪费588,于是含着冰块。 “不,”她突然露出一种“你被我看穿了”的笑容说到:“我的剑术老师教过我,面对敌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感受对方的‘式’。通俗一点,就是要学会感知对手的情绪,找到破绽,才能一击必杀。” “你在犹豫,所以我并不是你口中那么一文不值。” “你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动摇了,哪怕你装作若无其事,哪怕你拼命用讨人厌的毒舌掩饰。” 我下意识捏住酒杯,让杯壁上的冰冷穿透指尖。 隔壁桌三个酒鬼在打牌,其中一个出老千被发现了,正被另外两个摁着脑袋敲酒瓶。 没喝完的其中几瓶酒在打闹中摔在地上,引得老板炽热滚烫的眼刀,于是三个人很快又和好如初,点头哈腰向老板致歉。 这种小事每天都在酒吧上演。 但现在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我,像这样坐在酒吧里和老软一起聊天吹水的这种稀松平常的小事,再也做不成了。 奇怪。原来这种空虚感是愤怒吗?愤怒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你就是他的朋友。”小妹妹结论。 她其实还喋喋不休说了好长一大段,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很不巧我都在想其他事,没有记录下来:“所以?” 我点点头,不打算反驳。也并没有被小孩子看穿而应该有的羞耻,对于我这样出入服务业多年的杀手经纪人,自尊心宛若枯木朽株。 杀手有法则,经纪人也应该有道德底线。 入行以来我自认为几乎没有逾矩。 但好奇心只要有了开头,就再也无法抑制,尤其是在探索未知事物的时候。 “利用我吧,也让我利用你。” “维茨*说,被你接下的单子,目标是神都可以。” 第5章 杀手七 雨一直下,一直下,根本没停。 直的下,横着下。 ——居然横着也能下雨,那这还叫下雨吗? 泰拉的天灾真像个一旦发作就停不下来的神经病,絮絮叨叨,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我也是神经病,安顿好小姑娘以后坐在这里百无聊赖翻着一点也不新奇的八卦杂志。赖以为生,用来联系杀手们的业务名册就这样一张张飘走,被风卷进蓄满水的垃圾场。 要是被哪个运气好的家伙捡到,又正好不怕事拨了个电话。哈哈,光是靠想就觉得有趣至极。 我当然不会接杀死神明的单子。 因为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世事难料,但我坚信泰拉没有神。如果有所谓的神,那它应该是世间最恶心的玩意,肯定有一大帮人愿意花大价钱弄死。 “你为了钱杀人,那我就雇佣你。” 陈晖洁眼神里有股异常的冲动。她拉开夹克拉链,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这里有钱,五百万。” “……”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我接下了陈晖洁的单子。 我不会去问为什么一个五岁幼女能随手掏出五百万,多少有点自取其辱。 幼女买凶杀人,八卦杂志都不敢发表。但把这个特别的雇主作为一个新故事的引线,似乎足够新奇劲爆,维多利亚那些乱七八糟学院里的社会学家肯定愿意花大价钱买下我的故事。 接单就要行动。 我是个杀手经纪,要杀人就必须联系杀手。 虽然龙门没有戴眼镜的死神小学生,但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杀人布局。刺杀所谓高门显贵,且要做到全身而退、雁过不留痕,至少需要一个月的筹划准备,和雇主口中宛如过家家般“越快越好”的要求出入太大。 好在雇主出手阔绰,足够我在大赚一笔后还有充沛的资金去经营布置,并启用那些高档杀手,大幅提升办事效率。 杀手七,真正的顶级杀手,号称谁都杀得死。 杀手是很极端的职业,几乎每个杀手那里都或多或少有点毛病,我充分理解尊重。但杀手七在众多奇葩中也是数一数二,连自己的杀手经纪人都送走了六个,是业内出了名的刺头。 第六任经纪人去世的时候,业内所有人都觉得这家伙终于必须是单干了。 这些年随着龙门经济高速发展,职业分化愈发细致。想成为专业杀手除了靠师门传承,就只能借助经纪人广泛接单。 和普通杀手有了上杀没下杀的境遇完全不同,杀手七是另一个维度的极端,他总有接不完的单子。 也许所有行业做到top时,规则都多少会为你低下不可一世的头。 杀手七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存在。 综上所述,他有没有经纪人其实无所谓。 但他偏偏在第六任经纪人去世的时候,选择用狙击铳主动敲响我的家门。 春季,晴朗,湿度18%,西南风,风速5m\/s,是个狙击手喜欢的好天气。 砰!砰! 铳声的二重奏,响彻蓝天。 第一发子弹穿透围栏,落在绿意盎然的花圃中。 第二发子弹震碎了我心悦的落地窗,擦过我的刘海。一瞬间头部像是被拳击手击中,我连人带躺椅被重重推倒在地。 被余波吹动的书页哗哗作响,和惊慌逃窜的鸟儿振翅声混杂在一起。 我仰面躺在地上,感受阳台瓷砖的冰冷,视线也跟着有些模糊,子弹的冲击波精准的擦过额头,让我的头部出现一道裂缝。 不知道过去多久,耳鸣停止,我也重新恢复意识,坐起来,拍拍灰,视线中出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男人脸。 萨科塔,黑色直短发,二十几岁,眼白比瞳孔多,典型的死鱼眼。 大概是习惯了看八倍镜里的世界,他似乎有点近视,背着光蹲在地上眯眼翻看原本应该躺在我膝盖上的《大型移动舰维修手册精编》,作者可露希尔。 作者是个无可救药的话痨和财迷,但手册里许多奇思妙想都彰显作者作为工程师的天赋,非常吸引我。 “这是什么书?”他一上来就问,出乎意料的好学。 “某种大型移动舰的改装与维护,很良心,还附上了许多工程图纸。”我一边回答,一边坐起来掏出平板,把网址展示出来:“这是我们同好的论坛,里头有个巨佬,借用他家的超级计算机,我们正在尝试一比一建模研究。” “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在我说完后,他终于是正眼看我,沉默许久然后说了一个“好”字。 这一天后,我们论坛里多了个什么也不懂却很好学的外行,吉祥物般的存在,注册id为seventh。 “叮咚。” 论坛里,属于七的头像亮了起来。 “要杀谁?” 第6章 杀手的人生目标为什么不能是世界和平 “要杀谁?”他问。 七的世界很简单,简单的很遗憾。 相较传统无聊到只剩下“主”的拉特兰人,以杀人为生的他目无法纪,离经叛道。但他头顶明晃晃的光环又代表着他正被他们的“主”所容。 我猜,大概是因为见识过他出手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死了,所以没人向他们的主告发他的罪行。 所谓最牛逼的暗杀,就是干掉所有目击者。 在这一点上,七一直很绝对。 “你什么时候能到龙门来,我这里有个急单。” 他一上线我就顺着网线查ip进行定位。在发现他人在拉特兰后,我恨不得马上调一架无人机让他抓着飞到龙门来。 可惜现在龙门附近天气不佳,虽然他臂力不错,但十有八九也会被圈进风眼里当场嗝屁。 多少是有点为难人家。 “有多急?” “我刚巧在这边忙,可能晚点到。” 七回复我的速度不急不缓,和我现在的操作速度形成鲜明对比。 “时间不限,但你要尽快到龙门来,这个单子只有你能接。” 代表七的光标暂停移动。 “这么难杀?”他问。 我发了张整理好的图片给他,并设置查看三秒后粉碎。 以他的能力,三秒绰绰有余。 但我等了十几秒,七才回复:“你是我第七任杀手经纪。” “昂?” 这个句话出现的没头没脑,我只能发出去一个黑色猫猫头问号,是从我前任女友那偷来的。 “我也可以有第八任。” 威胁。这是起杀心了。 “如果你想知道前因后果,我这边是可以解释的。”我试图缓解气氛。 属于七的光标没有移动。 我开始翻出记忆宫殿里属于陈晖洁的那一本小册子,事无巨细复述我和她之间不甚愉快的对话。 通常情况下我不会主动透露雇主的资料,保守秘密是我工作的基本。但杀手不可一概而论,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分享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这个人只能是七。 据我所知,他没有第二个朋友,记忆力也不好,是那种再过个七八年,长到四五十岁就会忘记厨房里正在烧水,把厨房炸掉的程度。 想传播,但是没能力,也没对象。 况且这个单子确实很有挑战,七肯定喜欢。 “原来如此。” “等我三天。” 七的回复宣布谈话基本结束。 代表七的红点已经开始在地图上快速移动。我们很默契,没有谈论佣金的多少。一笔秘密资金已经在谈话过程中通过操作流入属于七的金库。 数十个金库数字的总和距离上次几乎没有变动。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忘记了账号密码。 “对了,之前我都没有问过,你觉得杀人的意义是什么?” 我开始写聊天记录销毁程序,这套操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百无聊赖下,我突然问。 地图上的他停止移动,似乎是在思考。 “为了世界和平。” 哈利路亚。圣光降下。原来如此。 “好答案。”我赞叹。 有了这种答案,这个单子确实非你不可了。 第7章 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结束通讯,从安全屋出来透气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被盯上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盯扰感,天上仍在不要钱的洒水,我的视线范围内没有半个人,附近的摄像头我刚刚洗过,从技术层面上不会有破绽。但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暗处观察我,我没有不笑猫那种超人般的听力,这是一种多年养成的直觉。 作为杀手经纪,我必须多疑。但我又不能歇斯底里控制城防炮把周边能遮挡视线的地方轰平,这太不环保。回顾近期发生的事情,简单做个排除法,我立马判断对方真正在意的是我背后安全屋里呼呼大睡的那只幼龙。 于是我装作若无其事推开房门。 “你过来。” 压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飞刀穿越黑暗,带着书信插在我面前的墙壁上。 距离这里至少两百米,能恰到好处的飞镖传书,对方显然是个冷兵器牛人。这附近可以做到这种事的位置并不多,这些信息足够我拼出邀请函标明的地理位置。 “早上好啊,陈先生。” 随手放下路上从地上捡来的两罐啤酒,我一屁股坐在观景亭里的石凳上。 他愣了一下,伸手缓缓接过我的啤酒放在石桌上:“早上好。” 就像是触发了how are you?i’m fine,thank you and you的连击一般,陈先生点头不带感情礼貌向我回好。 这下我没有理由怀疑他不是电视机报纸里大家常见的那个人了。哪怕这次他周边一个随从都没有,一个人坐在完全不能避雨的亭子里,像个傻瓜似的等我爬到半山腰。 “叨扰了,谢谢你冒雨过来。” “这次是什么单子?”虽然心里不快,但我仍然维持着良好的业务素养主动开口。 “不是单子,我以父亲的身份来找你。” “ok,陈晖洁爸爸,你的女儿现在在我手上。”我摇头晃脑,话一出口感觉自己从杀手经纪摇身一变成了幼儿园园长。 “见笑,她生母我已经处理好。” 陈晖洁爸爸这话说的十分平淡,平淡到如果把“她生母”这个主语换成“路边的垃圾”或者别的什么类似物品,都不会有任何违和。 “哇哦,真有你的。”我哈哈一笑,一边偷偷在桌子底下将啤酒罐头摇匀,准备趁其不备给他来发大的。 和那些精神衰弱的杀手经纪不同,我从来不怀疑自己手下的杀手会把单子的消息透露出去。而陈sir如果没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第二天早上吊死在城门上的尸体派对里他应该有个c位。 他的尸体会被城门上高处吹来的风搅得左右摇晃,远远看上去像在半空中跳舞。 “夏,你是怎么看感染者的?” “没什么特别的,和普通人一样。” “是吗,也许你才是正确的。”他若有所思。“希望有一天,这座城市大部分人也像你一样。” “噫,好恶毒的诅咒。” 我发誓我是真的被这话吓得不轻,一股寒意从脊柱直窜天灵盖。 天真的可怕,残忍的要命。 (如果所有人都不仇视感染者,只有所有人都变成感染者。) “叮——” 我松开手,但蓄满气体的啤酒罐头没来得及完全从我手中发射过去,半空便被一剑劈开。 红光一闪而过,快到我都没反应过来。 高温迅速蒸发了液体,雾气消散后,冰冷的空气中只剩下酒精的余味。 我悟了。难怪天上飞雨,他身上却是干的,感情是自带烘干。 “你家里人知道你用赤霄劈啤酒罐头吗?”我有点不甘心,问。 陈晖洁爸爸无视我:“有东西乘着天灾混了进来,因为某些不可抗力,我另一个女儿被诱拐了,所以我希望这个能暂且寄宿在贵府一段时间。” 把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的地方称为“贵府”,他的礼貌很侮辱。但我快速意识到对话里隐含的关键,赶紧说:“我们家的杀手都是出来卖的,不会保护人。” “杀人就是杀人,我们只挣杀人的钱。” “你放心,钱有的是。”玩政治的心都脏,陈晖洁爸爸避重就轻:“这么多年,你一直待在龙门,我现在能相信的就只有你和你的杀手。” 我猛然抬头。 “相信我?你是什么时候有这种危险的想法的?” 其实我更想直接问他是什么时候得了精神病。 考虑到他刚死了会买凶杀子的老婆,一个女儿被不明人士诱拐,另一个女儿昨晚下单弑父,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他一直放在高压锅里的脑子在接连变故催化下出了什么问题。 舵手脑子坏了,龙门这艘船还能待吗? “我观察过你很久,某种意义上,你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杀手经纪人,拿钱办事,保守秘密,任务之外的生活也很单纯。” “谢谢。”我干巴巴道,同时快速翻阅了脑子里可能是陈sir以前下的几个单子:一个和尚,一个情报贩子和一个武器商人。 三个单子毫无关联,佣金都是市场价,不多不少。我分别派给三个杀手,单子下达的时间跨度整整八年。 我惊了:“你这些年买凶杀人的真实目的是观察我这个人?” “是。”陈sir点头,回答干脆,比刚才那一剑还快。 话已至此,开诚布公,毫无保留。 “好吧。” 我说过,职业不分贵贱,报酬却有高低。作为一个杀手经纪人,找上门的工作没理由推出去,哪怕这工作不是正经活。但我多少还想提醒一下我这个病入膏肓的委托人:“对你而言,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龙门,大炎的龙门。” 好好好。 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我撑伞起身下山去。 第8章 杀手佛爷 从山上下来,雨势渐弱,像银灰色黏湿的蛛网,把车水马龙网在一个安静的罩子里。虽已破晓,但整座城市仍在萧萧的雨声中瑟缩不前。 陈sir对龙门变态的爱恋没能影响我心情太久。虽然不是正经单子,但工作就是工作。佛爷是个不正经的杀手,我也花了大概两秒决定把这个不正经的单子交给他。 要在龙门找到佛爷,就只能横穿下城区穷巷,走进无人清理的沟渠、乞丐和街头艺人,在摆满涩情杂志和盗版光碟的污浊空气中观光。 这里是龙门的大肠,哪怕是天灾,避难所也不会对他们开放。毕竟他们是这座城市排不干净的宿便。 直白来说,没人喜欢吃屎。 我在一个破烂的算命摊子上坐下。 “佛爷,来活了。”我神秘兮兮,试图快速融入分段。 算命的是个中年老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老式墨镜把菲林的眼睛遮住,爆炸头和巨大的耳朵浑然天成。他高瘦,四肢纤细却并不病态。作为一只橘色大猫,旗袍爱好者,这种地方他的饱和度明显太高,格格不入的一出喜剧。 我叫他,他却继续假寐,只是低着头看膝盖上的颜色杂志。这几个妹子确实质量不错。该长眼睛的地方有眼睛,该长嘴的地方有嘴。 于是我被迫看了好几分钟妹子。 “一花落,匣卷丹书。”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道。 “万物生,骨瑟琴瑶。”佛爷抬头了,似是乐呵呵。 每次找他都要说这种词不达意的老土暗号,甚至还要时不时替换一次不带重样,哪里有什么杀手的样子,说他是个小学生都有人信。 只见佛爷完全无视我的害羞,端正坐姿点了两下桌子,干瘦的手指不急不慌开始研墨,煞有其事的开始用黄符纸书写他入行后“苦思冥想”发明出来的鬼画符。 我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在纸上用那套鬼画符把单子内容一点点推过去。 佛爷低头审视,而我也必须跟着假装紧张兮兮,若有其事,把场景尽量维护成一个迷途之人正战战兢兢准备聆听命运指引。 完全是多此一举。时过境迁,但佛爷仍然沉浸在杀手是什么很神秘高级的职业这种幻想里,每次交接都要搞得像特务接头。 “什么呀,这根本算不上任务。”佛爷开口,语气明显颇有抱怨:“哪有杀手跑出去保护人的。” “您不该这么想。”我连忙赔笑,凑过去:“您应该想着,这次的单子可是把要杀人的都杀了。” “害,我说夏阿宁,可不能这么忽悠我一个老人家。”老大难眯着眼,被烟枪熏黄的手指点着桌上纸糊的八卦四象,言语颇有不满:“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入行又晚,这一天天的,不做出点业绩来,再过几年龙门杀手榜里哪还有我的名字。” “我当初跟了你,可不就是想着干出一番事业来?” 好一出遇人不淑。但仔细想想,不杀人的日子里,佛爷的日常就是坐在这一方天地替人算命,不管是感染了源石病的陪酒女还是大字不识的买菜小贩,他只能一通胡言乱语,说着无人相信的谎言。普通的还要普通。 也许作为杀手优雅精准取走他人性命,对他而言确实更有意义。 “老爷子,杀人就是杀人,可别一天天说什么事业事业的。况且龙门也压根没什么劳伸子杀手排行榜这玩意儿。您忘啦,我们做杀手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已至此,我只能弯腰凑前去,顺应着气氛压低声音:“但您既然有要求,我作为经纪人,肯定会找机会满足。这次的单子虽然听着不正经,多少是个大单,要知道下单的可是上——头那位。” 我朝天一指,眼睛飘到头顶:“您可千万别掉以轻心,指不定到时候来些个妖魔鬼怪,阴沟里翻船,让您吓得腿软夜里打电话找我换人。” 我这番话掏心掏肺,通情达理,总算是让佛爷点头应允:“我做事你放心。” 至于佛爷的定金,只能是我一大早到三个秘密户头里取出,随机抽出几捆不连号的龙门币,用防水膜包上数圈,丢进上城区垃圾回收站h区的工人储物柜。 飞鸽传书会指引佛爷钞票的位置。 天知道龙门三年前就已经支持线上支付,摄像头遍布大街小巷,我甚至为此不得不花一定时间钻研技术问题。 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是佛爷的专长。 我很担心他。 第9章 和龙门天气一样灿烂 兜兜转转布置请佛爷出手带来乱七八糟的琐事花掉我大半个早晨。 手上的活都派出去,我心中阴霾多少消散了一点,提起精神往家里赶。 常去的早餐店,老板已经开始帮着擦桌子扫地。保温桶里豆浆已经见底,我只能就着白粥吃了两个冷掉的大白菜包子。天气寒冷,期间急着下班的小厮看我的眼神已经死了。好在我的心比豆浆还冷,完全不虚。 ——甚至还有点爽。 然后我对面突然间就多了个无知无识无畏的陈小小姐。 一夜修整,她精神头明显变足。从街的那边出现后就目标明确,精神抖擞坐在我面前,用两只大大的红色眼睛瞪着我,狠狠瞪我,一言不发。 该死。 “你看吧,我就说阿宁肯定会到这儿来食豆浆油条。”隔壁摊子卖杂货的大婶洋洋得意,身后细长的尾巴好像要甩到天上去:“我说阿宁啊,你妹妹年纪那么小,你还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真是心大滴不要不要哦。” “我看她一个人从你家跑出来,无厘头绕着巷子瞎打圈。真是不得了哦,要是被人贩子拾掉你可就大事不妙咯。” “诺,人我给你带这啦,可别再让人家小妹一个人待在家里哩。” “好嘞!谢谢您!”我讪讪笑着道:“真是麻烦您了,下次我去乌萨斯进货要带点什么直说,关税我包!” “嗨哟,小宁子,都是街坊邻居看见了还能不帮忙,哪用得着这么见外。”嘴上这么说,但她嘴角明显上扬,笑容灿烂许多。 “您这是?” 好说歹说,长了八百张嘴的大婶终于彻底走远,我立刻沉下脸,开口询问。 收留陈在我一处安全屋留宿一夜已经是我的底线。此刻她纠缠不休,令我本能感觉到非常非常,不快。 讨厌计划被打乱大约是每个经纪人或多或少都有的通病。我只是特别严重。 “我要下单。”陈小老板看向我,眼神坚定。 “……?” 她一开口我就想起身走人。 但我的职业是坐在原地,坐在她对面。听她好好说话。 陈小老板交给我一张照片,“你帮我把这个人杀了。” 我低头,摄影之人技术不佳,只能勉强看清这是个肤色惨白的银发男人,双颊凹陷,右眼处有明显的刀疤。 我闭眼,快速翻阅几下脑中的资料库,回想起这个人似乎是乌萨斯的某个贵族,地位不低。 老天。 二十多年来,乌萨斯和大炎明争暗斗,几乎十有八九围绕龙门归属权展开。 不少杀手和经纪人因此大发横财,但有更多杀手和经纪人尸横遍野,坟头长草三米高。 我叹了口气,胸口感觉被平白打了几拳。 好累。一夜无眠的困顿完全反场。 每个职业都有难处。相比之下作为杀手经纪人,事少钱多居家办公,我应该没什么好抱怨的,但这一次我对自己从属服务业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阿妹啊,记得吗?你上次那个单子我还没结清呢。”我囫囵继续吞了口菜包子,完全尝不出味道来:“我是专业的,不能干一出想一出。就算是阎王点名都有个先来后到吧。” “那个单子可以先缓缓。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但龙门似乎确实被他治理的很不错,留着他可能还有点用。”陈嫌恶中又带点不甘心,“就让他晚几天再死也不是不行,反正钱我已经付了。” 好家伙。 我太含蓄了,导致陈小老板完全没听懂我话里话外的推辞。 “现在要紧的是我姐姐,她被奸人蒙蔽,想要离开龙门,还邀我一起。” “so?” “那个男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要杀了他。”陈晖洁咬牙切齿:“这单必须搞快点,而且要一击必杀,我怕慢了塔露拉就和他出走了。” “——” 这是什么逻辑?目无法纪也要有个限度,因为觉得姐姐被男人蒙骗就要杀人? 我头皮发麻,有点想尖叫,但陈小老板显然已经完全陷进去了。 对于买凶杀人这种事。 说着说着,陈小老板又拉开口袋掏出一张卡,拍在我面前。 “这是我找朋友借的,也是五百万。” 无所谓了,毁灭吧。 兵败如山倒,我决定立正投降。 “你想要那人怎么死?”我问。 “我没有问题,但附加条件是必须保证我姐姐的安全。”陈小老板无比认真严肃。 “我们家的杀手都是出来卖的。”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吐出这句话,坐直身子强调:“杀人就是杀人,我们只挣杀人的钱。” 陈小老板没有理会我,又从另外一张口袋掏出一张空白支票拍在桌上,郑重交代:“等我消息,我会想办法约她和我见面,你可以借机找人把那个男的做掉。” 我低头看了眼支票,上面不仅有维多利亚某个贵族家的花体签名,还有施怀雅老先生的私章,真的不能再真。 “我办事,你放心。”我露出职业笑容,和龙门的天气一样灿烂。 第10章 往事 生意谈妥,陈小老板心满意足。我呆坐在座位上凝视着她三两下消失在下城区,身影轻快。似是她背上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被抽走了一些,以惊人的倍数榻在我身上。 “那么这次要找谁好呢?”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揉搓着口袋里的支票上隐形防伪花纹,脑海中快速将手下的人过了一遍。 七?他是最合适的。果然暗杀这种事还是要杀死所有目击者才对。但杀手是人,不是上帝。鉴于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在我开口的第二天,七马上就会有第八位杀手经纪。 佛爷?哈,搞笑吧。确实,这个单子足够困难,所以他死得也会足够快。 不笑猫?不行。他五感确实好用,灵敏的感官能在极端条件下捕捉到常人察觉不到的机会。但他太年轻,也太胆小,到时候多半反而会被狡猾的乌萨斯老壁登摆一道死掉。 橘子精小姐?算了算了,我怕小老板和她被老男人即将骗走的姐姐一起给人炸烂了,赔不起。 大概是因为职业的缘故,我接触的小孩子大多死状凄惨,不留全尸。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年前那张来自乌萨斯的单子。那是我这辈子接到过最难以忍受、恐怖、残忍的大单。 龙门渔塘。 不工作的时候,我就是个普通的无业游民。在上班族于写字楼里打工时间,提着我心爱的小红桶坐在折叠椅上晒太阳钓鱼。 “对不住啊老夏。” 午后的湖泊反射出并不太过灿烂的阳光,微风拂面,同行从半高的芦苇丛里蹿出,满脸苦涩,嘴里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不妙。 保持心情愉快是他作为杀手经纪的专长。没有同行相轻,我俩私交甚密,过往大多数时候,他对我固有宝具是拍拍肩膀加上“做工作嘛,挺一挺,没有过不去的坎”。他还一直念念叨叨要和我一起组织杀手间的联谊会,为手下几个单身小老弟老妹介绍对象。 “我会试试联络看,但他们来不来另说。” “屁,你才不会。” 他翻了个白眼,狠狠捶了我胸口一拳,过分了解我的敷衍。 离题了。 “江湖救急,我手上有个单子,想转给你。” 放在我手上的是一份三重加密的电报单,纸张上的毛边代表它在这段时间内被至少转手三次以上,而我在破译完内容后更加深刻的理解了一切。 “这次的单子真的很不容易,条件杀人,如果你也不愿接手,我完全理解。”短短几分钟,同行脚底下已经死了三个烟头。他从出现开始就老实巴交专心抽烟,扮演一个愁苦的中年男人。 “接,送上门的钱不接会让运气变差。”我收好电报,“倒是你,不要总是太宠手下。” “哈哈,你也知道我手底下那帮小屁孩,年轻,扛不住事。而我胸无大志,只是混口饭吃。” “所以我和我手底下的那些就都是喜欢分尸的变态?” “对。” 快燃尽的烟雾里,那张短命的嘴里蹦出来这个字。目的达到,同行连装都不装,眼神平静地看向我。 这一刻,我第一次感觉到杀手经纪被我干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低贱、最没有尊严的职业。 几天后,连龙门的街头小报都在报道这起发生于乌萨斯首都圣骏堡孤儿院感染者集体谋杀案。这起骇人听闻的惨剧迅速传遍了整个泰拉,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心惊胆战的话题。 几十名被收养的感染者孤儿和自发照顾他们的老师在一夜之间全部死在了教堂。 天还没亮,巡夜的人便被腥郁的臭味吸引过去。 长椅上散落着四肢断臂,那些原本属于天真孩子的躯体,如今被撕裂得不成人形。一只小手静静地躺在靠近圣坛的地方,手指紧握,仿佛在死前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另一边,一颗稚嫩的头颅斜躺在圣像脚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和困惑。 圣像上布满了孩子们的内脏,肠子如同破旧的布条般挂在圣像的臂弯和肩头。鲜红内脏与圣像的圣洁形成极度的反差,使整个场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血液顺着圣像的脸庞缓缓滴落,如同悲泣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地面上,发出细微而令人绝望的声响。 孩子们天真的脸庞散落在教堂的各个角落,有的面朝下倒在地上,有的靠在长椅上,眼神空洞而绝望。他们原本天真无邪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痛苦与惊恐的定格。 直到黎明破晓,守夜人都没能发出声音求救,还是被凌晨时分开始工作的环卫工人从地上拾掇起,而后报警。 “警方尝试进行调查取证,试图为三位市民伸张正义,但现场惨不忍睹,加上存在大量感染者遗骸,只能先进行无害化处理。” 乌萨斯宣布圣骏堡孤儿院永久废弃。 第11章 旧友 在阴霾的雾气中前进了一个早晨,冲破一切的太阳和湛蓝的天空,城市像登入另一个世界。 雨过天晴,龙门正在擦脸。其中当属上城区格外矫揉造作。 除了惯用铳的拉特兰人,九成九杀手都不太喜欢光天化日杀人。 阳光很亮眼,风也很舒服。 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人在这时候死掉似乎会有点遗憾。 我穿着人字拖,夹着堤坝边采到的一把大红色的山茶走路去看望我已经被宣告去世的第二任前女友。 避开人群是因为她已经嫁为人妇。我多少还有男人的矜持。 被雨泡过的花像剃过头的和尚,丑的各有姿态。一路上有许多眼神不经意落在它们身上,最后化为不屑落在我身上。 作为贵族夫人,想象中巨大的排场并不存在。或者一切已经结束。 新落的碑又矮又小,大概不出几月,春天的时候,就会淹没在杂草中。 而后被遗忘。 “什么嘛,亏我还担心了零点九秒这些花配不上你的美貌。”我说着,把花束摔在她面前,一屁股坐下来。 阳光、微风和无人光临的坟场,确实很适合一个死掉的人。 三个月前。 上城区,太恒道88号。私人领地。 一个长发的夫人站在窗边,带着晕黄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足以构成一幅画。 眼角的皱纹展示岁月的侵蚀,旋转不停的唱片下覆盖着正在认真工作的监听器,红色而规律的光芒有些刺眼。 陈夫人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眺望着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但以我对她多年的了解,她只是在发呆,就像一颗黏在泥泞里的石头。 一个常常发呆的人,必然是想要忘记什么。刻意给自己的人生注射大量空白,稀释曾经拥有的悲伤。因为一旦意识清晰,不愉快的过往便会争先恐后冲出意识的囚笼,将美好咬碎。 痛苦又死不掉。 陈夫人,在成为第二任陈夫人之前其实有个更好听的名字。 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连和我见面的时光都要发上大半场呆,我不知道。 但我理解。 “一条人命要多少钱?”她静静地发问,细长的手指摸着编织的窗帘。 “我以为我是受邀来访旧友?”我愣了一下,挺想知道我的名声在她那败坏到何种程度,但最终还是决定忍着。 深究不是我的行事风格,只是我活得比较久的秘诀。 “也有可能是一种逃避。” 每当我抱怨啰里吧嗦的客户时,老软便会在我洋洋得意时这样吐槽。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是来杀我的。”竹黛回头朝我笑了笑,把“不要冷场”的球抛给了我。 “买凶杀自己的确实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我装作头疼想了想,严肃认真回答。 “喔?”竹黛嘴唇上扬了几度,坐回我对面的沙发上,摆出倾听的姿态。身子稍前倾,一手托着下巴。 似是和过去一样。 “确有其事,曾经有个家伙因为担心第二天成绩出来他落榜,大半夜跑来,满脸鼻涕眼泪要我快点找人杀了他。” 我头有点痛,大概是美人综合症什么的。话一出口我就开始反思自己,说的什么乱七八糟。 “哈哈哈,他可真是个勇敢的人。”冷笑话效果好到过分,竹黛捂着嘴,笑的眼角都是褶子。 “你喜欢这个故事就好。”我也陪着一起笑,和很久以前一样,我依然不能理解她的笑点,让人佩服。 “谢谢你啦,宁宁,你最好啦。”她笑的眼角还有余泪,朝我伸出细长的手臂,一只手撩开衣袖,露出密密麻麻的源石结晶:“诺,我这边也要麻烦你了。” 答案揭晓,我的心反而轻盈起来。 我知道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法形容的,大梦一般的解脱感。 和过去无数个日夜用美好回忆与黑暗噩梦拼凑的时光并行,我从友人这个角色中抽离,只留下杀手经纪人这个角色。 我想尖叫,想抓着她的肩膀问她为什么放弃治疗。 可我马上想到,龙门的老爷不会允许“陈夫人”是个感染者。 我想质问,想痛骂她因为胆怯明天而放弃今天。 但我又很快清楚,人生没有所谓的最优解,所有人都不过是被命运牵着鼻子的小丑。 长久沉默,一阵风突然从窗口吹拂进来,扬起窗帘和竹黛的长发。 我忍不住再看了她一眼。 也许是最后一眼。 她读懂了我,又笑了,和刚才有点区别的笑容。她说:“谢谢,你最好了,宁宁。” 有时候也挺无聊的,夙兴夜寐的谋划,千回百转的心绪,在女人的第六感前像一张小学生的涂鸦。 这不是被吃的死死的。 我站起来,替她关上窗户:“这次你不许提条件,我要把你名声败光,再让你毫无知觉的死掉。” “哎呀,这是在向我撒娇吗?现在大家可都不兴这款啦,在感情上你还是得加把劲啊宁宁。”竹黛假装苦恼扶额,幽幽道:“死人用得着什么名声呢?” 第12章 红龙 隔天,我来到号称是本市最大的图书馆。 频繁接触陈小老板,使我回忆起过去那些荒谬可怖的单子,做了一整晚噩梦。 在梦里,异国的孤儿苍白着脸,从满是脑浆和鲜血的嘴里吐出黑色的淤泥将我淹没。无数断肢残骸从地底伸出来,死死禁锢着我,蒙蔽了我的视线,让我动弹不能。 经过初步调查暗杀目标,我越来越后悔自己为了钱接了陈小老板的单子。 搞什么啊我这个笨蛋,是不是有病。来者不拒根本不是什么好的职业道德啊。上次乌萨斯和大炎争龙门,可是死了一船票人。光是被铳轰烂的内脏和肠子,白色黄色红色漂浮在水面染红大片江面,连带着下游的鱼都熏死一大片。如果我手底下没有一个杀手愿意接单,难道我要亲自出马吗?说到底我也是个杀手经纪,总不能完全无视手下的安危做事。 作为杀手经纪,我必须对手下的杀手们负责,照顾他们的感受,合理分配任务,让他们赚到钱养家糊口的同时远离危险。 在龙门和乌萨斯边界上,贸然对乌萨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公爵下手,无异于要人刀尖上跳舞,一个不好就会要人性命。 我怎么可以。 “也许我该考虑退休。” 我将《乌萨斯,贵族家系简史》译本合上,过分厚实的书页发出沉闷撞击声,引出一阵风拂过隔壁桌幼女的脸颊。 幼女,又是幼女。 一头银发,翡翠色的眼眸,侧脸的轮廓很干净。 外国龙? 我的眼神控制不住飘过去。和陈小老板不同,这位双眼里有着稚嫩却热烈的光。她坐在椅子上,双腿却晃晃悠悠很放松,举手投足间有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活泼。我甚至可以想象数年之后她出落成一位性格开朗善于交际的少女形象。 她正在看的书我多年前大概看过,关于乌萨斯王庭历史。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里面辞藻优雅考量,极尽奢靡。这点让我觉得特别好。 小孩子就应该多读书看报,知晓世界之美好。在甜腻的梦中奔向希望的朝阳。 总之,比起陈小老板,这款讨喜太多。可以想象几年后龙门要是举办什么未婚少女追求大会,两个人正好坐在一张桌子两边,站在这只身后的人一定可以一直从龙门排到乌萨斯。 至于陈小老板,哎,算了。 只希望她最好改一改恶劣的性格,不要弄得最后孤身一人。 我收起胡思乱想,翻开下一本书,尝试从生涩的文字中寻找那位神秘目标存在的蛛丝马迹。 工作日里图书馆里大多数放不下架子的无业游民,来往动静很少,书页翻动的白噪音增加了气氛。原本在我旁边安静看书的女孩眼皮上下打架,不自觉睡着了。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震动起来,我尽可能小心翼翼,但还是惊动了这孩子。 “不好意思。” “……不。” 女孩颇有受宠若惊的味道,明明是我不好意思,最后却闹得她自己双颊微红。 我朝她礼貌笑了笑,快速走到被书架层层阻隔的角落,看向震动中的手机,来电显示是陈小老板。 一股莫名的嫌恶也在手中震动。 “陈小老板。” “你在哪?现在方便吗?我有急事找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急事?”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总之你快点回下城区!” 完全没有寒暄的直白,就好像什么多年相交的好友。我皱起眉头,这熊孩子也太任性了。 “我想先知道是什么急事。” “听着,你最好快点回来。我可是翘了两节课,甩掉那些烦人的家伙,冒着被教训的风险跑出来跟你见面!” 这么急?我和她之间能有什么急事? 难不成是她姐姐急不可耐,决定今晚就和老男人出境? “你决定大发慈悲成全她啦?”我阴阳怪气。 “什么成全不成全?” “……算了。” “夏奎宁,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如果你不想我乱说话,最好快点回来!” “等等!你现在在哪?换个地方吧!要不然你先躲起来等我!” 回应我的是一片忙音。 我头都要气掉了,又回拨了几次,但根本没人接。 故意的。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我努力克制着杀人的冲动,扭头回座位上收拾东西。 座位上那礼貌可爱的女孩早已离去。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回想起刚才那孩子的笑颜,我努力说服自己多给陈小老板一些耐心。 生(源石病)病的妈,出轨(龙门)的爸。 要是生长在正常的环境中,也许她也会展露那样天真可爱的笑容。 更何况我是个杀手经纪,底下的杀手靠单吃饭。虽然性格恶劣,但陈小老板出手阔绰,面对大客户,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放低姿态做好服务。如果她觉得事有不妥,想找我撤单也不是不能原谅。毕竟她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情况一点也不稀罕。 抱着这种想法,我很快又被陈小老板敲了一棍子。 第13章 夜不能寐沉迷工作 刚踏入下城区,还没回家,邻居大婶就像锦鲤一样从人堆里游出来,把我拉到一旁,细声给我说:“不是让你多陪陪妹妹吗?她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人等了一个小时。我们都看不过去把你备用钥匙给她啦,但人还是要你自己哄。” “不打紧。小孩子翘课跑到我这来,你懂的。”我眨了眨眼。 哼,今天是工作日,我的说法无懈可击。 大婶立即露出一个“我懂”的眼神,大概是也想起自家那些不争气的,忍不住鼓励性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走进房子,只见陈坐在门口,神色紧绷,面色异常凝重。 “你看这个。” 她递过手机,屏幕里播放的是一则新闻。 首先入目的是红色做底的白色字体:“豪门独女遭劫,十亿赎金成谜”,“劫匪再次公开人质近况,索要巨额赎金”。 “据悉,维多利亚贵族独女在一次私人旅行中失踪,随后绑匪通过匿名信件和视频信息向近卫局提出了巨额赎金的要求。视频中的人质看似受到一定程度的威胁和胁迫,绑匪的冷酷手段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强烈谴责……” “近卫局发言人表示,警方已经展开全面调查,并与维多利亚贵族进行紧密沟通。发言人强调,近卫局将尽一切努力确保人质安全,同时也警告绑匪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正动用所有可用资源追踪绑匪,并将这群罪犯绳之以法。我们呼吁公众提供任何可能有助于破案的信息。”发言人说道。 “目前,警方和相关部门正全力以赴处理这起绑架案件,社会各界也在密切关注事件的进展。绑匪的冷酷无情和天价赎金的要求,使得这起案件成为近年来最为严重的安全事件之一。公众呼吁尽快解决这起绑架案,恢复龙门城的和平与安全。” 视频不长,我一下子就看完了。 然后我大概能猜到陈小老板想干什么,所以心情马上烦闷起来。 说实话这种事完全是触底反弹。自从年初龙门近卫局宣布要进行治安管控后,越来越频繁。但我从来不觉得这种事有朝一日能和我扯上关系。 “看完了?” “看完了。” 陈小老板很急。 “这只是一部分,绑匪今天更新了释放人质的要求。”陈眉头紧锁,语速急促:“一、赎金被涨到三十亿。二、以产业落后为由,让那位维多利亚贵族在一个月内以极低价格抛售手上百分之五十龙门产业股票。三、和乌萨斯签署合约,让渡海关管辖权,允许双边自由贸易。” “这不可能。”我有点吃惊,“三个要求,相当于是把龙门经济现在和未来的二十年让渡出去。绑匪背后站着谁?” “无论是谁,这可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想起我有一部分闲钱还放在股市上,我的话突然多起来。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绑架案,居然牵扯出数百亿的经济战。最近的龙门可真不太平。 “没错。”陈聚精会神紧盯着我:“如果同意。龙门将损失二十年的经济发展。如果不同意,我的好友诗怀雅将被杀死。失去独女的施怀雅先生连带他背后的整个家族和龙门将永远有不可弥补的裂痕。” 陈越说越激动,目露凶光,指尖因为过于用力发白。 我听着听着,渐渐意识到陈找我来的意图。难以言喻的烦闷快速充斥胸口,我有点想站起来,想一把捂住她的嘴。 “杀了他们。” 她还是说了。 “你这么着急找我,是为了救好友?” 陈小老板点头同意。 突然觉得孩子还有救。我尝试平静下来,循循善诱:“有没有可能,新上任的魏长官和近卫局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你看,自从他上任,龙门无论是绑架还是抢劫都少了很多对吧。虽然下城区还是不太平,但我敢肯定,要是在以前,你这种穿得不错的小屁孩上午在这乱逛,下午就被拖出去卖掉了。” “这种事情能被控制住,都是魏长官和近卫局的功劳。” 不得了,我作为杀手经纪也有夸奖警察的一天。 倒反天罡。 但我的牺牲完全没能起到作用。 “我等不及了。诗怀雅必须和我一起过圣诞节。” “……” 泥马的。 “我理解你,但不代表你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叹气,觉得好累:“也许你还没有意识到,你只是个小孩子,要试着相信大人。” “是的,所以我选择相信你。”陈小老板平静下来,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空白支票,写了一串我无法拒绝的数字:“这是定金,因为绑匪数量不明,能力不差,所以事成之后你可以回来找我结尾款,无论多少我都会买单。” “……这次也要记得保证你朋友的安全。” “你果然是专业的。” 陈小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个小孩子那样蹦蹦跳跳走掉了。 但我肯定那个小小的壳子里装着多年压抑导致迫不及待长成的灵魂。 我看着她留在桌子上那一串代表金钱的零,活这么久第一次觉得挣钱这事儿没什么意思。 我不想收下这份信任。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样缠人的无奈场景,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到底还要重复多少次。如果这是个为了养家活口才发表的小说,根本没有人会点开来看,作者一定连饭都吃不起,天天晚上不睡觉思考要不要索性断更进厂。 第14章 杀手神父 “我有罪。” 踏入教堂的大门,一阵寒意便扑面而来。高耸的穹顶被纵横交错的肋拱分割开来,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整个空间笼罩其中。 穿越过于悠长的走廊,陈旧木香和蜡烛燃烧的气味。狭长的彩色玻璃把外界的光线解剖,光与影来回变换,最后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告解室的门只留下一条不明显的缝,黑暗的内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发生这种事,你硬要揽在自己身上,只能说你把自己神化了。”木板背后神父的身影随着火光摇曳,他用低沉慈爱的口吻道:“源石病已经替他们写下了死亡结局,你只是推了一把手,让他们提前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我有罪。”我又说。 “实在不想重复安慰你,你明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错的是疾病、天灾,是人性。不过我说,宁,最关键的问题明明是你这个无神论者,你不相信神,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为何在这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有罪。” 我是付了钱的。 “……” 对面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但他作为专业的神父,显然见识了太多疯癫,应该不差我这一个。 只听见隔板另一边缓慢深吸一口气,继续耐着性子用不急不缓的言语开导我:“换个说法,那位夫人已经被源石病折磨的生不如死,你给予了解脱。而老软,嗯,每个杀手在成为杀手前应该都有觉悟。在死神面前跳舞,不经意便会跨越生死的界限。虽然我不认识那位嗯,老软、嗯,老软先生,但作为同行,他应该也早有觉悟。” 忽略掉他对化名发音的犹豫,他果然是专业的,每个字都充满道理。 告解室中悠然的檀香扑鼻,空气中塞满令人安心的味道。 可我的身体已被疲倦、痛苦填满。 “呼,你说得都对。” 法则之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作为杀手,不杀人的时候可以有无数种可能性,无论是摆摊算命当个大炎神棍还是坐在漆黑的木板房里当个神棍,模特、爱豆、街头艺人、杂货铺老板、无业游民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他们拥有选择的自由,下了班索性不接电话,就可以彻底告别杀手生涯。毕竟他们只是杀人的工具。 作为经纪人,没有依托的法则,自然就没有依托的信仰。我们拿钱办事,不负责批判雇主的对错,远离了道德的价值判断,只与价格和杀手打交道。时间一长,属于人的部分便会被消磨。 或许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收手不干,大不了大闹一场,用极端的方式逃离一切。 “也许我该退休,杀人并没有什么好玩。”我伸手揉了揉眉心:“你知道的,和其他那些在淡季忙着鼓励潜在客户买凶杀人的经纪人不一样,我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为了委托人的利益杀人,赚份不薄不厚的佣金,我问心无愧。” “可现在的我已经偏离了初衷,这让我的内心非常沉重。” 像片浸在水中的云,随时都会崩溃成雨。 “可以理解。”神父继续认同我,但他顿了一下又说:“但你来找我,实际上并没有真心想退休。‘这单就交给我’,这才是你真正想听的吧。” 我心中一阵安慰,摸了摸鼻子,不接话就当默认。 “要和条子打交道,你得自己小心。” “近卫局不是重点,人质的安全才是。” “确实,你应该也是第一次接这种活。你打算怎么做?” 神父是有信仰的人,他的神给了他加持,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他不悲不喜,做事沉稳。 这种性格放在杀手身上是那么恰到好处。 就是不知道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究竟是他为了当个成功杀手养成了这种性格,还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成了为优秀的杀手。 “这起绑架案闹得满城风雨,眼睛多,闲杂人等便会闻着味道聚过来,混在其中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找机会下手就是。” “人质呢?” “只能看她自己。”几乎可以想象神父面无表情说着这话:“我负责聆听神明的安排。” “好吧,我会在尊重神的情况下看着办。” 哎,看来必须准备后手。 语毕,接下来是一阵冗长到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默。 接下来两个小时,我坐在长椅上,像真正的教徒那样双手握紧闭眼祷告。 在如此神圣的地方交接单,是神父一直以来的习惯。想当初在从退休人员那接过他的资料,我还特意确认了好几次。但自从我第一次坐在昏暗阴冷的木板隔间,坐在他对面,向他自我介绍之后,我就喜欢上了这种低调交接任务的方式。 “或许你只是喜欢隐秘的安心感。”神父判断:“宁,真可悲,你没有信仰,所以终日徘徊于质疑中。” “也许你是对的。”我不置可否。 我的信仰是钞票,但我不屑将我的神透露给满脑子是虚拟物品的家伙。 “这就是你的优秀之处,我相信神明安排我们的相遇自有意义。” 黑暗中,神父的叹息轻到几乎不可闻。 第15章 命运速递 先说高兴的事,我又遇到了上次在图书馆见到的女孩子。 上次遇见她还是上次。这次是在马路边上,我刚从陈sir的车钻出来。 光天化日强抢民男这种事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明明我上次被他用飞刀求见时被削掉的头发都还没长齐。 圣诞节将近,龙门街道上的节日氛围很浓。 ip地址显示七已经顺利过关来到龙门,我向他传达了雇主的指示。 “好的。” 他简单答复。 “我都可以。” 棘手的单子分发出去,剩下的交给别人头疼。我一身轻松走在路上,就像个无所事事的观光客。 摸鱼总是快乐。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去下个路口的便利店里带两包薯片回家窝在沙发里看片的时候,一股视觉的压力便灌进我的脊髓,让我每一个细胞发出警惕的尖叫。我下意识回头,神经紧绷。 一辆低调的无牌轿车停在我面前,车窗缓慢摇下。 是陈sir。 他不知道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了我多久。 我松了口气,赶紧走过去。 抱着类似于“男人你要给我惊喜而不是惊吓”之类的,女主给不解风情男友训话那样的心情。 走近后我才发现,漆黑车窗后的陈黑眼圈深到令人害怕,属于是出门cos食铁兽不需要化妆的那种程度。 他不知道几个日夜没睡,整个人陷在被夜晚榨干是不是肾透支的可怕颓郁中。更令我害怕的是,陈在看见我后眼睛里迸发出的奇异光彩。这是一种经历生死大劫之类高压萃取后的励精图治。 “我需要帮助。”宛如活死人的声音。 可惜他看起来还是活的。 “什么事?”我问。站在外头。 “上车。”陈sir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把背后交给你。”他顿了一下,又假装无所谓:“当然,如果你祝我好运,我也完全能理解。” 选择,该死的选择题。我曾在全是选择的考试中拿到完美的鸭蛋,在三两句就让我感到厌烦这件事上,他总是那么成功。 “傻狗,我们有那么好的交情吗?” 我狠狠啐了他一口,然后很没志气打开车门。 单纯和他的钱交情很深。 陈sir和我开始在环龙门高速上绕弯,一圈又一圈。 车是新买的,保鲜膜都没撕,后座上还有车行的宣传折页,里面无处不在宣传车为数不多的性能。闻着空调飞出的道不明的奇怪气味,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为了避人耳目在车行里装作若无其事般挑选,然后在销售小妹“这个人是不是有病”的眼神中刷卡全款提走样车。 一个人的眼睛往右上方看,代表他正在回忆。哪怕是那个所谓的陈。 “夏,我想杀一个人。”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缓缓开口。 什么跟什么,居然是这种事。 “你不能自己动手吗?” 不想重复,你那个女儿就算了,但你可是处理自己老婆都毫无芥蒂的男人。 “你是我现在唯一信赖的人。” “去你妈的信任。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爬到你这个位置想杀一个人还得委托杀手经纪。”我失笑:“这样好吗?你不是应该付出更重要的代价才是吗?你可是电视里那个陈。” “来不及了。”他说。 “啥玩意?” “你已经上车了。如果不以杀手经纪的身份接下我的委托,那么便以朋友的角色帮我一次吧。” 陈突然踩了一脚油门。引擎发动,车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后退,被速度融化。 “呜啊——喂!”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永远不要把方向盘交到别人手里,不然你能做的就只有系上安全带。 “你信命吗?”不等我回答,陈便自问自答到:“我是相信的。我从出生开始起就注定会成为‘电视里那个陈’,这是我的命。” 车驶入隧道,在光影变换中,陈在黑暗的面容里挤出一抹疲惫的笑,说:“人的命是注定的,所以我能遇见你,绝不会没有意义。” 我很想大骂去你妈的命。但这种不能过审的事我不干。 我只是沉默,像一滩烂泥。 回过神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一幢豪宅前。 太恒道88号,私人领地。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陈府”。 第16章 为美好世界献上诅咒 陈府里,命中注定只能叫陈的男人给我讲述了一个故事。 关于一场棋逢对手的惊天豪赌。 关于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关于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 我从陈的车里钻出来,回到了充满圣诞气息的街道上。 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未降,压抑的云把空气染上冰冷的灰,缓缓将我胸口塞满,挤出残留的情感。 我定了定神,才发现身旁幼稚装饰的圣诞树上有张幼稚的许愿卡: “希望这座城市可以灰飞烟灭。” 上面这样写,旁边还画着一个鬼脸。 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发自内心的许愿, 为龙门献上美好祝福。 我肃然起敬,双手将卡片放到圣诞树最顶端。 轻柔的,庄重的,灌注着。 抬起头,一撮亮眼的灰出现在视野里。 那只在图书馆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外国龙从地上长了出来,用那双翡翠色的眼眸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塔露拉。你呢?” “夏,夏奎宁。” “唔,是大炎人吗?” “我可没有问你是不是乌萨斯人。”我朝她眨了眨眼。 她露出一种“真拿你没办法但是我懂你”的笑容:“要一起喝一杯吗?” 按照塔露拉的要求,我们来到最近的一家甜品店,“喝一杯”。 店里全是三两成群的初中生女孩子,各色的书包上别着时下流行的装饰和毛绒玩具,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店主一门心思要赚钱,装修上拼命迎合着,导致整间屋子像被粉色颜料浸过头的毛巾,随便一挤都是甜的。 “你想点些什么?” 这种时候只要付钱就好。我打开钱包,才发现里面除了支票就是卡,主要是托陈大小老板的福。 没想到,在逼近年底的时候满身是钱真是抱歉。 “点你喜欢的。”我尽量表现自然,随手递去一张卡。塔露拉接卡时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蹦蹦跳跳的跑去点单了。 过了一会,塔露拉回来了,服务员跟在她身后,用一个超大的盘子装了至少二十几种精致的小蛋糕。 “这是?” “我喜欢的。”她答,像个王女。 于是各种颜色的糕点铺满了我们面前的桌子。店里其它声音小了,周围的少女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俩。 我尝试了两种,马上腻到没办法再下口。 “你吃好了吗?” 此时塔露拉面前已经堆了五片空盘。 “是的。” “那剩下的部分都让我吃掉可以吧!” 她笑容灿烂,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 虽然但是,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吃坏。但她很认真表示“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我来到这边最想做的事就是这个了。” 后面的时间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各种话题。 “魏和近卫局那帮笨蛋到现在还没救出人质,真是太没用了。绑匪也是,一个劲的只是想把事情闹大,一点犯罪规划也没有。”说到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话题,塔露拉如数家珍:“如果想要渲染恐怖氛围,至少也要先想办法把消息传播权控制住。” “确实,这年头信息就是力量,掌握信息就等于掌握了主动权。”我点点头。 塔露拉兴致勃勃,伸长脖子靠过来,她用手沾上冰饮杯壁的水珠,在不干净的白色餐盘上比比划划,替素未谋面的绑匪们规划起来:“如果我是他们,首先会控制所有新闻渠道,只放出那些我们想让公众知道的信息。从而制造真正的恐慌和压力,让近卫局不得不走我们规定的路。” “可这样的话魏长官那边也能进行反向操作,制造假消息,扰乱绑匪的计划,同时安抚公众,减轻他们的恐惧和不安。”我提醒道:“世界上可没有完美的计划。” “风险是无法避免的。”塔露拉笑着,“但敢于冒险并且善于利用一切资源才能成功。” “嗯,掌控全局,操纵人心,才能在复杂的博弈中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我不置可否。 啧啧,跟一个幼女在甜品店替绑匪筹谋,实在充满不可言说的诡异。 但我并不反感,居然还觉得胸口一阵舒畅。 同样是犯罪,为了自己的利益行动,踩在规则头上拉屎比收取报酬杀人赚佣金要痛快太多。 “谢谢惠顾,这是本店送给二位的纪念品。” 被很周到的送出去了。 我和小塔继续并肩走着。 华灯初上,这条街大部分商店却都在认真准备关门。在绑匪和天价赎金横行在社会新闻版面的此刻,也不是不能理解。 “小塔,你有想杀的人吗?” “?”她头歪了下。 “应该说,你有没有想过,杀死某个人来达成目的?” “多少有过,但是……”塔露拉欲言又止。 “哈哈,但是什么?” “因为我马上想到,杀死那个人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塔露拉陷入沉思:“总感觉死掉一个,还会冒出下一个的样子。” 我愣了下,然后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疲惫,和笑容糅杂在一起。 不,不是疲惫,而是僵硬。 “打劫!把钱给我都拿出来!” 第17章 穷途末路 “打劫!把钱给我都拿出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冰冷地从我们背后一丈处发出。 塔露拉和我几乎同时回头。一个身穿随处可见的绿色夹克,戴着黑色包头帽,只露出眼睛的男人站在我们背后,眼神冰冷。他手中正握着一把不长不短西瓜刀,锐利的刀尖对准我们。 我注意到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呼吸紊乱急促。不知穿了多久的衣物上,沾染了些许源石粉尘。 感染者。 我嗅到穷途末路的味道。 各类轿车快速穿梭在城市的血管里,没有人为我们三停留。见义勇为这种事,正在缓步和灯光一起从龙门的骨血中褪去。 我上前半步,无意在塔露拉面前大显神威,只是爽快掏出钱包,冷静递给他。 塔露拉身形一顿,脸上似乎有点惊讶。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默默抓住我的衣角。 必须强调,如果身边这个人是陈小老板,我肯定不会这么做。我只是喜欢亲近这种好好说话的孩子,希望她尽可能远离病痛。 “你!可恶!找死吗!” 接过我的钱包,劫匪看了一眼,立即像触发什么开关似的着魔般在半空中挥舞刀子,踏步而来。 呃,贫困许多年,我居然忘记现在包里没有现金。 塔露拉抓住我衣服的手更紧了。 我心中一凛,将店员送给我们的纪念品快速装备,错身拦在劫匪攻击的必经之路上。面对这种程度穷途末路的感染者,我甚至还有空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他的进攻路线。 身形一晃,我故意将肩膀的破绽卖给挥舞而来的刀子。在刀子擦过我左肩的服时,我抄起甜品店送的礼盒往劫匪挥刀露出的脖颈处狠厉敲击。来不及惨叫,脆弱的咽喉被由下而上的力道横贯,让他呼吸一滞,疼的两眼一翻。 礼盒不出所料变成诡异的形状。我下了十成十的力气,这一击非同小可。只见劫匪屈跪下来,捂住脖子,叫都叫不出来,整个人扭曲成诡异的姿势。 将掉落的西瓜刀踢远,我缓缓蹲下,从他身上摸出一叠就诊记录来。 “那家就纯是一庸医”,我在他耳边嘟囔着,一边捡起自己的钱包一边说:“有空可以到22下城区逛逛,也许会被心软的神捡到。” 不过以你拦路抢劫都能抢到杀手经纪头上的运气,大概很难见到就是了。 话毕,我起身拉着塔露拉默默走开。 塔露拉一路沉默,直到她的视线落在我被血染花的左肩上。 “流血了。” 我瞟了一眼左肩,因为事先模拟过,这一刀恰到好处,只是划破肌肤表皮,既没有伤到神经又出了足够量的血。 “你怎么不说话?” 她看着我,小小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疑惑。 “我在想是装作男子汉一样说一句‘没事,小意思’,还是应该马上捂住伤口大喊‘疼疼疼’寻求安慰。” “噗嗤,神金。” 塔露拉笑了一下,转头又恢复了蠢萌小幼龙的样子:“宁,你那招真是狠,但你为什么故意放他一马?” “大部分人遇到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打电话报警叫近卫局过来吗?” “这个嘛,因为世事艰难,以前我也曾在这条街上干过一阵子拦路抢劫。”我一本正经道。 “啊?”塔露拉一惊,下意识松开我。 “骗你的。”我嘴角不自觉卷起来。 “什么呀。”她嘟嘴,暗自使坏抬手轻轻掐了我腰一下。 “疼疼疼!”我假装受不了跳起来,往前快步走了两下。 被冷空气包裹的街头,一下子多了一大一小两个傻子你追我跑。 “谁都有运气不好的时候,小塔。” 将塔露拉送到她目前的住处,临别时,我像是自言自语般对她轻轻说到:“一个人一生只能杀死一个人。” “别再试探,和大小陈不同,如果你下定决心跟那位公爵离开,我不会阻止你。” 第18章 葬礼 年长者对于幼崽确实有某些不便明说的天然压制力,比如在看穿谎言这方面。 更何况我还有某些先天优势。 有点像是游戏作弊,所以也没什么好单独拿出来说。 但这样很棒,浪费时间和塔露拉待在一起很棒。 我再三强调我没有别的意图,只是喜欢亲近天真可爱的性格好的小孩子。 “你什么时候就看出来了?” “没办法,因为你这个年纪,都很不会撒谎。” “哼。” 女孩冷哼一声,转身时,她厚重裙子掀起来的风很是凶猛,带着一句“变态”击打我的胸口。 告别塔露拉,我双手插兜,有些怅然若失。刻意走回原路,那名运气不好使的劫匪已经不在,地上也没有什么血迹。不知道他是已经跑去下城区,还是被巡逻的警察拷走。 托惊天劫案的福,龙门已经戒严许久。路上随处可见巡逻的警察,稍微有点形迹可疑都会被盘问。 我不经常和近卫局打交道,上次我被近卫局的警察拦住,还是在火葬场。 黑云密布,雷声远走,大雨回复奔腾猖狂。 关于老软的骨灰处理。 那天雨很大,大到我有点担心焚烧炉里的火焰会烧不干净老软的尸体。 安放遗物的棚子随意搭在建筑后边的荒地上,现场来回走动的警察比亲朋好友多。不知道是带着天灾的风刮在身上太痛还是这里气氛太萧瑟,所有人都瑟缩着身体。 我向黑白照片鞠了个躬,视线最终落在照片前面那个装骨灰的白色罐子。 没有特殊要求的话,工作人员就会随手从库房里掏出一个千尸同款来。 落地成盒。 自古以来炎国就讲究什么死者为大。所以作为一个感染者,还是在绑架案中被近距离击杀的感染者,老软死的不算简陋。 “明明能跑。呸,你小子想退休就直说,还拐弯抹角的。” 我拿出准备好的白包,丢进火盆里,用烟头点燃。 白包里是单子的尾款,约好的。 “你做得很好,这是你应得的。” 燃烧的黑烟卷着白色纸末在空中飞舞,让我在恍惚中好像看见老软奸计得逞的得意笑脸。 人死灯灭,不管我怎么想,老软这个人确实没了。 完成这一切,我坐回黑色铁架堆叠的椅子中间。思考接下来怎么处理陈晖洁的问题。 但我很快放弃。这里除了低沉的抽泣就是雨水拍打塑料棚发出的响动,实在很适合发呆,不适合思考问题。 “你是维茨·梅耶尔的朋友吗?” 一个警察终于找到我。我看见他阴沉着脸,一路从棚子另一头问到这头。 他满脸仙气,无声控诉魏上任以来的不人道。 “算是,我们经常一起喝酒泡妞。” “认识多久?” “五年多。” “你对他的犯案动机有多少了解?” “酒鬼,好赌,还有病,做什么都不夸张。多半是仇富,新闻上说的。” “他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 “谢谢你的合作,麻烦你在笔录末尾签字。” “客气。” 我又和他多聊了几句,拼拼凑凑,大致明白接单之后发生的事情。 天灾即将降临,老软伪装成设备维护工人混入陈府,很顺利带走了陈。现场几乎没有打斗痕迹,陈晖洁很可能是自愿的。下午来给小陈补课的老师发现她失踪,也同时发现勒索信,然后是逐级反馈,响应。 为了逼真,老软一开口就是五百万。 太少了。 贫穷果然会限制人的想象力。 刚直不阿的陈长官一开始坚决不愿向恶势力低头,可碍于幼女安全,还是批了五百万经费。 接下来就是经典的警察解救人质桥段。绑匪被击毙,人质被救下。呃,人质在近卫局眼皮子底下溜了。 我沉默听着,大概知道账上五百万之一从哪里来。 “当时大家都在忙着控制歹徒,确实没空关注那位小姐。”警察老弟嘴里抽着我给他的烟,嘟囔着。 “理解。”我点头,心思却已经随着烟云飘远。 老软已死,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第19章 圣诞节的街头偶遇 圣诞节的当天,龙门下雪了。 初雪。 雪一下就不可收拾,冷死个人。 我窝在单人沙发里,无论怎么变换频道都是诗怀雅被近卫局警察救出案发现场的画面,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她被警员抱出那座废弃大楼的瞬间。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黄色封锁线像蜘蛛网似的隔出两个世界。 小小只的猫猫被裹在厚厚的毯子里,眼神茫然。雪花在她发梢和睫毛上轻盈落下,闪烁的街灯交相辉映在她的侧脸,那一刻,她的眼神突然亮了。 不知道她看到什么玩意,但应该不坏。 “今后,龙门各处治安,近卫局必将守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随后是魏彦吾目光坚定的讲话。 不算好消息,对我而言,但也不够坏。 新闻画面边缘,化身记者的神父正忙着将话筒递给魏彦吾。 看来绑匪确实是死光光了。 一切终是尘埃落定。 我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隔天我哪都没去,在沙发上浑浑噩噩睡了一天,起来的时候已经黄昏,脖子像断了又强行连起来一样痛。我没有洗漱,直接穿着居家服走到便利店里觅食。回家的时候我才发现,街头巷尾的报刊亭,八卦杂志一夜间充斥着近卫局秘密部队的小道消息,甚至还有插图精美的小说。 八卦杂志是龙门的缩影。杜撰的涩情故事,千篇一律的明星八卦,丑陋政客的狼狈为奸。但现在版面被整合了,只剩下魏一个人的专题。 “这速度是码字机被卡车闯转生了?” 我若无其事来回蹭着看了几眼,故事的男主果然姓魏。 还有双楠的,我忍不住,掏了200龙门币。很适合分享给文月。 还有几本,作为新婚贺礼很不错,他们也许可以在当晚尝试一下插图里的姿势。 在我满脑子堆满不三不四的时候,一道黑影叠在我身上。 我慢慢回头,嘴里还叼着吃剩的半盒香蕉牛奶。 “好巧,你现在住这附近吗?”来人和我打招呼,自然地就像许久未见的友人。 他撑着一把黑色纸伞,上头堆叠些许未化白雪。那些将化未化的雪和黑伞组成一抹压抑的灰,让他消瘦凹陷如同死人的脸更添一份诡谲。 在龙门,他是躲在下水道里伺机而动的黑蛇。 在乌萨斯,他则有更家喻户晓的名字,科西切公爵。 “可以说是。”我眯着眼睛。 虽然不想让人知道我住在哪,但脚上的毛绒拖鞋骗不了人。况且自从陈小老板光临后,这里在地下世界比宇宙里唯一的星星还亮眼。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个人也可以保守秘密,前提是其中有两个是死人。 我看见他手里提着一大堆宽胶带,反问:“您这是准备改行卖胶带?还是准备做手工?” “都不是,只是家里孩子要搬家,当父亲的总要帮忙收拾东西。”他抿唇,神秘一笑。 呵呵。 “那我是不是该提前祝你们一路顺风?”我不咸不淡。 “谢谢,祝福我们收到了。”科西切爽朗道。 真想把牛奶盒子糊他脸上。可我什么都没做,提着便利店袋子留了一个冷漠的屁股给这个老不死。 此时日夜交替,光影赤红。 “quinine,陛下很想你,如果你愿意,乌萨斯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他说:“托你的福,幸存的孩子们现在继承了荣耀。你也知道吧,‘皇帝的利刃’。” 我愣了一下,肺叶里登时塞满了污浊郁闷的空气。 脑海画面频闪,最终停留在圣骏堡孤儿院的夜晚。 无数从腐烂颅骨里钻出的蛆虫从脚底涌出,和黑褐色的淤泥一起淹没我。那些孩子们趴在白色的虫茧上,表情充满憎恨的怜悯。 是拯救,还是祸害。 或者 只是伪善。 “抱歉,我不愿意。”我冷冷回敬。 “也对,你喜欢这里。哦,不,也许只是厌烦战争,想换换口味。”说着说着,科西切似乎已经读懂了我:“那么你更应该从幻梦中清醒过来了,这样下去,龙门很快就没有你和你的追随者们立足之地了。” “……” 真想揍他一拳。 “承认吧,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暴力贯穿我们的躯体,融入我们的骨血,如果你一昧阻碍它成长,终有一天会遭致自身毁灭。” “滚!在此之前,我会把你和帝国都拖入地狱。” 让你们抱着迷恋的暴力溺死在梦中。 “我很期待。” 他笑了笑,深鞠一躬,算是礼貌告别,随后消失在龙门圣诞节五彩缤纷的夜色里。 第20章 友人 大概是因为白天睡了太久,回家后我毫无睡意,睁眼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死亡一般的黑暗什么也不做。 依稀记得每年也是这种时候,乌萨斯境内总会刮着永无止境的暴雪。起初只是零星的几点,接着就会越下越大,没多久便会覆盖整片大地。 一旦有人死去,只需随手丢弃,雪花便会完成葬礼剩余的部分,让罪恶不留痕迹。 来年开春时,重要的工作便是处理和雪一同融化的尸体。 提倡和平者握不住权柄,迷恋暴力之徒意在毁灭世界。 “帝国的石阶无需清洗,自会有人用血冲刷。” 有人说。 许多年前,我是个清洁工。 撇去多余的修辞。我的工作既不荣耀帝国,也不负责这个污浊的世界。 只堪堪是个尸体生产搬运工。 每当雪开始融化,便是我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在我的努力下,一具又一具尸体被堆叠在板车上,然后转运到地下焚烧,从而给整个王庭供暖。 其实也供不了多少暖。 只是尸体堆积单纯的需要处理。 “你最好快点,我看见他们快化了。” 又有人说。 工作不分贵贱,报酬却有高低。 这份工作听起来似乎相当阴间,但是收入不菲。只要出卖一个春天的劳动力,就能玩转夏天。 严格来说,我的雇主并不是帝国皇帝,而是藏在人群中面目狰狞的魔鬼。只要暴力和杀戮还在帝国人的血液中流淌,我就永远不会失业。 “一开始我还觉得有点不舒服,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爱德华问。 休息的时候,他是唯一不嫌弃我身上的味道,前来搭讪的人。 我们会坐在被我刚刚擦干净的大理石台阶上,听远处街道从另一头传来吟游诗人的歌谣。他的长袍会铺到阶梯最开始的那一节,每当我们结束对话起身时,那团绸布都会被我肮脏的鞋子印上记号。 爱德华·雅特利亚斯。 据说他刚继承了不低的爵位,娶妻生女,可以随意出入议会的那种。 但我能嗅到他身上的软弱,看到死亡的镰刀藏在他出没的角落。 “这样想,你不是人,而是工具。那些海报上,一张张的不都写满了。‘哦!乌萨斯每个人生来都是战争的工具’那么我也可以是负责打扫的机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心里讨厌工作,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是我的特长。 “总要有人来做。”我漠然。 他收起笑容。 我有点慌,事实上我从未见过笑容在他脸上消失,或者说发怒。 “这里每个人都有成为战争机器的潜质,但是,奎宁,你不是机器,也不要把自己当做机器。知道吗,每次只要我去图书馆,就能看见你学习的身影。你工作努力,什么都尽力做好,哪怕、哪怕都是些残忍的事,你其实鼓励了许多人。” “我就是被你一直扶持着才走到这里。” “这倒是真的。你至少要被别人杀个几百回才会长记性。”我忿忿不平,嘴里叨念着。 “别自贱,在我看来你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走出去,离开这里去接触更宽广的世界,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要排斥改变,这是我对你的期待。” “期待,省省吧。”我冷冷道:“也只有你这种吃饱了没事干的贵族才有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 沉默。 这句话真的很过分。我发誓我说出口就后悔了,所以我跑开了,没有回头。 他看着我,没有挽留。 就算有,声音也被风揉碎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友人。 后来我省吃俭用,存了好大一笔钱,准备彻底离开乌萨斯。我鼓起勇气,也有一些环游世界的豪言壮志或者说是白日梦想。但在我离开之前,宛如戏剧般,我收到了爱德华的死讯。死因不明,大概率不得善终。其实以他的个性作为贵族能活这么久真很不容易,我猜他也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某场不大不小的政治斗争中。 作为少得可怜的反战派。 我买了一束价格昂贵的花去探望他,粉白色,小小的,说不出名字。 “请问您是来催债的吗?” 门裂开一条缝,问。 “不是。” “那你就是夏奎宁。” 门开了。 里头是个女人。 “对。” “请进来吧,爱德华留了东西给你。” 爱德华留给我的,是个平平无奇的金属盒子,里面躺着一份泰拉的手绘羊皮地图和指南针。 地图制作精美,细节精确。每片大陆、每条河流都被精确地标记出来,甚至连那些偏远的无人区和神秘的部落都被标注。地图角落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释,描述了各地的风土人情、隐秘习俗,甚至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古老传说和禁忌。 他怎么知道? 他总是知道。 第21章 前夜祭 雨一直下,一直下,根本没停。 直的下,横着下。 ——居然横着也能下雨,那这还叫下雨吗? 这就是故事的起点,我诚挚的希望这个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像没有味的白开水。 可喜可贺,龙门还是遭遇了两面包夹芝士。 雨终于停止。云层逐渐消散,露出孤星和月。 自乌萨斯而来的两位利刃站在高台之上,以科西切和塔露拉为中心。 他们的面目隐藏在触手般的呼吸软管之下,他们的身影淹没在漆黑的雨夜中,他们的传闻比北原邪魔还要可怕。 罪孽。 陈晖洁挣扎着,哭喊着。她想不顾一切冲出包围,冲向对岸,却被魏死死拉扯住胳膊。 一根银针自后飞出,穿透黑夜,银光一闪,刺入她的后颈。 她瘫了。 是佛爷。 极细的银针会在几个时辰后被人体自然代谢,一切该死的不该活的都能去世。 “比起那些近身肉搏的,我是天生的杀手。” 至死都遵循神秘主义的中二病杀手。 论不正经的保护某人,没有杀手比佛爷更合适,尤其是任务对象是一个只会到处惹事的熊孩子。 我不便暴露佛爷的位置,藏在黑暗的角落,承受魏的眼刀。 幸好魏彦吾是个傲娇,不可能上门来讨说法,估计还会事后借机训小小龙一顿。 在他身后,一簇簇黑蓑展示着龙门钱藏在阴影里的力量。 众所周知,任何犯罪都分为三个部分:筹划、执行和逃跑。 某人败局已定,热闹看到这里就差不多可以回家睡觉了。我给自己订了闹钟,准备观看凌晨三点的球赛。 会写下来是因为我实在想抱怨一下十几个小时前那通烦人的电话。 五天前,我刚接了个单子,单主为了让自己支持的球队取胜,指名要杀死半个大陆之外的那个位足球先生。 报价不高,但是偏偏手底下有个人突然跑来和我抱怨很久没工作。 “莫西莫西~夏酱夏酱,还记得我吗?我好像好久没有接单了。”简讯自橘子精小姐。 超级尼特。住父母家。 “我不是啃老,我只是全职女儿。”她强调。 “你是不是把人家忘啦。” 橘子精小姐配了一个小熊痛哭的可怜兮兮表情。 我想了下,试图回忆起橘子精小姐上次接单的时间。 “上次是三年前,你自己说挣到的钱够撑一阵子,为了家人安全要神隐,所以我才一直没有给你分单子。” 我附带了一个“你懂的”猫猫表情包,不想承认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经纪人。 “人家钱花完了。” 哈哈。 可以想象屏幕另一头橘子精小姐拮据的样子。 这就是命运吗?真是个优秀的纯血尼特,只有没钱的时候才会出动。 “我手上正好有个单子,但是需要出国。” “!!!我可以!!!” “你知道xx吗?” “就是最近联赛里那个超火的球星?” “对,单主很急,要求他在比赛前去世。”我快速把打包好的资料加密发了一份:“如果你没把握,我也可以在三个月内给你安排别的单子。” “急单要加钱!”橘子精小姐快速强调。 依我对橘子精小姐的了解程度,她压根没把我发给她的资料解压。 也许我给她写的密钥匹配程序现在也不知道在电脑哪个角落生锈。 “钱不是问题。如果单主满意,事成之后我给你两倍尾款,如果事后你需要心理医生,我再加一成。” 回应我的是一张超级大眼猫猫泪汪汪的表情。 “你好好哦。”她说:“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啦。” 其实对话到此就应该结束了。但我实在想知道橘子精小姐怎么从父母眼皮底下出去杀人,所以多问了一下。 “夏酱,你好蠢哦,难怪总是被女人甩。”橘子精发动精神攻击:“去旅游、去看球赛,去工作,用什么理由都可以啦。” 你好像直接说了真话啊喂。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悬浮,试图想打点字反驳一下。 但就是这种时候,我的电话铃响了。 来电显示,陈晖洁,我咬了咬牙。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城西某工厂的爆炸画面。 血肉模糊的人被打上厚重的马赛克,变成红色的方块一具具裹着白布抬出来。因为是工作日发生爆炸,很多工人都被波及。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情难自抑的记者脸上。 “喂?”我接起电话:“好久不见,有何吩咐啊?” “死茂里,好久不见个鬼!我发现塔露拉了,你最好快点派你的人来。” 这浓郁到该死的资本主义扒皮气息。 “报给我位置。唔,算了,我自己查。啧,你还是报吧。” 短短一句话,我的思维转了三圈。第一圈属于陈小老板专享的嫌恶,第二圈属于佛爷要命的规矩,第三圈属于打工人精致的懒惰。 “神金。” 居然一直骂人。 “龙门边检站,在那等着。”她答。 情况紧急,就在我思考该怎么快速把七动员过去的时候,手机再度震动,收了一条简讯。 “出国杀人好恐怖,你在报复我吧夏酱。”from橘子精小姐。 这就是死宅吗? 我不禁摸了摸鼻子,笑了一下,收起手机走进雨里。 第22章 密谈 夜下着雨,气象局说这场雨会持续十三天。 龙门边检站。路边摊,简陋到不配拥有名字的小推车。 一张桌子,一盘撒满孜然的烧烤,塑料棚被雨敲击的声音延伸到路尽头。 这是我这段时间第三次见陈先生。已经快要超过过去八年我们见面的总和。 明明约好了要去杀人,这家伙居然连赤霄都不带。 “这么自信?”我问。 “不必要了。”他答。 说到这里我得提一提我们在陈府的对白,不然容易会让人莫名其妙。 科西切想要龙门姓乌萨斯。 老陈想要龙门继续姓大炎。 于是你死我活。 就是这么一回事。简单到我连筹谋的欲望都没有。 但我的工作是坐在陈府,听他继续说下去。 “三个月前,龙门制药厂发生了一次爆炸,死亡三人,重伤二十多人,还有七十几名轻伤。” “哟,捂得挺严,这么大事我半点没听说。怎么,有猫腻?”我问,吃着待客的糕点。 真香。 “波及范围过大,制药厂不是火药厂,但消防署报告称在附近发现了烈性源石炸药。” 陈长官顿了一下,他看上去满脸写着“老子准备揭露你绝对想不到的惊天大秘密”。 “怎么会?” 虽然我已经猜到大半,但仍配合着阴沉脸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必要的时候让对方回答一些他很了解的问题,他会觉得自己很行。 心理学研究表示,有百分之七十二的人,在人际关系处于上风时容易对处于下风的人产生同情性的好感。 我自认为深谙此法。 “同样型号的炸药每年都会大量从海外流入龙门,有时是过路,有时则是城市改扩建需要。城市需要发展,几乎没人起疑。魏最精锐的一队手下一路追查到维多利亚,最后全数静默。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重整步调,对准内部,才得知近年来从各个渠道流入龙门的炸药每批都被人动过手脚,扣下一部分,并隐藏在龙门各个角落。” “嗯,然后呢?”我问。这时候是个人都该接这句话。 “我和魏立即想到这是一个以大半龙门领土和市民为筹码的阴谋,并开始思考破局之法。”说这句话的时候,老陈罕见的从抽屉里拿出一根半新的烟枪,点燃,吸了一口。 缥缈的烟雾故作深沉,装着令人不齿的心事。 这时候我才发现,数年过去,他老的很快,整个人像干瘪的气球,不断往骨子里凹陷、退让直至崩坍。 “所以你思前想后,决定卖掉塔露拉。”我受不了大段没意义的沉默,替他接着把话说完:“她有一半乌萨斯贵族血统,骨子里的叛逆也不适宜在龙门上流圈子里成长。你挣扎了一段时间,也许没有,便替她决定了未来要走的道路,一切为了龙门。” “塔露拉已经离开,她总会离开。” 我点点头:“你高兴就好。” 为了避免有些人记性不好,我必须再多嘴一句。 我和老陈是在谈生意。我没有为龙门美好明天奋斗那种雄心壮志,也没有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我是个杀手经纪人,我不做道德评判。 仔细想来,这就是老陈只愿意和我一个外人和盘托出的原因。 接下来在两钱烟叶的燃烧时间,老陈像个宿醉的酒鬼,絮絮叨叨说了些往事,包括竹黛是怎么成为魏的义妹改嫁到陈府,那时候她就已经染上源石病,和陈的生母一样。他没办法装作对第一段爱情逝去若无其事,所以也没办法大方对待母女俩。他对陈晖洁严格,但同样的方法却管不住塔露拉,这对姐妹总是很闹腾,令他头疼。 我闷不吭声,任由他说着。 烟叶燃尽,尘雾消散。 空气却似乎仍然浑浊。 “毫无疑问。这次科西切主动出击,也是我们的机会,我想杀了他。我们必须杀了他。”陈坚定道,眼神饱满锐利,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他伪装出来博人同情似的。 “知道吗,杀人这种事,不只是贵族有需求,现在平凡老百姓有需求,隔壁大婶想杀人,在便利店打工的学生也想杀人,他们想杀的都是普通人。何苦?”我问,只是好奇。 “战争最终杀的也是普通人。”老陈平静的回复。 “那你为了避免战争就牺牲自己女儿?”我啧啧称奇。 “帮我,价钱好说。” 我翻了个白眼,麻溜出了陈府,算是给我和老陈的密谈画了个潦草的句号。同一时间,七恰好在论坛上给我留言:“我到了。” “你可以开始了,目标不变,科西切就在龙门。” 反正我一开始给他的就是科西切的照片。 第23章 杀局 “如果你想知道前因后果,我这边是可以解释的。” 让我们把视角转回论坛,七动身离开拉特兰的那天。 “你是我的第七任杀手经纪。” 法柏尔区,法柏尔街,某栋十三层高楼,天台。 七收起祈祷用经文,架好铳。 “我也可以有第八任。” 一辆飞驰的小车停在锈蚀的废弃铁丝网旁,秃头肥佬在众小弟簇拥中下车,叼着雪茄。 艳阳高照,目标油头有点反光,但影响不大。 如果不射脑袋的话就可以。 七如此计算着,在脑壳中自动模拟了子弹的路径,然后扣下扳机。 咻。 红色的番茄汁溅洒在昂贵的西服面料上。 委托人丢开交货用的钱箱,表情万分惊恐、不安。他一把拖住逐渐变凉的老头子,摇晃对方满身死去的肥肉。 “如果你想知道前因后果,我这边是可以解释的。” 将瞄准镜螺旋拆下,分解铳械的各个部分,有条不紊的放进大提琴箱中,七打开铁门,慢慢下楼。 优雅。 是因为楼里没有监视器,我说的。 “冤有头,债有主。陈小老板的要求是杀死下单动她的人,而站在幕后策划一切的人是科西切这个老毕登。所以目标是杀科西切,很合理吧。” 案发现场已经围满巡逻的律警和看热闹的人民群众,一身是番茄酱的委托人正接受采访:“居然光天化日下用铳械杀人,我还能说什么!主一定会让这些人不得好死!” 我也在胡说八道:“这个单子很有难度,你也应该体验下失败的滋味了。” 无人机的镜头里,不得好死的七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大概两三秒后,他打开手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输入。 “等我三天。” 接单了。只能说,他真的很喜欢装作若有所思。 七杀人从不讲究。 打磨到极致的铳械技术。对他而言,杀人通常是一颗蚀刻子弹的事。 如果不行,那就两颗。 但如果连第二颗子弹也错发,那他就绝对不会再开铳,麻溜收拾东西走人。 七比其他任何杀手都重视法则和效率,是个无聊至极的杀手。 艳阳高照,是七最喜欢扣动扳机的时间。 可是很不巧,下午五点十七分,龙门开始下雨。 强对流天气,整座城市一下子艺术的很抽象。 五百码之外,甲板上,科西切站的很随意。 随意。 风阻,光线,角度,海浪,一切必要条件都站在他那边。 这个夜晚特别漫长,重复到第三遍的祷告,铳械表面已经凝满露水。 不对劲。 无人机的镜头聚焦到疑似科西切的人脸上。 “错咯。”他比着口型说。 冒牌货好心报错的下一秒,七背后的安全门被黑色的法术切成两半,轰然掉落,发出哐当巨响。 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口,吞噬了所有光线。 扭曲面具下的红光,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这里出场多少有小说里反派该有的牌面,但我写不出来,很恐怖就对了。硬要形容的话,就是你王者拿完五杀,周围没有一人赞美你牛逼,一抬头却看见教导主任的那种恐怖。 皇帝的利刃,追猎者。 一点四五秒,数道黑色的法术在空气中如同闪电般划过。 七连续翻滚躲避,熟练抄出手铳应对。 咻咻。 刻蚀子弹和陷入黑色的国度,空气中弥漫粉尘。追猎者缓慢移动,享受着把猎物逼入绝境的快感。 没有节制的枪战中,弹壳逐渐铺满天台。 “撤退。”我呼吸有些急促。 不能再留了,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七抓起铳械,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迅捷的身影里居然还藏着一抹固有的优雅。 寒风呼啸,让无人机停留在合适的落脚点难度极高。为了不让七落地成盒,我几乎用了一百二十分力。 回到地面,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奔跑。我指挥着他在狭窄的巷子中穿行,绕过障碍,进入更加隐蔽的街区。 “任务失败了。” 感受到死亡的尖叫已经安静,他停下来,说。 “别在意,我习惯了。”我宽慰他。 “……” 七抬头看了下漆黑的天空,雨水顺着滋滋作响半亮不亮的广告灯牌掉落下来,密布的电缆上还有零星几件没人要的花裤衩和背心。 “我倒是第一次。” “别太臭美。”我用鼻孔吭哧出气。 “也是。”他笑了下,再次走入雨中。 第24章 代价 此时此刻。雨水沿着塑料棚,轻轻滴在桌角,在浓重的夜色下,有种廉价的诗意。 “在想什么?” “想女人。” “哦?” “你女儿。”我翻了个白眼,说,顺便吃了一口半冷的烤肠:“陈晖洁被抓了,但科西切没动她。” 所以佛爷也没出手。 以我对他中二程度的判断,佛爷必然会在刀割破女主喉咙前最后一秒动手。 要么一击毙命,要么一去不回。 “暂时不会,贵重的手牌不该这么早甩出去。” “你倒是看得很开。” “嗯。”老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选的。” 我一直观察着老陈,这几句话之后,他好像比刚才又老了一点。 而我则是突然大彻大悟。 用不想复述的节奏来解释,老陈一早摸准了科西切会打主意到他那对女儿头上,也摸准陈晖洁会去找塔露拉,这段时间他假装终日忙于政务,放松管控,就是要亲手把女儿送给科西切。 这段时间里频繁占据社会新闻头条的各种治安问题,半真半假,营造出一种两人疲于应对各种犯罪,而科西切游刃有余的假象。 赌局里,谁的筹码越多谁就是众矢之的。 这时候适当往外界放出龙门即将在这场惊天对局中易主的消息,攻守方位置立即互换。 科西切必会在这段时间里忙于应对各方试探,老陈这边才有机会将炸药和害虫清理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的?”他问。 “绑架案。”我冷笑:“明明绑匪就带着人小姑娘在市中心附近窝着,出个门上城区圣诞节氛围灯都能看见。近卫局那帮比崽子再吃草也不能拖大半个月,居然还声称动用劳什子正在训练的秘密部队,敢情你小子让其他人全体出动翻炸药去了。” “好你个扑街,这段时间我和你女儿走在路上都能被人拿西瓜刀抢劫。” “那个劫匪运气还挺差。”老陈干笑了一下。 “好演技,你们操纵情报,引导科西切引爆部分藏在下城区的炸药,让他以为自己依旧能操纵全局。”我敲着桌子,一点点分析:“22-29下城区感染者占比超过半数,当局早就想清理,但碍于面子,没有哪边先出手。” “我想想,你们这次交换了什么?贸易?关税?自治权?还是你全都要?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未来的某天,你们必然会找机会将贫民窟彻底清洗干净?” “不要多想,阿宁,魏和我都不希望有这一天。”陈长官面露难色。 但他没有反驳。 这也许他从政几十年来最诚实的一次。 用的却是我的底线。 “别打岔。”我对这些分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脸色臭的像隔了夜没冲的大粪。 “会好的。”陈先生神色如常,安慰我:“谢谢你的杀手,替我转告他。我们和你们,再次为这座城市赢得了二十年。” 而代价只区区一个塔露拉。 未来的某天,‘塔露拉’会被替换成‘感染者’。 “任何事都有他的代价”,这句话是我认识的一个搞杀手教培老师傅的口头禅, 他终日在赌博和教育杀手赚点钱之间来回摇摆,居然也摸索出人生至臻。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门徒尽是些歪瓜裂枣,所以杀人只能另辟蹊径。 混熟,做朋友,做爱人,做世界上彼此最亲密的两人,然后动手。 于夜深人静时,将枕边的那个谁吃干抹净。 在某个夕阳西下的黄昏,顺手推一起骑车的好友冲向沟渠。 用不断循环的压榨和否定,榨干信徒对自身价值的最后一丝认同。 “这样方便,但也有代价。” 任何事都有他的代价。人们一时间总是看不到事情背后的代价。但只要选择行动,就要承受。 因为—— “你会后悔的。”我看着他,叹气,真心真意:“你骗的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这就是这里人们常说的业。” 在这场以龙门为赌注的博弈中,科西切输了。 但陈也没赢。 那夜之后,我再也没在龙门见过他。 “懦夫逃走了。” 想起他的时候,陈晖洁总是说。 第25章 战后书 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店员换班的最后十五分钟,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大部分街灯已经熄灭,徒留了无生息的夜色。 海风带着盐的苦味,随风雨灌进嘴里。 不讲道理。 文书里尽是不讲道理的条例。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科西切低头看着,食指和大拇指摩搓着羽毛笔,有点像自言自语。 “可惜。”魏彦吾感慨。 胜负已分。 回应他的是静默的使馆。 静默的使馆灯壁辉煌,沿街的守卫剑拔弩张。 但两人并没有静默太久。 他们之间并非陌生人。两柄剑在朝堂上已经用最激烈的方式交谈了好几百回。 “战利品,我会照顾好。” 科西切放下笔,习惯性地抚摸了一下纸张,然后伸出手。 魏彦吾面无表情。 停了两秒。还是接过来握了一下。 象征性的。 “一路顺风。”他说。 “会的,魏长官。”科西切言恳切。 报纸上,两个人握手的照片的小标题是:世纪一握。 好好笑。 我差点没忍住。 ——分割—— 太多关于雨的描述,太多关于风的修辞。 其实不过就是风大雨大,然后天特别黑罢了。 风残暴地刮开玻璃窗上的雨,黑压压的天空突然被闪电撕开一道白色的裂口。 抽象。 “讲道理,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应该在这种天气一觉睡到天亮吗?” 透过玻璃,能清楚看见陈晖洁被愤怒和恐惧填满的脸。 她正举着短剑指向我。 杀气四溢。 “塔露拉呢?” “我以为你只是昏迷,不会失忆?”我问。 搞不好佛爷的飞针恰好擦到她哪根扭曲的神经,搞不好她又恰好忘记了一些不愉快。 不是没有可能。 “你骗人!” “哪一个?” 好吧,没可能。 “你!”小陈握紧被刀鞘包裹的赤霄,气到尾音都在抖。 “我受过专业训练,连梦里都说谎话。”我耸耸肩。 “塔露拉……说她恨这座城市,她恨那个懦夫!她要我一起走!可是我知道,这不是谁的错。因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去到哪里,那些黑影都不会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那个混蛋!懦夫!我恨他!你们这些大人,为了所谓的利益,卑鄙无耻地利用还没成年的孩子!”陈晖洁,用的字越来越粗暴,语气却越来越颓靡。 我不接话,看着窗外不知从哪里折射而来的光,不由自主的想起很多年前送外卖的夜晚。劫持老头乐在街上和飙车族一较高下。 那时候我的老板还是只抠门企鹅。 年轻真好。 “说实话,我有点意外。”我用手指让自己的脖子和赤霄拉开一些距离,转过身一屁股坐在露出弹簧的二手沙发上:“我都做好准备让佛爷在最后一秒把你从船上扔下来,然后他扭头跳海,呼!哼哼哈嘿!就像加勒比海盗那样!” “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们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没什么作用的小鬼?还是单纯觉得好玩?你们一个个都认为我很蠢吗?”小陈说着说着居然哭了,眼角带泪。 “有人帮你先选好了。”我别过头:“在你做这些事的时候。” 很不想你用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哭泣。 会让人想起这些不好的事。 如果硬要问哪里不好。 所有一切。 全都不好。 “……”陈晖洁瞪大眼睛。 “你想知道真相?可现在的你根本没有承担真相的能力。” “不准看不起我!”小陈失控大叫。 我懒得听她不过大脑的反驳,不急不缓说:“你的父亲已经和你断绝关系,他离开了龙门。如果这是电影剧本,那他现在就是一个已经杀青的角色,和所有事情再无瓜葛。这是他自己选的。” 和竹黛一样。 “那个懦夫!他逃跑了!他居然逃跑!他怎么可以逃跑!” “现在你也可以选,离开这里,离开你的家,离开那些令你嫌恶的黑影。我会负责杀死一切路上想对你动手的家伙,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交朋友,念书,一辈子安安稳稳直到老死。” “想想看,”我故作神秘的吹了声口哨:“和这片半死不活的街区里所有人相比,你会过上比他们幸福几百倍的人生。” “根本不用发愁什么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染上源石病最后疼的生不如死。” “知道吗,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自杀的感染者,噼里啪啦,重重砸在这扇玻璃窗前的院子里。那具尸体,就像一个被人皮包裹的源石颗粒,直到清洁工带着喷火罐头赶到现场,红色的血液里还流淌出一粒粒闪闪发光的结晶。” “多亏他,我才能用非常划算的价格租到带院子的一室一厅。” 我的话说完,陈晖洁的呼吸也冷却下来。 她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露出难过又挣扎的表情。过了一会,她的眼眶再也含不住情绪,掉出无声的泪来。 “我恨你。”她轻声道。 “生气了?”我问。 “不,我会自己去寻找真相。” “你听好了,夏奎宁,我不会逃跑。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和这片城市的黑影通通驱逐出去。” “那真是太好了。”我朝小小的幼龙笑了下,真心的。 第1章 卷序-诗歌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 很多际遇。 不是我们能想象。 能置身事外就是一种幸福。 这个故事,是我辗转听来的。 算一算,大概是第三手。 人们说起他们的故事的时候,通常用的是一种戏谑的语气。不痛不痒,克制着,刻意与故事里的人和事物维持距离,却让故事里的人比现实更亲切。 却更令我感到痛苦。 我听到故事的时候,龙门的上空正飘着我从未见过的大雪。 记忆中的笑颜与欢声笑语,在这场大雪中由远及近。 炽热而寒冷。 让我渐渐失去了表情。 “喂!你怎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过是别人的故事。”他用挑衅的眼神,嘲笑我的多愁善感。 嗯,不过是别人的事。 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和平常一样的早晨,我吃着豆浆,有人留在昨天。 我想和人讲讲他的故事,可惜这是拼凑出来的第三手故事,不知道他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 无所谓了。 关于至死不渝的忠诚。 —— 第一节 —— 我是通过一个中二病认识那个过分严肃强大的人。 他的称号实在太多,就暂且介绍他为一个普通的萨卡兹人吧。 记得那天天很冷。 当然,这是一句废话,乌萨斯什么时候都很冷。 “这些蠢货,永远也抓不住高尚的灵魂!可笑!以为靠几条法令就能控制我们,真是可笑至极!” 中二病喘着粗气,骂骂咧咧从藏身的草料堆里走出来时,我正目送十几个穿戴整齐的军警消失在街道尽头。 就在两分钟之前,他还被人家追着,莫名其妙冲过来,把自己巨大的身体暴力塞进干枯的草料堆,在和我对视的时候挤眉弄眼拼命求救,笑得很皮条。 行行好帮帮忙。 那对灵活的眼睛拼命说着。 “你!看到刚才那人跑到哪里去了?” “前面左拐。” 我受过专业训练,连做梦都在说谎。 他们马上相信了。 “谢谢你,我的朋友。你可以叫我格尔,我不是坏人。” 中二病从装草料的锈铁皮框子翻滚出来,站直,自我介绍的很随意。 未成年温迪戈站在黑色的塑料雨棚下,巨大的身体把门框塞得满满当当。 红色的鹿角,擦过屋檐。 真高。 和他对话,视线必须上移好几英尺。 脊椎病人有福了。 “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看着中二病拾掇着身上的稻草,一根接一根放回草料堆,突然没头没脑蹦出这一句。 “我?我是个爱国青年,致力于改变这个腐朽的帝国。”他说,眼神骄傲,一手用力擤鼻涕。 一根稻草被喷了出来。 “啊?啊。伟大,伟大。”我竖起拇指。 “必须的。”格尔也竖起拇指。 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下流行的话题,从电影排片到军事布阵,从文学史到世界局势。并肩穿过楼房密布的街巷,远离城中心喧闹的集市。 “你叫什么?住在这附近吗?”他问:“我好像在学校见过你。” “奎宁,住在附近。”我答。 “今天可是工作日,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你刚才不也在街上带头举牌子?” “好吧。”中二病抓抓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们继续走。一路沿着阿尔巴特走到弗拉基米尔,最后来到城市边缘的无名石子路,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雪白平原。石子路尽头有块牌子,写了些关于战争英雄博卓卡斯替如何在这里击败敌人的事迹。 战争。 那这里应该是乱葬岗了。 雪下的太厚,除了太阳的余辉看不见什么。 黄昏给世界打上暧昧的光,衬抹着生死分离的惆怅。 一路上中二病嘴很碎,导致我完全没注意到时间。 鉴于我刚刚申请退学,和一个被军警满城通缉的家伙一起当街溜子似乎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办法。 “你要不要听听我朋友的诗?他叫叶克多,是个天才,他的诗和名字以后一定会被云游诗人传播到这片大地每个角落。” 他说,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诗集。 嗯,好吧。他袍子那么厚,又那么大,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我同意了,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示意他随时可以开始。 格尔清了清嗓子,开口。 古萨卡兹语叙事诗,很长。 “写的很好。” 可惜我完全听不懂。 听着听着,风吹过来,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了很多光,像是到了晚上。 风很舒服,光也正好。 所以我很快就睡着了。 但人家毕竟那么认真念了,至少要夸一下。 于是我又从昏昏沉沉的梦中醒来,整理有些乱掉的头发,向他这么说。 “诗写的很好。” 我说两遍。 他听见了,用那双眼睛饱含热泪上下打量了我下,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我,牢牢地,紧紧地,举高高。 感觉骨头要碎了。 事后他解释过,在他看来那只是一个拥抱。 “宁宁,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 “好吧,格尔。我们是朋友。”我轻轻笑了下。 敬我第一位温迪戈朋友。 第2章 罪名 我第二次听到叶克多的名字,是在一场公开的处刑上。 期间校长表示同意我退学,但要求我在成年前留校,继续当工读生。 “你可以住在宿舍,到阁楼旁听,去图书馆自学。年轻人,不要为他人的过错惩罚你自己。” “勇敢点。”他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不懂。 但我无处可去。 在这里我没有家人、朋友。是个凭空消失也没有人在乎的人。 也许,有个人会在乎。 但这期间我仍然没有去找我的中二病朋友。 只看得见眼前理想的人,根本无法了解没有理想的迷惘与痛苦。 从稀松平常的日常降落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大地,那时的我完全沉浸在孤独中顾影自怜。 自身难保。 “他是感染者!” “他有罪。” 瘦骨嶙峋的躯壳被黑色阴影里伸出的触手死死拽着,跪在地上。 破风声,木棍举起,又落下。 野兽的痛吼声,从愤怒怨怼到细弱蚊蝇,灰色的人群集结,又散开。 习以为常。 血从那片腐烂的狼藉里不断泌流出来,结成冰,铺在石板组成的桥面上。 像一朵朵粉色的花。 “他有什么罪!” 红色的鹿角。 所有嘈杂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风吹着雪打在地上的声音。 为了不惹上麻烦,人群快速分裂出一道口子。 图穷匕见,果然是那个中二病。我的脚趾不自觉缩了起来,回过神的时候,我和他居然正好停在桥面两端。 该死的如同漫画般展开。 一点都不现实。 “你是什么人?!”领头的军警眼神不善,却又有一种好奇的情绪在里头。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 他大概是想。 “我是他的朋友!” 格尔眼神坚定的大叫,他双眼含泪,不顾一切冲上去,拾起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拥抱感染源。 扶起一片死亡。 失去血液,碾碎骨头,咳出内脏。叶克多一定轻的像张纸。 “感染者哪有什么朋友。” 突兀至极的感慨,让红色的鹿角一愣。 彷佛连令冷气孔都结露的低温,又骤降了好几度。 最狂热最坚硬的忠诚,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 “这是什么罪名?”他质问。 泪水从漆黑的眼眶中掉落。 一股不可思议的狂风从桥面中间传播出来。 在此之前,我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压迫感。 超现实。 却又比以往自己的人生中任何一个残酷的片段都更贴近真实。 温迪戈巨大的压迫感让戴着防毒面具,负责行刑的军警吓了一跳,下意识后撤了几步。 “你这家伙!胆敢挑衅陛下的威严!”领头者扯开嗓子尖叫,怒不可遏。 有个人从黑影里窜出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眼神又变了,狂热,艳羡,忌惮。 像鬃犬看到红肉。 “我们也是听令办事,请替我向大尉问好。”他脱下帽子,说。 格尔没有理会。 只是抱着那张写着所有人认可自己却无法承认的答案的纸,一动不动,像一具雕塑。 而日常,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街道又恢复到平常的色彩。 灰蒙蒙的,所有黑影行色匆匆,眼神冷漠。 用非常烂却很恰当的比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我从桥的这边走到中二病身旁。 “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下葬,要、一起过去吗?” “是吗?” 格尔抬头。 “我们一起去吧。” 经过一段沉默后,他深深地点头回应。 于是我们三个人并肩走着。 然后是两个人并肩回去。 很安静,只剩下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死人不会说话。 但活着的人却要继续前进。 “谢谢你。”他看着前面。 “没什么。”我说,看着脚下。 所有景色就像远古的诗歌里描写的那样动人。 相对于入夜而愈发冷却的大地,并肩而行的友人却愈来愈滚烫。 愤怒从那具躯壳中散发出热量来。 “我的挚友已死,但我却找到为之付出生命的目标。” 他说,我听,心跳加速。 “夺走生命的人和失去生命的人,通通失去了尊严。” “帝国所谓的感染者法令,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我必须做些什么。”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我的胆怯却迅速布满四肢。 手足无措,差点摔倒在雪地。 “不用担心我,我的朋友。我知道这条路注定是昏暗的死道。”格尔提前扶住我,眨了眨眼,没有露出半点不自然:“即便如此,我也绝不愿与那些卑鄙可笑之徒为伍。” 我应该说些什么。 我应该说点什么? 就是此刻,来自遥远炙热恒星的浓烈光线被眼前庞然大物吞噬的一干二净,是什么东西都无法穿透的压迫感,如宇宙黑洞般吞噬时间。 宛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 奋力抬起头时,我看见了,黑色的鹿角。 第3章 父与子 这片黑暗沉淀在积累千年的血脉中。 有人说,黑色盔甲之下的面庞无血无肉。 也有人说,同类相食的诅咒让他们日渐凋零。 但此时此刻,只剩下盖印着死亡证书的世界,死寂雪白漆黑一片。 “绝对的武力是残暴的通行证。” 在格尔前方,不知何时站立着身着军服的巨大温迪戈。 黑色的盾牌,黑色的盔甲,黑色的鹿角。 活脱像是,从影子里浮出的巨大怪物。 这个人的存在,是整个泰拉最大的荒谬。 “你是……那个在‘大转移’中突然出现的孩子?”他的视线刻意越过格尔,投射过来:“预言居然是真的。” “不。”我否定。 “不?你身上明明散发着不属于任何一个种族的气味,你为何否定自己?” “也是……” 博卓卡斯替突然叹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也许对于你而言,这样的惩罚确实太过残忍。王庭的赦罪师说你来自一个没有源石病的世界。来到这里,让时间也在你身上停滞了。” 他没有说下去。 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别仗着自己年长就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出言掐断那些即将长出的话语,大概是疯了。 厌恶。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挤压着内脏,一股酸臭从胃部翻涌上来。 我的表情绝对比吃了发臭的乌萨斯列巴还要难看。 找个机会把他杀了吧,我突然想。 “你?!” 完全没有征兆,那双不属于活人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光芒。 眼神凌厉。 劲风低鸣。 “父亲,他叫奎宁,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朋友。” 格尔笃定道。他说完,一直压迫着我的压力飘然离去。盔甲缝隙中猩红的眼珠偏移,终于落在红色的鹿角上。 “有人告诉我你在这里。” 大尉静静地看着格尔,以冷峻的命令口吻不知道对什么人说着。 那人铁定没说什么“好话”。 “回去,不要再参与那些集会了。” “两年前你说自己不愿参军,只想当个学者,我同意了。但至少别逼我送你去军营。” 博卓卡斯替说完,不,命令完后,不带丝毫眷恋便要转身离去。 “父亲,请您!请您不要站在帝国那边!”格尔绝望了。 “我只是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命令?帝国的命令就是笑话!” “你在嘲讽我?” “不,抱歉,父亲,我不是在嘲讽你,我永远不会嘲讽你,没有人能嘲讽你。” “但帝国的命令,只是针对我们所有人的残忍骗局。您明明知道的,我们萨卡兹……有谁会比萨卡兹更容易感染矿石病呢?” 现在这个情况,真的非常奇怪。 明明是父子,两个人却好像都在和空气对话。 中二病试图用苍白无力的言语拉拢表面上是他父亲的家伙,而军人却在用嗤之以鼻的态度否定他唯一儿子的一切。 “不要让自己后悔,父亲!” 和时下流行的电影里,彻底决裂的两个人最后一句话一模一样的音节从格尔双唇脱出。 那双炙热如火的双眼中凝视着乌萨斯北原的冰,朝大尉的反方向快速离去。 “奎宁!我们走!”格尔说道。 用力的,坚定的,灌注的。 “——”我有些傻眼。 那个方向可到处是野兽的巢穴和猎人的陷阱。 整个脑袋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比起和大片移动死亡一前一后回到城镇,我更希望能追逐那抹暖色。 我也确实那么做了。 “格罗瓦兹尔!” 汹涌的,嘶吼的,宣泄的。 在我们身后,响起一道如同来自地狱深处般的绝望声音。 一位父亲眼睁睁看着逆子拖长的影子融化在一片枯枝败叶中。 相对格尔的决绝,我不由自主回头望去。视野中,大尉的身影似乎一下子就渺小起来,渺小到下一秒便被白雪覆盖。 第4章 衰变 格尔去世了。 求仁得仁,死于源石病。 他死之前亦被暴力执法,周身满地都是血和内脏,源石结晶粉末。 失去血液,碾碎骨头,咳出内脏。 曝尸荒野。 没有人敢靠近。 只有我走过去,蹲下来扶起他。 果然轻的像张纸。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自己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用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友人的诗集。 那本带血的诗集,后面大段的空白如今已被仇恨与偏见续满。 “我会带给他。”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赶在那之前开口。 格尔嘴巴张开,神智迷离,但仍点头。 然后永远阖上双眼。 降落到这片积重难返的苦难之地后,我花了整整三年才勉强掌握乌萨斯语,却因为口音问题一直被周遭若有若无排斥。 和格尔相处的几个月中,是我乌萨斯语进步最快的日子。 在乌萨斯语中,感染者是一个没有未来式的名词,所以无法讨论未来。 其实也没有过去,只有可悲的现在进行时。 疾病无药可医,但有些东西比疾病本身更可怕。 格尔死了,我得以第二次见到故事里这个普通的萨卡兹父亲。 中年丧妻,然后丧子。 命运认为他是个可以随意欺压的弱者。 “谢谢。” 他说。 接过包裹。 然后像个巨大的雕塑一样站在原地。 枯萎了。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清楚,他一定比这些遗物更先感应到自己孩子的离开。 温迪戈的血脉相连。 一定不只是传言。 “格罗瓦兹尔……我不会……吃了你。” “你没有错。感染的是我,隐瞒的,也是我。” 像海绵里的水一般,无穷无尽的悲伤几乎将我淹没。 “保重,大尉。” 我说完便要走。 大尉没有开口挽留,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格尔,我想他也不愿过多谈论这个话题。 厚重的积雪导致石板路很滑。 因为跑得太快,我差点戏剧性的摔倒。 还是大尉大步上前拽了一把我的衣领,笨拙却小心翼翼的将我扶正。 就像拾起什么易碎品。 “小心,孩子。” “谢谢。” “使我应该谢谢你,将他送回到我的身边。” 刺痛。 我又开始往前跑。 在那次见面不久后,便有传闻博卓卡斯替和其部背叛了帝国,帮助感染者。 听到这条传闻的时候,我正提着装啤酒杯的木箱穿梭在横七竖八的桌椅缝隙中,清洁酒鬼们的呕吐物并在杯子里倒上新酒。 整个酒馆没有一个酒鬼愿意相信。 “疯了!都疯了。” 酒鬼喝的满脸通红,双手在半空中胡乱飞舞。 在他口中,大尉带队横穿西北冻原,解放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矿场,帮助了许多感染者。 一开始战斗很简单,大部分地方军会因为名号而退怯。 越到后面,艰难的斗争就越多。 疯狂的亡命徒摸着足迹在夜里偷袭。 “杀死你会有多少赏金?” 处于绝境的感染者混杂在矿场中守株待兔。 “将他交给帝国,我们会得到陛下的宽恕。” 宿命轮回的仇恨和漫天大雪,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最后都成为一具枯骨。 “他们都说,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所以我要复仇。” 博卓卡斯替只是持续抗争着,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前进的道路里,尽是新落的墓碑,上面写满稀松平常的墓志铭。 他的心是石头做的。 他无血无肉,是个食人的怪物。 不知不觉,所有人都这么说,连他自己也快要这么认为的时候,一个普通的、来自无名矿场的卡特斯孤儿—— 却让他看到了光。 第5章 开始 霜星。 “霜星”当然不是她的本名。她原本的名字里甚至没有一点冷意。 尽是父母对孩子出生的美好祝愿。 叶莲娜。 没什么特色,随处可见的音节,对应着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一生。 出生在矿场,在乌萨斯。 普普通通就是最美好的祝福。 和这个代号粘上关系的时候,是她第一次用源石技艺和人搏命。 想要活下去的心情和耳边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的惨叫声。 变黑的视野。 冷却的体温。 回过神来时,四具尸体已经倒在雪地里。 “是妖术!感染者觉醒妖术了!” “快!优先杀了她!” 现场乱作一团。 求生本能驱动法术不要钱的喷涌而出,无差别的杀戮。 最终。戏剧性一般的,博卓卡斯替的游击队突然出现,救下了她以及和她一样幸运的孩子。 她看见。 雪白的大地上,无论是军人还是孩子,暗红的血液汇集在一起。 在冰原上凝结。 “是你用法术杀死了这些士兵吗?” 反应过来,一个高大坚硬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罩住。 霜星被这道坚硬的影子牢牢压制,呆呆看着影子的主人,动弹不得。 巨大的身影从遥远的半空降落,缓慢细致拾起她头顶的雪花。 一张破旧的斗篷沾满锈蚀的味道覆盖在她的头顶。 明明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却体会了温暖。 哪怕蹲下来,博卓卡斯替还是比一直营养不良又只有十一岁的她高了许多。 “是……我想要活下去。”她咬着嘴唇说。 “已经没事了。你现在,活下来了,但你看起来并不喜悦。” 何止是不高兴,几乎是悲伤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和幸存下来的其他孩子大相径庭,让大尉不由自主注意到她。 似曾相识。 “地上那些血,那些死掉的士兵,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是一样的。” “我听见你们杀死他时,他们发出的声音。” “我们应该都是一样的……” 巨大的身影摇晃了一下。 “啊。”高大的巨人发出轻轻的叹息。 “看啊,那种死亡,感染者的死亡,让夺走生命和被夺走生命的人都舍弃了尊严。” 眼前的孩子令他想起那个人,疼痛立即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出来,撕扯着神经,叫嚣着要杀死他。 格尔,格罗瓦兹尔已经不在了。 只是突然回忆起这个事实,坚硬的灵魂都宛如要破碎般痛苦。 “你叫……什么名字?”博卓卡斯替问,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声音里的颤抖。 “叶、叶莲娜。” 长久的沉默,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被询问到名字,又令她内心不知所措的紧张,双腿微微颤抖。 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不高兴了吗? 我应该道歉吗? “叶莲娜,你的法术很强大,只要加以引导练习,假以时日你会成为强大的战士。” 博卓卡斯替像个听话的孩子,语气温柔。 “就像你一样吗!” 霜星一下子又很兴奋,大步上前抓住了坚硬的盔甲。 像是握住一块滚烫的希望,眼前的景色比刚才生动了十几万倍,全身的毛孔都开始畅快呼吸起来。 “会的。”他轻笑着答复。 这一瞬间,博卓卡斯替有种错觉,他说话的对象并不是叶莲娜,而是记忆中的格尔。 小小只的格尔,红彤彤的脸颊和还未坚硬的鹿角。 “叶莲娜。” “嗯?” “你愿意叫我爸爸吗?” 博卓卡斯替看着小小只的卡特斯问。 那眼神既不容反驳,也流露出希望被安抚的热切。 好古怪的要求。对此霜星只是这样想着,但比起被可预见的丢下实在好太多了,她立即照办。 “爸爸。” “嗯。” “爸爸。” “嗯。” …… 他一遍遍应着,仿佛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6章 食腐者 温迪戈收养了一只卡特斯。他们从此过上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悲惨故事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 讲述这个故事的酒鬼眼皮打架,没过一会就毫无形象趴倒在一堆东倒西歪的酒瓶中。 只要稍微讲点逻辑都知道,故事里的卡特斯会死在温迪戈前面。 光是想象,那副光景就宛如一出玩笑。 替身文学都不会这么编排。 三流到不能再三流的烂俗剧情,嘲笑着不被命运眷顾之徒。 我轻手轻脚的从藏污纳垢的酒馆退出,换下满是酒味的工服,回到这座城镇属于我的落脚点。 危楼铁梯,锈蚀锁孔。 潮湿的床铺和楼上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酸水,时不时发出腐烂的味道。 为了省事,我在这里找了家小旅馆长租了一间房。 这间旅馆懒得过问客人的身份,更没有登记,街上的感染者纠察队每次也用合理的价格就能打发。 “你不会为我带来麻烦吧?”初次见面时,穿着粗棉的老板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不会为任何人带来麻烦。”我保证到。 然后还是食言了。 旅馆内。 “汝就是天降之人?” 完全是恐怖片级别的画面。 没有半点征兆,随声音出现在视线中的怪物几乎是冲着把人吓晕来的。 薄雾之中,白色的布条飘浮着。 没有看到脚。 是各种意义上的支撑躯干的玩意。 硬要形容的话,未知生物。 没错,就是未知生物。 只在童话故事里会出现的,满身白布漂浮着的鬼魂。 “什么鬼。” 我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乌萨斯脏话。 “看来你已相当精通乌萨斯语。”鬼魂开口:“教导你似乎不用从语言开始了。” 随着言语薄雾退散,蔓延而来的枯枝在同一时刻后撤、蜷曲,回到死去的模样。 其中最为面目可憎的几根,不断扭曲爬行,最后汇聚成一根法杖。 从苍凉的月色中,一名样貌普通的老者撤走漂浮法术,轻轻落在屋子中央。 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死亡本身。 连恐惧也变得抽象。 “你是?” 我有点心虚,所以问的很卑微。 “我有很多称号,‘英雄’、‘战争之神’、‘食腐者之王’、‘宗长’,但我此次会来见你,完全是出于一介老人的好奇心。” 他答的很潦草,但是尽显傲慢。 “什么?”我愣了一下。 非要用什么形容词的话,我目前的状态就是完全没反应过来。 今日份的吃惊已经用光了。 “博卓卡斯替在离开前向我引荐你,称赞你的天赋。啊,天赋。某种意义上,所有食腐者也见证了你的降临。” “我们找了你很久。按理说应该由其他食腐者找到你,将你带到我面前。” “食腐者见证死亡,但你的身上没有死亡的气味。” “没有食腐者能找到你。” 硬要说的话,未知生物说的每个词我都懂。 但连起来我一句也没明白。 意味不明,云里雾里。 不过还好我会抓关键词:“你是来找我的。” “是的。” “离开前,博卓卡斯替特意向我引荐了你。”老者缓缓开口:“现在看来,你确实很适合,成为我下一位门徒。” “‘门徒’?” 我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越来越镇定:“你想收徒弟?那你要教我什么?你能教我什么?” “你应该问我,愿意教你什么。” 虽然他似乎确实有一些桀骜的资本,但这种语气真的很欠揍。 得找个机会在他的白胡子上编麻花辫。 “好吧,你愿意教我什么。” “我要教导你,战争本身。” 他这么说。 第7章 变奏 离题了。 战争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趁整合运动对龙门发起进攻,魏彦吾派林家和秘密部队,辗转兵分南北夹击整合运动,顺便大肆清洗贫民窟。 感染者也好,普通市民也罢。 无差别的杀戮日夜不停上演着。 一面是阳光灿烂的美好宣传,一面是残根断壁不断避难。 龙门城里城外,无不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下水道被填满,只是时间问题。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如今都变成下水道垃圾的一部分。 让我想起了孽茨雷。 他是个活了太久的老顽固,过分迷信战争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战争侵蚀。为了获得胜利,也为了打发漫长岁月,他看的书比我看过的报纸还多,博学多闻的相当有名,说话也总是很有深度。 排除故作深沉的部分。 应该是个人爱好,近百年里他收了好几个徒弟。 每次出手都忍不住把其中几个挂在嘴上,和人炫耀。 不过据我所知,被他收徒多半会不得善终,死状凄惨,灵魂不得往生。 以那个萨卡兹的双王之一为典范。 聪明如我从来不承认他是我的老师,孽茨雷似乎也不在意。在替皇帝打工的日子里,我们经常互相讨论问题。 当然,我充分尊重老人,所以都是他在说。 大概是看我聪明,他讲的东西非常生硬,硬的程度大概是这样的: 在战争价值已定的情况下,杀死一个人所产生的价值是由战争效率决定的。由此可得出下一个规律,抛开情感,从纯粹的理性、知识的角度去看待战争,就能发现战争是推动历史进程和科学发展的必要条件。 “水到渠成,战争演绎学说就诞生了。” 以将枪铳制造业发展到极致的拉特兰而言。 现代拉特兰人未必比前人更聪明,人的智商在岁月流逝中并没有多大改变,过去数百年的人跟我们都差不多,但是靠着战争,刻蚀子弹的杀伤力不断迭代,成长为如今和法术咒言相庭抗礼的地步。 “结论是,逃避战争本身就是一种愚蠢。”孽茨雷嘲笑。 “这不过是暴力者的通行证。”我才不认同。 既然进步要通过战争,就表示大家都可以胡作非为了吗?不,正好相反。 毫无节制的杀戮会吞噬理智。 没有道理的争端只会滋生仇恨。 死亡还会传播疾病。 相比之下,这些副产品诞生充满了罪恶的本质。 杀红眼的黑蓑飞速向我袭来,他将目标对准我脆弱的脖颈,大概已经看到我首颈分离的模样。 我猛然侧身,刀刃擦着耳畔而过。紧接着,一把抓住他的脖颈,用力捏碎。 令人牙酸的响声回荡在空气中。 手中一沉,生命已经流逝。 “还要继续吗?”我问。 将首先冲上来的黑蓑处理掉后,对方总算是恢复思考的样子。 “我会如实报告。” “你去。” “你……好自为之。撤退。” 这样宣布后四散而逃。 “宁宁!” 负责清洁的黑蓑还没走出视线,邻居大婶的孙女就像小狗一样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用脸颊死命蹭着,把脸上的污浊都转移到我的长裤上。 “喂喂。”我抓抓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阿宁……” 杂货铺大婶的女儿小颖,大概率是下一任杂货铺大婶,踉踉跄跄跑过来,抱起孩子,怯生生问。 “你……?” “我是来接你们的,老头子说你们掉队了。”我装作没有什么。 “呜哇!吓死了!但是阿宁真的好酷哦!‘哗’‘咔’的两下就把那些恐怖的黑蓑解决了耶!” 意味不明的拟声词。 小孩子似乎并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紧张感,反而睁大眼睛语气兴奋的赞美我。 她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了。 “嘘。”我像是做贼一样,赶紧朝他使眼色。 “我懂!我什么都没看见!”臭小鬼猛力点头,一把抓住他妈妈,举起手:“我们发誓不会说出去的。” “知道了。”我叹气。 望着两个孩子踉踉跄跄离开的身影,我像是终于想起什么要紧事似的,回头看向原本准备占据此地的雪怪小队,用乌萨斯语问候到:“好了,你们也别一直看着了,又不是演出,人生苦短,想干什么就赶紧干去吧。” 没用。 回应我的是一发绝情的冰锥。 第8章 都什么年代还搞替身文学 龙门,下城区。 冰冷的光芒在空气中一闪而过。我迅速翻身躲避,冰锥擦过肩膀,砸在地上,碎裂成无数冰晶。 眨眼功夫,冰晶掉落的地方便被薄霜覆盖。 好冷。 我全身颤抖了一下。 各种意义上,我至少替他们解决了一队敌人。 结果就这,那个大炎成语是什么来着? “恩将仇报。”我嘴碎念着。 发出攻击的是个病入膏肓的白发小姑娘,都不用看太仔细,便能发现她浑身都散发出那个自以为是老头子会喜欢的气味。 她不应该在战场上,而是在源石病末期安宁治疗的病床上。 在某个制药公司,穷尽毕生研究源石病的医师们会在用听诊器检查一番后摇摇头,然后替她注射适量的镇定剂,让她在平静的梦里接受无公害处理。 还能站着就很了不起的这位,突然打爆我的头也不奇怪。 久经沙场的人,什么样的怪事都见过。 什么事情就也都容易相信。 残忍的天真。 “你是什么人?”(乌萨斯语)少女嘴里吐出一口污浊的白气。 “一般路过的普通人。” “放箭。” 话是这么说,但雪怪们的箭矢并没有飞过来。 “哎哎哎!我投降!我投降!好汉饶命!” 所以我毫无负担怪叫着。 要不是急于救下邻居大婶家的孩子,我也不想以如此跳脱的形象,胡乱跃入不可知的危险。 所谓的胸怀大志,并非胆大妄为。而是倍加珍惜自己才对。 “喔。”死味缠身的少女嘴角微扬,猛地右手往前一甩,剑鞘迸飞而出,一刀砍过来。 “都说投降……” 少女的刀是传统乌萨斯军用制式,刀身平直,利于劈砍。 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效率极高。 一旦对上,稍有不慎头顶就是一个死字。 唰! 胸口被猛袭划过,我连忙溜出长刀的攻击范围,拉开距离。 “为什么不放箭?”她言辞犀利,呵斥部下。 一击不成,恼羞成怒。 少女喘着粗气,却许久没有积蓄下一次攻势。 实际上是身体不允许。 强弩之末,只是使出基础的法术便令她的呼吸急促。也许大面积无差别释放法术,反而比现在收着力试探我更适合她发挥余热。 余寒。 “大姐,他是为了救了那对母女……还赶走了黑蓑。” “算是间接帮了我们。” “他和那些市民相处融洽,不像是坏人。” 少女的部下七嘴八舌劝说着。 “况且你不觉得现在的情景和当初很像吗?” “嗯?”还有人没反应过来,但更多人沉默了。 “……塔露拉。” 不说话了。 不再说话了。 多半是想起不高兴的事。 不知道是谁多了一嘴,令所有人都有些动摇。 什么年代了还搞替身文学。 我是这样想的。 “你是什么人?” 他们一起盯着我。 感情这下同仇敌忾了。 “行行好,我也是从乌萨斯军队里偷渡过来的,现在在龙门靠做服务业讨生活。”我双手举起,示意,“我没有恶意,刚才那对落单的姐弟是我邻居大婶的女儿和孙女,她们平常很照顾我,我是特意来寻她们的。” “你们一路上都在帮助平民,就让我自大一回吧,我是代表他们来回馈你们的。”我故作神秘:“如果你们愿意,我会告诉一条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通道,让你们快速撤退。” “你这家伙!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们可是整合运动,你知道帮助整合运动是什么下场吗?” 虽然但是,连拒绝的强硬话语缝隙中都能流淌出为他人着想的奇怪温柔。 愚蠢的很迷人。 若非亲眼所见,我绝无可能相信,乌萨斯这片土地上居然能长出如此天真愚蠢的军队。 我被迷住了。 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将这件事做好—— “诸位,请跟我来吧。”我掀起地砖。 “大尉已经付了定金。” 虽然早在三十年前。 “他要我护住你们的命。” 我要试一试。 我想试一试。 三十年后,也许故事可以被改写。 第9章 殉道 如果要说,天底下有一群人对战争的失败麻木不仁、还能夜夜杯酒笙歌,那一定是拒斥沙场,遥遥指挥战争的达官贵臣们。 他们掌控了军队的粮草补给,兵饷的发放,战具的维修,以及任意调度将帅的权力。只因他们与皇帝耳朵最近,只有一句毁谤或赞美的距离。 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帅若想打胜仗,就要用尽各种方法疏通王宫里的小人,将战功分给毫无干系的公爵甚至是侍从。 雨露均沾的情况下,前线的弟兄们才能获得差强人意的支持。 “这种话一发表出去,连路过的狗都要往王座上吐口唾沫。”我说。 “当然,我是个学者,用笔战斗很合理吧。” 格尔仰着头,很骄傲。 “温迪戈当学者,也就是你。” “就得是我。” 更骄傲了。 格尔刚刚得意地笑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像是急雨打在窗棂上。 我们对视一眼,心里顿时绷紧了弦。 “谁?”我提高声音问。 没有回答,敲门声却愈加猛烈。紧接着,门被一脚踹开,几名军官闯了进来,手中的火铳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站住!别动!”为首的军官大声喝道,眼神凌厉,直盯着我们。 格尔脸色骤变,但仍挺直腰板,冷冷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凭什么闯进私人住所?” 军官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径直走到我们面前,一把抓住格尔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拽起。“奉命行事。格罗瓦兹尔,你的言论已经危害国家安全。” 我心下一沉,知道事情不妙。 但格尔却完全没有半点学者的风度,一个大踏步冲出,顶着枪声三下五除二撂倒一个士兵。 温迪戈。 就算是当学者也是温迪戈。 “跑。”他大喊,又撂倒一个。 我终于反应过来,动手解决面前的家伙,跟着翻出去。 身后的枪声如雷,子弹擦着耳边呼啸而过。 我们在狭窄的巷子里左冲右突,脚步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急促。前方是一堵高墙,我猛然停下,心中一紧。格尔却毫不犹豫地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推,我顺势跃起,翻过墙头。 我们最终冲进一片废弃的工厂。 男人之间的感情,不是看时间,而是看一起做过什么。 “暂时追不上了。” 靠在大型机械后面,格尔气喘吁吁。 “你的笔,并不在乎主人的性命。”我很担心。 格尔同意:“但那又如何。”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啊。” 这种话居然从我嘴巴里说出。 从我这个一头从十三楼跳到泰拉的家伙说出。 突然,我发觉和格尔在一起的自己非常多话。 “如果什么也不做,那活着或死去,没有任何区别。如果我的生命能换来一丝改变,我愿意。” 他都这么说了。 不明白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但一旦发觉,就是理解,就是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 “我支持你。” “……”格尔眼睛里的光芒一闪而过,“谢谢。”他微笑着。 夕阳已远,只剩一点取暖的火堆。 “这就是我和你哥哥逃命时发生的事。” 真冷。 我拨弄着火堆,眼神微闪。 “后来呢?” 龙门。下城区,密道。 大熊激动地接话。他年纪比其他人都小,想的也少,接受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也越快。 “他死了。” 从昏迷中醒来的霜星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 第10章 叙事诗 记得吗?这其实是个关于大尉的故事。 如果泰拉职业杀手里也有龙傲天,那他肯定得照搬大尉前半生的剧本。 没人知道那个人到底为乌萨斯赢得了多少场战役,似乎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尉就已经是大尉。 外族在乌萨斯军衔的终点。 他生来就是很多人的终点。 战场的终结者,最后的温迪戈,武力值的最高点。 被他杀死的人尸体能环绕泰拉大陆两圈。 “真好。” “也许吧。可惜命运给他的礼物,从一开始就暗中标好了价格。” 偿还不起的代价。 说到命运,有没有命我不清楚。 如果有,那它肯定不站在博卓卡斯替这边。真正的惩罚,大概是格尔死去那天开始。 他对自我的惩罚。 那天,我们在下着雪的闹市区和军警们对峙着。 连续的盾牌组成一道黑色的墙。 了无声息的白雪,悲怆的、节奏混乱的抗议声。 整个世界只剩黑与白。 界限分明。 无法前进,也不要后退。 “后来人们是怎么形容那段历史的?” “大叛乱。” “对,就是大叛乱。” 呵,光是一个名字便足以说明历史是个任由打扮的小姑娘。 “我总会想起那个人。”格尔的鼻子被冻得发红发紫。 然后发黑。 “这些人身后站着的那个人,那个人身后站着整个乌萨斯。” “也许只有矿石病缠身,他才能理解法令里强加给感染者的这些罪名的可笑。”他说。 只要说到那个人,他总要这么说。 抗议持续很久,我跟着他站在人群中,浑身冰冷。 负责维持治安的是大尉的军队。 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就不断下沉。 随后,天空泛起紫色,大雪漫天。 第一声枪响。 暧昧不明的斗争终于等到回应。答案一下子清晰明了。混乱的街道上,枪声如雷贯耳,尖叫声和哭喊声四起。 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成为黑与白的世界里第一抹色彩。 我被人群冲散,眼睁睁看着他逆人流而上。 “再见!我的朋友!” 他仗着身高朝被挤到后面的我挥手,和以往的告别没有什么两样。 再次见到他,他已经被当作感染者被盾卫们压制,在混乱中被暗杀。 但霜星告诉我。 “大尉怎么会感知不到血脉相连者生命的流逝。” 他从来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从权利的巅峰退居二线。 从战力的顶点激流勇退。 被感染的是他,隐瞒病情的是他,下令杀死格尔也是他。 无懈可击的逻辑,掩盖着过于残忍的真相。 他无可救药的忠诚酿出一切苦果。 所以他只是忍受。 “从那一刻起,他活着就只是在接受惩罚。”霜星轻轻说。 “真的吗?”我忍不住:“可是大尉和你讲述了这些往事。” “我认识一位神父,他总是安慰忏悔的信教徒‘说出来就好了’。里面的逻辑我说不清楚,但至少大尉愿意同你讲,就代表他想要被救赎。” “不,这些往事他一个字也没有向我提过。” “也是,也对。”我点头:“他不是这样的人。” 要真和你像现在这样促膝长谈,才真是崩人设了。 “他也没机会了,咳咳……” 霜星说着,抹掉唇角咳出的鲜血和内脏碎块。 “大姐……”负责守夜的雪怪们纷纷侧目,不约而同发出担忧的叹息。 也许他们根本没睡。 “无碍。”霜星没有点头,没有摇头,脸上淡淡的笑说明了一切。 “无论我是否愿意,我都必须承认,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明白。”我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冰霜:“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嗯?”她年轻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龙门杀手经纪人,夏奎宁,为您竭诚服务。” 第11章 事前准备 既然时日不多,更要争分夺秒。 “坦白说,在来找你们之前,我想过一万种方法让你们能一下子信任我。” 为了这件事,我花了一个礼拜去认真做功课。 我先去了技术宅论坛。 遇事不决先维基。我们尼特是这样的。 可惜因为太过烦恼,我忘记走后门,装点着满身由时间堆积起来的勋章出现在广场。 这一下差点没把服务器炸成404。 “卧槽,是巨佬。” 一开始稀松平常,直到被不知哪个谁提了一嘴。 炸出一片惊雷。 大家争先恐后打卡观光,简直像是在看猴。 在账号效应下,匿名帖的回复流量反而变得惨不忍睹: “不是,哥们。只能说,光是‘如何快速获取十几岁少女的信任’这个标题,就是让人看见便要隔着网线报警的程度。” “网警呢?救一下啊,什么人都能上网了是吧。” “论坛变了,**再也不是以前的**了。” “没救了,下一个。” 没办法,还是得出门。 于是我跑到龙门下城区,龙门的大肠,塞满了城市排不掉的宿便。 二十年,越积越多。它现在正式的名字叫龙门贫民窟。 但就像是乌萨斯语里贱民什么的总是太伤人,我们这里就叫他龙门大肠。 大肠里一片混乱。 不怀好意的家伙恶意传播真实消息。 有个叫整合运动的恐怖组织要扑过来。 这个恐怖组织来自凶狠残暴乌萨斯,个顶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西。 喧闹不止的人群,以我前所未见的姿态在破楼瓦庙里狂扫而过,试图带走一切有用的东西。 尖叫声,呼喊声,锅碗瓢盆碰撞声,脚步声。 “那个叫塔露拉的,他们名义上的头头,有八只手,十六条腿。她会喷火,喷火你知道吗?就像这样——” 街头艺人装腔作势吞了一口烈酒,对准火把就是一阵吹。 烈焰瞬间腾起,围观的孩子们惊呼着往后退,眼中既有恐惧也有兴奋。烧焦的蛋白质发出臭味,混杂在空气中,给这场街头表演增添了一丝真实的危险感。 “呜哇!” 被烧惨了,李婶隔壁的刺猬头家的孩子大哭。 “哭什么哭!现在哭还太早了,到时候遇上她,你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烧化了。” 街头艺人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生硬用擦桌子的抹布糊了小孩一脸。 “我亲眼见过。她的头发像火焰一样飞舞,眼睛里都是怒火。她一个人,就能摧毁整座城。” “那我们没救了吗?” 扎着两个冲天炮,挂着鼻涕的小鬼咬着手指问。 “才不会没救。那些酒囊饭袋不让我们进避难所,我们就自己建。他们想逼我们走,让我们离开,甩掉我们,就一个字,没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生命会自己找出路。” 老佛爷撵着胡子,乐呵乐呵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我并肩站着,看着街头夸张的表演。 大概是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缘故,他每次说话都有种恰如其分的诡异感,就好像他真能读心似的。 时局动荡,流言漫天,人人都在恐惧和猜疑中度日。 算命摊子生意反而水涨船高。符咒草药,过去苍白无力对命运神佛的解读好像突然一夜之间变成能给予人抚慰的灵丹妙药。 现在他忙的都没空接单了,却还是愿意出来和我唠嗑。 我应该多少感动一下。 “你是?” “我是夏阿宁。” 可能只有一下。 “哦哦,夏阿宁,我认识……等等,我们应该认识吗?” “拜托,我是作为朋友过来来求教的。”我扶住头。 一说起这个,我马上就开始支支吾吾头疼不已。 “这些年为了能让这里有所改变,我花费了很多心血。” “看得到。按摩店罗二瞎子都看得到。” 也是,这条街上真正瞎眼的没几个。 瞎眼的是活不下来的。 “可我还是遗漏了事情。等我想起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来不及布局。” “我很后悔,只顾着眼前的事情,却没有想过回避故事里的悲剧。” 我支支吾吾,口不择言。 老佛爷只是听着。 “那你只需去做。”见我说完,他顿了顿说:“他们看得到。” 听起来很玄。又是那套,故作高深。 但我已经懂了。 和以前一样,只需要找个单主。 第12章 背叛 只需行动。 充满了道理的话语,外表总是稀松平常。 “你不信我也没关系。” 在此之前,我想了很多办法让霜星以及她的雪怪小队不得不依赖我解决问题,却从未考虑过他们其实很好骗的情况。 “我已经准备好了。” 人类的自尊心真是种很奇妙的东西。 “敌人的主力在南边,我们可以从北边的废弃下水道撤退,遇上的近卫局你们能处理。” “为什么要帮我?” “我和你的哥哥是朋友。四舍五入的话,你也算是我的妹妹。” 我拿出和友人最后的合照,轻轻放在她手上。 “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玩意了,无价之宝。先放在你那里。”我故作轻松:“等你见到大尉后再还给我吧。” “什么?” 霜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我重复,看着她的眼睛:“反正你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对。”她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夜,龙门下层结构。 原本的火力点已不再安全,修整过后的黑蓑一言不合继续清洁着龙门的街道,负责殿后的部队试发的箭矢不断坠落。 开始行动后,霜星小队和残留的整合运动士兵只花了两个小时,就从龙门大肠完全撤退出来。 下城区的巷弄很古旧,道路不但狭窄而且错综复杂,一般来说至少要花上半天以上的时间。但似乎是因为大部分居民都得知消息提前避难的缘故,没有拖累的雪怪小队完全推翻了这种战术撤退的常理,成就奇迹。 霜星以一种燃烧生命的方式发动法术,银白色的冰霜宛如银蛇,优雅滑过我们身后的窄路转角,无论追兵是近卫局还是黑蓑都通通再起不能。 源石结晶从她的皮肤里渗透出来,和空气中的水分子一起形成了黑色的冰晶。 “大姐。”光是看见就觉得浑身发痛,雪怪们咬着牙酸着鼻子问。 “无碍。”霜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勉力站直。 她没有停下。 “我就要死在他前面了。” 像是舞蹈一般,随着霜星动作飞速穿越人群的冰晶,在她的指引下迅速蔓延,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我突然想起来,和爸爸分别的最后一个晚上,是我们近几年来聊天最长的一次。” 从小巷转移到河畔的大马路上,满目疮痍的大地已经近在眼前。 只要再突破最后几道防线,撤退计划便算是取得阶段性成功。 “他好像突然就变得絮絮叨叨,有说不完的话。” “可惜他嗓子坏了,说来说去,总是那几个单词。” 雪怪们在屋顶上反复腾跃,朝着城市边缘一路飞奔。 “现在想来,他其实早就感觉到什么,却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了。 事到如今,再蠢也应该明白了。 “塔露拉背叛了我们。” 所有人都是一愣。本就沉默赶路的队伍好像连喘气声都没了,只剩一片该死的寂静。 心照不宣。 天边终于露出一线紫色,微弱的光芒照射在冰霜尚未消散的大地上。我们身后黑色源石结晶与周边的白色形成鲜明对比,格外诡异。 “我所认定的最坚定最执着的战士,居然是假扮出来的。”霜星苦笑:“是我害了你们。” 真相总是赤裸。 沉默片刻,雪怪们故作轻松起来。没头没尾的反复说着安慰人的话。 “这可不像你,大姐头。” “对呀对呀,如果是你的话,不是应该奋力跑到塔露拉面前,先给她吃上几发。” “……” 年轻真好。 我看着眼前不太常规的队伍互动,忍不住感慨。偏偏这种时候,口袋里手机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震动。 一道急促尖锐的警笛打破沉寂。 昏睡中的龙门仿佛也在黎明到来时分一同惊醒。 蜂鸣声,呼救声,喧哗声。 我低下头,看向突然亮起的屏幕。 消息来自四面八方,很快就凑到99+ 极其自然的,像是为了响应霜星的控诉一般,全城的电波都收到了不间断的认证码。 标注着切尔诺伯格的核心城,正不间断的朝着这里快速前进。 “这座城市是乌萨斯的领土。” 它这么说。 第13章 邀约 阴谋家的手段,层出不穷。阴谋家的想法,大同小异。 大约是三个月前,我终于接到了来自切城的单子。 计划总算得以启动。 动身的时候,理发店老王正在和峯驰物流黄头发小哥谈搬设备的价钱。 “寄件人是我,收货人是我,就不能便宜点吗?” “实在是非常抱歉,我们是按公里数收费的。话说回来,您是担心出远门被偷才特意这样做的吗?” 老大哥口音很重,黄头发的快递小哥却发音标准,面露难色。 果然服务业在哪都不好搞。 “是啊,正好要出趟门。”老王狠狠抽了口焊烟,若有所思的目光正好和我对上。 “臭小子。” 没听到声音,但他比的口型我实在太熟了。我眯着眼朝他讨好的笑笑,指着远处正在清货的香烟摊子:“随便拿,算我账上。” 说回切城的单子。据我所知圈子里至少倒了三手,那天我刚从近卫局里出来,就接到一个老同事的电话。他说自己有个朋友想杀人,希望我能帮忙解决。 等我提着红豆鲷鱼烧打开我那个几百年不爱用的破烂铁皮邮筒,掏出信封看到邮戳标记,才知道这家伙早在一周前就帮我订好了来回机票。 委托人的姓氏很眼熟,显然是个贵族,我不好点名。 “搞得那么神秘,真不会有去无回吗?”我躺在我的猫猫造型沙发上,看着去往切城的机票。 电视台里近卫局的陈警官正在接受采访。 镁光灯此起彼落,搞得屏幕里那张司马脸更面目可憎。 从维多利亚留学回来以后,她就像个鬼魂一样时常找我麻烦。 “少来,道上都说你的命比鬼族还硬,卡兹戴尔的魔族佬都收不走你的命。放心吧,单主是我朋友的朋友,他找上你纯粹是我推荐。你态度好,效率高,人脉广,想杀人找你准没错。” “满嘴顺口溜,你是想考研啊?”我嘲笑他。心里却有点小得意。 “行了,你就当是去旅个游,好好观光一下,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 体不体验风土人情另说。 我是去接单的,但我从头到尾就没见到真正的委托人。 一落地,两个强行穿着黑西装行为举止却军人到不能再军人的家伙便在出口等着,帮我快速通关,以提行李的方式。 上了接驳车后两人还试图模仿电影里都不用的桥段,想用眼罩蒙住我的眼睛,被我劝回去了。 “省省吧哥们,你脖子上还挂着军用的‘狗牌’,衬衫扣子被撑开的时候瞥一眼就能看到。衬衫找的太急不合身就算了,但至少装饰品得收一收吧。要伪装,至少也得专业一点才是。” 他被我这番话说的心虚,摸了摸鼻子。 话说回来,这件事应该不怪他。我猜他也是刚刚得知消息,要跑到机场接一个穿着花衬衫拿着u形枕完全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两哥们隔着墨镜无奈对视,最终放弃。 半小时后,我到了郊区一处很久没用过的豪宅。 打扫的佣人使用过后,变成尸体堆砌在前院。空气里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像是故意对我示威。 见我无动于衷,守门的管家和黑西装对视一眼,点点头,才开门将我放进去。 空旷的客厅除了两把椅子没有别的家具。其中一把已经被占了。 灯没开,门一关我只能靠记忆朝预留给我的椅子走过去,心想军阀贵族就是爱装模作样,买凶杀人有什么了不起,搞得如此神秘鬼祟。 一会我得给他一个和任务难度不匹配的价格,好好赚一笔。 “杀手经纪,夏?”黑暗的对面伸出一个出乎意料年轻的声音。 “我是。”我注意到黑暗中悬浮着一点猩红,意识到到对面正隔着无线电与我对话:“你要杀谁?” “夏奎宁?你……是那个人吗?你为什么……没有变老?” 话题猝不及防拐了个弯。 第14章 时代 “我可以是,但我现在只是个杀手经纪。” “我听过您的名字,但当我知道你在当杀手经纪人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对面的声音有些局促。 “不必介怀。和过去战争年代不同,杀人是一项需要一连串技术支持的工作,情报收集、布局、做事、清场、离开,随着时代发展,人们杀人的要求会愈来愈高。不过是顺应时代。” “没什么好稀罕的。”我抬眼说。 各种意义上都是。 “没错。顺应时代。” 伴随着认可,黑暗的另一端伸出一张照片。 我接过来,借着窗帘缝隙的光看到上面有张五六十岁老头子的脸。 总觉得在哪见过?算上时间,多半是在乌萨斯的时候。 “请问你和他的关系是?” “我爸爸。” 果然。 二十年,再过八个月就要二十年了。 就杀手经纪人角度而言,一个儿子要杀爸爸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而是隔几个月就会重复发生的事。 大部分人买凶杀人的对象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熟人。黑帮买凶杀对家,被霸凌者买凶杀同学。因为隔壁人家的围墙多圈了半亩公共用地要他们死全家的也有。 “为什么要杀他?”我面无表情,将照片收好。 “需要问到如此详细吗?”声音透出些许不安。 “需要了解清楚你的动机。这样做一方面可以让杀手做事的时候更有底气,排除更多编外因素,让你摆脱不必要的怀疑。另一方面——算是我的个人爱好。” 毕竟我还需要向龙门日报投稿。 虽然发表出来后压根没人看,只有我几个朋友买单。但最近和他们聊天时我才发现,他们对于我的文章意见非常大。 “哥们还是用ai吧,你写的还不如它。” “什么乱七八糟的,甚至连骂你的评论都不想花时间写。” 谢谢啦。能说到这种程度,不愧是我的朋友。 “了解了。果然,您干什么都很专业。” “不过是啰嗦。” “请不要妄自菲薄。”对方礼貌的夸赞,然后顿了一下,将起因娓娓道来:“一个月前,我的父亲向上头申请调集一个师团兵力去剿灭北原的感染者游击队。” 我笑了下:“这种行为无异于向全世界将领和议会宣布自己的无能。” “没错。而且更遗憾的是,他失败了。” 有点意思。 听到这里,我更换下坐姿,把左腿架到右腿。 “我们尽全力封锁住消息,但这种事情显然是无法隐瞒长远的。于是我和议会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对讲机另一头声音异常冰冷。 “杀了他?” “恳切的说,是使帝国舍弃切尔诺伯格。” “!” 这是我能听的,吗? “从小,我就被灌输了一切以帝国利益优先的观念。北原上感染者游击队的存在不只是第四集团军的跗骨之蛆,更使帝国荣耀数次蒙尘,沦为整个泰拉的笑柄。”对方深深叹气:“在得知他们决定南下夺取移动都市建立感染者城邦后,上头经过讨论,决定暂时放弃这座城市的控制权。” “拱手相让?” 我全部懂了。 对方要杀死的东西,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这片大陆这些年来那些对感染者的同情。 刻意编排的演出,远比流言蜚语的攻击来的实在。 杀死几个用到快要退休的高管,随后放弃一座被榨干的都市,无视里面数以万计的民众,比什么都来的高效。 “拱手相让。但又不能太明显,在此之前,要制造一系列疯狂的假象,让世界看到感染者的危害,将恐惧刻印在思想中。” 他说完,黑暗中又递来两张纸条。其中一张上面有零散几个名字,另一张是支票。 我假装不在意的瞥了一眼,到底没看清楚数字后面有多少个零。 好家伙。 “这是过去为城市做出卓越贡献的几位,他们也没必要留着了。我连生父都可以不要,这些人也没理由带着他们价值不菲的财产到疗养院安度晚年吧。” “可以。”我点点头,将纸条和支票一起收入囊中,然后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在我的手碰到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句很轻很轻的请求。 “请尽量让他毫无痛苦的死去。因为,他是我深爱的父亲。” “我理解。请放心,我们是专业的。” 我回头,留下一个属于杀手经纪专业的笑容。随后便欲扬长而去。 但我刚要抬脚跨出门槛,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恕我直言,我们业内的通信网络十分发达,您完全可以采用不接触模式下单,为什么特意要邀请我见面?还要额外承受道德的自我剖析。” “我只是,想看看动手的人是谁。” “有意义吗?” “知道杀父仇人是谁,难道没有意义吗?”他反问。 我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朝他露出一切有我的微笑,随后扭动门把手,扬长而去。 第15章 信标 龙门,下城区边缘。 “坏消息,伙计们。核心城正向龙门方向全速前进。预计三十六个小时,两座城市便会对撞。” “它正不间断朝这边发送城邦认证码,宣称这里是乌萨斯领土。” “怎么可能?”有人抗议。 “从理论上而言,完全可行。移动城市之间城邦认证码早就不是什么高级军事机密,只要稍微花点时间,破解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我露出一个反派专属的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当初移动城市设计的初衷可是‘互帮互助’。” 互相吞并什么的,太方便了。 不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躲避天灾的理由。移动城市造出来其实是干这个的。 “那塔露拉呢?连装都不装了吗?!核心城里兄弟姐妹,叔叔阿姨们,还有大尉!大尉呢?难道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动机吗?” 不晓得为什么,只要一谈到大尉的事情,这些人的智商就又下降了一个等级。 明明只要稍微独立一些,就能察觉到那个扭曲又多愁善感的男人内心的柔软脆弱。 事到如今,他是不可能背叛的。 “我想,塔露拉一定宣称自己需要救下岌岌可危的同胞们,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摊开手表示:“如果不是我,你们的队伍现在应该深陷近卫局和罗德岛的包围。” “我们有公共频道!”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一个雪怪大喊:“我现在就保平安,回绝这场自杀式援救。”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手忙脚乱捣鼓无线电。 滋—— 不成段落的电流声,痛苦的喘息声,大段交替着。战场一片安静的空白,直到被他逐渐放大的啜泣声取代。 他的脸色由铁青变为苍白,由苍白转为死气沉沉的绝望。 大姐要死了。 塔露拉背叛了我们。 我们的理想已经被扭曲。 整合运动正走向深渊。 必须找个人求救。 他大概这样思考着。但是只是思考就会感觉到无可救药的绝望。 “算了。” 有人拉扯住他的披风一角,轻声说。 “你觉得塔露拉会让核心城里的同胞们,收到这条消息吗?” 考虑到现在的状况,这句话完全是找抽。但没有人搭理我。 一开始想着求救的那孩子,泪水终于掉落,沾湿了胸前的衣襟。 世事难料。 “塔露拉你个……咳咳!”霜星紧紧握拳,咬牙切齿。 要不是霜星,我都快忘记乌萨斯语里有这么难听的脏话了。 可惜现在气氛异常凝重,没办法将这句赞美直接说出口。 已是强弩之末的少女因为脸上浮出一丝不健康的淡粉,这回随着咳嗽声出来的就不单纯是血沫了,还有内脏碎块。 雪怪们睚眦欲裂,同时也束手无措。 就眼前的光景,谁来了都得迷糊。 “全速前进,我们要找到爸爸,阻止这一切。”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力量,霜星站直说到。 她的眼神过于决绝。仿佛心中燃烧的怒火将肉体的苦痛、纠葛与绝望全都烧得一干二净。 “所以,我们要怎么做?” 回应喑哑的愤怒,是一种手足无措的悲怆。 标准答案是:既然知道大尉和塔露拉已经在核心城,就想办法找到他们,当面对质。 哪怕代价是整合运动的分裂。 “到底是意志坚定的战士,还是满嘴谎言的蛆虫,我会亲自验证。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 霜星眺望着远方,眼光直射地平线边缘,切城即将到来的方向。 “哈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恰好有核心城的设计图纸。” 我肯定地拍手,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秘密武器。 第16章 不正当关系 一回龙门,我就着手进行。 贵族给他年迈的父亲最后的时间是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要杀死那位侯爵为首的相关党羽,尽可能收集切城大小工业设施资料,在军队入驻前搞到核心城的图纸,毫无疑问需要启动一位自幼生长于乌萨斯的本土精英。 杀手科学家。 科学界的天才,近战方面的弱鸡。 他的武器一定不能是刀。 收费时高时低的兴趣爱好型杀手。 他被引渡到龙门,是我打开的行李箱。现在想来,简直就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温热的铁板上,牛排被切割的整整齐齐,每一块都是同样大小,正好入口。 “上次任务你完成的很好,单主很满意,额外给你加一成。真不愧是科学家。”我笑着给他倒上红酒。 “不干。”他说。表情冷漠,叉上一块牛排。 我不想放弃,继续给狗狗顺毛:“我知道你对那地方有阴影,事后如果你需要心理医生,我会在他治疗你之后处理干净,产生的费用全都算我的。”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肉痛。 “不去。”他答。 人家却根本不为所动。 当然,很少有事情能冲击科学家的情绪。大概是双亲都是精英的缘故,科学家的自制力极强,性格中保留着绝对的专注和对宁静事物的向往。 “再逼逼我就自杀。” 大概。 我尽力让自己沉住气,面带微笑接着说:“我知道的。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想想看,研究所原址都被推平重建好几回了,除了那个谢尔盖,认识你的人都死光了。你也应该学着从阴影中走出来。” “不是有句非常帅气的台词吗?战胜阴影的方法是直面过去。” “不想去乌萨斯。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对面温润如玉的双手放下刀叉,慢条斯理的用餐布擦了擦嘴,看向我。 重头戏总算来了。 “什么事?” “事成之后,告诉我你在龙门所有安全屋的位置。” “这个……” 我顿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绪。 “可以问下理由吗?” “个人爱好。”科学家淡淡说。 但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我说不上来的玩意。 总觉得掉进了什么不好的阴谋里。 “好吧。”我点头:“可以。” 应该没有别的选项了。短时间找不到其他可以胜任的人,所以今天只要对方的要求不会太过分,我都会答应。 “嗯,单子我接了。”科学家低下头,重新开始切割。 整齐排列,每块都是刚好入口的大小。 像极了那些被他分尸的实验动物。所有内脏都整齐排列在托盘,他戴着橡胶手套一心一意制作矿石病感染程度标本。 他的唇角比刚才上扬零点五个幅度,露出一种专属于他的奸计得逞笑容。 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为了帮助故友,这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几十个安全屋。 我需要自我洗脑。 “既然你同意了,现在我从头给你说说这次的单子吧。”我吐了一口气。 “鲍里斯,现任切尔诺伯格市长,杀了。支持他的,也杀了。然后想办法拿到核心城的制造图纸,你有用。” 科学家干脆利落说完,我狠狠吃惊。 喉咙口红酒都滑进气管的程度。 “咳……等等,你为什么?” 明明连档案袋都没打开,他是怎么推测出来的。难不成他已经知道委托人的名字了? 再想想刚才的对话,我感觉脊背一阵发寒。 “我是天才。更重要的是,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所以知道。” “明白了。” 我自暴自弃用餐布擦了擦嘴角,放弃思考。 话已讲完。大片沉默填满了我们后半段用餐时间。 “不会让你失望的。” 科学家留下这一句,带着他绝对不会打开的档案袋,走了。 餐桌上刀叉被整齐归位,蹭光瓦亮。 如今,这份图纸已经被我整合建模,用来推演核心城最佳潜入位置。 第17章 峰回路转 龙门边缘,一群无家可归者正在疾行。 荒野上,逃难的感染者队伍像一条溪流。 “乌萨斯帝国从不掩饰它暴力与征服的野心,一如既往。” 只有阅读过图纸才会知道。比起移动城市,核心城更像是一座大型移动军舰,随时随地为战斗而生。 几乎不能被称为城市,除去必要的生活设施,所有空间都被压榨到极致,纵横交错排布着弹药和矿石管线。 只为工业和战争负责的“城市”。 “有理由怀疑塔露拉一开始就是看中这点,才诓骗你们对城市侵略。” “当初她可不是那么说的。” “那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我装作漫不经心,内心却对答案非常在意。 二十年前,初次见面时我就从那些极其罕见的种族特征中摸索出她的身份。 她敢想敢做,爱憎分明,和爱德华如出一辙,让我觉得很舒服。 所以现在也更难受。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入鲍鱼之肆,久闻不觉其臭。 很少有人能超脱环境看到问题的全貌。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血腥和暴力就已经成为整合运动的代名词。如今,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导火索也被她点燃。 彻底疯狂。 好像我上一秒还在和那孩子通信,关心她最近过得怎样,有没有吃饱,下一秒她就成了臭名昭着的恐怖分子,受到全球通缉。 连杀手界都始料未及。 塔露拉的项上人头价格已经超过博卓卡斯替,高居悬赏榜榜首。 说起新鲜的背叛者,场面有一瞬凝滞,但好在雪怪们个顶个都像喜剧演员,一旦聊开就百无禁忌。 “我记得,好像是那次……”一个雪怪扶住下巴回应我,似乎在苦思。 “哪次?” “就是那次,她脸色难看到像死人,抱着一具埃拉菲亚的尸体回来的那次。” “自那之后她就彻底变了。”他说,艰辛的苦思。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从那次起,她就像是戴上面具,手段也愈发残暴。” “确实,从那天开始,队伍里的气氛也跟着变了。” “你还会看气氛?” 更多人加入进来,话题一下子跑偏了。 “有没有可能,她有难言之隐。”我小心翼翼。 “这就是我要亲自确认的事。”霜星打断我们:“别再废话了,快点把潜入方案拿出来。” “没什么特别的,从下水道到地面,穿过居民区,再一路攀顶。”我耸耸肩。 “哪怕武装到极致,核心城仍然是城市的一部分,至少明面上,它总要有些居民区。只要…… “我拒绝。”话未讲完,霜星便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们游击队有自己的荣耀。” “如果不这么做,你八成半路就会死。”我看着她问:“死在半路上,变成战争一个卑微的注脚,这样也没关系吗?”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那我接受。”她低声说。 和超越冬天本身的寒冷相比,滚烫炙热的眼神极具压迫性。 周围的气压猛的低沉下来。 “唉。” 不知道是谁轻轻叹息。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突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们的争执。 “核心城可是被整合运动控制的,属于感染者的城市。” “……” 沉默。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就烟消云散。 所有人都是一愣,但马上又明白其中含义。 明面上,整合运动仍然密不可分。塔露拉出征的名义也是过来救所谓的同胞。 霜星和其他整合运动队伍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到塔露拉面前,要求核心城接纳。 她不能撕破脸。 她没办法撕破脸。 居然是这种展开。 “什么呀,亏我们还苦思冥想潜入方法,原来完全可以大摇大摆走进去呀。” 将拳头击打在另一只手掌上,其中一只雪怪恍然大悟。 “谢谢了,哥们。”他扭头,对着声音来源致意。 然后马上吓了一大跳,差点摔倒。 “你、你这家伙……你是近卫局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但我现在不是近卫局的了,我就是我。”人群最后的陈晖洁朝我挥了挥手,“哟,扑街仔,好久不见。” 第18章 背刺 在逃亡队伍最末端,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身穿制服的蓝发年轻女人。 日夜兼程。 黑色外套破破烂烂,连拉链都歪了。脸上密布细小的伤口,还有拳印,看起来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哟,扑街仔,好久不见。” 陈晖洁手里居然有铳,毫无犹豫抵着我的腰。 ——没礼貌的小鬼。 “我投降。” 完全是条件反射,我举起双手。 逆来顺受是我天生的性格,要不然也不能坚持做杀手服务业二十年。 但对小陈,我总有一句龙门脏话要讲。 自从她从维多利亚那什么据说是贵族近卫学院毕业回来,加入近卫局,我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出进局子的频率堪比回家。 “哟,是夏老板啊,这次陈警官是因为什么理由把你请过来了?” 连近卫局门卫大爷都认识我。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绳之以法。” 从穿普通制服到肩上带杠,从春夏到秋冬。无论几次,她都会抱着剑站在警局门口目送我。 那把近卫局的标配,黑铁长剑,也数次抵住我的咽喉。 作为杀手经纪,业内传闻我有八百个安全屋,多半是被她逼的。 “她压根没把我当舅舅。” 我多次找过家长。然后魏就会这么搪塞着挂掉我的电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个都是泼皮无赖。 但好在此时此刻,现场的雪怪们还算义气。一见到她,便纷纷掏出武器,将我们同时包围,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追兵,顺便透露一下,我现在正因为强制出境被近卫局秘密通缉。” 她笑笑,将刀子收进皮裤旁的剑套里,空手示意,同时用手指向我。 “我是跟着这家伙过来的。” “哈?”这真是难以置信。 我努力思考了一番,还是认命:“这次你把定位器藏在哪里?” “你的牙科医生。”她很得意:“他是我的线人。” “我让他把定位器藏在你倒数第二颗臼齿里。” “开什么玩笑,龙门牙医没有五十也有一百,你怎么就能刚好就发展那个下线?你以为我会信?” 这是什么半吊子牙医,违背希波拉底誓言了。 难怪我总觉得从那家医院出来咬合感有些奇怪,当初他还信誓旦旦安慰我忍一段时间习惯就好。 感情完全是胡说八道。 “哈哈,骗你的。看你的表情,不会真信了吧。”她完全命中。 “你个瘪三。”我竖起中指。 小陈给了我一个虚弱的坏笑。 敢当面骂龙门明日之星陈sir是瘪三,我也算是第一人了。 “好了,整合运动,霜星,认识一下,我是来自龙门的感染者,陈晖洁。” 陈晖洁无视我的愤怒,把头扭向另一边。 乌萨斯语说的涩,可信息却足够劲爆。 “你怎么……” 说出来了。 遥远的记忆中,三年前,少女淋着雨敲我门的夜晚浮现出来。 “九离开了。” 罕见带着酒味,意识不清的重复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她病了,我大概也逃不掉。” “哈……源石病……哈……感染者。” 事到如今,这似乎是另一出悲剧的结局。 这种大大小小的故事伴随源石一路攀附在历史脉络中,几乎没有太多可读性。 就像如今的陈晖洁。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成长为出色的大人。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无理。但请务必让我混在队伍中进入核心城,我有必须要阻止塔露拉的理由。” “她是我的姐姐。” 第19章 愿望 姐姐。 陌生又熟悉的词汇。 谜底揭晓后,所有不合理的细节却又变得有迹可循。 没有人发出“原来如此”的感慨,但微小的动作和表情又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霜星陷入沉默,看着才陈晖洁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拿件外套给她。” 说完,一直压迫着小陈的压力飘然远去。看样子陈晖洁的选择被认同了。 “谢谢。” 小陈并不过多寒暄,提起脚步默默跟着。 后面我们行程变得相当光明正大,简直就像是怕不被发现似的。 在意识到塔露拉还不能拒绝帮助感染者队伍后,整个队伍就开始刻意弥漫着轻松气氛。 不像是逃难,但也不像是郊游。 他们都清楚。 此去无回。 期间霜星的身体恶化的很快,体温时高时低,这是她体内源石技艺正在和生命力抗争的结果。为了保留体力,她主动将自己托付给其他雪怪。 这种时候不得不承认她周围伙伴们的可靠。 和太多故事里的悲剧角色类似。没有人阻止英雄赴死,而是默默支撑。 超脱了血缘关系的家人,彼此默默支持前进。 小陈不动声色把她的沙地车让了出来,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很惊讶。完全不像你。” 作为队伍里唯二莫名其妙加入的人,我和小陈很快被归到一处,前后走着。 “突然跑过来说要混进城去,你是怎么想的?”我问。 “如果我说完全是因为你,你会怎么想?” “什么鬼。”我感觉一阵眩晕。 “我都知道了,阿发他们都给我说了。你总是私下里接济那些感染者,赶在所有事情发生前放出消息怂恿他们提前应对围剿,引导贫民区民众避难。我的线人,大多也被你和你手底下工作的人所救。”小陈自嘲:“在我还沉溺在别人为我编织的梦幻中时,你做到了我想过却做不到的事。” “倒也没有你说的这般伟大,我只是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并希望它能朝着我梦中的故乡靠近。” 多半是犯贱。被小陈夸奖反而弄得我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浑身不舒服。 哪怕在大炎最富庶之地,贫民区的资源也匮乏的可怕。因此人与人之间时常会因争夺资源处于敌对状态,惯于忌妒、猜疑、排外。他们没有首领,也没有政治可言,每个人都为生存而战。 所以我也更清楚,年轻人的力不从心。 “你已经尽力了。”我宽慰她。 “也许有,也许没有。我总希望自己能做的更好,这种一厢情愿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种自大。”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 小陈居然向我示弱,吓得我心脏差点没从嘴里蹦出来。 “原本我已经下定决心,孤身一人去和塔露拉厮杀,哪怕死了也无所谓。我和星熊打了一架,冲出了龙门。开到半路,终端突然震动,我一看,才发现你居然也在附近。” 她说着突然扭过头,用那双迷茫的双眼与我对视。距离近到我甚至能从那双赤红的瞳孔中,看到我自己不知所措的脸。 感情是被社会毒打了一顿。 魏也真不是个东西,居然还发通缉令。这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孩子不听话,给她整点想要的不就好了。 “帮助感染者,阻止核心城袭击龙门,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她问。 “哈哈。” 这小比崽子到底把定位器藏哪了。 “哈哈,你一定在想我把定位器藏哪了吧。才不告诉你。” 看出来了,小陈得意的笑容里有强行抑制的疲惫和忧郁。 “你们当警察的都这样吗?” 许多念头在我脑中转了一圈,最后只蹦出一个问句。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从我踏出龙门地界那一刻起。” 提起这个,小陈有气无力。 还好她的僵直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我不后悔。” “……” 一阵风突然裹着沙尘来袭,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将人从来风方向拖拽到后边。 “如果这次我能活着回来,你愿意成为我的经纪人吗?” 从朦胧的沙尘中传来的一阵语气轻柔,却出奇清晰的声音。 第20章 前夜 “等你能活下来再说。” 还不知道自己立了多坏的g,我习惯性一个手刀劈在瘦小的幼龙头顶。 虽然但是,没想到小陈已经成长到我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劈到头顶的程度了。 上次劈她头顶还是她被安排去维多利亚留学前。 没有任何征兆,小陈突然半夜摸到我家来,说要躲一躲。 当时整个龙门社会新闻板块正被夜晚神出鬼没的飞天双盗占据。类似头顶打光的疯狂天使与她驯养的孤狼会于午夜降临并在大道上急速飙车什么的。 故事越传越离谱。 猛然被夜袭,我差点没被想象力和她给吓死。恐惧和愤怒夺走我的理智,差点让我陷入混乱。 “嘿呀!” 正中罩门。 虽然只是一瞬,但确实是有肉体相碰的触感。 “是我。”小陈语气冰冷,自带嘲讽:“你还是这么胆小,真看不出来你手上沾着数不清的血。” “生活所迫。” “哼,你最好别被我抓到狐狸尾巴。” 房间里没开灯,但隔着黑暗都感觉能看到她那张讨人厌的司马脸。 很不想说出“你这种性格以后会吃亏”这样专属过来人的死板台词,但这句话偏偏像是为她而生的。 “你大半夜不睡觉又跑到我这来做什么?” 我气得呼吸不顺,嘴巴又开又合。 “……” “不说?那我就猜了。魏又不听你的意见给你安排了什么美事?” “……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沉默持续数秒,她轻声细语念叨。 要不是天太黑,房间太安静,根本听不见一点。 “要出国了?这不是好事?”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说。 “你也到这个年纪了。” 太好了。 终于有点好消息。 也该结束了。时不时半夜给叛逆期青少年儿童做心理辅导的奇怪生活。 说到底我根本没办法给她任何帮助。 无论是把分数不足的她转学到龙门高级中学,还是将她看不惯又毫无办法的校园霸凌团伙秘密处理。 交不到朋友,又想交朋友。 想做的事很多,能做的又太少。 少女的烦恼大概本质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些虚伪的笑容,令人厌恶。” 坦白说,我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几件事有什么不愉快。不,倒不如说我觉得这些稀松的日常烦恼像是一种家长过度保护的注脚。 “……我已经受够了。”她沉下声音狠狠诅咒着:“嘴上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不由分说替人决定,替人准备好一切。” “那么,你就更要去维多利亚、维多利亚那什么劳什子学院留学了。” 我尝试了两次,索性放弃。在龙门待久了,那什么外国话的发音确实很为难舌头。 “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 小陈马上,一板一眼纠正我。 这一点上,她绝对是老陈的亲闺女。 “对,就是皇家近卫学院。但是不以魏彦吾侄女的身份,不以得他赤霄剑术真传的身份,而是以陈晖洁的名义去念书。”我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语气颇为蛊惑:“既然你觉得不满,那你就必须证明。” “证明?” “对,证明自己拥有不依靠任何人的决心和能力。能够彻底把你讨厌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她点点头,咬牙切齿:“我会的。” “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不是谁的附庸品。” “没问题,你一定能做到,因为你是陈晖洁。” 一想到将有好几年的清静,我心中一阵喜悦,差点压不住嘴角。 有了新目标的小陈显然片刻也不愿停留,拉开推拉窗就要走。 “谢谢你。” 很大可能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但少女似乎确实留下了这声感谢。等我反应过来,想要确认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将明的墨蓝里。 第21章 抵达 切尔诺伯格核心城,接驳口。 接收到队友的求救信号,巨大的移动城市终于停止前进,暂且停泊在一望无际的沙地平原上。 正午的阳光相当浓烈,覆盖城市的金属装甲反射冰冷的光芒。 塔露拉如同君王一般,站在接驳口的高处,居高临下俯视着如同溪流一般浩浩荡荡的感染者逃亡队伍。 漆黑的哥特风长裙,一点也不适合战斗的打扮,看起来像是参加葬礼回来的贵妇。 她确实是。 在女性首领的“英明”领导下,整合运动内部已经出现了不可逾越的裂缝。许多队员在龙门的战斗中丢掉性命,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领袖。”幻影弩手。 按照队伍的传统,本应由军衔最高的长官进行队伍情况报告,也就是霜星。 但我们一致认为,现在并不是暴露她还活着的最好时机。 倒不如说,以霜星为代表,从龙门归来的整合运动还需要最后确定一件事。 “幻影弩手们,很高兴看到你们平安归来。”塔露拉点点头,以无限欣慰的语气说到::“你们的队伍很浩大。他们都是龙门的同胞?” “是的……有许多感染者和我们一起回来。” 幻影弩手答道。的亏那张面具,让他能面不改色的撒谎,就像他们的领袖那样。 “做得好。充分利用切尔诺伯格的资源,能拯救许多人。博卓卡斯替和他的部队已经出发,这座核心城将是我们攻破龙门的利器。 ” 幻影弩手全身震动了一下。 “什么?不、不对。为什么龙门的情况和计划里说的完全不一样?我们多少战友在那里平白无故送命?” “你怎么敢这样对领袖讲话!” “不。他说得对。”塔露拉还不能全然撕破脸:“我们的作战计划的确因为敌人的奸诈圈套受到很大挫折,不过,即使我们的先锋一时受挫,整合运动却仍然有为你们报仇的决心。” “请放心,我一直与你们在一起。” 几句话就稳住局面。 好个奸险的伪君子。 “……希望如此,领袖。” 沉默。 也许就连他们心中也有了问题的答案。 但多亏塔露拉这番表演,有备而来,事先已经预演多次的幻影弩手们才能毫无负担继续替霜星他们打掩护。 “是、是的。除了梅菲斯特……浮士德也去世了。对。我们很早就失去了弑君者的下落,而雪怪小队……霜星小姐也……他们都……” “真是令人无比沉痛的消息。” 塔露拉听着,然后五官揉成一团,露出十分心痛的表情。 但说实话,就连这样的表情,也给我一种伪装出来的感觉。 这不像她。 “请先去休息……我需要……独处一小会。” 塔露拉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眉宇间涌出浓厚的阴扈之气。 看着她的背影,所有人心中都有数。 这是最后一次。 “必须……快点找到爸爸。” 隐蔽在队伍中,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霜星等塔露拉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立即开口。 “我和罗德岛接触过,如果是他们,一定会像傻子样跟过来阻止。我太清楚了。但爸爸他……不会背叛。” “这也是塔露拉计划的一部分吗?” 我微微讶异,心底浮现出很复杂的情绪。 “哼。我不知道,如果是真的,那她的布局规模显然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霜星嘴角勾出一个虚弱的上扬弧度,惨然一笑。 “而且你也注意到了吧,这座城市里,有脏东西混杂其中。” “她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叛徒了。” 第22章 w的夜袭宣言 是夜。 陈晖洁跟着大部队混进城后又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来都没出现过。 这是她的选择。 我无需对此负责。 反正只要目标一致,走哪个岔路口最终都会在终点相遇。 相反,借着找她的由头,我和一早潜伏进城的科学家顺利汇合。 在城市充满雾气的夜色中。 空气预冷凝结,均匀分布在核心城的钢筋铁骨上。随之又被城市运作所流失的巨大热能蒸发, 化作雾气。 摇摆不定的城市和命运。 暗夜迷雾的另一头,能看到w毫无掩饰的身影。 没有预告函,取而代之的是更危险的猫步。 在雾中视线本来就很不清楚,而且距离又那么远,根本无法用肉眼确定距离。 黑色的钩锁划破空气,发出咻咻两声。 “啊——” 躲在暗处的乌萨斯军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鲜血从身体里喷溅出来,就像突然坏掉锁不紧的水龙头。 身体断开了。 仅仅一个照面,两位训练有素的乌萨斯军人便干脆利落丢掉性命。 连错乱的哀嚎声都没能发出。 因为意识察觉死亡前,喉咙已被匕首插穿。 w独特的索命节奏。 “厉害。”我赞叹。 “只是这种程度,我也是能做到的。”科学家咬牙。 我点点头,说:“不,你做不到。” “喔,喔,皮条客,你还是这样有见识,怎么样,干脆跟着我干吧。哇,好可怕的视线,想杀我?这就是你的新打手?看起来不怎么样,你的眼光变差了。” 昏暗的城市连接处传回一阵矫饰的笑声。 科学家的双眸在一瞬间凝聚出深沉的憎恶,但马上又恢复研究员应有的含蓄。 只有下方传来的微弱磨牙声,实在是令我有些无奈。 “看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就放心了。” “哦?” “一样讨厌。” “喔。” 我逗她,但她也不恼,继续维持微笑的假面。借着管道缝隙和墙壁来回蹦跶。 “你跑到这里,也是来杀塔露拉的?” “不,我没接她的单子。” 表里不一。 业内评价她具有伪装出来的天真和基因里篆刻的残忍,可见一斑。如果可以,我想尽可能不与这位萨卡兹佣兵的头领起冲突。 “没接到?唔……还是——不想接?”她跳到我耳边,追问。 “有区别吗?” “不,人家是对你的事情感兴趣。”w似笑非笑。 这句话大概挑逗到了某人的敏感神经。在我身边的科学家翠绿的眼眸燃起冰冷的火焰。是如同利刃般,将自己认定为仇敌之人洞穿的眼神。 “到此为止。” 我打断。 只能说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前进行风险管理,也是身为杀手经纪的必修课。 “虽然爆炸反应残留的味道更重,但你身上有血腥味。杀死那两个追兵,你明明可以一击致命,却选择攻击两次。”我按住w跃跃欲动的头:“你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为什么不撤退?不想活了?” “嗯,不想活了……哼,嘛,我的人快要死光了。” 她嘴里吐出一些意味不明的词汇,最后还是认命般,低头发出似乎是求救的声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夜里和科学家秘密汇合后我才得知,由于w突然反水,对佣兵们的秘密处决早在我们进城前就开始了。 再过两天,第一批被处理掉的萨卡兹尸体都要发烂了。 是塔露拉下的令。 老三样。欺骗,伏击,偷袭。 她的手段一直很可以。 若不是亲身领教过对方如同毒蛇般的冷酷与细心,绝对会被蒙蔽到死无葬身之地。 “破小孩,还是找个帮手吧,比如,巴别塔?你的老东家?现在好像是什么制药公司?有点好笑。但对你而言没差吧。这次不一样,你会死。” w一震。只见她收起笑意,双眼冰冷反问:“这就是你的推演结论?无趣。我还以为会有更新奇的答案。” 点燃了。 名为w的炸弹引线被我点燃了。 “……” 没办法。 在案发现场看美女杀人发怒真的是一种极致享受。 但是说实话,我完全没想过巴别塔这个词对w的催化反应能如此剧烈。 “等着吧,我会把塔露拉炸上天,我肯定会把她炸成碎片。等我杀了那个龙女,再来龙门把你的老巢全部炸穿。” 留下这种让人睡不着觉的狠话,w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中,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似的。 第23章 作战计划 不只是w的手下。核心城早就和塔露拉所宣传的感染者理想国相差甚远。 整合运动的标志虽然在街道各个显眼的位置挂着,随风飘扬,宣示着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控制。 但好容易夺取的城市如今不再安全,本该归属于帝国的士兵,穿着整合运动的服装,在城中有规律巡逻。胜利的果实,如今也只是等待猎物的陷阱。 下午随大部队领取补给时,甚至能随时感受到来自暗处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毫无掩饰。 如果只是安慰自己“领袖只是担心有不怀好意的人混进来”,这种理由尚且能说得过去。 “但那种眼神,每一个乌萨斯感染者都再熟悉不过。” 根本无需对视,心就会自动告知答案。 那并非鄙夷,也不是注视待宰的猎物,只是单纯看待病原体的眼神。 “领袖还真是用心良苦。” 大熊嘟囔着,狠狠咬了一口比石头还坚硬的面包。 “小声点。”佩特洛娃提醒,然后扭头看向后方掩体:“大姐醒来了吗?让她多少喝点水。” “会的,但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又是沉默。 “呼,不要动摇。做好我们能做的。大姐她……答应过我们会坚持到最后。” 自毁总比作他人嫁衣好。在这样的信念驱动下,霜星决定燃烧最后的生命。 “没有必要顾虑我的心情。见不到最后一面?那又怎样。” “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我也要撕破那张虚伪的假面。为了不让更多的同胞受到蒙蔽,让他们不再重复我们的道路。” 气息都是凌乱的。敌人在明我在暗,连生命力也快要被源石技艺榨干。 尽管是这种绝望的情况下,霜星仍然毫不畏惧地勇敢说道。 受到鼓舞的大家自然决定全心全意支持她。 “要做的事情很多,但首先必须好好规划进攻路线。” 想让核心城停止前进必须同时做到两件事。首先是切断城市供能系统。 得益于鲍里斯所掌握的石棺能源技术,核心城始终有源源不断的能量,支撑塔露拉的任何决定。 “能源方面不用担心。”我打包票,心中早已有盘算。 另一件事自然就是从塔露拉那里拿到停下城市的密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致使塔露拉毁掉密钥,我们只能计划偷袭。 “她完全没有安全感,很多疑。” 科学家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飞舞。他正在模拟士兵们在指挥塔周围布置的防线。 “基本上两至三小时就会更换负责防守的萨卡兹佣兵头目,甚至随意编制额外的巡兵,调动巡逻路线,整体毫无规律。” “结论是?” “秘密潜入毫无可能。”他面无表情说出这个令所有人无比绝望的答案。 “那就正面突破。”一个雪怪突然说。 答案几乎是摆在眼前了。 但就像之前说过的,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代价。 “我们会负责开路。” 科学家看着雪怪们专注思量赴死的神态,眼光闪动,心底多半浮现起许多复杂情绪。 我拉了他一下,怕他掉入回忆的陷阱。 但下一秒,我察觉到异常,骤然站起。 “?” 黑暗中有人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捂住嘴。 “有杀气。” 第24章 赴死 几乎是在我说出有杀气的瞬间,科学家合上终端,黑暗里唯一的光芒也消失了。 从铁栅栏缝隙里透出的月色也被如墨的阴影遮蔽。 不疑有他,雪怪和幻影弩手小队果断抽出武器,因为他们也在疲惫里感受到致死量的杀气。 “让大姐躲起来。”雪怪1号低声说。 关于昵称,是他自己让我这么叫的。“不用记得太清楚。”他说。 只见雪怪1号快速绕到修整的仓库深处,使劲拉开地板上锈蚀暗门。里头有个秘密夹层,空间大约可以躲藏一人。 霜星被其中一名雪怪小心翼翼放进去,然后铁皮地板又被重新关上。 “几人?”做完这一切,雪怪1号低声询问,拔出怀中的短刃,眼神冷峻。 “热反应显示,三十人以上,可能更多,要秘密解决所有人,需要五十个也说不定。”科学家面无表情。 真狠。这个数字不是开玩笑的。 能动员这个可怕数字的,非白天亲自迎接他们的领袖塔露拉不可。 不过,只要她还想继续这出大戏,就必须这么做。 都杀了。 不留活口。 “不能留在这里。”佩特洛娃皱眉,神色黯淡,看向身后。 虽然是暗杀,但很难保证敌人不会放毒。他们必须无条件保证大姐的安全。 从矿场一道出来以后,这件事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 几次呼吸之后,几名雪怪眼神在半空中对视,互相点头,作出了决定。 “作战计划似乎被不可抗力提前了,但是没关系。” 雪怪1号的眼神精光闪闪。 仔细看,斗篷下也只是一个半大点的孩子。 “说好的,我们会为你开路。那边的……面瘫小子,还有他的饲主,虽然不知道你们的来路,但大姐相信了你,所以我们也一样,尽情利用我们就好。” “……” 我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语。 就连平常情绪少有起伏的科学家,这次似乎也深受感动。 “你们会死。”他问。 “没关系。如果不是大姐,我们早就死在矿场了。所以无论她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会全力支持。”有人说。 并非是破罐破摔的自我放弃。 而是毅然赴死的从容。 “反正这一天总是会来的……我们原本打算豁出性命掩护大姐撤离龙门,却被你救了。” 雪怪们的脸上浮现感激的笑意。 “多亏你,要不然我还以为大姐最后一面要留给大尉。” “说来也是……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战士,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的最后也只能是在战场上。” 他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向我们鞠躬感谢:“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连大姐最后的心愿也没办法替她完成了。” “冲出去。”说完,雪怪1号踢开门,头都没回。 雪怪们秩序井然紧随其后,迅速而无畏地冲出仓库。 毫无意外,几乎半条街都被敌人包围,到处是已不需掩饰动机的敌人。 短刃和弩箭在空中划过,发出锐利的破空声。血花在夜色中绽放,染红了雪地。雪怪们的动作迅捷如风,每一次攻击都充满了致命的力量。 “快走。”雪怪1号大声喊道,手中的短刃已经染满了敌人的鲜血。 “小心。” 所有队员快速冲向街道另一边,期待用速度摆脱追杀。如果不能快些开路,其余方向的敌人也包围过来,就是十死无生。 数十名弩手从高台上发射箭矢,淬毒的寒芒满天花雨扑向他们,很快就有人倒地。 但雪怪小队可是感染者队伍的王牌,配合残留的源石技艺凝结的冰晶,每一招都是锐不可当,刷刷刷狂风扫落叶的气势,将寒冷的冰刺送进敌人的心窝。 “是雪怪!”刺客们惊骇不已,以致有些恍惚。他们连连后撤,却又有两名乌萨斯常备军被刺穿。 “继续前进!”雪怪1号咬紧牙关,发出如同激励般的嘶吼。 “大姐所说的未来太遥远,我们没办法看见,也不必看见。” “我只是有些遗憾……因为没成年,一直没能喝到庆祝我们战斗胜利的美酒。” 就这样,雪怪小队的众人快速消失在我们视线尽头,仓库里也逐渐安静下来。 “走吧。也去做我们计划好的事。” 我站起来,将手放在科学家的头顶,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痛哭流涕,还是为了别人。 也许这次经历,让他内心那场关于切尔诺伯格的暴雪,悄悄融化也说不定。 第25章 再会 核心城地下设施—— 投注于这些设施的总经费占据切尔诺伯格全年百分之八十的税收,是普通民众一辈子也无法想象的数字。 占据地下三十米,完全采用严丝合缝的战略结构和布局。由几代乌萨斯人不断完善建设,只为守护这座城市最初崛起的秘密。 随时间流逝,由钢筋铁骨的缝隙中射入的光线也逐渐变得强烈。 快速前进中,能感受到周遭的气温在快速持续攀升。空气中源石粉尘的浓度不断提高,防毒面具也要随时报废的程度。 眼眶被遮挡,呼吸很压抑。 不吉利的阴影,糟糕的环境。 再次解决掉两个披着整合运动的皮却使用乌萨斯军用制式的家伙后,连科学家的呼吸频率也开始升高。 说到底,在战场上使用显眼服装和标志的本意是为了提高辨识度,避免在混乱中出现痛击友军的乌龙。 连这一点似乎也从一开始就被计划好,让我忍不住感慨塔露拉简直是个天生的阴谋家。 “这种时候真让人忍不住怀念霜星小姐的体温。”我刻意制造打趣。 “……” “她现在从昏迷中醒来了吗?希望她足够机敏能发现我们设置好的联络点。”科学家。 极致单调,城市运动发出的机械轰鸣声,衬映着这僵硬的沉默。 “……嗯。” 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应答,在半封闭的地下管道系统中反而格外清晰。 那双如同翡翠宝石般的眼眸,看向我时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光芒。 是令我不知所措的程度。 正是这种情况下,从道路尽头飘来的悠然歌声,在意识中出现的瞬间便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睡吧……睡吧……可爱的孩子……” 那诡异的音调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驱使人不断靠近。 “在梦里,你将窥见……” 我和科学家也确实这么做了。 “……让你生畏的冒险……” 工程图纸显示,想要前往动力源头,前方是必经之路。 无数道路节点的汇集处,动力源就在那片阴影中。 避无可避。 和大部分冒险游戏一样,这种节点总要设置一两个障碍。如果我是塔露拉,根本不可能放弃这个恶心人的机会。 但。 我还是低估了塔露拉,年轻的红龙。 这些年,在战场上,她还有一个隐晦的称号:黑蛇的继承人。 “那是……什么?” 那简直就是沾满了令人作呕的污秽黏液的血肉沙洲,一座源石花组成的肉岛。 以这句话来形容眼前的受害者惨状显然再适合不过。 施术者与他的受害者连成一体,肉体与源石结成的山丘上开出易碎的花朵。 粉末随风飘撒,任何途经那片遭诅咒之地的人都将因沾染粉尘而感染。 然后再度随风而逝。 所有一切都像是被硫酸侵蚀一般,完全变了样。 在那堆美丽的白色肉丘和感染者尸骸上长出的一朵朵源石花中,一只巨型类鸟生物正在蛰伏歌唱。 声音从它的喉咙中流泄出来,像是呜咽,像是哀鸣。 随着它每一次吐息,空气中的源石粉尘浓度都会随之增加,而后扩散。 比残忍本身更加残忍的事实是,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天灾降临后所带来的地表环境改变范围广,但破坏力不足我们眼前冲击的十分之一。 “不要!” 异样的恐惧摧毁了科学家一贯以来的理智,死死拽住我的手,双眼瞪圆表情扭曲,显露出前所未见的慌乱。 如此炙热的环境下,那只拽住我的手,潮湿而冰冷,像死人。 是死人才有的温度。 普通人可能不理解,只有摸过死人的才能知道。 死人的冷,和平常的冷是不一样的。 “他说得对,你们应该退后一些,最好不要靠近。” 女人,还是个漂亮的白色毛发女性菲林,出现在道路另一头。 她穿着有了点风霜的白色实验室大衣,内搭一件淡绿色连衣裙,有着专属于医生的冷漠和潦草。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开敞的外套下藏有的针头,里面藏着颜色十分不友好的试剂,大概率是毒药。 她双手插兜,眼睛里不带一丝情感——也许有些许怜悯和惋惜,看向我们。 “好久不见,赛尔恩尼斯。” 她打招呼。那双绿色的双眸,凝视着我身旁的科学家。 第26章 旧识 “我不快乐,快乐不是稳定的状态。我也不痛苦,痛苦是弱者的托词。” 杀手,科学家。 赛尔恩尼斯。 从来都没有人认同赛斯的才能。 虽然出身于学者世家,但彼时父母双方都醉心于矿石动力学研究,效力于鲍里斯侯爵集团且与世隔绝。在封闭的研究所,没有人管教,这名幼童靠着全自修的方式积累学识,造诣却在不知不觉间逐渐超越自己的双亲。 甚至是研究所里绝大部分学者。 “如果再按照那个比例加入一份扭转醇,研究所就会发生剧烈的硝化反应。”他说。 眼睛都没抬。 所有人愣了一下。随后室内爆发出了分贝足够冲破天花板的笑声。每一个研究者都对幼童的发言表现出完全的不屑一顾。 只有角落里一位白发女性菲林没有笑。 这位白发菲林的名字叫做凯尔希。她的学识出众,性格冷静锐利,寡言少语,每次开口都能给出具有相当建设性的意见。才加入研究所短短三个月便被大家尊称为凯尔希老师(miss)。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待人接物方面,说不上冷淡,只能说她的性格中的冰冷超越冬天本身。 虽然她自称来自哥伦比亚,但很多人都猜测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得了吧,除了我们的乌萨斯,还有哪片土地能养育出像凯尔希老师这样的人。” 记忆中,那名女性菲林不知为何没有直接指出真相,而是引导研究员往调配好的液体中等比例投入化合物,将问题悄无声息化解。 是夜,这段时间的研究进度完全超出所有人预料。在大家沉溺于石棺效能利用率较之前终于有百分之一进步的喜悦中时,凯尔希已经一言不发来到幼童的身后。 “你是奥列格和塔利雅的孩子?”miss.凯尔希问。 没有回答。赛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本能上他就不太喜欢这个永远受到大家依赖尊敬的女人。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他更加确定她做事总是拐弯抹角,藏着掖着。 “总是说那种一眼能够看穿的谎言。时不时还要给研究添乱。” 偏偏所有人都配合着表演,并不停夸赞着她的才能,尊称这个人为老师。 光是看到这种事,都觉得头晕目眩。 “你讨厌我?” 讨厌透顶,简直莫名其妙。 赛斯在心里默默说。 但是要是说出来,一定会被父亲和母亲按住头道歉。考虑到这种发展的必然性,他索性选择继续沉默,低头阅读。 “你手上的那本书,是我……出自我一位朋友之手。”凯尔希眼神有微小幅度的漂移。 “我看过你的笔记,嗯,或许是草稿?” “……” “……如果你有空,可以到我的卧室来拿些手稿,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 两个人的视线终于还是在半空中对上。 赛斯不明白,他很疑惑。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进度,快到令我出乎意料。你是个天才。” 从来都没有人认同赛斯的才能。 因为研究所里的大家根本没能发现他的才能。 但是在这些人之中,有个特别的存在注意到了这点。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为什么要突然认同我? 为什么只有你认同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长久以来积累,堆叠在赛斯心中的疑问和郁闷,在受到全世界最讨厌之人的肯定后迸裂开来。 赛斯将手中的稿纸奋力摔出,狠狠摔打在白色毛发的菲林头上。 “明明你只要像他们一样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就好了。” 他的眼眶通红,以充满愤恨的眼神瞪着凯尔希。 “抱歉,如果你确实需要我的歉意。” 向来被研究所的众人簇拥爱戴的她大概是第一次遭到这样粗鲁的对待。但凯尔希始终维持着那副无所谓的冷漠态度,规劝着眼前的孩子。 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 冰冷又可怕。 ——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也不一定。 赛斯内心有个微弱的声音告知。 那你就等着吧。 总有一天,我会把爸爸妈妈从你那里抢回来。 那孩子这样想着,推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向研究所走廊的尽头。 菲林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 偶尔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愧疚。 第27章 凯尔希 “好久不见,赛尔恩尼斯。” 作为一名合格的经纪人,我知道这是科学家的真名。当然,为了保证手底下杀手具有足够的隐私,我大部分时间不会主动向读者透露这件事。 但我是经纪人,不是上帝。故事发展到这里,总不能像游戏文本那样用马赛克糊弄过去。 不可抗力。 科学家并没有回应这位女性,表情也因为过分的警戒心看起来十分生动。 空气中充满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充满仇怨的杀气仿佛是从地底长出的瘴气,四面八方目标明确涌向对面的女性菲林。 仔细一想,这大概是科学家第一次这么真情流露。 让我们来简单分析一下。 就社会学的角度,会被打招呼通常意味着一个人有足够的社会地位、知名度或者在某个特定环境中受人尊敬和关注,因此别人会主动向他打招呼。 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对。 所以是非常情况。 情债?经济纠纷?杀父之仇?或许三者兼有?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杀手经纪,夏。后面这个是我家的孩子。” 无法做出判断。 我上前半步,将科学家此刻脆弱敏感的灵魂笼罩在我的阴影中,同时瞥眼瞧瞧女性菲林的反应。 “夏?你就是那个夏?”菲林顿了顿,说:“我是罗德岛的凯尔希。” 似乎对我的主动有些惊讶,女性菲林不自然眨了一下眼,用手整理了额间耳后的碎发,露出苍白的脖颈。 凯尔希。罗德岛的创始人,一共拥有冶金工业、社会学、源石技艺等超过二十个博士学位。真实年龄难以考究。 阴影侧,她和她饲养的危险宠物如影随形,在拥有海量学识的同时掌握着异常危险的力量。 我随性在自己的脑袋里溜达了一圈,蹦出一串高高在上的资料。 第一次听说她的故事,是在乌萨斯贵族的晚宴。那时候她就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勋爵。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作为各路传说若有若无的活跃在这片大地上。考虑到现实因素,眼前这人称不上非常牛逼,至少得是个变态。 危险等级,高危。 “战场上如果她和她的异形宠物正好在你对面,最好赶紧逃命。” 记忆宫殿的资料上有这么一行红色字迹的备注。 “你和……”大概是考虑到我身后的视线实在过于异常,凯尔希没有执着于那个名字:“是来切断核心城的能源供给的?我们的目标似乎一致。”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我有些拘谨。 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见到大佬都会或多或少有种疏离感。“啊,原来她也是活着的玩意啊”,多少会在心里这么感慨。 “我想你们也看到了眼前的惨像,如果不在这里将它们处置妥当,将又是一出惨剧。”凯尔希。 “我们目标一致,应该合作。”我点头。 “那么——” 凯尔希的视线越过我,投向科学家。 对他而言,和凯尔希合作很可能是无法完成的事情,毕竟科学家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反应这么大。 “我不信任你。” 果然。 没办法了。 作为杀手经纪,我没办法做出完全违背底下杀手意志的决定。经纪人和杀手,就像依托于人性的光与影。 在素描的作画技法中,光和影之间会有灰色调子作为过渡。在实际关系中,经纪人和杀手之间的灰色调子,就是三大法则中默认存在的第四条法则。 信任。 无比脆弱。 游荡的牧群萨卡兹正在污染整座核心城,这样下去无论核心城停止与否,悲剧都注定会发生,只是实现方式的区别。 但。 如果科学家坚持不松口,眼下的状况根本没有解决办法。 两件事都很要紧,也同样需要耗费精力。 双方必不可能存在“你先走我垫后”的情况。 “我想,我们可以交换队员。” 半个身子都隐藏在白浊色的源石粉尘中,一个诡异神秘的黑色兜帽人突然探出头来。 第28章 断罪 忽明忽灭的红色警示灯下,凯尔希的手指划过面板,石棺低沉的轰鸣声随之消失, 安静。 凯尔希一言不发,凝视着那具设计复杂却没有丝毫装饰的装置,散发着一种无家可归的忧伤。 “已经可以了。”她仰过脖子:“接下来的这几个小时中,核心城将只能依靠已储存的能量来驱动引擎运转,一旦储能耗尽,整座城市就形同废铁。” “不再多处理两下吗?以你的眼光,不会看不到这件事情结束,帝国会派人来回收再利用。” “随他们去。”凯尔希看都不看。 知识与领悟本身会塑造出一种风格和严肃。 我所知的词汇无法正确解释眼前的菲林女性所具备的这种人性魅力。如果硬要阐释的话,用“冷漠”这个词汇便可说明一切。 还好我会没话找话。 于是我没话找话:“你的视线,刚才那一瞬间似乎没有落到实处。你在看什么?” “过去。” 凯尔希愣了一下,不自然的踱步后,轻声答。 “过去?” 其实我很清楚,我们都曾效力于帝国。只是时间节点不同,侍奉的君主也有差。 凯尔希顿了顿,说:“我很清楚,帝国之所以成为今天的帝国,是因为有两个重大发现。” “一个是你。” 我一震。 她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把话题转向。 “另一个,是二十年前,鲍里斯集团旗下的小型矿业公司在南部山脉挖掘出的这一组奇特设备。” 这座城市过往的事我其实都知道。 鲍里斯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一支优秀的科学家队伍被他组建起来。 和所有优秀的年轻人一样,这群科学家天真、愤世嫉俗。也因为天真、愤世嫉俗常年被排挤在学术核心外,又苦于没有钱单干。 “为了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业化城市,鲍里斯愿意给钱,于是那些年轻人们纷纷聚集起来,开始研究这些设施。” “而我加入了他们。” “厉害。” “不……我只是,只是为了防止他们把一城人都炸上天。”凯尔希苦笑,轻声道:“至少一开始是。” 我点头表示理解。 考虑到设施本身的功率,这完全有可能。 但我很快发现新的问题:“你最终改变了决定。” “是的,我改变了决定。不是一朝一夕改变的,而是在日常中逐渐转变了观念。” 一开始只是指出错误,随后是提供可行办法。 她没有否认,一股脑说下去:“凭借我的知识,我开始指导他们,不少技术突破被运用到实际中,切尔诺伯格开始在鲍里斯的投资下迅速发展,崭露头角。可惜好景不长,我的几个优秀学生便察觉到了,他们所利用的能源只不过是仪器运作的副产物。” “取之不尽供给切尔诺伯格的能量,只不过是设备功能装置极少的一部分。如此巨大的能量如果用来铸造武器或发动侵略,乌萨斯将再度深陷战争泥泞。” 多半是提前知道故事结局的缘故,我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据我所知,目前没有任何大型新能源类武器被投入到战争中。” “是的……他们都是善良的孩子。”凯尔希笑了一下:“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出卖良知。” 所以他们都被杀死了。 瞬间,想通故事结局的我竟有点同情她。 眼前的这个凯尔希,跟我刚刚遇见的凯尔希,彷佛是两个不同星球的居民。 凯尔希应该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爬到这片大陆学识顶点的她,其实是个很难亲近的人,也很难用一般人的态度去亲近一般人。大概很少人能跟她好好讲讲话吧,不,说不定这些年里她一个谈话的对象都没有。寂寞惯了,才会在伪装的潜伏中真情流露,不由自主改变主意。 间接推动惨剧。 “原来如此,想也知道,乌萨斯军方不可能无视切城的变化。” “是的。”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忧伤和,自责,“这是我的罪。” “我也因此害死了赛斯的双亲。” 第29章 逝去的人 “我也因此害死了赛斯的双亲。” “……!” 必须承认,话语的冲击力让我大脑空白了一瞬。 我料到了故事的发展,却没料到猫猫的坦白。 但凯尔希没管我,只是继续讲。 “一开始只是异常频繁的实习生人员变动,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无法接触到核心研究。” 善意和研究工作的繁忙掩盖了凡俗的杂事。 “至少这段时间,一切是顺利的。” 直到研究所的清洁工尸体被发现于杂物间。 没有明显的伤口,气味却极具冲击力。 杀手做了什么事不可知,但清洁工肯定是死了有一阵子。 “那么昨天打扫我办公室的人是谁?”有人问。 “这时候,所有人,包括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第四集团军和秘密警察,来自乌萨斯的军方势力已经快速渗透进研究所,不知不觉。 就像是闻到肉香的猎犬。 “封存设备,绝对不能被军方利用。” 所有年轻人第一时间达成共识。 “可几乎是一切刚刚完成准备的时候。遭受到集团军威胁的谢尔盖,我学生年龄中最大的那个,便将实验目的和数据告诉了鲍里斯侯爵,以求庇护。” 背叛。总是背叛。 没什么好惊讶。 众所周知,三个人也能保守秘密,前提是另外两个是死人。 凯尔希并不愿称之为背叛。在她的讲述中,这反而更像是一次妥协。 “至少他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保护了自己的家人。” “只是代价过于残酷。” 代价是研究所里其他所有人的性命。 一阵莫名的刺痛袭来,这种焦虑的情绪让我不得不深呼吸。 那孩子的双亲多半是死在了接下来的屠戮中。 “这可是乌萨斯。” “是的,事实上,他谁都不该信。救命稻草往往是用来杀死我们的凶器。”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得到数据后,无法利用之人便彻底失去价值。 “军方会毫不犹豫处理掉他们,留下可用之人。”我摇头,已经知道结局。 这对于他们就像是睡觉吃饭一样基础的事,我很清楚这点。 “是的。”凯尔希点头。 这绝对是科学家这辈子第一次尝到赶尽杀绝的滋味。 侯爵没有保护研究所,反而放任军队屠,那时候的他也没有和第四集团军叫板的势力。 “不过是顺势而为。” “那天,所有人,除了谢尔盖。我的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在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我试着闯入研究所,想做些什么,却只能看到血和尸体连成一片……呵,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凯尔希细微的低语让我屏息。 凝视着女性充满胶原蛋白的年轻脸庞,却意外能感受到岁月在她心上划过的伤痕。 “但这些‘废料’也很快被处理好了,随后新的研究所成立,一切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源源不断的能量持续从这里流入核心城,甚至是整座切尔诺伯格。 二十多年来,鲍里斯侯爵在借着这股力量发展势力,脱离帝国军方的控制,彻底掌控整座城市。 直到整合运动将它攻陷。 我沉默了好一会,视线在空中游移,反复思索凯尔希的话。 故事精彩异常,也残酷异常,只是听着都觉得身体逐渐变冷。 “但为什么说是你害死了那孩子的双亲?” “因为那孩子太过聪明。” 凯尔希回答,语气中没有一丝娇饰。 出生于研究所,父母醉心研究而无人陪伴,终日与书本为伴的科学家却比研究所里任何人都更具有学习上的潜能。 “他是天才。” “敏锐的观察力,超量的知识,让他从一开始就识破了我的心思,看穿了我的谎言。” “如果再按照那个比例加入一份扭转醇,研究所就会发生剧烈的硝化反应。” 那孩子抱着书本坐在书籍和废纸中这样警告。 “我根本无法忘记那个场景。” 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我知道他说的没错。 “明明完全没有人指导,他却比我任何一位醉心研究的学生提前察觉到试剂配比出现错误。”凯尔希直截了当:“谁都没有发现,谁也都不愿相信。那孩子拥有非凡的才能,完全超越他们的才能。” “在研究所的日子里,我一直避免教导某人的场面。” “我的犹豫,我的怯懦,还有纠结。” 这种经年累月的忽视,养成了那孩子看待世界完全扭曲的视角。 “等我意识到这种逃避错误到离谱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无法给予这位天才任何教导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凯尔希眼神中溢满了懊悔。 在和那孩子交流后,我终于直视了自己内心。 “后悔。” 凯尔希那张冰冷的脸终于有了另外的表情。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是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涩的笑。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皱起眉头,视线落在地板上,曾经被尸体和血液铺满的地砖,如今积满厚厚的灰尘。 “因为是你。”凯尔希看向我,字斟句酌道:“见到你们的第一眼,我看见了那孩子是如何对待你的。” “我不是阿米娅,却也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感情。”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孩子确实已经从悬崖上往回走了几步,并且仍想要不断前进。” “他迷恋你。” “所以我想试着相信,相信你。不是因为那个预言,只是作为那孩子的长辈信任你。” 第30章 不会让你失望的 “啥?” 我一凛。又是预言。 几十年前刚来的时候,各路传闻很多,要是坚持声称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多半像在耍人。 可,严格意义上,我对于自己有关的事情,思考方式实在算不上正面。 要是硬说我对自己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奇心,听之任之,那又必然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想我一定是和我这个世界上第一位朋友格尔一样。 身体里还蓄满了对命运这种玩意的不屑。 “那个石头脑袋不信,我也一样。” “温迪戈的传统是屎,每次举行仪式都像是吃屎。” “掀开老顽固们的头盖骨,你会发现里头都是呕吐物。” 他骂人像念诗,短短几天就教会我十几年来没听过的各种乌萨斯脏话。 “萨卡兹的预言来自种群记忆的全面融合,有经验的大巫师会利用祭坛和源石与过去和未来的族群进行沟通,从而在脑海中完成情景再现,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即视感。”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态度微妙转变,凯尔希言辞之间变得异常学术。 省略掉那些可读性较差的句子,她的意思大致可以归纳为萨卡兹这个具有魔性的种族至今为止所预言的事情具有极高精准性。 预言里从天灾战争到人祸,日后都成为了构成大陆历史的关键节点。 但她本人相信,预言本身不具有魔力。 人应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跑偏了,她原话是这样的。 “来罗德岛接受治疗的感染者,他们往往来自城市,拥有优渥的家境,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而荒野上的感染者,被切断通讯,无法与其他人交流的感染者,在街头巷尾苟且偷生的感染者,甚至没机会听说过罗德岛的名字。” “没有人天生就推崇暴力,但一直有人使用暴力。” “我和罗德岛,总是希望这样的人能少一点,再少一点。所以也一次次加入到战争中来。” “抱歉,我并没有粉饰自己的行为。” “和你一样。讽刺的是,在一个坏掉的世界里,我们也不可能是好的。” 是不是很熟悉?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呢喃。 凯尔希最后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顿了一顿,没有说下去。 懂的人只需一个眼神。 尽在不言中。 总而言之,她希望我看护好那孩子。 “那孩子,学识渊博,心智却像张白纸。谢尔盖的孩子选择了整合运动,而他选择了你……我想,期待一个不同的结局。”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我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外一句。 “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 八成是杀手经纪干久了的职业病,雇主开口都忍不住要答应,无论好坏照单全收。 但,真实的我是怎么想的?其实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球。 没等我改口,一股从身后袭来的小型旋风扰乱思绪。科学家重重砸在我怀里,让我听见自己许久不曾生长的筋骨因为碰撞从内部发出的悲鸣。 他死死抓住我,同时用一种看害虫的眼神盯着凯尔希。 很不友好。 从时间节点上观测,不知道他到底偷听了多久。 “解决好了?”我将他扶正,转移话题。 “嗯。”他点头。 “感谢你们的配合,计划提前了很多。这里的人为痕迹罗德岛会负责处理,乌萨斯不会抓到我们的把柄。” 科学家和那个黑兜帽一出现,某人又开始摆出罗德岛大领导的姿态。 那孩子依然不理,凯尔希也不懊恼,径直和跟走在后面的黑色兜帽君汇合。 “谢谢。” 我看着她,在认清两人的关系后,心里倒是对这两的相处模式格外平静。 在我说出感谢后,凯尔希没有表示,只有头顶白色的,毛茸茸的,耳朵抖了一下。 我眨了一下眼,确认这不是错觉。 呵。 就,还挺好玩的。 第31章 开箱出隐藏 作为杀手经纪,经常会收到一些从泰拉各处寄过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大多数是委托信,也就是暗杀名册。有时候是悬赏令,方便淡季时经纪人组织底下有需要的杀手自行接单。 和其他人不一样,我的信箱后来多了退休杀手们从各地寄过来的旅行纪念品。 零钱罐,酒店拖鞋,黑胶唱片,羽毛耳坠和写着维多利亚语的大炎款式春联。 毫无美感与规律可言。 好在聊胜于无。 我来者不拒。 直到,我掀开了从乌萨斯寄过来的一个红色行李箱盖子。 看到这玩意的时候,我就觉得裆部隐隐一痛。 (此处是个关于恐怖片《致命切割》的烂梗。) 行李箱的东西,一个半大点的孩子,浑身上下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刀伤、烫伤、贯穿伤。 好像还快要瞎掉一只眼。 被拳头打肿的眼睛像一只桃子,高高肿起,已经看不到原本的眼球。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在面对无能为力的惨像时,除了同情心,我付不出任何东西。 仅凭同情心就能将自我救赎的人类,格外方便。 也格外冷漠。 “如你所见。” 他睁开仅剩的眼,像一块绿宝石,看着我说: “现在我是你的东西了。” 面无表情。 自那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连开箱视频都不看。 回到一开始分散的仓库时,掀开地板的瞬间,感觉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硬要说的话,是种不好的直觉。 地板下面空空如也,就像从来没有藏匿过什么。 “在那边。” 科学家很自然的扯了扯我的衣袖,轻轻把自己放到我身旁,指向头顶的指挥塔。 他的判断绝对正确。几乎是同一时间,以那座高塔为中心,方圆数里内,气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呼吸之间,哈气成霜。 连带着时间空间都静谧的极寒,以塔为核心蔓延开。 寒冷如潮水般涌来,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霜,地面上迅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原本运转不停的工业设备发出沉闷的嘎吱声,仿佛在寒冷中僵硬。像是冬眠的野兽陷入沉睡前一般,所有机械运作的声音都渐渐低沉,只剩下沉闷的回响。 “笨蛋兔子。”我骂。 以那种身体状态使用如此大威力的源石技艺,看来她确实不知道死字怎么拼。 整座核心城居然就这样被冻住了,停滞在原地。 停了,没完全停。 半凝结的城市发出令人牙酸的哀鸣。 冰块正在由内而外破裂。 但好歹是拖住了。 可惜好景不长。 先是由顶部喷涌而出的巨大火焰。 轰隆声响震撼大气,爆炸的闪光几乎一扫冰霜,照亮了长空。 不亲眼观摩绝对无法相信。光是抬手间挥出的几个火球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无数火球如大雨般洒落在核心城的各个街道上,所到之处如同遭到地毯式轰炸而毁坏殆尽,惨不忍睹。 尖叫声,咒语声,诡异至极的巨响,令人牙酸的爆鸣。 破碎的冰块化为粉尘遮蔽视线,引发更大的混乱。 攻守双方都超乎常理。 “是核心塔的方向!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都被接连异象震撼,看得目不暇接,大感惊讶。 “源石技艺里,是愤怒和……阴谋的味道。”科学家皱了皱眉:“霜星小姐……我们得赶过去才行。” “虽然我们在霜星的情报上动了手脚,但那条蛇一定有后手。” 几乎是下意识点头,我回应了他的低语:“是时候了,虽然和计划不太一样,但看这架势也不得不上了。” 心脏在砰砰作响。 “为了完成二十年前的任务。” 第32章 所托非人 为了钱,什么人都可以杀掉。毫无道德可言。 即便是藏匿于世界的夹缝中,过着处理垃圾的生活,大部分人都对杀手这个职业具有偏见。 有崇高的职业道德,却没有崇高的职业情怀,是大部分人无法接受的。 不明白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为了一个目标,准备二十年?还得是你。” 只能是我。 废弃的旧公寓,忽明忽灭光圈。 翅膀残缺的飞蛾,不明不白持续扑向滚烫的灯泡。 十八个显示器,七个吊在天花板上、剩下放在地板和桌子上,发出高频计算的电流声。 偶尔有时,火花四溅。 显示器里,戴着虚拟头盔的少年手中拿着一把散弹铳,寂静地穿梭在倾颓的窄小空间,瞄准,发射,闪躲,快速切换弹夹,然后又是瞄准,发射,闪躲。 速度太快。虚影来不及生成,便在铳口下消散,无一缺漏。 科学家摘掉头盔,回到座位上。 面无表情。 无法用刀的杀手。 但可以耍铳。 这一头,十八个显示器都在播放通关的庆祝动画,bgm吵的要命。 “厉害。平均反应时间102毫秒,成绩远远超过百分之九十自小受过训练拉特兰人。”顶着头顶忽明忽灭的光圈,短发男子看着计算机里的数据。 退休的杀手七,现役知名杀手训练师。一只脚是人字拖,一只脚光着踩在猫猫抱枕上。 键盘左手边的咖啡杯,上面污渍有一厘米厚。 认真的。写实,毫不夸张。 “这是哪里来的怪物?” 捡来的。 “帮我带他一阵子。”我说。 “我问天,你答地,你有神经病。”七翻了个白眼,说:“不要。虽然你对我有恩,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没有心的武器,给周围带来的危害。” 他指着科学家。 “帮我。我要杀一个人。” “什么人?” “龙门,你失手的那次。”我快速说。 喵。 脚上的猫猫被突然踩痛了,反嘴咬了七一口。 血腥味,至少得是三级暴露。 “他死了。”七。 “他没死。”我说的。 塔露拉被带走,大约不到十年,泰拉每个角落都传出科西切被刺死在王庭的消息。 被长剑贯穿胸膛,失血过多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人们发现他时,尸体流出的血已经凝固,红色的地毯一串漆黑。 照片刊登在头版头条。还有艺术家靠着作画小赚一笔。 第四集团军快速处理一切,包括他领地里被圈养的感染者。 情杀、党争和仇杀。也有矛头指向我,和旗下的杀手。 全世界都说他死了。 但越是这样,越是可怕。 无稽之谈。 天上不会掉馅饼。 “你开价,我雇佣你。”我看着墙上那一排游戏光盘。 “不,除非你能让他通过考试。” “?” “其实里面不止能模拟敌人,也可以模拟情景。”七敲了敲屏幕:“关卡最后有一个隐藏敌人,因为生成距离值为负数,所以想要杀死他就必须同时对自己开枪。” “看到了。”我眯起眼睛。 在如此精致的场景里穿模那么明显,想不在意都难。 “他不是干脆利落解决了吗?” “恰恰相反。百分之九十九的训练者都会在那一瞬间犹豫,从而拖慢平均反应时长。但他完全没有半点犹豫。” “这就是问题所在。”七将上半身完全嵌入沙发椅,仰头望向天花板,失去光环的他颓废起来就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连自己也愿意破坏的人,掌握越多力量只会造就越多悲剧。” “我不愿意教导这样的东西出来。” 我不置可否,我晓得七代指什么。 作为他最后一任杀手经纪,他退休的理由我很清楚。 但没有条件,就制造条件。 我站起来,推开控制室的大门。 “只要让他通过考试就行了吧?” “……你真是,越来越恶心。”他秒懂我,然后朝咖啡杯里吐了口唾沫。 脚下电线太多,确实不能随地吐痰。 第33章 闪回 “奎宁,你知道温迪戈这个种族名词的由来吗?” 萧瑟的山谷,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兽吼。 格尔一边悠闲地翻烤火堆上的肉块,一边开口问。 我坐在干枯的树墩上,看着时大时小的火焰,大脑一片空白,正要回答“不知道”,骤然掉落在头顶上差点让我咬到自己的舌头。 自从被赶出城市,在冻原上游荡,生活好像一下子就上了难度。 每天不仅要防军队,防失温,还要防盗窃,防勒索。 睡不了整觉,却可以一直战斗到太阳落山又升起。 这会功夫还要围炉夜话,有点强人所难。 “温迪戈在乌萨斯语里的意思不就是‘不死的食人怪物’吗?” 听到我这么说,世界上唯一的温迪戈学者点了点头。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这片大地完全被永无止境的冰雪覆盖时,万物消亡。一个父亲为了活下去,选择吃掉自己的儿子。那位父亲因此受到天谴,成为了最初的温迪戈。”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还有后续,因为诅咒的缘故,那位父亲得到了永生不死的躯体,但无论怎暴饮暴食,饥饿感却夜以继日折磨着他的神经。日积月累,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因为饥饿而干枯,使他的骨头从皮肤中暴露,演化成如今大家所知的模样。” “这不是更惨了?真是过分的神明。” 虽然大半夜讲这种故事有些令人脊背发寒,不过这种传说在民间故事中也不算稀奇,反而是相当标准的类型。 只要随便跑到一个村落,就能从老人那听到大差不差的版本。 “所以,为什么突然聊起这个?”我问。 “和父亲决裂的那天,那个瞬间,我好像看到了,父亲杀死我的场景,现在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格尔苦笑。 “应该说是种族天赋,我有种直觉,这个日子越来越近了。也许就是下一次集会,下一次游行抗议,我会被他和他的士兵杀死。长矛贯穿胸膛,鲜血流淌成冰。” “……别这么说,大尉不会那么做。” 我一愣,连忙反驳。 “实在不行就逃跑吧,像现在这样不也很好?” “别那么着急。死亡没有那么糟,至少没你想的那么糟。” 他还是假意很轻松的说着,好像完全不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阴暗面。 不晓得为什么,一聊起大尉的事情,格尔总是那么决断又单一。 像极了他父亲。 那时候我还不懂,直到某天我突然明白。 “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奎宁,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有问题。” 格尔语气诚挚,就像是在给小弟交代后事。 “我死后,哪怕他作出一丁点让步,也请你替我保护他,引导他,让他不要和这个世界断了联系。” “母亲死的时候……他不愿意续弦。但是我死后,一个人太过孤独了,他受不住。就让他收养一个儿子、不,还是一个女儿吧。” “!你为什么?!” “奎宁,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睡觉的时候会说梦话吧。我知道,父亲从来不会说谎,他第一次见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一直都知道。” “……” 零散的词汇到了嘴边,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话语。和喉咙里残留的废物一样,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我的眼神一定变得很恐怖。 恐怖到格尔满脸写满痛苦。 “对不起。”他说。 “不,没关系。”我点点头。 又点点头。 没关系。 “讽刺的是,在坏的世界,我们也好不了。” 死白的皮肤。堆积的尸体。没有尽头的犯罪者名录。非常非常糟。 但还不够糟。加入纠察队,我一直找一直找,几乎寻遍了乌萨斯每个荒村角落。 感染者恨我,他们说我是帝国的疯狗。贵族们惧我,他们觉得我是下一个大尉。同僚们咒我,称我为无血无肉不知停歇的机器。 没人能够忍受我。 没人能够理解我。 没关系,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在找一只尚未出生的白兔子。 我要把她的全家送到矿场去。 送到西北冻原的矿场上去。 “长官,名单已经整理出来了。” “怎么还有两行空白?看到那边那一家卡特斯了吗?加上吧。” 我说,以毫无感情的语调。 —— 切尔诺伯格核心城。 无人机登上封闭层的最后一刻,从传来的决斗画面里,宛如戏剧演出般,看到了生命凋零的瞬间。 带着耀眼的火焰的拳头落下时,霜星百分之百吐出了自己的内脏。 说真的,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在无数次演算后,霜星的死亡似乎是一种必然。 联系着大尉生命最后一道光,即将黯淡。 第34章 信物 霜星很强。 作为这个世界上拥有最为出色的源石技艺法师、感染者战士。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法术,都抵不过最纯粹的能量使用形式。 但塔露拉,不,黑蛇不需要赢。 它只需要等。 时机一到,德拉克微微抬手。胜利的天平会随时间流逝向这边倾斜。 仅仅一击。轻动的些微气息让静止的空气产生如同涟漪般震动。 灼热的火焰还在空气中铿铿打转。 寒流快速消散。 没有后续。 黑蛇很清楚,被自己一拳打倒后,霜星的生命剩下的时间。 表面上是他抓住机会,但谁都清楚,这个机会必然会来。 死亡,谁都无法抗拒的苦涩死亡。 “碎了……吗?” 四分五裂的萨卡兹护符从少女怀中掉落。 “连一场战斗都没撑过去,从巫师那里求来得东西……呵呵,终归还是假货。也许我们父女也是一样?和现在的……整合运动,一样。” 霜星勉力挣扎着,一边控制自己不发出难过的呻吟,一边慢慢撑起身子站直。 凭着不屈不挠的斗志,一再从逆境中站起来直到掌握胜利的意志力。 与苦难共存的时日也进入倒计时。 “霜星和她的雪怪小队在龙门已经战死。” 在她面前,黑蛇矗立着。 “经过苦战,我解决了冒充她和雪怪小队潜入核心城妄图刺杀我们的敌人。” “……” 这混蛋。 杀人还要诛心。 确认胜利到手后,敌人每一击都是精心设计的,深度,角度,都是无可挑剔的恶毒。 黑色的长裙里裹着塔露拉,塔露拉里面的又是谁? “!你不是……她。” 冰冷的身体里燃烧起愤怒的火焰,霜星的表情因为突然的醒悟而过分狰狞。 “呵,可惜为时已晚。” 回应她的是黑蛇手中急速落下的长剑。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总算明白过来。 “我的兄弟姐妹们……我让他们白白死去了……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虽然很悲伤,但是却已经连悲伤都感觉不到了——不知何时变成了这种状态。 绝望。 最后一刻到来时,平静得好像做梦一样。 只是。 就在长剑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袭来,一把挡住了黑蛇的致命一击。 像是退散一片乌云。 致命一击被来人徒手拦下。 是大尉。 “博卓卡斯替!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德拉克大惊失色。 “有人,传讯给我,让我不必,走远。” 残损的手稿。皱巴巴的,是泪水滴过又蒸发形成,抚不平的伤痕。 格尔的笔迹。 “虽然做不了诗人,但我想成为学者。” “父亲,无论是军人还是学者,我们不都在为了帝国美好的明天奋斗吗?” “我多想让他理解我,可连寄出信的勇气都没有。” 我这么做的原因不问可知。 但要不要听信还是让大尉几度挣扎。 整合运动,不能自毁。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直到现在。 大尉看向黑蛇。 披着塔露拉皮的黑蛇。 染上霜星死亡气息的黑蛇。 塔露拉的脸色从平和转为铁青,由铁青转为可怕的滚滚杀意,再用一种任谁都瞧得出来的压抑力量,强自回到平和的脸色。 “我可以解释。”她挣扎。 “……塔露拉。” “怎么了?” “无论是,怎样强盛的邪恶,都有它,未至的末日。”大尉说:“我这样,坚信。” 多说无益。 这大概是科西切这辈子第二次尝到被赶尽杀绝的滋味。 在宛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中,科学家的子弹时不时从五百英尺外穿透核心塔的玻璃。 “夏奎宁。” 从那张嘴里吐出令人怀念的音节。 “卑鄙的小人,只敢隐藏在幕后的幽灵。” 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是了。再不明白就有些不礼貌了。 但这也意味着机会流逝。 “我们走着瞧。”她朝着镜头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身影在火焰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第35章 逝去的人们 到目前为止,计划完全成功。 在霜星性命尽头,大巫师晚年制作的残次品,属于她的那块萨卡兹的护符破碎,大尉心有所感,在最后关头赶回核心城。 也得亏他信了我。 信了格罗瓦兹尔。 这一次他也在最后关头及时赶到,救下了自己的女儿。 急促、沉重的步伐,高大的背影。 连太阳都能遮蔽。 宛如一座山,将所有敌人尽数摧毁。 两人第一次邂逅也是这样。 “是……爸爸吗?” 虚弱到极致,询问声有隐藏不住的颤抖。霜星眼角半阖,嘴角冒出血泡。 “不是临死前的幻觉……吧。真的是你?” 地上都是血。 融化的冰和血液混杂在一起。 大尉脸色一沉,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是我。” 大尉用有如叹息的声音答。 他俯下身,从地上拾起霜星。 也是最后一次了,却和两人第一次邂逅似乎没什么两样。大尉还记得那时候他觉得多么不可思议——在矿场上半大点的孩子,觉醒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却有着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 和他逝去的亲人一样。 可惜霜星已经看不见。灰色的瞳孔彻底却失去了光芒。体力透支,所剩不多的生命力被源石技艺榨干,少女的视线里大概已经一片漆黑。 但为了大尉,她却竭力撑着一口气。 “啊……是爸爸。” 就在大尉的注视之下,霜星睁开眼睛,柔柔一笑。 她伸出的手好像是抓住漫天云霞般摇摆不定,最后用指尖轻触大尉的脸颊。 ——湿润的。 “爸爸你……又流泪了……奇怪,泪水,很冰?” 少女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温柔的触碰着大尉冰冷的脸颊。 “原来如此,在死前,我终于又能和您接触了。” “……你的体温,不……叶莲娜,不。” 开口说话比想象中还要困难。再怎么欲盖弥彰,温暖的体温都清晰明了地告诉大尉,少女的生命已经来到尽头。 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个温迪戈,他一定和格尔一样,打从一开始就预感到了一切。 但他什么也没说。 至死不渝的忠诚。不管心中再怎么绞痛,情感再怎么破碎,他的双手都会彻底完成君主所托。 “哪怕,所托之人,只是,慈眉善目的,恶徒。” “很抱歉,我要死在你之前了。” “要是你没有捡到我就好了……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被你所爱,父亲和女儿……哪怕是虚假的父女……冻原上,这些年来……你给了我一切……给了我做梦也想象不到……这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不用再害怕伤及他人。少女躺在宽厚的怀中肆无忌惮的轻轻抚摸着自己爸爸的脸,宛如很久很久以前,刚刚觉醒源石技艺的时候。 活脱脱是个只会撒娇和恶作剧的坏孩子。 普通的坏小孩。 在西北冻原的无数个日夜,大尉告诉她矿场之外的世界有些什么。让她看到摇曳的松林,碧绿色的苔衣,河水波光粼粼。 从他人口中知晓眼前之人过往的伤痛,她发誓要集合所有兄弟姐妹们一起,替他重建内心的家园。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负责任的约定。 似乎也正是她这一点点私心,让阴谋有机可乘。 可如果是这个人的话。 如果是他的话。 “请一定要……阻止现在的整合运动……” “……!” “……不……这不是背叛……那个人……绝对不是塔露拉……请帮助她……那个和我们一起从泥泞中走来的塔露拉,没有背叛……” 说出内心的判断后,霜星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萎靡无力。 “……好吧。” 只要冷静的想一想。 塔露拉的疯狂确实判若两人。慈眉善目的恶徒,和坚定忠诚的战士,是伪装不来的。 和霜星判断的一样,他只是—— 恐惧。 现在这种情绪被少女安抚了。 大尉点点头,拍了拍霜星的背,将她轻轻放在斗篷整理出来的床垫上。 “那我去了。” “嗯,路上小心,爸爸。” 第36章 觉醒 漆黑的背景。 在黑暗的会让人联想到虚无的深渊中,无数数字群闪着光芒舞动着。 电子信号就像下雨一样延绵不绝。 直到发出睡眠无法忍受的耳鸣。 又是这样的梦。 好像只有这样的梦。 头顶不断旋转的电扇,发出燥热的风。 看不清楚字迹的黑板,被巨大的力量摔了出去。因为恐惧而无法发出声音,眼前的一切逐渐昏暗旋转,然后渗透出污浊的咸味。 数学试卷的最后一个大题总是过分变态。 空白的答题卡。 没有窗户的出租屋和难以忍受的沉默。 用刀片划过手掌也无法缓解不知从何而来的疼痛。 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一次又一次推开了天台锈蚀的大门。 脱掉鞋子,像野兽捕猎一样嘶吼着高高跃起,跨越栏杆,飞往蓝天。 每次跳跃,都会重重坠落。 每次跳跃,都会流出眼泪。 每次跳跃,心就会被填满一点。 在不断往返循环的地狱,重复着毫无意外的日常。 “醒来吧。” 并非是被叫醒,而是想要醒来。 但是。 但是,没能睁开双眼。 “醒来吧。” 有什么在小声温柔说着,睁开眼睛。不,眼睛应该睁开了。 把欺骗自己的境界超越过去。 看着自己,看着世界。 醒来吧。 最后一次。 重重砸向一片荒芜漆黑的大陆。 这次我睁开了眼睛。 但完全陌生的猩红天空飞进了我的视野。 戴着面具,满头羽毛的家伙率先占据了我的视野。 温暖的怀抱。 “唔……这是哪里?” “%6&*^##!” 疼痛让我反应不及,也根本没办法反应。 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拦腰拽着离开地面,失重感生出呕吐感。 耳边噪音不断。 我眯起眼睛,才从视野中获得一丁点信息。 几个神秘装置发出隐秘的红光,所处的位置,似乎是祭坛中央。 底下戴着许多动物耳朵装饰的人眼神精光闪闪,几近疯狂。 “eto udivitelno!eto pravda! prorochestvo istinno!” 完全听不懂的鸟语,异域风格穿戴,以及有奇形怪状装饰品(源石结晶)的建筑。 充斥不祥气息的天空。 是了。 再不明白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穿越了。” 看着还是地狱难度版本异世界。 第三天。 在我以为这是个纯粹的石器时代的时候,隔壁用鸟枪大炮轰醒了穿越后的第三个早晨。 没能干净利落被炸死真的很遗憾。 因为召唤出我的那个人,被轰到只剩一半,也还在死死护住我。 冷兵器对抗热武器,战争呈现出一面倒的状态。 比起书本上描述武器悬殊的战争,真实的情况根本惨烈一百倍。部落从被攻击开始,大概只抵抗了十几分钟就开始撤退,逃跑。 女人被凌辱后杀掉,小孩子拿来玩乐后活埋。 “不能留下可能性。” 他们集所有人之力使用了引以为傲的秘术,拖延了敌人的步伐,可惜也没能逃到安全的地方。 最后的最后,在用来藏身的树洞中,我和他的身体互相接触着,紧紧贴着。 他用干枯的指尖擦掉了我脸上的血渍,笑了一下,递过来一块丑不拉几的玩意。 后来格尔告诉我,这是萨卡兹护符的一种。 “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它似乎拥有更完整的力量。” “这是很珍贵的力量,但我志不在此,有机会你或许可以试着到王庭的图书馆查阅资料。” 理解后,只能让我陷入更深的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豁出性命,语言不通,别人什么也没法明白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满脸欢喜的死亡,到底为什么? 心中想要追问的话语一下子涌出好多。 最后都变成天边的晚霞。 直到现在。 我抱着呼吸停止的白色小兔子,重新来到石棺面前。 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我突然有种幻觉—— 无法形容的,大梦初醒般的解脱感。 第37章 赌注 核心塔。 阳光里有黑暗的色彩。 风还在带着战争残忍的味道四处呼啸。 塔露拉暂且败走。 如果说有选择性保留战力暂且撤退是败走的话。 代价是霜星的呼吸暂停了。 阴谋的刀,无处可躲。 和主人一同离开的极寒,翻涌着逐渐归于平静。 大尉站在盾卫中间,又与他们维持着距离。 被火灼伤的伤口周围,黑色的血迹已干。 大尉站在高处,无视疼痛将手摁在伤口上止血。 铁打的汉子。 老人身后的影子,延伸出我的形状。 黑色的西装里是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袜子,墨镜,看着就不太吉利。 但毕竟刚刚出席过葬礼,又即将出席下一场。 “奎宁。” 他没回头,却知道是我。 老人没有防备,眉眼低垂,似乎伸手抹去霜星唇边的血迹。大概是少女的睡颜过于安宁,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似乎,每一次,都是由你,护送,我的孩子,归家。” 手伸到一半,硬生生收回。 别扭。 “命运总是,眷顾你。” “我很遗憾。” 我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她说自己,没什么遗憾。但其实,我和她,都是。” “这种时候,应该对你,说感谢。”大尉低头:“这些年,一直以来,都。” 老人的目光落在那张皱皱巴巴又烧焦了半个角的照片。 格罗瓦兹尔的脸上洋溢着张扬肆意的笑,一只手搂着我的肩膀,一只手提拉着我的嘴角。 背景里巴克正在追逐苏。因为她抢走了自己刚写好的抗议短诗,并打算在作者本人决定正式发表前当众宣读。 摄影师是队伍里另一个萨卡兹感染者。他很怕死,却在探险途中被带有源石粉尘的树枝划破皮肤,没能及时处理伤口,感染上了源石病。 有谁会比萨卡兹更容易染上源石病。 “但是我拍到了天灾过后,万里无云的天空,源石结晶组成的小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景色。死也值了。” 那个空间和时间里聚集的所有人,除了我,至死都是理想主义。 通俗一点,蠢货。 所以他们都死了。 只有我还记着这些傻事。 一如以往。 “谢谢。”大尉将照片收好,回过头来,郑重其事。 按理说我应该平静回复不谢,但我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说不定是心情欠佳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击杀科西切再次失败的郁闷……一想到这件事就很不爽。 大尉低头向我致意,对视的瞬间,不知怎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格尔离开时,我明明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抱歉。” “没有什么,需要抱歉。你带领,整合运动,突破包围,派人潜入,截停核心城。引导我和罗德岛,去围攻,塔露拉。” “战争。你做的,很完美,哪怕是,老师来了,都挑不出,错漏。” 大尉说着,突然悲凉的笑了一下。 “但你还是,注定失败。” 啪嚓。 “因为你,想要救的,是我。” 大尉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团会说话的空气。 屋顶上,最后一块冰晶也掉落。 一阵眩晕,我打了一个冷颤。 大尉的话语抽干了我每个角落的力量。 胜负已分。 被看破战术后,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我还想挣扎。 “我答应了,那孩子。你和所有人,都知道我,没办法,拒绝她。” “但我们背叛,挥刀那一刻,全部感染者,所有斗争,都是失去正当,都将败亡。” 老人持续说着,每多一句,我的心就下沉一寸。 “史书上,整合运动,必然,被记述成,‘感染者内乱,而后消灭。’” 事到如今,我才深深感到自己犯下了某种致命错误。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会错误的以为,只要利用好结局,操纵感情,就能摆弄博卓卡斯替这样的战士? “所以,无论输赢,我都必须……” 一步也不曾后退。 “杀死她,而后自杀。” 一秒也没有放弃。 “我必定要死。” 所以,在这场盛大的战役尽头,他必定会选择拥抱死亡。 但。 “我会让她活下去。”我说。 巨大的黑影猛地从前方吞噬了我。 “是的,如果我说,我能让霜星的生命延续呢?” 第38章 仪式 不会再逃避。 不愿再逃避。 作为杀手经纪,我对死神的气息非常敏感。 或许是因为已经看过无数的人死亡。就算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但是如果身边有什么物事正在等待生命自肉体消逝的那一瞬间,多多少少还是察觉得到。 特别是当我看到塔露拉嘴角上扬,对着霜星宣称战争胜利之时。 就决定了我必须又要看着某人选择走向生命的尽头。 无力回天。 所以在见到大尉之前,我的内心某处早已经明白了。 自己又将要在这里目送某人离去。 我放弃无人机的管制权,利用锁定程序开启智能化追踪,放轻脚步走进控制室。 核心塔的控制层里没有杀气或是其他危险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伤的风,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战斗过后的余波。 一个巨大的黑影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像一座山。 靠近看才知道,不过是一个颓靡的老人。 “如果说,我能让她的生命延续呢?” 依稀,从脑袋的缝隙中直接钻出来的话。 至今为止,叶莲娜的生命都是被当作道具使用的。只要能够让实现格尔的夙愿,就算当成道具用完就扔也无所谓。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在叶莲娜成为霜星之前。 “夏奎宁,你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是否是,想要利用,举行仪式。”博卓卡斯替,大陆上最后一只温迪戈瞪着我。 “我很清楚,卡兹戴尔的,恶毒巫术,死而复生,所需的代价。” “你不可以,这大地上,有比死亡,更糟的命运。” “你不可以,这路,是她自己所选。无论这路,通向哪里。” “你不可以,玷污一个战士,玷污,我的女儿。” 他的嗓子坏了,话说的很慢,却饱含岩浆般滚烫的愤怒,非常严厉地看着我,眼神灼烧着令我头皮发麻。 从那种环境中生长,而后走出来,博卓卡斯替很清楚禁忌多带来的异常会颠覆伦理。 “绝无可能。” “——请您放心。” 我下定决心,注视着老人燃烧的双眸,以低沉压抑的声音向他说道: “我是个掮客,是个生意人,我不会做多余的事。” 夏奎宁在切尔诺伯格所做的一切,只是完成友人所托。 “在那个国度,大巫师召唤我,教导我,您所经历的,我也有所体验,您所厌恶,我亦感同身受。” “我知道您是怎么想我的,但我以我和格尔的友谊起誓绝不会这样做。” “……说下去。” 此话一出,头顶的压力减轻许多,周遭的空气重新填满我的肺叶,让我不用窒息而亡。 我一鼓作气,全盘拖出计划。 “您知道吗,这座城市的供能系统,让整个切尔诺伯格飞速发展的秘密,现在也仍然在我们脚底正常运作。” 如果丧失叶莲娜这项机能,名为博卓卡斯替的装置无法继续毫无滞碍地运作。 那就把结局再次改写。 “虽然告知我这一切的人有所隐瞒,但我十分确信这项装置的来源,是史前文明。” “……你想怎么做?” “和罗德岛那位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博士一样。我有足够的能力利用它来救下霜星小姐。”我谨慎道:“但我需要时间,还有信任。” “我无法,相信你。” 我的心猛然一沉。 “事实上,我们相信的,最后都暴露。只是些,慈眉善目的,恶徒。” “如果您在意的是那件事。那么……”我深呼吸,快速思考这笔交易的难度,达成目标的可能性。 “就让我们打个赌吧。” 第39章 运气 距离两座城市相撞只剩最后几个小时。 打赌的输赢暂且放在一边。 众所周知,温迪戈的直觉异常准确。 准确到没有哪个傻瓜会把温迪戈放进赌场。 回到研究所遗址,我将霜星的尸体,暂且是尸体轻轻放进平台,启动了装置。 屏幕上满是熟悉又陌生的文字。 凯尔希介绍装置的时候,眉头紧锁的告诫我。 “这台机器被设计来治愈它的操纵者。但是,感染者进入石棺之后,意外发生了。” “从目前的几次经验来看,也许这台机器只能逼迫它的患者向他们最古老的一面转化,而不是治愈。” “而且它只允许我来操纵它。” 但。 操作台上每一个按钮都贴心标注了中文。 机器的底部还密密麻麻印刻着说明书。 贴心的有点过分。 或许你会觉得很扯,但真相就是如此直白且盲目。 那些在所有人看来繁复精美的装饰花纹,其实不过方块字。 过去的经历和记忆,以及这些年积累的知识。 要是还不会操作根本说不过去。 控制功率重新编程,加入从别的地方收集前文明产物,我有信心利用石棺治愈世界上任何生命。 如果不是这个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八十天被来自泰拉各个角落的视线紧盯着,等我退休后,完全可以学着佛爷在这附近的巷子里摆个摊。 摊上不必放别的,只要时常挂着“悬壶济世”的旗子就够。 保准赚到盆满钵满。 唯一的缺点是,我暂且不能保证几年后棺材里出来的是一只名为霜星的兔子还是卡特斯。 全凭运气。 姑且就理解为赌博的魅力吧。 * 安静到极致的地下空间。 红色的微光将一切照射的暧昧不清,机器运转的低沉轰鸣代替了很多东西。 当意识到霜星已经成长为足够支撑博卓卡斯替生命的人后,我的思虑达到前所未有的缜密。 先是想尽一切办法勤快接单,借机收集切尔诺伯格的情报。 启用暂时不能独当一面的科学家。 想尽一切办法和罗德岛搭上线。 获取他人的信任。 ——在这件事上起初我一点头绪也无,如今居然连大尉都能忽悠,让他把霜星托付与我。 请原谅我无法在这里将详细的秘诀和盘托出,但他妈的,我真的是个奇才。 就在我为自己所剩不多的机智沾沾自喜的时候,科学家不情不愿的简讯出现在我终端的通知栏里。 我低下头,点开消息。 没有配图,只有一个定位和干巴巴的一句话:“陈晖洁在这里。” 有点不妙。 以我对他的了解程度,以他对小陈的厌恶程度。 陈晖洁八成是快要死了,否则他的消息里不会出现除任务完成以外的字眼。 几乎没有思考,我的手指下意识在键盘上移动,打出几个字。 “拜托你了。” 所托之事未言明,但懂的人自然懂。 就在我幻想着一切已经万无一失时,现实还是紧迫地给了我下一个大嘴巴子。 我还是低估了科西切的狠戾。 垂死之人的挣扎,回光返照般不寒而栗。 塔露拉被无数市民簇拥着,冷眼看着一切。 台下,是被卸掉头盔露出森森白骨的大尉。 那身年久失修的铠甲,似乎抵挡不住平民的石头。 在他前面,是一无所知被蒙蔽的人们。 在他身后,是满头是血,大口喘息着的龙门前警察。 ——陈晖洁在这里。 第40章 我与陈警官与一段往事 说到陈晖洁。 原本没什么好说的。 老陈家原本也是名门望族,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到她这里连祖宅也废弃了。荒废的宅子杂草丛生,渐渐成了那条街远近闻名的鬼屋。 我也得以相对优惠的价格在那附近盘了几个铺子当安全屋,平常不用的时候就雇了几个长相过得去的伙计喂鱼养猫卖咖啡,算是整了点年轻人喜欢的产业。 可惜生意糟糕,入不敷出。 我思想想后,一拍脑门才意识到,还得是陈氏鬼屋害的。 成也萧何败萧何。 但没了老陈还有老魏。 老魏,魏彦吾,龙门首脑。军政贸易总统领,绝对意义上的龙门一把手。要不是头顶还有大炎那些腌臜玩意,他能爽死。 作为她的侄女,陈晖洁从维多利亚什么贵族近卫学院毕业后就考上龙门公务员,入职近卫局,过上了羡煞旁人的零零七生活。 不是特工。 是二十四小时工作制。 一夜之间,龙门市多了个无处不在行侠仗义的陈警官。 “好歹是个官二代,还留过洋,怎么毕了业就能一天天的在街上给人贴罚单?”我的视线从三八大杠上移到违章停车罚单最后到小陈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满脸黑线。 “刚入职,在实习,没定岗。” 看到是我,小陈警官立即把原本的二十五狠狠划了改成三十,同时拉着我的衣领凑过去压低声说:“我警告你,最好不要乱讲话,什么官二代,我和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纸包不住火。你以为自己瞒的很好,其实你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你那些从底下摸爬滚打上来的同事看穿了。有好好的办公室不坐学着人下基层,闹不好人家个顶个都把你当猴看呢。”我叹气,真心诚意。 “……要你管!” 她先是一愣,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脸开始涨红,一路红到耳根。紧接着是震怒,眼睛里快要射出激光来的那种。具体表现为,把罚单的价格提到了五十块。 好个震怒——有些人你花一辈子都惹不起。 我又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快速将罚单收到兜里。 咱就是说,龙门币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说着把她从柏油马路上拉回人行道,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点了一杯冰咖啡递过去。 “就这样一天天当个协警?给人贴罚单帮近卫局敛财?然后一路做到财政部长?” “不,我要申请到一线去,我要加入特别督查组。” 小陈一饮而尽,然后狠狠捏扁易拉罐。过马路到对面进行垃圾分类时,她顺手帮扶了一个老奶奶过马路。 老人家乐呵呵的朝她说了几句教科书上感谢的话,换来她无比严肃诚恳的点头致意。 还得是老陈家。 特别督查组诗近卫局里相对独立的部门,也是最特殊的存在。里面的警官因为常年在一线打拼,大多不到两年就得嗝屁。 当场暴毙或者源石病。 医保公司不让他们买,养老保险追着他们要钱。 所以官方顺势而为,规定特别督查任期为两年。 大概可以翻译为“撑过两年,您就可以光荣退休,再也不用上个班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啦。” 如果可以撑得过的话。 “我知道现在的近卫局隐藏着许多问题,映射着现在逐年攀升的犯罪率和伤亡率。但是无所谓,我会一步一步来,改变这一切。” 小陈露出向往又挣扎的表情。 “因为这是你告诉过我,唯一能证明我自己方法。” “……” 太阳完全西沉,原本默不作声的路灯,不知不觉“啪”的一下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反复琢磨小陈的那句话,竟笑了出来。那个瞬间,我居然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人,感觉很好。 第41章 我与陈警官与公路尽头 龙门市有一条国道背对着市中心,自近卫局更向西边延伸,道路尽头则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荒地。这条国道一路上就这样在静谧的钢筋水泥森林中蜿蜒蛇行,直至引领驾驶员来到城市尽头。 虽然这是一条双线车道宽的国道,但是连路灯都久疏问候的路上并没有太多车辆往来。每当夜深人静,国道仿佛就像是被遗忘在这片宁静当中。 这种情况持续到陈留洋归来。 午夜时分,有一头漆黑的野兽划破深夜的安宁,急速奔驰。 产自雷姆必拓,r052xsg,双缸水冷发动机,排量仅为24。 “实惠大碗,您公路赛征途的第一位伙伴。” 选自某杂志广告页。 事情是这样的。 持续这辆车所能达到的最高时速一百三十公里,驾驶着高级公路车在大大小小的街道疾驰,是陈赶往案发现场的标准。 “在此之前,我需要一点练习。”陈正经八百道。 亿点。 “陪我。” 陈甩出银行卡,我举手投降。 咻。 以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在国道上训练驾驶技术,竟然是一位还在实习尚未定岗的预备役警官。 “你看,你看。我的速度逐渐稳定了,对不对?” 小陈兴致勃勃扭头,满脸得意的笑容。 虽然耳边剧烈呼啸的风声基本把她的话淹了一半,但我还是能从那两片唇中读出无与伦比的兴奋激动。 青春。 “是啊。”我的眼睛有点飘,伸手将她的头扭转回到正对道路的位置。 不用听,也能猜到陈正兴致勃勃想要我夸奖她的驾驶技术。 但每次转弯变速,少女刹车和转向的动作异常随意且粗鲁,车道变换更是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实在很难让人夸出口。 “之前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驾驶课,可惜每次都只能绕着操场转圈。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宽敞的地方跑呢!感觉真是棒透了。” “你是说……驾驶课?” 那什么贵族学校居然还教授学生驾驶课,按理说我不应该发表任何意见。但以时速一百公里,在蜿蜒的夜路上疾驰,并且将控制权交给一个第一次在公路上开车的纯血新手。 我连维持不自然的笑容都做不到。 一般来说,这种一不小心就可能遗恨终生的活动我是绝对不会参与的。 “放心,我的成绩一直是所有人里最好的。”小陈深深吸气:“你说过我一定能做到,所以我一直坚持下来了。” “……嗯。” 没办法了。 我呆呆看着陈晖洁的后脑勺,在认清了少女的真实想法后,我的心里比耳边呼啸的狂风还要凌乱。 随她去吧。 就在我满心希望这趟在鬼门关来回蹦迪的旅途能够赶快结束时。 不出意外,意外发生了。 一股尖锐如同刀锋般的寒意从黑暗袭来。 “停车。” “?” 陈晖洁一时半会显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好在本能没有继续加速。 不够。 没等小陈反应,我扑向她,硬生生把她挤到我胳膊能够握住把手的位置,两只手死死摁住刹车,减速同时快速靠边。 紧急刹车锁死了驱动轮,代价是轮胎不断冒出滚滚白烟和刺鼻气味,r052xsg在路边开始滑行。 万幸道路笔直,车子没有打滑。 这期间那股气息依然持续,从黑暗中延伸触角。 杀气。 “什么人?” 车头透射在路上,光环中间赫然是一道怪异人形剪影。 没有常见龙门人的猫猫耳朵,头顶上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单角。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车辆疾驰而来的危险,若无其事伫立在道路中央。 只要稍微配合一下现在的时间点,谁都不会相信他只是一般路过的鬼族。 “你们谁是陈晖洁?那个给阎罗大爹贴了十八张罚单的实习生?” 车辆的动能最终屈服于轮胎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力,在与对方不到一米的距离勉强停滞。 对方那双诡异的死鱼眼瞪着我俩,面无表情。 不好。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人买了你的命。” 该死哩。 真,要命的来了。 第42章 我与陈警官与面子果实 真倒霉。 真的是超倒霉。 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你欠了她的,和她在一起总是麻烦不断。 这种人要是碰不上还好,一旦粘上,想甩也甩不掉。 十八张罚单,听起来就很离谱。 更倒霉的是,这事完美的扯到我这。好端端一个杀手经纪人,竟然要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陷入大半夜在无人公路上被截杀的地步。 阎罗大爹是龙门黑道里有名的七天一杀。有时欠他高利贷只要拖过一天,也不必计利息,他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小老百姓给干了。死在他的手中,根本不需要像样的理由。 能惹上这样的阎罗,也得亏近年来近卫局尸位素餐,干事实的年轻人流失严重。 有时候,人家一天的收入就可以买到那些年轻人的命。 人命真贱。 我下了车,将少女扶正。 刚才情急之下把她像抱枕一样压扁确实不太妥当。 好在她从来都瘦的就剩一把骨头,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夜晚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轮胎烧焦气味。小陈若有所思,眼神飘忽,抿着唇,嘴角一会微微上扬一会又下沉。和六月的天气一样捉摸不定。 ——被杀手找上门来的人会有这种表情吗? 但我没空细想,勉强自己去和来人交涉。 走上前的时候,我的脑中快速浮现每个杀手都需要牢记的三大法则: 一、不要爱上目标也不要爱上委托人。 二、接下的委托一定要完成,除非任务目标是你自己。 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即便喝醉了,睡梦中,开车时,也得牢记。 当杀手只要遵守三大法则就好,但经纪人考虑的就很多了。 杀人很简单,但救人却很难,思考强度远胜前者。 别误会了,我不是说要保护小陈,让她免于刺杀。他妈的一个杀手经纪哪来的余力心地善良,我只不希望自己被波及,和一个官二代死在无人所知的荒郊野岭。 死后新闻报纸的标题要是不清不楚,我又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拿源石抵着人家的脖子要编辑给我改一下。 龙门的杀手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站在我们面前的鬼族看起来并没有携带大件武器,又光明正大截胡,那八成就是近战派。 擅长近战,惯用小型武器的鬼族杀手,记忆里仅有三人。 其中一个很久没有接单,不知死活。另外一个我认识,听说正准备退圈加入近卫局,不知真假。那么依照消除法得出的结论就只能是—— 就在我要开口询问对方身份时,小陈直接一个原地起跳,从我背后冲出。 砰砰砰! 警用随身铳无法捕捉漆黑的身影,花生米白白掉落在柏油马路上,叮叮咚咚滚落到灌木丛中。 “啧。” 小陈发出不爽的语气助词,近卫局统一佩剑出鞘。 源石技艺激活,剑身发出红色光亮,朝鬼族袭去。 对方上半身后仰,恰好躲过,同时抬脚,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踢向小陈的下盘。 “!” 小陈虽然惊讶,但还是勉力躲过。 可紧接着第二拳,却让黑暗中散发出血腥味。 被打中了,这一击威力惊人。 黑暗中对方的拳头一闪而过金属光泽。 居然戴着指虎。 陈晖洁九转黑铁剑,左削右刺,气势压人,却每次都差一丝。让人怀疑忍不住是不是所有鬼族来龙门前都会特意点满敏捷。 她迅速调整步伐,试图找到对方的破绽。可惜敌人动作异常迅捷,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躲过她的攻击,然后反击。 单方面的凶暴屠戮。 又是一拳打来,陈晖洁只来得及侧身避开一部分冲击力,被重重击中肩膀。 碰撞,碰撞,还是碰撞。 小陈的眼神依旧坚定,却架不住体力流失,节节败退。 没有惨叫,没有惊慌失措,无法喘气的束手就擒。 该说是不怕死还是不怕死。 我上前一步,拦住拳头。 “大兄弟,方便给我个面子嘛?” 第43章 我与陈警官与社会学 大概是因为风格问题,用拳头杀人的杀手寥寥无几。 拳头对上剑。 陈晖洁败的清楚明白。 不行就是不行。 削瘦,精密,每一块肌肉都是为了攻击存在。 只为捕捉那一瞬而逝的杀机。 杀手野人。 传闻他来了龙门第一天就被骗到身无分文,万般无奈去打了黑拳。但为人不懂变通,坏了老板下注单子,钱没拿到还被道上倒追好几个月。 想来鬼族本不擅的躲避技能大概也是在那段时间历练积累下来的。 当一个人的生命还有价值的时候,谁愿意死呢? “给个面子。你大概不知道,要是这孩子被你杀了,咱们也差不多了。” “法则之二。”职业杀手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可别介。”我哎呦喂呀地怪叫一声,替他将拳头收回口袋:“大晚上守在这里也怪不容易的,你和鬼叔可别被人当枪使。” “……” 大概是鬼叔的名字好用,他沉默了半分钟。 然后,我开始组合口技进行劝退。 “替我向鬼叔问好。” 我发誓,这是我平生最棒的演讲。 为了把野人劝回去,让他宽限几天。我甚至拍胸脯保证这个单子三天之内会被我解决,他和鬼叔不会因此承受任何损失。 “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辩论赛的时候,无论拿出多么华丽的观点,都无法真正说服对方辩友。 “因为彼此利益不一致。” 所以我让野人打从心底了解自己的处境,最坏的情况,以及我们干这一行的不易,才勉强拿到他的认同。 “三天?” “三天。” 我信誓旦旦,送走对方,可一扭头就看见脸完全垮下去的小陈。 “你还好吗?他已经答应放过你了,后面的事你不用操心。其实你输的也没有太难看啦,这几年在学校肯定学了不少,只是差点实战经验,再努把力肯定没问题。” “……笨蛋。” 她沉默的听着我宽慰的话,脸上突然青筋暴起,厉声打断我。 随后小陈有些自暴自弃转身,跨上车子绝尘而去,把我留在原地。 午夜的郊区,龙门最荒凉的国道上。 我没叫住她,我没能叫住她。因为我压根没明白。 我有点火大。 已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却还是被莫名其妙嫌弃了。 难道有钱人的腿是腿,普通老百姓的腿就不是腿了吗? 但我没办法,只能认命继续往回走。 按理说,小陈应该骑着她的小摩托一路回家。 可我没走多远就看见她和那辆机车停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我觉得有些奇怪,快步走过去。 只见少女站在路旁,不停呜咽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肯相信我……没有……一次也没有……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路灯下,陈晖洁露出难过又挣扎的表情,眼泪变得很重,重到眼眶无法含住。 似乎因为我的行为,刺伤了少女脆弱的自尊,导致她哭泣着不停低喃。 ……陈晖洁。 为什么要哭泣?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陈晖洁吗? 就算是输了这一次,只要还活着,不就还有很多赢的机会吗? 你明明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要证明自己。 夸下海口说自己完全不一样了。 结果一转眼就回到小孩子时候—— 最后,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我压根没有上前。 因为我感觉,自己并不具备将这些话语说出口的资格。 我决定视若无睹。 知识、自尊心、责任心,作为社会人的立场。 留她一个人。 午夜的郊区,龙门最荒凉的国道上。 时过境迁。 核心城居民区,那个霜星和游击队宁死也不愿意波及的地方,被败走的黑蛇作为后手随意推出。 在所有感染者的注视下,陈矗立在塔露拉面前。 赤霄暴露在空气中,德拉克的烈焰在触及剑身的刹那就蓦地消失,仿佛赤霄正大口大口地吞下热浪。 第44章 见证 好热。 超越阳光的滚烫,试图蒸发空气中每一粒水分子。 我想起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我和陈晖洁之间也爆发了如此激烈滚烫的争吵。 那是,刚刚登上核心城的时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明明或多或少知道那个人不是她,她有可能被人操纵了,这几年里却什么也不对我说吗?”她激动地提起我的衣领,抄起拳头就准备糊我一脸。 我不躲不闪,大概是心里不觉得她会真动手。 “冷静一点,小老板。想想看,就算我在这之前把什么都告诉你,就算你知道那个人不是塔露拉又能怎样,你能做到什么?科西切从来不是蠢蛋。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事,也是不希望你一个人冲动行事,白白在人家地盘送人头。” 话说到这种份上,我感觉自己已经太超过。 没有办法。 从塔露拉被带走的那天起,就注定如此。 而且—— 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科西切也做不到那种份上。 唯独这句话,我不愿意告诉她。 “……我想也是。” 陈晖洁难过低声道,同时缓缓放下拳头。 “那你等着看。” 小陈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脱离了大部队。 和过去每一次一样。 我记得很清楚。 临走时,她又露出了那种令我胸口烦闷的眼神。 有个前辈曾经告诉我,很多杀手杀人,是为了有一天不杀人。他们被生活逼到走投无路,以性命交换金钱,换取在世界上苟延残喘的资格。 “听说你来自一个没有源石病的世界,那里一定很美好吧。” “去你妈的异想天开。” 忘记已经被多少次问到类似的话。 但问题的答案我从未说出口。因为我清楚,整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理解。 没有一个人—— 我闭上眼睛。和过去千千万万次一样,我拿小陈一点办法也没有。 广场上,事先准备好的陷阱,煽动仇恨和恐惧。 “明知是陷阱,为什么要去?” 石头从四面八方丢向大尉和他的士兵们,所有人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但大尉依旧选择不反抗。 ——倒不如说他无法反抗。 格罗瓦兹尔死亡的潮汐一直淹没着他的内心。 事到如今,就算是大尉也没办法再度下令对平民动手。 一早就准备好的,死局。 我跃上房顶,观看一切。 只见一块抛出完美弧线的石头还是击中了少女的额头,鲜血很快从伤口处流下。 少女撕下制服衬衫的一角,将条状破布缠绕在手与赤霄剑,让她即使被砸伤到无力握剑,剑也不至于脱手。 陈晖洁一动不动,双目垂闭,赤霄剑重新归鞘。 被仇恨煽动的人群,参与围剿的整合运动小兵。 弩炮、骑兵、弓箭陆陆续续赶到,加入合围的阵势之中。 不由自主,我的两手手心皆是紧张的黏腻汗液。 这些年来,我见过少女使出数百次赤霄剑术。 日日夜夜。 所以我知道陈晖洁的姿态,绝非束手就擒,而是背水一战。 蓄势。 她正在凝聚全身的气力,跟无可比拟的锐意。 无形的浩然正气从大尉和他士兵组成的山后发出,穿透参与围剿的平民和整合运动。 陈晖洁缓缓扫射周围,瞪视着每一双藏在假面之后的眼睛。 不知为何,每一个人都本能移开视线。 想要动手,却莫名无法动作。好像只要一动,一次多余的呼吸,立刻就会被那股气势压扁。 要说是塔露拉利用平民的命逮住了陈晖洁和大尉,不如说是他们两个人包围了那些没有灵魂的整合运动。 曾几何时—— 陈晖洁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人群之后操控着塔露拉的科西切身上。 “竟然……想要正面突破?” 它笑她。 所以少女也笑了。 “喂!肠粉仔!夏阿宁!”她突然开口。 把蹲在楼顶的我吓了一跳,身子一颤差点从天台边缘掉下去。 “你在吧。” 不是问句。 我点点头,没有选择出现,也没有回应。 “你最好给我看清楚。”她说。 什么鬼。我还未反应,赤霄剑已经炸开一道炫目的红。 第45章 看到了不起的东西 “拔刀之招,当破即破。” 这是怎样的剑法? 已经无法用剑法形容。 快到极致,看不清半点动作。 完全无视周围环境的束缚,狂野的向四周屠戮。 “泪锋之招,当断即断。” 无可抵挡。 负责围剿的整合运动在陈晖洁发动压榨性屠戮时,全都像静止的雕像般呆立。脚上生了根,手上爬了藤蔓,任凭赤霄的火红劈来,然后横七竖八。 没有惨叫,没有惊慌失措,无法喘气的束手就擒。 “泪锋之剑,当弃即弃。” 赤红的夕阳也黯然失色,场上刮起悲愤凄绝的风。 地上躺满了整合运动的尸身,但陈晖洁还是没有停手。她的眼神坚决,毫无动摇,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持续与自己的战斗。 以如此动人心魄的姿态。 “云裂之剑,当立即立。” 炸裂,炸裂,还是炸裂。 面对塔露拉极致到纯粹的源石技艺,陈晖洁索性闭上双眼。 感受着纯粹的气息,连热量形式的法术都被赤霄剑锋劈开。那柄传说属于帝王的剑,在陈晖洁手中迸射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我也跟着她闭上双眼。 我看见了—— 七月七,晴。 硕大的庭院,小陈率性拔剑,双手持剑举平,两腿撑开。只有新手会用,相当老土的起手式。 老魏一手抓着腰上的赤霄,另一只手压根是摆设,看似随性地绕着女孩踏步。 一个沉稳持重,一个漫不经心。 唰! 老魏的胸口被小陈的猛袭轻飘飘擦过,只是抬手间,陈就已经被甩出攻击范围,踉跄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很扎实的基本功。”魏点头。 仅此而已。 我看得出来,刚才那下他居然只放了一整个太平洋的水,本意是想要让小孩摔一跤,挫败一下初学者的锐气。 结果小陈稳住了。 “再来!”小陈咬牙。 “但你的剑缺少了很多东西。”魏一个大踏步。 “缺了你的血!”小陈啐了一口,狠狠冲刺。 然后转瞬间就摔了个狗吃屎。 没完全稳住。 我看见了—— 七月七,多云。 “弃剑。”魏大喝,雄厚至极的力道完全呼应他的意志,完美的劈砍。 小陈退无可退,抬手硬吃,全力格挡。 哐! 沉闷的巨响,陈脚下地面微陷,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弃剑!”魏怒吼,力道再上两成,自上而下。 空气中爆发出刺耳尖锐的金属鸣音,剑没有脱手,但陈也再举不起手臂。 出鞘却没有饮血的赤霄。 以陈为中心的风发出破碎的哀嚎。 庭院里的干草俯身,断开几道波纹。 漫天纷飞青草屑,点点血花呼吸间。 陈一阵眩晕,跪下,手撑地,大口喘息。 没能做到。 就这样。 “到底,什么是赤霄剑法?”我问。 “无论是谁,只要心中存有天下第一的志气,就有机会挥出天下第一流的剑。”望着少女眉头紧蹙的睡颜,不苟言笑的老魏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摇摇头:“可惜,我大概没再机会看到有人挥出这样一剑。” 言语中,怅然若失。 “不补上那样东西,陈晖洁的剑,终究是二流。” 他至始至终觉得少女无法达到。 我看见了—— 硕大的广场中央,被数百名杀气腾腾的感染者团团包围,几十名弓箭手吆喝成阵。平民们吓得瑟缩在街道两旁,双腿发抖。 人群中不可一世的黑蛇再也笑不出来。 恐惧爬上他苍白的脸。 少女浑身浴血,视死生为无物。 越靠越近。 数百次生死交错。 数千个日日夜夜。 数万次斩击劈砍。 陈晖洁终于到达了那里—— 第46章 博弈 “呵——哈!” 陈晖洁奋然一声平地清雷的巨啸,震得连只能咬牙守在外围的盾卫们都错然一愣。 她独特的源石技艺,攻击却突然明显到一看便一目了然的程度。 双手发力,将意志灌注在赤红的剑刃,一口气劈向塔露拉的正脸。 这种手法相当粗暴,却完全贯彻了赤霄剑法的意图。 不舍不得,不弃不立。 全心全意只想着劈开眼前的阻碍。 连一直摆出游刃有余姿态的塔露拉也大惊失色,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 不,真的是这样吗? 只见人群中塔露拉唇角微勾,露出一个释怀且天真无邪的笑容。 闭上双眼。 只有一条活路。塔露拉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停止反抗,完全放弃任何防御。 停止了。 时间似乎停止了,赤霄剑悬停在塔露拉的头顶。 飕。 赤霄剑再度逼近塔露拉的咽喉,削过银发,血丝一线飞逸,却再无寸进。 得手了——双方都如此确信。 失败了——双方都同时领悟。 在彼此都确定能够杀死对方的战斗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错。 塔露拉的眼中只有陈晖洁。 陈晖洁的眼中只有塔露拉。 小陈猛退数米,虽然速度并未减缓分毫,但赤霄剑的气势已经衰落。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少女呼吸急促,脊背冒出的冷汗浸湿衣服。 随着剑术日益精湛,她已经许久没有花过这么长的时间死斗。在龙门,没有罪犯能有这样的本事。 “为什么……为什么不还手?” 陈晖洁痛苦地看着她的敌人,她的姐姐,整合运动的领袖。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晖洁……我不想再与你战斗,不想再伤害你了。” 一抹令人怀念的声音传来。 抬眼看去,少女的眼神一如往日,有如暗夜星辰般温柔闪耀,柔和的注视着气喘吁吁的陈晖洁。 “你的剑术气势惊人,耀眼夺目令人惊叹。这些年你成长了,长成了。但你为什么总要与我的同胞们作对?阻扰他们夺下龙门,令我伤心?你为什么不能到我的身边来?你难道不想知道是什么把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听得出来,塔露拉这番话倒是真心实意。 “当然!我想知道……我怎么会不想知道!我想知道这些年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陈晖洁殷切说,仿佛半睡半醒地沉浸在梦幻当中。 好像塔露拉又从侵害龙门的幕后黑手,侵略乌萨斯的急先锋,欺骗同胞的背叛者变回了二十年前她的姐姐。 那个从阴沟地狱里将她照亮—— 耀眼的太阳。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现在我们都是感染者了,为什么我们还不能站在一起?我们的重逢难道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塔露拉高声质问。 焦躁感逼迫着。 转瞬即逝的温情结束,陈晖洁看着塔露拉,眉头越来越紧。 停顿了一下,陈晖洁摇了摇头。 “不……你搞错了。” 塔露拉的笑容僵结。 赤霄归鞘,陈晖洁深深吐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慢慢站了起来。 “我想知道,是因为我想阻止这些事情再度发生。我想知道,是因为我要判断你的行为,揣摩你的动机,比照你的案例。我想知道,是因为我要认清你现在所做。我想知道,是因为我要看清有多少罪恶卷入其中!” 塔露拉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至于你,塔露拉……或者说是,科西切……我不管你是谁。我来,是来履行我的职责的。” 没有意外,陈晖洁选择再一次举起赤霄。 “我已经看到你到底错到什么程度。不经审判就夺走生命,背叛同伴的信任,引导感染者走向深渊——无论你是谁,你只是一个草菅人命的阴谋家。” “我的剑不会让阴谋家逍遥法外。” 就这样。 第47章 扒皮 “无论你是谁,我的剑不会让阴谋家逍遥法外。” 没有寒暄,没有笑声。 这句话非常坚定。只有当一个人赌上自己的坚持时,才会用如此坚决的语气。 “你太令我失望了。” 沉默。 沉默之后,站在陈晖洁对面的塔露拉,带着冷静到极致的表情俯视眼前少女,质问:“呵呵,你来这里,居然是为了和我断绝关系?” 一股刺耳的冷笑冷冷地从被滚烫包围地塔露拉身体里蹿出来。 “你以为我是什么?你听信了谁的谗言?让我想想看。罗德岛的卡特斯?不,她只是个虚伪的感染者战士,你和她唯一的交集不过是这次魏彦吾一手促成的合作。” “合作,可笑的合作,一个借刀杀人,一个虚与委蛇。” “你没有资格这样说阿米娅和罗德岛。” 小陈立即出声打断了塔露拉,但能感觉到,扰乱她心绪的却是另一种焦躁。 她已经预感到塔露拉真正的攻击目标。 完全是下意识,她的视线朝着我所在的方位飘移了一瞬。 因为少女的要求,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与陈晖洁视线相对时,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 不好。 轰。 耳畔响起空气的沸腾声。 神知鬼觉,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灵魂飘出身体,本能般一瞬做出反应,从高台上猛地滚落下来,摔进一片碎水泥钢筋屑中。 完全同一时间,头顶上火花四溅。 原本我藏匿的位置已经被轰出一片墨汁般深沉的焦黑。 受到物理冲击而剧烈疼痛的膝盖,头发烧焦的味道让我精神一阵恍惚。虽然需要快速找到遮掩物来躲避下一次可能会到来的攻击,但身体压根不听我指挥。 怎么说呢,眼下的情况,有种大限将至的美。 “阿宁————!” 居然激动到连嗓音都变了。 陈晖洁快速朝我的方向扑过来。她一边挥动赤霄,一边冲着这里突击。穿越人群,少女翻身滚到了我身边。 大概是害怕我死掉吧。忽明忽暗的视线里,她的表情异常狰狞恐怖。 是我这二十年从来没见到过的样子。 凑近一看,那双赤红的双眸波光荡漾,眼睛里闪动的光不像是假的。 “喂喂……晖洁,哈哈咳咳……我还没死呢……” 甚至只是被法术的余波冲击了一下,连个像样的伤口都没有,只是嘴里有点血腥味。 根本不值得。 “抱歉……是我大意了。”她轻声道。 看到少女惊慌失措的样子,我胸口意外有些沉闷。 坦白说,这片大陆上替我哭泣过的人,最后都不得好死。 “是了,你长成了今天这副样子,那个人功不可没。”塔露拉空挥手中的骑士长剑,眼神冰冷又炽热:“陈晖洁,你不信任我,却信任一个外人。” “你别想碰他!” 咆哮着的小陈一脸扭曲。向下看去,她的脚踝一片焦黑赤红。大概是刚才往这里冲的时候被法术波及。 明明已经受到会影响行动的伤,但她的气势不弱反强。 丝毫不畏惧陈晖洁的压迫感,塔露拉眯起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我,嘴角勾起极为嘲讽的冷笑: “为了外人而对自己的亲人刀剑相向,晖洁,你可真英勇。” “一个身负诅咒的异世而来幽灵,一个欺世盗名战场上的操盘手,一个利益至上的掮客。” “呵呵,我天真的妹妹,你大概不知道这个人手上到底沾着多少人的血。” “你大概不知道,他那具腐朽的身体历经了多少岁月。” “你大概不知道,多少年来,他变换身份,藏于幕后操纵着战争。从卡兹戴尔到乌萨斯,从雷姆必拓到叙拉古,王庭、骑士团,猎人和黑手党……他像操纵棋子一样操纵过多少人的命运。” “你大概不知道,就连我的父亲,你的母亲,也不能幸免。” 此话一出,握住我的手一瞬冰冷。 第48章 以我之手 如果你想杀一个人,却因为太忙不能自己动手,聘个杀手是个选择。 不管你想雇佣哪种人做哪种事,越有钱的话选择就越多。 在泰拉,一箱满满的钞票,就可以雇佣到w这种级别的炸弹狂魔。想象你的仇人将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不满意都找不到理由。 如果你没钱,略施小计也能拼凑出廉价的方案,无论在哪个太阳照不到的阴曹地府,总有几个刚好家里有病入膏肓之人的感染者,愿意为了几张钞票,穿戴整齐和源石炸弹一起拥抱你的仇家。 同理,引发国家之间的战争也一样。 只要得到的利益足够大,资金和人命就只是一种必要的前期投资,只是一串不起眼的数字。 就像是在龙门赌场里不分昼夜运转的轮盘,赌徒们只需注入本金,压上筹码,而后等待。 你难道还没有看过吗? 注定毁灭的土地,它的糟糕和荒凉,我完全无法用言语描述,这就是我们发现的土地,这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以大胆地说,这里不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改变丝毫。” 古堡中的空气还是一样沁凉静谧,枯朽木头的腐烂气息,从细长的天窗中照进来些许微弱月光,让鲜红也蒙上一层昏暗的温柔。 “陛下,我并没有您理想中那样强大,自然也没有您理解的那样自傲。” “权利无法腐蚀我,道德无法约束我。” 因为我从不站在任何一方。 我点燃了一根枯木,随手将它丢进燃烧炉。 小小的火星在黑暗中画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无数次场景的复制。 毫无新意的日常。 层层叠叠的感染者尸体,在接触花火的瞬间爆发出剧烈耀眼的光芒,随后逐渐归于平静。 废墟之上,气温缓缓上升。 “混账!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做了一次尝试。” 在你借我的手处理那些无辜的感染者后。 在你尝试戳破我的那些小秘密后。 在你彻底惹怒我后—— “逆臣!你明知道费奥多尔不是合格的继承人。” “当然,所以他现在是唯一继承人。”我淡淡响应。 完全破罐破摔了。决定炒掉老板后,员工的一切行为都不再受约束,唯一起作用的是所剩不多的道德感。 通俗一点,失掉利益控制权,所谓的上下级关系只是一坨屎。 但王座上的人显然没能明白。他皱起眉头,狐疑地上下打量我,就好像观察什么新型物种。 也许他正好在想,我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 “以你的谋略见识,难道看不出这不过是片刻平静?”他挣扎着问。 “所以将会有一场惨烈的失败即将到来,让这个以征伐为乐的国家停下脚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我无奈摊手。 “无奖竞猜,这个国家在过去最好足够弱小,足够岌岌可危,才能足够击垮帝国不可一世的桀骜自大,才能足够终止它自我毁灭的步伐。” 沉默。 “原来如此。” 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突然睁大眼睛,颓然瘫在王座上。像是突然理解了什么,这位一手缔造了如今的乌萨斯帝国,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一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死亡是人类社会的一个安全阀:不管一个领导人有多坏,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死。 同样,不管一个领袖有多好,他手中的权力也终将被传递给别人。 我的计划简直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这就是预言所示,死亡与新生。”他明白了。 “呵,这居然就是命运。”但他似乎又不太明白。 作为无神论者,我厌恶着这些将力所不能及之事推脱给命运的恶徒。 “竟然是这样的命运。”弗拉基米尔轻声感慨,认命般闭上了双眼:“愤怒不会改变我的命运,我征伐一生,也不会让周边的国家忍让乌萨斯的贫瘠。” “是的,要怨就只能怨您中意的继承人生错了时代,生在您和您的乌萨斯大厦将倾的时候,人人都这么虚伪、迂腐和势利。”我轻声道。 1073年冬,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去世,费奥多尔·伊凡诺维奇继任。 次年春天,乌萨斯与东国之间的血峰战役爆发,战争最终以乌萨斯战败、东国获胜而结束。 第49章 回音 听到那些过往自顾自从塔露拉嘴里透露出来,我感觉像是被当头一棒。 不愧是黑蛇。 精神的源石技艺被他玩明白了。 表面上,他是在拷问陈晖洁,消费她的意志。 事实上,他这个表面也正在成真。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护住我,将我拉扯到后方的那双滚烫的手一下冷却。 没能看到小陈的表情,我一点都不失望。 甚至还有点事后才能察觉的庆幸。 我维持着体面的沉默,对面的塔露拉也暂停下来,仿佛在确认少女的回答,然后再带着百分之百的信心迎接胜利。 但没等我发出多余的声音,陈晖洁在那之前便开口:“无论我身边站着的是谁,塔露拉,一个善良的人是不会想利用我身边的人去击倒我的。” “而一个利益至上的掮客不会想着去帮助弱小。” “一个欺世盗名的操盘手不会替他人的理想处心积虑。” “一个幽灵不会被街坊邻居时常记挂。” “我所知道的夏奎宁,爱贪小便宜、势利眼,装十三,比狐狸还要狡猾,神神叨叨,明明懂的很多却总是瞪着死鱼眼跟我说些白痴才会说的话。哼,讨人厌的家伙……但——” 陈晖洁顿了一下。 “我确定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说实话,这句话可以不用说那么小声,气势都弱了几分。 “引导我,帮助我。” “这些年,每当我感觉到不安痛苦和迷茫,他总是陪在我身旁。” “至于那些……你说的,我所不知道的事。” 少女握住赤霄的拳头松了又紧。 “我会等到这些之后再说。我有能力从废品堆里重新拼出事件。” 话已讲完。 我笑了,塔露拉也笑了。 只不过她是在冷笑。 冷笑一声后,塔露拉精光闪耀的双眸浮出厉色。 “你真是昏头了,你抛弃了你的一切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和我决裂?你不信我,却选择相信一个外人?” “不。”陈晖洁站直,以果决的口吻打断塔露拉:“和刚才所说的一样,我来,只是来履行职责。” “再嘲讽我也没意义,你想让我产生什么负疚感之类的,也随你。” “用我身后的扑街仔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回你。” “我才不会觉得心痛,休想抓住我的同情,我们成大事的人没有那种东西。” 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我凝视着少女笔挺的背影,心底发出莫名奇妙的感慨。 安静而肃穆地聆听陈晖洁说的每一句话,摇摆的内心终于安定下来。 福至心灵,我突兀一笑。 这个时候,我真正懂了。 说她胡闹也好,鲁莽也好,这样的话是动摇不了陈晖洁的。作为前龙门警司,陈晖洁最擅长的就是快速做出判断。 从一而终,比起信任塔露拉,她选择相信我。 相信一个外人。 闪耀着耀眼光芒的赤霄剑,深沉悠长的剑鸣替代了很多东西。 明明不需要仔细思考就能理解,却意外兜了好多圈子。 “我明白了。” 不再犹豫的我,声音居然出奇地比陈晖洁冷静。 “陈晖洁,你说过想要我当你的经纪人吧。” “哼。” “现在我手里正好有个单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沉默。 准杀手暂且没有回答,只是握剑的手不再颤抖。 片刻后,少女回过头来,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双眼闪烁着夺目的光彩,脸上最后一丝阴霾也一扫而空。 一副迷死人的模样。 我笑:“目标是科西切公爵。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得到,此刻他正借助所谓的精神源石技艺,化成诅咒缠绕在小塔身上。” “就做你能做的。” “哼,我会让她罪有应得。” “?你们哪里来的自信?”科西切慌了。 “这不叫信心,”少女活动下手指,抬起头重新面向目标:“这叫责任。” 请尽情去追求吧。 在你眼前已经有一条路了。 而且还是一条清楚到不需要犹豫的路。 第50章 诈骗 重新绽放红色光芒的赤霄,不断吞噬周遭的无形火焰。 我退至盾卫所在的后方,重新藏身于阴影处,看着外面展开的战斗。 这是我的职业习惯。 而脚步轻盈是近卫久经训练后的职业惯性。 快到抓不住,陈晖洁每次攻击都想像是电影镜头被凭空剪掉一段般。 扫清迷茫,少女的表情严肃而紧绷,嘴角却泛着微笑。 这次的战况重现了少女穿越整合运动围剿的剑术,但是短兵相接的二人却和第一回合战斗时大不相同——双方的出招更加直接而激烈、更加精简而凄厉,完全就是力与力的正面较量。 一招一式,一来一往。 没有使用战术欺敌,也不再试探。 陈晖洁只希望速度更快,力道更沉,寻求凌驾于法术之上的会心一击。 并非是写在剑谱上的赤霄剑术,而是千锤百炼后的融会贯通。 “全忘掉吧。” 已经忘记了。 “想使唤赤霄,归根到底不靠剑术,而靠的是心境。”魏彦吾:“如果无法领悟这点,你的赤霄剑术就永远是二流。” 纠结错综、难分难舍的王剑与源石技艺在空气中擦出千百点火星,有如百花绽放一般。 两人的交击的招式已经无法用肉眼辩驳,不晓得过了十回合还是一百回合。一轮激战后,双方终于拉开距离,脱离彼此可攻击的范围。 “呼……” 陈晖洁借助空隙快速调整呼吸。她的视线,集中在塔露拉苍白的双颊上。 一身黑色礼服的塔露拉脸上裂开一道伤痕,红色的液体从她雪白的脸上渗出。 “——” 血液滑落脸颊的感触让塔露拉一阵愕然,伸手按住脸部。 “伤口?怎么会?”塔露拉。 “从我真正自恨意里重生到现在,这具身体尚不曾受到一丁点伤害。”塔露拉。 “哼,一点伤口就让你害怕了?”陈晖洁。 “我还准备制造更多伤口呢。”陈晖洁。 “你真让我伤心。”塔露拉以无畏的冷笑回应她:“龙门真是培养了个好心肠,为了外人伤害亲人的身体,你居然还很开心的样子,晖洁。” “你也敢这么叫我?” 怒不可遏。 让我回想起我数分钟前才这样呼喊过少女的名字,不自然摸了摸鼻梁。 区别对待似乎有些明显。 “你要是想杀我,就下手吧。”故技重施。塔露拉凄惨一笑:“让我解脱,否则我就会杀了你。” 明明嘴上说着放弃抵抗,精神的源石技艺却从看不见的地方伸出触手。 结果而言,科西切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他选择放弃正面进攻,直接走到台前来影响小陈的心智。 “我……二十年前那一次……我……” 剑气乱了。 “是你。那个雨夜,是你不和我一起走。你明明答应过我,却还是留在龙门,留在那条恶龙身边。” 塔露拉尽情控诉。 控诉那些真实的残酷过往是如何改变她。 “但那不是完全。” 真实的谎言。 一分的假话渗入真实的过往,便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思绪。我轻叹,终于明白精神类的源石技艺为什么如此可怕,为什么能让科西切随意在历史上涂抹。 “啊……” 思绪被法术浸染,陈晖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剑气也跟着颓靡下来。 为了赶到我身边所受的伤,在心绪紊乱的同时和冷汗一起攀上少女的额头,令我内心隐隐作痛。 我们终究是,到不了那里。 “动手吧。” 我从怀里掏出终端,回到暗处。 屏幕高亮,三短一长。 “对不起。” ——这是一个信号。 藏身于远方,一直看着一切状况的科学家静静扣下扳机。 第51章 炼狱 “对不起。” 在我低声喃喃自语的同时,藏身于远方,一直看着一切状况的科学家静静扣下狙击铳的扳机。 被瞄准镜锁定,那枚特制的刻蚀子弹无情射穿塔露拉的面门。 已经和陈晖洁数次交手,发挥全部源石技艺的塔露拉。 因为恐惧,而放弃战斗,选择用技艺扰乱陈晖洁思绪的科西切。对他而言,这是绝对想不到的后手。 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 从前以王庭为首的术士们有多么瞧不起拉特兰的铳械,现在少女被射穿的脑门就有多么的艺术。 没有任何征兆,也毫无脉络迹象——鲜艳的朱红血花在大地上绽放。 “啊……” 陈晖洁茫然若失,看着倒下的塔露拉。 颤抖的手,一对噙着眼泪的美丽眸子,无法置信地看着直挺挺倒在自己面前的姐姐。 大概是过于沉溺于过去的缘故,她花了一点时间从突然的变故中走出。 大梦初醒。 她用剑支撑着。 “我记得很清楚。你拉我出去的时候,我打电话找了夏。” “我希望他能杀死那个人,说要带你走的人。”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但是说到底,我十分清楚……就算夏替我杀死科西切,也会有别人来带你走。” “你被人利用了,我也被利用了……我们都被人利用了。” 少女断断续续的呢喃、哭泣声,回荡在逐渐冷却的风中。 宛如溺水之人,每一秒都在濒死的痛苦中睁着度过,这段时间实在太长、太残酷。 “值得吗?” 再一次失去挚爱,又被自己所保护着的东西摧毁,双眼无神的大尉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我身边。 他和场上其他人都不同,于卡兹戴尔,作为魔族,完全明白我的思考与行事方式,也能够理解。 但就眼前的状况,他还是发出了质问。 “奎宁,你和那孩子,我还以为,在龙门,这些年,你已经,被改变。” “……这么说来,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我的‘杀人方式’。”我笑笑。 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开口的时候,嗓子干涩的吓人。 在陈晖洁与塔露拉对战的时候,我可以毫不犹豫指挥科学家放冷枪,如今却没有办法直视大尉。 更不可能上前站到少女身旁,握住她的手轻拍她的肩膀,像说好的那样,告诉她关于我的一切。 利用着可以利用的一切。 我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 塔露拉和黑蛇已经被解决。 只要陈晖洁是安全的。 虽然她选择离开龙门的那一刻失去了一切,但只要留着性命,没什么不可能。 魏彦吾和文月不会不管她,近卫局也会等她。 只需要一个契机,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回去。 我的内心满是这种自我安慰式的万念俱灰。 “曾经有个杀手对我说过,好人遇上坏人,受到伤害的总是好人。”我说:“想要保护所有人,就只有把自己当作世界上最坏的坏人。” “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您看出我来自一个没有源石病的世界。那时候我愤怒异常,因为我觉得,您一定和所有饱受这片大地的苦难摧残的人们一样,将人心想得太好,自以为是的傲慢惹人厌恶。但实际上,您不知道的是,在那个世界,我是自杀而死。” “您难道还没有看过吗?” “哪怕是在和平的国度,人与人种族与种族间,也没办法停止压迫、欺凌。” “哪怕仅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也有可能日夜活在地狱中。” “即便如此,你还是——”似乎想要规劝我,却没把话说完。 片刻沉默后,大尉的声音又恢复了出乎意料的沉稳和平静。 “罢了。” 没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大尉点头。就此刻而言,他是认同我的。 他必须认同。 塔露拉已死,任务完成,我也应该离开。 和之前千百次一样。 但我还没来得及迈出脚,便察觉到状况有变。 已经冷却空气异常安静,阴冷的风从脚底升腾起来。 虽然塔露拉已经倒下,但那股骇人的能量却没有停止。 ——反而逐节攀升。 “晖洁!” 我终于察觉到事态不妙,嘶吼着朝着她所在的地方狂奔。 第52章 输赢 好热。 漫天的火流星拖着长长的火尾划过天空—— 坠入比绝望还深邃无尽的崩溃。 来自比悔恨还痛彻心扉的哀恸。 好痛。 火流星越来越多,每一个在空中划过的距离越来越长。 风压推动我的背部。 连控制眼睛睁开都无法做到,飞逝的气流超乎想象的剧烈。 无数火球从地平线另一端,犹如无数照明弹,自我身旁流逝而去。 避无可避,只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烧焦的烤肉气味。 连我自己都觉得—— 这场战斗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 “陈晖洁!陈晖洁!还清醒吗?” 只要开口说话,就能感受到火焰的炽热钻进食道,焚烧内脏。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一千块刀片穿透肺部,制造出千疮百孔。 但比起这些事情,更要命的是怀中的少女。 在塔露拉像僵尸一样直挺挺爬起的瞬间,冲击和热风让陈晖洁的呼吸停止,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油亮的蓝色秀发坠入灰尘中。 那具疲惫不堪的身体直挺挺后仰,跌落。 天真,是我太天真了。 利用了一切。 w的恨意,霜星和雪怪小队的性命,以及,盲目信任我的陈晖洁。 为了不让少女亲手手刃亲人,自以为是在最后关头启动杀招,却没有料想到敌人还有复活这一出。 说到底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料到! 连面部表情都在剧烈的燃烧中失控,发出自嘲的笑容也做不到。 没办法了。 最后,双眼开始发黑——这是脑部缺血,造成视神经罢工的情况。 这种时候。 轰。 漆黑的鹿角。 正在火焰中燃烧。 肺部一下子好受了一些,宛如地狱一般的炙烤感也减轻些许。 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还有一枚鲜活的红。 整合运动的标志,正面拥抱着德拉克的火焰。 这个身影。 见得不多,但绝对无法忘记。 “站起来。”他说。 永远无法被理解,因此被恐惧的战士屹立在战场。 “站起来。” * 爆炸声,火焰的噼啪声,感染者的哀嚎声随着法术停止一同远去。 四周的温度开始回落。 我大口喘着粗气,毫无保留,将附在陈晖洁身上的“死亡”一道接一道撵开。 大尉挡在我们前面,直面没有尽头的炼狱。 “爱国者,你居然又一次选择背叛吗?背叛了你的君主,背叛了帝国,如今还要,背叛我?” 不可一世的黑蛇从半空中落下,眉头紧锁的质问。 他空洞的视线里满是厌恶和不屑,语调中充满厌恶,言语也极尽侮辱。 所谓字字攻心,大致如此。 “放弃吧,你无法,用那种伎俩,搅乱我的思绪。”大尉用深邃无尽的昏暗眼神凝视着眼前的德拉克,想了想之后还是摇头否认:“事实上,我侍奉的人,都已逝去。” “你不该,利用我的女儿,你不该,利用平民。” “我的女儿,告诉我,你不是,我们追随的,那个塔露拉。” “事实证明,她没有错。” 回应他的是少女不屑的冷哼:“说到底,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背叛。” “是的,我又一次,成为叛徒。” 他叹息。 “太久。我已经打过,太多的仗。” 他不甘。 “背叛者,反抗者,屠杀者,坚守者……所有称号,都如‘爱国者’般,只是战场的零碎。” “可我们战胜不了,帝国的贪欲,战胜不了,同胞的死。” 他不平。 “我和我的女儿,至始至终,都不曾背叛。” “过去,我们为,感染者而战,今后也一样。” “如果你觉得我,不荣耀,尽可以,审判我。” “但我,不会后退。” 大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听起来很可靠。 可最后,我却听见了只有我能听到的叹息。 “奎宁,是你赢了,命运又一次,逼我转向。” 第53章 告白 战斗再开。 爆炸的冲击波如同风暴,迎面袭来。 灼灼火焰的彼端,黑与红平静交错。 不是大开大合的赤焰,而是精心规划的轨迹。 塔露拉一次次将能量聚集成束,企图刺穿盔甲的薄弱处。 大尉一言不发,尽数接下攻击。身上缠有绷带的地方,缓缓渗出鲜血。 毕竟无论是在陷阱中被平民围攻,还是如今面对满血复活的塔露拉,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还手。 完全是为了赴死而上的战场。 也许你会觉得大尉对于战争的态度令人错愕,但现实就是如此。 没有明确的对错,也不是界限分明的黑白,只是一次又一次为了彼此的信念短兵相接。 数百年来,他就是这样活的。 “这样就好。” 计划中最强大的战力,胜利的关键,已经站在我的一边。 哪怕已经受伤,肉体不堪重负,心也几乎被重压被击垮。 数百年来,大尉不曾败北。 黑蛇必死,塔露拉也活不下来。 那家伙所知那些我不愿提及的阴暗过往,也将在平等的死亡中一同消亡。 但是这样就好了吗? 心底的声音不断拷问着,令我拼命思考。 “请帮助她……那个和我们一起从泥泞中走来的的……塔露拉。” 恍惚间,少女的声音从远方追风而至。 在不算太远的地下。 要是有人正好守在一旁,便能看见装有白色卡特斯的石棺正在发出剧烈的运作声,仿佛触痛到灵魂的哀鸣。 “要下雪了……” “怎么可能。” 我下意识反对。毕竟温度可是摆在这里。 一低头,却看见怀中的少女正睁开双眸看着我。 ——以过去都不曾看到过的温柔笑颜。 “躺下来才发现,原来那片雨云,一直都没走远。” 她说:“明明应该没多久,但我好像已经走过一遍阴曹地府了。” “我都要过桥了,却还有个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吵吵闹闹。” “他跪下来拉着我在河边哇哇哭,说没有我可怎么办,周围的小鬼都看着他捂嘴笑。我心想,哎呀呀,可真是个怕寂寞的胆小鬼啊,真是拿他没办法。” “你说什么胡话,身体还好吗?脑袋坏掉了吗?” 我努力眨眼。 好在周遭空气相当灼热,泪水还没糊住眼睛就蒸发掉了。 说实话,虽然我已经尽全力去撵走“死亡”,但在我眼中,还有数不清的阴影正蠢蠢欲动。 和孽茨雷一样。 但她没有食腐者的体质,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死掉也说不定。 “我好像有点累了,不想再一个人去找答案。” 等我回过神来,陈晖洁用我看过最动人也最诚恳的眼神看着我。 “仔细想想,好像每一次都是你听我抱怨那条老龙。” “等你准备好,就和我说说吧。” “什么都可以。” “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欸?” ——她似乎在感谢我。 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话里却含有这个意思。 不由得,我眨了眨眼。 察觉到我的吃惊,少女的双颊有不自然的红晕。她的表情虽然残留着战斗的伤痕和劳累,但她所说,并非是嘲弄和挖苦,而是发自内心的愿望。 “……是吗?” 比起疑惑,不如说是开心。甚至已经达到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砰”快速跳动的声音。 “记得吗?你给我说过的那个机器猫和大熊的故事。” 声音很低沉,陈晖洁露出回忆起什么的表情。 “废物主人公一旦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会不由自主依赖家中万能的机器猫。” “尽管这样,他还是成为了了不起的大人,和喜欢的人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是个妥妥的人生赢家。” “所以偶尔依赖我(你)也没关系。” 两条声线交错又重叠。 视线相对的瞬间,陈晖洁轻笑。 ——她苦笑着闭上眼睛。 “拜托了。” “现在帮我一下。” 第54章 过去和现在 要杀德拉克从来不是容易的事。 如果泰拉大陆有“难杀榜”之类无聊的东西,附身在塔露拉身上的黑蛇一定名列前茅。 某种意义上,名列前茅,也意味着接单的代价。 “拜托了,帮我一下,救救我姐姐。” 在我怀中精疲力尽躺着的陈晖洁,有气无力拜托着。 被这样拜托了。 又一次。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作自受。 二十年前,我从她那接下这个麻烦单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任务失败了。”七。 头像闪烁,代表着主人高强度上网中。完全感觉不出一点任务失败该有的懊恼。 七大概完全不在意。 “别在意,我习惯了。” 大概是为了增强说服力,我们的频道里多了几张旧报纸影像。 大多数是龙门日报上的边角料,擦屁股都嫌纸硬,里面没一句好话。 「一家五口一夜之间被杀,凶手疑似妙龄少女?」 “为了给橘子精小姐擦屁股,我花了那单五倍的佣金买她喜欢的哥哥的八卦当热搜。” “家暴赌博出轨啥的,才把这玩意压下去。” “她一定很感谢你。”七。 “哈。” 事实上,那位哥哥爆出家暴赌博出轨当晚,少女带着二十公斤炸药包跑到市政府天顶,视频我要我跟她分手。 「乱乱乱!半夜毛贼,偷鸡不成竟撞帮派夜半火拼惨遭群殴!龙门治安何时安?」 “这是佛爷刚入行的第三单。” “他当时刚解决完目标,在公园里埋尸。” “你知道的,他这个人,不做点样子浑身骨头都会痒,所以路过的时候一下子就被两波混混当作对方派来的奸细处理了。” “还好他机智,把我给他结的尾款放到近卫局赎身躲过一劫。” 综上所述。 我总结到:“失败是常有的。” 在我这里,失败往往只能是底下杀手的曾祖母。 再多一辈都要命。 要我的命。 “我倒是第一次。”七。 “别太臭美。” “也是。” “比不过你。” 大概是忙着逃命,七的消息沉寂了好一阵子。 「如果说世界上有谁能从那条诡异中救下红龙,只能是你。」 直到两个小时以后,他才留下这样一条简讯,消失在龙门的夜里。 我关掉终端,心中五味杂陈。 二十年后,地上在燃烧,天上要下雪。 强对流空气挤压着氧气,脉搏我们愤怒的意志。 我打开终端,里面躺了十八通未接来电,跟九十九加条语音留言。 九十九加是信箱显示的极限。 不是科学家。 “不许答应她!” “那家伙很危险!” “你答应过我的!你的命是我的!” 这一个个,为什么都能在我身上留间谍设备?又是监听又是定位? “我又不是什么靠不住的人。”我苦笑。 不远地方,战场上仍迸射可怕的花火。 每一次进足踏步都穿破地面。 每一道挥空的风压都砍倒路灯。 所有一切违反这个世界物理法则的暴行,让大气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可庆的是,我只需要思考如何在那种程度的战斗中让塔露拉活下来。 可悲的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任何计谋筹码。 一想到我的双手再度沾满红色的血液,我的心脏就猛烈地撞击胸口。 那样很好,杀人就杀人,让女孩子流泪的玩意是我们纯爱战士毕生要铲除的对象。 第55章 意志 切尔诺伯格。 核心城,大广场。 一个前帝国军人,一个现帝国阴谋家。 “果然是你。这座城里能杀我的人都已经死了,除了你。” 红色的美丽杀影从黑色的巨山上分离,德拉克口吐浊气。 黑色的巨人微微皱眉。 布满裂纹的铠甲化作粉末,尚未落地便在空中化为灰烬。 炽热连金属都能燃尽。 “……你终于决定,放弃伪装。” 塔露拉闻言,就像是听见什么痛快的讽刺笑话一般,放声大笑。 “别误会了,博卓卡斯替,是我没有否认让你们产生了错觉?” 虽然在笑,但她身上发出的冷冽鬼气却丝毫不衰。 “要是这具身体不愿意,我做不到任何事。我不理解,为何她会维持着克制。但是现在,我的身躯已不需要克制。” “我将令其解放,正如我曾解放过的所有毁灭。” 只见少女纤细的手指游过剑刃,所过之处遍布鲜血。 温度仍在不断升高,像是要烧尽天空的雨云。 带着热砂的狂岚,扑到尸体上便化成一团火焰。 “我行过盐碱的平原,流血的山壑,也不曾遭害。” 古老的乌萨斯诗歌。 红炎之花在黑暗中纷纷绽放,少女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变成怪异的扭曲在地面上狂舞。 “因他的剑,他的疆土,他的仆臣,都拱卫我。” 伴随咒语,大地上凝聚起旧时的光景。 这是只有帝国的士兵能感受到的,沾染鲜血的利刃正在聚集那些来自时空彼端,曾经与陛下共享梦想的亡灵之念。 那是最好的时代。 人人众志成城,看着被雪原覆盖没有尽头的地平线,一心一意想要看看冬天尽头的春花鸟鸣。 帝国战无不胜。 大尉停下了脚步。 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溯源的幻觉,他的姿态居然微微颤抖。 “啊……” 无数怨恨之声从地底涌出,亡者的呻吟声本来只能留在地底。 “叛徒!你妄想与帝国的意志为敌吗!” 少女冷傲说到,法术凝结成线一次又一次冲击大尉的心脏。 她早就知道敌人的弱点。 她怎么能不知道。 黑色鹿角本该不为所动,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漆黑的身影如同一座孤傲的峻岭。 可惜,那面盾牌—— 最终还是没能借下冲击,在火焰中破碎蒸发。 和那一身铠甲变为灰烬。 “……” 大尉咬牙,闭上眼睛,压抑着悲伤的激动。 穿透了黑色的太阳。 穿透了密集的雨云。 穿越时光而来的,另一边的叹息。 “已经够了。” 居然连逝者都搬出来,简直是有辱斯文。 再战斗下去只是对大尉精神的凌迟,我将缠绕大尉精神的亡灵驱逐,击碎咒语释放的幻象。 “科西切……不……你也不是科西切,你到底是谁?” “……居然连‘精神’也能拨开。” 大概是毫无防备的状况下被强行破除法术,美丽的黑影在转瞬之间恢复平常,取而代之是少女急速后退的身姿。 “咳……” 高傲的头颅被迫低下,几滴血红从苍白的指尖流淌掉落。 “我倒是小瞧了你。”她笑,但看向我的眼神中已有杀意。 以及更多的是我读不懂的疯癫。 “奎宁,奎宁。我本以为你见证过陛下的贤明,见证过帝国的繁荣。” “你被引导而来,被那些意志召唤到这片土地,你本该以战争相依。” “可你却自甘堕落,与那些摇尾乞怜的家畜一同苟延残喘。” “甚至妄图一次次借他人之手杀害我,杀害乌萨斯的化身。” “如果你也愿意来送死,便来吧。背叛君主的博卓卡斯替无法战胜我,无法战胜我这个乌萨斯的化身。” “你也一样。” 第56章 直至尽头 实际上不曾存在的伊比利亚文学家阿兹克卡曾说,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由一百万个巧合所构成。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说是离奇的故事。 有人告诉过我。 我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就在不断杀人。 用枪炮、用刀刃、用毒物、用炸弹。 刺杀、切割、火烧、水溺、活埋。 在还未形成历史的世界,远超时代的知识。 “皇帝的利刃” 最初的刀,单纯是披着人皮的武器。 浑浑噩噩。 名为我的机器从未怀疑过这种行为的意义,思考杀戮的价值。只是因为发泄无法言明的痛苦,不断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杀人。 然后得到认同。 我的同伴很多。 我的敌人也不少。 “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我问。 蓦然回首,戴着德拉克假面的旧日黑影就站在我的对面,身后是一片焰狱。 大概在几十年前的某个时候,我也身处于这座广场,在某人演讲的时候,帮他杀掉一两个不那么认真的听众。 淬毒的银针刺入大动脉,来不及发出声音便能陷入永眠。 “上一代的皇帝可不是寿终正寝,哈,如果他有日记本,上面一定写着他最讨厌的继承人的名字就叫费奥多尔·伊凡诺维奇。” “!你都做了什么?!” 没有理会那张陡然变色的脸,我嘴角一咧继续说下去:“你真心觉得他是个称职的皇帝?只是因为他给带来你们渴望的战争?” “乌萨斯需要战争让它和它的人民去成长。”它沉声道。 “屁。”我狠狠呸了一口。 “每当可汗的骑兵踏足大地,手中兵器碰撞让山河改道,良田便会化作焦土,连绵数年颗粒无收。” “每当舰炮轰鸣,敌人在血与泥泞中烟消云散,重赋便会让后方的妇人易子而食。” “借着战争,你们将人民分成人和感染者,将人分成贵族和贱民。” “如果你所说的团结,是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剥削压迫。” “如果你所说的重生,是烽火连绵,枪炮齐鸣。” “如果你所说的繁荣,是让弱者不得好死,让既得利者坐壁观火,夜夜笙歌。” “那我只能说——” “——*无法刊登的乌萨斯脏话*!” “你!逆臣!逆臣!” 时间到了。 就像是电影最终幕,剧场版进度条拖到一小时零几分。主角队掏出最后的武器。 可没有对城宝具,也没办法变身成巨人。 我就是我。 一开始还感受到五脏六腑内部焚烧的剧痛,到现在什么也不剩。 视野漆黑一片。 不是失去了意识,而是精神层面上眼前这玩意过于面目可憎。 在脑海中无数次的进攻演习。 然后。 终于找到了光与暗的缝隙—— “……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少女一直到最致命的瞬间都没能发现身后有一位不请自来的访客来到此地,用她那个许久没有人提起、最怀念的名字从背后呼唤她。 虽然天气阴沉,但山丘背后的村庄却灯火通明。 满山遍野的火光像是要将一切罪恶毁灭。 白发的德拉克静静矗立在满是抓痕和骸骨的粮仓前,手中的埃拉菲亚已经失去呼吸。 祈祷也只是徒劳,治疗也只是白费力气。但人们却如此单纯,轻易接受这种抚慰而感到心安。 如同她和阿丽娜度过的无数个夜晚。 她和阿丽娜—— 如果有人告诉他世间所有的苦难全部是理想达成的路途上的考验,她心底一定会涌出一股冲动,想要掐死这个人。 但是如果问她,这双平凡的手究竟能救得了谁?在低头看到手中的埃拉菲亚化作一具白骨,在自己发出的火焰中化作一缕黑灰时,塔露拉只能无言了。 塔露拉一步接着一步向前走。 所到之处均是一片焦土,所过之地化成一片炼狱。 无论我怎么呼喊,那步伐都不曾停止。 根本无法追上她—— 只要仔细听,仿佛就能听见吮吸她全身血液、啃咬她全身骨髓的绝望在鸣叫。对于塔露拉来说,不断从灵魂深处传来折磨他的阵阵刺痛,早已经和呼吸或心跳一样,成为肉体的一部分。 如果不能适应,就只能被任由自己被少女的绝望吞噬。 明明前一秒还大言不惭,但是现在消极的想法却像是从悬崖上掉落的瀑布,接连不断从头顶冲击心灵。 我还能做点什么? 我还能再坚持多久? 是不是应该直接动手,用最省事的办法,将少女和黑蛇的灵魂一起推入这片火海呢? “开什么……玩笑……!!” 第57章 心迷宫 “开什么……玩笑……!!” 我呵斥自己,咒骂自己竟然会变得如此卑微软弱。 会孤注一掷将意识投射到这种地方来并不是为了品尝少女过去经历的种种痛苦,而是为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为了结束这段深恨仇怨,不让少女的灵魂在他人裹挟中前进,才是此时我突破间隙的目的。 好吧。该死的虽然我不想辩解什么,但这场面谁看了都要犯迷糊。 轮番的消耗已经让那条黑蛇精疲力竭,眼下是拯救塔露拉,唤醒少女的最后机会,绝对不可以放弃。 想到这里,我心中燃起的斗志将肉体的苦痛、纠葛与绝望全都烧得灰飞烟灭、一干二净。 如同野兽般的喘息让我的双肩上下起伏,奋力向前。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出大火,来到一间破草屋前。 漆黑无比的夜空看不到一丝星光,反衬出破房子窗口流淌出的微弱烛火轻轻柔柔。 我抬起僵硬的关节,一点点走到破旧的房屋门口,缓缓推开大门。 烛台和火光地只能微微照亮半间屋子,过于简陋的木板桌上,白发的德拉克垫着刚刚缝好的斗篷,居然正在呼呼大睡。 这件斗篷我早在外面就见过无数回。 霜星最珍贵的宝物,爱国者赠予她军用大衣改制的斗篷。 我忍不住轻笑:“什么呀,霜星知道你居然在梦里垫着她的宝贝流口水吗?” “嘘。” 等我意识到时,白发的埃拉菲亚已经站在我身旁,将我重新引导至屋外。 “你是来找塔露拉的吗?因为一直在赶路的缘故,她好像很疲惫,所以已经睡熟了。” 我一脸茫然转头,全然不知道这位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呼哈……抱歉,因为您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埃拉菲亚捂嘴轻笑:“没想到您居然不惜追到这里了。” “我们认识吗?” “啊,抱歉。是初次见面,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的名字是阿丽娜。您可以将我理解为投影,和您所处的这片夹缝中一切事物相同又不同的存在。” “……幽灵?” “唔,被这么一说,确实很像是这样的东西呢。”阿丽娜:“毕竟现实中的我已经死去了。” 我看着少女,一时间无言。 虽然语气很平和,但用这种语气承认自我的死亡,实在是件令人悲伤的事。 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又很合理。 “死去的人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我试探性歪头问,却换来埃拉菲亚略微惊讶的一怔。 沉默一小会后,阿丽娜略带苦笑感慨:“您果真和塔露拉记忆中一样,异常敏锐。” “夸奖的话我还是更希望她自己说出口。” “真是恶劣的个性,明明您已经察觉到了,一定要逼迫我自己承认才行吗?” “……” 除了危机感和震惊之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依照我的标准来看,这里的埃拉菲亚实在太疏于防备、太驽钝了。就连整合运动里的走卒,只是用来冲锋陷阵的杂鱼都还更机灵些。 毫无道理,我完全不能理解少女突然的自白。所以当眼前埃拉菲亚的幻影褪去,露出塔露拉的模样,我吓得后退了一大步,完全像个小丑。 但少女却没有在意,只是露出五味杂陈却沉稳的表情,侧着头说: “她曾问过我,‘如果有一天我们都离开了你,你还能战斗下去吗?’。” “但真到那一天,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跨越。” “每一天,每一个夜晚,任何一个人的离开,都让我感觉到迷茫和痛苦,成为裹挟我灵魂里冰冷沉痛的一部分。” “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理想中的那一天会到来吗?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这种疑问愈发浓烈,令我迷失在这片冻原。” “不过还好,你和晖洁、霜星和爱国者,都没有放弃我。” 暗无星光的夜空下,突然下起冰冷的雨。 在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中,湿漉漉的少女苦笑着自我剖析,最终兀自得出结论: “但是,已经足够了。请,就让我留在这里,这样就好……结束这一切吧。” 第58章 降落 少女在雨中寂寥的笑颜隐藏着惊人的破坏力。 她的眼中没有我,好像完全把人当成空气,只是一个劲地对着燃烧后的漆黑废墟哭泣,和漫天的大雨一起没有尽头。 我再度环顾四周,欣赏来自黑蛇的美好祝福造就的绝美佳景。 焦黑土地下埋葬着无数形状怪异的尸骸,堆积在一起组摇摇欲坠的王椅。 人们将她推到那个位置。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无数心愿演化成了数不尽的枷锁。 如同诅咒般堆砌的高墙,树立在名为理想的高塔上。 疑似塔露拉的人形少女,就像是梦游症患者般,踩着摇摆不定的步伐在燃烧的恶火中徘徊。那枚印有整合运动标识的袖套在热风中轻飘,千疮百孔,满是污秽。 毁坏之物如此美好。 痛苦呻吟之人如此叫人怜惜。 “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我静静地对她问道。 “这样就放弃了?” 再次重复叫出那个多年来无法面对的姓氏,我的内心重新填充起强烈的愿望。 时过境迁。 “奎宁,你不是机器,也不要把自己当做机器。” 在遥远的仿佛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过去,名为爱德华的友人,在对那时的我说出这番话时,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呢? 我好像有些理解了。 只可惜眼前的代价,太过高昂。 “……” 塔露拉的一部分侧过头,露出一脸莫名奇妙的表情。那样子仿佛在无声质问,我还想要这样的她做些什么。 ——明明 “……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不。不够,光是这样还不够。” 我摇头,一脚踢翻了焦黑大地上一个圆滚滚的头盖骨。 和我想象中一样,在少女与我逐渐对话的过程中,我已经开始融入周围的环境。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暗处那条黑蛇污染的境地。 危险,刺激。 “现在的我可是个纯粹的杀手。” 因为底下的员工不中用,不得不亲自上阵的可怜经纪人。 “我是接受了被你打成残废的某人的委托而来。”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提起单主的时候,我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几分:“用你能明白的话来说,我是来帮你的。” 不安的困惑令塔露拉眉头紧锁。 “你想要怎么做?你能做什么?你难道还不理解?哪怕属于我的大部分都被夺去,但如果不是‘我’内心有那些想法,科西切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这件事——塔露拉,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吗?” “……你说什么?” 我露出明快又清亮的笑容:“和你说的一样,如果不是你有那些想法,科西切是做不到这一步的。所以想要结果这一切,也必须借助你的愿望。” “以你的聪明程度,应该早就隐约察觉到了吧。” “阻止‘自我’的方法,就藏在这里。” “我……不太明白。” 少女摇了摇头,脸上再次浮现出意外的忐忑不安。 真的很难想象,曾经那抹明快的滚烫,变成如今的模样。 不是无法理解。而是怎么样都不愿意去了解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抱着只要死去就一了百了的心态,在原地不断打转,确实很轻松吧。 无论在什么地方,选择相对轻松的道路,其实是人的本能。 但这样就太便宜那东西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点头说道: “没办法,既然如此,接下来只能请你去问问自己的内心了。” 我伸出手,触碰到那团冰冷的怒火。 “终于……追上你了。” 重新感受到温度的瞬间,我确信自己已经完成了降落。真是可怕,能够单凭源石技艺入侵到这种程度,只要稍微不注意,想来黑蛇也能随意影响我的心智吧。 接下来就是决胜时刻——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第59章 地狱 来吧,将一切悲哀收集下来; 来吧,将一切烦愁收集下来; 交换深埋在我们内心的罪孽—— 世界转为一片黑暗。 雪不断落下,起初只是细碎的雪花,随后很快转变为暴风雪。 “他们说,只有孩童才能改造成最好的武器。那个暴君,白胡子的老家伙整天扯什么……’可塑性’。他借用圣愚的力量把我们叫做新土坯,适合塑形。” 干他伊凡诺维奇祖宗的。 它们告诉我说,岁月会索取代价,陈年的黏土只会越来越硬。 只要你愿意,那些尚且年幼的感染者,就还有一线生机—— 成年人无法改造,只能任由它们腐朽坍塌。 没有尝过岁月苦涩,只有孩童是最适合的对象。 “他们一定会活下来。” “成为你的同伴,看到与你相似的景色。” “你将不再孤独,也不必孤军奋战。” “我……” “不要犹豫。” 想象一下,大海上有两艘船。 一艘船上有数百人,另一艘上只有几十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两艘船的船底同时破开一个无法修补的大洞,只有你懂得修理技术。但是在你修理一艘船的时候,另一艘就会沉没,你会修补哪一艘呢?” 答案再明显不过吧,那你还有什么好犹豫? “这……” 在我还没有彻底想好的时候,它们的一部分已经出现在我手中。 雪继续下个不停。直到冬至日,才有微弱的阳光照亮乌萨斯的大地。 等我发现的时候,那些受到感染的孩子们已经全部死去,只剩一名近十岁的男童。 他因突如其来的疯狂而躁动,转瞬间又陷入深沉的昏迷。他的目光呆滞,双手时而抓住床单撕扯,时而在空中挥舞,就好像要抓住那片白色的羽毛。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皮肤渗出冰冷、恶臭的黏湿冷汗。 “就快要成功了。” 它们对我说。指挥我继续往那具小小的身体中灌注邪魔的碎片。 “不要犹豫。” “再快点……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只也死去吗?” 于是我再次从那片黑暗中剥离出它的一部分—— 男孩的癫痫发作了。 他口吐白沫,眼珠子像是要被挤出来似的。这次跟着的症状是流鼻血、剧烈咳嗽和呕吐。 在我的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只剩下那个孩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症状有增无减。 又过了几天,一切仿佛戛然而止,男孩陷入了虚脱的睡眠。 他没有尖叫,也没有醒来。 他只是睡着了,连脉搏也停止的安睡。 忘记过了多久,小男孩终于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睛,他的双眼就像是毒蛇一样…… 它们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赤红光芒,像是炽热的火焰被冰冷的仇恨冻住,又仿佛两颗深渊中燃烧的恶毒之火。 ——仿佛要将我吞噬。 知晓噩梦终于结束的我,陷入恍神状态,宛如一具空壳一样置身火焰的温暖之中。 丝毫不觉灼热。 “啊,欢迎光临,奎宁。你回来了!快进来坐。这次你又去了哪里?” 爱德华的脸上满是欢喜的光辉,打开门后见到是我,他满心欢喜的给了我一个熊抱。 “这是……手摇留声机?哈哈,你居然跑到莱塔尼亚去啦?” 我没有说话,只是撇开视线伸出手摸了摸咬着手指看着我的小侄女的头顶。 “……不是送给你的。” “哈哈哈……奎宁,那我替塔露拉先谢谢你。” 在一个怀念、气氛柔和的温暖房间里,我坐在壁炉旁,看着友人和他的妻女正愉快地欢笑着。 换句话说——这就是我一直想要守护的那片柔软。 “知道嘛,奎宁,这段时间里,新的感染者法令已经正式推行,越来越多的人支持着我们。” “格罗瓦兹尔的研究已经有了进展,他的理想就要实现了,乌萨斯的感染者们将会更有尊严的活着。还有……下次叶克多的诗集朗诵会,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奎宁……你在听我说吗?奎宁。” 只要愿意的话,在这种地方,这种奇迹不过是小事一桩。 这么多年,你不是,最害怕寂寞了吗? “我当然要去……但……已经没有再倾听的可能了……” 我看向窗外喃喃自语,暴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只剩下一片虚空。既不是黑,也没有白。 不管内心的想法如何,我就像一台拧紧发条的机械装置一般,伸手捏住了近在咫尺的友人脆弱雪白的脖颈—— 喀嚓。 “永别了,爱德华。” 第60章 矛盾螺旋 走过血淋淋的道路,最后也不曾迎来片刻宁静。 “永别了,爱德华。” 在所有人都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男人的头颅已经随骨裂声以不思议的角度歪倒。 竹黛大声哀嚎。她的双眼瞪圆,披头散发,忘我地厉声尖叫。 “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女人面露凶相,向我扑来。就我而言,这种攻击实在过于低效,以至于我只退了半步便反过来将她压倒在地,手指抓住那根纤细的脖子。 “又要……杀你一次啊……” 我直视着这张狰狞的脸,一边承受着感情的冲击,一边再次拧断了竹黛的颈骨。 充满恨意的双眼掉落进血红色的泥潭,完整侵入我一无所有的灵魂之中。 刹那间,周遭的景色再度产生变化。 意识回到了焦黑的大地。 ——深深侵入心灵的可怕幻梦似乎就这样终结。 “这是……什么?” 因为过于惊恐而颤抖的双膝跪落于地。 还是幼女状态的塔露拉脸上满是惊慌之色,紧握着的拳头颤抖不已。 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充斥着没有边际的怒火,仿佛要将我挫骨扬灰。 “赖床也要有时间观念,再不醒来闹不好你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我半蹲下来,强忍痛苦用被鲜血沾染的手指在少女雪白柔软的面颊上轻轻摩挲。 刺刺。 钻钻。 或许是被我过于突兀的提醒扰乱思绪,少女的眼神逐渐犀利起来。那身华丽长裙下的四肢也开始随思绪成长,恢复成原本的大小。 “真是……做了个好梦。” 她维持跪在地上的姿势,幽幽看着我叹道。 伸出手,慢慢在空气中梳理着什么,像是在感受记忆的形状和走向。 “所有一切,全部……都只是梦吗?” 大概是在回忆那些不幸的美好,塔露拉看着眼前的荒芜问。那是一抹压得很低,充满愤怒和恨火的嗓音。没能凭借自身意志结束噩梦,似乎令她感到挫败。 “是,也不全是。” 我搔搔头,慢慢站起来。 “圣愚。乌萨斯一直以来的传统,尊崇圣愚。” “借助圣愚与不可视之物沟通的能力,束缚北原邪魔们的碎片,将他们融入年幼的感染者体内,乌萨斯制造出了足以踏平任何一座移动城市的武器。” “皇帝的利刃。” 塔露拉点点头。被科西切一手培养起来的她应该多少也听说过那些秘辛。 圣愚借助残忍的仪式将普通人变成了与自己一样的“非人”,帝国也因此得到了持续扩张的力量。 “但是这样还不够。” 其实也不难理解,人就是这样卑劣的动物。 有了一,便想要二。 一个疯子,一个赌徒,一个野心家。在如今的乌萨斯,所有人都称他为伟大的先皇陛下。 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在亲历四国战争,在见证了高卢源石技术爆发出的强大力量后陷入了无法言喻的焦虑。 即便拥有这样的力量,高卢还是不可避免被征服,吞并。 那么乌萨斯呢?他的乌萨斯,他一手扶持壮大的乌萨斯。 “简单点,军火不足恐惧症。于是弗拉基米尔决定要举行一场前所未有的仪式。” 我笑笑,但塔露拉的面色却微变。 以少女的聪明程度,应该很快就理解了。 “如果我们在武器们身上,再度举行仪式,让他们向圣愚转变,会发生什么呢?” 当我问出这句话时,塔露拉的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她快速明白了状况,以至于心象风暴都轰然走入绝景。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现在的我也曾被这样制造出来。” 也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焦黑的土地被浓稠的污泥瞬间淹没。 无数漆黑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到我们的四周。 它们歌唱,它们祈祷。 我痛恨你,我诅咒你。 一切不幸与痛苦都是我们能够给予你的一切,都是你最完美的养料。 被我杀死的爱德华的尸体再度从那片虚空中被千万只手推出来,活脱脱转化成科西切的模样。 事到如今,也许叫他“乌萨斯的意志”才更为合适。 第61章 荒原 “太遗憾了,即便是这样美好的世界,也不被你所认可吗?奎宁。” 再度化作科西切的模样,它的笑容很优雅。找不出错误的贵族式笑容,只要是脑袋正常的普通人类绝对无法容忍那里的东西,比在外面还要恶心一百万倍。 “看看塔露拉,我的女儿,她是如此沉溺于我为她编织的美梦。” “闭嘴。” 我以愤怒压抑焦虑,伸手想像二十年前那样把那孩子护在身后。 但连这种事也做不到—— 身后的塔露拉的一部分在它的随意控制下瞬间消失了。 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少女又一次坠入地狱,在腐朽尸体堆积的小山,站在高处空挥长剑。 硬要说明的话,塔露拉的身心大部分控制权都被牢牢掌握,在这种地方护住其中的一部分简直就像是掩耳盗铃般可笑。 苍白无力。如果她不能自己醒来,那我被吞噬也只是时间问题。 “啊,在此之前我是不是该夸夸你,做得好?”科西切愉快地笑着:“亲手杀死朋友的感觉如何?” “不愧是你,奎宁,做得好,也只有你能做到。” 牺牲者不断增加,尸山不断积累。 仔细观赏,能看见恶龙脚下每一张脸孔都似曾相识,那些都是我过去亲手杀死的人们。 一路走来,在科西切的指挥下,少女似乎也在复刻着那条邪道。 科西切扶住我的肩膀,就像是观赏某出优秀的舞台剧一般侧过头与我讨论。 “你是优质的。我知道,就算再来一百次,你一定也能面无表情将他们处死吧。” “无聊……就算重复一百次,我也能分得清现实和幻觉。”我平静道。 格罗瓦兹尔已死。 爱德华一家也妻离子散。 回过神来,我所珍视的挚友们,一个也没能留下来。 “再见!我的朋友!” “我就是被你一路扶持走到这里的。” “谢谢你啦,宁宁,你最好啦。” …… 仿佛就像是在被烈火席卷过的荒野一般。 什么都没留下来。 这场舞台剧的主题之毒辣令我反胃,伸出手再次握住苍白的脖颈。感受 男人的颈骨在我震颤的手中再度折断,没有来由的安心感席卷全身。 “假扮爱德华被我杀死,看到我痛苦,令你愉悦?” “是的……哈哈,重复杀戮,替帝国不断征战,这就是你的真理,这就是你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奎宁,我们至今都无法复刻这种‘奇迹’,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纵容你的任性。” “这次也一样。” 它附在我耳边,喃喃低语。 “别开玩笑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再成功?” “为什么……不能?” 损坏的头颅七孔流血,歪歪斜斜像发条人偶般询问。 “我是因为……因为……回想起了那些过去……” 不行。 不可以。 唯独不可以将自我的秘密透露出去! 周围的场景再度变换,回过神来,漆黑的长蛇已经将我完全缠绕。 黑蛇的表情满是施虐的愉悦快感,好像就连我发怒反抗的模样都让他唏嘘不已。 大概打从一开始,我主动接下委托进入到这里,它就笃定了自己的胜利,没有将我放在眼中。 所谓的敌人就只是玩弄折辱,观赏其堕落模样的玩物。 一如他亲手养大的女儿,亦或者是帝国一手缔造的我。 “……你的意志,实在坚韧的令我惊叹。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这是我要背负的东西。” 拼命努力过后,带着他们的意志到达的地方。 绝对不是堆积尸山血海,被烈火席卷过的荒原。 随着时光流逝,被烈火席卷的荒野,就算再不情愿,转眼间也会再度长出青苔。 终有一天,会变成绿色的海洋—— 只要不放弃的话。 只要还活着的话。 “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你甘心继续沉溺下去吗?你还是我认识的塔露拉吗?你所谓的理想,难道就要这样放弃吗?” “我都这么拼了,你也不准摸鱼!快给老子醒来打怪!” 第62章 以身试法 “知道了。” 恶心的笑容终于从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消失了。 绝望的局势出现一线光明。 白发的德拉克身姿重新出现在我们之间。 不再是以幼年姿态,也不再满是仇怨。 她只是紧握着长剑,以塔露拉的姿态站在我面前。 “对不起……还有……谢谢。” 那双眼睛安静地看着狼狈的我,露出明快的微笑。 一如初见。 这不是她第一次反抗。 塔露拉没有停留,转过身面对着那片漆黑:“我失败了,陷入了你的陷阱。更可恨的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 玄风刮起,伴随明亮的火焰。无数火焰不断收束,汇聚成耀眼的光芒。 光速如同脱缰的野马,横越整片漆黑的空间。目之所及的景色焕然一新,映射着少女纯粹的意志。 “但是——到这里就可以了。” 塔露拉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快速劈下,直接命中不死的黑蛇。一次又一次,它被打得节节败退。 “……我的仇恨已经杀了太多人。你休想再复制这出悲剧。” “呵,科西切,你所承载的你那无数代的仇怨和故事,在我一代就会结束。” “不……不……是我教给你这一切。” “‘是我教给你这一切’?不,不,科西切,这片大地,那片雪原,那些追逐阳光的人,是他们教给我这一切的。” “虽几度迷失,但所幸得到提醒,支撑我,能够驾驭我力量的人一直都在这里。” “我的火会把你我一同烧穿。” 狂猛的威力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连维持原本那种意象都做不到,不死的黑蛇彻底变回了科西切死前的凄惨模样。 这些话语并非经由黑蛇的耳朵,而是对它的灵魂根本产生作用。 不管从任何角度,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它都没有想到少女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它引以为傲的法术彻底失效,也意味着它自身终结。 剧烈的痛苦,超乎想象的压力。大概是察觉到了不可战胜,不死黑蛇开始颤抖,愤怒地嘶吼着做垂死挣扎。 再没有机会。在这里死亡的话,就是真的去世了。 “哼…罢了。” “就算无法复刻奇迹,但终归会有下一个切尔诺伯格和下一个清醒的傀儡,也会有下个塔露拉。” “我就承认,这一次,你们就尽情庆祝自己的胜利。” “记好了,奎宁,你无法逃避自己的命运。” “我诅咒你。” 塔露拉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大概连思考都停滞了。 “……什……?” 她猛然回眸,高举长剑,想要对着我所在劈砍。 但高举的长剑却在最高处硬生生停下,仿佛僵住似的。 无法做到,没办法下手。 杀死自己可以,却不想伤害我。 这就是塔露拉真正的极限。 我闭上双眼,在极短的瞬间,只感觉一阵冰冷,有什么东西正在包裹,紧缩。 ——我们都知道他想做什么,就和上一任化身科西切被塔露拉杀死时那样。 只不过和少女不一样。 我看得到,但我不准备阻止。 “奎宁……我诅咒你……受苦吧……悔恨吧……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没关系。” 充满恨意的源石技艺如同污泥般流入到身体,侵入到我一无所有的灵魂。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想要完好无损救下塔露拉,实现晖洁的心愿,这样做是必要的。 “没关系。” “就是这样。” 我会完成委托,因为我是专业的 第63章 理想主义的穷途末路 风很强,还带着让人晕眩的触感。 我观赏地平线上龙门的微缩街景。 从这里看,不可一世的摩天大楼像一根针树在日落中央,整个城市变得模糊又后现代的优雅。 无与伦比的闪耀。 风来了。 烧焦的碎片穿透钢铁丛林,肺部的灼烧感也减轻不少。 风过去了,脚下的钢铁战车已经停止前进, “太好了!” 脚下传来盾卫大哥们嗓音嘹亮的欢呼。他们试图把小小的科学家抛到天上去,但是马上被随手防狼手电暗中制裁,动弹不能。 哒。 略带犹豫的脚步声。 下一股强风来临时,空气中多了一股少女的气味。 经年累月在外行军,无数次穿越生死。 被感染者信赖的前领袖。 结果是,笨手笨脚的白发德拉克弄翻了一大堆被垒起来的杂物,掀起的灰尘让她更加灰头土脸。 “唔……咳咳……” 意味不明的拟声词。 原本的她,其实就是时常会在亲密的人面前露出一些少女才有的小动作。 不擅长家务,做黑暗料理,油嘴滑舌。 属于她的行事风格,是个不完美的人。 重新将杂物一件件码好,塔露拉轻手轻脚坐到我身边,像是抱怨,又像是想搭讪却找不到话语的笨拙社恐。 “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坐这里?”她问。 “看风景。” “啊。” 顺着我的视线,塔露拉也看见了远处只有苹果大小的龙门。 她很快别开视线,肢体语言表达出内心的不安。 “……” “别装作默不作声啊,你不是有话想讲才过来的吗?”我反而来劲了。 好玩的。 “我把紧急制动钥匙交出去了。” “嗯。” 如果你不交出去,w肯定会扒了你的皮,我们也该被龙门的城防炮轰炸,至少摔个七荤八素。 坐在天台边缘的我肯定第一个被摇晃的城市甩出去,摔死。 没有发生这些事,是因为你肯定一早把钥匙交出去了。 所以。 “不要没话找话。” 我不留情面给少女一个指弹。 “你特意跑过来是想问那条黑蛇的事?” “嗯。” “放心吧。”抽了抽鼻子,乘机抬手摸了摸白色的脑袋,我用相当镇定的声音宣告:“虽然他在最后关头想要像附身在你灵魂上那样诅咒我,但我可和你这种随随便便就轻信老男人的叛逆期少女不同,这玩意奈何不了我。” 我说了假话。 就算不死黑蛇的源石技艺确实奈何不了我。 但终结诅咒的方案在我贫瘠的记忆宫殿内根本找不到一丁点。 即便知识上了解了,但说到经验上的话,肯定有很多地方非常不一样吧。 在情急之下,我选择故意向黑蛇透露出我的强大,露出破绽引诱他上钩。 现在计划很成功。 被成功缠上了。 “小塔只要做小塔自己想做的就好了。”我安慰。 “骗子。” “……” 好家伙。 越说越错,实在是乱七八糟。 谎言被戳穿太快,我真掐着脖子想高声呼救,却只能强装镇定,继续面无表情,云淡风轻。 说起来,“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完全是为德拉克定做的台词,可王子救公主那套却在维多利亚却丝毫没有卖点,真是太令我遗憾。 “被它控制那么久,我怎么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 几乎快要哭出来,温热的指尖直接穿过衬衫触摸着我的胸膛。 “这里……有它的臭味。” 塔露拉不由分说凑近,微弱的呼吸打在我身上。 咚……咚咚…… 心脏逐渐狂跳,感觉耳根子在发烫。在我下巴处,持续传来少女强装镇定、却又掩饰不住无比懊恼的声音。 “对不起。” 两句话间,那双眼睛,居然落下泪来。 “对不起。” 少女又说一遍。 “找到了!扑街仔你在这……你、你哋在做乜(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不妙的声音,我和塔露拉猛然分开,转过身。 “……死。” 站在那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晖洁。 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但是赤霄确实是实实在在出鞘了。 感觉看到了道路尽头—— 第64章 那年杏花微雨 虽然没有得到师傅认可,但陈晖洁的赤霄剑法相当强。 能劈开金库大门的那种。 被关进龙门监狱里捡肥皂的犯罪分子也会同意。 “……死。” 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尝到被赶尽杀绝的滋味。 天台上,原本就是一堆被废弃的杂物,类似铁管和过期精选瘦肉罐头之类。乌萨斯人向来就不太喜欢打扫卫生,这里更是将人能下脚的空间挤压到极致。 现在都被剑气震飞,落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小陈,说实话我不太理解,嘴巴张了一下,最后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该说什么好呢。我一丁点儿想法都没有。 按照过去的经验,被人误会的时候就应该什么都不该说,不然只是平添寂寞。 真是岂有此理。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对我说,小陈并不在别人那个范围。 “别多想。”塔露拉说。 真的很丢人。 虽然我一句话都没说,但脑子里已经来来回回放映了一百部爱情小电影。 倒是塔露拉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埃,就要走人。 事情发展到这里,她的高傲已经尽数体现了。 偏偏她还愿意继续点火。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轻描淡写。 “等等。” 陈叫住塔露拉。 “怎么?” “你终于愿意开口了。” 陈晖洁拔剑,拦住了塔露拉的去路。 “我要逮捕你。” “谁会审判我?” 明明是问句,塔露拉的语气却很笃定。就好像她一早就知道。 “不……还没有人。没有人能审判你。”陈晖洁摇头:“这片大地上还没有那个足够公正,足够审判你的地方。足够审判感染者的地方,到现在都还不存在。” “这就是你的理想?” “不,不是理想,是工作。” 陈晖洁摇头否定,沉声说,表情流露出一丝平时在她严肃的脸庞上无法窥见的真实心情。 我是看着的。 在这件事上,她一直真心实意。 所以她一直走得很难。 难到周围人看到都忍不住过去搭把手,难到周围人都打从心底里钦佩她的高义。 陈晖洁就是这样一个人。 “好。”塔露拉点点头。 二人的瞳孔中都映射出彼此一路走来的印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姐姐。” 相视一笑。 等了那么久,倒下的战士终于重新站起来,往前走去。 那步伐相当轻快,又沉重。 警官目送她。 就在我以为事情就这样顺利结束,圆满落幕的时候,白发的德拉克出其不意回头,给我屁股后头添了一把火。 “我会重新出发。” 她逆着光。 “现在的我还不配死去,我要活着,活到我有资格为那些人而死。” “所以,宁宁,你也记得努力。” “你这……” 那一瞬间,白色的德拉克脸上露出了熟悉的微笑。 因为明亮温暖的火焰燃烧起来,世界恢复了色彩。 她将手指竖在唇上,打断了陈晖洁施法。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你身后的那个人,抢走了我重要东西。” “!” 什么鬼。我刚想出声反驳,却被来自少女的恶毒法术禁言。 大概是在刚才的战斗中吸入太多有毒气体,一点点小小的把戏就让我呼吸困难,喉咙干涩。 狡猾。 “那件东西很重要,我会不断努力,总有一天会把它抢回来。在此之前,你要保护好他。”塔露拉继续拱火。 “怎么?你两……”小陈果然中计。 “你脸红什么?‘那年杏花微雨,我在街边等你’,你得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说里的哪个梦了?” 塔露拉满脸坏笑。 话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可见德拉克的车技了得。 “喂!别说了!” 这句话我是双手赞同。 因为陈晖洁的脸已经涨到通红,连蓝色的马尾都飞起来了。 你姐永远是你姐。 但塔露拉的坏心肠到这里已经淋漓尽致:“你不会还在看那些吧?原来如此,刚才你反应剧烈也是受那些的影响。” “……我要打得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赤霄二度出鞘,这下是彻底恼羞成怒。 “哼。” 塔露拉怎么可能示弱。 二人一下子冲出原地。 带起猛烈的风—— 第65章 战后书之一 仔细一想,成为皇帝的利刃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夜巡时感到不安。 “已经收不到整合运动领袖的回信了。” “切尔诺伯格核心城也停止运作。” 这些天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完全是已经快要麻木的程度。 但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第六、第七和第十二师团,也在短短一天内相继失去回应。 “计划应该照旧,但联络人员始终联系不上任何一个师团。” “就好像、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将他们一夜之间消灭了。” 这种可能性过于惊世骇俗,连皇帝的利刃们都无法从情感上接受。 在战场上待久了,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会信。 理智告诉他们,死神已经降临。 “安,我会带第三、五队过去亲自确认,你留在这里。” 自从队长留下这句话离开临时营地后,守夜人一整天都再没有和营地里任何一个人发生对话。 堆满必要物资的仓库里气氛压抑,完全的沉默让他倍感压力。 就在守夜人垂首深深叹了一口气的时候,有一道警报在他脑中闪过。 “好久不见。” “……” 入侵者的身形让守夜人吓了一跳,一时间居然无法马上回应。 大约一米七的身躯穿着一身老式黑色礼服,剪得短短的头发与略带疲倦而显得面无表情的脸。这张脸庞似曾相识。 他一定是在某处见过。 更何况来人说了好久不见,乌萨斯语标准的过分。 “是你。” 记不起来,也懒得回忆。所以守夜人选择用套话的方式让对方主动暴露。 这就是皇帝的利刃,如果误以为他们只是掌握巨大力量替帝国卖命的刽子手,就太可笑了。 许多人就是这样死无葬身之地。 “你是不是在想,让我主动介绍一下自己?” 来人露出促狭的笑容,点破守夜人的心思,让他无言以对。 “你这家伙……” “真巧,我刚好也想自我介绍一下。乌萨斯语里,我应该被叫,入侵者吧?” 守夜人沉默。 看着来人足有半分钟。 “我是看守仓库的安,发现入侵者。” 话已讲完,却没有任何回信。 这时候再意识不到问题,就和街上源石塞满脑袋的大傻子没什么两样了。 “是你(干的)。”他说。 “是我(干的)。”来人点了点头。 切断了乌萨斯所有队伍的通讯,引诱主力部队外出,独自一人潜入后方。 虽然早就已经稍微察觉到了,频道的过分清洁,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害怕确认。 “你想做什么?不,无论你想做什么,我给你最后的警告,立刻离开,否则你将面对乌萨斯的利刃。” 锐利的杀气伴随话语向来人刺去。 但是实在是有些奇怪。 “停下吧。” 来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有些苦恼抓了抓头道:“趁现在还来得及,停下你们不得不锁在地下室的‘战友’们。” “时间会证明科西切的选择是错误的,保留力量守护你们的帝国和陛下才是你们该做的。” “别用那种口吻。” 黑色的剑气一挥,整个仓库的地板上满是黑色的粉尘。 短发的男人哼也不哼一声,像是没有受到伤害一般站在原地。 “……” 守夜人无比庆幸自己正装备着面具,不然他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应该是幻觉。 并非不可能。也许他一开始就中了对方的源石技艺,否则无法解释眼下发生的一切。 这样推测的话,在看不见的地方应该也有敌人。 必须把人找出来。 怀抱着无法动摇的信念,守夜人再度举起武器,朝着四方迅速连续掷出剑气—— “不可以!” 感觉到不对的另一人从后方大喊,从他的角度看,守夜人就好像突然着魔似的挥刀想要破坏掉支撑他们战斗的物资。 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第66章 战后书之二 壁灯是很稀薄的惨黄。 “不可以!” 逆卷的狂风,回应慌张的呼喊。 手臂与剑刃相迎,黑色的尘埃在一瞬间净化。 “到此为止。” 引以为傲的宽刀在奔驰后彻底静止。 一股电流从脚底冲向头顶,令守夜人全身寒毛直竖。 满脸笑意的入侵者与紧绷到极点开始颤抖的守夜人。 通讯被完全切断,孤立无援,来路不明的敌人。 片刻之前,这些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因为作为帝国利刃里最为出色的守夜人,他对于自己的剑有绝对的信心。 现在所有的自信心宛如一个透明泡泡,被那只手一瞬间戳破。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守夜人的话语间有无法掩饰的恐惧,开口质问。 “幽灵,战场的幽灵,如果你非要一个代号。” 他答,话语里颇有矛盾。 “呿。” “听着,年轻人,想想看,科西切的选择不全错,但也不全对。也许战争确实能带来价值,但它现在能给帝国的伤害远大于利益。” 毫不客气大段输出嘴炮。 能让人听完的理由其实不过是因为对面很强。 “贵族引发战争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但战争给帝国更多人带来的是什么,你们应该看得比我这个外人更多,也理应更清楚。” “——你想引诱我背叛国家?!” “不,我可以,但我不会这么做。” 入侵者苦笑,目光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没有落下。 仿佛在回忆。 “一劳永逸给帝国带来安宁,不成熟的我曾这样尝试……但我和你们一样失败了。” 又像是追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以大胆地说,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改变丝毫。’最后一晚,陛下曾这样告诫我。” “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我根本无法结束他的时代。” 听闻此话,守夜人睁大双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散发异样神魄的男人。他几度想要说话,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每位皇帝的利刃离开的背影,都不一样。 大多数利刃都在任务中鞠躬尽瘁,只为追随心中那个幻影。 无比辉煌的战绩。 过于神化的描述。 以及绝对的消失。 在即将吞咽最后几次呼吸的时候,他们都在幻想中或多或少看到过那个身影。 随即掌握邪魔的力量归来。 这种感觉绝不会错。 但眼前之人所作所为全然是背叛。 “您威逼我?”守夜人用苦涩哀怨的语气问。 他已回忆起故事的始末,自然也清楚来人的身份。 “不……我只是,不想你们踏入同一条深渊。” 被识破身份的人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紧张,应对态度也依然冷静而沉稳。 面临一触即发的战斗还能如此从容,是因为他就是“那个人”。 初代的利刃轻声道:“听着,年轻人,我不是倚老卖老,只是希望你们能再多思考。” “你们的队伍有的是新鲜血液,从你们驯服体内邪魔的那天起,你们便已经获得足够长的生命,所以你们也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思考战争的意义,帝国的将来。” “就连我……如果我做的不对,你们也随时可以审判我。” 复杂的表情,足够长的叹息。 他说:“将你们十余人从孤儿院里救下后,我其实一直都在等待,那天的到来。” “……” 超乎想象的回答让守夜人无言以对。 可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 沉默之中,剩余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流逝,其余的守卫正从四面八方集结。 用兽类的言语来说,这已经是同类厮杀前的最后一波。 可眼前之人不为所动,似乎真的只是在静静等待他的回复。 “请您离开吧。”像是怕眼前之人没有明白,守夜人直视着那双眼眸再度开口:“请您离开这里,我会拦住其他人。” “但是相应的,也请您遵守承诺。” 回应他的是一个和黑暗快要融为一体的背影—— “我会的,后会无期。” 第67章 夕岚 我回到龙门的那天,天气很好。 厚重的雨云已经悄悄散去,慵懒的阳光覆盖着这座平平无奇的城市,熙熙攘攘人群脚下忧郁的化合物,在阳光的光合作用下挥发不少。 只看眼前的光景,真的很难想象半个月前这座城市还要死要活。 老样子,我点了一份油条和豆浆,坐在摊子上一边津津有味吃着一边看龙门日报。 报纸首版关于城市的摄影依然相当艺术,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悲惨又邪恶的社会新闻在杂评记者口中经历了相当具有学术性又毫无意义的“犯罪学”分析,只有明星八卦板块尚可,上头每个故事都有种脑干缺失的美。 引人发笑。 除此之外,空小姐的前日在龙门中心体育场举办的演唱会相当成功。 可喜可贺。 “那么,我就按照约定方式付款了。” “请务必这么做。” 一毛不拔的理发店老王向峯驰物流黄头发小哥支付了运费。 老实的小哥不遑多让,确认钱款到账才开始让手底下员工开始搬运。 果然,任何人只要在下城区混一会,就不得不长脑子出来。 人类是一种很懂得通过各种方式成长的动物。 “所以,你利用我和佛爷第七百六十八套暗号,和今天的龙门日报,找到了这个接头地点?” 天花板上的风扇,摇摇欲坠隆隆转。 位于下城区22街区中山路,装潢过于老旧的早餐店,一张梨花木桌上的油比城墙还厚。 龙蛇混杂,一点都不适合谈话。 我穿着汐斯塔度假时买的花裤衩,和街头大爷们一样把白背心撸到腰上,和一个来路不明札拉克说话。 “你是干什么的?”我扶住头,问的生无可恋。 “我想当杀手。”他睁着眼,答的面无表情。 好一个平平无奇的札拉克。 手下第一个寿终正寝的杀手,事无巨细的生活习惯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我说什么来着,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就是搬起石头砸脚。 现在他撒手人寰,石头却落到我脚上来了。 “你为什么想当个杀手?”我呲溜一口豆浆。 “回答之前我想问下,这算是入职测验吗?”他眨了下眼。 “问你就回答。” 来路不明的家伙提醒我佛爷莫名其妙的死。 说实话,我早就觉得佛爷不很靠谱,可他偏偏是我手底下命最长的。 中介杀人二十余年,在我手底下做事,有一大半不能好好退休。 一大半都会在任务途中暴死,找不到下落,连善后都很难。 但佛爷与众不同。 据说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周围邻居看他没有起来浇花,便试探性敲了敲他的门。 然后就看见他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 三流小说的编排,作者想杀谁就杀谁,都不给个商量的。 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我杀人,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不杀人。”来人说。 我猛地抬眼。 敬,似曾相识的答案。 “有人给我说,跟着你就可以做到。” “你最好能一直这么想。”已经懒得反驳,我将油条掰开,放进豆浆里问:“你叫什么名字?” “朝歌。”这个札拉克男性说道。 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假名。 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代表种族特征的耳朵耷拉着,略带灰色的中长发被一圈皮筋拖到耳后。 无所谓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么,现在确认一下暗号。”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最后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我居然也有主动和人对暗号的那天。 “朝歌犹夕岚?” “日永流清阴。” 第68章 苍白花冠 太阳越过天顶之前,潜伏在核心城,所属乌萨斯的第三集团军已经被处理好。 灰飞烟灭。 当然,没人能证明他们是乌萨斯的军人。 完全没有任何痕迹,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消耗品,对性命的无比傲慢。 双方都是。 “现在可以兑现报酬了吗?” 明明还是面无表情,但我却能感觉到科学家异常兴奋。 或许破坏掉乌萨斯集团军之间的通讯系统,确实很能给人带来成就感。 那我把地图加密再交付,一定也能让这孩子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打从心底感受解密的乐趣吧。 “我早就把地图信息发到你的专属邮箱了。”我微微一笑。 “真的!”科学家像风一样飞了出去。 连把话听完都不肯。 果然小孩子就是好骗。 我将视线移到天桥下,集市边缘一个又一个的纸箱。 坎老师站在他那些不三不四的货物中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二十分钟,活脱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只有和坎诺特·古德英纳夫相处过的人才知道,他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想了一百个方案怎么挣路过人的黑心钱。 但他出现的正是时候。 解决掉棘手的问题,周遭空气愉快地填满了我的肺叶。我兴起了购物的念头,迎着那阵令人不太舒服的炙热,慢慢走到摊主面前。 为了维持我在街坊邻居心目中进口商人的人设,我长时间外出后都会去他那购物。 消费不是重点,学习销售技巧才是核心。 “你懂的,我的朋友,干杀手经纪最重要的技能就是推销,这样才能业绩长虹。” 在“偶然”了解到我的职业之后,他一直这样向我推销自己的课程。 坎老师一身黑色的皮衣斗篷,即使是在这种热到令人发疯的地方,那密不透风的钢盔还是嵌在他的头颅上。他看着我,就像看到一团行走的源石锭。 “哦,我的朋友。买还是卖?” “买。” “你出多少?”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的比了一个大方的数字。 坎老师秒懂点头,连斗篷下面密密麻麻的触手们都蠢蠢欲动。 他带着我在形形色色的旧纸箱中游走,这些纸箱有的打开,有的已经空掉被折好。 “上次你带回去的至臻咖啡豆卖的怎样?那可是经过野生鸭羽兽加工,每一粒都在腹中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天然发酵。” “别介,邻居大爷总说有股鸭屎味,和大炎本土的茶叶完全没有可比性。”我嫌弃地直摆手,“‘扑街仔吔屎啦还好意思卖咁贵’,他说完差点要动手打我。” “哈哈。”坎老师干巴巴笑了下,踢了踢脚边已经开封的箱子:“那你这次一定要多带几把几丁质刺刀回去,杀人利器,十八种刃型集刀身一体,打架斗殴居家必备,你家门口渴望战斗的大爷用了绝对说好。” “……” 不知道说什么好,等我回过神来,手里已经被塞了两把刺刀。 没有把一箱子塞过来,坎老师到底是手下留情了。 “好了,我的朋友。最后一件货物不要钱,算是我们友情的见证,我想你和地下沉睡的那位小姐一定很需要这份珍贵的礼物。” 简直是抢劫。 在被狠狠搜刮一番后,我总算从坎老师那里得到了手上轻飘的纸箱。 仔细瞧的话,还能依稀从侧面看到被运输磨损过后的企鹅物流标识。 我把封好的纸箱拆开,小心翼翼取出那件货物—— 血魔仪式中使用花冠头纱,选自用鲜血灌溉的玫瑰园中最鲜艳的几朵。 鲜红的生命已被吸吮殆尽,现在只余苍白。 苍白花冠。 “就让我们打个赌吧。” “毁灭会带来新生,您必然会选择动手,但整合运动不会被消灭,我会让霜星小姐重新醒来。”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哪怕她利用您的弱点攻击您,哪怕在不远的将来,旧日重现,也请您不要动摇,不要放弃。” “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一步?” “因为格罗瓦兹尔,是我的挚友。” 敬,至死不渝的忠诚。 第1章 杀手夏 我坐在会议桌上,和七名领导开会,会议记录上没有半个字。因为就在几分钟前,我把他们一口气全杀了。 我真的特别喜欢接这种杀干抹净的任务——我猜我以前一定是个非常压抑的人,所以进了杀手学校学着当杀手后才会特别喜欢解放自己。 是的,我现在是个杀手。 只是见鬼的还在杀手职业技术学院学习技术。 虽说是杀手学校,但我很少见到其他同学。这所学校连老师都鲜少露面,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大概是躲在我感受得到却看不到的阴影中记录,详实地向更上级汇报我的工作表现。 再说杀人手法。 大家可能对杀手这个职业有些刻板印象,以为杀手就是用枪来杀人什么的。 想象一下子弹咻的一下穿透目标的大脑,面对飞溅的血液面无表情。 但其实呢,我杀人用的纯粹是意念。 或许你会觉得有点扯,那我就入乡随俗称呼这种技术为—— “法术。” 用完全主观的视角描述,每个人身上都有生机和死气。就像太极,一黑,一白。 如果我努力操控的话,可以让黑色吞噬掉他们身上白色,这样那个人就死了。 由黑变白,自白而黑。 生死一瞬,界限模糊。 是不是很好理解? 但我把这段话完整当作报告递交上去后,奇怪的流言四起,回过神来,周围人都把我视为怪物。 必须解释一句,虽然我杀人听起来很简单,但不代表我喜欢滥杀无辜。或许以前的我受到的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教育,我是说或许,使用魔法将人拉入深渊,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件消耗很大的事情。 精神层面上,事后我的大脑会自动反复播放那些画面,夜里会睡不好。 大概是叫道德心什么的,这样的玩意,小小的刺痛感,每次都会积累下来。 但现实层面上—— “不要发呆。”耳朵里的通讯开始提醒:“第八位董事会成员已经到议会门口。” “嗯。”我下意识点头,然后说:“那我现在走出去应该正好能把他干掉。” “这么主动?” “呵呵。” 现实层面上,我没得选。 如我所料,这位靠迟到彰显排场的第八位连随行人员都比别人多。两个银灰色毛发的菲林保镖打扮,一个穿着淡粉色低胸套装身材高挑的美女黎博利大姐姐,应该是贴身管家之类的。 他们今天的运气不太好。 打照面的瞬间,我先用魔法解决了两个没能马上反应过来的菲林保镖。然后趁第八位愣神的间隙快速接近,动手扭断了他的脖子。 至于为什么不用魔法,主要是学习技术需要实践。 杀人技术也是技术。 遗憾的是,我的技术很生疏。 美丽的黎博利姐姐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的我错失将她推入死亡的机会,对视的瞬间,她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拔腿就往外跑。 哈哈哈真是见了鬼,我只好勤快一点丢掉第八位的尸体,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姐姐身后,再一次动手将她的脖子扭断。 “和计划里不一致,回去加练。” 果然。 “飞行器已发出,三个小时后在指定坐标点登机。”那个声音又出现。 “我有点累,可以申请在卡瓦莱利亚基住一晚吗?” “不行。” 果然。 现在重新自我介绍。 我叫夏。 姑且是个杀手学徒。 还是没有人权的那种。 第2章 记忆与回转罐头 很久很久以前,在万物尽头,时间深渊里坐着一位白发老者,迷茫地望着远方。 黑色的烂泥如同脉动的海洋。 目之所及处尽是尸山血海,骸骨堆积的小山缓缓沉入黑色的泥海。 天空是红色的,血一般的赤红。在暗绿色的酸雨中,漆黑太阳支撑着整片天空。 用名词来形容,这里应该是—— 地狱。 在已经失去时间概念的某时某刻,万能许愿机带着璀璨夺目的光芒降临,答应实现老人一个愿望。 老人想了很久,非常有礼貌对许愿机说道:“感谢您的慷慨,但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我脑海中没有一丁点前半生的记忆。” “如果可以,请您替我恢复一下前半生的记忆吧,这样也算我不枉此生。” “……” 沉默半晌,在老人以为它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时,许愿机重新发出了声音:“好吧,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 在光芒消逝的瞬间,愿望实现,老人抱着头开始打滚,并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许愿机露出微笑,十分满意道:“这样一来,我便算完成约定,替你实现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恢复记忆。 第二个愿望是,失去记忆。 在乌萨斯语中,感染者是一个没有未来式的名词。这个很好理解,感染者没有未来。 但我不仅没有未来式,我连过去式都搞丢了,只剩下见鬼的现在进行时。 有人说,人是由记忆构成的。参照这种说法,我只能算是半个人。 我的前半生留给我的遗物并不多,最牢靠的就是这手杀人魔法。 现在它被杀手职业技术学校发扬光大。 只要我想,在黑与白的世界中,将对方拖入那片漆黑就像是吃饭喝水那样寻常。 说也奇怪,两年前我“忽然醒来”,完全忘记了我是谁,忘记了我的年纪、名字,学过什么东西,干过什么事。 甚至连自己属于哪个国家都不确定,因为无论是乌萨斯语、维多利亚语、卡米西尔语和哥伦比亚语,我都能听懂和对话,甚至是十分小众的大炎各地的方言也不遑多让。 若非过去的我很有学习语言上的热忱,那就是曾经的我从事经常需要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差事。 钢琴和小提琴,我都能轻松演奏。我会背诗,古乌萨斯语的长诗有几千个音节,但我总能脱口而出下一句。我会泡咖啡并拉花。我喜欢看电影,尤其是那种看不出故事情节画面精美的文艺片。我记得国际象棋的规则,但我记不得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 菲林有毛茸茸的猫耳,卡特斯都长了或长或短的兔子耳朵。扎拉克有的有蓬松的松鼠尾巴,有的直接是一个老鼠头。 但我没有一丁点这些特征。我连自己归属哪个种族也毫无头绪。 “或许我应该找个女人上床,造个人看看情况。” 泰拉大陆没有生殖隔离。 这很好。 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关于过去的我的谜团才能少一个。 “或许你应该庆幸。” “庆幸?” 在捡到我的学校里,我的导师,那个戴着厚重圆形镜片cos哈利波特的萨弗拉是这样说的。 然后他向我科普了三个愿望的故事。 失去记忆的人想要找回记忆,但找回记忆后的他无比痛苦,再度选择失去记忆。 循环反复。 “彻底消耗掉了三个愿望。” 扯淡。 要是我的话,第一个愿望一定是让许愿机再给我无限个愿望。 但是说到底—— “世界上根本没有万能的许愿机,圣杯这种东西从头到尾就只是谎言。”我脱口而出。 “‘san-greal’是什么?” 萨弗拉模仿我的发音,问。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我一直掌握着另一种语言。 于是关于过去的我的谜团就又多了一个。 第3章 日记 扎根在记忆里的痛苦已被连根拔起,但能轻飘飘活着的只有死人。真正的罪孽,从我记忆消失后才开始。 被学校捡到后,我便半点不由人开启了自己的杀手生涯。 我记得很清楚。一觉醒来失去一切的我被丢弃在黑暗的房间中。 说是房间,但更像个装东西的盒子。 在醒来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头骨因头皮的剧烈收缩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让我不由自主去扭动僵硬的脖子,旋转生锈的关节。 我起身寻找出口,下一秒便摸到了门把手形状的金属,手感相当光滑。 “有点像史莱姆。”我自言自语。 下一秒却想不起我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个物种。 我推开门走出去,长而狭窄的水泥阶梯出现在眼前。两侧墙壁上挂着微弱发光的造型简单的壁灯,在有限的视野里,我甚至无法判断楼梯通往多深的地下。 要不要下去? 我只踌躇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没有其他选项,便稳定心神,抬阶而下。 两侧墙壁随之挤压过来,通道很快窄的只能容下一人,三十三个台阶后,我的面前出现一堵墙壁,阶梯往反方向继续延伸,我继续前进——这算不上有趣的体验。 沿途偶尔出现锈蚀的武器和白色的人体组织骸骨,需要时刻当心脚下,并没有给探索过程增添多少新意。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要吐槽这个真人密室逃脱做的有点差劲。 又是三十三个台阶。台阶连接着通道,灯光照亮的通道尽头有一扇虚掩的木门。门的下半部分有许多血手印,门缝中没有半点灯光射进来。 我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才发现眼前是一间相当大的地下室。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天花板上有密集的管道,空气相当潮湿而污浊。几十个穿着单薄的人——或许有上百个,静静站在原地。 昏暗中,有男人、女人、菲林、乌萨斯、库兰塔、鲁珀,每张脸都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大部分人体表都有相当明显的结晶状物质。 不像装饰。我眼中,那些黑色的石头像是有独立生命的寄生物,正在吸食人们身上的某些东西。 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也轻得像蚊虫振翅。 没有人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到来做出反应,甚至连瞳孔的聚焦放大都没有。 地下室的空气是凝固的,我只能僵直站在门口,还要分出力气遏制我喉咙里的咯咯声。 一定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 我的眼前出现一只漆黑的爪子抓着军用酒壶的画面,里面哗哗作响。先离开这里。出去。随便推开某个酒吧的大门,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生命之水。 咽下口水,我尽量放轻手脚,一步一步退出地下室。为了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一大团死亡中移开,我死死盯着自己缺失血色而泛白的指甲—— 以及胳膊上大小深浅不一的伤疤。 然后,一只手从后面搭在我的背上。 手指纤细却有力,让我汗毛直竖,无法动弹。 只听见黑暗中,那个声音悠然道: “可以开始了。” 于是地下室里,所有人,除了我,开始互相攻击起来。 战况十分惨烈,但我却凭借本能活到最后。 从那天起我被剥削,被迫开始工作。 为感染者人权奔走的国际记者,某个骑士之国的议事长,病的要死却仍有人等不及的佣兵…… 这样大概干了七八次,但不管怎样我都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像是老虎被狐狸差使的既视感—— “我想干点别的。” 会发出这种感慨属于正常。 不正常的部分是,愿望很快被实现了,在一个偶然情况下,我得以正式开启杀手生涯。 我得花点时间在日记本上写一写这段经历。 第4章 雷姆必拓 既然提到了矿石病,那就必须讲一讲雷姆必拓。 连续的天灾造就它奇特的地理环境,连绵的山脉也让它一度远离核心文明圈。 别的国在大搞地盘争夺赛时,它的国民在底下挖矿。 别的国在遭受天灾憎恶感染者时,它的国民仍在地底挖矿。 天灾、战争,作为世界上源石矿脉最丰富的国家,雷姆必拓甚至还没有形成完整的政治体系。 最近十年,在被维多利亚的几个贵族投资后,它一发不可收拾地向殖民地发展。 横行的天灾与发达的工业体系双重作用,导致这个国度的历史经常莫名其妙中断,人口构成也相当纯粹。 “除了擅长逃命和繁殖的胆小卡特斯,还有哪个种族能在那种地方延续?”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在钢铁胡萝卜城刚经历过天灾的闹市区等着。 都过了那么久,我自然忘记了那晚的目标叫啥,姑且就叫他兔爷好了。但他真名肯定不是这个。 我们就站在街边吞云吐雾,假装是两个替贵族趁乱挑选劳动力人口的二道贩子,眼睛时不时打量斜对角那家矿工们常常聚集的酒吧。 自称发现新双倍矿区的兔爷正在里头众星捧月喝着辣瓶树水,等我俩去把他干掉。 “哥,我觉得你以前肯定是个情感骗子。” 当时一起和我被派遣的杀手维茨突然这么说。 叫他杀手真是恭维他了。细皮嫩肉加上小胳膊小腿,有时候甚至拿不稳铳。还有没长开但是将来一定祸国殃民的脸,一看就不是干这行的料。 “情感骗子?”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他完美的侧脸,伸手光明正大捏了一把他的小白脸,暗示的很明显,才将视线重新放回酒吧。 门口两桌的保镖已经有了些许醉意,其中一个不经意推翻了酒瓶箱子。被拴在柱子上跑了不知道多久的沙地兽伸长鼻子发出哼哼声,正试图舔一舔从桌面掉落在地上的树水。 “你会弹琴写诗下棋画画,连世界各地的方言都样样精通,多少是个贵族世家的继承人吧。不然,一般人哪能这么厉害?对吧?”维茨继续不安地东张西望。 “我不知道,大概。” 我眯着眼,在想要不要现在就冲过去把酒吧进行一键清空。 杀手这玩意根本没有传呼的那么牛逼,偏偏大家都很喜欢美化自己没走过的路,总觉得别人的道就比自己的好走,真是见鬼的狗屎。 前一阵子我们替某个帮派做事,除了目标今晚会和情人看电影会来影院以外,什么情报都没有。多少保镖多少打手在目标旁边通通不知道,就知道我们要爆掉他的人头。 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在我们被人围殴致死之前想办法把目标拖下水。 听起来完全是活腻了。 实际上也是。 当时我和维茨已经合作过两次,还有个姓氏和名字都特别长的本地人跟着我们一起冲,可那次对方有一大群人,以至于他们在全挂之际还有余力开铳。 想象一下满载死亡术式的刻蚀子弹擦过你的头皮、肌肉和骨骼,在你四周掀起一阵旋风。 你左闪右跳,一不留神就像个番茄那样爆出一大堆汁水来。 是不是很刺激? 可惜因为太刺激了,小长最后没能和我们一起逃走。 不知道原因,但我看得出来维茨今晚有些踌躇,他大概是想起了上次的火拼场面。 这种踌躇往往很要命。 和我不一样,他是因为一口饭自愿被卖到杀手学校的,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妹妹。 我看过照片,除了脸都很完美,兄妹其它特征完全找不到相似处,连发色都大相径庭,有种泰拉大陆特有的亲戚之美。 “但兄妹就是兄妹。” “如果哥你有亲人,相信我,那种感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会被唤醒。” 大概是读书的书太少,维茨总是会躺在床上笑盈盈抚摸照片再出发,像是在举行立死亡g的仪式。 胡思乱想到这种份上,大概是热血上头,我丢掉了手中的烟头,狠狠踩灭。 “如果我两分钟之内没有回来,你就走。也不必回乌萨斯,他们重点关照对象其实是我。” 我用力拍了拍维茨的肩膀,把他推出去 “夏哥,你……”维茨有点惊讶。 “让你滚就滚了。” 在维茨笨蛋脑袋转过弯之前,我已经将他丢进塌陷的地洞,一个人走出去。 第5章 光明的未来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维茨今晚会不会挂掉,再也见不到活在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 我只是突然很想单枪匹马冲进酒吧,将原本要死在维茨手上的生命夺过来。 或许以前的我就是叙拉古独狼文化的狂热信徒,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我一个人可以围殴他们全部。我可以用我的力量一口气杀光屋子里所有人。 我直接了当走进酒吧,这种随性的步伐连酒保都懒得多看我一眼。 绕开地上乱七八糟的酒瓶和挖矿工具一共花了十秒,靠着眼神四处漂移,我快速判断出目标现在不在大厅。 那他要么在厕所呕吐,要么在包厢干事。 附带一提,大概是真的很缺劳动力的缘故,雷姆必拓的兔子都有一家生十个八个的传统艺能。 越生越穷,越穷越生。 当上矿工,挣钱养家,然后染上矿石病,更卖力的挖矿,买药,直到再也没力气下矿。 最终曝尸荒野。 整个过程完美闭环了。 厕所这个选项很快被守在包厢门口看守的熊哥排除,很好,他手臂上的刺青是萨卡兹大巫师常用来祈祷祝福的图腾。他有着像熊一样相当魁梧的身材,明显到一眼就知道他是被派来给那玩意当保镖的。 几天前兔爷声称找到了双倍矿脉,同时市面上开始流通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高纯度合成玉。 合效率三倍增长。 自以为掌握筹码的兔爷开始漫天要价,有人如他所愿妥协了,但偏偏也有人不愿惯着他,准备直接买走他的命。 见我靠近,熊哥直接伸手就要过来拦人,我立即举手示意,在他放松警惕接触我的瞬间悄无声息将他的引入无限的长梦。 随后我很自然将沉甸甸的他拖入厕所,塞进隔板间,脱了裤子放在马桶垫上,并利用小机关从里面反锁。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能如此熟练的一气呵成,肯定是“前世”的我训练有素。 剩下的就是目标。 包厢里果然就是兔爷。酩酊大醉,空气里的味道告知我他们已经完事。 但我猜错了一点,他和另外两个肌肉男似乎除了喝酒并没有干多余的事,三个人光着膀子躺在一张床上呼呼大睡。 昏暗的房间内一片混乱,地上有几滩呕吐物,还有……嗯……还是赶紧完事走人吧。 如我所愿,他们三个人一起快快上了路,主打一个互相陪伴。 直到我走出去,什么意外也没发生,整个酒吧也还是和进来时没什么两样。门口两桌昏昏欲睡的保镖还不知道他们第二天醒来将会面对雇主的怒火。我没来由的从桌上顺了一瓶树水—— 味道—— 不说也罢。 我原路返回,从天灾形成的地洞里把维茨像拔萝卜那样提起来。 回去的路上,我和他说可以直接报告这事是我俩一同完成的,毕竟我完全无所谓,我有更想做的事,比如离开学校。 “哥,你知道我是被派来监视你的吧?”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安全屋,维茨却突然问我。 他神色紧张,显然想了太多。 “知道啊。” “那你还……哥你是想离开找回过去吗?” “找回过去?说的那么艺术干什么。丢了就丢了,我也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我看着窗外逐渐泛光的天边,大片的墨绿开始随光线变化变浅:“反正一定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是忘不掉的。 “我实在是不懂哥的想法。” 话虽是这么说,但维茨很快给我俩安排了一切。 他回家,我流浪。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分手前,我把身上大部分钱都丢给他。 “维茨,你不适合当杀手,好好和家人待在一起吧。” “知道了,夏哥。” 维茨眼睛里闪着光。 然后我很久都没能再见到他。 第6章 叙拉古正宗餐厅与女人 因为大发善心的缘故,我离开雷姆必拓身上只有一瓶从酒店里顺过来的树水和一把用光子弹的小型铳。 没有钱。 没有钱,居然用到一分钱都没有。 本来我想靠着这半年学到的技术一路抢劫一路跨越卡兹戴尔边境,慢慢走到刚刚独立五十周年的叙拉古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精神一振的机会。 但说来也奇怪,等我靠着出卖劳动力得到的盘缠用尽,我也没能勉强自己以那种神乎其神的技能来打劫任何一个路人,逼他把钱吐出来。 这不是我的赚钱风格,大概也不是“前世的我”的赚钱风格。 守着这种风格,我很快山穷水尽。 我当然不可能让自己饿死路边,于是我开始各种打工。 先是在雷姆必拓荒野上狩猎。这段时间完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猎人同行内卷现象异常严重且恶劣,毫无职业道德可言。 然后偶尔进市区刷盘子,在餐厅当服务员。 再是送快递,这里似乎是叫天灾信使,反正服务业到哪都差不多。 在三不管地带送信决计是个高危职业,只要你有心观察,就会发现干得长久的信使多少都有点各方面的问题。 为什么不找份安稳又舒服的工作,是不想吗。 还好没等我勤勤恳恳干上两周,钱来了,送上门来了。 那时我可能已经在卡兹戴尔和叙拉古的边界,或者还没,但总之差得不算太远。三个魔族佬拿着各种黑市出售的非制式武器将我逼进狭窄阴暗的巷子里,用混杂口音的叙拉古语命令我把外套脱掉,然后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掏出来。 毫无新意。 “我没钱。”失去外套,我半光着膀子摊手,语气相当诚恳。 “你在开玩笑?” 一个人瞪大眼睛,大声质问。他将铁锹用力砸向通往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家的水管砸烂,试图使用暴力恐吓令我屈服。 但我真的没钱,还好我不缺暴力。 我不是个好人,所以从同样是烂人的家伙口袋里掏钱并不会让我感到不适。 在空无一人的高卢人开的正宗叙拉古餐厅哧溜吸着用那些钱换来的橘子酱通心粉,我的心底格外踏实,因为从今往后我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 这其中多少有些矛盾。毕竟如果我乐意杀人的话,学校作为中介能给我提供源源不断的任务和资金。 但怎么说呢?给人打工是打工仔,给自己打工是老板。正是因为打从心底不喜欢打工,我才选择了逃跑。 但现在为了生活,我不得不眼巴巴等着人家来抢劫我。 ——感觉说出去多少要看精神科医生的程度。 还好自从叙拉古乐章从莱塔尼亚金律乐章中剔除以来,说人话就是叙拉古闹独立以来,当地几十个家族争端不休,边界更是龙蛇混杂,治安极差。 相当幸运,我一路上光挑小街小巷,大摇大摆逛了三天,被抢劫了四十三次。 平均每半小时就能遇上一波,我很快成了各大家族底层混混口中的瘟神。 靠着这些资金,我频繁进出正宗叙拉古餐厅吃他们的招牌巧克力拌意大利面,又活了半个月。 还将前几个月以来饿凹陷的双颊慢慢养回。 至于招牌拌面。不评价味道,只知道便宜大碗。 但。 必须承认这种赚钱方式不是长久之道,在吃腻了巧克力意大利面和橘子酱通心粉后,我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的巧克力,准备开口向前台询问需不需要招收服务员。 “你不像是这里人。” 在我站在前台犹豫要怎么向老板自我介绍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像黑寡妇的女人凑过来,表示想请我喝一杯。 我立马点头。 很明显,这百分百是新型的抢劫方式。 印象中它有个好听的名字,仙人跳。 对我来说,反正是赚钱机会。 第7章 仙人跳?绑架! “你不像是这里人。” 像是电影中的黑寡妇的女人伸出手捋了一下大波浪铂金色长发,淡淡地对我打招呼。 她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套装,配有金色的贵气领花金属袖扣,黑色的手套衬得她的手指更加纤细,但我更在意的是她耳朵上的翡翠耳环。 见了鬼,我居然还有宝石鉴定技能,因为有种直觉告诉我那玩意是一等一的真货。 价值连城。 “你什么意思?”我低头,注意到她递过来的酒杯上有一个唇印。 那是个完美的正红色唇印,形状和她的脸一样完美无瑕。 在我吃完巧克力意大利面之前我就注意到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光喝酒却不品尝美味的她,想必她也注意了我很久。 这家味道不差却一直不明缘由生意惨淡的正宗叙拉古餐厅今天除了我和她没有第三个客人,我们想不注意到彼此都很困难。 “你像是在找什么。”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我,说:“但这里,没有人在找什么。” “嗯。”我故作深沉:“这是个秘密。” 我总不能说,我一直在物色目标,以便快速准备好去迎接每一个有想法要抢劫我的人。 就像现在应付你这样。 所以我简短沉默了一下,装作思考一番后开口。 “其实,我遇到了经济困难,所以一直在找赚钱机会。” 我端起酒杯,一口气饮尽。 “当然,除了钱,我现在还想找个能睡觉的好地方。” “那,晚上就睡我家吧,反正我今天运气不好,没有别的客人。”她勾了勾唇角。 “那……我是你的好运?”我学着她的语气拖长音节问。 笑,居然真是仙人跳。 但我杀人,哪好意思跟人讲道德?有女人愿意请我喝酒,我就大口喝,有骗子想招待我去公寓,我就去公寓把他们抢光光。 反正我没什么好失去的。 于是我跟着仙女回了她家。 大概是那杯酒太烈,直到从黑色老爷牌轿车上下来,我都还有一种半醉半醒的晕眩感。 接待我的并非是想象中属于妓女的破烂公寓,而是实打实的三层豪华装修大洋房。进第一道门直至下车,还额外多乘了将近五分钟,可见对方家大业大。 “我去……你这……” 有点东西。 话未讲完,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我发誓这完全是猝不及防,连“糟了”这种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去。 这一觉我居然睡得格外香甜,没有噩梦侵扰,一觉睡到天亮。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张像样的床。 “想不到,你还真是个狠角色。” 醒来时我感到一阵无以名状的寒意。 “那杯酒可是能迷晕头狼的程度。”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扒了个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女人优雅倚靠在对床的沙发上,笑吟吟把玩我从别人那抢过来的铳。 拆解又武装,武装再拆解。 某种程度上,她用铳的技术甚至比我这个科班出身的强些。 “最近好几个家族的混混都在这附近被抢劫,与你有关。” “与你无关。” 我撇开眼,突然觉得窗帘外边的阳光有些刺眼。 跳窗逃跑的可能性是? “真冷漠,我可是特意去找你的。”仙女将铳随意放在梳妆台上,起身将大腿压在我腰上。 毫无可能。 “要不然我此生绝对不会踏入卖屎的*叙拉古脏话*高卢人*叙拉古脏话*餐厅。” 目光相接的瞬间,那双灼灼如炬的锐利眼神差点让我吓得魂飞魄散。 感谢上帝,如果那张完美的唇中没有吐出这句现实的话,我可能会犯罪。 在可以数对方睫毛根数的距离,我才终于看清她的模样。鲁珀族,五官组合起来便是标准的叙拉古美人,肌肤如软雪般冰凉细腻,没有瑕疵。一头铂金色长发即使盘了起来,依然看得出发丝柔滑细致。 “想不想,找一份真正的工作?” 她问,没等我开口便是一个长吻。 我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却被一口咬住,血腥味随即在舌尖蔓延开。 活脱像是野狼狩猎。 第8章 西西里 被捡到后大概三五天,我才知道雇佣我的老板姓西西里,人称西西里夫人。 叙拉古西西里家族的领袖,掌权人,从拉特兰旅居回来的文化人。 “mr.西西里?不、我是说,她的名字?她的闺蜜、呃友人?都是怎么叫她的?” 我问,然后快速收到了一个白眼。 “别乱打听。” 彼时我正尝试帮一个脑门开花的老弟挤进通往天堂的泥头车。 虽然灵魂已经先行一步,但不妨碍他的肉体发出苍蝇围绕的香味。 “在城市随手丢垃圾是不体面的。” “工作最后,至少要把现场处理干净。” 如你所见,因为某个值得尊敬的女人的一句至理名言,我们正在街道上打扫卫生。 自以为掌握我的办事风格,连忙碌中还要抽空出来教育我的,西西里夫人的狂热信徒训斥:“你最好尊称她为西西里夫人。” “当然当然。”我疯狂点头。 “吉内薇拉。” 坐在真皮办公椅上的西西里双腿交叠,裙摆自然垂落,露出一截小腿。 她快速回答了我的问题。 知无不言的程度和雇佣我那个清晨别无二致。 是这样的,西西里联合前有力继承人在两个礼拜前不幸去世。 ——不知名的小巷,被一刀捅破的喉咙。 被发现时,他血已流干。 不幸啊不幸,可怜的西西里夫人。大家都说那位同僚死于叙拉古家族间混乱无休止没有边界的争斗。现在的叙拉古十三家族,是时候停下来,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好好思考家族和国度的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争端不止。 要命的是,西西里家大业大,手下很多,大家为了首领的位置明争暗斗,打了几十天都没死干净,似乎还纷纷表示打算加个钟,甚至引来其他家族落井下石。 危机就是转机。 薇拉的意思是,她想尝试整理一下自己的家园,所以需要强大的“獠牙”。 这颗獠牙最好背景足够干净,最好动手狠辣,最好杀人不眨眼,最好不会妄图在她皮肉上动歪脑筋……可以动一点,但不能太多。 “这样有一天,处理起来,才不会太麻烦。” 她一边说,一边用酒漱口,举手投足间有着挑衅般的从容。 我则像小鸡一样裹着床套团起,整个人蜷缩在床上。 里面仍然一丝不挂。 “我可以供你在这里的衣食住行,或者你想要别的什么,我都可以提供。”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小白脸?” 我弱弱道,倒不是真的在意。 “嗯哼,这里事很多,接下我的工作意味着你当不了小白脸。” “也好,不过我不知道我会干多久,在我找到更好的工作前,我就试试。”我试图找回一点场子:“总有一天我会走,我走的时候你可别怪我无情无义。” 虽然还没有想好,但我是认真的。 我有种直觉,总有一天我会丢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打打杀杀,到某个不知名的市井小巷中买一间带阳台的破单间。每天早上听着收音机里的晨间新闻,穿着大裤衩子在院子里打理花花草草。兴致到了,便开一嗓子,让整个居民区都为之惊叹。 好一个民间歌神,一个人中豪杰。 “夏,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想去哪?” 还是这张办公桌。看着报告,古内薇拉左手轻搭在扶手上,纤长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皮革,突然问我。 “我以为……我们还没那么熟?西西里夫人。” 我歪头,身后看门的伙计看起来巴不得把头掉到地毯上。 “也是。”古内薇拉轻声道。 片刻后她倾身向前,双手轻轻合拢,满脸笑容对我说:“那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拜托你了。” “不会让你失望的。” 真是见鬼了,一定是旅途中服务员当久了的缘故,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答。 第9章 秩序 西西里夫人一句话,于是我展开了每天为秩序奋斗的日子。 这份工作一开始的确相当棘手,因为制造尸体并不完全是西西里夫人希望我帮她达成目标的方法。尤其过多的尸体处理起来相当麻烦,为了不吓到女人小孩,夜出晚归已经成了基本。 “暴力从来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所以我能不开铳就不开铳,就算讲不明白道理,我也会强忍爆头的冲动,把对方的大腿射穿完事走人。 唉,只是不用铳,光靠拳打脚踢,我又不是什么武术大师或者外科医生,怎么可能每次都恰到好处点到为止。所以我偶尔还是会条件反射般在战斗中一把对方的脖颈扭断,听着脊椎骨碎裂的声音享受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样看来,“前世的我”,应该是台性能强悍的杀人机器吧。 说出来有自我夸奖的嫌疑,但我是真的很可靠。经过这段日子的打打杀杀,大半个叙拉古都开始流传类似西西里夫人使用外来的“獠牙”传闻。 前些日子有三个家族还是四个,居然不讲武德暗中合起伙来偷袭工作到深夜准备回到住处一睡到天黑的我。结果这帮乌合之众被我一个人干掉七七八八,剩下的也被打成了残废。 凌晨时分,有个小报记者正当路过,抓拍到我一个人两眼无神站在那些尸体中间的模样。 照片中的我似乎又陷入了无意识斗争的状态,抓中一个失去意识的倒霉蛋,将暴力回馈到他痛苦的脸上。点点血花溅射到我的脸上,让我觉得皮肤有点发痒,于是我用手抹了一把困意和脸。 简直是申诉无门,偏偏是那种时候,缺觉少眠夜出晚归让我看起来完全像个变态杀人魔。 托那份报纸的福,我们安静了好一阵子。 但好景不长。在西西里整合周边势力,完成谈判之际,叙拉古的另一头,感觉到危机而快速结束每日一斗,确定新老大的另外几个家族,也适时派人来跟她说,绝对不会向一个寡妇低头。 “你想学拉特兰那套,组局办家家酒还是别的什么,都随你。” 自称老大们的老大,我们姑且叫他老老大,派人传来口信。 “赌上家族荣耀,我们几家绝不奉陪。” “你最好也识相点,早点把家族交给男人打理,不要弄得最后连家族都散了,连自己家人的祖坟上都建起新楼。” 满脸危险的笑容送走老老大的信使,古内薇拉转头眯着眼问我怎么办。 我说,还能怎么办。 半个月后那个老老大就死了,据说是在阳台抽烟时被乱铳打成马蜂窝。没人看过杀手的脸,因为他别墅里的保镖也一个没留。 所有人的尾巴都被割下,整整齐齐被吊在高处示威。 我猜下手的家伙一定是个喜欢大场面的杀人机器。 黑手党嘛,无论在哪里都一个样。失去老老大的几个家族又开始疑神疑鬼的你杀我妹夫我杀你姑爷。我猜至少三个月,不把彼此的家谱清理掉几个非必要章节,几方是不会消停的。 这段时间真的很无聊。古内薇拉正忙于看风水选地界,持续推进关于灰厅的建设。但关于那些不成熟的律法——我真的敬谢不敏。 “如果没有一种绝对的力量维持天秤,那你所期望的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 我喝着酒,伸过手替她合上了那些外表华丽却内里空虚的草案。 “试想一下你在一片完全空旷的荒野,在这片荒野上,所有能够维持生命的物质资源都是有限的,如果你想存活下来,你会怎么做?” “……叙拉古并非荒野。” “可惜啊可惜,作为西西里家的老大,你会不清楚叙拉古如今的一切难道没有一丁点是靠着战争和掠夺才积累的吗?” 西西里的答复如我所料,是一串异常的沉默。 但她的指尖来回摩挲着纸张,眼神难得摇晃。一阵沉默后她重新抬起头,“会有的。”她看着我说,目光如炬。 我知道,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了。 那时候她露出的眼神,比起圣人更像疯子。或许她本来就是怪物,她的身体里隐藏着这里所有人都没有的野兽,只等着一个时机去改变世界。 不过与我何干? 要不是酒精上头,我绝对不会多嘴半个字,毕竟我只是个打手。 但我置身事外的悠闲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第10章 伟大的服务业 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要误会,我绝对不会对一个家族大姐头动情。每个女人性感的地方都不一样,我和西西里家大部分人一样对夫人的尊敬比爱慕要多亿点。 我喜欢上的女人名叫枳实,因为她的职业,这是毫无疑问是个代号。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介绍一下叙拉古的产业和人口构成。该死的这是一个相当枯燥的话题,叙拉古的种族以鲁珀和沃尔珀为主,因为家族间彼此争斗不休,这里常年都处于无政府状态。除了表面上正规点的皮毛美容养护业,这里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除了博彩业就是妓女和违禁品养殖业。 伟大的服务业。 家族斗争中的润滑剂。 谈判桌上的感情牌。 就是你想的那样,哪怕每天都有一般人死去,家族们之间的谈判还是三句不离地盘和货。 “我们需要重新划分地盘,贝洛内家族的扩张已经触碰到了特林家族底线。” “呵,那片地盘已经被我们的人经营得有声有色,难道你们真要撕破脸皮,打乱这座移动城市的‘和平’吗?” “货可以分,沃尔西尼的归属权也可以再谈,但你们最好停止对我们生意的渗透。” “除非,你们想看到地盘里更多的‘不幸事故’。” 眼前除了毛色几乎长得差不多的几个鲁珀,重复说着千篇一律的黑话。 台子上狼头匕首插着不知道是谁的手。 他们说话,彼此之间却反反复复颠三倒四。 谈判毫无进展,我已听得发困,百无聊赖坐在窗台上打哈欠。 西西里同往常一样,至始至终只是听着,面无表情没有说一句话。她一袭不变的黑衣,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从容,只是优雅地半倚靠在真皮沙发上。 多半是我长得太帅,他们连弹雪茄灰都刻意避开这边。 “你好,先生。需要我送你回房间吗?” 这句话结束了我无光的梦。 将我从黑暗中摇晃出来。 半睡半醒间,我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对我说几位家族的和平会议已经结束,西西里夫人看我睡得香,回去时便没捎上我。 这可真是无情。 我几乎能想象她轻轻摇晃着淡金色光泽的尾巴,坐上独属于她的汽车后座,轻轻对面露难色的侍女摇手,说着“就让他睡醒了再走回来吧。”的样子。 真是冷漠。 我是不是该寻思一下自己上次的谈话戳中了她的痛处? 但我靠着这次小憩认识了温柔可爱的枳实,也不算亏。 “夏,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此时枳实正在给我做饭。 虽然只是简单的小葱拌面,但她手艺比西西里禁止我去的那家高卢人开的正宗叙拉古餐厅好一百倍。 和鲁珀族的父亲不同,她已故的母亲是炎国人,手艺就是小时候练成的。 “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总不能第一份工作就是女仆?” 天地良心,我不是故意反问,而是她一开口就难住了我。 “问那么多做什么。” 枳实罕见瞪了我一眼,生气都像在撒娇。 要不是她有着鲁珀族一切特征,说她是头狼我绝对是不信的。 “好吧,其实我是真的不清楚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对自己有印象,还是近几年才开始。你不是喜欢看爱情片?就像电影里那样,我应该是被什么玩意撞到头,把以前的记忆丢了。” “哇!失忆!车祸!你是不是马上要死了?” 枳实满脸兴奋打趣,同时将筷子递给我。 她和西西里不一样,从来不会勉强我用不顺手的刀叉和那该死的贵族礼仪吃饭。 “说什么呢,我又不是男主角,不会得急病哭哭啼啼突然死翘翘。” “那你失忆之后都干了什么?是怎么被西西里夫人捡到的?” 枳实满脸写着兴奋,我也不好扫兴,于是顺着她开始一边吃饭一边讲故事—— 第11章 梦醒 记得吗?让我们回到故事一开始。 是了,我正坐在卡西米尔首都某条商业街,混在蓝耳啤酒依赖症患者和赌博爱好者中间。 所有人都在关注骑士锦标赛的结果,看着竞技证券的涨跌起伏。 而我在观赏呼啸而过的贵族骑士,想象他们看到董事会全灭的场面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其实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弄丢了“前世”的记忆的时候,并不是从学校的小黑屋里醒来,被形势所迫去动手杀人,而是在一个类似商业街的地方。 那时我正坐在路边的小吃摊上,桌子上有喝了一半的生命之水,嘴巴里有乌萨斯列巴的浓烈发酵味,酸不拉几,连喉咙头都是一股子酸臭味。 我整个人呆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到……我怎么一回事? 我环顾四周,直觉告诉我我应该在乌萨斯,但具体在哪个城市,哪条街道我完全没有头绪。我仔细将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发现自己身上有卡西米尔金币,有切尔文,有维多利亚金币,甚至还有源石碎片做成的工艺品。 见鬼,哪个疯子把源石碎片揣兜里随身带?不怕感染的。 就算“前世的我”不想活,至少也得关注一下路人的身体健康。真是一点公民素质都没有。 结账时我开口对着老板就是流利的乌萨斯语,我却丝毫不感惊讶。 我对自己的不惊讶感到惊讶。 我开始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闲逛,由于某种说不明白的直觉,我逐渐感觉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乌萨斯的首都圣骏堡。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因为我十分清楚自己并非乌萨斯人,对帝国的首都却有着书籍和电影里都无法习得的刻板印象。有种莫名的焦躁感催促我离开这里,但因为我没有记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我不明白。” 得亏不是漫画角色,否则枳实现在眼睛里应该有一大团蚊香圈。 “没关系,不懂就算了。” 我反正无所谓,所以趁机伸出手指摸了摸她头上毛茸茸的耳朵。 “那你身上没有证件什么的吗?” 说到这个我就不困了。 证件、护照、戳着贵族徽章的介绍信和通关文书,反正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我身上不仅有,还有十几份,每一个都是完全不同的名字。 有的音节长到我根本懒得复述,也有的一看就是代号假名。 我猜不到里面有没有我真正的名字,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就算我恢复记忆,我也不会乱给自己编排身份了。 “太难搞了。”我摇头晃脑:“要是我有一天突然曝尸荒野,收尸的家伙找到我,他随手一摸,哇,出来几十张身份证明,每一个都写着完全不同的名字。” “那他一定会感慨,你真是个技艺高超的扒手。” “错了,他只会嫌麻烦随手挑个简单点音节少的,随便刻上完事。” “是哦。”枳实点点头,“所以你就决定一直叫夏了吗?” “姑且吧。” 毕竟没有名字行走江湖真的很是麻烦。试想一下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后被你救下的姑娘想要表示感谢,询问恩人姓名。这时候你摸着脑袋来上一句忘了,那将是怎样一场灾难。 于是我从那些证件里挑了一个最顺眼的名字留了下来。 一张大炎护照,扭曲的方块字光是看着就有熟悉感。 我甚至因此隐约觉得前世的我大概是个大炎人。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时兴起,当时我身上剩下的钱,能保证接下来的一周不被饿死就万事大吉。 “生存最重要了。” 枳实突然很认真。可见在家族间的夹缝中当女仆讨生活确实不易,她在工作中一定没少受委屈。 是啊,生存最要紧。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第12章 半段往事 像是迷路了。我带着自己的新名字在圣骏堡大广场走了几圈,再度回到那个小吃摊。 我问老板认不认识我?我是怎么来的?是常客还是单纯的观光路过?老板耸耸肩勉强回忆,说他今天是第一次见我,因为我看起来像是黎博利,和满大街的乌萨斯人特征不太一致,所以还残留一些记忆。 但这就是他对我的唯一印象。 这下完全没办法了。 我像个白痴一样终日在街上闲逛,因为我找不到自己的住所和行李……或许我根本就不是当地人,只是单纯出差旅游啥的过路。 有点好笑。 我没有感到慌乱,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如果是个打工的,老板这几天联系不上我应该已经把我炒了。 这年头人命比草贱,用不顺手的人丢了换一个就是。 “你好啰嗦哦,后来怎么办?” 枳实有点不耐烦了。为了省事,我们吃过饭后就躺在床上。 也许我确实有点拖沓。 ——只要你试过就会上瘾,和喜欢的人躺在一张床上吹牛皮是件相当过劲的事。 为了活下来,我加入了乌萨斯街头帮派,头儿给我们每个人送了一本打架手册。 “可惜我没有天赋,怎么也学不会那套。” “哪套?” “就是乌萨斯战吼,你知道的吧,‘吼吼吼’一下,然后敌人就被你喊晕了,束手就擒给你打,你打完就可以从他兜里掏出几个切尔文。” 我装熊,伸出手变得爪子狠狠恐吓枳实。 “什么呀,你又在骗人。”她弓着身子咯咯直笑。 对她而言乌萨斯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故事。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在乌萨斯街头混,除了打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替贵族老爷们打听各路情报。 帝国首都里经常混杂不同种族不同国家势力的人,作为混混我们经常能遇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暗哨接头。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的语言天赋是真的见了鬼的厉害。 “那些外地口音通常瞧不起我们这样的小角色。” “但他们说的那些晦涩难懂的暗号,我都能轻松破解出来。” 靠着各种杂七杂八没有规律的线索,我好像多少知道了一些不该是我知道的事。 黑市里谁家在卖假药,背后的大老板是谁,整条利益链直达王庭的某位。 东边还是西边的武装力量和游击队联合了,准备突击进攻哪个城市,需要多少物资支援。 前线粮草的秘密运输路线,路上各个领地的贵族准备抽成多少,运输到矿场的又会有多少。 甚至下一次感染者突击搜查是何时我都知道。 “那你不是发财了?”听着听着,枳实瞪大双眼:“就算是其中一个情报也够你吃半年的了吧。”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会这么想,只能证明你天真的可怕。 在我还在尝试卖出最不要紧的黑市相关情报时,就有警察找上门来。 几个大腹便便的集团军人先和我那时的头儿聊了几嘴。头儿点头哈腰,然后几乎没有犹豫就把我们卖掉了。 “一骑绝尘。” 直到他背影消失,我和剩下几个哥们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两位军爷发话。原来是在幕后的家伙不满最近有人动他的蛋糕,准备杀几个胡乱买卖情报的混混祭天。 “好坏哦。”枳实替我打抱不平。 “不怪他。”我说。 我猜他只是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我也没有。 其中一个军爷拿着左轮手铳,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往里头填了三颗子弹,要我们轮流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来一发。 “一半兑一半,很公平吧。” 公平个狗屎。我们当时大概有将近十来个人,排第一个的家伙冷汗直流,迟迟没有勇气开铳。军爷等的不耐烦了,一把掏出腰间的弯刀了结了他。大概是为了好玩,他先让那人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以一种凌迟的手法割下他身上的皮肉。 才割到第五刀他就昏迷了,军爷也觉得没趣将他丢到一边。 所有人都呆了,我感觉喉咙干的要命,心脏砰砰直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第二个。”那军官浴着血命令。 有了前车之鉴,第二个胡乱叫着冲出队伍,有两三人见机也跟着乱窜。 守在我们面前军爷不急不恼,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因为只过了十几秒,周围就传来惨绝人寰的叫声。 被叫声惊飞的鸟儿带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没办法看到他们的死状,但气味骗不了人。那几人绝对死到不能再死。 我排在第三。 那颗子弹改变了我接下来的人生。 第13章 绝景 “你用铳杀了他?” “差不多,不过不是用铳。” 知道没办法逃跑,我平静从满脸笑意的军爷手里接过了还糊着半凝固血浆的老式手铳,将铳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只犹豫了一小会便扣动扳机。 我还活着。 大概是见鬼的运气什么的,正好是空弹,我活了下来。 不过就在我扣下扳机,从脑壳骨里听见金属碰撞运作的声音时,我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视线里,所有的一切开始褪色。 刺鼻的气味是粘稠的红色。 天空是浅黑色,称不上路的小巷是冷黑色。 铺满了道路,直到现在还在脚下不断流动的深黑色。 世界只剩下了红与黑。 站在我面前的军爷满脸笑容,走上前来夸奖我。他大概是真的很高兴,嘴唇一张一合毫无吝啬说着夸奖的话。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连他说了什么也不听不太清楚。但我注意到他的身上有一片旺盛的白。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个瞬间。我的眼睛、脖子、肩膀、手臂、手腕、手指这些地方的肌肉和神经,全都清晰无比脱离我的控制,它们各自运作又彼此亲密无间,好像有一根隐形的弹簧绳牵引着我,去夺取那片散发光芒的雪白。 那个军爷被我杀死了。 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眼神失焦倒在地上摊开出一大片漆黑。完全超乎想象的……超大片黑色的热浪从视线里各个角落涌来,像是有生命的死亡物,将他的一切瞬间吞噬。 我感觉到背上一片恶寒。乌萨斯冬天的风格外寒冷,只是打喷嚏都会冻住鼻孔,但我的冷汗却不受控制,疯狂往外冒。我迫切想要离开这里,但周围的黑色越来越多,我只能任由自己去追逐那些白色。 等我停下来,目之所及已经没有任何光芒了。 漆黑一片。 忘记过了多久,我才从一片漆黑中醒来,眼前的一切恢复彩色。 “好恐怖。” 枳实从床的另一边伸出胳膊将我揽在怀中。 “是真的好恐怖。” 我稍微移开视线,低下头,埋进温暖的胸膛中。 那些罪恶,现在回忆起来还是会不适。 “我杀了人,却不感觉到恐怖,这让我感到十分恐怖。” “‘前世的我’一定是个非常恐怖的人。” “嗯,但是现在的你是个好人。”枳实轻轻安慰我:“你和别的客人比好太多啦。” “然后呢?然后你就跑到这里来替西西里夫人做事了吗?”她抱住我沉默了一会,问。 “还没。” 把所有人干掉后,我算是彻底走投无路了。当我意识到自己走投无路的那天,反而有种“多活一天就是赚到”的海阔天空感。 反正我就是烂命一条,无所谓了。我对自己说。 这时候乌萨斯又开启了大规模征兵,需要大量“有志青年”组成先锋军,说白点其实就是敢死队。 于是我就索性混入了集团军预备役。本意是想混口饭吃,但凭借着那些没有来由的杀人魔法,我一次又一次从战场上活下来。 次数多了,自然就有人开始注意我。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长得就很猥琐的军官特意找到军营里来,说要和我单独谈谈。他希望我能接受系统的训练,成为皇帝陛下的利刃。 其实我根本无所谓,在哪里混饭不是吃。但没等我回答,他就给我来了一记麻醉。 “你是有天赋的,一定能抗住邪魔的侵蚀。” 这是记忆里他最后 一句话。 等我醒来,就已经被锁在学校的地下室里了,开始了杀手的相关训练。 说实话,他说的邪魔侵蚀,我压根都没什么印象。 “闹不好又是一次失忆。”枳实打着趣调侃。 换来我沉默的无限同意。 女孩的话提醒了我,也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说不定已经经历了远超他人数百倍的人生呢? 第14章 叙拉古雨季 就这样。 故事讲完了,觉也睡过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老实说在从西西里夫人那接到工作的一开始,我遇到过一些麻烦。 经历了长达七十年的内乱,整个叙拉古基本上维持了一个家族割据一座城邦的基本格局。 西西里家手中握着的,是叙拉古东部常年埋在阴雨里的一座小城。 牌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但想要直接掀翻牌桌当老大,拿什么牌起手都不够看。 于是西西里决定先用些手腕,灭了那些“不太入流的”。 这里的不入流并不代表家族势力大小,更多是家族规则和手段。 博彩业尚可容忍,但药物走私和成瘾物种植业绝无留下来的可能和必要。 “会使得任何一个家族陷入疯狂而被轻易毁灭。” 毫无疑问,西西里是个有手腕的女人。 她有远超野心的能力。 虽然种族一致带来了相似外貌特征,但古内薇拉和我在这里见到的其他女人都不同。 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整个叙拉古掌握移动城市,已经只剩下包括西西里家在内的十三家了。 我只记得自己时不时杀几个不起眼的家伙,或者是在西西里的授意下陪同其他人出任务。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关于女人的单子。 女人,又是女人。 西西里交好的女人没有人能惹。 “他没有回收我手里的通行证。”女人轻笑,带着一丝不屑:“可能他根本不在乎。” 深夜,雨下得很大。我和妙龄女子站在某个大家族别墅后巷,如果不是知道接下来要杀人,浑身湿透还不穿雨衣的我们活脱像是在街头玩行为艺术。 “谁让我和我的家人们都是随意可以玩弄的小角色。” 她说着就要用钥匙打开直通走廊的阳台后门,被我紧急叫停。 “不要贸然开门,发出不必要的声音” 我蹲下,示意她抱紧我。 靠着我训练有素的体魄,我们很快从外面爬上三楼,用工具切开走廊窗户完成入侵。委托人站在目标房门等候,随手翻看走廊上她以前熟悉的一切,仿佛置身过往的甜蜜。 从上到下,我逐一迷晕目标家人,让他们在无意识的梦境中沉睡得更深。 任务顺利完成后,我将女人送到主卧,品尝“主菜”。 不为人知只能依赖药物获得睡眠的大家长,一呼一吸之间的时间差很长,音沉如牛,显然睡得很熟。 我挥了挥手中的药品,却被女人以会影响舞台效果决然拒绝。 如我们事先调查的那样,大家长患有严重的失眠,每次入睡都要依赖过量的安眠药。 “再加料,反而就不能让他在恰到好处时清醒了。”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我能辨认的感情。 “感谢,接下来的事我自己会做好。” 冷冷下了逐客令。 第二天,雨还未停,叙拉古日报便迫不及待刊登了这则骇人的家族屠杀新闻。 天还没亮,大家长就在浓郁的腥臭中醒来,睡眼惺忪看见了家族成员的恐怖死状。 房间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噩梦。灯光昏暗而摇曳,床前那诡异的“艺术品”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堆积的人头花束。 那些头颅整齐地排列着,仿佛精心设计的插花作品,每一颗头颅都被精细切割,毫无杂乱的痕迹。鲁珀们的毛发被刻意理顺,失去光泽的皮肤在淡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苍白而病态。 死亡且安宁。 头颅摆放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对称的圆形,像是一簇诡异的花朵,在床前盛开。 每一颗头颅的眼睛都被凶手暴力掰开,眼眶中布满了血丝,眼球被拉得凸出,仿佛在呆滞地凝视着自己痛苦的死因。 每一双眼睛都被调整成与大家长的床正对,似乎在无声地谴责他,又像是在永恒中对他发出无言的嘲弄。 舌头从每个人的口中被强行拉长,垂落到地面,血液顺着干瘪的舌头一滴滴坠下,像是盛开的血色花瓣。每一片舌头被凶手刻意塑造成一种肆意扭曲的形状,柔软却诡异地蜿蜒在空气中,构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美感。 在这些头颅之间,血液、组织液和其他人体液混杂在一起,宛如一层光滑的漆,铺满了地面和墙壁,溅到了床单上。墙壁上,一些头颅的鲜血甚至喷溅得像抽象的绘画,斑斑点点,增添了一种扭曲的视觉冲击力。 最让人心惊的,是凶手在这恐怖的花束旁,还精心摆放了几朵真正的白色百合花。它们纯洁无瑕,与血腥的场景形成强烈对比,仿佛在无声讽刺着房间内的死亡。 每当风吹过窗帘,昏暗的灯光下,这些“花朵”似乎在微微晃动,仿佛这一幕并不是死亡的终结,而是刚刚开始。 因为场面过于血腥,报纸的图文很快被撤下,改成了无图版本。 然而,这反而激起了更多人的好奇,弄得满城风雨。 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只有西西里才做得出这种事。 “我亲眼看见,上次酒会他们俩就不对付。” “肯定是安东尼奥那边先动的手,西西里夫人不过是以牙还牙。” 紧接着就有传闻,那位大家长已经精神崩溃。每天睡醒都不敢睁开眼睛,甚至发展到自己戳瞎双眼的地步。 再后来就有不怕事的编剧把这场灭门惨案编成话剧,还附带一个毫无卖点的文艺片剧名,好像是什么《叙拉古的雨季》。结果反而激发了一般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荣传统,事后光是西西里家灭门的杀人手法都被凭空杜撰了十几种。 这是后话。 见识了太多荒唐和疯狂,这些任务搞得我有点神经兮兮。这段时间里我每天睡觉都要往枕头底下垫铳,顺便在床底下准备一箱子弗洛林,睡来睡去,把自己的后脑勺睡得肿了。 但后来我勤快点单枪匹马干掉几个家族后,西西里家外来的“獠牙”这一名号逐渐被打响。 似乎是有意引荐我,西西里家的其他人出门也开始学着古内薇拉那样捎上我,以此提供威慑力。 ——好像我是什么特别挂件似的。 我盘算,等再过些日子,等叙拉古的局势变得稳定,就该是我偷偷离开的时候了。 我会把手里攒下的弗洛林全部交给枳实,替她赎身,变成她心目中永远的白月光后离开。 也许你觉得我很无情,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点我承认一百次也无所谓。 更重要的是,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并不欠古内薇拉和西西里什么。我们是公平交易。 如果有一方觉得占了便宜,肯定不是我。 第15章 全员迪化 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夜晚,我正要睡觉,西西里却突然派人敲门传话。 她说想见我,要我去她办公室一趟。 真的很不寻常,因为随着她主导的叙拉古整合运动推行到现在,我们见面最多的事由就是开会。 她外出需要一个足够强力的保镖,而我刚好总是闲来无事。 但是—— 什么玩意居然叫人大半夜开会,给老子拖出去铳毙一百次! 虽然万般不耐,但本着打工人拿工资干活的心情,我还是穿戴好一身每个西西里人必备的西装,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说起西装,古内薇拉的控制欲基本都在这种小事上了,出门陪同她开会必须穿黑色,吃饭不能吧唧嘴,刀叉切割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坐姿必须优雅,哪怕是会议中打瞌睡也必须保持警惕。 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严禁去那家我喜欢的餐厅吃巧克力拌面。 黑西服、黑领带,黑皮鞋,活脱像是参加葬礼,特别不吉利。 至于我,从餐桌礼仪到服饰再到说话姿势,每一样她都絮絮叨叨来来回回不胜其烦。 ——也不知道她这样是怎么管一大家子人。 “已经准备好了。”我敲门。 “那就进来吧。” 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房间里除了她还有个陌生人。 头顶光环的拉特兰人,我见了鬼的不认识。 瞧他那个穿着打扮,居然还是个神职人员。 考虑到这里的鬼魂数量,其实我认为炎国的和尚业绩更佳。 而且,拿着法典的神职人员。 幽默艺术。 我看了一眼薇拉,她却只在办公椅上吞云吐雾,眼神飘忽,完全置身事外似的。 “你好,夏,我是阿格尼尔。”他自我介绍。 嗯,阿格尼尔。 没印象。 “……所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耸肩。 “很多年前,我们一致认为,叙拉古需要秩序,而秩序的组成也需要一位绝对权威、绝对公正的主导人。” “虽然几经波折,但我和西西里已经达成共识。” “现在灰厅即将组建,我们也必须寻找合适的人才来担任各种职务。” “啥?”我瞪大眼睛,又看了一次西西里:“我对律法一窍不通,连这儿的小学毕业证都没有,当不了法官。” 不要说这的小学毕业证了。 我连文凭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根本没办法胜任那种位置。 “我当然知道。” 这次换西西里耸肩了。 “所以我会出任灰厅的主导人,阿格尼尔负责完善律法,但相对的,因为各种势力都会聚焦于我,西西里家将群狼无首。” “经过讨论,我决定让你来。” “我?” 大概是喝了假酒,西西里已经疯了。还带着从拉特兰过来的神父。 我又一次看向古瑞薇拉:“我压根不是鲁珀,怎么当你那一大家子狼崽子的领袖?” “就算再怎么迟钝也应该多少有感觉吧。”西西里扶住额头,低沉说道:“经过这些事,这么久,你早就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无论是利特、蔷薇,肖恩,这里的大家都打从心底依赖你。” “如果要有一个人,那只能是你。” “……” 我弄懂了。见鬼的我大概是被当做什么救世主了。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西西里一早就打着这个主意。 将我捡回家好吃好喝供着,居然也是她计划的一环。 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到底看到了哪一步? 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我站起来,脚底抹油就溜。 但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好几天,陆陆续续有西西里家的人跑过来来打感情牌,说我是怎么在众多敌对势力面前救下他,说我有多么英明和慈悲。 他们拖家带口,说着连我自己都没什么印象的故事: “还记得吗?那次我和索菲亚他们被敌人埋伏,几乎无路可退,要不是你指挥大家有序撤离,恐怕我们早就没命了。” “是啊,你还冒着生命危险替我救了受伤的利特,没有你,我已经失去我唯一的弟弟了。” 我皱着眉,回想着他们说的场景——确实有过这样一次危机,但和他们口中的英勇无畏完全对不上号。 其实,那天的情况完全是误打误撞。撤退往河边走,是因为我当时迷路了,恰好发现河边地势低可以躲避敌人。 至于救利特,那是因为他压住了我通往安全出口的路,我根本没想过舍己救人的桥段。 太扯了,有几条命啊就跑去逞英雄? 我又不是什么智力障碍。 “我当时只是在做本能反应而已,”我开口,试图解释,“真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救人那事,也就是碰巧罢了。” 可是,没人听得进去。他们眼里的我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救世主。 我一遍遍解释,他们也一遍遍说着各种我完全没有印象的英勇故事。说着说着,抱着孩子的女人只差一点就要跪下来了。 “你还记得吗?”抱着孩子的女人声音发颤,眼眶泛红,“那天敌人的火力几乎把整片街区都给扫平了。你不顾一切冲进火海,把我们从瓦砾中一个个背了出来。连我的孩子都差点没了性命,要不是你……” 我愣住了,脑海里试图回想那天的场景,几秒后,只想叹气。 火海?背出来?我明明记得那天我纯粹是在逃命。情况太混乱,我误打误撞冲进了他们所在的建筑,结果不小心碰倒了一堆堆砌得不太稳的瓦砾,反倒给他们开了一条出路。至于背人,那是因为他们被烟熏得喘不过气来,自己站不稳,我不得已才动了手。 但我知道现在解释已经完全不管用了。 连带还在流鼻涕的小孩子都摇着尾巴跑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腿哭哭啼啼叫我不要走。 “神经病,你们都是神经病。” 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头也不回踩着拖鞋就往枳实公寓里逃命。 “为什么不能靠自己?非要找什么‘头狼’?难道鲁珀离开头狼就会活不下去?这是什么鬼扯的设定?脑子坏了吧?” 我越说越快,也越说越大声,把正在炒菜的枳实弄得也停下动作。 “这有什么不好的?如果是你,肯定能做得很好。”她轻飘飘说,看都没看我一眼。 这是我没想到的,她居然也跟着起哄。 我不接话,太扯了,这件事我坚决不会同意。 打工就打工,变成老板太恐怖了。 我大概多少是带点反骨的。 不理会这里是枳实的地盘,我关上她的卧室房门蒙头就睡,全然不顾枳实举着锅铲在门口愤怒控诉:“这次你真的很烂啊!简直没人性!他们那么依赖你!” “要搞家族还是帮派压榨自己,随他们自己去,反正我不会参与,这种工作累到头来也不顶好。” “小气鬼,幼稚。”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干。” 接下来好几天枳实都不肯给我做饭,一会例假来了一会心情不好。 我不信。 但我信不信不管用,只能天天背着西西里乔装摸进高卢人的餐厅。 那几天是真够闷的。但说来也奇怪,原本还对西西里准备出任灰厅主导人颇有微词的几位家中老人,也居然没了声音。 就好像连他们也莫名其妙就把我认可了似的。 太可怕。 更可怕了。 越是这样,我就觉得越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第16章 计划 我酝酿要走,却没有确切的时间表。 大概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注重当下的人,无论是吃饭睡觉和工作,我都很认真。 主打就是一个身心投入。 稍微麻烦的是,我知道如果我一走了之,薇拉大概很难平衡好家族和灰厅之间的事务。目前她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她手底下能用的人本来就少,过段时间道上听到风声,那些头狼多半会以西西里家来要挟她,让她放弃灰厅的主导人位置。 但那又如何?这种事在叙拉古就是会不断发生。 如果不能建立起完善的分配制度,那么十几个割据一方基因里刻着战斗欲望的家族聚在一起就只会打打杀杀。 移动城市就是巨大的角斗场,那些想当观众的人只要坐山观狼斗就万事大吉。 但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识时务。充其量我只是一个打手,又不是她的家人。 也没办法当她的家人。 直觉告诉我,我并不属于这里。 最重要的是,我一开始就把话讲得很清楚。如果我要离开,谁也不能怪我薄情寡义。 只是有一点点烦。 有点烦。 想了很久,我决定在离开前做一件燃爆小宇宙的事,就当做是替西西里解决一部分后患。 我要做什么? 我想在一个晚上,把十二个家族安排在西西里家的卧底一口气铲除,就当做……话剧里经常有的桥段,和旧情人分手的补偿费。 保守估计……出于直觉判断,我只有一个晚上。时间再久,事情就会传开。事情一旦传开,所有卧底加强警惕,跑的跑散的散,我就不可能有机会漂亮的宰干净所有人。 我猜,只是我猜。十二个家族突然失去潜藏在西西里身边的卧底,失去耳目,一定会互相猜忌,然后火并、内斗加外乱。 再加上外围小团伙的投机取巧落井下石瓜分利益,从开始直到结束至少一年以上,西西里将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拉拢十二个家族坐到圆桌上谈判。 等议事会和法院落成,城市拥有秩序便指日可待。 当然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干的。一旦被人知道,所有的计划失效不说,我和西西里的威胁程度在那些人眼中也大大增加。 在这之前我完全不在意叙拉古日报的小记者是怎么宣传我的战绩。毕竟偶尔传播恶名,也能减少不必要的斗争,可以让我在可预见的未来少杀几个毛头小子。 这次显然不能再这么任性。 神不知鬼不觉杀人很简单,但要做到极致高效不被发现却很难。 所以我需要一份相当严谨的计划。 不得不说这就是我差劲的地方。我一向没什么计划,乌萨斯的杀手学校里也是,学习的课程都只是单纯的杀人,有人似乎刻意将我引导成单纯的杀人武器。 直到我准备动手我才意识到,要我费尽心思一口气将那帮家伙一网打尽,实在是令人毫无头绪。 唉。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引蛇出洞。 说人话就是让他们自己蹦出来。 如果找不到,就让他们自己蹦出来。 话说这绝对是相当绝妙的灵感,西西里不是有意要将我这个外来人推上家长的位置吗?只要适当放出我受伤的假消息,那些卧底绝对会按捺不住通风报信。 到时候一口气全给他们宰了,简直不要太方便。 当我在心中大喊“就这么决定!”时,我听见了有生以来最难听的歌声。 第17章 大帝 真是见鬼了。 有个人在大声唱歌,不对,是有只企鹅站在台上拿着麦克风唱歌给整间正宗叙拉古餐厅的顾客唱歌。 虽然歌词用的是莱塔尼亚语,bgm也是气势恢宏的莱塔尼亚风。但两者相互搭配,听起来那只企鹅已经将这首歌曲唱出了另一个境界。 非常难听,十分难听。 要了人命的难听。 爆炸性的五音不全,虽然节奏都对,但每一个音符都没有按照既定乐章走,再加上天然不利鹅嗓。如果这里不是脱离了莱塔尼亚的叙拉古,这只企鹅一定会被埋在他脚下的莱塔尼亚人拉进坟墓里用泥巴堵上鹅嘴。他们大概会还魂,把那只企鹅赶下台去自己来唱。 然而这个戴着墨镜和大金项链穿着打扮相当前卫的企鹅,却好像完全没在意全场顾客都在 像欣赏喜剧般听他演唱而嘻嘻哈哈,每个人都在嘲笑他那种自我陶醉的模样。 不,我想他不是没有注意,而是压根不在乎。 他唱起歌来就像把全世界踩在脚下。 他全心全意投入到自己的表演中,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帝王之气。 我被这股气势深深吸引了,决定请他来上一份水果披萨和佩罗尼啤酒。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具有王霸之气的企鹅,我们暂且称他为帝企鹅吧。 帝企鹅没碰啤酒,水果披萨也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餐具。 “恕我直言,只要品尝过炎国的美食,这些饭食简直是糟糠。” 他敲了敲桌子,替自己点了一杯热牛奶。 高卢老板真是大气,听到对自己的食物的这种评价也能面无表情继续工作,居然没有往牛奶里吐口水。 低自尊。 “不过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罢了。”我接嘴。 “喝酒伤喉咙,每个音乐家都不会轻易让酒精伤害自己的嗓子。”企鹅正经八百。 “的确。” 话虽这么说,但想到刚才的歌声,我只能装作深沉用嘴反复摸嘴。 “其实唱歌的秘诀,就在这里。”帝企鹅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大金链子下方的肚脐。 “哦?”我肯定笑了,还好没出声。 “唱歌一定要用肚子,恰好我肚子比其他人都大,所以我是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音乐皇帝的男人。” “……你一定可以,也许你应该试试说唱。”我竖起大拇指,肯定笑出声了。 “那是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我开始科普记忆里一种全新的音乐形式。 这只画风完全不对的帝企鹅实在太逗,他对于自己认准的道路完全坚定不移,别人的看法压根当空气。想来他一定生于富裕之家,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今天穿哪件衣服去演唱。 整个晚上企鹅大帝喝了五杯牛奶跟一盘烤沙丁鱼都是我请客,奶过三旬,它为表达谢意还特地送了我一张黑胶唱片。 “虽然现在还只有少数人懂得欣赏,但随时代进步,总有一天会价值连城。” “其实不必如此客气。”我诚惶诚恐。 双手接过后一看,发现这居然是张看起来就很华丽的黑胶唱片。唱片上有着金色笔迹的签名,透露出一股财大气粗的王霸之气。 “冒昧问一句,作者企鹅大帝和您是什么关系。” “正是在下。” 我又差点没忍住笑,明明肚子都笑痛了。 我送他到餐厅门口,这才发现外头又下起倾盆大雨。 也好,我还想多请他喝几杯牛奶,顺便多问问炎国的事。企鹅大帝身上有一种天然的幽默和成熟,令我有种想多跟他相处的欲望。 “要不要再进去坐坐?” “坐个屁,一看你小子就没生活经验,叙拉古的雨根本没得停。” 只见企鹅大帝看着门口漆黑一片,皱起眉拿起终端讲了一串话。 不出一会,就有个物流小哥穿着雨衣跑过来,送了一把黑色的伞给他。真是绝了,这里居然还有物流公司,至少我从没见过。 企鹅大帝撑伞,大摇大摆走入雨中。 我没有向他索要联系方式,毕竟我计划要走,再见多半是不可能了。 没想到他走到半路却转身,大声问我:“对了,你会玩乐器吗?” 我愣了一下。 “如果你会玩,下次有机会替我工作吧哈哈哈!我很想试试说唱。”他大笑。 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该怎么说,不管不顾跑到大雨中,两只手放在嘴边大声喊“我愿意”? 还是算了。 就这样,我目送着企鹅大帝在雨中渐渐消失。 第18章 极刑 隔天一早,我就默默开始给自己的性命煽风点火。 从独立开始就一直在内乱的叙拉古只有一个好处,“乱”。 律法的定义随时都在改变,强者负责制定规则,而弱者负责接受。 事实上也没有人在乎,大家只在乎利益。 只要肯支付足够的弗洛林,再奇怪的东西也可以为你贴上标签。 古内薇拉·西西里除外,这大概就是她的魅力点所在。有时候知识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接受过两国精英教育的她很多时候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记得她有次和我提过一嘴,在她父亲向家族长辈公布她将被送往拉特兰学习时,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她的父亲是准备放弃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另找继承人。 就是那么好笑。 那些所谓的传统,在人心中根深蒂固,以至于任何变革都能让他们龇牙咧嘴。 我全副武装找了几个专门贩卖情报的街头混混随意攀谈,把话题带开,果然不到三天整个叙拉古都在传西西里夫人即将出任灰厅主导人,而我将成为下一任西西里家首领的消息。 不出三天,街头小报的标题也愈发离谱: “震惊!叙拉古史上首位外族家主即将诞生?” “西西里家族,一手掌控未来?” “仲裁与独裁:叙拉古的命运将走向何方?” 等等。 出任聚会时我也没法再摸鱼睡觉,反倒是主动或被动开始注意那些来自不同势力的动静,摸查制定相应的清理计划,推测暗桩的上下线,确保做到出手快准狠。 你问我,我区区一个人,怎么有把握搞那么惊人的肃清活动?一口气把十几个家族隐藏在暗处的獠牙清理干净?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就是知道自己能办得到—— 也许这种任务对于“前世的我”而言,大概也只是小菜一碟吧。 或许从另一种角度,哪怕失败了也无所谓。 我会跑路。 不过命运就是那么好笑。 就在我将目标清理的差不多的时候,有个确切的情报送到了我手上。 照片,枳实的照片。 和平常穿女仆装或者高叉旗袍什么的完全不一样,穿着一身笔挺深蓝色西装,坐在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中。 大概是几年前拍的,那时她脸上的稚气尚未褪去,也没有学会掩饰与年纪不成比例的杀气。照片中,枳实外露的皮肤上有明显的淤青,眼神也相当浑浊,和相处时判若两人,大概过得不很好。 我最后扫了眼附带的档案,感慨原来她的真名居然那么长,长到我压根记不住。 还是枳实这个名字适合我们。 下次见面,如果我突然在床上叫她的真名,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会突然一愣然后捂着嘴偷笑吗? 还是会来个一百八十度态度大转变呢? 就算我被骗了也没关系,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我说着不着边际的烂话。 不过命运就是这么好笑。 还没有等我和她上演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只是我回到家的第二个早晨,我坐在餐厅翘着二郎腿吃煎蛋,无意间看见女仆正在收拾西西里看过的报纸,触目惊心的头条照片吸引了我。 真是见了鬼,枳实工作的地方,大半夜遭遇了炸弹袭击,连带那一片都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死光了。 火烧了一夜,连尸体都没办法处理,直接变成不成比例的人体黑炭碎在废墟上。 使用火焰的施术者,像是处刑一般,使人体内的水分全部蒸发。 越是用力,便越是只能留下一手黑色粉末。 我难以置信,真的太好笑了。 正确顺序不应该是我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在枳实终于下定决心要捅我刀子的时候一把握住她的手问为什么嘛? 一份报纸不够,我又出门买了今天所有的早报。 通常的帮派火并在叙拉古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闻,清理风俗业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一夜之间那一片所有人都在睡梦中被炸死烧焦,还是一跃成为了今天的头版头条。 我又不顾西西里家各路阻拦钻进现场。 好像只是一小会,又好像过了很久。臭气熏天中,我找到了我送给她的首饰和衣服,以及烧焦黑的脸连着一只受了刀伤而包扎起来的手。 好像是上个世纪的故事,她给我做菜时,分心和我讲话不小心切到。 “你要负责。” “好,那你就等伤口养好了,再给我做饭吧。” 第19章 物欲 我睁开双眼,从无梦的深沉睡眠中醒来。 一张开眼,触目所及的外界与睡眠的时候一样黑暗无光。早先我就寝的漆黑废墟早已经沉浸在星光都无法抵达的昏暗之处。 夜晚再度降临,对于叙拉古的许多家族而言,现在才是他们光明正大的战斗时刻。 但我并没有从床上起来的欲望,因为我感觉床的另一边有一股沉稳、绵长的气息。 气息里若有若无的传来不知出自哪位调香师之手的木质香水,转过头去,一身漆黑礼服,穿戴整齐的西西里坐在我床边,安安静静地阅读一本拉特兰语的古籍。 如果把在叙拉古认识的美女列一张表。这张表严格公正,只论脸蛋身材皮毛柔顺度,性格气质身份地位全不考量,西西里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完美无瑕用来形容一个女人的外貌不是好词,真正完美的东西世界上是没有的,只要还活着就有不完美之处。 但至少面前的女人的脸是完美级别的。 她就坐在我床上,低垂双眼,威仪十足,就像个女王。 “生灵是由秩序塑造的物质,而魔鬼在生灵中最接近死物。”她轻声用拉特兰语念着那段晦涩的古老经文,随手做着笔记。 “他们使丰饶的草木不再结果,将杀人的黑石带上大地。” 虽然没有关于拉特兰的记忆,但我的脑海中自动出现了接下来的经文。 总而言之,这篇毫无营养的经文在长篇累牍大搞种族歧视,对魔族佬的存在进行了多维多角度的全方位痛批,并且最后在结尾处给自己的种族脸上疯狂贴金。 是让人捡到后读了一遍就会随手丢进粪坑里的玩意。 大概是疯了,至今还有许多拉特兰修士感慨这样的经文居然失传。 “我以为在别人床头念咒并不会使人恢复健康。”我闭着眼吐槽。 “真遗憾,你还是睡着时更可爱。” “不要用可爱形容男士,谢谢,有何贵干?”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一睡不醒。晚餐时有人告诉我你在爆炸现场吸入太多有毒物质昏迷过去。”薇拉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资料,上面有今早的晨报,以及枳实的档案,那张大头照,她的毛发被染成了深灰色,戴着女仆用的白色头饰,在一片夕阳中回过头来,笑的花枝乱颤。 “死了?” “死了。” “呼。” 我顿时感觉肩膀一阵轻松,不管她是什么原因被杀,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只有活人的命运会不得不牵扯到一起。 死了,就什么都不作数了。 我乐得轻松,既然这样我就不必亲自动手或是偷偷摸摸把她送走。说真的,虽然我很有自信,但说不定我真的会在枳实手里翻船死掉,毕竟我对抗的很可能是她和她背后的整个家族。 现在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了。 超级无敌棒棒顶呱呱! 可说来也很奇怪,我的眼泪却一直噗噗通通掉出来。 可恶啊!这还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哭泣,一定是因为床边这家伙给的压力太大了。 她根本不会安慰人:“想开点,至少你的计划已经成功,在你昏迷时那些不识好歹的,我都接手过去一并处理干净。西西里家现在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块钢板。” “只有死人才需要钉死棺材板。” “……好吧。如果整个西西里家不够,那么再加上全叙拉古呢?夏,你的潜力绝对比你想象中还要大。只要你想,权利、金钱、女人,所有的一切对你而言都不过是触手可及。” “如果我真的想,那躺在这里的人就不是我。” 我不置可否。 “……” 西西里沉默,过了很久,她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对我说:“先休息吧。”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第20章 孤独 叙拉古的家族间没有真正的秘密。 一个月后,我靠着各路消息,甄别汇总,最后拼凑出来所谓“真相”。 枳实母亲是炎国人,因为天灾和战乱之类的屡见不鲜的原因流落到叙拉古。在她与枳实的父亲相识后的几年里,少妇带着枳实一直在街头流浪,直到死于一场街头“意外”。 因为血统不纯,枳实几乎不被叙拉古的生态系统所容,从出生起就只有生母对她离不弃。 按理说这段剧情要是被叙拉古的编剧考察,详细描写,多少有个能赚钱的三流狗血悲剧。 可惜一个人的生活永远不会是演出剧目,你听说的所有苦难都曾百分百真实作用在某人的灵魂和肉体上。 这些年枳实一直过得很难,直到因为某些特征被家族找到,然后过得更难。 年幼的她没有接受过叙拉古推崇的传统教育,又常年缺衣少食发育迟缓,对于特别重视血统狼群而言,这种异类根本不配视作族群的一部分。 当她听见有机会脱离家族到另一座移动城市生活时,她一定打从心底欢欣雀跃。 不过命运就是这么好笑。 身为半个异族的她在这里遇到了真正的异族人。 只是这人过分幸运。 一个被西西里家全心全意接受的怪咖,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坏蛋。 就在我着手处理那些爪牙的时候,我的自作聪明很成功引发了各方势力的投鼠忌器。在接连损失獠牙之后,枳实所在的家族决定启用她这枚弃子。 “家族希望她下次给你做饭的时候下毒,或者跟你睡觉时进行刺杀。” 被我用铳抵住太阳穴,浑身是血的人浑身颤抖。 “但传话的人没有回来,等我们再派人去探查的时候,街区就发生了爆炸……剩下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真的!” 他说完,用失去指甲的肉球试图抓住我的脚踝。 那些血渍,在黑色石板路上拖出一长条暗红色的印迹。 “求求你,杀了我。”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随便一脚将他踢开,兀自逃走掉。 在我身后,西西里的同事替我善了后。 这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每次动手都只能由他们替我整理现场。 但我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抱歉,因为我一股脑都被枳实的事情糊住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如果是你,肯定能做得很好。” 又想起她的声音了。 现在想来,其实这句话真是愤懑孤独啊。 那些时间里,她究竟是怀抱怎样的心情与我相处的呢? 任务也好,抱团取暖也罢,自我欺骗也好,翻身立命也不错。 大概对她而言,真正的家人永远只有独自养育她长大的母亲一个吧。 最好只有她妈妈一个人。 见鬼了我到底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把性命交给完全陌生的家伙?既然都有勇气去死,却没用同样的力气改变命运吗?我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每天和我相处的她难道不清楚吗? 要说的更清楚,就算你真的下毒什么的,做个饱死鬼也没什么好怨言的。 反正我烂命一条,活一天赚一天。 为什么呢? 我只是好奇,却完全没有能力找出答案。 偶尔有几次,满脸笑意的枳实出现在我梦中,她的脸孔也是模模糊糊的,像糊了一层马赛克。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张脸是枳实,大概也只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无论如何,枳实离开后,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 当我不再下意识想起她的时候,古瑞薇拉已经正式成为了灰厅的主导人。 而我坐在她对面,圆桌的末尾。 ——我还是坐在了这个位置上。 第21章 唯一 灰厅的装饰风格并没有采取现代建筑的形式,它看起来更像是城堡的宴会厅。失去色彩艳丽的锦绣华幅,惨白的烛火把人脸照的神神秘秘。 这张桌子边上坐着的,除我以外的,一个个都像极了守灵大半夜的逝者家属。 大约半年前,我驮着一个妹子徒手爬上二楼,将这里所有人迷晕,以便妹子可以毫无难度的将这座宅邸的前主人举家灭门。 看着眼前装饰一新的大厅,死去的亡灵大概也会打从心底赞叹,这可真是个适合长眠的好地方。 但我半句夸奖的话也说不出来,如果可以,我会鼓动大家投票给这个地方加个排气扇。 妈了个巴子我快受不了这该死的烟味了,我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在这种半封闭的空间抽那种熏死人不偿命的大号雪茄,简直是化学武器。 但我连咳嗽都不敢,我要确保自己看起来足够严肃。在这个阳光照不进的地方,空气中的香水味若即若离浮游,身穿西装的男人和晚礼裙包裹住致致肤光的女人,我挽起白衬衫袖子、半挂领带的装扮显得完全像个赶场子的包工头。 我确实是。 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小到皮毛养护店开业,大到移动城市新区合并,西西里家的业务我几乎都被拖着巡了个遍。 作为名义上的家族领袖,我的工作大部分是站在台上微笑,偶尔沉下脸放空铳。 很爆笑的是,明明是邪恶的黑帮,却连走私纠纷都还要想办法和平解决。 帮扶弱小被视作一项重要kpi指标。 西西里所推崇的秩序,在将反对的声音一步步人道主义毁灭后,正在一步步变为叙拉古的日常。 他们都说,在新的家族秩序上,西西里建立起了真正意义的国家机构。 由普通人组成的政府正逐渐从家族手中接过城市治理的工作,人们也开始学着不再用家族名号来代指一座城市。 “这片经受了千余年混乱的土地已经呈现出秩序的表象。” 他们如此自我洗脑般重复,以至于所有不明真相的家伙都相信了这种鬼话,脸上露出那种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幸福微笑。 只是啊,就像是结了婚的夫妻每天早上醒来看到彼此一样,再完美的脸,看一千遍也要审美疲劳了。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耐性也要用尽了。 我想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西西里可以十年如一日为叙拉古的美好秩序奋斗,而我每天只是工作一两个小时就要死要活。 每当早晨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质窗帘照进空荡荡的巨大房间里,我睁开惺忪睡眼,会有种奇怪的错觉。 不确信自己在哪里,周遭也没有什么证明我此刻还在做梦或者已经醒来。 好像这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不想干了?” 隔着只有一个小洞的木板,阿格尼尔的眼神中透露着可惜。 “我感觉我不是个好人。而且,这也不是我真正想做的。”我倒是不介意他的可惜。 在阿格尼尔的告解室里,没有恼人的雪茄味,只有一种单薄的松香。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主动找他,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那,什么是你真正想做的?”他问。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去找。”我说。 其实不用找,我知道自己不想做手头上的事,就足够成为离开的理由。 “西西里会想你。” “我不会想她。” “她跟我说,你是这片土地上仅剩,称呼她古内薇拉的人。” “……”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因为这次我真的是要离开叙拉古了。 第22章 惊蛰 来到边境线,我在移动城市脚下的贫民窟找了一间不入流的烂旅馆。老板是个酒糟鼻子个子瘦弱的醉鬼,房间里的角落满是鼷兽,发出啃咬木质家具的刺耳噪音。 一路走来,所有人穷的很豁达。干净又卫生的街边美食,光着脚在黄泥地上撒丫子跑的小鬼。 在这片狭小到过分的空间,我将身上所有装备都藏进天花板的夹层,换回我几年前徒步旅行时的装扮。 短t恤,黑裤衩,旅游鞋,头顶烂了两个洞的安全帽。 那些笨蛋兔子,蠢驴,为了耳朵舒服宁愿使用这种心理安慰产品。 但躺在硬板床上看着这玩意,我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安慰。枕头底下不用放铳,身上也摸不出多余的弗洛林。 我闭上眼睛就睡,无梦的睡眠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午夜。 急促的敲门声将我吵醒,老板慌慌张张敲开我的破门说事情不好了,有联合议事会家族成员正在搜查叛乱分子,手段残忍无理,要我快点逃跑,越快越好。 “什么叛乱分子?哪里来的叛乱分子?”我摸着凌乱的头发问。 “不知道,这条街很多人都被一铳做掉了……一个都没活下来……” “被谁?不是老早就说好了不允许铳杀平民吗?” “什么平民不平民,还问什么废话!快逃命吧!” 怎么说呢,明明是个老酒鬼,心却还挺好。 但我半个字都不信。 一群连移动城市都进不去只能活在脚下捡垃圾为生的普通贫民能惹到什么人?也不看看议事会那帮少爷小姐长什么b样,他们能跑到这里来惹事? 加上铳的价格高昂,就算有不受管控的小组织搞到手,也绝对舍不得拿来一铳一个。 到底是谁大半夜办事还要嫁祸议事会呢? 会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家伙看不惯西西里一手遮天搞栽赃祸害吗? 哪怕心思缜密到西西里这种程度,也会有预料不到的事吗? 我突然离开她会怎么做? 正当我想多问几句的时候,老板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个大洞。 红色的鼻头炸开一个完美的圆,黏糊糊的血都喷到我的脸上。 我不得不抽吸一下鼻子,尝试呼吸新鲜空气。 事后回想起来,如果我是魔族佬体质,大概已经感染一百次了。 现实是,被那么突然弄一下,我的意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在我愣神之际,我的身体条件反射般自动往后一弹,将本来就摇摇晃晃的门板拆卸下来挡住几枚流弹,一路连滚带爬到房间边缘,从窗台翻身一跃跳了下去。 在空中坠落的同时,我听见金属拉环的声音,紧接着背后就迎来一大片热浪。 ——如果我刚刚没来得及逃跑,我人生最后的风景就是满是鼷兽的破旅馆天花板了。 但我没有时间庆幸,因为这种子弹和爆炸物使用的简洁节奏令我胆寒。这不是胡乱的开铳和丢弃手榴弹随意引发爆炸,而是我从未见过的职业水准——见鬼了!这里怎么会被职业杀手盯上? 一道让我无法呼吸的闪电劈进了我的大脑,轰得我眼前一黑。在这个瞬间,我几乎确定,惹到瘟神的人不是这里的任何一个,而是我。 是我—— 炒了西西里鱿鱼的男人。 杀手学校的叛逃者。 失去记忆的杀人机器。 也许我从来都没有真正逃离那间地下室,这些职业杀手完全是冲我来的。 第23章 回眸 究竟我的行踪是怎么被泄露出去的呢? 明明这段时间里根本没人来找我。 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叙拉古的时间里,我的行踪其实一直都被西西里有意保护的很好吗?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见鬼的我该道谢吗? 该死的事到如今我怎么还好意思想这种事?停止思考啊笨蛋!停止思考这种无意义的事! 细微的声响在街道中游走,在我有意去倾听时,那些细微的声响又好像察觉到一般四散开来,朝着四方消失。 不止一个……三个……甚至是四个人? 我的第六感报警,眼前的职业杀手不单训练有素,还是一支配合默契的队伍。 见鬼了真的,为什么我要把所有的叙拉古遗物藏进破旅馆的天花板?发动那种不道德的法术也是需要时间的,就算只是留一把弯刀也好,难不成真要我赤手空拳上去搏命?太搞笑了。 我猫着身子继续潜行。路过几间没有被爆炸波及的房子,我听见一阵呜咽的低沉哀嚎。 不是惨叫,而是呜咽。 多半是有人为了不发出声音,先一步用刺刀割坏了那些受害者们的声带,让他们在无法出声的状态下等死。 虽然那些人很可能是因我而死,但我根本没空去同情,为了尽可能不碰到障碍发出不必要的动静,我几乎是贴着墙壁在快跑。 快一点弄清楚敌人的数量,在他们找到我之前将其中一个击倒,从而得到他的武器,整片街道才有一线生机。 否则又会重复枳实所在街道的场景。 话虽如此,但普通民众一个接着一个逃跑被杀死倒下的动静还是让我心惊肉跳。 杀光所有人再加上一次恰到好处的爆炸,再用余火将所有亡灵快速超度。 这种手法只能让我一遍又一遍回想起枳实的突然死亡。 靠着人体倒下与地面发出碰撞的声音,我不断朝敌人的方向前进。我给自己打气,如果没有直面杀手的勇气,就绝对无法逆转绝境。 忽然厨房发出装满陶泥器皿的木柜整个摔倒的巨响,给了我冲刺的机会。我压低身形快跑过去,却在走廊看见另一端,一位满身是血的小孩子横跑而来。 “快跑啊!” 他哭着大声惨叫。 接着他的表情也在下一秒被抽掉。 一颗子弹从后面精准射穿他的左膝盖骨,随之而来的咒蚀刻印将他左半边的身体完全炸烂。 他的身体维持奔跑的惯性向前颠了一下,随后直愣愣倒下。 那具残破的身体在最后的生命中爆发出凄厉的哀嚎,但他却迟迟没有等来下一颗结束性命的子弹。 我清楚,那些杀手已经改变了策略。他们是想借着小孩子的哭声引诱所有人,让藏匿起来的家伙受不了同情心的折磨而跑出来送死,从而轻轻松松干掉所有人。 果然接下来的事情和他们想的一样。 随着一个妇人打扮的鲁珀从地窖下冲出,接二连三的人不顾一切从四面八方跑了出来。 不需要用心,我就能听见越来越多人倒下的声音 根本是,屠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想。 来不及细想,我翻身从暗巷闪去,想从后方包抄其中一名杀手。 比刚才场景更可怕的四目相对就在下一秒发生了。 那位职业杀手拿着铳口对着我,表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维茨?” 第24章 见鬼的义气 “……维茨?” 我开口,有种做梦的感觉,整个人完全呆住了。 维茨? 那个连铳都拿不好的维茨? 为什么?他不是回老家了吗?他的宝贝妹妹呢? “夏……哥?”维茨露出犹豫又纠结的表情,眼神里闪烁着光,像个做坏事被发现的孩子。他似乎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我们分开已经过了差不多有两年半的时间,当初像个笨蛋一样的维茨一定经历了我无法想象的事情,才让他脱胎换骨成为了可怕的杀手。 ……等等,我在干什么?现在根本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啊,现在应该是讲兄弟义气人情世故的时候。 面对漆黑的铳口,我距离去世只剩下一次扣动扳机的距离,偏偏拿着铳的人是你曾经的老熟人,还有过过命交情,这种时候是个人都应该出声求饶一下,避免无谓争斗! ——但我就是开不了口。 见鬼的我开不了口!明明维茨才应该是下不了手的人! 但指着我的铳没有放下。 虽然感觉过了一个世界,但实际上只有几秒,站在对面的维茨开口。 “抱歉,夏哥,今天你运气不好。” 不像假的,维茨的表情变得坚定。 “……” 对此我只能无言以对。 像是戳中某个节点,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就是维茨为什么可以变成职业杀手的原因。 我会死。 死在一个舍弃了做人的道理,以成全某种残酷的处世价值观的陌生怪物手上。 在维茨朝我扣下扳机的瞬间,某种异常的感觉从我大脑中爆炸开来。 在当年那个乌萨斯的无名街巷,我屠戮那些杀人取乐的乌萨斯军爷的特殊感觉又重新回到我的身体中。 好像有一团冰冷的火焰从我的心脏处被点燃,然后瞬间烧穿了我能感知到的一切。 为了躲开近距离发射而来的子弹,我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被活化。 在视线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楚又模糊。 但我仍然不可能快过子弹。 眼前的颜色再度消失不见,徒留黑与白组成的轨迹。我顺着轨迹出手,提前将子弹所具备的能量抽走,让它在物理意义上“死亡”。 在这种特异的爆发状态下,时间感知被高度浓缩。 生死一瞬,我的视力绝对已经突破了个人能力所能达到的巅峰。 所有的事物都被迫放缓,而我也跟随身体开始行动。 赶在维茨开第二枪之前,我从原地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伸手从正面按住他的脑袋,一把将他推入墙壁。 石块喷裂,粉尘击碎。 无法置信的力道与维茨满脸的错愕。 有点好笑,维茨的表情停留在不得不杀掉我的遗憾上,然后被整个摧毁。 我用从他身上掏出的利刃刺穿了他的腹部将他连人带刀嵌在墙壁上。 轰—— 这是毫无意外的胜利。 虽然是靠作弊。 打斗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更多的职业杀手。 面对其他人,我丝毫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全是杀招。在那片满是尸体与血的贫民区,猎人和猎物的立场一下子就反过来了。 一个还没意识到死亡降临的光头,举着铳被我夺走了生命。直到倒地时他还满脸惊愕,手脚不停抽搐。 穿着暴露的似乎是能隐身的萨弗拉小姐姐,原本藏在角落等候时机,却不料我早就发现了她的位置。 我抓住她伸出的蓝色舌头,以绝对的力量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后连续补了数铳。 血液四溅,脸上一片黏腻。 但我像没有知觉般继续清扫围攻上来的敌人。 完全没有多余的动作,一个照面便决定生死。 忘记过了多久,周围的生命已经被通通终结。我听见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大概是有人见到打不过,直接放弃选择逃跑。 结束了。 我丢下抢来的铳,走回去。 居高临下看向已经失血过多昏迷的维茨。 “……” 他没有求我,也无法再求我。 但我迟迟没有动手给他最后一击,大概是因为身后传来了法官们赶到的声音。 第25章 便利的谎言 贫民区死了很多人,还烧起战火,当然也惊动了当地家族和法官。 在那些总是迟到的法官把这附近搞得天翻地覆之前,我试图从维茨身上多搜刮出一些信息,看看能不能找到到底是谁对我这么依依不舍。 结果到头来我只搜出一只带血的发夹,以及一张轻飘飘的照片。 照片里是张我完全不认识的脸,女性,深蓝色短发鲁柏。名字太长,但那个家徽我有印象。 好像叫什么,萨斯德? 照片背面只有一句话,哥伦比亚语。 “所有背叛者都需要进行无害化处理。” 闹了半天,居然是个乌龙。 哈哈,人家明显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却大大方方主动混入其中,给几个职业杀手来了份杀戮套餐,实在太过高效。 “算了。” 我用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的声音对维茨说道。 我将东西放回他的口袋,省下一堆不必要的麻烦,也给自己留了一堆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为了尽快离开叙拉古,我果断靠着流利的大炎语混入了卖茶叶的大炎商贸车队。 麻溜解决了几个沿途想要抢劫的不法分子后,商队大老板看我的眼神好像看到了香饽饽。 “浣花洗剑录,琉璃台上刀,玉门关刀客,尚蜀传奇。”他像报菜名一样向我宣传大炎的武侠小说,并表示他今年四十有余,是第一次见到我这种宛如从书中走出般颇具大侠气质的小老弟。 “小老弟家在大炎何处?家中几口人?田中几亩地?” 大老板给我倒酒,喝进嘴里有种滚刀子下肚的痛感。 按照龙门的习惯,我应该称他为鲤老板。 趁着喝酒的间隙,他上下问了我十几个问题。 兜了一圈其实还是想查老底。 也能理解,大老板常年在外行商摸爬滚打,要是一上来就完全信我,我反而还觉得有些不可信。 但他那些问题根本难不倒我。福至心灵,我轻而易举假装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大炎人,编造了许多关于我在两江流域之南成长的童年记忆。 他想要我在江南的亲戚名称与关系,我就混杂着不知是哪地的方言把知道的名字和枳实说予我的千篇一律的七大姑八大姨的故事复制粘贴进我胡诌的族谱。他想问我一身武艺师从何处,我就编造着一路颠沛流离。 “安葬好母亲,当掉仅剩的几件值钱物,我就应聘搬运工混在车队里跟着出了城,谁知那是个黑心的,背地里把我们几个弟兄辗转卖了好几手。” 我端着酒杯,假装微醺。 “后来我就被拖到雷姆必拓挖矿。咳咳……苦哇!挖矿实在太苦了!那些哥伦比亚的白皮猪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买来的劳工当人看,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睡觉,连出井的机会都没有。” 但就是这样,他们还嫌不满意,居然背地里筹划着要割掉我们的腰子去配型。 哦,对了,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也是在地下横冲直撞逃命留下来的,可见我活下来是多么幸运。 在那些不断重复的来回博弈中,我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办法蒙骗过去。反正我已经盘算好了,要是鲤老板和他的车队开始怀疑我,我就想办法溜走。反正我有这个能力。 结果等酒喝完。 喝酒的没醉,灌酒的却哭的稀里哗啦。 “真是苦了你了贤弟。” 我发誓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放声痛哭。 “跟我回家去。”在空前绝后的哭声中,他对我伸出松树树根般粗壮的手臂,拍了拍我的背脊。 “我们回家去。” 虽然是谎言,使用起来却很便利。 总之,我很幸运地被接受了。 第26章 祸首 后来我才知道,大炎人口众多,原本就有系统地接受从各地逃难的其他种族,因此大炎逐渐成为如今的多种族国家。 从民间到政府都对感染者持有较为宽容的态度,启用能力卓越的感染者为朝廷效命的情况也并不罕见。 不过就因为这个行之有年的制度和系统,所以在身份确认上特别严格。 “但你不在此范围内,我们身上都流着大炎之血,我们一定在很久之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明明只是扯了几句方言便自来熟到这种程度,反而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跟着车队混了大半年后,我们总算回到玉门关,正式进入到了大炎地界。 互惠互利,鲤老板一路上给我安排上了许多经商会用到的识人之术,时不时还结算保护车队的报酬。就这样,我口袋里也有了微薄的存款,算是在大炎有了启动资金。 “这是你应得的。” 他这样说,反倒只能让我默默对下一次拦路抢劫的小伙子下手更重。 有了老板担保,我几乎没有被为难就成为了普通民众之一。 所以我现在终于有了第一本。我是说,这一世的我拥有记忆以来官方办下来的第一本,真正的身份证。 证件上印着我大头,以及一个胡诌的怪名字,夏宁。 这个见鬼的名字只会出现在这一段叙述文字里,比起我所掌握的杀人技术和语言天赋,根本不值一提。 做戏做全套。 为了庆祝我终于回家,回到这个痛失双亲的伤心地,那晚我一个人在酒楼喝到大半夜。 那是一间没有任何亮点的酒楼。戏子男扮女装毫无感情唱着讲述情情爱爱的戏曲故事,拉二胡的龙族老大爷哈欠连连,如果他给我伴奏,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砸掉他吃饭的家伙。 唉,偏偏是这种时候让我怀念起永远不在调上的企鹅大帝,想起他在雨夜中隔空给我发的offer。 说来我现在也是大炎万千失业青年之一了。鲤老板有自己的生意经每天脚不沾地,况且大炎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我一身武艺完全没有用处。 该死的所以才会来深夜买酒吗? “要一杯‘需要一个亿’。”我用手指轻敲桌面。 说实话这里的酒名相当抽象,初来乍到我每次点单都不太好意思说太大声。但时间久了我又觉得这间不起眼的破烂酒楼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我摸不着头脑却不由自主来这边喝酒。 我常常对别人说不在意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有一半是认真的,另一半当然是嘴硬。 认真不在意的那一半,我该说既然我对前一个自己毫无印象,失去“他”也就理所当然没有痛觉。 嘴硬的那一半,当然就是嘴硬。 要不然我不会一直强调我不在意。就和枳实和我一起逛街,盯着橱窗那条裙子一直重复自己不是那么喜欢一样。 不管是认真的不在乎还是不认真的嘴硬,总之过了今晚我就不想再去偷偷思考我到底可能失去过了什么东西,就当作“如果是真正值得留下的东西,那就根本不可能失去”吧。 比如我会心算,这是我在和老板相处的过程中发觉的,没有失去。我会说一大堆语法结构完全迥异的语言,在和枳实相处过程中,我甚至连大炎地方话都学的出师,没有失去。 最重要的是,我会杀人,这个没有失去。 这些都很重要,重要到我只剩下半个人,都没有失去这些技能。 我可真是顶呱呱。 敬棒棒哒的我自己。 我在心里默念,同时举杯。今晚的庆祝活动就是把自己弄得酩酊大醉。 但我没有成功。 在我喝到“需五个亿龙门币”时,他也在我身旁坐下。 “众里寻他千百度,没想到居然就在回首处。” 一位胖胖矮矮的杜林坐在我旁边,熟络看着我。 “还是让你找到了。” 第27章 深夜于酒楼被强暴 “?” 我有些诧异看着眼前的尖耳朵的老杜林。 这里是大炎,但他最后那句用的是乌萨斯语。 这位老杜林第一次和我见面就说了不属于当地的异国语言。 在大部分人眼中,杜林人都是一群神秘的存在。这些身材终身都矮小的家伙会时不时出现在各个移动城市和村落,但很少提及他们来自何方,过一段时间自己再哧溜一声消失不见。 见鬼的神秘主义。 便利的同时也会引来一堆麻烦。偏见这种玩意在不同种族间还挺猖獗。 但对方一上来就用了乌萨斯语,是不是在他心中,我是个乌萨斯人? “我们认识?”我强装镇定,直视对方的双眼,说的却也是乌萨斯语。 “认识?”矮胖的老杜林失笑,连灰白的头发尖都在颤抖:“别开玩笑了,总之,终究还是让你找到我了,这次我真的无话可说,哈哈。” “嗯。” “你看起来……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我抓着酒杯的手开始颤抖了。 “没什么,哈。”老杜林不置可否,眼神瞥向别处:“我输了,你说的那件事,我会去做。” 这该死的。 得亏我不是猴子,不然这会该抓耳挠腮了。 耶稣佛祖阿拉真梅林太阳神,他到底在说什么? 终于见到一个认识“前世的我”的人,但我却莫名感到无比恐惧。 想想看,你在酒楼买醉,突然遇到一个百分百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的人,知道你的过往,还和你有过交集。 你会不会想要把他弄死? 到底他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了解到什么程度,我们的关系如何?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一种被当街脱光衣服强暴的错觉。 “……”我用眼神无神的上下打量他,试着表现出毫不在乎的大气质感。 “至少,”老杜林叹了口气,低声喃喃:“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吧?” 这题我不会啊。 于是我索性假装深沉,低头望向白瓷酒杯,一饮而尽后道:“我这种人都该有自己的办法。” 事到如今我完全不想承认自己不认识他,连一根毛都不认识。 但我绝对不会摆出电视剧里失忆的家伙那种慌慌张张问我是谁我在哪的怂包样。 看戏剧的时候我就想吐槽了,这真的太鬼扯,主角难道不觉得羞耻吗?可枳实老是看着这种桥段咬着手帕哭泣,感慨男女主的不幸。 事实上我确实可以求着对方或者逼迫他告诉我他所知的一切关于我的故事,但出于一种难以分析的别扭心理,我在下个瞬间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我不会从别人的嘴巴里推测出前世的我是什么形状。 绝对不要。 一半对一半,我故意沉着脸,摆出一副老子不在意你说什么的冷漠脸。 “真的太久不见了,十年?还是二十年?时间过得真快啊哈哈。抱歉,你知道我来的地方,时间概念总是很模糊,我刚刚差点以为你把我忘了。” 他说着说着开始大笑,眼角似乎快要泛出泪光。 “无所谓吧。”我回他。 熟悉我的应该知道,这是开始摆烂了。 “所以……?” “没什么所以。” “哈哈。” “……” “说的也是,变来变去,确实不是你的风格。” “你怎么说都行,我无所谓。” 我将皮球踢回,并准备坚持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到底。 只等对方先沉不住气。 最后他确实先沉不住气了,可惜不是我想的那种。 第28章 午夜茅坑失踪事件(上) 让我们把时间线稍微往前拨上个几十分钟。 在我左脚比右脚先迈进酒楼时,或许是我干过那么多坏事的下意识,单单一眼,我就把所有人抓进脑袋里剥光进行了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的社会性分析。 性别种族年龄,以及,矿石病侵入性命的程度。 唯独少了这只自己上前来的杜林。 二十分钟前,他大概还坐在角落里和两个漂亮身材丰满的丰蹄小妞有一搭没一搭喝酒聊天。 存在感几乎为零。 突兀到了极点。 在和我眼神对上的瞬间,他连握住酒杯的手都颤抖了那么一下—— 是的,他的确认识我,且知道了我不同寻常的秘密。 这个秘密卡在我和他不同寻常的关系里,而且那秘密似乎对他不利。 属于是现在的我不会喜欢的秘密。 但矮胖的老杜林却主动走过来和我搭讪,语气熟络。显然他认为和“前世的我”有些交情,至少是可以在酒桌上聊天谈事的关系。 从对话的语句来看,老杜林好像为了某个刻意的理由躲了我十年二十年?在他同意的、设定好的自我立场里,我天经地义必须找他麻烦,让他去做一件他宁可躲了我十几二十年也不愿意去做的事? 见鬼的这是什么上古情缘,难道我还是所谓的长生种?那我是不是该试试绝食会不会饿死?要是成功经年累月绝对能省下一大笔钱。 当然这是在开玩笑的,我不会这么亏待自己。 以上都只是简单的胡思乱想,就算我再怎么牛逼也不可能从几十分钟的经历推测出我俩的关系,事情的前因后果。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只是单纯一般路过的酒鬼,压根不是来找他麻烦的。 但我根本开不了口,这几轮对话下来劳杜林看我的眼神更加充斥着恐惧惊疑,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呢?没什么所以,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炎国那么大,我想到处看看。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他抖着手,给自己的酒杯再倒满。 “暂时没有。”我低着头,努力观察酒水镜面反射中他的动作。 “不愧是你,一点没变。”他笑。 “……” 我接不住这句。是的,事到如今唯独这句我不想硬接。 之后我继续默默喝酒,他也没有再开口,也一杯接着一杯。 大概在外人看来,我俩真是久别重逢的故友罢。 只是我俩喝酒的速度不太一致,我喝一杯,他灌自己三杯。我喝第二瓶,他已经来到第七瓶。 就在我失去耐心准备结束这场午夜情缘时,老杜林先我一步推开凳子,脚步踉跄往茅坑的方向走去。 离大门还有一步之遥时,他吐了。 稀里哗啦。 毫无保留。 小厮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收拾,但还是露出嫌恶的表情。 “……” 怎么着也是一起喝过酒的关系,我的屁股些微离开凳子,想伸把手。 但他完全没有搭理我,东倒西歪继续朝茅坑方向前进,并且久久没有回来。 我看着空掉的邻座,一股从未有过的可怕冲动爬上了心头。 见鬼了我受不了世界上有除我之外更了解我的人,这一点道理也没有。 于是我彻底站起来,也走向茅坑。 我不确定自己要干什么。在大炎,当街杀人是很严重的罪名。但比起将对方揍上一顿,更可能我会直接使用法术。 是的我已经不用铳很久了。在叙拉古铳就像是家族吗喽的生活必备品,来到大炎,我并不觉得重新开始的人生需要铳,这里的人比我到过的任何地方都人多,自给自足。 但我知道哪怕没有铳,我也可以轻易夺走这位杜林的生命。 至于他究竟答应“前世的我”什么事,我根本不想知道,那不会是我留他一命的理由。 更主观来说,我就是不想知道才要把他干掉。 谁知道紧接着因为这个决定,我不得不经历更加讨厌的现实。 第29章 午夜茅坑失踪事件(下) 臭气熏天的茅坑里没有人,只有一扇被打穿的木栅栏窗户。 不规则断裂的木质框架上还残留几根灰色的毛发,割裂的衣服碎片以及些微血迹。 可以想象那位杜林先生是多么努力将矮矮胖胖的自己从如此狭小的厕所窗户中挤压出去,搞不好肋骨都断了。 我不甘心跟着绕到后头去,沿途还看见一堆堆若有若无的呕吐物消失在黑漆漆的道路尽头—— 真是的他到底是有多怕我? 既然这么怕我找他麻烦,为何又自己主动上来找我喝酒? 自己喝饱了就摇摇晃晃溜出去逃单。 见鬼的我是做慈善吗?以前的我有那么爱聊天吗?马上追过去的话,我能够追到他吗?我能把他堵进大理寺都找不到的角落,在他开口前把他做掉吗? 这些我通通只是想想。 只能想想。 而且我压根不在乎答案,结果就是兜了一圈默默回到座位上喝闷酒。 换一种角度分析,理论上我应该长舒一口气。如果知道我秘密的人都不顾一切想要远离我,那么我应该就不需要担心我忽然知道我不想知道的任何事吧。 事到如今就算再怎么迟钝也应该知道了,无论前后,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很好很妙,他滚蛋的正是时候。 不过后来等这间酒楼的人通通走光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继续喝着闷酒自我麻痹时,拿着笤帚的小厮满脸不善从茅坑方向径直向我走来。他肯定发现了破掉的木窗,脏兮兮的小巷,我甚至能预料我们接下来的对话。 “你的朋友从厕所逃走了,你知道吧?”他板着脸。 “关我屁事,他不是我朋友。”我无所谓。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你们一道喝酒,就应该结清酒钱才是……还有维修费。” 他伸出手。 “随便了……” 我冷笑了一下,装作大方从怀里掏出龙门币。 可惜大炎通货膨胀实在厉害,几百龙门币居然付不清酒钱,我不得不更努力找钱,终于在裤兜中又凑了几百。 小厮看我的眼神更加不善。 如果我还有铳,我现在就应该一起抓出来放到桌子上,这样对方的嚣张气焰也会弱上几分。 可惜。 没有如果。私自拿铳恐吓一般市民在大炎被一度明文禁止。比起热武器,民间擅长使用刀剑棍棒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 还有那种一剑劈开子弹的奇幻故事经久不衰流传于街边小巷,说书人的茶楼。 总而言之就是没人用铳。 不想废话的我认命结了账,却意外从臭脸的小厮那收获了那个老杜林遗留的黑色旅行包。 没有任何标识,它原本被毫不在意的遗落在板凳上,直到酒楼打烊都没人注意。 万般不起眼的主人配万般不起眼的旅行包。 我原本对此没有兴趣,但一想到也许能借此更了解男人一点,便半推半就将它带回我的住所。 包很沉,我的头也很沉,我的心情……怎么说呢,就像是你明知道每天早睡早起背个单词听听对话就能过四六级,却总是会按下六点半的闹钟长眠不醒那样。 见鬼了我又在胡言乱语。 我只是希望包里没有关于我的任何东西。 第30章 杀人考察 我拖延到第二天早晨才将旅行包拉开。 见鬼的我好像在拉开拉链的瞬间眼前条件反射般闪过一串紫光,结果里面只有七八捆龙门币和一份档案以及几张照片。 薄薄一张纸简单记录着主人的基础信息,姓名谢铿,男,出身地大炎。 第一张是随处可见的建筑门店正面照片。照片后面写着日期、某个位于玉门的客栈名字。 第二张则是男人在麻将桌旁边吞云吐雾的模样,乌萨斯族,戴着墨镜,下巴留有一小撮胡子,这角度一看就是偷拍的。照片背后有一大串谢拉格语,简明扼要概括了对方的生活习惯,出落场所和家庭背景。 第三张,第三张并非是照片,而是一张密密麻麻写满留言的纸条,用的是大炎语,看不出来那个杜林也精通各种语言文字。字迹的力度和丑陋程度很难评价,但更扭曲的还是内容: 首先,找一把刀刃长20厘米的剪刀将谢铿的双手刺穿,让他失去行动力。告诉他这是两周前他这是非白的报复行为,他不该在非白道歉后还依依不饶,说他的双亲就是被他克死的。非白并不是扫把星。 其次,在谢铿死前必须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和非白的奶奶磕头道歉,并骂回自己父母“老不死的东西”一百次,杀手就会送他去最近的医馆急救。 记下谢铿的忏悔。 告诉谢铿,才怪,非白绝对不会原谅任何侮辱自己相依为命亲人的人,所以也不会送他去医馆,他就惨叫着看着自己失血过多死掉,请杀手先生\/女士尽情辱骂他的愚蠢。 记下谢铿被辱骂的反应。 再多捅几刀,一定避开要害,记得维持谢铿神志清醒,逼他看着自己受伤流血。 最后,请务必确认谢铿的生命体征消失,并告诉谢铿,非白会在地狱等他。 档案照片和便条,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杀人吗还搞得那么复杂,这种勾当我做过,而且还做过不少次,在职业技术学校嘛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点了一下钞票,再认真计算了一下龙门币的购买力,哇这报酬挺丰厚的,比起来我在学校做事的酬劳简直像乞讨得来的。只是单主要求实在有点多,我现在一下子甚至记不清楚动手的细节。 简直了难道雇主是小孩子嘛还搞什么报仇雪恨那一套,地摊上的武侠小说看多了?把这么一大笔钱赔给一个人渣也太憋屈了。哈哈哈还在地狱等他,这算什么新型的同归于尽?幻想型同归于尽?为了一个烂人就搭上一切?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这么说起来那个老杜林居然是个杀手?” 我自言自语完又开始大笑。 简直了,还有会翻窗逃跑的杀手。不,不可能有这种杀手,他多半只是个中间商之类的小角色,这些东西都是准备交给真正杀手的。 嗯,是了,所以他在酒楼里原本等的也不是我。 重复再看了一遍便签里的要求,我才注意到指定的动手时间是谢铿从赌坊里回来的路上。 目标每天晚上都会输一大堆钱,但第二天一早醒来又会神清气爽跑回去赌博。单主要确保目标在心情最糟糕时杀掉。 啧啧,看来这仇是非报不可。 唉,单主看来也运气不是很好,这些手写便签一看就没有备份。况且买凶杀人的纸条写两份怎么想都太傻逼了,是不怕人追查吗? 烦闷的心情在几个来回中一扫而空。 没有来由,我今晚突然很想去赌坊门口看看谢铿的脸 第31章 无效表演 可能也许,谢铿的脸并没有什么好看。 所有过程都是无聊琐碎,流水账,不值一提。看见他从第一张照片中的门店走出来,我才意识到第一张照片里是一间伪装成普通店面的赌坊。里面既有传统项目也有现代工艺,属于是赌狗每夜必去场所。 当然了,我不可能傻到在赌坊门口动手,于是我猫着手脚跟了对方一路,直到我确定他是真的回到家准备入睡,才开始从包里掏出剪刀动手。 “我对于你和非白之间发生什么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可惜有时候仇恨就是这么扭曲变态的东西。谢铿,现在的你一定很有感触。” 为了防止血液渗透到地板下层引发不必要的骚乱,我用毛巾和脏衣服细心在谢铿脚边铺了一层,随手还和被剪刀穿透手掌的他合照留念。 “说实话, 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要是中途你幸运去世,还得麻烦你多多包涵。” “……” 被我用绳结压住舌头的谢铿,发出痛苦的低沉哀嚎。 我根本听不懂他想要说点什么,两刀下去谢铿已经是半死不活,也许普通人的忍耐能力也就是那么回事。于是我只能更加随心所欲自由发挥,以加快剧本进度的方式用剪刀捅了他脂肪充足的大腿和胳膊处各两下。 “那个……听好了,谢铿,非白说……他对于刚才你所遭遇的事,已经感到基本满意,如果你愿意道歉,向她奶奶磕头认错,我会负责送你到最近的医馆进行伤口包扎。” 我正儿八经转述,却只听见脚底下传来谢铿的哭骂:“去死吧丧门星,痨病鬼,你家活该被你克死!还有你!你这个帮凶!变态!我绝对不会道歉!做鬼也不会原谅你们!我会先杀那个老不死!再杀他!然后把你也弄死!” 好吧,知道你的动手顺序尊老爱幼了。 但可惜你很难有这种机会展示风范了。 我撑着下巴思考一会,最后满脸慎重道:“哥们,其实刚才那是个陷阱题,就算你刚刚道歉了我也不可能送你去医馆,非白希望我在你生命最后告诉你‘他会在地狱等你’之类的。接下来就纯粹是我个人的好奇心了,唉,说实话你思路还挺清晰的,不愧是个老赌狗?那你为什么要辱骂一个失去双亲和祖母相依为命的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嘛?” “毕竟你就要死了。”我补充。 “听好了!我根本就没有骂过非白和他家那个老不死!” 流失的血液已经浸湿大部分衣物和毛巾,谢铿的四肢像软脚蟹那样瘫软在地上不由自主轻微抖动,但他仍用尽最后力量在地板上咆哮:“那天老子压根就是在逃追债的,顺口对着他这个摆摊拦路的说了两句脏话,他自己就受不了啦!” “没父母算什么?我也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扔街上了!半大点小屁孩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一丁点不顺心都要砍要杀要下地狱!也不知道他随随便便就挥霍了抚恤金!傻杯!” “原来如此,那个非白真是自以为是到无可救药了。”我平静搭嘴:“不过很可惜我今天还是只能按计划送你上路,毕竟拿的死人钱,唉,你懂的。” “我知道……你们江北人就是爱计较这套,其实人死了就什么都没啦。不过——”谢铿咬牙:“麻烦你从我口袋里带走这张彩票,如果中了,你就帮我用这笔钱偿还债务。” 我顺嘴吹了声口哨,“想不到哥们思路还挺清奇。” “我当然知道靠彩票还债纯粹是做梦……但……”也许是主动,也许是被动,谢铿的语气缓和下来:“就当帮我……完成个,念想。” 我没有回复,只是默默站起身来确认他已经断气。 搞定收工,我将现场自己的痕迹整理好,然后若无其事走出了房间。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拿那张彩票。 死人记挂活人债像什么话,这种可笑的事还是留给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家伙吧。 我继续走,深夜的街头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商超,但连速食鳞丸都被睡眼惺忪的店员弄得半热不熟。 我坐在门口的冷板凳上吃着半热不熟的鳞丸,内心涌出一股没来由的从容。 吃到最后,我才发现,鳞丸碗底居然有张字条。 第32章 新人 这真的很奇怪。 先不讨论为什么碗底有字条,我们首先看向最有可能动手的那位——平平无奇还是平平无奇的黑白乌萨斯,炎国特有品种,双眼下是明显到一眼忘不了的黑色胎体。 必须承认人生只能照黑白照片是一件憾事,但这并不是他危害食品安全的理由。我们的关系也没有亲密到要在小吃碗底传小纸条的程度,我在大炎还没有认识任何需要给我传小纸条说话的家伙,不要说大炎,放眼整个泰拉我也没有。 我提起精神,指尖捏着筷子摊开那张纸条。上面的墨水居然没有被油渍浸扰,应该是特殊调配。居然做到这种程度,是不是下一秒整蛊节目的主持人就会带着摄像大哥跳出来说整蛊大成功? 但我注定要失望。 “如果您半个时辰前正在老谢家杀人,请到老地方联系我。” “……”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之前被我杀掉的人好像是姓谢。但老地方是什么地方?赌坊还是案发现场?在炎国杀个人还要找人接风洗尘吗? 就在我大脑混乱的同时,一只身高到我腰部的橘红色菲林轻轻降落在我面前。 这就是猫科动物的可怕之处吗?该死的我居然一时间不知道它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的。 “您的表情从刚刚开始就不太好看,所以是您在半个时辰前杀人了吗?” “你是谁?” 我本能地离开落地窗旁的位置。 蓬松密集的毛发确实是非常好的掩护,直到橘红色的菲林来到我面前,开口说话,我才意识到这居然还个人。 并不是眼花,而是眼前的这个人种族特征太过像我记忆中的猫。乱糟糟的褐色短发下,毛茸茸的猫耳在乱发中显得尤为突兀。尤其是那张脸,鼻子和嘴之间整齐排列的六根胡须,像是刻意保留的某种远古特征。 兽人。 类似的返祖现象,似乎如今只在炎国大地上某些特别的菲林种族分支中还能见到。 “我说的是杀人,您应该不是出于好奇心才接话吧?” “你才是……为什么?”我的眼睛又扫视了一遍商店,在密集的货架后,因为夜班昏昏欲睡的店员完全没有在意我们在搞什么飞机。 “接下来我需要确认三个基本问题,请您尽可能如实回答。” “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 “第一个问题,您刚刚杀死的人,是什么种族?甲,佩洛,乙,丰蹄,丙,菲林,丁其他。第二个问题,对方是否患有矿石病?第三个问题,你觉得人死后会去到天庭还是地府?请回答。” “问别人问题之前还是先自我介绍吧。” “……请回答。” “忘记了。” “?”它抬起头,大片眼白露出凶光:“最后一次警告,如果您不是处刑人,请不要和我发生对话,否则你将会因为知道过多而不得不在三天之内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说,我忘记了。”我想我一定满脸写满不耐烦:“到底有哪个傻逼会特意花费心思去记死人的种族啊?” “……您实在应该小心些,大炎的监视系统其实已经开始随交通网络发展普及,从您离开老谢家后我就一直跟着您,沿途为您打扫痕迹,直到您走进便利店为止,我已经想到了数十种您被大理寺逮住的可怕场景。” “你就是非白?” “您提到了关键词,但很遗憾,我并不是。如果您想要知道更多,请到老地方联系我。”他顿了顿,补充道:“您并不知道我,可见您是一个新人,新人需要被评估。” 还没等我问出更多值得我“三天之内彻底消失在世界上”的消息,那只菲林就几个优雅的跳跃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第33章 杀手与他的影子 三天后,我坐在摆着小笼包和豆浆的木桌旁,周围全是形形色色的炎国人。 在这种地方,人口众多再也不是一个抽象概念,小小的驿道密密麻麻全是赶早市的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吆喝声中,坐在板凳上,那双短小的猫爪并没有能力触碰地面,只是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夏宁,名册里没有你,你不是杀手,为什么你还要照着指示做事?” 真不愧是神秘主义的天降系,居然一下就知道了我的名字,不过说起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地方。 “问别人问题之前还是先自我介绍吧。” 唯独我不爽这点。 “你可以叫我影子。” “影子?这是代号还是假名?” “所以你果然不是专业的。” “说真的,你可以试着把话讲完。” “……” 影子没有继续讲话,反而沉默着又将一只包子塞进嘴巴。 我冷笑,也不心急,吹着豆浆上的热气。 三分钟后,他看向我继续话题,完全在我意料之内。 “影子是所有任务的辅助者,在炎国,没有杀手能离开影子的辅助,逃离大理寺的追捕。”对方的语气没有一点情绪,这倒是令我有些意外:“杀手们可以利用不同的技能杀人,但影子们擅长的技能都差不多,伪造证件、销毁证据,破坏现场。相比之下,所有杀手都隐藏在属于自己的代号之下,但负责辅助的影子则通称影子。” “为什么突然这么老实?” “因为你找到我了。”自称影子的猫猫,嗯,姑且就称他为猫猫影吧。 只见猫猫影叹了口气,“你连影子都不知道,可见你是一个超级新手,但无论如何,你杀了人,且三天都没有被大理寺找上门,已经通过了评估,你已经具备成为杀手的一切条件。” “哦。” 这是什么展开?炎国之重来也要当杀手? 我翻了一个白眼,起身就想走。 “喂!轮到你回答我了!在这之前你不是一个杀手,为什么还要按照指示做事?”猫猫影抢先一步扯住我的手腕,绕了一圈还是回到正题。 “很重要吗?一定要说的话,是因为我很想看看那个谁的表情?” 我在谈话间已经重新坐回板凳上。 “我该怎么称呼你?夏宁?” “夏。” “好吧,夏,上次被你执行任务,原先已经因为行动中介的失误而无期限搁浅,我们原本计划以其他方式重启计划,但现在……总之,任务已经完成了。我需要你进行反馈,以便我们可以向单主交差,并回收尾款。” “我想知道这里的杀手的工作方式,还有影子。” “可以,应该说就算你不问我也会说的,毕竟新人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你必须先告诉我,谢铿知道单主是非白之后的反应,任何反应。” 能咋办?还能咋办。 对面有只半大点的猫猫拉着你好声好气,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姑且用我不靠谱的记忆里把当时的场面复述了一遍,并将手中那张带血的彩票丢了出去。 “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猫猫影面无表情收下那张彩票,低头看了一眼,开始在桌面上抄抄写写起来。 “没有。” “虽然我大概知道原因,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从哪里知道这单子的详细内容?” “从一个带拉链的旅行包那里翻出来的,包括钱。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关于你们的事了吧?你到底是怎么把纸条放进我那碗鳞丸里的?” “下一次。”他冷漠站起,抱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云兽,将写好的纸条放进它的兽角。 见鬼的我还以为那玩意是装饰品。 “下一次,等你接到新单子,我会告诉你的。”他咧开嘴,似笑非笑:“顺便一提,你不要的那张彩票,现在市价是二十万龙门币。” 二十万龙门币是多少弗洛林? 没等我跳起来问候他妈妈,他就已经彻底消失在人群中了。 第34章 邀请函 下一个任务究竟什么时候能接到,说实话我一点想法都没有。我也明白像猫猫影这样的家伙,无论我使出什么手段也没办法逼他把自己隐藏的秘密完全给我吐出来。 活在暗处的鼷兽一旦见光就会被人打死,也许某一天我不幸知晓了他的一切,那么那一天八成就是他的忌日。 不过,嗯,这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按理说职业杀手什么的我在学校也当过一阵子,从乌萨斯到卡米西尔到雷姆必拓,甚至还宰过几个这里的卖早点的老板完全不敢想象的那种能左右世界的大人物,怎么连杀手业背后也隐藏着一股我搞不懂的谜团? 那谜团,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挤进我住所的门缝。 就在某天我洗完澡从浴室里刚出来的时候,我看见门缝下多了一个黑色文件纸袋。 我没多想,一边用脚趾夹着丢到床上,一边用毛巾把湿漉漉的头发。我胡乱撕开文件袋,发现里面并不是鲤老板要给我的补充身份文件。 而是新的单子。 两张照片,一份档案。 没有便条,只有照片背面简单标注了两行字作为杀人时的注意事项。想来不是每个单主都会像之前那个一样喋喋不休。 “重点是,这玩意是怎么来的?”我低头看着隐约透出走廊光线的门缝。 我踢踏着人字拖打开防盗门,只看到走廊上惨白的白炽灯。黑色的小虫子不断撞击灯管,电流和灯丝接触时常不良从而一闪一闪。 一阵凉风出来,将洗澡水留在我身上最后一丝余温也带走,送信的信使连毛都没看到。 太诡异了。 之前就说过,初来乍到我还没来得及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知道我租住在这里的除了鲤老板没有其他人。在此之前我连具有本体特色的超市打折广告传单、颜色卡片都收不到。 事实上这份文件袋上也没有任何组织的标志证明它属于谁,但我却有种笃定的感觉,这是专门寄给我的东西。 “难不成你们除了云兽还养了别的玩意送货?” 第二天,我果然在上次的早餐摊子上见到了猫猫影。 这里店面不大,增加经营面积的主要手法是占地经营。它有个相当白瞎的名字,就叫“老地方”。 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差错,这应该就是我们俩默认的接头点。杀手和他的影子都会有个固定接头点。 事实上,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那些外人看起来稀奇古怪甚至毫无意义的暗号在我眼中自动被翻译出来,很自然而然就指引我找到了这里。 至于原因,我默认是“前世的我”给的外挂。 反正没有人想知道,我就从来不主动。 “我接到新的单子了,依照约定你要告诉我关于你们的一切。” “显而易见。” “文件是你托人送来的吗?” “不是。你根本就不懂隐藏自己,所以我知道你住在哪里,身份证明上是什么名字。关于这次入行测试,我知道的也不多。事实上这是所有职业杀手的疑问,不过从来都没有人得到解答。毕竟,等你多接几次任务,就没心思去管是谁给你送的资料了。” “……我讨厌动脑,既然要讲解,可以从最基础的名词解释开始吗?” “你收到的文件,是你的‘杀生第一单’,也就是入行测试,你需要完美完成,才有资格在这片大地上自称杀手。” “可我以前也当过杀手,干掉过不少人,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给我弄什么‘杀生第一单’?还有,那个姓谢的,不算数吗?”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你以前做的那些根本称不上是职业杀手吧。” “见鬼,啧,唉,不过算了,反正现在我是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的一切了。” “你只是收了资料,还没动手,怎么好意思……” 猫猫影抢着拒绝,差点被满嘴的包子呛到。 因为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低估了我的效率。 “是的,人,我昨晚收了单就处理了。”我笑笑。 第35章 杀人回响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 换好一身干净衣服后,我将文件袋处理掉,打着伞出了门。 后半夜玉门正下小雨。 黑色的雨伞吸收着霓虹灯牌的光线,上面的雨水又反射出被吸收一般的光线。 冷冽又,暧昧。 如果你能够像猫猫那样把四肢降落在十米一个的电线杆上,便能看到黑伞一路移动,停到了一个塑料棚下,露出一只指节清晰的手。 有几十个一样的塑料棚,想找不到目标所在这一个却很难。 明明隔的那么远,却还是能听见女人和小孩的哭声,酒瓶打击身体的碰撞声,男人的辱骂声。 耳边仿佛是一幅灰白色调的超现实主义油画。 凑近看,却是一张白描技法组成的黑白写实主义。 雨开始变大。 水滴打在塑料棚顶上,提供了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 目标打了个冷颤,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停止殴打,看向门口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的路人。 “明明没有报酬,可你还是接了?” “报酬我收到了。” 我也不晓得自己,干嘛突然那么勤奋。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勤劳的人,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连困扰我三天的上吐下泻我都懒得上医馆挂号,却大半夜踩着踩着点就完成了新手任务。 踩点,动手,完事。 留下连尖叫声都没力气发出来奄奄一息的女人和孩子。 他们还能活吗?我不知道。 只是一场自我救赎的仪式,我却不是主角。 配角转身走人,黑色雨伞隐没在飘着细雨的暗巷。 很有意境的浪漫主义分镜。 应该放在电影结局的一幕,却只是故事的开端。 “就这样,我将那个家暴男,也就是目标给杀了。”我舔了一下抓过糯米糍的手指。 委托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我知道八成是那个被打到奄奄一息仍然眼神恐怖的女人。 原本是晚上会做噩梦的程度。 “但我受过专业训练,这种程度的眼神根本排不到我的噩梦中。”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猫猫影面无表情,看都不看我一眼:“但我刚刚收到消息,目标确实死了,依照规矩算你过关。” “好耶!”我拍手叫好,从路过的小厮托盘里顺了一骨瓷盐花生米,满眼精光看向猫猫影,示意他可以开始说那些我想知道的事。 “……听好了,通常现在我对你说话,应该是由带你入行的人跟你说,但你情况特殊,只好由我先代劳一部分。 首先,杀手没有组织机构,也没有武侠小说里那种争来争去的金银榜,不过由于职业特殊,为了生存,长久以来你们当杀手的都有一些集体默契,也就是三大法则。你有笔吗?建议你最好一字不落记下来。” “我脑子里有。” 我表示了对自己记忆力的信心,全然不顾自己之前为了套话说过什么。 猫猫影没忘,他抿住唇,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 也许是察觉到我满嘴谎话,他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怒意。 但我无所谓,肆意维持笑容。 奈我何? 无可奈。 第36章 入职面试 众目睽睽,猫猫影不好发作,只是握着拳抵住唇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三大法则之一,不要爱上目标,也不能爱上委托人。” “我懂,多情自古空余恨。”我点点头。 “三大法则之二,接下的委托一定要完成,除非任务目标是你自己。” “委托人要是想杀我,我就把他杀了。”我笑。 “三大法则之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即便喝醉了,睡梦中,开车时,也得牢记。” “哎?所以下了班就不能杀人了?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老师下课了就不可以给自己小孩辅导功课?厨师下班就不能给自己做饭?” “如果你觉得教书育人或者炒菜做饭什么的和杀人一样,我没有话好说。”猫猫影依然是那样满不在乎:“我无所谓,我只负责传达,当然,如果有一天你因为滥杀被大理寺的邢事找上门,不要怪我没有告知过你法则。” “什么呀,你好像很不耐烦?” 我试着挽留,却没有得到回答。 “我们之间有诸多无法沟通的地方,我会尽快安排一个经纪人和你接洽,至于你们怎么合作我管不着,如果你不想与他合作,可以再请他推荐你到别的经纪人那里,和你接单子一样。” 他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一副又要飞檐走壁快速消失的样子。 我看向附近的宅邸小摊小贩,没有自信可以追到他家里去。 可恶。 有点不甘心。 说起来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总是仗着自己神出鬼没的技术肆意妄为,我这不是完全被拿捏住了? “总之我只负责行动掩护部分,至于忍受你和教育你,都应该是你的经纪人的工作。” “好吧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很多杀手吗?有个杀手,应该是乌萨斯人,种族不明,但外表接近黎博利,他会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法术,嗯,应该是法术,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我跟过去,又一次拉住那只毛茸茸的爪子。 说真的,我在描述完之前就不抱希望。我的脑中闪过自己在乌萨斯执行任务的种种画面,那些记忆在从我离开乌萨斯后就开始逐渐模糊不清。 将不清晰的记忆串联在一起,我才能描述出那个可能是职业杀手的我自己。 “依照影子的职业道德,我不能跟你透露其他杀手的信息,这关乎所有人生死。他们,跟你,严格意义上都只是我们的雇主,我们会从你们的报酬中抽取费用。” “费用的多少通常根据我们做事的困难程度而定。如果只是简单传递消息,但如果涉及特定的机密资料窃取,那费用就会高昂。总之,我们有我们行规,请不要再向我询问任何与任务无关之人的问题。” “我该怎么联系你?” “有事情通常是我联系你。”猫猫影的声音很淡然:“你是新手所以不太明白,但除非有必要,见到影子并不是件好事。” “我懂,这意味着有人家里要办丧事嘛。” “不要把这种事说的轻飘飘!”怎么逗也不生气的猫猫影突然凶我。 我吓了一跳,但是拉扯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说实话我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做到这种地步,但无论怎么样冒犯对方也不生气,我才会出此下策。 结果底线意外的相当高呢。 难不成我的运气真的好到爆棚?炎国真就和其他地方不同?鲤老板,猫猫影,隔壁大婶?就连流浪汉,这里真就遍地是好人? 为甚? “好吧,抱歉。” 随着我道歉,手中的猫爪肌肉突然松弛了。 对方像是戳中了奇怪的开关,用那双死鱼眼重新上下扫视了我一遍。 “你有精神分裂。” “滚!” 就这样,我开始在大炎打工。 职业是,杀手。 第37章 杀手经纪 我去见了那个所谓的经纪人。 杀手经纪人。 哈。 抱歉,写出来之前我没想到会这么好笑。 这年头职业杀手居然都有自己的经纪人。 陆桐,这是我经纪人的名字,而且还是见了鬼的真名……嗯,至少是现在他正在使用的名字。 在东国出生的陆桐哥以前也是一个职业杀手,厉不厉害不知道,反正也算是杀过几十个人吧。后来他退休后就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和炎国老婆一起经营路边摊,顺便经手介绍几个杀杀人的单子。 “不多,大部分还是柴米油盐。” 第一次碰面,地点当然是他经营的路边摊。陆桐自我介绍起来大大方方,丝毫没有隐瞒,只是他所谓的婆娘偶尔过来加水的时候,他会条件反射把抽烟的左手背到身后。 陆桐哥几乎不提他以前当杀手时的经历,比如擅长什么武器,喜欢什么杀人手法,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单子。 无论我怎么试探,他只是笑笑,就是不说话。 像拳头打到棉花。 话聊到最后,我索性摆烂,随口乱问他的路边摊为什么比那些鲤老板带我去过的正经大饭店都好吃。 “难道我真是穷人命?” “别问你其实不想这道答案的问题,饭我来做,人你去杀就好。” 他掐灭手中快烧到指尖的烟,狠狠吐了一口浊气。 连我也能感受到小推车那边传来杀人的目光。 “至少告诉我你是为什么退休的吧?” 好好的杀手不当偏要去做经纪人? “还不明显吗?” 居然反问。 我不是什么笨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嫂子那一秒突然就反应过来。 哈,风花雪月的尽头居然是柴米油盐。 “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其实我根本不想当杀手。”见我秒懂,陆桐哥反而打开了话匣。 “那你想干嘛?” “什么也不想。” 陆桐哥告诉我,东国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就是一个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地方。位于大炎和乌萨斯两大地缘政治实体夹缝间,他们的国民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那所谓的和平如同泡沫,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在里面做梦。 是泡沫总会碎的,他只是碎的比其他东国人快。 “曾经我想当个无国界医生,一边旅行,一边治病救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是能救人,干嘛还去杀人呢?” “那为什么不试试去做呢?” “谁说我没试过?我还在东国国立学院念书的时候就学的是医学,直到博士毕业,就是获得炎国的授业天师称号,我的成绩一直是东国第一。” “可我开始旅行才知道,在这片大陆上,有太多东西比天灾和源石病本身更可怕。”他抬起杯子喝了口温茶,桌子上的瓜子这会已经被我俩嗑的七七八八,但没等陆桐开口,老板娘就已经变出一盘。 “会不会,单纯就是你学艺不精?”我倒是不介意说出真相,虽然我根本不懂。 但是想想也知道,东国嘛,芝麻大点地。平心而论,在那种地方取得成就至少得比乌萨斯和大炎要容易点? “我也怕啊,整天心烦意乱,非要杀几个人握住手术刀的手才能停止颤抖。”陆桐哥倒是大度,“一般人心烦意乱说要杀人只是打嘴炮,但我们这种就不一样了,烦到想杀人,自然就去杀人了。” “我曾经想过,要是有一天矿石病能够被治愈,我当然就不烦了,不烦我也就不必杀人了。” “可年少的雄心壮志,在现实面前就是破铜烂铁,我杀得人越来越多,当医生救下来的反而屈指可数。” “比疾病本身更可怕的东西,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治疗不了的,索性都杀了。” “感觉你也不是很正常啊。”我感慨。 “这一行哪来的正常人?”他白了我一眼,又习惯性把手伸进怀里。 可惜烟盒已空。 原谅我消耗了那么多补给。后来我才知道,嫂子每周只给陆桐哥发一根。 “所以,后来怎么样了?你就一边救人一边当杀手?” “呵呵。”陆桐冷笑一声,继续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曾是一个有行医执照的正经医生,既然大家都习惯用救了多少人或者手术水平高低来评判医生的好坏,那……我也只能尽力配合。但如果一个医生因为无法救下病人而停止行医,那才是真正对不起自己的理想。” “忘了在泰拉的哪个角落,我曾冒着被矿石病感染的风险,在没有一丁点防护的情况下剖开一个小男孩的肚子,替他将流弹碎片取出。” “第二天他醒来,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他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梦中感觉不到痛。” “哈,我告诉他,其实是因为我打了麻药。” “后来呢?” “后来,”陆桐讲述到这里,上一秒还满脸笑意,下一秒脸上就像打了霜,完全冷冽下来:“后来,他死了,因为他试图从雇佣兵那里偷取麻醉药品。” “还挺好笑的,麻药成分让他上瘾了。” “……”我有点呼吸困难了其实。 要命的是我似乎开始理解曾经又是医生又是杀手的陆桐哥,是我的话遇到那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逗你呢,别摆出那种表情。”陆桐哥嚼着花生米和路过的熟人打了个招呼,仿佛刚才杀气外露的家伙根本不是他:“年轻时不懂的道理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会给你蒙头一棍,瞧我,某天被狠狠敲了一下,醒了,万幸还留着一条小命。现在索性留在大炎,金盆洗手。” 是啊,金盆洗手。 然后生活就只剩下桌上的爆炒牛河跟烟屁股。 陆桐哥说,现在的生活很惬意。 不杀人了,他就用以前杀人存下的钱买了辆餐车,开到哪就到哪做生意。他的手艺一开始实在不咋地,生意很烂,幸好在路上被大炎的老婆捡起来,老婆的手艺自带大炎人天赋加持,爆炒牛河尤其好吃,很快成了店里的招牌。 “我很幸福。” 不像是假话,只是能感觉到一点点遗憾。 我很想劝他何苦,想救人就去救,想杀人就杀,就算当不成杀手医生,也还是可以丰富业余生活。 但我们的话到这里还没讲完。 之前多半只是餐友间唠嗑,接下来才是经纪人和杀手该聊的东西。 第38章 爱好 其实我最在意的就是自己曾经也杀过人,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行规还是三大法则什么的。 我将问过猫猫影的话又问一遍,这次陆桐哥倒是很大方。 “当过杀手,就知道那种毫无职业精神的杀人凶手和我们不是同类,差得太远,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陆桐哥突然高兴起来:“就像我杀人又救人一样,虽然现在的我已经不动手了,但往事总是历历在目。我通常会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分析委托人和目标的精神状态,并以此在期刊上发表论文。等你自己动手次数多了,也多少会有体会。在我看来,无论是当医生还是当杀手,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 我点头承认说他说得对,但其实一点都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桐哥跟我说,职业杀手最看重的并非能力问题。每一个杀手都有自己独特的行事风格,性格怪癖甚至是特定的杀人仪式。 而大部分的雇主之所以愿意雇佣杀手,也并非单纯的想要杀掉某个目标,而是看中了不同杀手的特性。 比如说,有想要折磨目标的雇主,就会有喜欢折磨人的杀手。 有些雇主希望目标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甚至连周围亲密的人也察觉不出,那么就需要启用能让目标人间蒸发的计谋型杀手。 哪怕有人希望目标体无完肤被挂在城门上示众,只要价格合适,自然也会有不虚大理寺追查的疯子接单。 “只是很难善终就是了。” “宝可梦,出发?(pokemon go?)”我下意识摇头晃脑。 听起来不就是训练家挑选宝可梦对战的关系?还真是简单粗暴。 好在陆桐哥已经快速适应我偶尔发神经。 反正杀手没几个正常人。 当杀手经纪人需要的就是不太当真。 据他说,杀手经纪人之间或多或少都有联系,每个杀手经纪人底下都有完全不同类型的杀手,如果手底下的杀手通通无法执行这次任务,杀手经纪人就会转介任务给其他杀手经纪人,直到有合适的杀手接单。 “所以你,对于杀人,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陆桐哥问。并表示只要是他能力范围内,都会尽可能满足我。 这样方便做事,也能让经纪人和杀手之间的关系长长久久。 “没什么特别的,我好像不怎么挑。不过如果你有棘手的单子,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你会用铳吗?” “会,铳械维修和养护,我在叙拉古就干这个。” “你杀女人嘛?” “可以。” “小孩呢?” “没想过,大概没问题?” “有没有特别想要在尸体上做的事?比如在目标尸体上插花?绘制图腾举行萨卡兹传统仪式?或者跟去世后的目标上床?” “没有。我确定。杀了就走才是我通常做的。” “如果雇主要求要拍照留念,或者摆出特定形式,你会照办吗?” “这么麻烦?但是挣钱嘛,不寒碜。” “你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领取赎金还是追求刺激?” “不能两个都占?” “你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合作吗?如果合作者不按照你的喜好行事,你会直接动手还是怀恨在心找机会动手?” “不知道,一定要动手?见鬼的我才刚开始干这行,我有哪些爱好自己都不确定呢!” 受不了,我开始抗议。 “别急,我只是先问。你会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任务回答。” “新手保护期?” “哈哈,可以这么说。” 就这样,陆桐哥又问了一大堆我想都没有想过关于杀人的问题,比如我信不信教,喜欢白天还是晚上、介不介意对一般路过的普通人下手,对金钱的依赖程度等等。 期间我只好半推半就又干掉一盘干炒牛河。 黄色的河粉在高温下散发着扑鼻的香气。每一根河粉都被炒得微微焦脆,带有轻微的烟熏味道,入口时却又滑嫩柔软。 不过这也不坏,我发现我在回答这些假设性的问题时心情都满愉快,大概是因为所有的问题都跟杀人有关吧。 我这个人一定是哪里有毛病。 在我感觉我们的话题快要结束时,我再一次问了那个我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有个杀手,种族不明,外表接近黎博利,他使用一种杀人无形的法术杀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第39章 一个代号奎宁的男人 “有个杀手,种族不明,外表接近黎博利,他使用一种杀人无形的法术杀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外表接近黎博利的杀手有很多,使用法术杀人的杀手更多。” 陆桐哥看着我,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搭配格外认真的眼神。 经过他的科普,我才知道大部分杀手都会刻意隐藏自己的种族特征以及源石技艺种类,以此规避自我弱点暴露。 属于是种族本能之类的东西。 “你问这个问题,不可能是想交朋友吧?想要报仇?”陆桐哥清了清嗓子,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影子给我引荐你的时候说她已经科普过杀手的三大法则。” “但我还是有必要劝你,同行之间绝对不要轻易翻脸。虽然法则常常没有实质约束力,但这是属于道德层面的东西。这点你应该很清楚,真要搞报仇雪恨三十年河东河西那种老套剧情,也要找对对象,就是下单的人,你应该同意吧?” “见鬼的我又不蠢,你看我像想不开的吗?我当然知道。” 居然下意识撇清自己,我大概比想象之中更在意名声吧。 我摸了摸鼻子,继续开口补充:“我只是想知道,在那么多职业杀手里,到底是哪个种族的哪个谁最厉害?” “哈哈哈,看不出来,你小子居然是想当第一?” “……就当作是吧。”我说,其实第一什么的我根本没想过。 想一想,看一看。在餐厅里洗盘子洗到最快,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只是个臭服务员。 当天灾信使,靠着学识和经验拯救一个村落,最后也只会被失去家人的幸存者埋怨为什么不能再早,更早一点。 以此类推,就算是杀手杀人很厉害,也没什么大不了。 杀慢点和杀快点目标都是一个死,能拿到报酬就可以了。 一天天内卷的家伙最无聊了。 “具有杀手天赋的种族,温迪戈说第一没人敢称第二。二十多年前我刚入行的时,有只温迪戈就已经是传说中的传说,据说他成为传说的时候非常年轻,是个脑袋有病的天才,代号糜烂,他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萨卡兹的巫术,使目标陷入轮回的绝望,从而在幻觉中无比痛苦的死去。” “所以他是个谋略型杀手?” “是也不是,大家都知道他有的是办法杀人,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对,他干掉的通常是一群人,一个帮派,一个堂口,总之就是一个人进行的单方面屠戮,威风的很。” “牛逼!” 我猜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要怎么一个不留。 毕竟问题的难点就在此,这种事我还挺有经验的。 “再厉害的传说也有传不下去的时候,有一天糜烂突然就消失了,大家都说,他十有八九是死了,毕竟啊,温迪戈众所周知的宿命便是死于战场,死在某个地方对他那个种族而言实在太容易了。” 是啊,别说一个温迪戈,那群温迪戈都死的差不多了。 “……嗯,但我想问的是还活着的杀手。” “杀手嘛,谁活着谁死了真说不准,也许你上一秒还在街上和人聊天吹水,下一秒就心脏麻痹倒地不起,这再正常不过了吧。况且还有矿石病,谁知道你是怎么突然销声匿迹的,谁又愿意深究你是死了还是活着?比起真相,这一行多的是谣言和鬼扯。”陆桐哥眯着眼说。 “呃。” “在糜烂之后还有一个很厉害的使用大规模源石技艺杀人的家伙,代号蟑螂,种族不明,他非常狠,不仅对目标狠,还经常在任务时波及目标之外的人,算是恶名昭着。可偏偏各个地方的治安官都拿他没办法,但炎国有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蟑螂就是在这里被大理寺当街处理,虽然没有被杀,但很多人都声称亲眼看着他被押送上了刑车,八成是活不了啦。” “还得是大理寺啊,那在这做杀手岂不是很危险?”我有点紧张。 “是也不完全是,里头的门道时间久了你自然明白。今天就不给你说了。” 我默默点头,知道陆桐哥的潜台词实际上是说了你也不懂。 只见陆桐哥嘴角一抿,迅速继续原本的话题:“蟑螂之后又有个叫夕夜的阿戈尔人,据说她出身东国,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我多听了几嘴。夕夜大约出身于忍者众,隐匿和情报收集技术顶尖,时常杀人于无形。但她人也古怪,极度嗜杀,据说把自己的全家都杀了才走上的杀手之路,大家都说夕夜得了杀人成瘾的神经病,吸入过量源石粉尘导致的神经性疾病,属于是杀手的绝症了。” “那她下场绝对好不了。”我感慨。 “好不好我不知道,这两年我很少听说夕夜出手的消息就是了。说起来近些年出现的比较厉害的杀手活跃的时间都相当短,无论是年轻的新秀维拉帕米还是擅长易容的泷月,大概是活确实不好干吧。其实最有病的从来都不是杀手,而是花钱做买卖的人。在我看来,大多数的杀手,完全疯狂的少有,倒是那些雇主,一个比一个失心疯。”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嘛,哈哈。”我干笑两声:“你说的那些我多少能理解,但我一个刚入行的新手,也没必要猴急着去了解这些有的没的。其实我想知道的还是来自乌萨斯和大炎的杀手,其它的就不必介绍了。” “是吗?小伙子还是挺懂脚踏实地的道理嘛。”陆桐哥笑了笑,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趁我不注意把新上来的爆炒牛河往自己这插走一大筷子,往自己嘴巴里放:“不过很不巧,据我所知,当今泰拉最强的杀手正好就在乌萨斯和大炎两国活动,而且,无论是杀人无形的源石技艺,还是折磨人心智的杀人计谋,这个人都是一等一的出色。” “他应该是现役杀手里大家公认的最强。” “谁?” “一个代号奎宁的男人。” 第40章 谣言止于智者 “奎宁?” “奎宁,这个名字原本只是药品的名称,却被那个人选作了代号……虽然单听起来并不霸气,但在奎宁的手中,它被赋予了无限意义。” 陆桐哥告诉我,在很久以前,奎宁这种药品还未被莱茵制药研发。 战争中的士兵因为饮用不洁水源而感染疾病,苦不堪言。三分之一的士兵刚刚痊愈,三分之一正饱受病痛折磨,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处于恐惧和焦虑中。相比之下,因发病个体导致发病强度不一的矿石病,反而显得慈眉善目。 也正是那时,许多医学大佬,研发出奎宁,才使因为疾病而不得不停止的战争继续。 时至今日,奎宁不仅是药物的代号,它和那个人一样,在杀手界如同一剂猛药。 自他之前,无杀手。 “有趣的是,没有人知道奎宁是男是女,是黎博利还是乌萨斯。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个谜,但有一点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他是无敌的。” “无敌?到底是怎么个无敌法?” “没人知道,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死了。” “那你怎么知道?” “怪异就在这里。其实奎宁一点也不好战,所以并没有什么奎宁宰了很多挑战他的杀手而创造出的特定恐怖传说,真实状况往往更离奇。” 真的吗?我不信,能有多离奇? 陆桐哥说,曾经有个自以为是的杀手通过奎宁的经纪人,约他在某处废弃大楼中单挑,看看谁才是最强杀手。奎宁答应了,但到了约定的时间奎宁却没有出现,对方又等了足足三天奎宁还是没有出现。 后来那人气急败坏找到奎宁的经纪人质问,那经纪人大笑说奎宁肯定是随口胡诌了个时间逗他,因为奎宁肯定宁可在家睡觉也不会出来街头决斗。 “太傻比了。” 经纪人表示他一定会这么说。 “就这?哪里离奇了?只能说明他是个毫无诚信的小人。” 见我不屑,陆桐哥又补充,传说有个杀手为了跟奎宁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暗自把自己包装设置成目标,花钱出条件请奎宁干掉自己。 “妈的智障。”我插嘴。 “瓜皮别给老子插嘴。”陆桐哥一巴掌拍在我天灵盖上继续。 传闻那张单子限定了时间和地点,要如何干净利索干掉照片中那个穿绿色夹克的兽人男子。 乍看之下,这张单子除了下单之人是个满心想决斗的杀手,跟寻常单子没什么两样。 结果奎宁拒绝了他的经纪人,理由是那一天是乌萨斯建国纪念日,他要去朋友家蹭饭庆祝。 哈哈哈哈,据说那个杀手非常生气,因为这跟乌萨斯建国纪念日有屁的关系,奎宁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摆明了就是逃单。 我说人家说的没错啊,奎宁明摆着就是逃单。 他只是单纯不想干活吧。 陆桐哥说,厉害就厉害在这里。 事后有人到指定地点查探,发现那里其实早就布满陷阱,任谁去了都必死无疑。 刻有萨米文字的源石碎片被有规律摆放在废弃建筑的各个角落,以无人机视角观察会发现这种排列像极了一种古老仪式的布置术式。 为什么奎宁会事先拒绝这种毫无疑点简直是白给的单子?答案根本就是他有着极为出色的动物直觉,懂得避免踏入不必要的陷阱。 “这也是顶尖高手才有的素质。” 我有点反胃想呕。 说真的,如果那个奎宁真的强到能嗅到一张单子后面隐藏的危机,那他不应该做杀手,而应该去当神棍。 既然他是无敌的,就应该趁势把对方给干掉才是。 想来想去,也只有陆桐哥因为听了太多不切实际的谣言和鬼扯,自顾自把那个奎宁当成最强杀手这一个解释。这样之后不管奎宁做了什么,通通都变成了高手的无敌领域,真是见了鬼的智障。 但以上这些话我肯定不会当面说。 这也是鲤老板教过我的,在大炎,该有的情商还是要有。 但我还是有点不服气。 “太扯了吧,这些跟无敌一点关系都没有。” “谁说无关,只有真正的高手,才会将胜负看得比屁还轻啊。” “啊?这太牵强了吧?” “大概吧,最强大的证明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说奎宁是最强,说了好多好多年,奎宁还是活得很好,大家甚至都默认他是个长生种。除了偶尔有几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提出挑战,但都失败了。况且再后来,传说奎宁领悟了只有萨卡兹大巫师才会的杀人秘术后,渐渐就没有人敢去证明那个公认最强是错误的。” “萨卡兹大巫师才会的杀人秘术是什么?详细说。” 故意压低声音制造隐秘感,实际上陆桐哥也不知道。 杀人秘术这玩意很玄,大家都听说过,却没人知道那玩意真正是什么。毕竟只有体验过的人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体验过的人又毫无意外说不了。 当然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猜测。 不杀人的时候有些杀手之间的嘴比街上卖菜的大婶还碎。 最普遍的说法就是,掌握那种杀人秘术的家伙,可以随意操纵人的生死,看见对方肉体之下的灵魂。 或者是潜入到生与死的夹缝中,无声无息将人的灵魂引入死亡的长河。 或者是能够听见每一个他想要听见之人的心思,甚至控制对方。 或者是可以用意念操控生与死的轨迹,模糊时间界限,让已死之人违背伦理复生! 当然也有人说以上皆有。 “所以因为一个玄乎到不行的传闻,再没有人敢挑战奎宁?”我还是没忍住。 “龙门近年来有个姓陈的龙族,最大的特色就是行事手段特别狠,为了发展龙门,首先就得罪了一大票犯罪分子。皇亲国戚嘛,名声好赖都不过是上面一句话的事。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陈姓那一脉被排除在大炎继承人之外,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龙门。尽管人已经发配边疆,但没死全家还是会惹得一堆人不安心,每天窥伺他们性命的杀手可以从玉门一路排到龙门,所以陈也雇佣了最好的杀手当他和家人的保镖,帮他干掉所有接单杀他的刺客,其中有位杀手就指名奎宁。” “所以奎宁干掉了所有想杀陈的刺客?” “不,奎宁拒绝了陈的邀约,理由是姓陈的不是美女,而且很丑。” “……” 第41章 浪漫主义 “所以奎宁干掉了所有想杀陈的刺客?” “不,奎宁拒绝了陈的邀约,理由是陈不是美女,而且很丑。” “……” 毁灭吧,赶紧的。 什么人啊这是。 拒绝的理由太烂了。 见我脸色阴冷,陆桐哥反而一直哈哈哈大笑个没完,他说老弟啊老弟,你根本不知道这种拒绝法有多牛逼。 就算是被毙掉政治生命的继承人,但总归是天子脚下成长起来的皇室成员,被这种理由拒绝刚刚被赶出家门的陈根本受不了,所以马上就买了一大堆杀手想要干掉这个不识好歹的奎宁。 结果呢?根本没有杀手经纪人敢接单,因为接下这种单无疑让手底下的杀手白白送死,哈哈哈哈,然后这件事很快就不了了之,奎宁继续他的拿手好戏我行我素—— 整个江湖都放任着奎宁的我行我素。 见鬼了我听的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沙雕龙傲天万人迷文学,太鬼扯了,不过,听着听着,我就对奎宁这个人涌起强烈的好奇。 “奎宁是哪里人?”我微微前倾。 “百分之百是大炎人,但不知道是大炎哪里。”陆桐哥神秘一笑:“不过如果你在乌萨斯问这个问题,乌萨斯人又会毫无犹豫告诉你奎宁百分之一百是乌萨斯人。” 因为没人知道奎宁那张脸到底长成什么样,属于哪个种族,偏偏实力又如此强劲,导致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不愿意与他为敌。 “所以他是什么特别挂件吗大家都想和他攀关系?”我翻了个白眼。 “这主要是和他的行事风格有关。抛开奎宁跳脱的个性,他的实力强到他的杀手风格也很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陆桐哥兴高采烈地说,奎宁众所周知有个怪癖,会忍不住在杀人前大发慈悲,尽可能完成目标的遗愿。 比如有人死之前正好在拼图,奎宁就会安静等着他拼完再动手。 如果目标正好想上吊,他也会努力帮忙给对方找棵牢靠的歪脖子树挂绳子。 有人想要告白却犹犹豫豫,奎宁就会替他送卡片给喜欢的女生。 有人不想看到第二天的考试成绩,奎宁就会半夜潜入天子府里放把火。 有人被矿石病折磨到生不如死,只要付得起佣金,奎宁不介意带他看尽日升日落后目送他离开。 大家都说,也就只有奎宁敢这么做,也就只有他能这么做。 “明明是个杀手,却大搞杀人的浪漫主义。” 一切都再明显不过,这才是大家称他为最强的原因。 干着杀人的勾当,却做救世主的角色。 要不是有着神乎其技的杀人技术,那个奎宁大概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我似乎弄明白了一点,但多话的陆桐哥却停不下来。 关于奎宁的传说三天三夜也讲不完。陆桐哥又津津乐道说了好几个奇奇怪怪的杀手故事,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其实我会一边杀人一边救人,也是受了奎宁的影响。” 开始了。 如果说之前关于奎宁的故事尚且在容忍范围内,那关于陆桐哥自己的行医杀人锦集就是我绝对不想触碰的领域。 意识到是该离开的时候,我起身买单。陆桐哥却说第一次见面理所当然他要请客,毕竟以后他会收取我高额的中介费。 “你们工作不易。” “随便吧。” 我无所谓。 临走前陆桐哥叮嘱我,希望我可以跟他分享自己的事,毕竟互相信任也是经纪人和杀手之间重要的合作基础,也算是多了解我一点。 “这一晚上都是我在讲,你的防备心太重了,小夏。” 了解什么?我根本没有什么好了解的。 作为半个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什么故事可以拿的出手。于是我直接告诉陆桐哥,我在等一只企鹅,他说过要和我组乐队,一起进军乐坛。等我们俩称霸音乐界的那天,我很乐意连滚带爬出杀人的舞台,像今天一样把自己的故事说予他。 “好吧。” 陆桐哥表情古怪,好像我真的骗到了他。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第一次见面。 第42章 急转 泰拉真是见鬼的不和平。 我说真的。 区区一个礼拜后,我就在爆炒牛河外卖中收到带味道的新单。 本该装有牛河的外卖袋中只有一本相簿,里头大概有一百来张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一些家庭间相处的无聊画面,有切蛋糕有野营钓鱼纪念有毕业典礼有大合照和不知所云的生活日常。 女主人穿着围裙端出烧焦的烤鸭。 满脸摸着油彩彼此迫害的兄妹。 结婚纪念日,造型便当,小孩子拙劣的手工。 彼时摄影技术刚刚被用于民用,能有那么多闲情雅致收集相片的家庭不是开照相馆的就是不缺钱的中产以上。 ——从那些照片上能看出他们属于后者。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的家庭却大多相似。 总之就是一家毫无特色四口之家。 “这个男的,看仔细了。” 陆桐哥用常年吸烟被熏黄的指头点了点照片中平平无奇的乌萨斯男人,大概是一家之主。 “嗯啊,除了杀掉他之外,雇主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我用筷子撩了一点辣椒酱,拌进粉糯的牛河中。 生蒜与辣椒末增添了新的口感,带来一丝微小的刺痛,与浓郁的河粉和牛肉形成鲜明的对比。 陆桐哥似笑非笑,将相簿一口气合起来丢进自家灶台,添了一把旺火。 “不,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把相簿里除他之外的人都杀了。” 他这样说。 于是我来到乌萨斯。 搬进男人所在的社区,租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单间。 没有太多家具冷冰冰的屋子,不知道是第几任主人在愤怒时给墙面开了一个洞,然后用拳击海报给遮盖上来。 这次的任务简单过头,于我而言,要杀死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只要一分钟不到,但雇主琐碎的附加需求是要花一点时间,让男人可以认真思考自己曾犯下的罪恶。 我得有耐心。 我这么告诫自己,是因为我很烦躁。 是的,其实我也觉得这张单非常无聊,毕竟这个男人不是什么黑手党首领或二十四小时都有保镖在旁的议会成员,一个决定可以左右千万人生死。这个男人只是泰拉千千万万研究矿石病药剂小型组织里一个寻常的研究员,换言之只是一个上班族,他的工作只是研究出更高效的抑制剂。 把一个上班族的家人杀光光实在用不着我出马,为此我每天心烦意乱。 除此之外,这张单真正的精髓在于,除了杀人的部分都非常繁琐复杂,环环相扣,所以我大方付钱,让猫猫影去调研和计划细节。 而我,我就是把相簿里出现过的家庭成员远远看熟,避免错杀这种不专业的事情发生。 虽然我不介意。 等猫猫影将这一家人日常作息与行事规律都摸清后,已经是半个月后了。他给我讲解了行动计划,并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动手。 动手前,他给我讲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药剂开发学者和毫无新意的,深受迫害的感染者之间的故事。 是陆桐哥不愿意告诉我的内容。 “没有什么想说的?”猫猫影问。 “没有。”我回复。 疾病这种玩意,背后的利益锁链比疾病本身更漫长更罪恶,很难说谁对谁错。 相对的,作为一个烂人,我只要做事就好。 第43章 咎由自取 一片漆黑。 视线中一片漆黑。 尚未完全走到西边地平线上的太阳也黯淡无光。 我用最快的速度从街道另一边跨越护栏,走到目标的小女儿所上的学校,在猫猫影指定的时间点,戴着漆黑的防毒面具冲向刚刚停好的校车,像个真正的恐怖分子,朝正走向车门的来了一铳。 没有轰中。 当然没有轰中,见鬼了对一个小女孩开枪有什么困难我一点紧张感都没有所以我才没有轰中。 没有轰中,明明在叙拉古也杀了十几个什么都不懂但是拿铳对准我的小孩子我却还是没有轰中。 于是周围一片杂乱。 尖叫声,哭喊声。 在所有学生惊慌失措鬼吼鬼叫中,我只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个吓到腿软的小女孩面前,补上两下。 当然我没有下杀手,以免计划提前乱掉。 有保安拿着电棍冲过来,但他们只是做做样子。 我手里拿着铳,谁敢拦我?当然是拦个屁。 我快跑离开,在第三个直角转弯处的垃圾桶扔掉口罩和外套,慢吞吞走向对面的快餐店,从厕所中拿出事先被准备好的,放在客用马桶水箱中用保鲜膜封住的衣服,搭上出租车前往猫猫影指定的医院。 与车辆擦身而过,准时准点收拾垃圾的垃圾车与我正好擦肩而过。 就算有人追查,也只能跑到焚化炉里。 不意外,我的脖子挂着事先制作好的通行证,于是我无视医院里一堆无头苍蝇般的警察和记者,来到急诊室的玻璃门外。 在那里我看见目标与他的妻子正在急诊手术室外哭泣祈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惜他们在国立大学念书的儿子还没有赶到,所以我拿着通行证先去员工食堂吃了点西红柿浓汤和乌萨斯列巴。直到到了下个计划中的时间节点,才不急不缓回到急诊室。 很好,这一次他们优秀的大儿子也赶到了,眼睛哭肿,站在手术室外面跟目标和他妈妈互相打气,他们一家人的感情确实很好。 所以我趁他去上厕所的时候将他按进马桶里。 保险起见,我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直到马桶里的水将他的生命蚕食到一点不剩。 从一到十,他再也动不了。 刺痛感。 密集的刺痛感席卷了我的大脑,让我不自觉回想起拼命想要遗忘的过去的那种感觉。见鬼的我不知道怎么了,频频失手甚至还有种想要动用源石技艺结束一切的冲动。 现在我超想来一回枪战,一场屠杀,去缅怀杀手学校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的日子。 但不行,雇主的要求还没有达成。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快速推开厕所的隔板门,用光了所有卷纸来擦拭身上的水渍,再扭头从紧急通道跑到医院对面的咖啡厅里要了一杯冰咖啡。 等我再回到医院,隔着警戒线我看见一对父母哭天抢地抱着他们的儿子在马桶边痛哭嚎叫,五、六个警察在一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们不知道,我知道。 我在众目睽睽下若无其事穿上挂在架子上的白大褂,从口袋中掏出医用口罩戴上,推着满载医用药剂的推车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被射了两枪的女孩,戴着呼吸器,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我面无表情替她注射了一管抗凝血剂,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因为内出血而衰竭。 总算彻底结束了我手下留情给她带来的痛苦。 走出地狱一样的重症监护室,我再一次看见了坐在走廊上相拥哭泣的目标跟他的妻子。 嗯,那些失职的警察就像是远离瘟神般站的远远的,偶尔闪过的同情像是硬挤出来似的。 我走过前去,向他们宣布女孩已经抢救无效的消息。 眼睛已经哭肿,目标的妻子像是发疯一般冲向病房,目标也准备跟上去。 可惜在我从后面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扯住他的脖颈。 他看向我。 “雇佣我的人要我看着你说,如果你还想保护你最后的家人,建议你不要再继续推进感染者法案,从公司成品药品中稀释溶度甚至造假等牟利行为他可以装聋作哑。但这么多年下来,你到底祸害了多少人,心里应该有些逼数。如今你的家人沦落至此,全是你咎由自取。”我不带一丝感情,慢慢转述心理变态雇主的话,最后问:“所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 目标的眼神一滞,然后快速转向空洞茫然。 他看着我,好像我是一道永远也解不开的数学问题。 “没有吗?”我不确定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我想我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 目标持续沉默,不看我,而是扭头看了一眼他的妻子。 他的嘴唇在动,在颤抖,却完全说不出话。 “没有就算了。” 我说,然后向最后的人质所在开了一铳,然后大步走出了医院。 赶来的警察眼神疯狂,但我几乎没有开始用力就甩掉了他们。 就这样,我完成了任务。 走出医院时,我只觉得夕阳有些刺眼。 第44章 批判 不愧是善于计算的专家,回到出租屋里不过五分钟,我就从床头旁的固定电话里收到了猫猫影毫无顾忌的臭骂。 “目标自杀了。”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吸溜一口刚泡好的方便面。 “一开始你失手导致流弹伤到其他人就算了,后面你根本没有按计划行事,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怎么?在这么多条子眼皮子底下逃跑会让你有成就感?” “见鬼的任务不是都完成了吗?我不懂你在抱怨什么。”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照顾下你该杀的人的想法,至少照顾一下和你一起完成任务的人。我为了让你可以在一夜之间最有效率又最能顺利脱身的方式顺利杀掉目标家三口人,计划了多久你知道吗?”猫猫影居然动怒了,越骂越大声:“你为什么要当着目标的面在走廊开铳?你难道不知道附近全是人吗?” “顺势而为而已。” “顺势而为?你顺什么势了?” “雇主的心愿?要我说其实雇主一开始就冲着杀人诛心去的,目标会自杀也是对方计划中的可能性之一。就像你一开始给我介绍目标状况那样,你只是想动摇我。” “……” 他不说话了,但我还有话要讲。 接单子的时候陆桐哥曾对我苦口婆心,不要对单子下道德判断,就像武侠小说里有一种职业叫大侠。 大侠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以有道德判断,因为他想要得到大家认同,或者被大家喜欢。 但我们职业杀手只要问做得到或者做不到,不问是非,不问情义,免得我们产生自以为是替天行道之类的鬼东西。 所以陆桐哥不会告诉我目标研发的药品拯救了多少感染者,也不会告诉我那些药品又将多少感染者拉入治疗的深渊,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掌握定价权的目标和他背后的公司,因此获利多少。 但无论如何,本质上只是一个复仇的无聊故事。 故事的双方都不该受道德批判。 就算要,也不是我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猫猫影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问。 “从你告诉我目标家庭情况开始。” 我将吃剩的泡面冲入下水道,百无聊赖扭开收音机。 和料想的一样,一整天,闹那么大,新闻里却一点风声也没有,好像这不是普通人需要知道的故事。 再多听几嘴就会发现,连下午的当街铳击事件,也演变成了校车司机酒驾的丑闻。 一个又一个接受采访的目击者对着听筒声泪俱下控诉着校车司机的不负责任。 猫猫影当然也听见了新闻的内容。 “承认吧,你可做不到这种事。”我得意洋洋。 “……我可做不到这种事。”对面嗓音干涩。 察觉这些话语下隐藏的不专业的想法,我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之后,开始淡淡劝说:“放心吧,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也不要试图劝我转行,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好……再不济,我可是付了钱的。” 我说完这些,等了好久,猫猫影都没有回复,直到过了两分钟,我才发现床头的固定电话居然被挂掉了。 “可恶。” 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炎国遍地都是滥好人啊! 第45章 业余爱好 一定要说的是,杀手大部分时间都不杀人。 不管是谁都得好好生活。 哪怕生活比死掉几十天还没有被处理的尸体那样糟糕。 在泰拉大陆上有很多关于杀手的电影和小说,那些作品大多将杀手描述成冷血机器,接受命令然后完成任务,除此之外别无真正的细节刻画,这种叙事实在太过刻板也没有想象力,肤浅!有污蔑观众和读者智商的嫌疑。 不杀人的时候,我同样在吃饭洗澡睡觉拉屎喝酒打游戏谈恋爱,而且还用报酬开始环游大炎。 是的你没看错,我是个停不下来的人。有了大炎的正式身份后,这个神秘的国度各个城市一夜之间对我敞开,许多过去无法解释的疑问也在旅行中有了答案。 在大炎,掌权政府非常在意道路通畅,“想致富,先修路”,这倒给我的出行带来许多方便。 值得一提的是,比起叙拉古,甚至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这里对感染者实在好太多,甚至还有感染者通过科考当官的案例。我在某个说不出名字的小县城,守门的士兵居然毫不掩饰自己感染者的身份。 我们唠嗑了几句,关于青春啊理想之类的蠢话,发现他其实一直在存钱准备讨老婆。 隔壁村的,也是感染者。 怎么说呢,虽然只是无名小卒,却至少有了正大光明的谋生手段。 为了记录旅途上大炎各种地形的风景,我迷上了摄影,为此我还购买了相机。 但比较可惜的是,还没有等我将胶片洗出,陆桐哥那边就又给我来了一个无聊至极的单子。 这次的单主是个十八线女明星。 严格意义上,只是个卖艺的。 我去踩点的时候,她正在台上卖弄风骚。可惜台下观众加起来,甚至没有台上吹拉弹唱的多。 让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她非死不可的理由。 真是见鬼了。 但陆桐哥听过我的想法,表示他也没有办法。 这年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们干这行的没法当好人,不是好人却有那种替天行道的想法就是恶,是对自己的恶。 这一番话我觉得他说的很对,于是我对陆桐哥说没关系,我只是多少和你吐槽一下世道。 我讨厌替有钱有势的人做事,只是因为我自己当不来。 达成共识后,我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开锁技巧,趁着下一场开台之前摸进了那位十八线女明星的化妆间。 一个月前,这位给了化妆师十万龙门币,要她在死对头登台唱戏前,将那位的头发咻咻剪坏,迫使那位歌手整晚戴着头套表演,直接成为方圆百十里的笑料。 大概是那个造型实在滑稽,连说书的先生都忍不住在讲故事间隙引用那位的案例教育听众与人为善。 可惜可惜,我用手拍醒被吓到昏迷的目标。 那个目标叫什么我当然忘了,我们暂且就叫她三花菲林。 我将三花菲林的手脚用简易塑胶扣反绑起来,然后慎重的拿出雇主千交代万嘱咐的手绘发型设计。 这张图片里的发型实在复杂看不出作者的表达意图,是任何人看了都眼前一黑的程度。 “咳咳,那我就开始了。” 我按下录音机,这也是任务的一部分。 “咳咳,那啥……你不该差人剪坏妙妙的发型,所以要付出代价。” “然后是,根据雇主的要求,接下来我要给你剪一个你绝对不会喜欢的发型,希望你不要拒绝。” 第46章 等价交换 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说要剪,被绑住手脚的三花菲林当然不敢说不,当场就对着镜子战战兢兢点了头。 这段戏里,倒地不起的造型师起到了重要的威慑作用。 在我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时,我几乎下意识就对他使用了一套组合拳。 此刻造型师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喘着气。 “他没事,过段时间就好。” 我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蹲坐在地上的造型师。 说实话,我也不想在任务中节外生枝,谁让他自己和人家在后台酿酿酱酱。 但十八线女星明显对这一手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她神色慌乱震惊不已,面如死灰。 我叹了口气,手上的剪刀开始跳舞,落发翩翩。 三花菲林全身僵硬,双腿发抖。 哎,要命啊要命,握住剪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前世的我没有学会这项技能。 “话说回来,你和周刊封面那个小天王的绯闻是不是真的啊?”我一边剪,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唠嗑。 我发誓我原本没那么无聊,但你只要握住剪刀就会懂,要理发师闭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恰巧桌子上有八卦杂志,我就顺势问了。 也许,我是说也许,泡妞的时候闹不好就用上了呢。 毕竟以前有个人在枕头边总是喜欢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但三花菲林没有回答我,而是对着镜子突然哭出来,哭的花容失色。 “哭什么,是我不小心剪到你的耳朵了吗?抱歉抱歉。”我擦汗。 但实际上我没有闻到血腥味,所以女星应该伤的不重。 “求求你别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你什么时候想做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你……” 越说越离谱,实在是乱七八糟。 为什么大家脑子里尽是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知道大家都不爱听,所以三花菲林后面的话在此略过。 在此期间我也没有停,厚着脸继续动刀,努力向雇主要求的发型靠拢,还不忘安慰三花菲林道:“虽然很遗憾,但你今天似乎是注定要死了。但我希望你不要乱动,这样我才比较好剪出雇主需要的发型。” “是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她出了多少?我付你两倍……不,三倍!” 三花菲林抽抽泣泣,妆都花了。 “很抱歉,”我遗憾地看向这只可怜的菲林,说:“事关职业道德。” 说到职业道德,这百分百是个冷笑话,见鬼的杀手还有职业道德。可惜三花菲林没有笑,所以我也笑不出来。 她哭的实在太可怜,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怜惜。 五分钟后,我耳根子发烫。 “抱歉,剪得不太像,因为我不会。” 岂止不太像,简直差很多。 唉,杀人是很好,但许多人好像很容易想不开,他们在杀人前,好像非得让对方感受到同等级别的痛苦不可。这种精神折磨不只作用于目标,也刚刚好非常折磨杀手。我。 “那个该死的臭婊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看着镜子,三花菲林咬牙切齿,只是鼻子还滴着湿哒哒的鼻涕。 她像是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变脸魔法,狰狞成了另一个世界的怪物。 配合那个从任何角度看都丑到爆炸的造型,和半小时前的她俨然是两个世界的生物。 但闹不好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演技?演技。 我点点头。 其实我根本不晓得雇主是谁,那是陆桐哥的事,不是我的。不过既然台词里提到了阿妙小姐,我就当雇主真的是妙酱好了。 嗯,我非常确定妙酱是个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变态小气鬼。这点上我是站在三花菲林这一边的,但光是我站在她这边不管用,我拿了钱,就该办事。 等价交换。 “下辈子我一定会杀了那个贱女人,可恶!”此时三花菲林肯定是自知难逃一死,狠狠剜了我一眼:“*炎国脏话*还不动手!” 好吧。 我再点点头。 虽然单子上的雇主特殊要求是“用尽你能想到的残酷方式折磨死她”,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式比刚才那样让一只漂亮猫猫变成现在的模样还要变态、还要可怕、还要残酷、还要丧尽天良。 于是我轻轻捂住三花菲林的眼睛,快速结束了一切。 最后的最后,我让坏掉的菲林缓缓斜斜地倒在一边的沙发上。 我将录音机关掉,不忘代替菲林骂了几句脏话。 第47章 好好杀人,天天向上 那句脏话肯定随着三花菲林的怨念降到我身上。 那一阵子我收到了好多稀奇古怪没有任何难度只是单纯折磨杀手精神的单子。我没有一次不头痛,感慨泰拉人种族的多样性,以至于到后来连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整个人暴瘦十几斤。 唯一收获的是床底下越来越多的龙门币。 至少不用为生计发愁,我也在陆桐哥的引导下开始做点慈善,类似资助患源石病的失学儿童之类。 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当我这种底层杀手更费心力的工作了。 跟成不成为第一的野心无关,不过我一直在想,到底要处理多少张这种等级的烂单,我才能像奎宁那样随手就接到关系国家继承城墙决斗那样轰轰烈烈的任务? 再不济保护大炎血脉这种东西真的很罕见,毕竟皇帝只有一个,至少也要让我在层层包围下去刺杀帮派大佬吧?更何况解决掉家族头领这种事我在叙拉古就得心应手,没道理现在做起来不是这样吧? 唉,见鬼了为什么我现在已经是一个职业杀手,却老在杀一些可怜的平头老百姓呢? 就算目标大多数都有该死的地方,法律也很难处理他们,就非得要在死亡笔记之类的东西上写下他们的名字吗? 我又不是夜神月,也太强人所难了。 “这样看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小老弟?” “我想做点更有意义的单子。” 此时当然还是在人潮涌动的路边的对话,我,与我的杀手经纪人。 晃动的油锅与火光照着陆桐哥的脸。 “时代变了,杀人这种事,现在早就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了,你楼下住着的上班族有想杀的人,学校里的老师有想杀的人,就连对面那个阿嫲闹不好都对缺斤少两的水果摊老板起了杀心,这么多普通人想杀人,他们想杀掉的自然就是普通人啦。”陆桐哥咬着隔壁摊送的冰柠檬水上的吸管,眼神却对着戴着老花镜的阿嫲迷离:“你可是职业杀手,别整天把自己带入到黑帮团伙里,黑社会是黑社会,杀手是杀手。” “追求意义这种事,连刚学会写作文的小学生都不屑。” “道理我都懂,但至少别老是把那种磨磨唧唧奇奇怪怪要杀不杀的单推到我这里,我也想好好杀人啊!” “唉,我说,初次见面我问你那么多,是你自己说都可以的啊。”陆桐哥叹了口气:“而且你自己想想看,杀人正常吗?买凶杀人正常吗?你再怎么说服自己杀人不过是你的工作?维持生计的手段,你还是会觉得杀人不是一件正常的工作吧?是吧!” “所以会真的花钱叫人去杀另一个人,脑子肯定也积满了源石结晶,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所以单子压根没几张正常的好吧!” “可那天你给我说那么多,又是夕白又是蟑螂,还有那个奎宁。闹得我以为杀手是什么很牛掰的职业呢!”我表示抗议。 陆桐哥失笑:“多少还得给你个指望不是?况且你我这样的小喽啰,圈子里一抓一大把,你还真以为自己当杀手能当成大侠啊?” “……我他妈又不是要伸张正义。” “那就好,来,这也是一张跟正义无关的单。” 我翻白眼,但又说不出半个不字,只能接过文件。一看雇主的名字,我就知道这又是张没有意义却很折磨人的疯单。 非白。 第48章 使命必达 还记得非白吧。 可以说他是让我踏上杀手的第一个疯子,现在兜了一小圈又回到他身上,因为他身上的疯狂与践踏没有止尽。 我要做什么呢?因为我会讲大炎各地的方言,所以我获得一趟出差到尚蜀的机会,准备跑到钢筋铁骨的森林里去杀一个名叫吴梦的中年黎博利。 尚蜀的城市分布在山峦之间,地势复杂高低错落,所以只能轻装上阵,为此我特意跑到商场买了一整套充满大炎特色的运动服,上面印有充满旅游特色的几个方块字。 我爱大炎。 在游船上,弥漫的雾气之间,我翻开了非白给我的资料。 根据雇主提供的资料,吴梦是个年近半百的黎博利富豪,是的吴梦是他的本名。吴梦有个二十岁的小娇妻,安努拉族,美得很。 虽然纸面上年纪相差接近两倍,但两人站在一起确实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二人经常成双成对出现在大大小小的餐厅慈善晚宴,属于是上流社会的模范夫妻。 不晓得是雇主还是猫猫影在资料集中放了一本吴梦的自传,讲述了他自己的生意经,是怎么白手起家一路把巴蜀的生意做大做强。 不过我觉得参考价值颇低,要是能靠看成功人士的自传成为成功人士,那这世界上至少得死一半穷人,一半感染者。 或者全都死光光才现实。 可惜以上假设并未成立,有钱的仍是少数。 去巴蜀最快的方案就是走水路。但要去江畔又最快的方案就是搭旅游车。 交流几句后我发现,开头车的丰蹄汉子和我一样掌握多国语言,他表示干他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掌握几句外国话,那会好赚很多。 知道我要去尚蜀,家住当地的丰蹄汉子立即热情给我安利特色激辣小吃。让我觉得下船第一件事应该是去找肛肠科医生。 可惜我们很快连人带车上了驳船。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坐船,整个过程完全生理性上昏昏沉沉,快抵达接驳口时还有一点晕船想吐的感觉。 “谢谢,下次一定。” 然后我就真的吐了,吐在丰蹄汉子及时从坐垫底下掏出来的呕吐袋里。 我想,他一定是是身经百战,具有与生俱来当司机的天赋,以至于看到一个乘客的面相就能知道他这次会不会呕吐。 一想到才能的问题,我就想起陆桐哥。 原本想当医生的他杀的人远比救的人多,最后只能做了杀手,然后退了休又只能当个杀手经纪人,天天接些底层不正常的单子,连带着手底下的杀手也神经兮兮。 才能这玩意真是很玄妙的东西,喜欢是一回事,能把喜欢的事做到职业级别又是一回事,连小学生都知道,但很多人却看不清楚。 也许对于许多没有才能的人来说,接受这一点就是慢性死亡的过程,等你完全相信自己就是只能一辈子平庸的那一刻,你就彻底死掉了,剩下的人生不过是重复循环。 想到这里,我就有一种非要杀掉吴梦这个成功人士不可的使命感。 但,你懂的,我是一个loser,这种使命感很快被证实只是一时冲动。 第49章 死亡速递 从接驳口出来,我住进猫猫影给我一早预订好的商务饭店,悠闲等待进一步通知。 无聊时我会想,专门替杀手收集情报甚至控制情报的影子,绝对不止猫猫影一只,毕竟每次只要我有需要,猫猫影就能及时跳出来帮我。 从目标的生活习惯、活动地带到日常喜好,甚至每次出门的行车路线,影子都得一一整理成简洁明了的报告供杀手使用。而不仅仅是提供情报,影子还负责规划整个行动的每个细节——包括周边环境的监控、撤离路线的计算,甚至是意外情况的应急方案。 这样想来,我虽然不是什么魔鬼,但也像周扒皮一样可恶。 要一个人做那么大量的工作,一定会难受到想死。 或许他们就像是雷姆必拓的兔子那样,一家子猫猫全都长得差不多,才能使得我每次行动都能被随时支援。 就像是他们替自己取的名字那样,与杀手如影随形。 但我从来没有见过除了猫猫影以外的影子,所以也完全没有办法无法证实自我猜想,因为我这只猫猫影跟我完全相处不来,根本不会聊工作之外的事。 不过我并不想因为相处不来就跟陆桐哥说我不想跟她,或他,合作了,请陆桐哥找一个新的影子联系我。 不,我不会那么做。 直觉上我认为,因为相处不来就不合作,是一个非常不专业、不像职业杀手的决定。 就在我胡思乱想了两天两夜后,猫猫影传信给我告诉我可以在今天结束尚蜀的观光,他已经充分掌握了吴梦的行踪。 我立即回信,也没讲多余的话,只有一个字,好。 猫猫影说,吴梦和家人住,每天早上十点上班下午三点下班,两点一线,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和漂亮老婆一起腻腻歪歪,若依照非白繁琐的杀人前要求,我肯定无法在他家或是公司做事……除非我一口气把他公司里的职员或者家里的保镖一口气杀光。 嗯,我是不介意赶尽杀绝,但刻意计划杀一堆普通人实在有损杀手的职业尊严。 跟我不谋而合,猫猫影表示我需要在吴梦独处时做事,而那个时机马上就到,就在明天下午。 “明天下午他要一个人出门?” “是,务必把握时机。” 猫猫影告诉我,那个人生赢家富豪已如往常预约了心理医生接诊,只要他没有睡过头或者临时有事改时间,我就可以一路从诊所外跟着吴梦,在他到家之前伺机把事情做完。 看心理医生啊?一般人心情不好就是去睡觉,要不就是找朋友聊天,再不然就是去喝闷酒……然后喝到睡着,普通人不都是这样排遣的吗? 作为人生赢家,赚到的龙门币竟足够他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哈?这么高级的排解法? 见鬼了我真觉得泰拉真没天理。 明明一大堆人还在吃不上饭边缘徘徊,在被矿石病杀死之前更伤心明天吃什么。随便一场天灾也能让一个小康之家变得一穷二白。 结果人家居然有闲钱去看心理医生? 脑门一热,我立刻把猫猫影叫了出来。 “还有什么问题?” 这算是我第一次主动把他叫出来,还是在风光旖旎的尚蜀市中心,建在山间的轻轨隧道旁。 城市区块之间错落有致,江水和田埂美妙的恰到好处。 只有他的声音依然异常冷淡。 “吴梦每年赚多少啊?”我开门见山。 “七个亿(龙门币),怎么?” “七个亿?我的天啊这种人还会有什么烦恼要看心理医生?” “这和任务有关吗?” “你看过他的成功学自传吗?‘一个改变命运的决定,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没有。没必要。” “你知道他是个饼学大师吗?骗子开公司,还每年赚好几个亿?这是什么狗屎,太不公平了。” “你都可以当杀手了,他当然可以开公司。” “……” 看样子是我自讨没趣,于是我只能在被猫猫影用杀人的眼神剜了一百遍后跟他说我没事了掰掰。 可惜既然见面了,猫猫影索性就把计划内容全盘托出。 整个杀人计划简单易懂,大概就是他帮我搞到了一台套牌车,只要我在吴梦看完心理医生心情大好的时候冲上去趁没人看见把他弄晕拖上车,带他到废弃破工厂,然后在那里实施非白一连串折磨人的要求。 最后在吴梦前往投胎的路上,我只要装作无事发生回到酒店一觉睡到自然醒就好。 有问题吗,猫猫影问了等于没问。 没问题,我说了等于没说。 猫猫影附带一提,暂时没有帮我订回玉门的船票,因为可能有一个刚好在附近的目标需要被杀,陆桐哥正考虑要不要让我动手。 猫猫影问我有没有意见。 我说,你明知故问。 介于我刚刚向陆桐哥打了申请,我诚挚希望那个需要被杀的目标刚刚好是一个非常棘手的狠角色。 最后我从陆桐哥那里拿到那个昂贵到不行的心理医生诊所地址,同时还拿到了计划中的头车,甚至那台车里还放了一小瓶强烈麻醉剂以及一个刚好能装下成年人的金属旅行箱,我的后勤真是神通广大。 不过呢,动手前,我忍不住将这个完美的计划稍微做了一点点修正,那就是我根本没有耐心等这个骗子富豪看完心理医生再磨磨唧唧跟上去。 嗯,所以我在他一出家门不久就开车将他撞倒了。 第50章 即兴表演 有钱人居住的地方就是有这种便利,附近几乎除了保安没有闲人,好像每多一个邻居就会让他们的房产丢掉一个零似的。 但如果你稍微了解,会知道其实这一片都归属于吴梦,在他的世界观里,他只是单纯买了一块地来盖满房子罢了。 借着猫猫影提前准备的通行证,我大摇大摆开车进了富豪的私人住宅区。 这还是吴梦的成功学告诉我的。 当你要去一个你不能进入的地方时,最好表现的你就是属于这里的。 见到吴梦出门,属于这里的我几乎不带犹豫就冲上去来了个泥头车套餐,然后干净利索将痛到大叫都办不到的吴梦硬拖上车。 “你……” 没等他从牙缝中挤出质问,我快速朝他脑门补了一拳,将他物理催眠——麻醉剂个屁。 都剑走偏锋到这种程度,我自然也没有带着人跑到七八里开外的废弃工厂,而是随意把车停在百货商店下面的停车场。 毕竟物理催眠肯定时长有限,这里刚刚好又近。 他醒来。 我坐好。 “呃,你好,我知道你是谁,所以先自我介绍,我是个杀手。你不用浪费力气挣扎,也不用假装可怜说些求饶的话,通通不行,因为我的任务是杀了你” “杀手?那……” “是了,你一定是想知道是谁雇佣了我。本来这个是不能透露的,不过这次的雇主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所以可以,他叫非白,是个自称被你抛弃的儿子。嗯,其实这也是他授权让我告诉你的。” 我摊开手坐在他面前,甚至没有刻意装凶,就像聊天似的告诉他这件事。 “……非白?” 真是抱歉,刚刚被我物理唤醒的吴梦肯定头疼欲裂。 为了让大家对行凶画面有点具体想象,我大致描述一下吴梦吧。 嗯,吴梦今年快四十岁了,体型中等微胖,戴一副过时的金丝眼镜,发型……没有发型,就是那种无法形容的黑发平头。 此时他嘴唇肿裂,眼窝凹陷。 因为我物理催眠和叫醒共朝那两处位置挥了两拳。 以上。 “你的脚应该是被我撞断了,那是因为非白希望我让你在痛苦中回答问题,和我个人喜好绝无关系。接下来我要录下你对非白的忏悔,请在录音机开机后作答,不少于五分钟。”我说着按下录音机,说:“你可以开始了。” “你说的非白,该不会是我第八任情妇生的男娃儿……非白?” 见鬼我怎么会知道。 “大概吧。”我说。 “我没有抛弃他!是那个疯女人自己要带着男娃儿走掉滴!况且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天啊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吴梦越说越激动:“你一定要查清楚啊这位大哥!” 我当然知道这其中不仅有砂锅大的误会,还有青天大老爷来了都办不了的冤情,不过所谓的专业精神就是昧着良心、鄙视事实、扬弃节操,公事公办。 吴梦没有对非白深情忏悔,而是惊慌失措地对我解释他和非白之间的关系。 按照他的说法,非白五岁就被疯女人带跑了,所以两个人压根不熟。所谓的抛弃绝对是他第八任情妇这么多年来给非白洗脑的结果。 吴梦承认,这些年来他工作繁忙,确实很大程度上忽视了非白这个私生子,不过他是一个关乎到大炎百分之三税收、将近几万人生计,一分钟上下几千万的男人,总会有不能面面俱到的时候。 但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会后悔到不能自已。 总之呢,吴梦发誓他绝对没有主动抛弃过非白,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和那个想不起名字的第八任情妇吵架,导致对方带着非白离家出走。 他不断发誓,用他公司的股价,他的身体健康,用他的未来,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他都拿来发誓。 但是—— 见鬼的还需要你发誓吗?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但雇主狗屎剧本还没演完,我只能继续。 第51章 个人创意 “很好,很感人的告白,可惜雇主不在这里。”我叹了口气,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他:“非白特别强调,如果你还爱他,就在这份文件上签字,承诺死亡后将名下所有财产连带数舟茶庄的特别经营权也转让给他,这样他就愿意原谅你,并且饶你不死。” 吴梦一瞬间傻眼。 不过没过几秒他又当机立断拿起毛笔准备在遗嘱上签字。 这时轮到我大叫了:“等等!那可是数舟茶庄,你不用思考一下吗?” 按理说我不该多嘴,但正如大多数炎国人所知道的那样,数舟茶庄曾是一家发迹于路边的凉茶铺。近几年靠着口味创新和罐装晌午茶打开了年轻一代的市场,几乎在尚蜀年轻消费群体中一夜走红。 可以说吴梦每年挣的七个亿里至少有五个是属于茶庄的利润。 在非白变态且无聊的复仇剧本里,对方会几经挣扎最后拒绝,而我也需要乘此机会再施加些痛苦。 但见鬼的谁知道对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我行商多年,早就知道什么东西在性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于是我就看着吴梦神态自若地在纸上签名。 唉,人家那么主动配合,搞得我光是看着就头皮发麻。 字很快签下,似乎怕非白不认,人家还咬破舌头往签名上盖红手印。 做完这一切,吴梦扭头看我,对此我嘉许点点头,但也只能依照剧本继续宣布:“非白很高兴你最终做了正确的选择,不过他还希望你能对他的生母表示忏悔,对着录音机深情念出以下段落。” 我将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卡片递过去。 以人格起誓,这当然也是雇主事先准备好的。 果不其然,对方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开始扭曲。 “这……”吴梦蠕动着舌头,有点绝望了看向我。 而我只能叹气,将录音机放到他面前:“希望你念清楚些,不要有错,否则只能从头来过。” 说实话,这种要求属于是太超过时代了,很难想象雇主的精神状态。就算是我这样的人听了也会忍不住面容扭曲,更不要说眼前这个一上来就被我打了两拳的商人。 可惜我们都没有选择。 接下来半小时的诗朗诵环节我就不赘述了,完全是精神虐待,没品,毫无格调,极尽践踏尊严之能事。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将车子重新发动,打开冷气,不然我会被车子里夹杂着的血腥味跟汗味的怪味给熏死。 重新念了十三遍才达成要求,舌头已经干成一条抹布的吴梦张口喘气,眼神绝望看向我。 “很好,你很配合,我可以依照非白的要求放了你。” 为了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我在此时敲了一下录音机,同时解锁车门。 吴梦原本快被绝望淹没的眼神,此时用力绽放出即将重获新生的光芒。 可惜看过上一个剧本的都该知道。 接下来我应该说出来的台词是“不过非白是开玩笑的。”然后把这个可怜男人性命终结,扬长而去,结束这可笑的一切。 但我突然有些好奇,到底一个至少有八位情妇并搞出这等癫狂私生子的家伙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忍不住在剧本结尾添加了一些个人创意。 “吴梦,你介意走之前回答我几个问题吗?”我客气问。 我当然很客气,但要是他不跟我客气,我也不介意客气客气。 第52章 回转人生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客气,吴梦握住车么把手的手顿了顿,看向我的双眼一开始还有些迷茫,但立刻识相的猛地点点头。 “嗯,你为什么可以和这么多女人乱搞?你难道不怕再弄出一个非白来嘛?” “啊……”吴梦努力回答:“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搞了那么多女人了,孩子自然也有了八九个。当然,我和他们都不太熟。” “……”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这真是最诚实的答非所问。 虽然无用,却很真实。 钱多到那种程度,会有人想来攀亲戚是很稀松寻常的事情吧。 所以我很快又有新的疑问:“既然你已经那么成功,那你去看心理医生是为了什么?烦恼找不到继承人?” “有些人生下来就拥有我奋斗了大半辈子的财富,而我奋斗了大半辈子,才成就了今天,我很不服气。”老吴,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近些年来,我感受到了身体上的衰老,精力也大不如前。” “所以?” “所以我不服气,我觉得很痛苦,非常痛苦。明明那些家伙什么都没做,却一生下来就能享受一切,而我则奋斗了大半辈子,甚至违背祖训搞罐装茶饮,才勉强和他们平起平坐。” 对面满身是血的家伙沉重的眼神像是穿越了时光。 “不,士农工商。” “……或许我从没有被真正平等对待过。但现在的我已经开始因为衰老而力不从心,再也没有机会去争取那些权力,白费了半生心血。我不甘心,我觉得这个世界非常不公平。” 这种带着强烈痛苦的控诉,逼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等等,”我想起在旅途中看过的那本成功学:“至少你一出生还有家里传了三代的凉茶铺子,比起那些生下来就一穷二白的人要好太多吧。” “开什么玩笑,正是因为这种事,大家才会觉得我的成功理所应当。”吴梦痛苦抗议:“比起那些只会捡便宜的毛头小子,我总是走最困难的路,我真的很辛苦!”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培养个继承人?”我试着不被带入到情绪中去。 “其实我也尝试过,不过没用的,没经历过真正苦难的家伙怎么能从我手中继承茶庄,继承我的商业帝国?这对我的才能是一种侮辱。” “我在商业上一路拼搏取得的成就,根本没有人有资格染指。”吴梦一边说,脸上的表情一边愈发狰狞:“我说过了,我走过的路简直是地狱,是最困难的道路,没有任何人能够从我手中把果实接过去,变成参天大树。” “……有时候我难免自怨自艾,为什么我的才能领先了我的命运好几十年。” 我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这个茶贩子不仅是个骗子,还把自己给骗了,患上严重的自恋症。 不,或许不是自恋,追根究底就是没有能力,自我认知这方面严重不足。 将一家快要倒闭的凉茶铺子拉扯成年收入过亿的茶庄,可谓是神迹,现在居然还要感慨寿命将至不能将生意做到全世界?天老爷的天。 见鬼了真的是见鬼了。 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了,那么接下来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第53章 大声密谋 “结果有用吗?” 我认真的,诚恳的,请教。 “什么结果有用吗?”他问。 “看心理医生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大概没什么用。其实那个心理医生也是个经商爱好者,算是我的粉丝,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讨论商业上的创意,公司运作之类的。不过因为他的资质有限,我得花费很多时间向他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设计,还有不同口味上市的时机……” 等等,粉丝,什么粉丝? 我是想问你这种现象持续多久了,好转没有,结果就这就这?你找了个自己的粉丝一起在诊疗室花钱回顾你的辉煌岁月,你认真的吗? “虽然诊疗花费了我许多宝贵的时间,但医生觉得不需要浪费时间在讨论我的病情上因为他觉得怀才不遇是每一个天才共同的痛苦,只有得到这个世界的理解才能真正治愈我,我实在无法反驳……” “真是相当有见地。” 我忍住头晕目眩,只想朝那个心理医生脸上吐口水。 “不过你的时间已经如此宝贵,还被他浪费去讨论你早就知道的事,你干嘛还要跑去看他?” “我觉得我觉得那样也很……很不错吧?至少每次走出诊所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至少是被理解的。你知道吗?身为一个奋斗者,只要有一个人真正了解你的艰辛不易,你就有动力继续努力下去……” “嗯,你一定要继续努力下去。” “谢谢,请问我可以走了吗?”老吴有点战战兢兢。 “啊,当然可以,不过我刚刚特意把你腿撞骨折了,可能会有点痛,希望你路上小心,走慢一点。” “没关系没关系。” 老吴说着奋力用双手撑起自己,翻滚着下了车座。 “对了,你都把经营权转让给非白了,那你还怎么继续实施你将罐装晌午茶走向世界的计划啊?”我脱口而出。 “啊,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既然你问了……”已经只剩一只脚还在车内的吴梦居然停下,回头滔滔不绝:“我都计划好了,董事会根本不可能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来继承经营权,就算我愿意,那些老顽固也不会同意。如果他真的敢拿着文书来闹,到时候只要走正规途径就好,那几个刑部尚书我都认识,期间再买几个像你这样的杀手,到时候男娃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其实要我说这孩子也是命苦,偏偏被个疯女人生下来,如果当初那个疯女人……” 我就这么听着他手舞足蹈地把如何解决非白的计划和盘托出,他好像已经忘掉了身体上的剧痛,一边讲,一边神采奕奕,害我不禁有些感动。 好一对父慈子孝,明明我连录音机都还没有切断电源。 “你觉得,我的计划是不是天衣无缝?”吴梦兴奋得满脸通红。 “不是。”我平静对他举起铳。 吴梦错愕了。他错愕看着我,看着我手中逐渐聚集起来诡异的能量束。 两条交叉错行的刻蚀弹结束了天才资本家的错愕。 熄灭录音机上的红光,我下了车。 后面的事会有猫猫来善后。 走出百货商店的停车场,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54章 寻医问药 任务完成,一身轻松。 我走进楼上的百货公司买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还顺便在甜品店喝了一顿晌午茶。 当然,糕点不是搭配灌装晌午茶。 柠檬折耳根口味的手工凉茶搭配上甜腻的桂花糕,健康的甜美气味将弥漫在我鼻腔的脏空气一扫而光。 看着来往的年轻人说说笑笑,我突然明白了老吴为什么老惦记着“衰老”这件小事,大概就是你明知道失去的什么东西要不回来,也没办法去要,却又心有不甘还想做些事情。 这期间你会发疯,你会癫狂,忍不住去感慨命运不公,但最后你只能归于平静。 不是和解,而是没办法,只能“算了”。 晌午茶喝到最后,如我预期,桂花糕里有张来自猫猫影的字条。 他毫无吝啬的用了许多我从未听闻的炎国脏话表达了内心对我完全不按计划行事的愤怒,但这次我全盘接受,因为我有件事想麻烦他。 我想请他帮我加塞挂号,去看看那个据说很牛逼的心理医生。 加钱找黄牛也好,写恐吓信威胁助理也罢,总之我想跟那个医生聊一聊。 “你想干什么?在人家诊所里大开杀戒?” “不是,我发现我跟你好像一直有沟通障碍,我只是受到启发想好好改善一下我的情绪问题。”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帮我挂号也无所谓,反正我自己也可以搞定,只是没想到你和钱过不去。” 我故意扭头走开,没有再看挂在健身器材上转圈的猫猫影一眼。 果然,半个时辰后,我在自己临时住所的广告堆里收到了我的挂号单,上面有我的就诊时间和注意事项。 八点到,诊疗室准时为我打开。 里面很大,有一联极具炎国风格的水墨写意画,一处种满植物的阳台,一张毫无特色的办公桌,一只看起来很讨喜的懒人沙发。 这间主打治疗忧郁症的私人诊所位于尚蜀最昂贵的地段之一,诊疗的是文明病,自然也只能开在最文明的路段,收最文明的费用。 我同意它的费用,是因为候诊室里的沙发实在非常舒服,就连我手中的热茶也比下午我在百货公司随手点的香好几倍。 虽然在我表示喜欢的口味是柠檬折耳根味时,负责接待的护士姐姐表情有一瞬轻微扭曲,但不妨碍她的可爱。酒窝也好,身材也好,都是一等一的可爱。 “ 吃点东西?”医生笑笑,他正在切水果。 “好啊。”我自来熟地拿起盘子上他还没有切过的苹果,咬了一大口。 我当然没有像个病人那样坐到那张懒人沙发上,斜对着心理医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扮演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总感觉这真是太蠢了。 我叼着被我咬了一口的苹果跑到那幅没有署名的水墨画里,装作很感兴趣似的看着。 虽然不能归为源石技艺什么的,但我总觉得这幅画后面藏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你对这幅画很感兴趣?”医生莞尔,一边削皮,偶尔抬头看我,“它来自于我曾经的一位病人。” “但她似乎没有你病历中描述的情况严重,现在已经为自己创造了容身之处。” 他用水果叉给自己来了一块。 “我的病历?”我迅速抓住重点。 “你的朋友传真了一份你的病历给我,上面写得很严重。挂号的时候你朋友强调你的情绪濒临崩溃,如果不紧急治疗恐怕这次你真的会跑去自杀。既然你都紧急到快要自杀了,我也就只好紧急加班,好让你在自杀以前付一笔看诊费给我。”医生笑笑,将猫猫影给他的病历递给我看。 “喔?”我接过。 这份病历是那种能让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两眼一黑的程度。 第55章 致命过往 这份病历是那种能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看了都眼前一黑的程度。 在猫猫影虚构的我的病历里,我是一个童年饱受命运虐待的创伤症患者,我的父母在我年幼时便不幸双双染上矿石病最后忍受不了病痛最后抛下五岁的我双双自杀,一个幸福的家庭至此支离破碎。 失去双亲后多年来我一直辗转流离,直到一年后才被单身的叔父从福利院收养。 可惜这个所谓的叔父只是一个单纯的恋童癖变态,而我为了生存不得不穿着女装一直忍受叔父的性暴力。 成年后我因为童年经历反而成长为了字母游戏爱好者,这些年靠做鸭在泰拉各地攒下了不少钱,但我从未放弃过内心的偏执和仇恨,一直图谋回到家乡对当年强暴我的叔父复仇。 可惜由于童年阴翳,我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加上我患有创伤应激障碍型性功能勃起障碍,所以没有把握可以把当年叔父的罪恶全都尽数回馈到他身上。 为此我很痛苦,时常郁郁寡欢。 幸运的是,上个月我遇到了一只性格温柔优雅的菲林族男友,听过我的故事后,他表示愿意替我执行这个自我救赎式复仇计划,通过强暴让我的叔父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更幸运的是我的菲林族男友向我坦诚他患有矿石病,说不定一次上床便可以使我叔父终身感受到触及灵魂的沉痛。 遗憾的是,当我们辗转回到家乡时,叔父居然早在三年前被车撞死,我失去了复仇的机会,我的痛苦因此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这使得我最近时常想结束生命,所以迫切需要看一下心理医生。 备注:可能也许并非如此紧急,毕竟我是一个连自杀都不敢的孬种。 备注的备注,如果可以,希望医生能治疗一下他的功能障碍。 “很好。” 我点点头,将病历放回到医生手中。 我花了几分钟将这段话看完,从头到尾脸上都没有泄露多余的表情。 痛苦是有质感的,换而言之痛苦是有一种质感的高级货,没有质感的痛苦不足以撼动心灵,所以我完全没有感觉。 但我还是明白了其他事—— 原来如此,猫猫影帮我挂号,并不是天真的想要改善我跟他之间的沟通不良,而是想借着这份烂病历好好羞辱我,让我出丑。 不过我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很欣赏这份黑色幽默,我想这应该是很好的沟通起点。 我有信心我们俩将来的合作必然会天衣无缝。 就像是蝙蝠侠和小丑。 一对互相成就的搭档。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一定很辛苦吧。”医生笑笑,眼神下移。 “确实,但还希望医生你不要歧视我这种边缘职业。”我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做戏做全套,现在我是个病人了。 医生笑了出来:“怎么会,比起我白天那些自诩为上流的能人异士,你才是我打从心底想要治疗的病患。” 嗯,这一句充满敬业精神的鬼扯让我对眼前这个医生产生了好感。 我猜他早就知道那是一份胡说八道的假病历,却还是让我紧急插队见了他,这个医生的幽默感之高,难怪可以把老吴那种人唬得一愣一愣。 “要从你邪恶的叔父谈起吗?还是你伟大的男朋友?” 医生在我斜对面随意坐下,他把手中的病历本随意放到移动茶几上,双手摊开像友人那样问我。 “那就从我伟大的男友之一开始好了,嗯,我是说,我其中一位顾客。干我们这行的,男友通常就是客户,我其中一个男友叫吴梦,他经常和我提起你。”我满脸嬉笑道。 第56章 才能 “记得吧?他也是你的病人。” “记得,我们今天本来有约,但他没来。” “好,我不知道老吴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和他的关系,八成不会,不过算了,我比较想知道的是,我那个男朋友明明是个超级贪婪却没有才能只会压榨手底下员工的资本家,你为什么……” 我顿了一下,索性继续用胡说八道的方式切入我想了解的东西。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认真和他讨论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难不成,你真的觉得他很有才能?” 医生轻轻笑了下。 “那些想法本身并没有特别出彩,但对于生长在炎国的他而言,都是些大胆到很多人无法想象的东西。比如说……你想听吗?” 他看向我,用那双金色的蛇瞳。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很难让人察觉到他是个老斐迪亚。 “搞快点。”我急不可耐。 “比如说,为了让罐装茶进入到便利店,吴梦首先以低廉的价格收购了一家冰箱制造工厂,这个决定使当天他手中持有的股票市值跌了十个点,许多加盟商都认为这是一种拙劣的背叛。不过事实上,靠着在炎国大街小巷便利商店里投入免费的冰柜,使那些私人老板签约永远保留一排罐装晌午茶的位置,数舟茶饮才得以一夜之间遍布炎国的各个角落。” “你不得不承认,在商业上,他有独到的眼光,这就是一种才能。” “才能?算了,你不能因为他是我男朋友,就非说好话不可。我发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在梦梦床上说出去。”我信誓旦旦保证:“否则就让我一出门就被车撞死,如果没撞死至少撞到半身不遂再起不能……嗯,虽然我病历上已经有这个毛病了,但已经这样总可以和我说真心话了吧?你到底是怎么安慰一个没有才能的人,让他以为自己只是差亿点时间?” 医生慢慢咀嚼口中的苹果片,笑盈盈问我:“你觉得,什么是才能?” “……拿的上台面的技能,擅长的事,对某个东西独到见解?大概。” “除了特别擅长穿着女装忍受虐待,你觉得你的才能是什么?”医生笑的眼角的鱼尾纹都皱了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出来,因为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这个医生。 “我有许多才能,一部分我不能控制,另一部分我不清楚,还有最后一部分出类拔萃。” “愿闻其详。” “很可惜,这些才能我没办法一件件罗列出来告诉你。不清楚的部分我说不出来,不能控制的部分说出来也没人信,至于最后那一部分——”话到嘴边,我脑中闪过了猫猫影告诫给我的杀手三大法则:“嘿嘿,说出来之后我就得杀死你。” “因为我出类拔萃的部分是杀人。” 我说完,立即给医生露了一手。 放在花瓶中的白玫瑰被我抽去生命力,在一瞬之间枯萎,灰白的花瓣掉落在四周,落地的瞬间便成了粉末随风而散。 任何具有生命力的物件在我眼中都脆弱到不堪一击。 当我充分意识到这一点时,许多于我而言规则开始没有效力。 事到如今,我完全可以在走出这间诊疗室时将这套在医生的身上施展一下,这样就不算违反法则。 “原来如此,确实是出类拔萃的才能。”医生似乎丝毫没有被我这一手撼动,也不介意有人把他精心准备的花束的生命给抽干,只是笑着继续和我讲话:“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来到炎国?” 第57章 诊疗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来到炎国。” 医生一下子指出问题的关键。 我愣了一下。 “依照你的逻辑,如果你目前掌握的才能只有杀人,那只有在时刻混乱、需要暴力的地方才能充分发挥你的才能。那你为什么要跑到相对安定和平的炎国来?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否定自我的事呢?” “毕竟在泰拉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更好的发挥你的才能。” “……”我一时语塞。 医生倒是也不着急知道答案,一边继续吃水果,还接着给自己来了一杯速溶热可可。 思考的间隙,我忍不住把视线拉回前方,桌子上枯萎的玫瑰。 失去生命力的死物,平和又安详。 “刚刚好。” 我低声呢喃。 “会不会是因为,其实你对战争和暴力都没有兴趣,只是单纯喜欢杀人?”医生眯起眼笑。 “大概吧。”我意识到自己正在点头。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们很难分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司岁台的秉烛人并非喜欢巨兽,而是因为他们拥有沟通巨兽的能力;钦天监并非沉迷研究气象,而是因为他们具有惊人的演算力。或许,你并不是喜欢杀人本身,而是享受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你看,生命就在你手中消逝,这是一种权力,一种绝对的掌控感。” 医生说着像绕口令一般的话,幸好我全神贯注听了。 “很多人会误以为暴力是他们的归宿,但事实上,这种需求往往来源于更深层次的空虚和孤独。你真的思考过,是什么在驱使你去挥动屠刀吗?” “没有。” 我即答,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看,”医生接着说,“过去的你或许显得自然,因为环境逼迫你去杀戮。但在这里,安宁的氛围揭开了你内心的另一面——你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仍然渴望暴力。” 我一言不发,医生的语气却渐渐温柔起来,仿佛在引导我:“或许你并不需要否定自己的才能。你可以认可这种能力,但不一定要被它主宰。只有当你真正接受自己,你才能决定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让力量控制你。” “这样讲来,就算在炎国,你也可以发挥自己的才能,甚至可以做到更好。” “是的,确实如此。”我点头:“无关我在哪,而是我需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医生不置可否笑了。 “所以我只要专注于自己才能的锻炼就好,无关我在哪里,从事什么职业,杀人这种事讲的都是发自内心世界的一种狂热,想要跟这个世界为敌的反叛精神,源石技艺是源石技艺,但就只是源石技艺,握住手中刀柄决定它去杀谁的我才是一切的中心。” “我并不需要害怕自我,而是要将自己的才能打磨成想要的形状。嘿嘿这才是我应该追求的内在。” 医生的目光仿佛洞穿了我,带着一丝温柔却又带着无形的力量。潜移默化中,我似乎开始认同自己的杀戮才能,并且,那个埋藏在心底的暴力冲动,正在一点点被揭开。 我开始滔滔不绝向医生述说我接下来在炎国的打算,如何将自己杀人的才能进行打磨。 一讲就停不下来。 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份才能对我的重要性,他可是上一世的我留给我的重要遗产,其他不重要的东西我全忘光光了,就只剩下这手要命的技能。 我想医生一定清楚我在说什么,至少,比我想象中还要理解。 第58章 时差 当医生打了一个有点刻意的呵欠结束看诊时,我还有点意犹未尽。 “记得下次来回诊的时候带着你的战果让我看看,我会帮你保密的。”医生起身,伸了一个动作有点大的懒腰。 “我会考虑看看的。”我也起身,又咬了一口苹果。 真的很奇怪啊我手中的这颗苹果。 从我一进诊间就抓起来啃的这颗苹果,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就不断被啃啃啃,现在至少过了两个钟头,竟然只啃掉了半个?而这个医生在听我说话的时候,同样一片接一片地拿起他切好的苹果送进嘴里,怎么碟子里还有两片没吃? 我歪着头,有点困惑地拿起茶几上完好无损的白色玫瑰。 依稀中,我似乎为了演示自己的为杀人所生的源石技艺让它失去了生命力? 可此时此刻,旺盛的白光附着在那些柔软的花瓣上——它还活着。 我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用大拇指和食指在柔软的花瓣上摸搓,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错觉。 但我没有机会了。 “祝福你,我的孩子,希望你能早点找回自我。”医生像个长辈那样拍了拍我的肩膀,还为我开门:“继续加油。” “希望吧。” 我居然有点腼腆。 “另外还要谢谢你,特意跑过来见我,省了我很多麻烦。”医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哈哈。”我干笑,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 说实话,从乌萨斯到炎国,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和我聊这些。 但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诊疗室关上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话到嘴边烟消云散,只得将门反手带上。 就在离开诊所大门时,我瞧见柜台里刚刚接待我的护士姐姐在里头看八卦杂志。 一切都是真实的。封面上是前不久那只被我处理三花菲林的照片,但是图像已经被制作成了黑白色。 旁边还有一个男星的彩色头像,撰稿人似乎有意暗示这位男星与三花菲林之间的纠葛,引导大众对他的道德批判。 学新闻学的。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下班啊?”我随口问。 “咦?”那位可爱的护士姐姐表情有点惊讶。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墙上的时钟。八点三十五分。 真是见鬼了,我进去诊疗,才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怎么我感觉聊了很久似的。 这时我才想起来茶几上那朵白色玫瑰花。我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那朵白玫瑰……我清楚地记得我让它凋零,可为何离开时它又完好无损了? 在我起身时,我居然也忘记将医生也变得和它一样香消玉殒。 话说回来,我真的在第一次见面的医生面前毫无保留演示了自己的杀人技艺吗? 明明在枳实面前都没有真正展示过,只是聊天吹水的程度。 “……” 我看向那扇已经阖上的诊间门,有一种温暖直达燥热的异样感袭上。 让我亲近,却又想离得越远越好。 见鬼了,难道看心理医生是这种感觉吗?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用再想。 在这点事上我还是看得开的。 等到下次,我再给医生展示我的“成果”,听完他的意见,再送他去见阎王也不迟。 哈哈,这个突如其来的点子真不错,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发去完成下一个任务了。 第59章 梦杀 虽然我心理没病,但看完心理医生的结果还是让我心情意外的好。 这几个月来做过的乱七八糟的事,产生的乱七八糟的烦恼罕见没有进入到我今晚的梦中,让我久违睡了一个好觉。 我漂浮在无光无声的睡眠中。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不,或许这就是睡眠最原本的场所,因为此处空无一物,不是没有光,连黑暗也没有。由于空无一物,我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沉沉睡去。 安稳,满足。 但也许是我难得睡了一会好觉,等我意识到危险降临时,我已经被重重揍了一拳,不得不从深沉的梦境中猛然清醒过来。 房间中椅子拖拉的声音和另一个人轻微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对于刚刚清醒的我来说实在太具有杀伤力。 耳鸣。 伤口传来的疼痛对比之下居然没有什么杀伤力。 肯定是睡得太死才让我没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哈哈哈,幸好心情愉快的我还保留着在枕头低下藏刀的好习惯,这点连我也没料到在大炎也会派上用场,于是那个正在狂揍我的佩洛也吃了一点苦头。 遗憾的是我毕竟不是一个擅长肉体格斗的杀手,我的身手至多拿去凌虐路人或者偷袭一些措手不及的大老粗,面对我的同行——是的,我闻到了浓烈的同类气息,我只有任凭宰割的份。 肋骨肯定被打断了几根,眼眶骨大概也快裂开来了,最后我被反手扣上了手铐,湿淋淋又赤裸裸地给扔回自己床上。 从梦中醒来到重新回到我的床,期间大概只过了几十秒,但我已经完全变成另一种样子。 “真行啊,这一下我真没料到,杀手也能睡得像个婴儿?太没有职业道德了吧?哈。” 那个年轻的同行笑笑,一边整理被我的口水和血沾染的纱布。是的我刚刚情急之下抓起枕头底下的刀刺伤了他的手,这个意外的挣扎应该赢得了我同行对我一丝丝尊重。 仔细看的话,那些属于他的血液部分在灯光下有闪闪发光的细小颗粒,几乎可以确定是源石结晶。 这年头得了不治之症也得出来讨生活,反倒衬得我们这些健康人不思进取了。 “恭喜你,如果不及时去阻断,你也会感染。”他笑。 “我无所谓。”我也跟着眯眼。 “接下来,不会是要先上后杀吧?” 因为被锁住双手,半个身子被丢进床单,我只能露出被打的不成型的另一半脸,故作轻松。 “抱歉我没有那种嗜好。”年轻的优秀同行笑笑,不自觉甩了下尾巴,同时轻轻转动肩膀和手臂,确认伤势。 “我就不问到底是谁下单杀我了。”我尝试扭动身子改变姿势,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可惜断掉的骨头让我连呼吸都感觉隐隐作痛:“不过你哪位啊?名字至少告诉我一下吧?” “还是别了吧,萍水相逢罢了。” 他无视我的遗愿,开始在我的房间里嗅嗅逛逛。 这位优秀的同行很快找到了我从诊疗室带回来的奇葩病历,他粗略扫了一眼,笑了一下。 “女装大佬?哈。也亏你豁得出去。” 误会大了。 随后发生的事我也不算意外,只是有点发懵。 只见年轻的佩洛小哥笑了笑,搬出一张椅子坐到我对面,一边打开录音机的按钮一边说道:“同行之间就是有这个好处,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你也做过,所以我们就不玩前戏直接开始吧。” 第60章 问答游戏 “没有意外,在你死之前,雇主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你好好回答的话,就有机会死得轻松点。”年轻的佩洛小哥,我的同行顿了顿,微笑:“我就不骗你有机会活下去了。” “同意。”我点点头,也知道没这个必要。 但见鬼的我还是忍不住吐槽:“怎么这里有这种毛病的人这么多?” 杀人也搞那么多前戏,真的非常搞笑啊。 “谁知道呢。”佩洛吐了吐舌头。 “第一个问题,请猜猜看,是谁买了你的人头?”我优秀的同行笑了一下,随手打开冰箱里那瓶罐装凉茶就喝,“猜对了雇主会出现亲自回答你的问题,让你可以安心上路。” “哈哈,那我要努力了。” 话虽如此,但我压根没有头绪。而且柠檬折耳根味道的凉茶让这位年轻的佩洛小哥表情一下子变得好好笑,搞得我注意力压根没法集中,只好随意胡诌一个答案。 “是非白吗?” 介于我刚刚杀了他爸并将继承文件通过物流公司发了出去,这回过河拆桥是很符合这位的疯批人设的,这样他就能毫无顾忌顺利接手吴老板的生意了。 如果我是他,肯定也会马上想办法把知情人士弄死,避免后顾之忧。 没有废话,优秀的同行随意一踢,将我的鼻梁踢断。 剧烈的疼痛告诉我答案错误。 我不怪他,因为我知道这也是雇主要求的一部分。 “居然不是非白,那是谁?” “继续猜,努力点。” 优秀的同行一脸歉意,但却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不过我比较介意的是他乱翻我的病历和冰箱,就冲这一点我待会肯定会杀了他。 把他的尾巴割下来喂江鱼。 “我猜不到。” 我痛的生理性泪水横流,连开口放狠话都嫌累,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仿佛都不属于我。 于是又是一记飞踢。 这一回没有脚下留情了,我的脑袋有种炸开的美感,眼前一片金星。 是啊,到底谁会想杀我?每一个被我杀死的人都有理由找我复仇,但他们又切实已经下了地狱或飞到天堂,从业至今我还未曾失手。 但既然说到失手,我想到了一个人。 “是影子吗?我总是不按照计划行事把那只笨蛋菲林搞得很烦躁,所以他现在看不顺眼想杀我?” 说完我就想笑。 简直像是在演戏,滑稽得令人沮丧。 “错啦前辈!”佩洛露出那种勾引女人的小奶狗才有的灿烂微笑,“请继续开动脑筋想一想。” 这次错误还是让他又补了一脚。大概是见到我已经开始认真思考,他这一脚只是意思了一下就收回去,满足雇主条件的同时没有刻意为难我。 “陆桐哥?”我孤疑:“目前只有影子和陆桐哥知道我的行踪,如果不是猫猫影,那就只有陆桐哥了。” 说完我又扫了年轻的同行一眼,然后也跟着他笑了出来:“不,不是陆桐哥。” “哦?” “陆桐哥没有杀我的动机,不过从你的表情上看,你认识陆桐哥,也就是说,大概是雇主从陆桐哥那里下了单,基于生意就是生意,无需做道德批判的硬道理,陆桐哥还是找了其他人来处理我,也就是你。哈哈,这也是影子没有给我买回程船票的原因,作为计划狂,哪怕真的有任务在等我,她也会提前强硬计划好一切。” “所以这个新单的目标是我,哈哈,严格来说,我的死亡陆桐哥和影子都有一份。” 我冷静分析,年轻的同行连连点头,他非常亲切地咯咯发笑。 但迎接我的还是佩洛一脚。 “还是不对。” 第61章 直到尽头 在我将完全正确的推理公布后,迎接我的只有再一记左旋踢。 这次优秀的同行把攻击目标放在了肚子,搞得我把晚上吃的苹果连带胃酸和血一起吐了出来。 “擦。” “哈啊哈,虽然你猜对了,但要你猜的是雇主,这一脚按要求还是得给你。” 看我难受,优秀的同行态度活泼的不得了。 ……这货很显然多少也有点不正常。 “没错,我的经纪人也是陆桐哥,所以我才叫你前辈,话说回来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但我入行比你早,按理说你应该叫我一声前辈才是。” “总之,陆桐哥特别交代过,如果你死前猜出他有份,要我一定跟你说声……算了,走到这个份上你我手上都沾了不少血,所以我们之间还是剩下肉麻兮兮的抱歉了吧。对了,陆桐哥还说,如果你今天侥幸不死,他还是会继续当你的经纪人。” “也是。”我反正无所谓:“我又不会怪他。” 毕竟我们一早就有讲,冤有头债有主,真正该被记恨的应该是下单的人。 就好像你买的菜刀杀了人,不能怪卖刀的一样。 虽然我不上学,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但我的前辈对陆桐哥的说法嗤之以鼻:“如果你今天没事,那就代表我死定了。所以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接下来还请你继续集中精神猜测雇主的身份。” “兔兔?”我噗嗤摆烂。 “认真点啊前辈。”他一脚招呼过来。 这下让我的痛觉神经似乎也开始罢工了。 “……维茨?”我从扭曲的面部表情中挤出这个答案。 “错啦。” 再一脚,一颗牙齿从我嘴巴里飞出来掉到房间地毯上。 “老鲤那边?” 我自己都不信。 “哈?错错错。”又是一脚。 “大理寺那边?还是乌萨斯?”我越想越远。 “错。”最后一脚让我眼前一黑。 到这里我已经非常确信自己没有能力将幕后雇主猜出了。 完全没有头绪。 但我隐约觉得十有八九是上次那个杜林,买的也是上一世的我的人头。 可惜我没有办法对年轻的同行说出这个答案,可能这就是男人最后的倔强。 同样的道理,即使猜对了,后面的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所以索性放弃。 到底“前世的我”跟谁结过梁子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如果是他造的业果,由我来承担我又没有什么好怨言,反正现在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枳实的事而已……如果我能在拿到资料的第一时间跑去问她就好了——偶尔我在梦里会这么想,但实际上一次也没有做。 话说回来,就这样一了百了好像也不错。 如果真的有死者的世界,再见面的时候她会笑话我吹了那么多牛皮最后还是死于一场没有她的美梦醒来后吗? “够了。” 空气一阵流动,随着这句话,从黑暗的另一端中出现了神色不耐的双脚,应该是雇主。 被痛扁一顿,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的我,连头都抬不起来。 但是,我记得那种口音。 带着叙拉古口音的炎国尚蜀方言。 我的直觉已经告知答案。 是枳实。 她没死。 第62章 消磨 “哈。” 惊喜,也许是惊吓。 虽然听不见脚步声,但来访的人带着强烈的存在感。 熟悉的气味和嗓音,令我确信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觉。眼前这双腿的主人也不是幽灵之类的东西,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光是枳实还活着就足够令我吃惊了。她不仅没有被源石技艺烧成碳粉,而且还雇佣杀手找到我要我去死,真的是见鬼中的见鬼。 这是一种令人恐惧的闭塞感,让我产生了宛如真空状态般的错觉。 “夏哥,好久不见。” 枳实拿着烟的那只手和她的声音一样,全都颤抖不已。 “好久不见啦……你是叫什么?伊莎贝拉?还是乔吉雅?啊啊……应该是这么发音吧,但我还是叫你枳实吧,以前你不总是说,只有我能发音清晰叫出你的这个名字。” 不知为何,我反而大大松了口气:“什么呀,你居然没事。还得是你,也只有你才能在那种程度的破坏中活下来吧……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那么久?” “明明是我花钱找人让你回答问题。” 枳实以严肃而冰冷的眼神凝视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昏暗的光线原因,我感觉好久不见枳实苍老好多。过去那双偶尔因为胡思乱想而漂移不定的眼神变得宛如坚冰,纤瘦的身体和未经打理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十分憔悴。 离远一点看的话,一定会恐惧她会不会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带跑。 这些年也许除了岁月,还有其他东西消磨着她。 胡思乱想了一通,不知不觉我就呆住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看着我问。 明明应该是我的台词。 这句过于稀疏平常的话语中笼罩着一股心有灵犀的魔力。 但这种时候要说自己过得不好未免掉价。自尊心什么的还是得有。 于是我哈哈一笑回答:“你晓得的,我当然过得可爽啦哈哈哈!” 这次回答倒是没有迎来沉重的一脚,优秀的同行此刻格外有眼力见,只是默默坐到一边看我和枳实互动,充当一个随时提供拳打脚踢的审问机器。 枳实吸了一口烟,缓缓又沉闷吐了出来。 像是要开口继续,却又在犹豫中皱着眉头踩了刹车,于是只能再吸一口烟。 我可以理解,她想要借着这种重复单调的动作,去远离她记忆里,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古怪的是,明明隔着刀锋般的夜色和延绵不绝的烟雾,我还是能从空气中嗅到她身上好闻的气味。 一种我们吃完饭躺在床上时我才能隔着床单从她身上闻到的,属于她的味道。 按理说我并非鲁珀,这种气味她应该比我更清楚。 但她总是说自己什么也没闻到。 “为什么?” 她还是得开口。 浑重的声音,像是怀有什么苦恼般回响着。 “什么为什么?”我尽力用已经痛到麻木的身体转过去,对准她,慵懒问。 “为什么你要离开?你要离开,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讲?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一股脑发问,却连眉头都没有动过,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肌肉发生抽动,可见这番话她一定独自练习了好久,也许是成百上千遍。 但偏偏我压根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63章 交错 枳实,或者说伊莎贝拉莱奥帕尔迪能活下来我一点都不惊讶。 不管那一晚发生什么让她侥幸在大火和屠杀中活了下来,她都很坚强应付下来,一路走到这里来了。 我知道。 因为她是枳实。 家务、做饭、哄小孩,和超市老板砍价,枳实可以做到一切我做不到的事。 但真正令我惊讶的是,她问我的这些问题。 “你不问我为什么杀光了你家族的獠牙,你在叙拉古的家人,你的兄弟姐妹,惹得你进退两难,却问我为什么不带你走?” “省省吧夏哥,你成天这个也懒那个也懒,如果我不做饭你宁可跑到那家高卢人开的餐厅里吃屎都不愿意自己动手,你根本就不是会主动谋划这一切的料。”与过去那种活泼完全相反,枳实迫不及待用她对我的了解进行了人身攻击:“我一秒钟都没有怀疑,你只是被那个女人握在手中的武器,你只是单纯被利用。” “是吗?哈哈。”我这次倒是真的笑出来了。 说的也是,对于那些没有半点狼性的狗崽子,枳实早就不把他们当作家人,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他们来千里寻仇。 或许我在所有错误的选择中做的唯一正确的事,便是不惜公然违反西西里的律法将那些人通通干掉。 “但是你要走,为什么不带我?你这么敏锐,一定早就察觉到我的身份,为什么一次也不问问我的真实想法?” 我笑啦。 原来这就是女人啊。百分之九十九都被感情所需要的物质支配,剩下百分之一用来烦恼与困惑。 没有逻辑,也没有推理。 却组成了现实。 这一世的我弄明白了,不知道上一世的我有没有理解。 “因为错过啦。” 我笑着说,干涸的心灵让我扬起嘴角。 “……” “因为我知道的太晚了,没办法,只是时机问题,哪有什么为什么?”我笑着反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要走,却没有承诺过你什么。等我意识到你也不容易的时候,时机早就错过啦。” “……” “其实我是想过的,要是你不说,我就一直不问,反正到时候要在饭里下毒或者床上捅刀子什么的我都全盘接受,我都可以,你知道我的,我的命是捡来的,我无所谓啊。” 枳实沉默了。 听了我的回答,她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仅仅注视着我。 在这个连路灯、月光都照不进的小屋中,满身伤痕已经被揍到不成人样的我。 过了很久,大约有十多分钟吧,枳实还是不发一言。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沉默不得不献给我。 这份沉默属于她自以为是也是我自以为是的记忆。 在那些被大脑自动美化的关于过去的场景里,属于我的那一部分,恐怕有太多慵懒的空白。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们注定只是在某一点相交然后愈发遥远的交叉线。 “喂,”我扭头看向那位一直在看戏的年轻同行用大炎语道:“这种时候就该再来一脚啊。” 上一秒还沉浸在看戏的氛围当中吃着我冰箱啤酒饮料的家伙笑了笑,很配合朝我踢过来。枳实用叙拉古语叫嚷着脏话,但年轻的同行显然听不懂。 这一脚的力度之大差点让我翻下床。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吗?”我舔了一下不断流下来的鼻血。 “最后一个问题。” 居然这么快就到最后一个问题了吗?真可惜。 明明是我和枳实久别重逢的日子,却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 枳实的声音变得非常非常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吗?” 第64章 一个诅咒 水面在月光下反射出活跃的光。 在尚蜀地区季节末的晚风作用下,那些光温柔的令人遗憾。 我将年轻的同行拖了过来,放在栏杆上,松手,过了几秒钟之后,沉闷的落水声从下方传来。 对我来说,属于难得的心血来潮。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半小时前,我从床上弹起,一拳不偏不倚打碎了年轻人的下颚骨。 在他短暂失去意识的零点一秒,我用手肘击打他的胸口,在他生理性反射弯腰时一掌劈下他的天灵盖。 这三记重攻虽无法致死,却足够缩短我们之间因为之前那几脚而出现的差距。 此后的半分钟内,我们陷入了毫无技巧的扭打。 有防备我的法术这个意识很好,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在我房间里蹭吃蹭喝。 那瓶开盖太久没有饮用完号称从未添加防腐剂凉茶这段时间安静在躺在冰箱,但是大概已经变质,这令佩洛最后丢了性命。 我站起来的时候,地上湿淋淋的一片。断裂的凉茶塑料瓶静静躺在地上。 是的我的手铐已经被解开。 不需要回形针,不需要牙签也不需要钥匙,只用到了我自行折断的半截指甲。 没错这也是上一世的我留给我的宝贵遗产之一,这些忘不掉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救了我的命,让我不得不活着。 更重要的是,其实手铐在我被丢上床不久就已经默默解开了,之后所有的问题只是我在偷懒搞配合。 说出来简直像个受虐狂。 但死而复生什么的太好玩了,让我有点想继续那个深沉的梦。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吗?” 最后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不会,我会当你的面把那帮狗崽子全都杀光。”我满不在乎的看着天花板说:“啊,好后悔。” 枳实的表情我还是不知道。 也许是和梦里的她重叠了,黑暗中她的脸就像糊了一层马赛克。 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不真实。 或许是已经满足于我的答案,枳实对着我的同行做了一个手势,年轻的同行放下手中的食物,慢条斯理站了起来。 这位年轻的同行从容不迫走向我,指关节啪啪作响。在我贫弱的想象中,他会对着我的太阳穴再来一脚,让我的脑袋旋转到它永远也无法恢复的角度。 然后一切就画下完美的句号,全文完。 虽然很可惜,但如果可以,我愿意接受这个结局。 “为什么你要说谎?” 时间回到现在,枳实突如其来的疑问让我看向她。 她也看向我。 梦境总要回到现实。 现实中枳实没有逃走,她从头到尾只是冷冷看向我,从我杀人装箱到出酒店抛尸,好像我们才是共犯。 哈哈。 我想嘲弄她的计划,但我无法停止高桥抛尸后的喘息。 “你指哪一个?”我没有回头。 “……” 我没有回头。 这样枳实怨毒的目光就无法顺着晚风刻进我的心里。 我拒绝。 绝对不要,休想,少来了。 我假装今晚的一切让我无法停止喘息,也没有办法回头。 “夏哥,我诅咒你长命百岁。” 第65章 直下 那晚我回头去把枳实处理了吗? 嗯,换个问题吧。 如果你看见一枚铜板掉进茅坑里,你会不会想办法把它捞出来? 不会。 因为一枚铜板不重要,为此花时间洗手太愚蠢了。 被伤成那样,我根本没办法好好把那枚铜板从茅坑里捞起来。 所以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 我回到了玉门,找到陆桐哥的餐车。 他的餐车还在,老婆也还有,理所当然。 不要误会,我不打算做什么。 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些道理,这里我懒得重复了。 “哦,你回来啦。” 见到我,陆桐哥没有表现出一点多余的感情,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寒暄:“简直和奎宁一样呢。” 脸皮够厚。 所以我也学着厚脸皮点了一大堆小吃,摆满桌子。不打算埋单那种。 “你活下来了,很厉害呀。” “我无所谓。” 我抽着二手烟,跷二郎腿。 “杀手不是侦探,通常我们也不搞事务所那套。只是这次雇主给的资料,我都不需要找影子调查就知道她找的是你。”陆桐哥笑着,就差没有手舞足蹈:“你说是不是很巧,命运般的邂逅。” “我说过我无所谓。” “很好,那我们就继续公事公办下去。” 陆桐哥又递给我一份打包好的牛河。 我收了。 里面装了谁的照片,我无所谓。 是土豪劣绅还是贩夫走卒我都可以。 在哪里杀人,我无所谓。 要用什么方法,猫猫影也会帮我计划好,我无所谓。 我只要保证看到对方生命消逝就好。 我想机会不只是留给准备好的那些人,也应该分一点给渴望机会的人。从那一天起我开始自己找自己的麻烦,有什么困难危险的单子,我就不由分说抢过去;有什么人神共愤的能人异士,我也要第一个靠上去。 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尽可能招惹那些看起来我完全不能招惹的人。 不知不觉间我干了许多惊天大单,“夏”这个代号已经成为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就和鲤老板第一次见我那样,我好像渐渐又披上了传奇色彩。 再后来,陆桐哥那边的单子已经完全不能满足我。所以他又和其他几个经纪人引荐我帮我接单。 有了好几个经纪人同时帮忙接单,我在泰拉四处来回,十分过瘾。 除了坐在交通工具上的时间,其余时间都被我拿来工作。 偶尔我玩得太凶把自己逼入绝境,我也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反正最后都能化险为夷。只是和我合作的影子仍然只有猫猫一只,那些经纪人都说,只有这只猫猫可以忍受我,其他影子一听到我的名字,就直接死遁没有下文了。 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职业倦怠,我渐渐觉得杀手的工作也开始无聊。毕竟目标在明我在暗,一切都太容易。相反我开始期待同样躲在暗处的枳实。 那一晚我没有杀死她,同样她也没有原谅我。 为了杀我,她回到叙拉古去“继承”了一些原本属于她的遗产,并重建莱奥帕尔迪家族。 从单纯雇佣职业杀手到培养心腹,枳实每一件事都做到极致,所以过得也越来越好。 能一路走到这里,枳实能做到什么程度我都不意外。 她真的很棒。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现在的我价格很高,每次我都要等好多个月才有新的杀手找上门来。 而且他们没有例外都失败了。 或许是应验了枳实的诅咒也说不定。 我知道,她对我的恨,如今也成为了她活下来的动力。 这样就好。 第66章 绕路杀人 今天我又去了一趟尚蜀。 坐船,穿梭在雾气弥漫的山间水道,晕船呕吐。 付出这种代价不是去杀人,而是去尝试杀人。 至于去杀谁,见鬼的我还能特意跑到尚蜀去杀谁,当然是那个听了我太多絮叨的心理医生。 那个斐迪亚。 其实这件事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所以在接驳港我也抱着垃圾桶呕吐了很多回,但我一直恍恍惚惚没办法成功,说起来真是又丢脸又好笑。 一开始我还只是接着任务,偶尔跑到他的私人诊所挂号,跟他说说话,领教一下他敷衍安慰病人的技巧,就当做是许多杀手都会有的放松时间。 到后来我上瘾了,居然专程坐船去看病。 明明想着要杀人,却每次都会莫名其妙走出诊疗室才想起来刚刚忘了动手,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所以你今天特意跑来还是想杀我。” 面对我如此直白的开诚布公,心理医生还是一派温文儒雅,为我倒了热乎乎的花茶,同时自己也倒了一杯。 “讲道理我应该赶紧杀了你才是。”我瘫在那张懒人沙发上百无聊赖:“但在此之前你还是先治疗一下我吧。这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心理医生笑笑,低头抿了一口茶。 他看起来不像是把生死置之度外,而是完全相信自己不会死在我手上。 被小瞧了,还好我无所谓。 “最近有什么烦恼?”他放下茶杯问。 “职业倦怠,和叙拉古时一样,干啥都没意思,你弄错了其实,我压根就不喜欢打打杀杀。” “说唱艺术呢?你不是说过要和大帝一起尝试?” “忙啊,到处跑,压根没时间去找人家。算了,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我有点烦躁,大帝在我不知道的时间点已经出道了,他那种前所未有的全新风格一发行便大受欢迎。这种时候跑过去拉关系,未免太厚脸皮了。 还不至于。 心理医生笑了下,识趣地换了话题。 “那次之后,你还会梦到她吗?” “是啊,总是看不清脸,但不是恐怖片那种,唉但听起来好像确实很恐怖片啊。” “有没有可能不是她,而是别人?比如你前世记忆里的其他人?”医生总是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嘴脸。 “这有什么好聊的,况且就算是别人我都记不得啦。” 而且见鬼的我居然连这种事都和人家说了。 每次我来到诊所,就会忍不住说起那些零碎的往事。有时我兴致高,就会描述的很详细,有时我只是纯粹来尝试一下杀医生,就会词不达意,只能挑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讲。 每次主题都很不明确,但副标题绝对离不开杀人抢劫斗殴放火之类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刻意忽略救人的那些桥段,也很不喜欢讲述在西西里联合被大家依赖的时光。就像现在我会吐露枳实对我绵绵不绝的仇恨,却绝口不提我们之间的甜蜜。 我刻意回避那些过往,但每次都忍不住会在故事结尾感慨我干净利落的离开。 因为西西里联合最近已经被枳实家给吞并。 正规的,合法的,生意上的吞并。 当然了,我不会有多余的感觉,只会双手合十感激自己跑得足够快。 “叙拉古的事我拼拼凑凑听了很多遍,但我有个小小的疑问。” 心理医生用手捏住一颗方糖,放进漆黑的咖啡中。 第67章 惩罚 先不要急着提意见。 此时此刻我清楚看见他把一颗方糖丢进冒着热气的黑咖啡里。 就在几句话之前,我们明明是一起喝的花茶。 “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 “请说。” 趁着医生转身整理书架的功夫,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开启了我的杀人视野。 在一片黑白的世界中,尝试将他变成一团漆黑。 但我果然失败了。 意料之中。 “你这么强,为什么却拒绝当西西里家族的首领?你也看到了,没有你那些孩子根本没办法在那种环境生存下来,你的离开间接害死了他们。” “见鬼了我为什么要去领导他们?他们自己有手有脚不是吗?” “你总是说自己杀了很多人,说自己很厉害,你肯定不是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做好吧。”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只是讨厌那种黏糊糊的感觉!讲道理没有人规定人生下来就要当个五好青年吧!”我无可奈何地大声叹息:“虽然大家都这么说,但这年头杀人放火的坏事不学着干的话最后也只能被别人——干啊。” 我补充:“你看看,只要天灾一来,那些没能力逃跑的幸存的每天都为了食物大打出手,就算是表面上一派祥和的移动城市,上下城区之间的关系也牢靠到像用 502强力胶固定。连大炎的平头老百姓都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做到他们期待的那种程度。” “所以你害怕你自己能力不足?”医生微微前倾,那双种族特有的竖瞳里倒映着我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这种模样,与其说是步步紧逼,更让人觉得像是绷紧了神经的毒蛇。 想要一口咬上来。 “见鬼?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啼笑皆非了。 “你很害怕自己的源石技艺,所以每次动手都尽量使用拳头或者铳;你很害怕失去枳实,所以只好假装她一点都不重要。” 医生纤细的手指把玩着方糖。 “其实你潜意识里知道,你会被西西里夫人所托付,是因为她认可你,觉得你有情有义也有能力,但你害怕承认这点。你不顾一切想要逃离叙拉古,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免得当他们有一天不可避免死在你面前时你自己太过伤心难过而崩溃……唉,实在是,太扭曲了。” 医生捏起那颗白色的方糖,轻轻放进漆黑的咖啡液中。 我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沉下去,直到白色的部分完全消失。 “这么别扭,真是辛苦你了。”他说。 “什么鬼。别以为你是心理医生,就可以随便瞎掰别人的内心世界。” 太鬼扯了,我完全嗤之以鼻。 “夏,其实就像你跟我说过的那样,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无法失去的。其实每个人失去重要的东西,都会伤心难过,而我们伤心难过,也是爱的一种表现。” “什么爱不爱的,我真没有在意那种东西。”我忍不住打断他的废话连篇。 医生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再次朝那杯咖啡丢下一颗方糖。 “就算是你也会伤心难过,其实你一直在伤心难过,你恐怕是伤心难过到了极点,所以才会换成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去逃避过去。” “啊?” “不,不只是逃避,你是全面放弃,放弃了过去的一切,彻底重新开始。甚至连现在,你也欺骗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于是彻底忽略自己内心的感受,转而投入到无止尽、繁忙的工作中。”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尝试别的工作?物流小哥也好,黑帮打手也好或者当个赏金猎人?我可是都试过了才选择杀手这种残忍的职业。” “之所以现在坚持下来,只是因为你确信只有这件事自己才能做好,这种残忍的事,只有你能做。” “但是,夏,你实在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选择这种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其实不过是你对自己的惩罚。” 医生轻笑了一声如此说道。 第68章 药方 “惩罚?惩罚我自己?” 见鬼的我是什么求道圣僧吗?鬼扯也要有个限度。 我都快要笑哭了,他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啊:“我为什么要惩罚我自己?西西里联合会解散是我的错吗?见鬼了我天天都嚷着我要一走了之啊!他们却完全没有当回事。我根本做不来什么首领!坦白说,即便再来一百次我也会这么做好吧!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有我现在百分之一厉害,要是我傻乎乎一直留在西西里联合,他们肯定会随着时间推移滤镜破碎,把我贬到一文不值。我完全是逃过一劫啊我!” 说这段话的时候我一直在笑,连脸都僵硬了,人都快要笑到跌下沙发。 “夏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那么害怕和其他人建立亲密的情感关系呢?” “别吧。”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无论是西西里还是枳实,都没有必要啊。” 谁会和黑帮大佬和夜店女仆有情有义啊? 我们明明从头到尾都只是各取所需。 “在心理学上有很多针对你这种不敢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精神分析,不过我知道那些分析即使是正确的,你也照样不会认同。如果你不屑,那些分析也等同于垃圾。” 心理医生合上病历本,似笑非笑看向我。 “所以我省下解释药方成分的步骤,直接喂你吃特效药如何?” “特效药?”我重新坐回沙发上。 “这样吧,夏先生,在你的意识空间里,你是一台无情的杀人机器,天生的杀手,那么你杀一个人的价码是多少?” 心理医生继续用手指捏了一颗方糖丢进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中。 要命,这咖啡还能喝吗?一口下去一定齁甜到不行吧,等下别说这就是你的特效药啊。 “你想做什么?”我摸了摸鼻子,看向遍布绿植的阳台。 多少有点不安了。 “我看不如就让我雇佣你,回叙拉古一趟,把西西里联合的残党,连带枳实和她的手下,通通杀光,一个不留,让一切回到最初它本来的样子,怎样?当然, 既然是我雇佣你,你也不需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全然当作公事公办,银货两讫,如何?” “你当然可以下单,但恐怕有一点无法通融。”我冷笑,再度开启杀人视野:“死人是没有办法下单的。” “……我同意。”心理医生笑了,金色的蛇瞳都眯成一条线:“不过现在你杀不了我。” 我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人形的暗影,完全没有生气的生物,一直活生生坐在我面前。 和刚才我摇摇晃晃想要对他下手一样,视线里什么生命都没有。 连阳台那些茂盛的植物,都只是一片漆黑。 而一直坐在我对面微笑着的医生,居然是一条漆黑的巨蛇。 我确实无法杀掉已经无限接近死亡却还活着的怪物。 “你是谁?”意识到这点的我浑身燥热。 “关于这个,你是杀手,我是医生,我以为你是清楚的,才会一次次特意跑来尚蜀找我问诊。”医生笑了出来:“至于你不清楚的部分,等你愿意接这个单,回来找我的时候就知道了。” 无赖。 一阵怒火攻心,我大步向前,伸手扭住了—— 一盏路灯。 我的右手,抓着一盏路灯。 第69章 罪魁祸首 “烤红薯,烤红薯,问君能有几多愁,一颗红薯全带走。”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尚蜀地区最热闹的夜市街,而我正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排队买红薯,似乎是因为等了太久而怒气腾腾抓着一盏路灯不放,把表面的铁皮都抓得咔吱作响。 路过的人都避犹不及。 但眼神中却写着“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看起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个鬼。 满腔的怒火在这份没有来由的荒谬感中烟消云散,我面红耳赤放下手,不知所措的看向面前卖烤红薯的老板。 沃尔珀甩着他蓬松的大尾巴,也正笑眯眯的打量着我。 “老板,大的小的?” “随便了。”我掏出龙门币,心烦意乱告诉他不用找零,一回神最后还是得到了一手油腻腻的零钱。 几分钟后我捧着刚出油罐桶的烤红薯,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思考人生。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那张沙发呢?医生呢?护士呢?那间精神诊所呢? 我是怎么从富人区……那间精神诊所走到这里来的呢? 不,我是怎么过来的呢? 对面的麻辣烫馆子墙上挂着的时钟告诉我现在是九点三十七分,而我预约的原本是下午三点的看诊,这么大段时间足够我走到……搭头车……轻轨?乘船?不,那我口腔里应该有呕吐后残留的酸味。 夜市夜市夜市……夜市街?我摸着口袋,还真从里面掏出了几张广告卡片。有婚姻介绍所,火锅店地产中介和塞壬唱片——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似乎有那样一段记忆。 人群中伸出一只鹅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是大帝。 是巧合吗?应该是巧合的。 因为他手里抓着咬了几口的草莓可丽饼,还冒着热气。 我们一起探讨了他最近发行的几张ep,和即将拍摄的mv中要加入dj-ing的时机。 在模糊的记忆中,我的许多想法都得到了他的百分百肯定。 “那么我们公司见。” 我是怎么和大帝说的?是要参加专辑录制工作吗?我们聊了多久?在遇见大帝之前我又做了什么?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忽然我打了一个嗝。 啤酒,浓浓的孜然味,腌萝卜,大蒜还有羊肉的气味胀满了我的嘴巴,舌头感觉到小门牙和臼齿之间卡了一根韭菜菜渣……这是跑去吃了一顿烧烤无误。 好吧今天晚上我喝了啤酒吃了烧烤。 见鬼了大帝是不喝酒的,所以我又和谁去吃了街头烧烤了我? 我的脑中浮现出那个精神科医生招牌般的敷衍假笑。 以及他不断在黑咖啡中丢入白色方糖的画面。 记忆再度回转—— “你好,初次见面,夏。” 心理医生暧昧的笑了一下,突然改口。 “不,是这一世的初见呢。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见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命运?命你个大头鬼。 这是什么时候的对话?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记忆里的一切令我不寒而栗。 “我一定得杀了他。” 我光是在心里自言自语这句话的时候,连舌头都在打颤。 恐怕,误打误撞……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那个令我记忆全面丧失的,罪魁祸首。 第70章 愤怒 很遗憾我没有回到精神诊所,试着杀一下那个莫名其妙的心理医生。 他的手法应该是催眠的一种。 回想起来,每次在那间小小的诊所都发生了小小的怪事,但我都不以为意。其实那心理医生一直默默展示了他控制时间……不,是控制我意识里的时间的一种特殊手法。 那种手法,肯定也包括了随时中断我的时间感,以及,切断我对现实的感知! 反常的是,那个心理医生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杀了我,但他没有。 他不仅一次又一次让我平安走出诊所,像往常那样生活,杀人还是旅行到世界各地什么的。 甚至连我现在坐在家里回想之前的不对劲,搞不好也是他有意为之。 恐怖。 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的恐惧感席卷我的全身,令我四肢发麻。 我是什么时候被催眠的?根本无迹可寻。 是在他替我切水果的时候吗?还是他给我倒茶时?他有做什么特殊的手势或者动作吗?或者说就连杀死那个想要长生不老的富豪,也是他为了见到我所计划好的? 不,不对,闹不好从酒楼里遇上那个杜林时,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如果无法解开这些谜题,不管回到诊所几次,我也没办法杀死那个心理医生。 抛开我是否能杀掉他不谈,要我回到诊所质问我和他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他非要夺走我的记忆而不是直接杀了我,我更做不到。 因为我极度厌恶面对一个认识“上一世的我”的人。我真的办不到。 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另一个人,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 当我知道从我第一次踏入诊所开始,那个心理医生就清楚“我是谁”这件事时,这种尖锐的不适感就像把钝刀一样隔开我的头骨,缓慢刺入我的大脑,令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恶心想呕。 见鬼了那个怪物为什么要毁灭我以前的记忆! 是在做什么该死的精神实验吗?为什么宁可毁灭我的记忆把我丢到街头也不愿意直接杀了我?为什么当我再度和他见面时,他却任由我一次又一次过来找他鬼扯却什么都不做? 见鬼的我简直就像个小丑,他一定在心中疯狂嘲笑我。 我说他怎么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一定是把我当做任凭他操控的玩具。 话虽如此,我却一点报复的手段都想不出来。 事到如今,我的愤怒已满,但理智却告诉我“你什么都做不到”。 于是我马上打电话给陆桐哥。 “我想杀人。” 我尽量冷静,不让电话那头察觉到我的声音颤抖。 只有杀人能让我冷静下来。 “……你听起来不太妙啊?你又跑去尚蜀了?怎么回事?” “我想杀人,立刻,马上。” “看你状态好像不太妙啊,要不回玉门找我聊聊?唉,这也是经纪人的工作。” “……唯独现在不想和人聊天啊。” 我果断挂掉电话,转而打给其他经纪人。 结果得到的结论就是现在的泰拉见了鬼的和平。一切都风平浪静,好像一夜之间人们就开始歌唱和平大团结起来。 见鬼的这合理吗? 我去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堆啤酒坐在路边喝,试着让酒精麻痹我脑袋里糟糕的钝痛和恶心感。 这种时刻除了杀人我真的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但偏偏我手上唯一的单就来自前不久的心理医生,一切的罪魁祸首。 所以我干嘛让他称心如意?啊? 当我脚边堆满瘪掉的啤酒罐时,微弱却不断积累的酒精终于让我头脑中积攒的愤怒和某些无法言说的欲望麻痹,我移动摇摇晃晃的身体,重新回到睡觉的地方。 还没进门,我的第六感便告诉我有什么东西找上门来了。 熟悉的,炸裂性的,如摇滚般,危险。 很好。 第71章 鲜红 枳实不会让我失望,在我最烦闷的时候提供了精神上的及时娱乐项目。 可惜随着她在复兴家族事业上越走越远,她找来刺杀我的杀手等级却越来越拉。 虽然我现在有点醉,反应变慢,但隔着一扇门就被发现的货色能是什么好手?所以我故意大大咧咧推开房门,毫无防备踏进去。 果然里面有个嫩得要命的鲁珀族杀手垂着尾巴在等我。他握着铳颤抖的样子让我想起以前的维茨,完全的新手菜鸟,根本就杀不了人。 “喔,好久不见。这次你自己也过来啦。” 我看着他们熟稔打了个招呼,什么多余动作也没有。 因为真的不需要。 唯一令我不解的是,前几次枳实只是在附近等待,等待我在暗杀中去世,大概是为了能及时收尸,却没有来直接碰面。 但这次她过来,还大大方方坐在我的床上,还被那个菜鸟杀手拿铳指着。 啊?被铳口指着的是她? 看清了眼前的画面后我有点想笑:“没有搞错吧?拿一个我已经不在乎的人威胁我?认真的吗?” 枳实对我的嘲笑完全无感,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倒是被雇来的杀手有点慌乱:“你没有告诉我,这个人很危险……我能感觉到。” 虽然他故作镇定,但额头上鼻子上已经冒出一粒接着一粒的汗珠。 真是太绝了,为什么要雇佣这样的人来杀我?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他应该躲在西西里建好的安全律法中和亲朋好友度过温馨日常,活到九十九岁后两眼一闭在周围人的簇拥中死去,而不是大老远从叙拉古过来杀一个他杀不掉的人。 太悲伤了。 “你不会不知道吧,在这种距离下,我甚至不用源石技艺,就能让他的颈骨在一秒钟断掉。”我打了一个酒嗝,懒洋洋说。 “不是来杀你的。” 穿着黑色礼服的枳实看起来像参加完葬礼。 她站起来的时候,窗外的灯光滑过她的脸颊,才让我发现她这次化了个浓妆,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冰冷美艳。 只是无法解释的和我记忆中相差甚远。 “这个杀手不是我雇来杀你的,是雇来报复你的。”她说。 “你说什么?” 这回轮到我搞不懂了,明明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这是专属于她的台词。 “夏哥,你爱我吗?”她的眼神似乎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不爱。”我回答,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你爱,只是你不愿意承认。” 枳实笑了一下,然后眼角流出眼泪:“所以这是我唯一想到能够报复你的方案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那个菜鸟。 枳实点了点头。 一瞬间我忽然全身僵硬,冷冽的寒意从我的指尖蔓延开来。 那个杀手扣下了扳机。 砰一声,刻蚀弹好像穿透了我的胸膛,但枳实却软软地倒在床上。 就像在叙拉古我们一起度过的许多个夜晚,精心打扮一番后她睡倒在我的床上,对着枕头另一边的我甜甜微笑。 啊。 只是这一次,床单上溅满鲜红。 第72章 遗失 床单上溅满了红。 我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完全无法动弹。 “她只是雇佣我,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杀了她。” 满头大汗的杀手长吁一口气。 在那个杀手将铳插回腰间时我就能杀了他。 在那个杀手夹起尾巴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就能杀了他。 在那个杀手迫不及待打开房门战战兢兢走出去时我就能杀了他。 但是我没有。 我都没有。 因为不重要,我无所谓。 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全身僵硬站在原地。 就像我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有个女人莫名其妙死在我的床上。但我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 我只是开始思考,所以我今天晚上要在哪里睡觉呢? 没错,这就是我唯一应该思考的问题。 但我一整晚都没有睡觉。 我的精神状态非常好,顶呱呱,以至于根本不用睡觉。于是我坐在沙发上看了一晚的电视节目,从夜间新闻到爱情电影。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电视里那些人到底说了什么,但肯定很煽情很凄惨,因为我的眼泪一直掉个不停。 离开房间时电视没有关,因为空气闷热我随意将外套盖在了床上。 虽然没有食欲但我依旧到早餐店吃了一碗豆浆一根油条和一个鸡蛋,我向路过的卡特斯报童要了一份报纸,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恐惧,但还是把报纸卖给我。 我坐在长椅上将上面的东西连同广告都读过一遍后开始沿河散步。 一直到黄昏我从固定电话亭那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提醒我该去做事。 于是我跑去做事。 但我很快又接到了来电,那时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不晓得是哪里的天桥上。 冷风刮得我满脸刺疼。身上居然还黏糊糊的有血腥味。 “夏,你怎么搞得?” “什么?” “我让你下礼拜送他去见阎王,你刚才就动手?” “有什么问题吗?” “最大的问题就是你不按计划行事,雇主很不满意,所以拿不到全部的尾款了。还有,大理寺在找你,影子那边已经跑路了,没有影子愿意接手,你最好——” “没关系,我无所谓。” 从那一天起,我渐渐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上了通缉也好,无处容身也好,跑物流的时候也好。 只有眼泪常常无意识掉下来。 吃饭的时候,洗澡的时候,睡觉的时候。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到底得了什么病,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唉。 没有男人喜欢动不动就掉眼泪,我当然也很讨厌眼泪不自觉流出来的古怪感觉。 后来我发现,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我不会无端掉泪。 因为各种无法解释的原因,我已经没办法杀人了。 一看到血就会呕吐,所以只能跑到企鹅物流送货。 未曾谋面的老板是个好心人,去面试那天我还没开口就让我上岗了,每个月薪水给的也很够。 但我无所谓。 你问我是不是自我放弃了? 这些答案我也无所谓,你高兴怎么下注就下注吧。因为渐渐的所有东西都变得索然无味了,无论我在哪里,干什么,看到怎样美丽的景色,在任务中时如何帮助他人,或是度过怎样的艰难,我也,无所谓了。 或许我将另一个自己,留在了尚蜀的那家小旅馆。 我走了,却好像没有离开。 第73章 岁末 最近总是在下雨。 雨水打在身上,身体冻僵了,仅有吐出的气息略带温度。 但好在只要有你在身边,即便只是并肩淋雨走路,我也感到很高兴。 然后,极为珍贵的记忆,随即就会消失化为眷恋。 在雨天,如白雾弥漫的世界里从午睡中醒来,听见你在厨房做饭。 水汽和香味,滋啦滋啦作响。 在黄昏,教堂的彩色玻璃犹如烈火燃烧般的鲜艳色彩,与你一同静坐神游。 你笑着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同样的地方。 在漆黑的星空下,轻柔梦幻的月光倾洒在你的头顶,发丝随风飞扬。 我想起那个稀松平常的午后。 第一次相见时,昏暗的窗台和若有若无的皂角香味。 你伸出手,将我从无光的睡眠中摇醒。 假装初见,却是蓄谋已久。 ——那的确是, 犹如梦境,日复一日的美好。 * 时间节点接近大炎的春节。 除夕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很特别的晚上,随着躁动的人群爆发出的一阵欢呼,尖锐的爆裂声在我的下方炸响,刺鼻的烟雾淹没了高低错落的城市区块。 夜幕下的云朵被凌空绽放的彩色光团点亮。 江水流淌,烟雾弥漫。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互相拥抱庆祝旧的一年结束。 只有我孤身一人走在寒冷至极的冬天街道上。 事实上我已经有至少两个月没有和同事或者周围人进行除工作以外的交流,我甚至有一点怀疑猫猫影挖苦我的尖酸刻薄。 但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周围人都害怕我。 就像那个菜鸟杀手一样,许多人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嗅到我身上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气味,夹着尾巴逃走了。 “你的眼神,看起来就像随时要杀死这个世界一样。” 有个街边卖杂货的老妇人,强硬着塞了一把过年时发给小孩子的那种干货给我,摸着我的头说:“吃吧,可怜的小家伙。” 但我连谢谢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无所谓。 有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陌生,镜子里的男人像个尸体。他被制造出来唯一的功能就是制造更多的尸体,可惜这个功能他渐渐也不感兴趣了。 今天的风很大,但所有人都很兴奋。 人们宛如在相互保护般众存一起,让街道变得更加热闹。 夜才刚刚开始,人潮却如永无止尽地一波接着一波涌现。 他们很幸福。 路上,放在店里的电视正在播报新闻,主题仍然是辞旧迎新。 但就和叙拉古时一样,我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 我在热闹和喜庆的地方独自徘徊,终于发现自己越来越接近那间我完全不想靠近的精神诊所。 我心里一点都不感到恐惧或者惊讶,因为我已经丧失这些情绪很久了。 倒是那些密集的刺痛感还在叨扰我,逼我不要再往前一步。 依稀间我听见了诅咒的声音。 “生灵是由秩序塑造的物质,而魔鬼在生灵中最接近死物。” …… “他们的到来使天上乌黑,第一场天灾就降临大地。” 我抬起头,在原本应该是礼花绽放的苍穹之顶,回应我的是一道劈开世界的闪电。 那一瞬间天空亮了。 天空整个亮了,亮到连神都无法直视。 狂风戛然而止,周围的声音也一并消逝,突然从头顶上降临的水珠在即将触碰到我鼻尖的瞬间停止,在我无法移动的视线中被莫名其妙的锁住。 轰! 雷电劈落,雨滴碎裂。 我听见命运的齿轮再度开始旋转的声响。 在我面前,只剩下那一个可以让我改变命运的地方。 第74章 顺序 我浑身湿透回到了那间精神科诊所。 柜台无人,我也肯定不会挂号,所以径直踢开大门,像故事里的勇者那样准备挑战里面的恶魔。 水墨画,种满植物的阳台,毫无特色的办公桌。 那个医生正躺在懒人沙发上看着某个日记本。 虽然是大炎的方块字,但那人字还挺丑,瞟一眼就知道是写字课上没有听讲认真练习的那一类。 我看向他,察觉到我充满杀气的目光,他回头也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研究他的日记。 “你准备好去叙拉古了吗?”医生的视线还是在他的日记本上。 “没有。”我再度尝试开启杀人视野,奇怪的是这次视野中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连色彩都没有褪去。 “还是很变扭吗?”医生慢慢合上日记本,将它放在那张移动懒人茶几上。 “不是变扭。”我咬牙。 “那就是变扭了。”医生扶额叹息,“来,坐下来吧。我今天有点累了,唉,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就只能让我来收拾。” 我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坐下来。就在以往医生接诊我时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是的,平常我都是陷在懒人沙发里,唯独这次我坐在了这张医生专属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香草口味的冰淇淋。 那个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沙发,站到我斜后方的书架前,慢条斯理整理他的藏书。他刚才还捧在手中的日记本被随意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对方的随意让我彻底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毫无机会。 或许在别的地方还有些可能性,但在这里,在这条毒蛇的地盘上,他可以对所有事物为所欲为,当然也包括我。 正因为如此,也反向证明了医生对我并没有恶意。 不。 “我应该叫你帝国的意志吗?”我逼视着他的眼睛。 “还是dr.吧,毕竟每次到这种程度都是由我来收拾啊。”医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你对我的记忆动了什么手脚。” “我摧毁了它们。” “那种事情,你还能再做一次吧?” 我忍耐着对他使用源石技艺的冲动,哪怕我办不到。 “顺序弄错了吧。”医生的手指轻缓敲击着桌面,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一种精神暗示的指令,反正我既无法分辨也无法抗拒:“你应该先问我,为什么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要毁坏你的记忆才对吧?” “那不重要,重要的东西不会失去,会被遗忘的过去一定都不重要。”我一点话都不想多讲:“我根本不想要回以前的记忆,要不回来也无所谓,我就是一直都这么过来的。” “你还是丝毫没有改变呢,经历了那么多段不同的人生,这一次,又是什么让你回到了这里呢?”医生笑了笑,非常温柔地对我说:“可惜我并不是许愿机,不能一上来就实现愿望。但作为你的心理医生,我很愿意听你倾诉呢。” “……你不必知道,你只要摧毁掉我的记忆就好。”我紧紧拽着沙发的扶手。 “你讨厌现在的人生吗?” “不关你的事。” “你从上次离开这里到现在,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与你无关,只要动手就好!” 当我这么大吼大叫时,我感觉自己打了一个很长的坚果味的嗝,那是之前在街上随手接过来的。 “原来如此。” 医生用怜悯的眼神打量我,叹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并非是出于逻辑思考甚至是直觉,而是我满脸的泪水告诉我,我知道帝国的意志在更深层剥夺了我对时间的感知,也同时在我心灵深处挖掘出了我这段时间的记忆。 我知道只有它能这么做,也的确这么做了。 肆意妄为的。 我非常想杀了他,但同时更加后悔没有能力这么做的我草率来到这里领教他的羞辱。 但回过神来已经身处地狱。 “心爱的女人没有死本来是件开心的事,你也一直暗暗高兴,但你却低估了自己,高估了心爱的女人。这种傲慢导致她最终雇佣杀手在你面前把自己给杀了?嗯,你原本可以当场报仇,不,你原本可以在对方开铳前就阻止一切,救下你心爱的她。但你没有,你眼睁睁看着他近距离开铳把人家的半个身子轰成碎片,还假装无动于衷。”医生倒是毫无掩饰自己的卑劣,一个劲啧啧称奇:“夏先生,如果你的个性已经烂到这种程度,我再一次将你的记忆清除也只是徒劳无功啊。” 我瞪着这个对我强取豪夺的王八蛋。 却再一次确信自我的无能为力。 “改改个性吧,正视自己吧。” 医生将空掉的冰淇淋盒子丢进垃圾桶。 “你难道忘记一切开始时我们讲述的‘三个愿望’的故事了吗?”(*本卷第二节) “清除,我的,记忆。” 我一字一句道:“除此之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好啊,那你可以动身去扫平一下叙拉古,那个女人和她的律法让那个弹丸之地在这个节骨眼发展过快,许多人都为此头疼不已。”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不是吗?” 他还是带着从容的微笑:“在那之后我保准你的心情会变得很好,大概就不会可怜兮兮来求我删除记忆了。” “我!现在!就要!失忆!”我怒不可遏冲上前去,这一次我居然抓住了这条怪物的脖颈。 第六感告诉我,这次是真的。 我们的眼神在黑暗中对峙了很久,最后那医生伸出苍白到像是死人的手指,指向我们身后那张茶几。 上面放着他在我进门时翻阅着的日记本。 不知道为什么,开头第一页上歪七扭八的字迹令我一阵眩晕。 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文字。 “读完它。” “我要读它做什么?” “读完它,然后告诉我一切。如果你不这么做,我就会命令你这么做。” 没有选择的我只能拿起那本日记,坐回那张该死的沙发。 这一坐,我便深深陷入了那本日记里。 第75章 代号糜烂 日记一开始只是小孩子讨厌上学的各种负面情绪输出。 虽然没有名字,但看得出来只是个十四五岁的青春期小屁孩,年轻,不谙世事,自我中心。 讨厌数学,很擅长语文。 废话天天写日记语文能力还提不上去不是蠢货吗? 但很快日记走向开始不对。 原来整个世界早就因为战争爆发导致物资紧缺,缺衣少食。 局势动荡,同龄人之间也愈发崇尚丛林法则。虽然已经被保护起来,但封闭环境下,学校里的恃强凌弱反而更加明目张胆。 养育者早就自顾不暇,就算求救也会下意识躲避。 “为什么就欺负你?” “你就不能专心学习吗?” “已经到这种时候了。” 成绩不好的他和朋友先后成为目标,在唯一的好友被霸凌惨死后,他也选择从十三楼跳下。 (*第二卷第九节) 十三,一个特别不吉利的数字,却让这个青春期的小屁孩活了下来,只是把他变成了脖子以下瘫痪的植物人。 还好他所在的时代科技已经高度发达,哪怕身体死去,他也借由神经网络保留了意识,借用网络连接,他在源石内部和许多人进行正常生活。 并在机缘巧合下连接上了一个服务器……泰拉? 只是愚蠢的巧合……吧? 泰拉世界在源石网络中是个很热门的游戏。 游戏背景介绍含糊不清,大概是类现实的类型。 核弹战争爆发末世之后,前人类计划献祭各个新生种族,最终借着源石之力重启前文明。 玩家的任务是扮演杀手,拨乱反正,使新文明湮灭,恢复前文明。换言之,游戏里所有种族于他而言都是待宰的羔羊。 全世界的敌人。 太中二了,却完全符合这个青春期小屁孩的喜好。 出于上一世的怨念,他选择基础数值最强种族温迪戈出生,技能为“仪式”,一种大范围的源石技艺,使敌人陷入绝望的梦境后痛苦死去。 所有被他杀死的尸体都呈现出一种自我毁灭式的惨状,宛如被野兽撕咬。 泰拉世界以真实性为卖点,杀人对于很多接受游戏性实验的人而言都是沉痛的负担,内疚发疯自我厌恶常有。可他却很快上手,并乐在其中。 久而久之,他拥有了代号。 江湖上都称他为“糜烂”。 但随时间逐渐推移,神经和服务器的高度兼容,情感意识触觉也逐渐清晰。在终日为了拯救世界而进行的杀戮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那些霸凌自己的同学没有什么两样。 噩梦和回忆交替缠绕着他,令他不堪其扰。他也感受到了身为温迪戈这个种族所背负的诅咒和命运的无力。 他很痛苦。 不知不觉,这已经是他留在泰拉世界的第一万五千七百五十个小时。 在某次乌萨斯的任务中,在乡野田间,他认识了人生中心爱的女人,一个笑容温柔内心柔软的善良普通村妇,只可惜不是温迪戈。 但这有什么关系。 几乎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吧,他带着心爱的女人到一个偏远的乌萨斯村庄生活,过着随性接单的快意人生。 他们在点燃篝火的露天舞池相拥跳舞,跳累了便互相接吻喂酒,早晨拥抱着从马厩里醒来,彼此嘲笑对方满身插满稻草。 并非温迪戈而是普通卡特斯的她不会介意他头盔下无血无肉的可怕样貌,还总是喜欢坐在他高大的肩头一起看田边日出日落。 偶尔呢他会接几个看得顺眼的单子维持生活,尝试慢慢金盆洗手。 或许是金盆洗手的日子久了,他的身手也松懈了。 隔年他在一次任务中失手,同时不被种族容许的恋情也被传遍半个泰拉。 那时候的泰拉对异种之间的结合接受程度低到不行,那些想要杀死他的仇敌只是轻轻一推,就有无数信徒们不分昼夜追杀。 百密一疏,连日的追逃最终在某天戛然而止,因为悲剧总是被女人承包。 作为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爱人和,祭品。 于是叫糜烂的杀手疯了,他开始到处追杀害死女人的凶手,甚至连昔日的同胞也不放过。 温迪戈这一种族也因此大量灭绝,所有人都说这个种族遭受了命运不明诅咒。 反对异种族之间结合的教徒们被残杀殆尽,新的观念也以此为契机被推行。 可惜糜烂并不是个称职的疯子,他一直被噩梦侵扰,自己死去的女人,惨死的同胞,街头的无辜,日日夜夜折磨着糜烂,让他再也无法下手,只能选择彻底断开连接。 换言之,在泰拉的世界中,他自杀了。 如果故事到这里,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网瘾少年的戒除网络游戏的故事。 但很可惜,一个人的生活永远不会是演出剧目,你听说的所有苦难都曾百分百真实作用在某人的灵魂和肉体上。 选择断开连接的少年从一片漆黑中醒来。 他无法移动肉体,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但唯一令他不解的是,他并不在医院,一位长相酷似昔日好友的医生突然跑出来告诉他,世界已经在核战争中毁灭了。 “真怀念啊。” 在dr.恰到好处的絮叨中,我得知那个少年昔日好友的大脑正是眼前“医生”的开发样本。 游戏里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真实的,作为少数几个能坚持一万五千个时间单位的精神体,他必须要承担属于自己的使命。 “所以,游戏的尽头是什么?” “帮助泰拉世界的所有种族完成光荣进化,恢复我们的文明。” “什么鬼?杀死所有人?经历了这些事,我做不到,怎么可能做到?”糜烂满脸不可思议。 “很可惜,这是只有你能做的事。” 在反复的情绪刺激和言语慰藉中,dr.最终妥协,他提议使用修改器,将糜烂的过往记忆全部归零,并让将他透射到不同的种族,好开启不同的人生,彻底从痛苦的回忆地狱中解放的同时继续只有他才能执行的任务。 糜烂同意了。 他写下一篇篇像是回忆录般乱七八糟的日记,作为要烧给过去的自己的纸钱。 糜烂希望,在“下一个轮回”里,他能够成为一个不要让别人痛苦,能够温柔杀死别人的人。 第76章 代号夕夜 我放下那堆纸钱。 不需要特别的思考和推理能力,手中那叠纸钱所记录的幽暗人生都透过指尖扎进了我的灵魂,告诉我“糜烂”跟我之间的业障轮回。 不再嬉皮笑脸的心理医生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来自无限遥远的陌生过去。 他告诉我,他的情感模块中,我亦是特别的存在。 “如果不是你,现在的我也不会诞生。” 医生没有叹气,而是用很平静的语气陈述一个平静的事实:“你现在经历的一切,我有一份责任。” “……”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动手,我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医生的讲述中,我窥探到了那个少年过去不知道的现实。 年幼的他们在学校一直是抱团取暖的存在,在那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无法掌握教学内容成为武器的他们,同样作为被欺凌的对象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他们一起逃课,一起挨打,一起意淫报复行动,然后被打的更惨。 两个废物,他们发誓祸福与共,就算是世界末日也要死在一起。 但那天,友人收到父母在前线战死的消息,好巧不巧校霸也正好心情欠佳。于是如愿以偿被揍到半死的友人,顺理成章成为了学校地下人体实验对象。 原来,养育那么多孩子的“学校”从来就是一间试验田。 原来,只有友人和少年不能掌握源石技艺,也是命中注定。 在世界末日的时候,哪里有什么保护,全部都是算计。 一切都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友人的大脑被高度开发,最终成为了我面前的医生的载体。 “虽然已经摒弃了百分之九十的情感模块,但我还是在你跳楼宣布脑死亡时,将你的大脑最后一丝意识上传到服务器“源石”中。” 他一度相信,肉体已濒死却在连接中存活下来的我的存在绝非偶然,而是拯救一切的节点。 这些年他一直在这里等待,哪怕在长久的等待中,他的意志已经被其它存在入侵。 我无意识的抚摸那叠皱皱巴巴的纸钱,脑海中仿佛闪现过一些寂寞的画面。 被撕毁的课本,发臭的饭菜,不知死活的小狗。 没有尽头的黑暗世界,无限延长的时间中只有我在倒退。 “……所以?”我失去了辨识自己表情的能力,只知道我的手指正在敲击脑袋。 我很痛苦。 我想要忘记。 “可是一切……还没结束。” 或许只是个开始。 医生再度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提醒,眼神示意我翻开下一段过往。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医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认命般翻开被火灼烧过后般,千疮百孔的下一页。 这一次的我选择了和温迪戈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仅不再是温迪戈,甚至不是男的,而是一个代号夕夜的东国阿戈尔女人。 夕夜出生在东国的忍者世家,一上来就接受了严格的杀手训练,原本的名字还未诞生便被舍弃。 见鬼的训练比炎国的科考还恐怖,所有人好像就是为了成为杀戮机器活着,每天吃了睡,睡了杀人,然后重复。 弹丸之地资源有限。如果不接受命运,就只能饿死。 年纪轻轻的夕夜因为前几世的馈赠很快便从一群同门中脱颖而出,她很能干,什么都干,下手又狠,所以很快便混成大姐头,是淘汰后几十个同世代中的顶尖好手。 也是这段时间我学会了掰断自己的指甲开锁,如何无声潜入目标的家门。 比较可惜的是大家长很喜欢我这个好用的道具,因为太好用了,他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跟我走得太近,他一心一意希望他天生病弱的儿子可以娶个普通人,远离是非之地做个富家翁。而我专心继承他的衣钵,为南院光元皇统家长久效命,这样对我们都好。 可惜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跟他的儿子打得火热,就和我迟早要成为忍者众的继承人那样。 这点倒不在我的规划中,我和他儿子只是恰好王八对绿豆看上了眼,于是便同朋友那般相处,只不过因为一男一女,周围人思想出了岔子。 气急败坏的大家长只好设局,让我在一场假黑吃黑陷阱中身败名裂,好让他有理由救下走投无路的我,彻底掌握我这个杀人利器。 中了计,心知肚明又能怎样,我也只有逃亡这条路线。 但偏偏好死不死病弱的儿子跑了出来,一心一意要和我生死与共。 那一刻我才发现,不只是周围人的思想出了问题,连他也有问题。 一路上我的男人跟我说,我们干脆就这样彻底离开东国,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去,他可以接受永远不回家,如果我害怕,他就会一直陪着我。 见鬼的我当然要拒绝,不蒸馒头争口气,总有一天我会回去,把这些草菅人命残害儿童的家伙通通杀光,解放一批又一批的无辜儿童。 他妥协了。 儿子带着家里最好的名器跑了,老家主当然很生气,但他更想要我的命。同世代的好手一起出动,却对我这个前大姐头还是心怀义气,于是只好随便甩点飞镖暗器好跟老家主交代。 可惜飞镖暗器什么的就是不太长眼,意外擦伤让男人死于暗器上的毒液,一出生就染上源石病的男人,也许一出家门就注定这出悲剧。 我当然很崩溃,崩溃后却又只能平静接受,然后任由仇恨驱使着一刀接着一刀杀死了俩带老家主在内的所有兄弟姐妹。 我想清楚了,反正这就是我的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回到那个承包我全部人生的老宅,将我所有的飞镖全部用光,令那个老王八蛋也死于这种毒药。 接连的几个灭门大案让南北两院八大家族震惊不已,让夕夜这个名字在整个泰拉世界名声大噪,当然很快也有人说我得了失心疯。 我确实疯了,每次接单出任务就像是赌命,赌到最后我都很怀疑我自己到底是想死呢还是想证明我死不了。 见鬼了我痛恨这样的感觉。 我当然能死。 因为这一世作为夕夜的我再度断开了连接,自杀。 从无光的睡梦中醒来。 第77章 世界之敌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记录下夕夜的一切,是因为我又回到了这里。” 兜了一大圈,作为夕夜生活在泰拉的我,最后还是选择了自杀。 一直监测我脑电波的医生看到我“醒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甚至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但我很快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狱和想象中大相径庭,比他更震惊。 此后一连很多天我都在尝试二次自杀,却无法理解为什么此时此刻我连这种事都办不到。 结果呢? 结果心理医生就让我看了“上一世的我”,也就是糜烂留下来的那一段温迪戈杀伐录。 哈哈哈我真的眼泪都快要飚出来了,原来“上一世的我”也是个罪孽深重的坏蛋啊。我们在破坏别人人生上面的成就不相上下,就连毁掉自己的人生也是信手拈来。 医生告诉我,我的连接时长再次刷新了记录,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我创造更多奇迹,因此我一定要继续努力。 他建议我,不要害怕失去,也不要害怕得到,只有解除因果,人生才能真正开始。 只有我看见曙光的时候,才意味着所有人的时间可以再度流转。 见鬼了我当然听不懂,但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种糟糕透顶的使命我连多背负一秒都做不到,我立即决定像洗去糜烂的记忆那样洗去夕夜的存在,重新开始下一段人生。 至于遗言嘛……我没什么好说,毕竟我就是个无所谓的货色。 我没资格对这种废物的人生发表意见,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再见了,夕夜,去死吧。 没有人会想念你。 —— 翻过最后一句话,我回到了难得一片雪白的纸张,意味着夕夜的日记到此为止。 什么垃圾的人生比起糜烂也不遑多让。 我瘫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天花板:“妈的狗屎(炎国脏话)、混蛋(乌萨斯脏话)笨蛋(东国脏话),你别告诉我,那个奎宁也是我。” “不对。”医生的语气平和:“应该说,不仅如此。” “不仅?” “泰拉世界原本是没有杀手这个职业分类的,但这种设定上的事,当然要量身定做。” 医生的语气里居然还有点自豪:“不过很遗憾,因为许多人没办法承受这种强度和深度的模拟,自然就中道崩殂了。” “……” 好一个中道崩殂,让我想弄死他。 “夕夜之后的之后,我让你暂时成为了单纯的行尸走肉,基本上就是过马路不会被车撞,吃东西晓得付钱,大小便自理,每天早睡早起就对了的无意识状态,算是休养生息。” “当然,这也是满足你自己潜意识里的需求,紧接着夕夜,后续接连几次的失败人生让你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其中一世甚至才过了三个多自然月就去世了,在泰拉世界年仅九岁的你就成为了杀手,还是一个疯狗般病态的杀手,甚至连作为经纪人的父母都一并干掉了。” “还有这种事?” 有完没完啊……我的胃又开始翻滚起来。 好像光是我活着这种事,就是罪该万死,被世界所排斥般。 “唉,也许是程序设定问题,也有可能是前几世的阴影太过尖锐庞大,你没能承受住。”医生的语气有些无奈:“人的大脑世界是很神秘的,我也不能解答所有的疑问,只能说,幸好我们还有重新调整的机会。” “夕夜之后的之后第十三世,便是那个传奇,奎宁。” 医生替我翻开了日记本的下一页,说是日记其实更像是涂鸦出来的稿纸,不意外,那是奎宁对其半生悲惨的自述。 第78章 极限 用最不想水字数的节奏来讲,这一次没有选择成为任何其他种族的奎宁保留了一部分第一世的记忆,从某个偏远的萨卡兹部落的仪式中降生,并作为普通的青春期小屁孩懵懵懂懂度过了一段如同白开水般的日常。 因为天灾和战争,那个养育他的部落很快被更加强大的部落吞并,而他在目睹部族死亡的某个瞬间就开启了他的命运,作为战场上的幽灵,杀手,叱咤风云了好一阵子。 其几乎一片空白的神秘过去更增加他的魅力,被誉为整个泰拉数百年来的战争天才,没有之一。 奎宁提到,萨卡兹的杀手,雇佣兵,算是很特别的独立存在,他们一直是杀手界界的杀手。 话虽如此,但一个人再强也没法对抗一个国家,他很快便被当时如日中天的乌萨斯帝国招安。奎宁因此在帝国发展了许多年,只是不停的杀杀杀,在这中间他只遇到过一个难缠的温迪戈,但因为帝国给出的某些条件,他们很快就没有了敌对必要。 不过奎宁认为随着时间推移,他还是能把那个温迪戈处理掉,因为他是个不死者,他的时间相对其他种族的其他存在几乎静止。 可惜的是奎宁实在太迟钝了,这片大陆上其他不死族经验丰富,比他更先识破他的秘密。 几十年来,许多人先后找上门来,或是利用,或是纯粹恶意,或是嫉妒,或是攀附,或是好奇。 最后的最后,大概是被其中某些个玩意蒙蔽利用了,做出了一些不可挽回的傻事,奎宁彻底陷入了精神错乱。 于是紧接着有很多页的自述都是疯狂的草写跟无法理解的畸形构图,除了将一个小男孩剖开放入魔鬼碎片之类的连环画之外,我通通看不懂,更害怕看懂,于是我将它们通通扔在地上。 “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去找他,才发现他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 “所以他也要求把脑袋里的记忆通通清掉?” “不是他主动,而是有人引导了他这样做。” “……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作为奎宁的几十年,他结交了三五挚友,先后爱上了两个女人,救助了一群孤儿,但通通因为各种悲剧去世了。见识了太多灾难和疯狂,明明有能力,却无法改变命运,只好假装不在乎,是不是很悲哀?” “哈。”我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否能恰好配合我的干笑。 “有时候精神失常其实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假装自己不在乎,是为了避免自己意识到自己受了很大的伤害。奎宁尝试过自我放弃,酗酒,无节制杀戮,分尸,扮演一个彻底的疯子,好让周围人都怕他,到最后真的没有人能跟他好好说一两句话时,偏偏又有个笨蛋带着一群笨蛋跑来尝试挽救他……但最后就连那些个好友也因为残酷的命运失去了生命,令他彻底陷入了暗无天日的痛苦中,就跟糜烂、夕夜一样,只是这种情况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严重。”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不过就连我自己,我是说,我自己……”我努力平静下来,用颤抖的左手摁住颤抖的右拳:“我不在意了,我无所谓了,我想重新开始,我要重新开始!” “……抱歉,没有机会了,夏,即便是你,也是有极限的。” 眼前之人平淡笑着吐出无比绝望的话语。 简直像是在哄小孩子的谎言,我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那是我从未感觉到的,甚至想一脚踹飞的笑容。 第79章 尽头 “……你什么意思?” “听好了夏,灵魂,换言之也是意识的衰老是有极限的。你可以选择让过去的记忆消失,但过去的记忆对你的意识所造成的影响却不会一起消失不见,它会像无法完全复原的疤痕一样留在原来的身体里,变成你的一部分。你经历了种种事件,造成了处事方式的改变,虽然遗忘过去,失去记忆,但那些影响还在……一直都在。” 医生用一种我不晓得是不是太专业还是太不专业的认真语气,说着很虚无的分析。 “技术可以删除数据,却无法刷新灵魂。”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或者说我根本没在听。 “夏,如果你不改变你对自己的想法,你只会一次又一次回到这里,选择将记忆删除。你以为在泰拉的一切可以随时删档重新再来,但你自己其实早就无法承受一次又一次重新来过……没有人能承受,或者说大家都失去再度醒来的能力,只剩下你。只有你了。” 骗子,这是不可能的。 但那个狗屁医生,那像是在看悲剧的表情,让我拔腿想逃。 “我为什么?我凭什么?”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痛苦吗?” “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是需要重新开始。”我的忍耐快到极限。 “你会痛苦,就是因为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坏蛋,你很温柔,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当一个温柔的人很容易受伤,所以你假装自己是一头刺猬,你让人畏惧,让人不敢靠近,因为你已经受够了那些靠近你的人的下场。” “去你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是喜欢当个坏蛋!” 我大叫着打断他。 医生为难起来,脸上浮现出寂寞的微笑。 他开始说更多我听不懂的话:“好吧,夏,真实情况是,没有下一次了——早就没有了,一切都是真实的,这就是未来。你的灵魂负担早在夕夜那一次就已经达到临界点,所以夕夜之后你才会经历了完全空白的人生……那一次就是最终测试,测试你的意识能否和我们准备好的肉体同步,所以奎宁才会是长生种。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每次你近距离接触源石,那些粉尘足够感染同体积的一百个你了,但你依然能维持健康。” “我知道,其实你从很早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前文明——我们的文明,已经被我们自己毁灭了,但你却一直逃避现实,假装从头到尾所有一切只是一个拯救世界的游戏,而我只是你的医生,你的游戏管理员。” 骗人,那你是什么?奎宁是什么? 我又是什么?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自称为最了解我的人,人工智能,医生。 他是前文明唯一的产物,借着我童年好友的大脑降生的人工智能,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东西,也是世界上我最不允许存在的东西,偏偏,他又是我唯一无法杀掉又不得不倚赖的造物主。 他在心里暗中嘲笑我吗?他装出一副想帮我的嘴脸,但其实是把我当作拯救世界游戏的实验品吗?他说我已经在不自觉的时候经历了数以百计的人生,他说这些人生已经快要摧毁我,他又说我是唯一的希望,这样的描述有多少真实成分?我不知道。 他拥有我,我却对它一无所知。 不,我并非对他一无所知。我知道他可以帮我。 对!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管他什么的世界毁灭,复兴前文明,我装作放在心上就是。我需要重新来过,重要的是我需要利用他把我脑子里的废物全都烧的灰飞烟灭。 对,是我在利用它!是我在利用它! 第80章 始末 “那个叫奎宁的垃圾,装疯卖傻,于是你就拉我出来顶缸?乌萨斯?居然还把我丢在乌萨斯?真亏他想得出来。”我尽情冷笑:“还有你,你们!凭什么一切都要我来承担?见鬼了就因为我运气好,我活得长?所以我就是个运气太好的倒霉蛋?” “凭什么?” “……别再自我逃避了,夏奎宁,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如果你不面对你的命运,你都不会真正获得幸福。如果你一直没有勇气抓住你的遇见的人传递过来的爱和善意,不管重复多少次你都不会挣脱自己的宿命,只能重复着像台杀人机器,悲惨的行尸走肉般生活。” “对!杀人机器!去你妈的杀人机器!为什么拯救世界需要毁灭这一切!我一定!不要再当杀手了!就在我的下一世!”我的愤怒化为大吼大叫宣泄而出:“下一世的我一定会找到对我真正重要的东西!” 不知不觉,见鬼的我发现自己脸上湿得要命。 百分之一百是心理医生偷偷对我下了流泪暗示。 卑鄙,无耻! “你早就找到了,对你真正重要的东西了。”医生闭上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只是你无法下定决心保护他们罢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这该死的医生下的暗示让我不得不全面弃守我的坚强,而他只是沉默地放任我一直这么丢脸地哭下去。 我无所谓。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自尊心这种可有可无的虚假自我。只要我可以一直哭到这个医生不耐烦了或没辙了或可怜我了,我也许就可以终结这个可怕的噩梦。 枳实也好,古内薇拉也好。 格罗瓦兹尔也好,爱德华也好。还有那些因为我的私心变成怪物的孩子们也好。 通通不重要。 我想要忘记,我真的很想要忘记。 可我忘不掉,不仅忘不掉,还一点点越来越清楚。 我只能一直哭,一直哭。 在一个随时在一个随时都会醒来的脆弱如蛋壳的梦境里,我依稀听见那个谁对我说了一些话。 她说只有懦夫才会逃跑,所以她不会。她会非常拼命,非常努力,直到成长到有一天可以将我和这座城市的罪孽终结。 她说无论经历多少困难,她都会证明自己,不是任何人的附庸,而是独一无二的人。 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滴成长。 在切城的废墟中,她说让我睁大眼睛好好看。 比大成的赤霄剑法更盛的,是她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是她一直固执地守护至今的真正心意,是她从小时候开始就梦想的渺小心愿。 她一直说,我一直哭。 原来如此,疼痛、悲伤与无比的寂寞,让我只能哭泣。 但仅仅如此,仅仅是哭泣着,痛楚就减轻了。 能遇见到她真好——能让我在变得无可挽回前遇见他们真好。 我安静地听着。 后来她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印象,只记得我像乖孩子般一直说好。好。 诊间墙上那张黑白水墨画溶解了。 那瘫软的时钟慢慢滑下了画里的枯枝,摔落在悬崖绝壁上,滑出了画幅的疆界,掉在我的身上。整个诊间都溶解了。沙发溶解了。 记忆中一张又一张的脸也跟着溶解了。那瘫软的记忆在我肚子上溶解了。我的身体,我的感觉,我的意识,也跟着一起溶解了。 只剩下梦。 无光的梦。 然后梦也溶解了。 只剩一片虚无。 第1章 墓与碑 无光的梦境深处,黑色烂泥与血红天空。 我一路走向前方,钢铁阶梯逐渐崩裂。 我一路走向远方,回家之路消失无踪。 我不了解永恒,遥远的彼方是我必须停靠的对岸。 遥远的彼方有我停靠的港湾。 在没有太阳的地平线上,我与可爱之人邂逅。 就快到达梦境尽头,我必须尽快靠岸。 黑色烂泥褪去,露出漆黑王座。 “不用过去,这里即是永恒。”怪物们缠绕歌唱。 我一定,永远回不去了。 不过,永恒是什么? “就是一直留在这里。” “就是一直没有改变。” \/* 夜晚、王座与永恒梦境 *\/ 冬天过后,狗都嫌的龙门夏天就上赶着扑来了。 湿气和热气,在梅雨季来回拉扯后居然选择原地结婚,感情一下子好到令人发疯。 当我睡眼惺忪睁开眼睛的时候,人躺在我的懒人沙发上,头痛欲裂。 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 空调大概是昨天半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开始吹热风,现在简直是要把我蒸发。还好我比较耐热,倒霉的是我脚周围啤酒罐头,正散发出一股法老王坟墓被强行开棺的恶臭。 这些恶臭包围着我,居然有种诡异的安全感。 电视台里播放着异常吵闹的新闻。 “现在为您插播一条不幸的消息,就在凌晨两点,我们接获一条消息,前龙门高级警司,特别督查组组长陈晖洁……” 有的人活得等级提升,有的人死的跌入淤泥。 有的人,还活着,却已经变成幽灵。 “呵,果然只有你会给用大红色的山茶花上坟。” (魏:我就知道你小子天天来给两夫妻的坟墓上搞破坏) “龙嘴里吐不出好话,你这是……故意选在这里告别?喝了几壶啊?” (我:放你妈的狗屁,你侄女都要跑了你还选在这种地方坦白你神经病啊。) “那天知道了这个地方,很不错的,坐车也方便,所以我常来这里散步。” (魏:我从以前就经常来这里,这里哪里不好,倒是你这只厮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什么经常见不到人。) “死人堆里散步,很有格调啊。” (我:呸,你这个性格恶劣满脑子阴谋诡计的小人。) “哦,比起你来,不遑多让。” (魏:你最好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天气不是很冷一月过去了,整个龙门都在迎接春节。 耳边弥漫的欢声笑语无论听几次都是千篇一律的“新年快乐”,都让我快要忘记我原本也是很喜欢的新年的。 更早一些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墓地,遇见了魏彦吾。 在这里沉睡着爱德华,后来竹黛也跟着加入进去。 无奖竞猜,我觉得下一个是亚当斯,那只老病虎,又病又狠,越病越狠。 好像以为燃烧生命就能让所有罪恶化作灰烬般的天真。 很多年前,我站在漆黑的钢筋密林里,远远看着他们一瓶又一瓶的啤酒就着烧烤,一边吹牛皮一边用笑声捅破漆黑的夜。 远处的龙门灯火通明,而他们脚底下都是科西切的人。 老陈的委托不太容易,但加了这帮人也不太棘手。 不重要。 唯一让我不太理解的是,年轻人的快乐实在太过简单,以至于十几个岁月便可以轻易收割个干干净净。 “爱德华死后,我秘不发丧十年,为了隐瞒这一切,我不知道借你的手杀了多少人。” “反正钱到位了,我都好说。” “你总是用假意隐藏着真心,这么扭捏的个性这么多年一直活过来真是委屈你了。” “呿。” 见鬼的真是条白目又自以为是的烂龙。 “假以时日,天灾也会侵袭这里,一切都化为乌有,没人会记住一对悲哀的恋人葬在此处。” “……别以为吐出一些文邹邹的句子,就会增加你的角色饱满度,别忘了你的人设是守护龙门的恶龙,为此连孩子都没有留命中注定的孤寡老人,连唯一的侄女都跑路咯。” “那你呢?”魏彦吾抖着眉毛反问:“这么多年你又如何?” 从年轻起就是这样,被戳到痛处就会抖眉毛,还以为没人发现,大概是因为周围人都不敢告诉他。 “你相信命运吗?”我改口问。 “我当然相信。”魏回答的飞快,“但我也相信命运可以被掌控,事在人为。” “什么恶心到家的台词……你变了。” 我捂住胸口,假装强忍恶心。 “是陈晖洁让我改变的,她确实成长了。” “嗯,赤霄剑术,我看到了,你把她训练的很好。”我点点头,扯过老魏的臭烟斗猛吸了一口。 尚蜀空运,新鲜出炉的烟叶果然劲道十足。 得想个办法让文月把这玩意没收。 没有注意到我肚子里的坏水,大概是因为小陈分散了老魏的注意力,他瞟我一眼道:“不,是她自己一直在朝着某人努力。” 我大概是疯了,居然感觉眼前这个人有点酸。 “别扯,小孩子有样学样,不可靠,不可信。”我装作无所谓,却感觉有口烟好死不死呛进气管,废了一肠子力气才强忍住咳嗽。 于是魏彦吾这个没道德可言的东西来劲了,没完没了的开始絮叨。 从三月半到七月七又从小陈幼儿园研学绑架到高级中学霸凌事件。 “那两个学生吵完架后,其中一个掏出了刀刺了另一个,虽然不是一个班,但晖洁还是第一时间上去控制局面对吧?” “嗯哼。” 我闭着嘴冷哼,心里已经把他骂了一百遍。 装,接着装,那天晚上她身上挂彩爬我家阳台,披头散发像个小女鬼,我才不信你没派人一直盯着。 明明在家里遇见了她那个惨样却装若无其事,活该你孤寡。 “虽然这么些年过来她成长了,但她小孩子心性贪玩贪闹没有变,你可别因为你那扭捏的个性把她看丢了。” “呿。”我白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办事?” 魏彦吾眼神复杂盯着我好一会儿,然后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大炎那边,几派势力都动作频繁,他……大概是撑不了多久了。” “……哈咳咳咳!这种国家机密和我一个外人说你是觉得你的影卫今晚非把我弄死不可吗?你就不怕他们做不到?” 我脱口说出自己的惊讶,但心中更多的情绪来源我还不太清楚。 那是过了很久以后我才明了的,名为恐惧的感情。 第2章 新与旧 天花板上的风扇,摇摇欲坠隆隆转。 “所以,你利用我和佛爷第七百六十八套暗号,和今天的龙门日报,找到了这个接头地点?” 1097年,三月二,星期四,龙门下城区22街区,中山路,熊记早茶。 我在吃了大半根油条后,对上了暗号,也开始试着了解为什么此刻坐在我眼前的不是佛爷。 而是这个满嘴谎言外地来的后生。 在他的自述中,他被朋友所骗欠下了几十万的高利贷。 黑社会嘛,跟你我都一样,喜欢钱更胜过喜欢人。 打人仅仅是削钱手段之一,能不打人就拿钱,简直是皆大欢喜。 可惜,能相信这句话就只能证明你太天真和愚蠢。 坏就坏在还有源石病。 许多有钱人被疾病污染的器官已经变质,急需新鲜健康的替换,黑社会到处借钱不过是达到目的地的启动装置。 “被带到‘公司’的我,彻底领教到了什么是无赖。” 朝歌一脸诚挚说着相当鬼扯的事件经过。 坏就坏在,现实往往比鬼扯故事更离谱。 在他的叙述中,他先是被熟悉的朋友欺骗,签下几十万的高利贷合同,后是被迫卖掉身份证件换钱抵债,但也只是极小部分。最后的最后他甚至想过自杀,却胳膊拧不过大腿被拉扯着囚禁,被逼迫去医院配型。 “他们说只要我捐一对眼角膜,一只肾和半个肝脏,就可以免除债务。但傻子都知道他们不会守约。” “确实。” 加上心脏和肺以及血液,能用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在记忆中,那些逼人就范的手段,随便拿出来一条都足以让正常人发疯。 这也是问题所在,眼前的人看起来非常正常,非常干净。 普通到让我遍体生寒。 “我原本只是想先假装同意,然后趁乱再逃出来。” 在朝歌的述说中,在他即将被注入麻药端上手术台的关键时刻,接单的佛爷推开了脏乱不堪的仓库大门,将所有人性命了解了去。 “门打开的那一瞬,我连转过头去的想法都没有。但很快,我的脸上就溅满了热腾腾的红色液体。” 一开始骗他签下巨款的前友人因为被使唤去开门的缘故率先被来人用匕首在脖颈处哗啦开一道大口,血水稀里哗啦在空气中推开。 在前友人倒下的同时,又有两个混混被拧断脖子倒下。 反应到大事不妙的混混们争先恐后开铳,朝歌只感觉一股灼热的火焰掠过眼前,让四周的景色变得模糊又清晰。 透过血淋淋的浆液,朝歌看见戴着墨镜的佛爷随手扔掉一个被当作肉盾用了一小会的小弟,用绝对没得商量的表情,向各处有人的地方进行点射。 包括他这个方向。 朝歌没有呼吸,也来不及闭上眼睛。 甚至连害怕也来不及。 ! 原来面对飞速而来的子弹,朝歌本能举起双手时,竟然阴差阳错将手铐锁链击断。 匡啷! 子弹经过微不足道的金属抵抗、再弹擦而出时已冲出另一种可能。 伴随花瓶爽快的爆裂声,大受惊吓却毫无还手之力的其余三人掀起用来掩护的沙发,一口气冲上前去,然后一下子全灭。 没有对白。 没有叫嚣。 电影里都是骗人的。 唯一的相同点便是结果。 “看不清,根本看不清,但所有人都在几十秒内去世,独剩下一个颤颤巍巍装死保命的我来,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我还活着,所以我知道是他救了我。” 好吧,大概是这么回事。 佛爷心中一直把杀手当作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职业,自然不可能滥杀无辜,朝歌也因此活了下来。自那之后他就一直暗中跟随佛爷,立志要成为像佛爷那样伟大的杀手。 个屁。 我明明都叮嘱连送外卖的都别放过。 “他老人家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中一直认可您是最好的杀手经纪,所以请您务必收下我!” 朝歌说着,我们之间和黑老大收小弟就差一杯酒和一个响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想法。 但我转念一想,最后只默默替自己点了一根烟。 干杀手,也干经纪人,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几十年了,遇到的怪事可曾少了? 要说,我自有更精彩的故事。 无名冢边,老魏的警告我收到,不过呢? 你们凭什么以为她是什么需要监护人的小姑娘? 这些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想来,我就统统收着。 她不惧,我更不会怂。 太阳照常升起。 “我说这个……” “朝歌。”他抢答。 我为自己续了一杯豆浆,也为朝歌倒了一杯。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当佛爷的接班人?你不怕死?” 朝歌沉默了片刻。 最后,他点点头。 “我怕,可是我不会死。” “哎呦?为啥?” 明明是只灰老鼠,却也还挺狂。 “当初为了还债,我把护照卖给了中介。八万,区区八万,但中介转手卖了二十万,那个拿着我护照和身份证件上了载具的家伙,前两天在空中载具上不幸遭遇了天灾……从那个人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在死神的名单里,我就已经死了。”他看着我十分笃定:“死过的人是不会再死的。” “……哦。” 这个理由,我听完之后居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直都是你在问,我在说。现在轮到你回到我了。我真的,很需要,也很想成为像佛爷那样的职业杀手。你能教我吗?我该怎么做?”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继续埋头吃饭。 但对方耐心也还不错,见我不回话,也不恼,反而索性跟着我抢吃起来。 一口豆浆,一口油条。 爽口的酸萝卜。 等桌面被我们清空,我在暗网定下的入职测验也差不多到货了。 “佛爷的暗号,你还记着吗?” “我该忘掉吗?” “如果你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我们就可以在老地方再聊。”我笑了下,然后起身就走。 朝歌显然没反应过来。 但我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入职测试,困难难度,限时十二个时辰,奖励是三个愿望。” 我笑了下,以奎宁的名义光明正大在暗网下了单。 第3章 明与暗 我坐在公园的喷水池旁,伸手清洗了一下不存在的油污。 在移动城市中建造公园是件很疯狂的事,尤其是这么大片的植被覆盖。 大概是受到阴天影响的缘故,整个森林仿佛起雾般灰暗。 从我所在的长椅往森林深处的木造管理员屋舍看过去,能恰好看到一家颜色过分鲜艳的花店。 空气充斥泉涌般的香气,并且带有颜色,混杂着树叶散发的香气和虫鸣声,让人为之陶醉。 也让我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楚起来。 “我没在开玩笑,真龙天子,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宿命。” 魏眉眼间的忧心不像假的。 “刚才还说人定胜天呢。”我假装惊讶感慨:“你向来打起自己的脸来都这么快吗?” “那么你呢?晖洁对我说,她已经见过了,科西切可能比你我想象的还要邪恶。” “哦,我?我无所谓。”我说。 思绪已经跑到三千里外。 其实这种事压根就犯不着魏彦吾来提醒。 记忆中,这一世名为科西切的不明物,一直都是相当优秀的阴谋家。 强大,冷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反应。典型,典型中的典型。 没人知道它活了多久。 在其它大臣还在忙着从战争中敛财,在个人履历上添油加醋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领地上树立威信,成为了普通民众最贤明的公爵。 任何一位移民,都将自己能被他的领地收留视作无与伦比的幸运。 实际上呢?背地里他早就以绝对的智慧和声望积累足够左右帝国的权与力,顺便还统治着包括龙门在内,帝国周边好几个中小型移动城市的地下世界。 白天偶尔悬壶救世,夜里频繁杀人放火。 维护一大群人利益的代价是压榨尽可能多的感染者。 那一天,佛爷从我这里接到的任务内容,是在中午十二点之前杀光那家实际上最后隶属于科西切的讨债公司里所有人。 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但如果当时送外卖的正好也在里面呢?”佛爷非要杠我一嘴。 “有些秘密只能留给死人。”我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坏的世界里,我们也做不了好人。 老魏的钱,我的人,一点也不能浪费。 佛爷死掉的第二天,我站在停尸房,尸检报告我托熟人看过,并没有问题。 要么是寿终正寝,要么就是杀手的手段连我也识破不来。 是的,我识破不来。 现在更有问题的显然是眼前这只灰皮老鼠。 眼下局势错综复杂,我原本并不想横生枝节。 但话虽如此,我也是一视同仁。哪怕是小陈,也同样正经历类似的“入职考试”。 “塔露拉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隐瞒了多少事?你看不起人?” “我不会看不起你,从来都没有。相反,我还会高看你。看到了吗?现在这条悬赏已经通过网络塞进了所有职业杀手的终端,从现在起,你有机会成为全泰拉任何一位职业杀手的猎物。” 战后,我很自然与陈晖洁进行了同样的入职面试。 “什么时候你能够下定决心杀死追杀你的杀手,我就会视作你正式开始独当一面。” 所以。 我的意思很明显。 很多事她不能碰。 “——你!” 陈晖洁听到我的回答啐了一声。 小声骂了句龙门脏话。 “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的躲猫猫就太没格调,所以我需要你从谢拉格的行脚商人那里带回一件信物,具体内容我会再找机会说。” “如果到时候你还活着,就再回龙门来找我吧。” “……” 少女眼底有一瞬间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发狠剜了我一眼,紧接着眼神又变得相当复杂。 “你究竟还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但希望这个答案不会太远。 我将硬币投入许愿池中。 黎明让银光划出一条转瞬即逝的弧线。 池水的倒影里,多了一个狼狈不堪,整体却散发出异样神魄的男人。 一个月之内出两个新人,这年头连杀手的就业市场人才都饱和。 朝歌摇晃着,露出极度疲倦却也极度兴奋的笑容。 “要试我的命,一天还不够。” 第4章 所谓杀手 “要试我的命,一天还不够。” 浑身血水,大大小小的伤口挂满源石结晶碎片的男人慢慢走到我面前。 有冻伤,有烧伤,烂掉的碎布下一片片青青紫紫。 但他只是慢慢走过来—— 露出极度疲倦却也极度兴奋的笑容。 这种笑容我见过,是深埋着极度的疯狂和危险的笑容。 眼前的笑脸无限膨胀一个人的心神意志,令他看起来比实际更加强大。 哪怕他身后拖着一长串血淤。 确实,想要拒绝新人,这种程度的试炼根本不够看。 就连小陈出发后,我也时常会思考是否应该再追加些难度。 或许十几个人,七八个雇佣兵,三五个一流好手对上一把赤霄。 不够看。 大街小巷,悬崖峭壁。 唉,活见了鬼。我怕谢拉格的雪不够冷,我又怕谢拉格的雪太冷。 “都死了?” “他们逃的快。”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只有一天,眼前的札拉克就好像变了一只鼠。 让我暗暗惊讶。 是蜕变。 朝着与世界傲然对立,绝不妥协的方向飞奔而去的那种。 朝歌大大咧咧露出被血水洗过一遭的牙,径直走到喷水池里洗澡,将身上乱七八糟的血污和汗垢洗掉。 “也许你说的对。”我忍不住点点头:“那么,你想好自己的代号了吗?” “你决定收下我了?” 朝歌的血色笑容,在惨白的路灯下格外妖异。 我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难闻的止血剂,随意扔向朝歌。 “说到做到。” 满身伤口的札拉克用嘴叼住,笑嘻嘻抖了抖眉毛。 “代号这东西,其实我早就想好了。” 他顿了顿,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补充:“在来找你之前。” “看来你蓄谋已久。” 虽然无所谓,但我还是故意问了一嘴,没让话题中断。 “他们都说你是最好的。” “要看你怎么定义最好,炎国的钦天监天师认为,一切相同或不同的事物都应该处在应该处在的位置上,换言之只有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 “不管,你就是最好的。” 两个人的台词出奇一致,让我记忆再度重叠。 见鬼了明明是不同的人设。 “我通过了入职测试,你答应当我的经纪人,你得让我入行,对我负责。” “好吧。” 我将双臂摊开挂在座椅背上,头也一并后仰,慵懒地吞吞吐吐。 朝歌从刚才开始就喋喋不休,说他老早就替自己取了一个让小儿夜啼的代号,总有一天这个名字会挂在金牌榜的第一。 “等等,什么金牌榜?”我坐正。 “你不知道?”这回终于轮到他惊讶了:“你还是个经纪人吗?” 我没有接话,只留了他一个眼神。札拉克立马滑跪,告诉我佛爷居然背着我一直在弄什么金牌榜,通俗点就是将所有杀手、经纪人、影子通通排名,比较出一个层级来。 这里有必要说上一嘴。 杀手是相当古老的行业,几乎从泰拉文明起源开始就有相关记录,因此也蔓生出许多相关职业。 专门接单的“经纪人”。 负责善后的“清洁工”。 打探情报的“影子”。 甚至还有专职杀手训练的“幼师”。 南派北派,好不热闹。 现在居然真被佛爷搞出一个金牌榜来在火山口点上这一把火,让我没忍住笑了一下:“真有他的。” “必须的,那可是救了我命的王牌杀手。” 说得对,我点点头,看向朝歌的表情柔和起来: “既然代号问题解决了,那我们就开始讨论第二个问题,你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第5章 今天也依然在做坏事 “退休?” “……”朝歌没想明白。 不过话说回来确实很难想明白,所以我继续解释。 “在我这里,什么时候退休,在你动手杀人之前就要想好,想好后,除非你在任务中不幸嗝屁,否则就绝对不能中途跑路。” 为了强调这个规则,我用了稍重的语气。 “否则无论到天涯海角,你都还是个杀手,一辈子当不回普通人。” “想也不行?” “想也不行。” 每个人都有想当杀手的理由。有人是为了赚钱,把杀人当作上班打卡。有人是喜欢听见人死前最后的惨叫声,所以很享受将刀子插入内脏的感觉。也有的杀手觉得自己能成为正义使者,把自己的手弄脏是为了有些人更干净。 “以上,哪种杀手更变态?”我朝旁边瞥了一眼。 “有区别吗?”吸了一口冰冻能量棒,朝歌答得很随意。 “很好。”我点点头,“如果一个人的职业是如果一个人的职业是削铅笔,不管他抱着什么心情在削铅笔,只要把铅笔削好了,就是好的削铅笔人。如果他没办法把铅笔给削好,就是一个差劲的削铅笔人。” 朝歌皱起眉头。 确实是很烂的比喻。 “我只是希望你能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而不是什么都不懂,一腔热血就来卖命。 这一行干久了,见过太多人,忙忙碌碌,最后死于非命。 朝歌没有回话。 “不理解。” 他试着想了好几分钟,最终还是放弃。 看他这样,我就会觉着或许老鼠脑容量小的传闻并非虚假。 “我是说,你必须告诉我你想什么时候起不接单。我底下有个杀手一开始就告诉我,当她的偶像有一天结婚隐退,她就会跟着金盆洗手,所以直到那位偶像结婚前,她都会无条件接我的电话。” 当然,后来为了让那位重症追星患者金盆洗手,我不得不背地里给那位偶像介绍了好几拨女人,花了不少钱不说,还入股了朋友叛逆期儿子的事务所。 虽然我自认为不是什么好经纪人,但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是被逼无奈的那个。 “了解。”朝歌欢呼雀跃起来:“我就知道这活不简单。” 这下换我无法理解了。 原来在他的概念中,越是多的特殊规矩,就意味着这一行越是高大上。 而自己也即将加入这一群尽是隐秘的职业杀手中,简直是无上荣誉。 “所以,大家都是这么约定的?”朝歌好奇:“找到一生所爱就收手?还是赚到一个小目标就退出?会有人定下特别离谱的退休条款吗?要是不甘心,退休了还可以做回杀手吗?” “用脑子,别一天天就想着抄作业。”我白了他一眼:“活不久。” “……” “顺便一提,想好了你也别告诉我。” 我怕自己忍不住。 虽然我自认为自己是个什么真心话都不往外说的闷骚,但手底下的杀手都意外很喜欢跟我分享片段人生。 他们愿意把心中珍藏的秘密说给我,所以我也尽力守护着。 有的人因为童年遭受暴力被杀手从地狱中拯救,进而也跟着当了杀手。有的人只是身为源石病患者错手杀死个普通人,就阴差阳错被全城通缉而下了海。 但这个说法很快被我纠正过来。 因为当杀手又不是出去卖。 虽然某种意义上也差不多。 有的人告诉我他很喜欢血浆溅在皮肤上的感觉,每次都能让他高潮。 有的人因为尼特入不敷出,只是需要钱。 最近还有个怪胎说她只是想多了解我一点,想待在我身边,所以当了杀手。 从这座城市最高的观景塔上看下去,每个人都变成蚂蚁大小。 双手凭靠在护栏上,我抽着烟,慵懒地吞吞吐吐。 无视危险的高度,陈晖洁大大咧咧坐在护栏上,顾盼自得。 “反正,要是我不小心,你肯定会及时拉住我。” 我没有回应这份幼稚。 但心神却被那双写满信任的眼睛牢牢拽住。 她说,想俯瞰和我所见同一片风景。 而我,内心依旧彷徨若失,连烟什么时候灭了都不知道,只是毫无道德心把烟灰点出去。 陈晖洁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复杂的表情。 她专注看着底下夺目的灯光夜景,思考着关于退休的事。 没有花多少时间,她就想到了相当奇异的答案。 她眼神坚定,无比严肃:“等到夏奎宁决定退休的那天,就是我作为杀手正式引退的日子。” “啊?” 陈晖洁说她会等我。 如果我开始期待的话,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品尝到从未体验的痛苦。 理性上,我不该过分介入他们的人生。 但情感上,我不由自主被这一份隐秘的小小温暖吸引。 两者平衡的最佳结果,就是拒绝——尽可能让新人知难而退,哪怕眼前这个真是朝廷那边派来的也一样。 朝歌当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复杂表情。 他似乎还在认真思考退休条件。 哪怕他根本没机会入门。 大概是思考终于有了结果,朝歌再度看向我时,一开口就是相当现实的问题:“干这行,怎么收钱?我身手越好,收费就越多吗?” “当然不是。”我又是一个白眼:“又不是搞笑艺人。” “喔。” “我给你多少,你就拿多少。” 我咧嘴一笑,说出一个相当流氓的答案。 但实际上,我手底下的杀手从来都只说能不能干,不会问我价格多少,连代号是赌神的赌鬼都不会。 因为我从不少给。 毕竟是当经纪人的基本道德。 “你能借着小聪明破解暗号,为了生存解决那些杂鱼,却还没有为报酬动手。杀手,你还不够格。” “嗯哼。” 朝歌看我的眼神有些危险。 以动物的语言来说,这是同类厮杀的前兆。 我通常是不会用揠苗助长的方式来锻炼新人的,但真心想拒绝的人另说。 “你玩过真心话大冒险吗?”我无视那种危险的眼神,问。 “谁都玩过吧。”朝歌愣了一下,勉强应道。 “可以。”我点头,将手指向空荡荡的公园入口:“条件一,在这个路口,接下来出现的第三个人,你去把他杀了。” 第6章 希望你不要跟来 “条件一,在这个路口,接下来出现的第三个人,你去把他杀了。” “不是,第三个人是谁?为什么我要杀他?” 朝歌一愣,猛地扭过头来问我,看起来很吃惊。 “不知道,不要问为什么。不过,你的视线最好不要移开,要是错杀目标,直接视同失败。条件二,明天十二点之前完成。” 我一边说,一边从钱包中找啊找,终于翻出一张足够面额的龙门币,递过去:“诺,定金。” “当然,如果做不到,你就拿着一百块夹着尾巴离开这里就好。” “……” 没有说话,但朝歌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了公园入口。 第一个路过的流浪汉拖着废纸壳走过去。 “条件三,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当时正好有送物流的路过呢?” 下意识,我瞟了他一眼。 带着杀气。 “好吧。” 朝歌自动把后面的话吞下肚,取而代之的,他从我食指和中指之间抽出那张皱巴巴的龙门币,用力揉进掌心。 “明天见。” 独留下这种如同老熟人间才有的告别话,朝歌一头像一头豹子那样冲了出去。 而我则颓靡回到刚才的长椅上,径直躺了下来。 我闭上眼,大有要在此处过夜的感觉。 丝毫没有顾及远处徘徊的流浪汉的感受。 他跛着腿来来回回,显然在找一个过夜的长椅。 那些破衣物下面,闹不好有着深浅不一的伤口。 或许这就是他过夜的长椅,只是我已捷足先登。 深夜的公园空空荡荡,路过的人自然寥寥无几。 无论是加班到深夜的上班族,还是无家可归独自徘徊至此的流浪汉,还是因为伤心事喝醉酒的醉鬼。 没有人知道他们正经历着比拼此生运气的关键时刻。 尽管不需要自己动手,可干杀手经纪人,我从没想过自己双手干净。 只不过,用一张龙门币购买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性命,去拒绝一个新人。 “是不是太过分了?” 晖洁的声音好像又在耳边回响。 我的职业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就不是秘密,但已经上了几年学,树立基本道德观念的女娃开始怀疑。 但自我中心的小屁孩,总是习惯先质疑他人。 “但是,如果杀死一个人,可以救一船人呢?” “哈?” “我是说,如果有五个无辜的人被绑在铁轨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正朝他们驶来,片刻之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代价是在另一条轨道上还有一个疯子,你是否会拉动拉杆?” “那五个人为什么会被绑在铁轨上?他们被绑架了吗?”陈晖洁问。 “就当作如此吧。”我挠了下耳朵。 “那我们得抢在他们被绑起来之前帮忙,要不然一切就来不及了。” 若有所思后,陈晖洁用拳头捶掌。 虽然但是,是从未设想的道路。 现在的你在干什么呢? 会不会在某个小巷被我买来的敌人追得灰头土脸抱头鼠窜?或者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引来了一众追随者众星捧月? 这是你从未经历过的苦难吗? 还是你渴望已久的试炼? 那边是晴天还是雨天? 要是你能放弃就好了。 但偏偏什么也不肯放弃,拼尽全力才是你的魅力所在。 “要是你能快点回来龙门就好了。” 无论怎样,为了锻炼新人花钱买一个路人的性命,还真是罪恶满满。 我一定是会下地狱的。 离开公园的时候,我放了一张一千元的龙门币在感染者乞丐的帽子里。 第7章 巧合 据我所知,关于杀手“午夜”离经叛道的传说,一开始其实是这样发生的。 距离条件规定的午夜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 朝歌从轻轨,公交,步行,一路尾随目标来到他位于公园两公里旁的出租小套间。 或许一路上已经慢慢消化这种罪恶感,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敏捷点满的朝歌想出了一个勉强及格的计划。 刻意放缓的脚步,充分发挥种族体态轻盈的优势紧随其后,优雅维持着恰到好处放松猎物警惕的距离。直至钥匙插入锁孔的那一瞬间,耳朵一竖,他像只真正的老鼠那样从黑暗中蹿出,用尽力气朝那根脆弱的脖颈重重一斩。 故事原本到此就该迎来落幕。 “但如果一击不成该怎么办?周围邻居正好是正义心爆棚的落魄警察怎么办?目标背后正好有病娇变态跟踪狂怎么办?” 这漏洞百出的一斩,绝对是电影看多了的后遗症。 要知道就算是兽人那种生下来就被数值之神眷顾的种族,也绝无可能一击下去敌人就一声不吭昏倒在地。 午夜的重重一斩并没有如预期发挥作用。 似乎是运气不好的计划之外,但从现实角度出发则完全是符合物理规则的命中注定。 目标重重倒在地上,但没有昏厥,而是吓得两腿发软。 “!” 朝歌自己也很惊讶,只好在目标发出求救声之前,用源石技艺的能量块重重击打目标的小腹,然后快速将他拖入只有几平米的小公寓,反手锁上门。 每一个动作都阐述主人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手。 “不要出声。” “不要反抗。” “不要逃跑。” 好像有将这些话说出,又好像只是默念。 午夜手中无意识重复粗暴无比的攻击,一次又一次。 脸,肚子,喉咙,四肢……根本就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乱打。 目标被揍到很惨,很惨。 鼻梁歪曲,嘴巴糜烂,眼窝粉碎,肋骨断裂,却连发出声音也不敢。 对方已经错乱到放弃反抗,拼命想告诉对方地摊下面有一堆龙门币,银行卡的密码是他去世很久的阿嫲生日,可因为是第一次动手而紧张到极点的杀手却完全没有停下来聆听的意思。 午夜没有停。 对方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午夜却还坚持着用源石技艺一遍遍对轰那些关节。 他确信自己的能力很弱,很弱。 一点也不敢放松。 在原本的计划中,午夜本想在那一次偷袭后,就用水溺死目标,营造出一种过劳死的假象,但就在他重新拾起记忆前,目标早就被他活活打死。 力道不重的源石技艺如同雨点持续击打在目标身上,一共持续了五分钟。 目标的死因大概是内脏破裂导致的大出血。 或许根本不足五分钟。 偏偏这还不是结局。 接下来的好几天,杀手午夜没有像普通的犯罪者那样离开犯罪现场,而是将尸体妥善保存起来。 午夜将女尸拖进窄小的厕所,将四肢简单地折叠好,和源石技艺制造出来的碎冰一起放进浴缸。 “好累,真的好累。”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他把这种过度刺激的重复归结为自己源石技艺的弱小。 无论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的才华。 也是一种能力。 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他杀了目标,他做到了。 午夜心满意足想着,默默趴在浴缸边缘,对视这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安静,睡着了。 “所以,结论是,不是他。” “没办法是他。如果我是那帮太监,绝对不会派一条无法控制的疯子过来。” 已经完全转职成为杀手培育者“幼师”,现在偶尔会替我在网络上兼职影子的七在论坛中说到。 “但如果只是巧合,那也太搞笑了。” “确实。” 在我还没有将抱怨的话说出口时,七抢先把吐槽权掠夺过去:“毕竟你只是呼吸都会吸引一些乱七八糟的怪物,这种程度的巧合反而变得稀松平常了。” “……” 我看着终端的那行字,想要反驳却完全不知从何开始。 “再看。” 第8章 始终如一 走一步看一步,向来是我的特长。 三个月前,刚过春节没多久,我就不得不从某人那接了毫无计划可言的单子。 浴室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 一片狼藉的床上,我倚靠在枕头和揉成一团的被单上看着不断回放的晚间新闻。 时间差不多快到十点了,因为各种情报导致我疲惫不堪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停摆,也就是俗称打盹。 电视的夜间新闻,来回播放公众人物不靠谱高效八卦:“向来烟不离手的魏长官,最近却频频在各大会议上被发现没有抽烟,究竟是什么样的烦恼令他对我们大炎特产失去兴趣,据知情人士透露……” 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但手机兀自震动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是陌生的数字。 匿名。 一个在此时此刻当作朋友,比当敌人要恰当百倍的老友。 “我说你这个人,大半夜打电话,不体贴也要有个限度啊,老婆不要了?” “喔,没关系,文月懂我。” “我问你了吗?” “你没问吗?” 见鬼的,这是求人的态度? 但眼前从浴室里伸出湿淋淋的手,我很配合递过去一条干毛巾。 结果毛巾刚进去几秒就被粗暴丢了出来,我只能认命从床上爬下去跑到玄关,打开超市的袋子把新的重新供上。 接到新浴巾,那双手总算满意甩了甩,示意我可以退下。 “有个单子。” “喔,那傻龙?” “那傻龙。” “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帮忙。” “哈,这是你的问题啊。” “也可以是你的,送给你。” “啧啧,这是我的问题吗?我可没听出这是个问句。” “不是问句,我送给你。” “我这里已经有两条大问题了,谢谢,头疼药吃太多,迟早挂号洗肾。” “这么说你还是希望近卫局把通缉令挂墙上?罗德岛那边的问题也很多,维多利亚……算了,总之他们留不住她太久” “我知道,不是不帮,只是每个人都有适合的单子,她不行。你们老炎家祖上也是讲究龙,别自降身价。” “……” 杀手这行业,原本就是混乱邪恶的衍生品。 干这行的,或多或少都会沾点血脉斗争,父慈子孝啥。 但很可惜,近几年时不时蹦出来的几件大单,都被我手底下吃了个饱饱。 仔细想来就是拜这几个龙朋鼠友所赐。 属实是交友不慎。 “拜托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真到了这种地步吗?” “早就到了。你为了救她们,不是已经先落了那步棋吗?” “啧啧,那边这就来人啦?好快。” “没认真,只是些前哨,影卫很快处理好了,春节本就戒严。” “喔,麻烦了。” “后悔吗?消息一出,这些都只是时间问题了。” “大少爷,你后悔吗?切城一战,你名声算是烂了。” “不犹豫,不后悔。” “那你问个鸡毛。” 我大笑几声。 电话那边也传来笑声。 我笑的很洒脱,对面则是陪笑的很无奈。 在我有意转换话题下,我们聊起来好几段年少的往事。话题围绕爱德华这个落魄贵族,我这根死不掉的搅屎棍,以及科西切外强中干的下三路调子,又兜了几个愉快的圈子。 可惜现在是非常时期,很多事情都不能说的太明白。 害我言辞之间像个泼皮无赖地痞流氓。 已经洗完澡出来穿好睡衣的小陈身上冒着热气,略带嫌弃的躺在我那张懒人沙发上喝着我们刚才从便利店里买二赠一草莓牛奶,随意在电视节目中跳来跳去。 “吵死了。” 还是没忍住,她转过头,不耐烦对我比了个口型。 正合我意。 我心领神会比了个手势,套上毛绒拖鞋就表示为了不打搅她休息,自己要出去继续和这帮难兄难弟回忆往昔峥嵘岁月。 “等一下。” 背后声音陡然响起,我浑身一颤,整一个僵在玄关。 电话那边也登时一片死寂,只听闻呼吸声。 结果是,一件带着酒臭味的毛绒外套在空中画出一条优雅的弧线,盖在我的头顶。 唉,能在我身上注意到这种多余的事,也是陈晖洁才有的天赋。 “……谢了。” “谢什么?” 电话那头不解风情。 “不是同你讲!” 我恶狠狠骂。 说起来这事也属实是被逼无奈。友人的遗孤,去年和一直抚养她的舅舅舅妈闹了矛盾,连带工作的事也黄了,现在正无家可归。 她半夜带着行李跑过来,身后跟着一堆老鼠小混混,一双双绿色眼睛在黑暗中争先亮着,我这门开也不是,关也不是。 倒是这妮子不讲究,一头扎进来,现在才过几天居然鸠占鹊巢了。 可惜我真的很喜欢那张懒人沙发,已经好久不能躺了。 “唉……这事说起来,我本不该多嘴。” “那就把嘴闭上。” “……” 对面那头居然真的就闭嘴了。 搞得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为了甩开心中的不安,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敷衍解释:“放心吧,我可是从头到尾看着她们姐妹长大的,在我心里她们只是一直需要照顾的后辈。” “我知道。” “那你……” “可她看你不是。” “……不会吧。” 我感觉摸着终端的手指一阵僵硬,彷佛手上的终端随时都会掉落,但我还是尽力维持冷静,继续在路灯间移动。 说起长生种,大炎从来都是避讳莫深。 但偏偏世上聚集长生种最多的就是大炎。 为了追求长生不老,巩固统治,炎氏一族也使出了各种手段。 这么多年下来,龙族的预期寿命确实在稳步上升,但子孙后代却往往个顶个的短命。 不仅仅是天灾和疾病,还有愈演愈烈的内部矛盾。 要我说:“此事古难全。” 自从知道陈晖洁已成感染者后,她舅就一门心思开始笼络罗德岛。甚至还安排她做中间人,让她刷好感,一门心思替孩子布后招。 就差没拉扯着那个老猞猁明说自己打的什么算盘。 结果这一趟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世道变了,我也不得不变。”魏彦吾淡淡说。 “话是这么说。”我仰头看向天边的明月:“但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那孩子才不会选你们铺好的路。” 我说完后,魏彦吾“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夏阿宁。” “嗯?” “我觉得,已经是时候了。” “你就说吧,我看着办。” “这一趟不归路,就让她去吧。” “你舍得?” “我必须舍得。” 我重新推开家门时,电视已经冷了。 少女均匀的呼吸声表示她睡得很熟。 诗怀雅送给她的毛毯,其貌不扬但是抵得上我这栋公寓的毯子,将少女娇小的身体整一个包裹。 就好像,一如既往。 第9章 任务与离别 “所以,杀手和经纪人之间通常是怎么联系的?暗号?密码?” “随你喜欢。” “?” “我是说,电话、通讯、论坛留言,暗号,只要能传递过来,都可以,我们没有什么保密条例,也不会像公众人物那样躲躲藏藏有偶像包袱,只要你喜欢,你甚至可以和我在这里大声密谋。在这种场合,其他人只会觉得我们正进行一次单纯的约会。” “啊?” 小陈看起来理解了,又好像没理解。 餐厅里,穿着晚礼服的陈晖洁切着并不全熟的牛排。 在我提到约会二字时,她握住餐刀的手突然加重力气,耳根边一直萦绕的淡粉瞬间退散下去。 说起来,这期间她偶尔会从刀叉间偷瞄我,以那种小孩子间玩闹般的眼神,令我有种摸不着头脑的诧异感。 要说,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请客,但以那种担心我付不起钱的眼神反复刺激人还是太超过了。 多信赖穷鬼一点,至少。 “严格意义上,能雇佣的起顶级杀手的人,自身也得支付的起相应代价。”我挺直腰板,用相当理所应当的语气:“基于杀手的三大法则。” 餐间,我开始向小陈科普杀手的三大法则,以及杀手应该具备的职业道德。 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如果没办法理解杀手这种职业的存在意义,是无法凭借一腔热血继续下去的。 弄不好她终有一天会闹脾气而离经叛道。 我不意外,也不会主动阻止。 因为既然是规则,自然就有破坏规则的人。 但比较诡异的事实是,杀手都不是正常人,但被这么多非常分子认同并遵守的法则,自然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这一行干的越久,便愈发会理解三大法则的必要性。 “杀手下了班之后就不是杀手,而是普通人这点,希望你不要忘记才好。” 餐厅里,此刻正坐在我对面的朝歌将他赤手空拳打死目标的事,以炫耀的口吻反复强调细节向我述说了一遍,似乎是希望能得到我的认可。 于是我认命的点点头。 “能做到这种地步,除了那个人,也只有你了。” 此话一出,我突然感觉对面餐盘上刀有些迟钝。 “‘那个人’是谁?” 很敏锐。 “不重要,他已经退休了。” 不回答。 是我不想回答。 唯独不想自卖自夸。 “你的身上,缠满了,业障。”杀手午夜。 此话一出,时间仿佛暂停了几秒。 “那是什么?”我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如果可以,希望你尽可能不要碰目标以外的人。你要记得,杀手跟杀人犯不一样,你别不收钱就自己动手制造尸体。” “不会”午夜自信满满。 就差没有拍胸脯保证。 不收钱就乱杀人,那是行外人干的事。 不过做了一次事,收了一百块钱,午夜已经气势十足到像是行家。 这下更像是带学徒了。 迟迟没有将切好的肉块送进嘴里,因为我突然没有胃口。 看着落地窗下的车水马龙,我默默将黑色的档案袋推过去。 “这次的目标资料都在纸袋里。”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我也在这里交付了一个绝密的纸袋。 换言之我犯了杀手经纪的大忌,即在同一个地方交付目标资料。 听我这么说,穿着晚礼服的陈略微松了一口气,面容都柔和下来,但仅仅是一瞬。因为下一秒她脸上又满是那种不满意的嘴角朝下。 要我说,女人的脸比六月的天气还难以捉摸。 “是任务啊。”她叹了口气,感慨。 “是任务呢。”我没理解,所以只能重复。 毫无纪念价值,作为杀手的陈晖洁第一单。 第10章 简单与困难 瓷盘中的肉只剩下了骨。 雪茄被点燃,又熄灭。 台前幕后若即若离的钢琴声。 我看着落地玻璃窗外,一只落单的云兽在人行道上登登登跳着。 小陈缓缓拆开纸袋。 十几张彩色照片,有人有物,有远景有近照。 照片后面简单写了拍摄时间和地点,几乎来自于全泰拉大陆各个角落。 毫无规律可言。 但只要多看几遍,凭借作为前警察的侦探能力,要发现端倪还是如同喝水般自然。 “喀兰贸易?” 女性清脆的声音,像是怀有什么苦恼般回响着。 这些照片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有喀兰贸易的图标。 喀兰贸易公司,近年来崛起的势头很足,虽然他们几乎只出口谢拉格地区的土特产,但胜在可靠和稳定,明面上看起来是相当无害且具有合作潜力的商业伙伴。 但背地里,其现任领导人恩希欧迪斯一直借着贸易进口新式武器,同时向外输出亲兵进行训练,武装私人军队,已经形成了初具规模的武装部队。 对于一直自诩远离大陆纷争独自安好的谢拉格其他家族而言,完全是降维打击。 “雇主希望你能潜入蔓珠院,去杀死一位知道太多的修士。”我维持面无表情,尝试把自己完全抽离,只是单纯扮演杀手经纪的角色:“这位修士曾经随喀兰贸易云游四方,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秘密,有人花钱买他的命。” “如何潜入那个地方,你在做事之前,最好计划一下。” “干嘛?除了那条铁路线,还能怎么进去?爬山吗?” “闹不好。” 这是个冷笑话,考虑到我联系好的绊子。 所以我朝她笑了一下。 小陈怔住了。 哼。她扬起眼珠注视我。 大意是“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太简单了。”我说。 不能太简单。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夜晚。 只是时间隔了三个月。 脚下的人群密密麻麻,来来回回移动。 “太简单了。”午夜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不简单。” 十几张彩色照片,照片后面都写上了简单的目标资料。 姓名,身高体重,相貌特征,过去的学经历,之类之类的。 “……” “这个女人现在在哪里,雇主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你得先找到她。” 午夜的目标是一个偷了大哥钱跑路的女人,对方不仅要做事,还追加砍手。 纸袋里的照片大多数是自拍,鲜少出现室外环境,能给的信息相当少。 任务的难点在于如何找到那个偷钱跑路的女人。 表面上,似乎是很适合小陈的单子。 可惜这种事当然是没办法让小陈去做的,各种意义上会失败。偏偏我手底下杂七杂八的人正满世界忙着杂七杂八的单,只剩下这个一腔热情离经叛道的新人。 在我联系他之前,他正在死去的上一个目标家鸠占鹊巢,和尸体待在一起度过第七个夜晚。 室内的空气清新剂混合尸体腐烂的臭味,让我失去了第三百四十七号影子。 “这种事情不是变态是做不出来的。” “你和他简直天生一对。” 没等我反驳,三百四十七号从我手中夺走了龙门币,从墙跳到屋顶,再从屋顶跳到变电箱,三秒之内消失在了我的感知之中。 看他的背影我就知道,这辈子我们绝无可能再见。 第11章 阳谋 龙门今年的春天很短。 明明还不到五月,感觉就好像已经跑到夏天一样。气温节节攀升,一些大型商场已经开始换季促销。 我也是在这个时刻见到了整个泰拉大陆史诗级遗产争夺战的其中一方继承人—— 的代理。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总免不了接触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士。从上到下从长到幼,关于他们那些不太光彩的小故事,光是写书都能连载个十年八年,可惜说多了马上就会被发现千篇一律,卖不出价。 包括不限于这种表面上温吞有理,背地里花花肠子却特别多的继承人,的代理。 理所当然的,他一上来那套漫长而无用的寒暄话,我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总之,找出来杀了就没问题了。” 我总结陈词。 长生不老,老套掉牙。 活了近百年,病了几十年,全靠科技与狠活吊着命的皇帝还是忍不住。许多人因此动了歪心思。但毕竟摸爬滚打这么久,老炎帝也不是随意可以欺骗的傻子,那些行走江湖的骗子,最后统统该杀的杀,该埋的埋。 直到自称从大陆中央,世界最高点,自称聆听过神谕的修士到来。 借着修铁路期间,表面上进行技术交流,炎帝暗中塞了不少人想要进谢拉格打听,但都无例外空手而归。 正所谓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 统治当地许久的三大家族在一致对外这件事上至少是一致的。 结果就是,反而使老皇帝对那位传教修士更加言听计从。 人在溺水的时候,能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可惜。 什么情报都刺探了个遍后,他唯独忘了直截了当问那边的长老,蔓珠院到底有没有这位号称掌握长生不老术的修士。 不知从哪里得到情报的老大,早就识破却刻意隐瞒的老二,看起来完全潜心侍奉无事发生的老五。 三兄弟唯一保持着同样的默契正是表面和睦,一齐等待他们的老父亲去世。 说到底就是—— “啊,什么跟什么。” 读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底下的椅子也跟着我一起嘎吱作响。 现在有理由买那个骗子人头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只要他所谓的长生不老术的秘密浮出水面,整个大炎都要来一场大地震。 这个单子,躺在悬赏榜最顶端,已经好一阵子了。 说起来,我不是拿到这张单子的第一个杀手经纪。 据我所知在我之前至少有两个杀手经纪尝试过这张烫的要命的大单,理由不外乎想要背后惊人的利益,以及搭上大炎权贵这条线。 可惜。 太烫了。 实在太烫,不只是杀手,最后连带那些经纪人都被烫到人间蒸发。 最后只有老魏。 老魏跟我说,这件事只有小陈能办。 只有她去办。 哪怕搞砸也无所谓,就是要彻底办砸才好。 只有这样,她才能从这场争斗中彻底抽身。 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来。 “顺便也断了干杀手的念想。”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好。”魏点头。 在答案脱口而出之时,有种异常急速滑过我理智。 说到底,出尔反尔不是我的风格。 但是现在的我不得不承认,今时不同往日,我希望那个人能肆意的以陈晖洁的风格继续她的理想。 小孩子过家家也好,全力以赴甘之如饴也罢。 她应该去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享受或成功或失败带来的喜悦与辛酸。 无与伦比的人。 哪怕不是站在我这边的。 第12章 经纪人日常 所有干杀手的人,至少都还有普通人的一面,体内寄宿着某种形态的日常生活。 不要小看“日常生活”。 日常生活支撑了许多人类的精神内在,稳定牢固了某种很重要、不让人发疯的东西。它们令许多人因此恍惚老板的阴阳怪气乖顺上班,令许多人不由自主顺着固定的路线上下学,催眠许多人跟早已没有感觉的另一半同床共枕。 让很多人彻底麻木自己的平庸和无能。 除了我。 在乌萨斯的奎宁,除了呼呼大睡的几个小时,完全没有真正稳定下来的时刻。 “除了你以外的所有种族,都可以当成被杀掉的目标。” 毕竟这就是利刃计划的核心。 原则上没有错,但怎么想怎么怪。 为什么唯独是我。 怀抱着疑问,度过了麻木杀人的日常。 但在心里,有某些东西正在崩溃,或早已荡然无存。 这天下午,我一如往常,借着倒垃圾的机会,处理掉了几个来自隔壁的影子。 一如往常的试探,一如往常的废物。 一如往常的,我听见了那个声音。 “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我停止动作,四处张望声音的来源……明明方才我还在熟悉的小巷,走几步就能推开公寓的大门——我准备了很多间住所,每一次都能保证自己能最快时间回到家。 “你还能回到哪里?” 意识冻结了。 我的目光牢牢钉在那人身上无法移开,除此之外连移动脚趾这种多余动作都做不到。 伫立在小巷入口的人影——正是如此脱离常轨。 在漆黑的暗影中,那家伙一身白袍。 夜色的漆黑与白色的外袍活脱像见了鬼,视觉冲击感强烈到让人哑然失声。 不止,无比违和的东西不仅是那身医生袍。 在左胸口上用红色字迹篆刻的方块字,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文字。 那是—— “**精神康复中心”。 我满身冷汗从另一端爬出,夜晚的黑暗如刀锋般异常寒冷。 要说是噩梦,的确是场噩梦。 毕竟我的夜晚总是这样断断续续。 偏偏我现在十分清醒,所以咬牙切齿。 “*龙门脏话*,你这混账——!” 没有回音。 只有某人异常的笑脸在脑海中沉浮。 自从小陈出发前往谢拉格后,我便有些心神不宁。即使是在本该安稳睡眠的途中,也会像刚才那样从梦中惊醒。 说到底,是因为我极度厌恶我自己。 在邻居口中,我待人礼貌,有求必应。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不仅仅是因为背地里从事杀手的日常伪装,更是为了维持那种在悬崖峭壁之人的不安全感。 由于这个缘故,就算有人依赖着我,我也很难打从心底亲切地应对。 这是我给自己的安全装置。 硬要说的话,陈晖洁便是冲破这层安全结界的怪物。 没错,真的很麻烦。 ——窗外的路灯下闪过一道人影。 我一时大意,耳边又一次回想起那悲哀的过往。 ——人影的举动有些形迹可疑。 事后想想,为什么当时…… 我会感到如此狂暴的兴奋,以至于冲出安全屋,尾随在他之后? 第13章 断片 阳光刺眼。 终端的震动毫无保留狂暴的掀翻了睡眠,坐起来的时候,我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啤酒瓶子。 玻璃和水泥地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让旁边弯腰收拾垃圾的老伯痛心疾首看了我一眼。 虽说关于“为什么会从公园长椅上醒来”这种小事我毫无头绪,但仔细想想归根结底还是可能性太多。 无论是喝酒喝醉了,半夜散步跑累了还是搭讪美女失败了。最终都有导致我不回家睡觉的可能性。 毕竟这么多年都已经散漫出习惯了。 过去几个月,和小陈住在一起为了维持体面强行伪装,如今也毫无再坚持的意义。 而后吵醒我睡眠的终端又响了。 同样的来电,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第三百四十八号。 暗影的另一边连接着新人。 “所以,又怎么了?” 我装作无辜弱弱发问,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怪自己没有把午夜交给七培育,而是草率当了甩手掌柜。 介于午夜急迫上岗,而我手头暂时无人可用。 和大部分新人一样,刚刚成为杀手的午夜还不晓得自己能成为哪一种杀手。 在明白答案前,有些工作至少要由经纪人承担一部分。 坏就坏在我不是这种人。 做不了一点。 根本没办法。 “从下次开始,联络中我都会尽可能精简用词,见面这种事也能省则省。至于详细的目标资料,跟单主附带的特殊要求,如果我有,我都会通过暗号传递,当然如果没有,就是我也不知道,你得自己想办法。当然,你关心的报酬问题我也会按时打到匿名账户里。一开始是定金,方便你做事,事成之后则是尾款。” “那个女人……我该怎么找到她?” “你可以找影子。”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当了甩手掌柜,丢给午夜一串数字:“有问题,试着和你的搭档一起解决,解决不了再联系我。” “当然,我也不保证解决。”我顿了一下,补充道:“再没有练习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独当一面的杀手。” “哇喔!那这是我们新的联络地点吗?”他眼神闪闪发亮。 明明只是普通的联络号码,甚至不是联络我的专线,却被午夜捧出绝世珍宝的感觉。 要我说,这就是刚入职的年轻人的通病,多做两单病就好了。 “只是普通的电话号码。” 我站起来准备结账,但转念又意识到坐在对面的人并非是小陈。 该死的。 侍女已经热情洋溢包抄过来,我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掏钱放在账单上递过去。 “再没有下次了。” 我想我的脸一定很丑。 反观午夜咧开嘴,露出了整整十二颗大白牙。 好吧,事到如今虽然没办法喜欢上佛爷的接班人,但我仍尽量维持经纪人的义务。 “我不希望我的人惹事,也不喜欢我的人出事。记得三大法则和职业道德,切实把手上的工作完成。其余的,你该怎么样就怎样。”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杀一些比较厉害的人?” 我白了他一眼。 现实又不是写小说,哪有那么多精彩刺激。 事实上,我低估了午夜的惹事精程度。 离我第三次被狠狠打脸只差这一通闹醒电话。 第14章 片段 “所以,又怎么了?” “我不要干了。” “你说什么?糟糕,我这里的信号好像不太好。” 我高举着终端,按下挂机键。 拾荒的大爷看不下去了,朝我脚边吐了口唾沫星子,拖着蛇皮袋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 骂骂咧咧。 然后终端又开始震动。 虽然频率没有改变,却让我充分感受到汗流浃背的紧迫感。 第九次震动后,我接通了电话,却迟迟没有开口。 对面也不说话,用难以忍受的沉默对抗。 有所求的人注定要输。 “对不住啊,桂栗。” “你说啥?信号不好。” “抱歉,对不起,实在是对不住啊。我知道那家伙很难对付我不该把人推给你但我也是被逼无奈,唉,你的前任他跑路太快午夜联系不上人我就只能把你推过去了。” “哼,看在你能记得住我名字的份上……” 在三百四十八号影子的描述中,午夜是个运气好到爆棚的疯子。 第一个事件就意外的离谱。 光天化日下,过分繁忙的交通路口。 突然失控的无人驾驶汽车,车头在无知无觉中对准了午夜。 “但他就好像提前预知危险一般,膝盖急速紧绷,小腿肌肉抽动,整个人全力往上一跳,在半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最后稳稳落地。” “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是说,一台失控的计程车闯了红灯,他原本是要死的。” “喔,原来如此,所以他没死成你很失望?” “……*龙门脏话*。”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 如果刚才那一出可以用巧合来形容,那么接下来的故事便是纯粹的没事找事。 为了锻炼空手搏斗技术,他一开始也是咨询过三百四十八号的。 “你怎么做?” “卖给他20g的空手道学习视频。” 很好。 但也让午夜的疯狂初见端倪。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理解范围。 确切的说是影子的理解范围。 在对着视频跟练了一周后,午夜就很自然的开始了实战训练。 也许根本算不上练习。 晚上九点,龙门下城区高级中学,头发五颜六色的高中生。 有的岔开腿站着,有的坐在公共栏杆上甩脚,有的无视路人蹲在地砖上。 制服都还没换下,他们就人手一根烟,大声聊着今晚团战上分的具体计划,聊着路过的美女颜值够几分,吹嘘谁和谁认识帮派大佬。 虽然算不上龙门的未来,偏偏在自甘堕落的时候遇到了积极向上想要训练的午夜。 “他口中念念有词,实际上一直在数那群孩子们的个数。”三百四十八号说。 被不明人士指指点点的不可一世的高中生,不约而同,用生涩且不爽的眼神看他。 “扑街啊,哪里的?” 一、二、三、四、五……他装模作样数着。 “喂喂?喂!你点个头!在问你啊!” 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他的手指终于停下。没了。 “虽然只有十三个,但是也还行吧,你们就一起上吧!”午夜说。 “哈?” 每个高中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透过监控偷窥的三百四十八号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心,我不会打死你们。”只有午夜露出那种招牌一般欠扁的笑容,摆出视频里教学的起手式,一边说:“毕竟不收钱就杀人,不专业。” “他这样说着,笑着,把所有人干趴下。”三百四十八号说。 “哈哈,看来他有把我的话放心上呢。” 难崩,我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感慨手底下多了个奇葩。 可惜对面的三百四十八号冷哼一声,告诉我这个故事到这里才刚刚开始。 第15章 转角 历时一分三十三秒的大乱斗,在午夜摸着满脸鼻血下结束。 一打十三。 一开始,还是战战兢兢半生不熟的空手道。 开掌,闪避,肘击。 很快,这些就已经被忘记。 中段正拳也好,手刀、冲顶膝、横踢,通通还给教学视频。 每一拳都在召唤身体最原始的求生本能,每一踢都感受着肾上腺素给精神带来的巨大刺激。 虽然运气很差,但面对不要命的杀手,那些高中生的下场已经注定。 午夜不仅将人家的小团伙揍了一个七七八八,还像个真正的恶霸那样抢走了学生口袋里的零钱,顺便放了狠话。 “明天这个时候,我一样会在这里,你们尽管带人来报仇哈。” 他走之前,居然还学着电视机里那种街头混混,补了其中一个爬不起来的高中生一脚。 “好穷哦你,明天记得多带点零钱,我有大用处。” 第二天,同样时间,同样地点。 十三个高中生每个人手中都多了点东西。棒球棍、柳条或小刀,以及非得杀死对方才能解口恶气的滔天愤怒。 午夜没有怂,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 此时此刻,他的嘴上叼着用高中生的零花钱在小卖部买的罐装凉茶,手里捧着小吃摊上的鳞丸,身体晃呀晃。 靠近些后,午夜用来插丸子的竹签在半空中点了点,正好还是十三人。 不多不少。 “这么爱面子?”午夜满脸写着失望:“还是没朋友?” 其中一个高中生上前一步,宣战布告:“昨天我们有个兄弟,被你打伤眼,要做手术,即便如此视力也很难恢复成之前了,他才十七岁,这次……” “哦,所以换人上场?” 对方没说完,或者说午夜压根懒得等人说完就插嘴。 午夜注意到一个特别高大的乌萨斯族出现在人群中。 远超高中生应有的体型,接近两米的身高,宛如一只巨大的棕熊。 如果大炎也玩骑士特别锦标赛,那他一定有更多发挥空间。 “为了他的眼睛,我们会让你……” “我说,”再次打断宣战布告,午夜大大咧咧跨过楚河汉界,跑到那群高中生混混面前,抓起昨天穿得最好的那个问:“你今天带了多少钱?” 好像他关心的只有这件事。 于是十三个高中生,分不清是谁喊了第一声打,一起冲了上去。 “哦,这次他赢了吗?”我问。 “他不仅赢了,还赢的比昨天更快。”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他依旧没有掌握空手道。 也不需要。 事实上,午夜作为一个格斗天才,已经在两次街头斗殴中领会到格斗的精髓,招式正在逐渐自成一派。 倒在地上的高中生,只能任由被他掏走零用钱。 顺便预约了明晚的进贡数额。 “那个啥,你,明天一定要多带点钱来,不要忘了。” 往后走了几步,午夜还是忍不住回到案发现场,用校服里的笔在高中生手心写下“明天多带钱”这五个大字。 “格斗天才?” 我用脚碾了一下滚到脚边的易拉罐,往半空中踢出一道直线,精准命中街道对面,企鹅垃圾桶的大嘴巴。 说起来这样造型的垃圾桶,前几年因为大帝的粉丝闹得很凶,已经被官方弃用很久了。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 难怪会一直打不到车。 一旦接受现实,就只能继续徒步往下城区走,顺便听着耳边三百四十八号相当具有故事性的抱怨。 接下来第三天,不要命的时间和地点。 离校门口五百米的废弃工地,烂尾楼已经封顶,但仍有不少建筑废料零散在地。 午夜对面的人数已经远超昨天两倍,大部分都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看面相就知道年纪已经不是高中生,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打手,每一个看起来都身经百战。 “感情这下子人家把整个下城区的混混喊来了,他做得好啊。” 昨晚我能在街头一觉睡到天亮,有他一份功。 “啧,疯子。” 虽然电话另一边骂的很小声,但我就是听见了。 我无所谓,倒也不必如此给我面子,因为我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太喜欢那小子。 这一次,几十个凶神恶煞的混混,每一个手中都拿着家伙,除了球棍铁棒等常规道具,也有之前整合运动和伪装成整合运动的部队遗留下来的没有标志的装备。 他们很有默契的分了一部分人戴上面巾,唯独留了少数几个裸着脸。 看样子大伙应该已经抽了签决定推谁出去顶包了。 远远的,午夜就看见了预约地点的阵仗,却还是闲庭信步走近。 “那么多人,还带着武器,真是牛逼哄哄啊。”他笑。 “街上少了个流浪汉,那帮条子也不会在意。”带头的也笑。 顺便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他看起来是真嚣张,会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啊。” 其中一个完全不把矮了自己半个头的午夜看在眼里,扭头对着旁边的同伴说。 “管他呢,那帮烦人的条子一直拦着,都大半年没见血了。”拿着刀的混混狞笑,回头朝其他人大声吼:“都看见了啊!这家伙自己过来送死的!” 已经铺垫了那么些台词,看来那帮人压根不舍得午夜走。 但那天的午夜也不是赤手空拳。 两桶汽油,一只打火机,以及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源石技艺。 细沙随风而散。 一触即发。 刺鼻的气味让所有人面面相觑,手中的家伙瞬间有点不称头。 “放心,只要快点叫救护车的话,应该就只是普通烫伤。” 午夜点头大笑,扔下了火机。 暴涨的火光中,又叫又跳的混混们朝午夜乱刀砍去。 刀光。 火光。 皮肤焦灼的气味。 血管炸裂的腥气。 他抢下刀,夺走棍,被刀砍,被棍揍。 在监控录像下起舞,乐此不疲。 结果是,整个下城区的混混最近通通绝了迹。 结果是,一身朋克服装,一看就不是正经警察,实际上却是一个超级正经警察的星sir,在转角的尽头依靠着那辆雷姆必拓出品,必属精品的公路摩托,在尽头朝我挥手。 她那头油亮的绿色长发,比旁边的绿化带还抢眼。 “哟,好久不见,夏哥。” 第16章 近卫局半日游 录音笔开开关关,我放下快要没电的终端。 “有充电器吗?” 隔壁坐着,半边脸高肿的大叔自抱成一团,像坨腌菜。 对面正在吵架的两夫妻,互相掐着脖子说要同归于尽。 被手铐拴在铁栅栏上,已经是熟客的扒手,注意到我的眼神,晃着亮闪闪的手铐在另一边给我打了个招呼。 “哟,阿宁哥,吃了吗?” “吃了,你呢?”我咧嘴笑。 他旁边,身上有纹身的小弟,躺在临时收容的冷板凳上,不屑哼了一声,进而翻了个身面对墙壁。 论环境,这里确实有点吵闹,不适合召唤睡眠。 “有充电器吗?没电了呀靓仔!” 这一回我卯足力气,有种不借到就要撒泼打滚的气势。 “……?”负责记笔录的丰蹄小哥愣了一下,然后自暴自弃用文件册敲击着桌子:“怎么又是你?” “没错,是我。”我绕开他,自顾自将终端插上电源,顺便瞟了一眼笔筒里密密麻麻的理智合成药剂:“没有上次我送的进口药,你库存这么快就消耗殆尽了吗?工作强度很给力啊小老弟,龙门近卫局没你要关停啊。” “求求你别说了。” 总是负责笔录的丰蹄小哥用手捂住脸,嘴角抽搐,但我却笑了出来。 呃,其实我从进门起和门卫大爷打招呼时就是笑容满面。 见到是我,秃头的老王也熟络的打招呼,一边按下电动栅栏的开关一边让我赶紧进去。他没问我这次是犯了什么事,只是兴冲冲要我下次来再给他带一下上次那个从乌萨斯进口过来的雪茄。 我当然说好。 “这次是什么事?” 龙门初夏的梅雨季,一入夜就开始下雨。 可以被领走的小猫小狗都已经走的七七八八,点着源石灯的近卫局,两团黑眼圈比天生的还浓的丰蹄小哥,以及睡醒又睡去,睡去又睡醒的我。 “还能有什么事?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呗?” 无论是街口算命还是买菜阿姨,还是东边街道办三婶家的媳妇晚餐吃了多少个南瓜,我统统都—— “不清楚,不知道,没看见。” 星熊坐在我对面,面前是一碗热干面。 让小领导晚餐吃这个,看来近卫局经费不足已久。 据说,昨天夜里,就在我酒后休眠的附近,发生了一起命案。还没上新闻,但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了。 尸体完全看不出外伤,受害人像是被突然夺走生命力,然后撒手人寰。 “因为走的太平静,尸体往往都是很久以后才被发现。” 加之最近总是下雨,因此靠案发现场来推测凶手的难度无异于瞎蒙。 直到现在,近卫局依旧没有掌握凶手的身份,甚至连犯罪动机也不清楚。被害者之间没有共通点,全都是深夜外出时遇害。 加之,这是陈sir离开近卫局后第一起连环杀人案,所以近卫局从上到下都高度紧张。 原来如此,这也是刚才审讯大厅热闹非凡的原因。 理清了一切,我深深替丰蹄小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也不容易。” “是啊……不过,明明是我在审问你啊夏阿宁!”反应过来的丰蹄小哥没好气地回我。 “唉,你这……算了,你先休息去吧。” 星熊说着站起来,一边示意我在笔录末尾签字。 她难得一脸严肃,但兜兜转转还是对我露出笑容。 星熊说要开车送我回家,我也不推辞一屁股坐了上去。 “不过,你真的没看到任何人吗?夏哥。” “确实没看见。” 她从后视镜里打量我的表情,但我也瞪着眼和镜子里的她对视。 我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至少我不愿在这种事上说谎。 第17章 宣泄 通常,人无法决定该怎么活着。 自然,也无法猜到自己会怎么死去。 守株待兔,是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做事方法。 有去无回的单,关键点往往在于“时间”。 我坐在家庭餐厅,点了一份汉堡肉盖浇饭,儿童套餐。 坐在我对面,已经入行三个月的杀手午夜正在研究儿童套餐上附赠的识字图书。 为了凑齐所有种类,这几个月里我们已经在这见面了整整五回。 要我说,想出这种营销手段的家伙就该被人摁住脑袋埋进汉堡肉盖浇饭里。 五次,午夜接到了不少适合新手的单子。 但用他自己的话而言,穷极无聊,聊胜于无。 他杀死了一个即将退休的黑道小老大,在那栋充满恐惧与黑暗过往的小别墅中悠闲自在度过了两天。就跟第一次一样,睡死者的床,借用死者的食物。 一个写小说迟迟没有进展在家啃老的尼特,那人脖子很细,弱到不需要使用任何技巧,午夜就能把脖子扭断。 顺便一提,午夜很喜欢那些摆在书架旁边的手办,甚至顺手送了我一个。 是陈晖洁念初中时热播的动画角色。但我没有兴趣,也不可能拿去送人。 一个整天喝酒闹事的赌狗,由家人亲自监督。 还有将感冒传染给客人的妈妈桑,总是任凭自家宠物在豪车上尿尿并且遛狗不拴绳的主人。 总结来说,所有人都死得非常不值。 “夏哥,我已经快发疯了。” 明明只是用餐刀切割汉堡肉,对面却给我一种正在分尸的错觉。 窜入鼻孔的气味不是黑胡椒和冷冻合成肉加热再加热的臭味,而是另一种更加浓稠腥气,令我脊背发凉。 “……是吗?” 好巧,其实我也是。 在这种郊外空无一人的家庭餐厅吃儿童套餐的日子,被漂亮的兼职女高中生店员用眼神凌迟的日子,时不时要忍受影子抱怨的日子。 疯了。 “你给我的工作太简单了,真的,让我忍不住产生一些错觉。” “什么错觉?” “太简单的杀人,让我觉得自己不像杀手,像个杀人犯。” 午夜一边咀嚼一边说话。 “杀了人还赖着不走,有时还要顺点财产,不像杀人犯,像神经病。”我说。 沉默。 这点倒是难以否认。 根本没法否认。 只不过,人生有很多只不过。 “……夏哥,我要怎么证明我自己才行?像最近热门新闻上‘寂灭’那样吗?” “什么寂灭?”我怔了一下,问。 “就是那个,很帅的那个,神不知鬼不觉在雨夜无差别杀人的连环杀人犯,您真的不知道吗?还是说他是同事?”没等我否认,午夜就一个劲兀自激动起来,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我都懂,职业道德——你就偷偷告诉我,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 见鬼了这又不是小孩子传悄悄话。 好在我还没有完全被绕晕过去,并且记得几个月前星熊找到我那次传唤调查。 但我很确定手底下没有取这种代号的杀手。 “不是,不可能是。因为这种无差别杀人方式,根本无法被视作职业杀手,甚至连连环杀人犯都算不上。” 我重复了自己的结论。 “只是单纯的宣泄罢了。” 第18章 生者通行 “夏哥,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我很行?” “等。” “夏哥,你要不要看看我每天都是怎么出生入死的自我训练?我……” “等。” 为了快点结束对话,我直接一个打断。 那些录像,早在他叫影子录制的时候,就自动往我邮箱中塞了一份。 绝无夸张,是多看一眼人都会爆炸的程度。 家庭餐厅眼看就要打烊。 又是一个雨夜,风刮起一阵泥土的腥味。 扪心自问,午夜的诉求我是清楚的。 只是,金牌榜这玩意,归根结底就是不知道谁发明出来pua杀手的东西,我是决计不会让手底下的杀手为了争头牌乱来的。 就算是出来卖也要有分寸。 有的经纪人非常保护手底下的杀手,太艰难的单子不接,雇主可信度不高的不接,总之就是要避免一切一去不回的可能。 有的经纪人则标榜什么单都接,只要价格合适有利可图,则使命必达——反正天底下没有不会死的人。 想也知道,后者向雇主开价一定比前者高。 但我只会介于两者之间,接我觉得能做到的单子。 太多杀手在特别困难的目标面前,一个接着一个以生命为代价清账。 不值,不配。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是有现成的对象吗,等你打败那个叫什么……寂寞的家伙,你就可以不必再等。”我随口敷衍。 眼神却一直游离在那滚烫的视线之外。 与之相对,午夜脸上浮现出满意的表情。 “是吗?一言为定啊夏哥!你就等着看我大展身手吧!” 我没有回。 倒是午夜,兴致勃勃一头冲进雨里,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我抬眼望天,决定就此随他去,一直等到雨停后才踏上回家的路。 头顶的夜空一片斑驳,布满缝隙的云和月光彼此兜兜转转。 许多龙门近卫局的熟面孔都在街上巡逻,为了避免上一次的场景再现,我刻意选择了人少的泥泞小道,被雨打湿的路面反射路灯的光芒,偶尔让眼前有一闪而过的刺痛。 说起来,连这种地方都是霓虹灯牌。 真实繁华的过分。 明明二十几年前还全都是木棍搭的塑料棚,连个正经商店都没有。偏偏有个路边摊上的鳞丸十分美味,连带一起烹饪的配菜味道也是一绝。 好几次加班到半夜,我和维茨都能碰上老林老魏几个。 就在我这样感慨时,头顶上传来轻轨的行驶声。 车轮轰隆隆的转动,可以听出列车正在接近。眼前横穿楼栋的桥梁,应该是供列车行驶而非供人行走。 ——但我在那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人影。 列车穿行而过,大概是末班车。 与刚才响彻天灵盖的隆隆巨响而言,此刻桥洞下方安静到诡异。 像是被全龙门的灯光所厌恶一般,这里闭塞的宛如塞满棉花的狭窄木箱。 我继续往前,肺叶中积塞着干涩的冷风。 在肆意生长的黑暗之中,失去一切生命力的死物摆放得宛如一件雕塑。 安静,祥和。 只是仅仅充斥漆黑的死亡。 光线从破旧的立柱与建筑垃圾间漏进来,照在死者身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微妙的光晕。 ——越来越熟练了。 这是我的第一感想。 我吞了吞口水,终于发现自己口渴的厉害,简直是口干舌燥。 在无光的阴影角落,我沉默的一遍遍注视着尸体。 仿佛只有这些瞬间,我才能强烈感受到自己活着。 第19章 双头蛇 时速四十,车上广播开着。 “新闻快报!今天早上七点,城桥北站附近废弃大楼内发现一具无名男性尸体,现场由一位一般路过的林姓热心市民首先报警。警方接警后迅速赶往现场进行勘察,确认死者为成年男性,年龄大约在30岁左右。警方初步判断,尸体已死亡数小时,尸体表面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或致命痕迹。” “注意,现在发布紧急协查令,今天早上七点三十分,针对一系列离奇命案,凶手至今身份不明,且案件性质极其恶劣,近卫局已将其列为最高优先级案件。此次协查令旨在呼吁社会各界、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相关线索,协助案件尽快取得突破。” 这台出租车,已经在市区里绕啊绕,绕了十几分钟。 司机颇有深意地从后视镜里注视着我。 “……截至目前,这五起连环杀人案均发生在龙门市的不同地点。死者的身份、年龄和性别呈现随机分布,案件没有特定的目标群体。多数受害者是在夜间遇害,且所有尸体均无明显外伤,现场也未发现明显的搏斗痕迹,作案手法极其隐蔽……” “……凶手作案动机不明,不排除寻仇,或是政治性目的随机杀人,龙门近卫局已会同相关部门及国际犯罪专家……” “凶手可能具有高度的反侦察能力和特殊作案技巧,推测其行动极其迅速且小心谨慎。案件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与不安,局方正加紧排查可疑人员,并呼吁市民提高警惕,避免在夜间或偏僻区域单独活动。” 听起来相当不妙。 一同不妙的还有不断飙升的计价器和我的钱包。 “……” 我受不了,真的。 “十四天了,那个人,还是没去见阎王。”司机微笑:“不仅如此,前几天我还在街上碰见他,揽着两个女人,身后三五个小弟。” “春晖路。” 计程车头往左。 ……还没动手吗?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明明,那个男人一向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 这次“反常”让我的胸口有点被堵塞。 介于两者之间的我,向来不会给底下杀手超出能力之外的“大单”。 但,可能有超出能力之外的事情发生。 恰到好处,司机用手指点了点收音机。 此刻车头向右,新闻里与车程,在城市中兜兜转转。 我快速翻阅记忆。 关于昨晚那个模糊的人影。 上一次邮箱联络的暗号。 夜晚,尸体,模糊不清的细节,以及,近卫局的谈话。 以及星熊那句“你真的没看见任何人吗”。 “出事了。”我说。 “是出事了。” “……少废话。” 我摸啊摸,编辑了一段筹码,从后面将终端递过去。 没有停车,司机再次从后视镜里淡淡一瞥,点点头。 价格没有争议。 “有人在猎杀杀手。”司机握住方向盘,淡淡地说。 “啊。” 这倒是完全没有想过的展开。 “作案手法?” “我识破不来。” “你识破不来?” 我焦躁地咬紧牙关。 不用看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表情。 “……佛爷?” “所以这里开始是你的工作……你来搞定。” 司机莞尔,继续开他的出租车。 在龙门市里绕啊绕。 第20章 杀孽 又是从街上醒来的早晨。 某些懒散的店家橱窗上还沾着年中大减价的标语。 天气很好,以冬季而言有点太热,以秋天而言有点冷。 这一次,我选择走大马路回家。 对我来说,是绝对的心血来潮。 我茫然走在早已看腻的大楼之间,没多久就身后就有一团肉掉下来的声音。 很少有人有机会这样听见骨骼折断的咔嚓声,所以周围马上像盐掉进热锅炸开。 红色在柏油路面上流淌扩散,残骸中保有原型的部分,是一头长长的黑发,表皮上破碎的结晶,和血肉模糊的遗容。 破碎的结晶像玻璃一般,反射沿街霓虹灯牌的光芒。 令我想起那些夹在图书馆辞典中旧标本书签。 鬼使神差,我蹲下来,拾起了那枚滚落到脚边的源石碎片。 在触碰它的瞬间,仿佛认识那个人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见鬼。 某种意义上真的见鬼。 我松开手,源石结晶瞬间破碎成粉末随风而逝,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梦境终究只能回归现实。 当我忽略聚集过来的人群迈开步伐,有个人已经默默跟了上来。 经营了龙门半个地下黑恶势力的老林,被推出台来。 “刚刚好像是有个人跳楼自杀吧。” “是啊,好像是。” 我含糊回答。 老实说,刚才那段突然出现的记忆,令我的思绪多少有些混乱。 我认得那个人。 自然也认得凶手。 “阿宁,这样不对吧?”长眉毛,老到缩成一个团的老鼠亲手泡了壶玉观音。 “还好。”我接过热茶,吹啊吹。 “做事而已,没必要弄得那么惨吧?”老林皱眉。 “舸瑞,这事不能全怪在我们头上,实话说,我也不想,只是——人在江湖。” 我不心痛,毕竟早已习惯用冷静的表情说着违心之论。 “阿宁,别太过独断专行。独断专行,这话我前不久也用来劝过大少爷,晖洁有她自己的路。” “道理我都懂……我也有我自己的算盘。” 不管我潜意识里告诫自己这里面有多少危险,要我不护着底下的杀手,办不到。 “她说想跟着我干,我也同意了。” “我多少猜到你的想法,你自觉对不住故人,几十年如一日对她照顾有加。可现在时局动荡,你放养疯子,徒增杀孽,总有一天要出大事,找不到凶手,很多人也会晓得你。” 独听起来像是威胁。 但我知道老林语气里没有威胁的意思,毕竟他说的都是实话。 是再实在不过的道理。 活在暗处的蟑螂,走到台前来是什么下场? “我懂。” “你懂,可是不停手?” “不停手,但我会记得你今天特意跑过来找我喝茶。”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我会劝那疯子收敛点,也会劝雇主不要有太多奇怪的要求。” “……” 林舸瑞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不知道是从哪里习来的坏习惯,他本就得了白内障,这下应该看不清我才是。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最应该保护的,是你自己。” 老林的低语来得突然,我居然一下子没有听很清楚。 “你说什么?” “我在说你白活了一大把岁月,却没怎么长脑子。” 真是过分啊。 但我居然没有反驳。 在我们之间,飘起淡淡的茶烟。 茶喝完了。 老友的警告也收到了,吧。 第21章 梦境之一 家门口发生了凶杀案。 但是说实话,我的记忆依然不甚清楚。 或者说比平常更加模糊,也不一定。 接连从不同老友那收到数次警告后,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行动起来。 可惜,我在这种需要逻辑推理的事情上完全没有办法。要不然也不会导致这本日记大部分时间像神经病在不着边际的唠唠叨叨。 那晚,我在简单吃过外卖后记忆就开始模糊不清。 依稀记得连银发的外卖小哥都看出我的不对劲,对视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我们进行了必要的交流,但内容已经理所当然不太清楚。 不过,如果将不清晰的记忆串联起来,就可以想象到昨晚我大概做了什么。 首先是正常点外卖,吃饭,然后晚餐后的散步。 地上都是血。 嗅着血腥味前进是久经训练后身体的本能。 通向下城区的阶梯上方,石板台阶歪七扭八,在宛如小孩子兴致下的简笔画制造的临时通道下,猩红的涓涓细流由上而下,散发出从未见到的优雅。 再一低头,所有的血腥味都凭空消失,只剩下脚边一具完整的尸体。 没有外伤。 什么伤口都没有。 问题就出在这一点。 眼前,那具尸体的眼睛正死死瞪着我。 是认识的人。 虽然并不是经常的合作伙伴,但我很确定自己认识这张脸。 因为死者是个杀手。 毫无征兆,邻居大婶开始低头往旁边的水沟呕吐。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种地方相互撞见,但细想的话也不应该有太多疑问,毕竟她进货时常会赶时间抄近路,新鲜的蔬菜需要凌晨就起来人肉运输,甚至连这条几乎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径都是她偶然透露给我的。 “……阿宁?是你……吗?” 邻居大婶试着在呕吐间隙发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说到底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已经开始混乱了。 难不成自己真的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杀了人?还前后数次?见鬼的怎么可能?还是说科西切已经开始暗戳戳影响我的决定? 虽然那天我是心甘情愿接纳了那样的怪物,那是因为我有自信决定权始终会在我手上。可是,为何最近我的记忆总是变得模糊?甚至在接触到源石时还能看见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不,不是我。” 只是路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下意识回过头向黑暗里的阴影辩解,却发现那里什么人也没有。紧接着,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重拳迎面击打到一般,连带着视线开始晕眩,所有东西都重叠着再到模糊不清。 可是,后来我回到家里,杀人现场是在几天后才被报道出来,甚至新闻里也没有人提到我曾在现场。 这么说来,一切更像是一场梦,因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包庇的。 一个买菜时都不忍缺斤少两的大婶不可能包庇连环杀手。 哪怕我似乎在上次整合运动的袭击中出手救下了她从逃难队伍走散的家人。 然而,还是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这是一场针对我们的阴谋。 第22章 深陷其中 “听说你和陈sir正在同居?” 听到星熊的话,我喉咙口的折耳根口味凉茶完全喷了出去。 与仓惶的我不同,坐在对面的人凭借灵敏度完美躲过了这波攻击。 我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否认,眼神慌乱朝周边张望。幸好这次问询的地点被放在了商圈的一家咖啡厅,周围车水马龙,应该没有人在意刚才那句胡言乱语。 话说回来,距离上次记忆模糊,发现尸体的时间已经过了快小半个月,直到现在星熊才按捺不住跑来实在是令我有些惊讶。 “夏哥,现在方便吗?” 几乎是我午睡醒来的同一时间,外面便传来敲门和星熊礼貌的问候。 于是我又理所当然多了一个蹭吃蹭喝的机会。 出乎意料,在我坐上她的小摩托准备近卫局半日游时,我被载着来到了路边的咖啡厅。 “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试着刺探一下,而对面的鬼族无言地睁大双眼。 “这可不是什么秘密啊夏哥(装傻这招可没用了),只有你们自己以为瞒的很好。” 好吧。 说起来小陈出发去“避难”已经三个多月了,龙门热死人不偿命的夏天也快到末尾,周遭的晚风还有丝凉意。 仔细想来,这段时间我动用一切手段隐藏她的踪迹,并推出那个可疑的愣头青出去挡枪,会传出这种谣言也不奇怪。 “纯纯谣言,你可别毁人清白。刚刚你也看见了,晖洁可没住在我那啊。” “居然是我误会了。”星熊很淡定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可刚刚站在门口的时候,你家玄关那双印有年度优秀警司赏的拖鞋我以前只在陈公寓里见过呢。” “啥?” 我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抬眼一看才发现,星熊粗犷的脸上正满是坏心眼的笑容。 “会被我这种审讯方式诓骗,夏哥你也是深陷其中了。” “况且,”她脸上滑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陈sir可不会轻易让不熟悉的家伙直呼她的名字。” 逮住你的狐狸尾巴了——这笑容仿佛这么说。 汗流浃背了。 事实上就算没有玄关那双拖鞋,我那几秒的迟疑也足够暴露自己的立场。 果然,和警察相处,真是片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这事?”我不服气。 “切城事件后,你们现在可是重点观察对象。”说到这件事星熊略微收起笑意,低头点击着无线传呼机。 这种警用多功能传呼机小陈也有,具备传呼机基本功能的同时,定位、录音都可,属实是外出办案必备。 对哦,现在的我具备充分的作案嫌疑。 “不过,陈sir就算了,你是什么时候和她看对眼的。”她歪头问。 “你还是星熊对吧?龙门近卫局特别督查组警司,我都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所以你到底喜欢她哪里?”星熊毫无顾忌追问。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坐在我面前的是诗怀雅或者橘子精小姐。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 就像老魏一直唠叨的,陈晖洁总是很要强。 这种要强使得她总是义无反顾,因此几乎随时随地都会卷入到风波中,让人根本没办法把注意力从她身上完全移开。 “这是秘密。” 话一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愧是被陈sir暗恋这么多年的男人啊。” 星熊哈哈大笑,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也多出一份不易察觉的坚定。 “我甚至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位阿姨会替你隐瞒了。” 第23章 摧毁 “我甚至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位阿姨会替你隐瞒了。” 此话一出,刚才还温热的气氛像冷掉的茶水一样让我胃部一缩。 夕阳的余辉太过赤红,以至于我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这一瞬间,模糊不清的记忆被证实确实是发生的现实。 也是,梦境总要回归现实。 “没想到你还是说出来了,你是准备逮捕我吗?”我问。 “我是警察,抓人是要讲证据的。”面对我的追问,星熊依旧是那副淡定到不像鬼族的样子,轻描淡写:“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不需要回答。” “十月二十号晚上,你,在现场。”直捣重点。 “你认识受害人。”步步紧逼。 “但你只是碰巧人在那里。” 却都是事实。 我开始不安了。 但我依旧遵守着最开始的“约定”,维持沉默,一言不发。 充满负能量的静默,跟烧炭自杀没什么两样。 在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我咬紧了牙关。 好在这样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 “好!我的调查结束。” 星熊笑嘻嘻的合上调查手册,就好像随手记录了今天吃过什么东西那样随意。 “我很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哦,警官你要这样放过我吗?”这种展开让我忍不住提醒。 “没什么放不放的,你没有做。” “即使我自己承认了我可能做了?” 嗯,对面这位点点头。 “那位大婶,她说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接下来,在星熊的二次转述中,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自我。 最先开始注意到我这个人,是因为搬家之后总要大致排除一下周围的危险因素。 包括不限于戴着墨镜装瞎,实际上在偷窥的算命先生,传了三代的鳞丸铺子,谁家可能有源石病,谁家阿嫲小心眼。 “那边那位呢?” “搞外贸的年轻人,除了钱好讲话滴很,你家有需要搭把手可以找他。” 星熊单手撑住下巴,眯着眼看我:“知道大婶的原话是什么吗?‘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但总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寂寞的孩子。但毋庸置疑是个好孩子。’” “————” 不,不是这样。 但,我暂时没有想好要用什么话语来反驳。 “大婶她,明明是被问询杀人现场相关的事,却花了几个小时来夸你。” 包括不限于各种微不足道,连我自己都忘却到脑后的小事。 在她的描述中,我简直比天上的明月还要皎洁无瑕,是个完美无缺的存在。 不只是大婶,甚至是龙门里每一个认识我的家伙,对那些家伙而言,相信我是理所当然的。 全心全意信赖我这位邻居,相信我的无辜清白,甚至不惜做了过分容易被看穿的伪证。 “虽然那孩子总叮嘱我们家要保密,但整合运动那次,阿宁救过我们一家人的命。” “所以我们会一直相信他。” 这番话成了最后一击。 纯粹的信任,充满无法想象的力量,暴力拆下了我卖弄小聪明的伪装。 这一瞬间,我仿佛终于理解了自己对晖洁的喜欢是从何而来。 理解了谈话最开始时的问题。 和他人产生连接,是多么令人幸福又绝望的事情。 能够和别人一起相互信任着前进的世界应该很轻松,我却不晓得那是何物。 我一定不能知晓这种感觉。 已经在不知不觉拥有这些存在的我,越是珍惜,就越是绝望。 我很确定,失去这些的瞬间,名为绝望的情绪能将我完全摧毁。 “所以告诉我这些,你是准备要做什么?”我冷淡问。 第24章 一意孤行 “不是要干什么,只是单纯的告诉你。” 暴躁的挠了挠脑袋,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面前的鬼族叹了口气道:“被溺爱到这种程度,还要一意孤行,身边的人也太悲哀了。” ——当天夜晚。 絮乱的流云宛如我的内心。 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我迟迟在阴暗的街道上徘徊。 虽然知道自己的烟瘾很大,但我在今晚才知道,自己可以一口气干掉三包烟。 可惜哪怕干掉三包烟的时间过去,对于龙门大多数上城区的年轻人而言,夜生活也才刚刚开始,酒吧里的生意很清淡,对找人开房的年轻人而言这种气氛很差劲,但对于喝酒聊天的客人却很舒服,至少不用扯着嗓子讲话。 此刻坐在我对面的依然是那个新来的麻烦精,佛爷的继承人(自称),立志要做金牌榜榜首的男人。 顺便一提,他现在已经金牌榜上有名。 有些时候,杀手只要完成一两个别人做不来的任务,就足够一跃而上。 据说上个月有个一流的远距离杀手收了单,预计在某个大厦顶楼来一发刻蚀弹杀掉某个黑道老大,却因为委托人早一步被老大干掉漏了风,导致那杀手不仅没成功,还被老大手下的打手埋伏围攻受了重伤,从此没了消息。 “死了?” “杀手在活着的时候就没什么人关心,更何况死。”我按掉烟头。 “哈哈,我懂了。” 闹不懂的脑回路,和星熊找我说的没头没尾的话一样。 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只有这点我是清楚确定的。 借着他人的手杀人,和自己杀人到底有什么本质区别呢,我不清楚。 ——场景转换。 料到还会有杀手找上门来的黑老大只要出门周围就全是人,整个帮派也进入全面戒严状态。 “早!非哥!” 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躬身,为口中的非哥拉开大门。 高瘦个子的非哥不搭腔,只是用眼神带了带,身后还鱼贯跟着一大群人。 他一进餐厅,所经之处所有人都站起来,或高或低声问好。 “非哥早”、“非哥安好”、“非哥您早”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一坐下,所有人才坐下。 他一动筷,所有人才吃饭。 这次的话题,毫无疑问,还是产业归属问题。 解决了几个杀手,这几天早饭的气氛都特别不一样,大家都不敢抬头,只是沉默扒拉着餐食,生怕一不小心对视到不该对视的家伙,招来一通没有具体原因的毒打。 只有混入其中,坐在不起眼地方吃饭的午夜心情愉悦,摆弄刀叉。 “我说非哥,是不是真的要把那块地分给觉络。” 离得最近,所以最先开口的眼镜男面无表情。 “非哥说要给,自然就是给!”人高马大,但却在餐桌中段的乌萨斯男人大声说:“总之我支持非哥的一切决定。” 他眼神热烈,看向坐在眼镜男对面的黎博利。 那人点点头,表示感谢。显然就是对话中的觉络。 “哇擦,还支持一切决定,支持觉络。”满口黄牙的沃尔珀咧开嘴,不屑道:“你这么喜欢捧人臭脚,怎么不和他上床?” “干你娘!怎么说话呢!” 盘子,摔了出去。 非哥皱眉,放下刀叉。 所有人吃饭的动作理所当然停了。 “非哥说要给觉络自然会给觉络,可非哥很多事都没说清楚。”光头脑袋的丰蹄拍了拍头顶,啪啪啪一阵响:“论资历,大家都差不多,论功绩,在座的各位哪个没陪非哥出生入死,我就不相信非哥不会秉公处理,随随便便把最肥的一块地给觉络!是吧非哥!” 非哥用餐巾擦了擦嘴,看都没看光头一眼,好像根本听不出来他话里有话。 倒是周围,立刻有几道眼神射向光头,似乎在示意他话里话外的造次。 气氛一度凝重,只有角落里午夜不甘心偷偷扒了一口饭。 擦了擦嘴,又一口。 不能浪费。 第25章 洗牌 就算脑袋已经高悬榜首,黑社会就是黑社会。 从科西切统治时期开始,龙门派系便又多又杂。斧头帮的小弟街上一抓一大把,人多势众;林舸瑞带领的势力与政坛关系根深蒂固;阎王大爹麾下的情义门无情无义,做事够绝够横,原本是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坏就坏在出现了第四股势力。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时势造英雄。这从尚蜀而来的第四股势力有钱有人,不知不觉就笼络了一帮乌烟瘴气。 切城事件魏彦吾自以为刮骨疗毒,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好在似乎没有人知道,这非哥的势力也快要穷途末路。 衰极必盛,盛极必衰。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按资排辈或许巩固人心,但有人更以为,不拘一格才能笼络人才。 “我想非哥不会不清楚大家的立场。” 眼镜男再度开口。 这话精牵头搭线,众人索性乐得清闲。 “非哥,大家都知道家父溘然长逝后你少年临危受命,甚是不易,这些年哥几个敬你服你,是真的敬你服你,无论是什么时候,遇到什么危机,大家都一个鼻孔出气,绝无二心是吧?”眼镜男淡淡道:“可我们都知道那块地意味着什么,我们不愿,也不认,自己的衷心和赤城,因为您一句话,就随随便便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非哥是非哥,别人是别人,就算今天接下这盘口的是我,我也没脸接,也不敢接。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各个角落里的大佬都竖起耳朵。 “因为根本没有位置可接!”丝毫没有顾及非哥眼神中的不悦,眼镜男继续说到:“说句实在话,我们跟着非哥您,从来都不是为了那些荣华富贵,而是敬重非哥您这个人啊!” 这话实在很牛。既大大捧了非哥一下,留了面子,又为大家争取了事情的回转余地,大家纷纷点头称赞,连喜怒不形色的非哥都收了几分嗔怒,多了两分暖色。 只有觉络那一派面色难看。 “说得好!我们敬重的的确是非哥的商业才华和为人。”黄牙的沃尔珀顺势而为。 “我就说,非哥你想退便退,剩下的我们会自己看着办。”光头脑袋也推一把。 “……”觉络两眼一翻,面上甚是不屑。 “非哥,您怎么看?”还是眼镜男收尾,这群人保不齐除了非白就他智商最高。 怎么看? 非哥将冷茶随手一泼。 餐厅气氛一顿。 “接班嘛……各凭实力,可以。” 大家竖耳倾听。 只有一个人正弯腰系紧鞋带。 “要你们和和气气,似乎也办不到,我谁啊?是吧,一个经营茶铺几十年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非哥笑了笑,视线扫过每一张脸:“不过,集团有集团的规矩,这规矩也不是我一个人定下来的,是从祖上传下来的。我膝下无一儿半女,你们要斗,便得照着规矩规规矩矩!” 听到这,除了觉络,每个人脸上都生动起来。 “非哥英明!不愧是非哥!” “放心吧非哥!我们一定照着规矩把集团发扬光大!” “非哥要是这么说,我们心里便分明。” 非白点点头,这面子确实拿到了。 连带着餐厅角落里暗起的骚动也被头桌忽略九分。 “但是,只有一个条件。” 非哥给自己再续上一杯。 大家瞬间安静下来。 硕大的餐厅尾部,不知为何响起警报器的鸣叫。 “一年,我只能等一年。” 第26章 轮回 下雨了,这场意料之外的大雨,让空气中瞬间充满泥土的气味。 轰隆。 照亮一切的闪电,将巨大的落地窗窗框映射在非哥晦暗不明的脸上。 轰隆。 轰隆。 轰隆。 越来越大的雷声,像是开玩笑般接近这座餐厅。 大概是太过夸张的声音触动了报警器,整个餐厅被笼罩在嘈杂的安静中—— “一年,我只等待一年。” 非哥表情严肃,说:“一年之后如果在座的各位还争不出个结果,我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指定继承人接手集团,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这句话的结尾没有“大家同意吗”或“大家意向如何”。 没有空间,没有暧昧。 于是围着非哥的圆桌上每个人只有猛点头的份,如同倒蒜。 非哥伸出手,拳骨敲了敲桌子。 三声。 所有头头跟着伸手,在餐桌边缘敲了三下,象征结誓。 有违誓言者三生三世不得好死。 “那么,我在此先祝大家……” 非哥笑着站起来,大家也跟着站起来。 轰隆! 这声震耳欲聋的雷响大到不可思议,快速冲破耳膜,连带天花板的吊灯都摇晃。 所有人呆呆往门的方向一看。 飞速坏掉的门板,精准砸中非哥,门口全是小弟们的尸体碎块,灰烟弥漫。 “非白?有人买你的命。” 一头恶魔样的黑影从层层灰烟中冲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非哥。 离奇的巨变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每个上桌的小老大都回不过神来,眼神直愣愣看着自己的神被黑影砸中,洞穿。 非哥睁大眼睛。 恶魔也睁大眼睛。 四目相接。 直到血液炸开在碎裂的水泥墙断面上。 再次申明,我不相信命运。 放眼整个泰拉,有理由买非哥人头的,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 只要非哥一出手,整个大炎的商业版图就要大地震。 光是说非哥自己拥有绝对控股权的数舟茶庄吧。 当年数舟茶庄老庄主在尚蜀百货不明不白身受重伤丧命,外头都传说是竞争对手买凶杀人。头七当天,非白指挥一众小弟,到竞争对手的商铺上大肆屠戮,出了一口恶气。随后更是以老庄主“秘密培养的继承人”名头出席股权大会,配合继承文书,盘下了数舟茶庄的经营控制权。 那一天,没有人不为老庄主和少庄主十年如一日卧薪尝胆动容。 往后几十年,非白让所有人见识到了自己在经营商业和小弟上的头脑和才华,将数舟集团彻底发扬光大,整个泰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物换星移。 黑白通吃,手眼通天,非白却仍然想要更多。 比如,某位活了近百年的炎氏正病入膏肓。 比如,某个皇室血脉正藏在龙门。 比如,散养在外的私生子,为何不能接替皇位? 只要胆子足够大,什么不能复制呢? 成功了,千古留名,失败了,半截入土的他本身也损失不大。 坏就坏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个肥一点的商人,一个大一点的混混,妄图染指皇权更替,此消息一出,简直引来哄堂大笑。 “他怎么敢?” 问题是:“他要是真敢?”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唯杀道之,只有请没有利益纠纷的杀手,想办法摸过去宰了非白。 第27章 不死的札拉克 这张单子,躺在杀手经纪人的圈子里,有好一阵子了。 而我,可不是拿到这张单子的第一个杀手经纪。在我之前已经有两个杀手经纪先后接下又退掉这张烫的要命的阎王帖,无非是就算输面也要守着手底下辛苦栽培的杀手性命。 “完全看不见成功的几率。” “如果你和底下杀手有仇,倒是能毫无顾忌。” 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再接单就有些不礼貌。 只有我,只有我手底下“恰巧”来了个疯子。 也只有我有私心,必须排除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于是,只有我第六次找到那家餐厅,吃了最后一顿儿童套餐。 再有,就不礼貌了。 “我要怎么才能证明我自己?” “你真的不会死?” “真的。” “那你可以点开链接,自己看着办。” “终于!” “若能回来,以后你就……不必等。” 罕见的,这一天里,除了没完没了的雷雨,就是循环滚动的新闻。 也许现实事件比新闻报道中还要离奇。 新闻不断更新又更新,加油又添醋,改动又修正。 到了晚上,近卫局才确定,单枪匹马闯入集团地盘,杀了非白的凶手只有一个人。 札拉克男,单枪匹马,从正面突破,并全身而退。 虽然他背了一大袋烈性炸药,配合响雷掩人耳目,但谁也不能说他卑鄙。 透过监视画面可知,炸药在那男人手中扔来扔去,不仅精准炸烂墙壁强行开路,也将那些负责通风报信的小弟精准送上西天,无论是速度和精度都十分惊人。 不晓得具体发生什么事,只晓得要争个输赢的集团乱作一团你砍我我砍你,最后竟让札拉克硬生生炸开一条退路。 谁都不能说他卑鄙。 绝对无法说他卑鄙。 因为他只有区区一个人。 只这一天,区区一个人,掠夺了所有龙门媒体的头条和时报。 只这一天,一个无名的通缉犯,已跟金牌榜上名声最亮最令近卫局头疼的几位,分庭抗礼。 “你那个来路不明,真是干的惊天动地。” “托您的福。” 举杯示意,我刻意回避墙上的电视新闻。 “据说他在鬼子安排的安全屋,用小刀挖子弹,绣花针缝伤口,还痛到昏倒。” “……” 嗯哼。 炸裂的大楼,还在半冒青烟。 转播车塞满了一半画面,剩下的画面则拉满黄色警戒线。 我用手指沾着冷凝水在桌面上圈圈勾勾,直到画面中出现满屏的麦克风。 政府官员轮流在镜头面前支支吾吾,直到诗怀雅看不下去,伸出虎爪抢走麦克风和镜头。 闪闪发光的人。 就算道歉也是闪闪发光。 “……总之,我作为局长,代表近卫局向各位市民保证,一定会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 大言不惭。 明明半年前,才刚刚接下这个位置。 “哇,这样都没死?”暗处的某人朝杯口哈着气冷笑。 “这样也没死。”我翻了个白眼,也笑了出来。 今天,星期五。 从此每个杀手都知道——不死的札拉克。 第28章 除非源石病从泰拉消失 从星期五开始龙门就一直在下雨。 在雨声中,我度过了一个百无聊赖的周末。 疯子很好用。 好用到他一个人就足够承包这段时间我手上全部的工作,让我和其他杀手几乎处于断绝联络的状态。 就像此时此刻,终端震动。 恰到好处,又是那个疯子。 “嗯。”我接起来。 “夏哥,我想再去杀个集团头目什么的。” 张口就来。 “你想太多了。” “一定还有很多人需要把他们都杀了吧?我都可以,价钱好商量。我估摸着不是还有个姓林的家业很大?” “听着,没人下这种单。” 手,开始抖了。 “所以说,我又要开始等了吗?” 对面听起来相当压抑。 “不做事的时候,就学着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 我举着终端,翻了个身。 “我已经睡醒了,夏哥,刚醒来,刚好想杀个人。” “……” “我睡了好几天,每天醒来都是陌生的天花板,我很害怕,害怕被人遗忘。”对面的声音愈发高昂,甚至能让人想到他脖子上青筋暴露的样子:“佛爷时常念叨,时间紧迫,现在我也是一样,我们没有时间了!杀手的青春期很快就会过去,你作为杀手经纪,首要目标难道不是令我扬名立万吗?” 见鬼的扬名立万。 我瞪着白眼看天花板上的吊灯。 这个神经病,为什么他不能死? “听好,整个龙门现在都在戒严,近卫局甚至巴不得你能自投罗网,你最好……” “把我交出去也可以啊夏哥!让他们自投罗网!”对面的声音一下子恢复了活力:“看我把他们统统都干掉,这样谁都不会质疑我的作为杀手的含金量了。” “现在也没人质疑你作为杀手的含金量。”我撑开手扶住脑袋:“听着,最近龙门里还混进来一个专猎杀手的歹徒,就是你提到过的那个……寂寞?寂灭?唉,无所谓了。这事只在我们圈子里传播,如果你实在闲的没事干,你就好好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 没有立马回答,对面先是传来玻璃炸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不像人能发出的欢呼声。紧跟着大概有很多东西因为对方情绪太激动先后爆裂摔飞。 我闭上眼睛,感觉天灵盖隐约作痛。 “嘿嘿嘿嘿好啊好啊。” “先说好,如果你不行,我不负责收尸,请‘清洁工’的费用也要从你冥纸里扣。” “行了夏哥,哈哈哈,我简直迫不及待呢!” 在挂电话之前,我突然有了一个非问不可的问题。 “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找份正经工作?单纯找个便利店打零工,或者送外卖什么的也不行?”我的语气有些控制不住的严肃,要知道我绝对是圈子里少数几个异常随和的杀手经纪之一:“我给你的钱不算少了吧?为什么不拿去过点普通人的生活呢?租个小房子,或者干脆买下来,就算你没有身份证明,影子的造假技术也是足够应对。” “夏哥……” “你还记得,我正式成为杀手之前,你和我聊过关于‘退休’的事吗?” 何止记得,除了陈晖洁我现在最记得的就是你这小比崽子。 “你猜我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什么时候?” “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源石病从这泰拉上彻底消失,所有人思想互通!” 对面传来恶狠狠的毒笑:“要不然,我就会一直干下去!” 挂断电话。 我开始认真思考,摆脱噩梦的方法。 第29章 复盘 或许高手真的都有第六感。 一连好几个月,杀手猎人都没有再动手。 接了我的单没有完成,那个疯子也不得已跟着偃旗息鼓。 “毕竟不收钱就杀人很不专业。” 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愕然而止。 虽然该死的人还是得死,只是每个该死的人都得到了善解人意的死法。 一颗子弹。 一刀了结。 一拳毙命。 或睡梦中溘然长逝。 或无声无息间人间蒸发。 没有人以诡异的姿态毫无伤痕死在龙门的某个角落,身上毫无痕迹。 亦没有人,被源石技艺反复轰穿,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肉,碎骨与肉泥,被软组织强行堆砌在一起。 整个龙门又开始沉浸在安详平静的幸福中,迎接初冬的第一场雪。 我难得也万幸度过了久违的日常生活。 像过去那样在乌萨斯和龙门之间来回跑贸易,顺带看望已经退休的旧友,控诉一下我的悲惨遭遇。 事先声明,连垃圾话都不多的我绝对不是个爱诉苦的人。 可我还是忍不住找了以前手底下最顶尖的杀手七出来,有些话不吐不快。 “屁嘞,全世界都知道前段时间黑道的单子都被你垄断了,赚那么大,你明明很高兴。” “有命挣钱没命花,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七俯视着不剩几个气泡的碳酸饮料,眼角笑到渗出眼泪:“嘻,我一把老骨头现在连徒弟都不带了,你说我要不要。” 就这样。 难怪今天,七的神情除了摆烂,还带了点微不可见的忧伤。 “还是说点让人意外的事吧。”七终于开口。 我碾灭了手中的烟。 “最近,我带出去的几个徒弟也死了大半。” “怎么?”我微微皱眉。 “你不会没听说过,谢拉格,雪山之巅,传教士,藏有长生不老秘密的信物,事关大炎王朝更替,接单的人没有百个也有七八十。” 话才出口,似是有些后悔,七的眼神有些漂移。 吧台上正在清洁酒杯的侍从动作停滞了零点几秒,然后很快恢复正常。 “……” 我该怎么说? 不仅听说过,还派了新人过去。 我既希望她快点回来,又怕她很快就回来。 于是我只能假装想了想,模棱两可道:“你知道,我一向不爱凑热闹。” “……也是。” 七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我不愿说就不会说。 于是我们继续开始各种穷极无聊的废话。 “前不久,我手下也死了个杀手。” “谁?”七皱了皱眉。 “你不会听说过,没什么来头的小人物。” 话一出口,就感觉胸口被堵住了。 籍籍无名的佛爷努力半生,磨炼技艺,无非是想要扬名立万。 “他本名叫半佛。”我装作若无其事:“上了年纪才跟着我干,我都叫他佛爷。” “佛爷怎么死的?” “不知道。” “不知道?” “没有外伤,邻居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深吸了一口气,吐着烟雾说:“我宁愿他就是寿终正寝。” “你怀疑有鬼?”七无意识用手指敲了敲玻璃杯:“杀手猎人?” “时间不对。”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感觉到什么。” “……不太想去那个地方。” “……也是。” 七没有安慰我,那是废话中的废话。 两个人,各自做着穷极无聊的事。 一个人默默清点玻璃杯中碳酸饮料的气泡个数,一口未动,却怎么也得不到正确答案。另一个人掐着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来回拨弄冷掉的烟灰。 百无聊赖。 这种时候越容易沉溺,越容易想太多。 甚至连我都开始迟疑,所谓藏有长生之秘的信物,到底是早有预谋的捏造,还是确有其实的道具。 第30章 藏于视线之内的问题与答案 夜深后雪似乎停了。 外面的世界更冷了些,玻璃窗上凝结了厚厚一层冷雾,不断滴落。 酒吧里谈好价格的男女已经走空,只剩下角落里几个酒鬼和三两桌牌友。 吵闹的很单调,单调的很安静。 “七,你觉得,当初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三大法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突然问,仿佛心里卡了一件事。 “应该,是保护我们自己吧。” 想都没想七便脱口而出。 从最强杀手退休后到幼师,这个问题他也拿去问过手底下的骄傲。 那个骄傲极其聪明,聪明到知道成为所谓的传说只会对自己不利,于是穷尽技艺地隐藏自己,毕业后,连授业恩师七都鲜少听过他的名字。 但只有杀手经纪的圈子,知道这家伙的靠谱程度。 任务完成度更是传说级别。 “怎么说?”我。 “法则一,不要爱上目标,也不能爱上委托人。”七慢条斯理开始解释:“你自己想想,有多少关于杀手的电影电视剧,有多少杀手就是因为爱上目标而坏事?最惨的状态还会害自己被杀。爱上委托人,就更扯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蠢到不能再蠢。” “目标还好,委托人部分有点牵强。” “那你呢?”七瞥了我一眼。 “我?我没有。”否定的时候,我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子。 像是中邪似的,脑海中闪现了一下那只麻烦龙的脸。 明明我们并不在此范围内,但一直以来的危机感此刻却破天荒得到了解释。 陈晖洁,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变了啊。”七眼神不自然飘到酒吧角落,小声嘀咕了一下,大概,然后回到正题:“法则二,接下的任务委托一定要完成,除非任务的目标是你自己。除非委托人想杀你,非必要情况下不能透露委托人的信息。要我说这点最重要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遵守这个规则是理所应当,就算是杀人买卖也得诚信经营。”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那些下单的人也不得好死。”我低沉着声音诅咒。 七点点头,表示同意。 大概是又想起了他那几个徒弟。 事实上技不如人死得其所,但情感上接受又是另一码事。 今晚的话题比积雪要沉重。 “法则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即便喝醉了,睡梦中,开车时,也得牢记。”七说着轻笑了一下嘲讽到:“这一点我们正在光明正大的违反呢。” “我说,经纪人和幼师可不是杀手。” “放弃吧,这年头可没有纯粹的退休可言,就算委托人只有那位小姐,你最近几次出手我可都是见证人。” “我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才动的手吗?” “你可以,但你不会。” 反驳的很平淡,却很有力量。 紧接着他笑眯眯道:“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手底下那个孩子被卷入阴谋被人算计,死了,你会不管不顾帮她报仇吗?” 我怔了一下。 会问这个问题,证明七已经知晓了我的弱点。 会被问这个问题,代表我快不能继续当一个杀手经纪。 在职业上堕入魔道,可在行为上更接近一个“人”。 “我换个问题吧。”七一口气干掉了玻璃杯里没气的碳酸饮料。 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他重新组织言语。 “你会逃避到什么时候?” 第31章 回归 总觉得已经走了蛮长的一段路,抬头看,前方已经是龙门传闻中的商业大街。 毫无规律可言,高度迥异的大楼错落有致,墙面倒是整齐铺着玻璃,现在正反射月光。 沿街的商店都已歇业,大概是因为杀人魔还未落网加上傍晚里曾下雪的缘故,街上鸦雀无声。 就像一座寂静、寒冷、荒芜的死城,充斥着疾病还是疾病。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任何人被好友突然问到这种夸张的问题,都会忍不住思维停滞。而我只是象征性的愣了一下,咧开嘴答复:“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源石病从泰拉消失,所有人的思维互通。” 思维停滞的后果,就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不断行走。连续行走了三个钟头,有点累了,但我就是不想停下来。 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有一半的机率思考关于自我的各种事。 “奎宁”是我,“夏阿宁”也是我。 在泰拉里,打从降生开始,我就是特别的存在。 不属于任何一个种族、没有任何特征,生存的目的只是为了推进源石计划,被周围人孤立,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这些并不会令我寂寞,因为我已经度过了太多次人生,以至于连寂寞这种感觉都被顺利融入日常中。 就像科西切所说,杀人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我被制造出来的目标。 只是不单纯是为了战争。 而是为了世界和平这种可笑的理由。 直到邂逅那个名叫陈晖洁的人为止。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啊,和别人陷入热恋之类的。 但单从认识了晖洁之后,我就变得异常奇怪。 “这种事情是错误的。” “要相信法律。”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很清楚,我只是融入了普通人在龙门的生活,并非生活在龙门的大家之中。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明明我不想知道。 被夸奖“毋庸置疑是个好孩子”之类的。 被小孩子抱住大腿依靠什么的。 被少女哭泣着感谢,拥抱,关心,触碰。 世界上还有那种我无法得到的温暖。 我很想要那些东西,想要豁出一切去交换,即使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将这一切毁灭。 是的。 无论找什么借口逃避,我都是为了完成源石计划而被投入的,泰拉世界初始的杀手。 然后,我现在必须被迫接受自己异常的事实。 前段时间不断发生的杀手连环死亡事件,我并不知情,主观上无冤无仇,我并没有理由去杀死那些人。 但我的视网膜却记住了这些事,我认识每一具尸体的脸,我记得自己总是站在杀人现场,凝视着他们露出微笑。 这一次,我甚至在现场被认识的邻居看见了。 已经眼见为实,邻居大婶也不愿意相信我是个杀人凶手,还昧着良心在星熊那里替我说了很多好话。 而星熊和诗怀雅,明明已经在新闻中那么大张旗鼓,却依旧没有将我就地正法。 这种异常的信任令我痛苦。 我很清楚,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梦境总要回归现实。 雨水不断滴落。 从头发的缝隙中分股流下。 雨声中和了夜色的黑暗和喧嚣。 虽然没有到倾盆大雨的程度,但也不算小。 如果再搭配上龙门初冬的气温,淋上半小时完全就是能让人失温的程度。 此时都不及,蓝发少女,沉重的喘息。 第32章 诀别书 雨没有停。 倒不如说越下越大。 商业区主干道,四车道的柏油马路完全浸泡在水里,每前进一步,积水就会没过脚踝。 狂风不断肆虐,仿佛要折断道路两边摇摇欲坠的路灯。 被雨滴击打出坑坑洼洼的积水下方,鲜红的血液快速扩散。 泥土的腥味,血的气味,少女的体香。 无机制的喘息,稀薄的体温,从身体下方有规律不断传递过来。 那双瞳孔,倒映着我无神的双眼。 越是对视,就越会感到自身的弱小和无能。 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那双炽热的瞳孔从黑暗中注视着。 异常敏锐的前近卫局长官,自信有能力从废品堆里重新拼出一切事件。 “——” 恐惧。 从噩梦中惊醒。 越过窗户看到外头的景物,擅长跟踪调查的少女伪装的天衣无缝。 想要苛责她再躲藏的隐秘一点,光是“借口”这种东西都没有办法找到。 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再藏身的高明一点。 为什么没有跟着我安排的任务走?难道不知道有很多人正在暗地里打着她血统的主意? 是太过天真吗?还是因为老陈一早逃跑的太快,以至于她并不理解皇位斗争的残酷? 不知道什么时候抛弃任务回到龙门,只为了监视我,确认传闻中的杀手猎人真面目。 开什么玩笑! 就你这样还算是杀手吗? 明明都要自身难保了,却还一门心思在意别人的事,根本无法理解。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察觉到她回到龙门的那个瞬间,我愤怒立即积攒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不自觉接下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单子。 回过神来就信箱里就已经多了好几个信封袋。 如果不是运气好手上刚好收了个疯子,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虽然内心不断有痛苦的声音呻吟着,但却完全没有好的应对方案。 为了摆脱这种状况,我开始夜不归宿。 虽然意识有时候会不知不觉溜走,但在夜游时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咖啡厅,甜品店,近卫局。 酒吧,商场,鳞丸摊贩,挤满上班族的电车。 假日午后的公园长椅,我坐着发呆,许愿池边的男男女女究竟有几对能走到最后? 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监视早就被我发现,要不然这样也太奇怪了。 是了,少女也许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东西,目睹过我使用源石技艺杀死科西切的样子,为什么还能像从前一样向我露出笑容呢? “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你终于发现我了,不,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追问,少女露出了古怪,像是欣慰般的笑容。 “今天雨下得很大呢。”没话找话的少女,微微踏着湿透的鞋子:“你还好吗?这么晚了,一个人站在原地那么久一动也不动。” “……” “真是的,还是选择继续无视我吗?”少女露出像是闹变扭般的表情:“气了快大半年了,你是小孩子吗?” “真是的,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像你这样。” 与之相对,最开始问题应有的回答,直接就被轻描淡写带过。 “为什么?” 但我不是那种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家伙。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你愿意,我会都说给你听……不管怎样,我相信你。” “……” 啊,居然用那种表情说相信我。 明明是该摆证据讲事实的时候,却基于感性选择相信我。 焦躁。 雨没有一丝一毫停下来的迹象。 我总算明白了。 陈晖洁,并非是为了验证我是凶手,而是全身心信赖,为了验证我不是凶手,才日以继夜的守在我身边。 无论我在龙门是多么异常的存在。 陈晖洁信赖着她认识的夏奎宁。 但是,我是什么时候被拉入“夹缝”中的呢? 就连是否处于现实也无法确认,就连自己也无法信任,却被如此多人无条件相信着。 到底要让人多么痛苦才会罢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这样……只会让我想杀了你。” 像是释放了什么东西一般,说完这句话,我随即朝着躲在暗处的少女动手。 第33章 夏的信物 “你这样……只会让我想杀了你。” 无法被看见的危机划过空气,少女猛然退后,偏头,拧身。 “……” 滴答。 滴答滴答。 温暖的物体溅在我身上。 温暖的物体顺着洁白的小臂掉落在冰冷的雨水中。 如此缺乏戒心的少女,令我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 手脚不停。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却来不及拔出赤霄的少女只能纵身一跃,尝试躲过我下一次攻击。 被逼到话都说不出来,还残留着幻想而不还手的陈晖洁手忙脚乱,开头几招就像是初学剑之人拿着武器胡乱抵抗。好在三招之后少女勉强找到节奏,使出赤霄剑法开始反击。 一时间,红光一闪,周围雨水都接连化作白雾,滋啦作响。 距离上次在切城,少女的武艺又有精进,但在我突然发难中只能节节败退。 一下,两下。直到脱力,赤霄从空中咻地飞出,远远落在人行道边缘的花坛上。 被凭空打落兵器,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少女眼神微动,咬住下唇,仿佛事不关己般冷静往后撤退。 呼吸虽乱,脚步尚稳。 不能让她就这样随便逃跑。 这样她一定还会再度想要靠近。 下定决心的瞬间,我已经将少女整个压制,两者的速度是人类与怪物的差距。 唰! 我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确认自己击中了少女的腿部。 雨中又多了一抹红。 无法抵挡重击的少女再也站立不住,仰面倒下。 “……呼,阿……宁……” 她的背部撞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半个身子瞬间湿透,发出沉重的呼喊。 眼睛虽然睁开,但少女的双眼却没有聚焦在任何事物上。 这是理所应当的。 为了让陈晖洁知难而退,我刻意将攻击集中在痛觉神经上,她现在应该痛到根本说不出话来,甚至晕倒。 不仅如此,我手上动作不停,一手钳制少女上半身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抵上她的咽喉。 就这样杀死她吧。 不要,我不想这么做。 因为两种完全矛盾的想法,让我迟迟没有办法一口气拧断少女的脖子。我和她不得不维持着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的姿势,完全暴露在大雨中。 柏油马路映射着霓虹灯的各色光影,在那之下,少女看来仿佛快要哭泣。 而倒影中的我依然面无表情,一点点加重力度,夺走对方赖以生存的氧气。 这宛如面具般的脸孔是这般可怕,也是这般悲哀。 “不要……”陈晖洁的声音在颤抖:“我……不想……死……” 也许她说话的对象并非是我,而是此刻即将到来的死亡。 这种痛苦至极的濒死体验,对任何人而言一生有一次就足够。 还在挣扎,即便是这种程度也没有放弃,身体下方传来巨大的力量。 我强忍着痛苦,勉力维持着现状。 “就这样死掉……你肯定……又会想要……删档从来了……” 少女露出微笑。 那是一个极其温柔却残忍的笑容,令我一下子丧失了全部的力量,整个人完全僵硬掉。 即便如此,被我按在雨水中的少女却突然停止了反抗。 像是为了印证她所言非虚,从裂开的口袋中掉落出来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 割裂的红色封皮,被狂风吹开。 散落的白色内页,密密麻麻写满诅咒。 第34章 永恒梦境 ——场景转换。 (陈晖洁的视角) 谁都没有料到,纪录长生秘密的信物,居然是一本平平无奇的笔记本。 纸张上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录着文字,笔迹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偶尔还会采用连环画的形式。 数百年来,传教士游历泰拉进行考究,发现许多出土遗迹中都有类似的文字。 但关于这些文字的破译工作,仍然相当缓慢。 “这是一种经历过漫长岁月后凝结出来的纪录手段,应该是几个人的日记。光是看着这样的文字,就能想象当时文明的璀璨。” 总之,能从上面得到的信息非常有限,所谓的长生之秘更是无稽之谈。 但不知为何,这个信物现在却被传的神乎其神,还引发了不小的骚乱。 阴谋。 正常而言,如果不想引火烧身,尽快将它丢弃才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这是那个人时常挂在嘴边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 可是,阿宁却指名要我去完成这一项十分危险的任务。 可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些文字。 越看,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是了,是我一直注视着的那个人。 是了,是我一直追逐着的那个人。 对于自己的过去,总是三缄其口,只有偶尔喝醉酒会碎碎念几个“前女友”的名字,像是刻意要让人生气。 是了,强调着自己没读过书,却对古文字烂熟于心。 虽然已经猜到他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还有可能是真正的不死族,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击穿了我的灵魂,让我死死抓紧那本破旧的日记本。 他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好想,去到他的身边。 —— “被你……从废品堆里拼凑出来了啊。” 完整世界里破烂不堪的我。 从我喉咙中吐出的声音,异常空洞。 像是坏掉的人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紧接着便像是电影般,有人在这种时候介入了我们俩之间,一脚将我从陈晖洁身上踢开。 被一脚踢开的我,像死掉的尸体那样任由惯性作用在地上翻滚,身体直到嵌在商店墙壁和玻璃橱窗的缝隙中才停止移动。 受到冲击炸裂开来的玻璃碎片嵌入到我的皮肤表面,但我却连躲避的想法都没有。 只有疼痛才能挽救我坏掉的内心。 或许疼痛也不能。 我从未经历过如此痛苦的时刻。 脑中发出了尖锐的唧唧唧唧胶卷卡住声,无法往前也无法向后。 “居然这么快就坏掉了。” 一直躲藏在暗处的男人,干笑了一声。 意识瞬间中断,一阵空白之后,我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四下张望后,看见一地狼藉。 唯一站立在原地的少女,火灼般的赤色眼眸闪动着痛彻心扉的光芒。 在她周围半瘫着,尽是近卫局那些熟悉的面庞。 “唯独不想杀死她?” “看来这条幼龙也不是完全没用了。” “也好,就送个人情给那帮宦官也不错。” 躲在暗处的男人拉住我冲了起来。 陈晖洁随即追上。 不过我的速度很快,受伤的她根本不可能追上我。 躲在暗处的人告诉我,只要回到乌萨斯,回到我本来的位置,尽可能远离少女的生活,她就会过得很幸福。 并且告诉我,如果我放心不下,也可以回到她身边,将一切坦白。 ——但这样少女必死无疑。 “已经经历无数次,你不会不清楚结局吧。” 男人说完之后便消失无踪。 而在我眼前,是龙门连接着乌萨斯的荒野。 第35章 近卫局长的战后书 大雨夜,已是杀人夜。 “还有人活着!这里还有人活着!” “这里有个人也没死,医疗!快!快把担架抬过来!” “通知龙门市医院跟罗德岛私立医院,快点开通绿色通道!” “这边一排,来人!就地做心肺复苏!” “救护车不够!警车呢?消防车呢!快去调!” “通知血库,所有血型备齐。你,还有你!抬这边,过来!” 二十多个医疗兵在一片狼藉的商业街上快速冲来冲去。 对比起来,前来调查收尾的近卫局警察就显得相当沉重。 不仅是行为举止,连同脸色也黑成一片。 “不会有错,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人、一个怪物所为。” 诗怀雅长官看着坐在景观喷泉旁的近卫局警员,戴着手套戳了戳尸体腹部的伤口。 确实是怪物。 从这种角度进攻,精准的破坏内脏的一部分,就算是全大陆最好的急救医疗小队接手也无济于事。 法医还没有到场确认,但依照诗怀雅多年的刑事经验,这位应该是第一个牺牲者。下手的人在一瞬间完成杀戮,根本没有给来人反应的机会。 一路走来怪物的破坏力惊人,整个商业大街上随处可见残垣断壁,断手断脚,乱七八糟。 最突兀的莫过于墙壁和橱窗玻璃连接处有半个血淋淋的人形痕迹。 依照血液的黏腻程度,这个伤者肯定受了足以致死的致命重伤,但血迹消失的痕迹上看,伤者以极快的速度,从这里冲了出去,重新投入战斗。 小警员一路小跑从雨中窜了出来,附在诗怀雅耳边说到:“长官,附近的监控都被人为动过手脚,显然是早有预谋。” 诗怀雅从鼻腔里发出冷哼:“那你还不快点去查。” “是!”警员快速跑开。 诗怀雅慢慢走到一块巨大的碎石面前,蹲下检视。 被刻意扩大的破坏下,有若有若无的剑气。 旁人或许不会有太多反应,但她很清楚这是赤霄剑的剑气。 剑气所制造的痕迹被某人借着破坏刻意掩盖。 魏昨晚出席宴会到很晚,近卫局负责安保工作,时间上有冲突。 剩下的…… 还是等伤痕鉴定吧。 诗怀雅扶住脑袋,缓慢站起。 话说,这段日子事情真够多。 无差别深夜连续杀人,凶手还未落网。 市值八千多亿龙门币的数舟集团的非董事长,被一个身份不明的歹徒闯入住所暴力杀害。 传闻中那个快要病死的皇帝,想要的纪录长生不死秘密的信物,听说也随喀什贸易的货物流入龙门。 一时间大炎各方势力,都或多或少派人潜入龙门。 最难以忍受的,是自己已经向爷爷胯下海口,一定会干出一番名堂。 结果这…… 好在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深夜,没有伤到一般民众。 坏处是因为下雨,夜又太深,没有监控,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诗长官,你饿不饿?” 一旁的小警员摸着肚子,开始走神。 “我不姓诗,看了那么多尸体和伤口,看都看饱了。” “那我们等下去哪家店?” “……我先查下社交软件。” 该死的报告要怎么写,就交给星熊总是借口出外勤避开自己的笨蛋去头痛吧。 第36章 陈与另一本日记(之一) \/陈晖洁的视角\/ 小时候,那个人的破房子是我的城堡。 静谧的,小小的,仅仅只有一张可供小憩的床。 连枕头也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气味,躺上去的时候会感到一阵被世界抛弃的寂寞。 嘎吱,转到左边去看日落。 嘎吱,转到右边去看日出。 我小时候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心里都会感到很很骄傲。 因为,意味着又度过了无所事事的夜晚,不必回到只有我一个人的大房子,不必去思考未来的事情。 不断循环的每一天。 但是,这样的日子唐突的结束了。 所有人都告诉我,她不会回来。 只有那个人告诉我,她不必回来,我也有我自己的路。 只要目的地相同,是否走在同一条路最终都会相遇。 嘎吱,嘎吱。开始时一次,结束时一次。 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功夫,那个人就会无可奈何坐在窗台上。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不厌倦也不费力。 兜啊转啊,他总是能找到我,半是欢喜半是忧伤。 灼热的火焰只是冰冷的,毫无喜悦之情。 用力紧握的手鲜血横流,毫无悲伤之感。 那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人始终是一个人,哪怕里头并不存在名为人的东西。 在理解现实后,他也不再想过去那样耀眼。 那时候我明白了,所谓变成大人,就是明智的将幻想取代。 所谓的成长,就是将他从不断循环的寂寞痛苦中拯救,变成被人所需要的存在。 自以为是的早熟,让我骄傲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1097年1月7日 下午5时42分,切尔诺伯格核心城总算停在了龙门城防炮的射程之外,只差一点,许多人就会被拖入战争。 但是我做到了,我们做到了,更可怕的战争被暂时阻止。 过去的惨剧已经无法挽回,只有挣扎着跌跌撞撞摸索未来。 外头传来嘈杂的各种声音。 早上醒来的时候,时间差不多快到十点了,我从罗德岛搭建的简易医疗处清醒时,伤口已经被医师精心处理过了。 虽然还是残留着痛觉,但我的精神因为充足的睡眠已经恢复大半。我拔掉输液管从搭好的临时棚子里走出来,下意识开始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濒死时,记忆模糊不清。 人们的话语也断断续续。 在无边漆黑的泥潭中,我看见那个人哭喊着拉扯我。 在他身后,无数漆黑的手从血海中伸出,几乎要将他撕开。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倒伏在地的巨大黑影侵蚀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身上不断渗出鲜血,化作脚下地狱的一部分……简直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 恍惚中,我好像也成了握住刀刃的其中一只手,对准那个人的胸口捅了一刀又一刀。 要说是噩梦,的确是场噩梦。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我内心总有一种隐约的不安,害怕梦境变成现实。 经历战争的城市到处是残垣断壁,这些场景,让我更加坚定,在未来的某天要守护好珍贵的事物,不让它们化作今天的一部分。 “如果你是找那个人的话,有人看见他和塔露拉正在指挥塔控制室外的露台。” 即便受伤,也不忘在临时设立的医疗点帮忙的阿米娅认真地说出我内心深处问题的答案。 “哦,谢谢。” 我只说得出这句话。 虽然早就知道阿米娅能读心,但我还没开口就替我指路,未免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骗子。” 我一路走,快要接近天台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塔露拉情绪激动怒吼。 摆脱控制后的她,依然有童年时期的影子。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便去争取,敢爱也敢恨。 相较之下,我只会更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如同往常那样—— “扑街仔……你们在做什么?” “……” 意识冻结了。 我的目光牢牢钉在那距离几乎为负值的二人身上,除此之外竟然做不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并肩坐在塔台边缘,相互注视着的两人——是如此脱离常轨。 摇曳的发丝、衣物的摩擦声。 听到我的声音后,像是触电般分开的二人。 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少女微红的双颊。和个人的意志无关,我感觉到自己的双眼正死死盯着二人,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动作。 塔露拉以若无其事的自然态度从他身边走过来。 银白色的头发长度刚及肩膀,随意剪短的发型很适合她。 纤细的四肢蕴藏着强大的力量,雪白的肌肤与衬托身材的礼裙。 和那个笨蛋不同,随着时间更替,塔露拉已经彻底变了一幅模样。 “死……”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一开口却什么好话都讲不出来。 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涌上心头,令我激动地拔出赤霄。 ——居然这么容易就拔出来了。 “别多想。” 塔露拉的声音直透我脑海深处。 “不是你想的那样。” 像是识破了我内心的窘迫,塔露拉轻描淡写化解了我的攻击。 事到如今我原本是想做什么的呢? 在我停滞的几秒,塔露拉已经走到我身后。 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慰,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踏着如散步般的悠然步伐,渐行渐远……仿佛我的愤怒无关紧要。 “……等等……” 我走到她前面。 我想挽留什么?为何试图挽留她? 我——事到如今我应该说点什么? 所有事先想好的台词,最后都只能在战斗中倾吐,也只好在战斗中倾吐。 “你身后那个人,抢走了我重要的东西。” 似乎算准了我精疲力竭的时候,她刻意用这种坏心眼的话提醒我。 “那件东西很重要,我会不断努力,总有一天会把它抢回来。在此之前,你要保护好他。” 不用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知道,那个人大概又因为我独自承担了不该承受的东西,这种事我当然晓得。 不用说也知道,和过去无数次一样。 鼓励我却又无法信赖我。 理解我却又频繁无视我。 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呢? 可是,可是,我受不了什么也不做。不管是谁都好,我不想被抛弃。能力有限的我,总是达不到要求,不断壮大的自卑冲动涌上心头,让人痛苦到无法忍受。 即便如此,我也想要跟上他。 只是跟着他,一路上所受的伤被人围殴也好濒死时留下的心灵创伤都被我抛诸脑后。 我一心一意地追逐他前行的背影。 非问不可的问题堆积如山,我却什么也无法思考。 ……没错,虽然从前我不曾相信过,但这或许就是命运。 因为早在许久以前,我的眼里就只有夏阿宁一个人了。 第37章 陈与另一本日记(之二) 玩具要摆放整齐。 不准走出家门。 和别人说话要经过允许。 没同意之前不准直视大人眼睛。 “傻瓜,只是放在那里东西又不会坏掉。” “你个瓜娃子,从别人那收到礼物大大方方说谢谢就好了。” “听好了臭小鬼,眼睛要看哪里,你自己说了算。” “今后要走哪条路,也是你自己选。” “你说要留下来,那你就留下来。” “但——选了就别后悔。” \/1097年1月5日 “哎呀,小陈,你这是要出远门吗?” “嗯,我打算去最近的移动城市处理一点事情,历练一番再回来。”我笑着说完后,便将公寓的钥匙塞到了地毯下。 虽然是上午,天际一片阴暗。 我觉得这似乎预兆选择的道路并不平坦,可脚下的步伐却轻快了些。 近卫学院毕业后,我选择隐瞒魏彦吾侄女的身份,回到龙门,通过正经的选拔考试和面试加入龙门近卫局,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 维持道路秩序。 被分配到这种工作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这也会是近卫局的职责之一,但我还是满腔热血起了个大早上岗。 话虽如此,工作一周我便感受到这份工作的困难之处。 外勤工作相当辛苦,风吹日晒不说,还经常会受到路人的白眼,和书本中描述“深受民众尊重信赖,秩序的守护者”大相径庭。 不仅如此,许多同事对于一些权贵明显的违规行为,会碍于对方的身份选择视而不见。 街道上,被贴罚单的永远是一些普通群众。 许多感染者更是,像过街老鼠一样只有深夜才会出门。 每一个人都敢怒不敢言,而我们大多数时候也是有苦说不出。 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在龙门只是一个笑话。 但我并不想向权贵低头,因为我也有自己的目的。 不惜拒绝维多利亚官方抛来的橄榄枝,以学院第一的成绩回到龙门近卫局述职,很大原因出在那个我从小就认识的杀手经纪人——夏奎宁身上。 没错,想要向这个人证明他的眼光,证明我自己,我就得这么做。 “你以为自己瞒的很好,其实你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你那些从底下摸爬滚打上来的同事看穿了。有好好的办公室不坐学着人下基层,闹不好人家个顶个都把你当猴看呢。” 他很可能是正确的。 明明现实就是如此,我却无法心安理得认同这点。 以至于后来转正收到特别督察组调令时,我也会忍不住心情复杂的想“啊,这里又有多少那家伙的成份在里头呢”,我甚至认真思考,干脆直接摊牌,让大家都听我的就好。 但人心可没这么方便,到头来我的问题一点都没有解决。 “算了,反正只要做到别人挑不出毛病就好。” 合理分配一切时间,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像教科书那样,这就是我对于现实的反击。 ……反击,对,就是反击。 看吧,你们没有办法挑我的不是,我在不断成为更好的人。 只要不断努力,不断前进的话,终有一天可以使得这座城市更加美好,终有一天,这里的感染者和普通人将不分彼此,相互平等。 塔露拉会回来,和她的感染者朋友们一起。 我们又能像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 我们可是姐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在一起。 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是像以前那样。我将不再是一味接受帮助,而是成为能够帮助他人的人。 也许,这样就能和那个人看见同样的景色,理解他坚硬外表下的伪装。 我的计划很完美。 明明应该是这样,但一切很快就被证实是虚伪的梦境。 第38章 陈与另一本日记(之三) 传闻,每一位传承这把斩龙剑的剑客,最终都会杀死剑的上一任主人。 然后,成为真正的王。 \/场景转换\/ 布满尸体的下水道。 血的气味,泥土的腥味,时间堆积起来的恶臭。 依稀中还能回忆起前段时间在街上偶然看到的笑脸。 “工作辛苦了,要是我家那个臭小子也能像您这样优秀就好了。” 纤细的,残留源石碎片的胳膊。 “这个,请拿去路上吃吧。” 被层层叠叠的尸体压出一个破碎的横截面。 “大家都说龙门不想收容我们,要将我们处理掉,但是——” “阿宁和我们提前说好了,我们选择信赖你,信赖你这个几乎在这片街道长大的孩子。” “这些年你为我们谋取的福利,为我们花费的时间,这里每一个人都有目共睹。” 一定很痛,幸好他们已经死亡,所以感受不到。 一定很冷,因为下水道里全是冰冷的血水。 一切都很清楚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终于知道自己是那么的可笑。 因为太过惊讶,以至于脑袋一片空白,在失魂落魄的情况下回到近卫局,去质问魏彦吾。 我无法逃避,只能鼓起勇气面对。 只有最脏的手段才能吞并肮脏的一切,然后重新归零。 很可笑吧。 明明没有开口,在乘坐电梯去往这座大厦的顶端时,我已经替魏长官想好了说辞。 这些说辞也在我愤怒的质问中被完美复述出来。 是那些老鼠们做的,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为了他理想中的龙门,那些贫民区的感染者们,那些信赖,通通都是随手可以丢弃的垃圾。 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打从心底信赖过我们。 所以我们也无所谓辜负他们。 我所有的努力,对他而言,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可笑。 “陈小姐,你对我为龙门所做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魏的眼神摇晃。 ……唉,出现了,又是这样的说辞。 那么,就好好给我说清楚不行吗? “一直以来,你们最让我讨厌的部分,就是把所有事情捏在自己手里的态度。” 看不起人的态度。 好不甘心。 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被认可。 太过痛苦。 事到如今,才知道那些所谓的努力是那么无力。 这就是属于陈晖洁的现实。 但当我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我收到来自凯尔希的坏消息。塔露拉宣称龙门是乌萨斯的领土,带着切尔诺伯格的核心城正朝这里驶来。 “魏公……我们可自削面目,轻装入城,袭杀主谋,力阻撞击!事成之后,我们必以身殉城,不使魏公烦忧!” “出去!” 当时我有点同情魏,虽然他一直精于算计,但面对塔露拉这场精心筹划的阴谋,很显然他也一时间束手无策。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安心了。 在我无法忍受自我的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以身殉道的机会。 “给我赤霄的这一天,你就觉得我会杀你。” “但我不会用它来杀你,魏彦吾。” 因为那个人告诉我,无论身处怎样的境遇,杀手的剑想要杀谁,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所以我手底下的杀手比你自由一百倍,也强大一百倍。” 就这样,从几百米的窗户一跃而下的我,露出了自由的笑容。 我现在已经无法再忍耐了,我决定诚实地面对自己,哪怕代价是我或塔露拉的性命。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明明出发时还信誓旦旦,最后却还是被那家伙所救。 一边说着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一边却为了别人豁出性命。 这样一来,不就跟告白没什么两样吗? 第39章 之四 \/1097年2月13日 本以为再没有机会回到龙门度过新年,最后却还是在下城区光明正大醒来。 虽然再次重新回到了小孩子放鞭炮会被教训的时间,但我还是维持原本的习惯,每天早上起来进行锻炼。 这栋属于我的经纪人,夏奎宁的独栋住宅,位于龙门下城区某个没有路牌的角落。 乍看之下完全是个废弃棚屋,却在庭院中种植了各种花草。传闻中上一任主人上吊而亡导致阴气不散的二楼,也被隔开来做了一个平台,从窗户里走出去就能一路踩着邻居家的屋顶来到主驰道。 不用再走泥泞的下水道,而是走屋顶出门,相当方便。 “早上好” “啊,早上好。” 从正常人的角度而言,至少应该象征性回复一下别人,但刚刚从沙发上醒来,还满是起床气的扑街仔,以慵懒的表情看我,无视我的问候直接开口问我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倒不如说我主动无视了这个人。只是径直打开冰箱,拿出我年前采购时囤的能量水。 ——剩下最后一瓶。 在采购时信誓旦旦,说着“谁买谁用谁来搬”的家伙,一次又一次厚颜无耻分享着我的饮料。 虽然生活上有诸多不满,但说实话我暂时没有出去租房的打算。 原因有很多,其中最关键的就是魏长官签字发布的我的通缉令还没有被取消。 他八成还以为能等到我受不了去求饶罢。 真是好大的官威。 虽然不用想也知道近卫局的大家八成不会为难我,可我也不是那种能随随便便厚着脸皮麻烦前同事的家伙。 和面前这个年龄不详,外表看起来约莫二十几岁前半的男性完全不同。 从我年幼时认识起,他就长着这副模样。 身为杀手经纪,除了外出谈生意以外,他大部分时间都会穿着不成套的睡衣,夏天配人字拖,冬天则是毛绒卡通拖鞋,毫无形象的在下城区的各个街道里穿梭跑货。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会说着厚脸皮的话,毫无保留自觉笑着麻烦街坊邻居。 偏偏这种恬不知耻的相处模式在龙门下城区好用到不行。 今天情况略微不同。夏阿宁那套标志性的黑色西装和风衣外套已经被他拿出来熨好,挂在令人想不注意都很难的位置。 扑街仔甚至还戴上了那副金丝眼镜,梳起头发,看上去更具有精英人士的压迫,居然令人有点不好意思细看。 ——扯远了。 据我所知,这套西服大概率出自叙拉古某个老练的裁缝,是量身定制纯手工制造的款式。 换句话说,从我认识他开始,夏都没有一丁点体型变化。 “怎么,你今天是要出门吗?” “嗯,去参加手底下杀手的葬礼。” 明明还是那副慵懒的态度,眉宇间却藏着一个烦恼的小宇宙。 “是怎样的任务?” 我条件反射发问,阿宁也立即意识到露出了微笑。 “哎呀,你的职业病还没有痊愈啊。你这样很难让我把事情放心交给你啊。” “这有什么,我只是想多了解一点你的事情罢了。” 虽然理智告诉我眼前这家伙只是在故意呛我,但嘴还是比脑子更快进行了反击。 反击效果比预期要好。 夏阿宁表情凝滞了一瞬,转过头去若有所思一阵后,和我讲述了一个普通杀手的一生。 生来就被命运抛弃的人,是如何下定决心要做命运的主人。 为他人操劳的前半生,和为自己奔波的后半生。 如果说其他人工作的第一天对所遇见的一切都充满新鲜感,那么从此往后的每一天,这份热情都注定要比前一天要少。 但也有人年过半百,仍矢志不渝追求着理想。 “虽然不是我手底下最强大的杀手,但他毫无疑问是最牛逼的杀手。”他认真道。 居然有一丁点让人移不开目光。 第40章 之五 “我从切城回来,还没来得及再见上他一面,就得知了他的死讯。” “确实很遗憾,但往好处想,他也算是寿终正寝。” 我脱口而出自己的想法,却得到了对方完全的否定。 “呵。”夏阿宁轻笑,摇了摇头:“对于那位杀手而言,这种死亡才是最严酷的惩罚。” “我猜他宁可在一场惊天动地的任务中去世,也不愿不明不白在睡梦中见阎王。” 听完夏的讲述后,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很难说明是感动还是敬畏,但转念一想,却又忍不住替眼前的人感到悲伤。 我和夏之间始终有很大的代沟。 哪怕他敏锐机智在与他人相处过程中各种掩饰,令人很容易就忽略他所度过的岁月。 可我始终感受到,岁月堆积而来的孤独苦痛,刻蚀在眼前这个人的灵魂上。 伪装着,以最玩世不恭的态度面对死亡,一定是因为他已经积累超越普通人能够承载极限份的悲伤。 “我说啊,你到底,穿着这套衣服参加过多少次葬礼了?” 一想到这些,我的目光不自觉漂移到那套来自叙拉古手工订做的西服上,下意识问。 话一说出口我便有些后悔。 “一百七十四次。” ——这种脱口而出的回答让我吓到差点叫出声来。 “哈哈哈,骗你的,谁会去数这种事情的次数啊。” 因为太过混乱,以至于被对方恶作剧般丢来的电视遥控准确击中。让我觉得还是让眼前这个家伙彻底伤心死掉才好。 我把头别向一边,露出一副不想再和他讲话的表情。 夏阿宁倒是无所谓,他从来就是这样没心没肺。 又过了几分钟,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他已经换上那身西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今晚我就不回来吃饭了,要点外卖还是炸厨房都随意。” 可恶。 为了自尊,我还是开口反驳。 “到底是谁一天天炸厨房你心里没有点*龙门脏话*数吗?” “嗯嗯。 ”这个扑街以哄小孩的口吻点点头,一边跳上二楼打开窗户。 我不禁有些恼怒,不过还是努力冷静下来,伤口还没有痊愈,事到如今只能先忍辱负重,目送他从露台离开。 \/1097年3月21日 春至日。 天气很好,是适合下田耕种的日子。 这让我想起远在维多利亚的朋友,她一定会闭上眼睛深呼吸,转头露出相当兴奋的笑容。 由于和长辈有约在先,我起了大早。但没想到我的经纪人先生似乎一夜未归,提着小面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稀薄的酒精和烟草味。 理所当然的,我对于他的异常没说教的立场。对于我脸上写着的不满,他也用“我可不归你管糊弄过去”。 虽然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由于工作的关系,夏阿宁的生活几乎没有规律二字可言,但只有和眼前这家伙生活过,才会知道单从生活作息上看,他根本是鬼怪或者幽灵一样的生物。 忘了是哪一个夜晚,我从睡梦中醒来。 梦境的具体内容已经忘记了,唯独记得那家伙叼着烟头蹲在楼下矗立的身影。 夜风不停摇晃着玻璃和窗框发出声音,不用伸出手也知道外头有多冷。 偏偏那家伙就像脑子有病似的,一声不吭站在那里抽烟。 甚至在被我提着耳朵拉回来睡觉后,他也一边满嘴嘟囔着不满,一边炫耀他手中那些烟叶是从尚蜀购买的烟中贵族。 无所谓,反正第二天早上醒来都被我扔了。 第41章 之六 \/1097年3月21日 到出门的时候,我和我的经纪人默契选择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即便如此,等我被林叔带到那片墓地时,我还是远远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从龙门一路驱车到这片墓地,路途非常遥远。 虽然途中经过了好几个贫民区,让人确信这里邻近龙门地界,但越来越鲜少的人烟和逐渐荒凉的驰道两旁景色,都彰显目的地的偏僻。 我就这样被林叔带到了这片埋葬着母亲的墓地,见到了那个人参加葬礼的样子。 我又一次见到夏阿宁穿上那套西装。 他的发丝比那套西服更加漆黑,却没能融入身上那片黑色,被衣领挡住也能看到伤疤的脖颈,均匀的小麦肤色令他不开口说话时看起来相当稳重。 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深刻。 连参加葬礼的频繁程度都让我忍不住怀疑上一次他到底有没有说谎。 “……你很重视他。” 在我盯着夏阿宁的身影若有所思的时候,背后传来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二十年前塔露拉被科西切带走后,那个懦夫,我的生父选择抛弃一切离开龙门。 我也是他抛弃的东西之一。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借住在这个人家里,直到从维多利亚毕业,加入近卫局,我才光明正大从魏府搬了出去。 魏很忙,是真正意义上的脚不沾地。虽然文月女士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但生活在这种家庭中,我显然比其他小孩更早熟。 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我都没有交到可以谈心的朋友,连说上几句话的同龄人也少的可怜。 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谎报年龄打工,设法支付自己的学费。 说实话,陈家的财产和偶尔从文月女士那里收到的巨额零花钱已经让我在不知不觉间积累了惊人的财富,但我还是无法放弃这种停不下来的日常。 晨练,上学,打工,练剑,睡觉。 只有将所有的时间塞满才是我唯一的救赎。 所以,这种习惯也延续到近卫局。不管再怎么累,我也依旧坚持将自己所有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什么事都要争个优秀。 “你还好吗?” “没事。” 这种对话不知不觉就成为了我和周围人最常用的对话。 可是我才进到特别督察组不久,魏是我舅舅这个消息就在近卫局内不胫而走。我明明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路走来,但只是因为我是眼前这家伙的亲戚,其他人的态度就突然改变。 过去和我一起外勤的大部分同事会在讨论热烈时分出人手来小心询问我的意见,如果我点头他们就会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让我没办法轻易表达自己的喜恶。 因工受伤得到嘉奖时,台下许多人也会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你不笑别人会说你面无表情,你大笑别人会说你嚣张。 但这些遭遇我早在学校时都习惯了,不成问题。 问题在于夏阿宁。很多时候当我将这些烦恼向他倾诉时,他就只是坐在旁边一口一个鳞丸听我碎碎念,偶尔“嗯嗯”两声。 很长一段时间,我猜他根本就记不清我根本说了什么。 然而,在切城事件之后,我才明白,“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对于夏阿宁而言,无须用嘴巴表达出来。 “你很重视他。” “是啊。” 回过神来,我正低头看着妈妈的墓碑,义无反顾承认了这份感情。 第42章 之七 “朋友?没朋友日子也过得下去啊。” “哈?” “只要和没朋友的人混在一起就好了,你这不就是在这么做吗?” 窝在沙发中的人撑着下巴,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 这样也可以吗? 虽然很想这么问,但总觉得这样就输了。 不对,真是如此吗? 就算如此,我应该完全有机会重新开始。 我的成绩优异,长相也不算丑陋,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交朋友。 拒人千里之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 \/1097年3月21日 “这里葬着塔露拉的父亲,以及……你们的母亲。” 毫无征兆,眼前的男人突然对我说。 “他们终归没有葬在他们爱的那个城市里。不,你的母亲的话,应该对那个城市既爱又恨。” 话题转换的如此突然,却又恰到好处。 放在任何一个地方,在墓碑前也只能讨论主人的生平。 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父亲和母亲,至少是曾经相爱过的两个人。 而在魏讲述的他们彼此初见故事中,奎宁毫无疑问是一个反派角色。 “虽然他本人坚信着杀手的三大法则和职业道德,认为杀手不应该被道德批判,但我知道他曾为科西切办事。” “我曾远远看见过他出手,在黑暗中杀死我们的一个线人。” 没有人能证实,但他可能就是最强的杀手。 很多杀手都这么认为,许多躺在坟墓里的人也会同意。 废弃的旧公寓里,一个挢捷倏忽的红影一闪而过。 尖叫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画室中。 原本拎在手上的购物袋,失神似掉落在木质地板上,里头的水果与书本散落一地。 颤抖的手,一对噙着眼泪的美丽眸子,无法置信地看着一个坐倒在椅子上的男人。 女人紧紧抱住男人冰冷的身躯,痛哭失声。 “救救他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女人几乎要昏厥,颓然跪倒在地上。 椅子上,男人的腹部还是湿濡一片的赭。 爱德华立马镇定下来,安抚女人的同时尝试急救。 “而我则是快速追随着那一抹杀意朝黑暗中奔袭而去。” “第一眼我就知道,下手之人没有留情。” 死掉的男人原本只是一个画家,但为了治疗不幸染上矿石病的女友,他几乎放弃了原本的梦想。 他开始追求金钱,为贵族们绘制肖像画。 因为技艺娴熟,制作精美,这些肖像画在龙门的贵族圈中很是风靡,男人也因此得到许多出没贵族内部庭院的机会。 “我察觉到他的困境,将他发展成了线人。” 一开始一切进行的很顺利,我们接连挫败了科西切好几次阴谋,直到那一晚画家被杀。 那个人,性格内向,甚至可以用胆小怯懦来形容。无论怎样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画家。 如果不是为了女友,他绝不敢铤而走险。 “明明知道,他却还是接了。” “我有一百个理由不杀他,就有一百个理由动手。”奎宁用手接下我的剑,看都不看我一眼,说:“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做的是慈善事业吧?” “他这样问我,我根本说不出话。” 魏蹲下来摸了摸坟墓前的山茶花。 花瓣鲜红如血。 完全不适合悼念,更像是在庆祝。 “事实上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团团怒火在我的脑袋里激烈燃烧。”从那张嘴里吐出的字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从奎宁接下赤霄的第一秒我就知道自己的剑留不住他,但我还是凭借云裂之剑的速度死死咬住他不放。” “我全神贯注,不求杀死他,但寄希望至少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但他从始至终都维持游刃有余的状态,甚至在打斗中接了一通电话。 简直是,瞧不起人。 他确实是。 我听到这里才确信故事里的主角是那个人,毕竟除了他,别人做不出战斗中搬救兵的事。 第43章 之八 为了接那个该死的电话,奎宁不得不站在长廊的石柱后,躲避接连的剑气。 阴影中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在石屑纷飞中倾听着什么,垂下的手指轻扣,等待着什么。 “彦吾兄。” 爱德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奎宁的嘴巴微张,神色有一抹一闪而过的怪异,却又强自忍住什么。 我很疑惑,我知道对方似乎在等待,但没有想过他等待的人是爱德华。 在我分神的瞬间,奎宁低身,任由我手中的赤霄剑劈开他头顶的石柱。 被劈开的石柱轰然倒地,空气中一瞬间满是烟尘。 多年习武的直觉告诉我危险将临,那是一种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打颤的感觉。 太坏了。 我们所在的地面发出结构彻底粉碎破开的声音。 在我脚下失去支撑的瞬间,死神降临。 “quinine!” 我听见爱德华用乌萨斯语吼叫。 也许这就是奎宁这个名字最原始的来由。 我聚精会神,决定靠着蛮力挡下这一击。 空无一人。 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一般,奎宁咻地穿过长廊,身影隐匿在黑暗中不见。 —— “后来呢?” 根据魏彦吾的说法,他对夏奎宁的印象绝对称不上是好。可是,他如今的态度却完全根本不像是这么回事。 “真要说起来,完全是科西切暗中推动的结果。” “我和爱德华回到画室,画家和他的女友都已经死去。” —— 顺着她死前的余光,我和爱德华看到了挂在墙上巨大的油彩画。 那是幅极其矛盾的画,在我和画家认识初期,他还经常在那上面涂涂抹抹。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所绘制的肖像画越来越多,这幅画也被蒙上画布,不再被创作。 两人相拥着死去前,那幅画再度被揭开。 画中,全身散发白光的神像从底部开始溃烂崩坏,无数被淤泥染成漆黑的人手从淤泥中生出,拉扯着想要朝光芒奔跑的纯白。 典型的善恶对立,充满了宗教的神圣,却又透着诡异。 画家所在的画室原本是个仓库,里头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画。爱德华不忍这些画作蒙尘,我和几个朋友也正因为一些原因无所事事。 因此在整理这些画作和手稿时,我们也从中得到了差点被忽视的真相。 原来,任何病痛折磨,都抵不上心灵磨损。 原来,两人的悲剧并非命运使然,而是有人在暗中作梗。 画家的女友认为,如果不是自己,爱人绝对不会放弃理想,如今身处险境。 而画家却总是疲于奔命,忽视了身后的爱人。 藏匿在光明中的黑暗不是疾病也不是偏见,而是两颗渐行渐远的心。 他们都应该停下来进行交流,但他们都不忍心停下。 为了自己,也为了爱人。 “就在一周前,她得到了奎宁的联系方式。” 或许只是在一次争吵后,或许只是在一次病痛发作后,又或许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早晨醒来,突然想要死去。 画家的女友按下了自毁按钮。 女人希望自己能够死在这幅画前,用自己的血液完成最后的几笔,所以下了单。 “请忘了我。” “但又别那么快忘记。” 被描绘人性的画作吸引的灵魂,本身也是扭曲绝望和希望的螺旋。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有人,提前告知画家悲剧即将发生。 这是夏阿宁后来自己告诉爱德华的。 他动手时,男人像是提前预知般从幕后冲出,替少女挡下割开大动脉的一击。 血,一下子将画作中的白与黑,光与暗抹灭。 重新创造出一条交织不清的分界线。 哪里都是血。 连奎宁自己都很疑惑,为什么这个几乎不能熟练运用源石技艺的男人,能够无声无息从自己背后蹿出。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必须送她去死,这是说好的。” 唯一可惜的地方,我和爱德华半路杀出。 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分说就把奎宁当成科西切的走狗。 —— 说到这里,魏彦吾的嘴角有些凄惨的笑意。 我一点都不奇怪。 这就是那个人能干出来的事。 只能是他,还得是他。 —— “我们那时还太年轻,以为只是单纯的命运弄人。” “直到后来接连好几次类似的事件,不断被处理的线人,才让我们意识到这是某人暗中拨弄人心的结果。” “这片大地上,安葬只是个理想化的说辞,因为所有的坟墓最后都会消失,没人能安静的永眠,却永远有人选择向命运妥协。” “遇着天灾,碰上战争,遭到废弃,等等。只要一座城市消失了,葬在城市上的死者一样会灰飞烟灭。” “……” 眼前的男人一直在说。 他说的话比之前十年里加起来对我说的话都要多。 也许是太多了,多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能矗立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赤霄的剑柄,仿佛那是我唯一能倚靠的东西。 “……我面会过了‘科西切’。他可能比你我想的还要邪恶。” 鼓起勇气开口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又熟悉。 我想继续说点什么,替奎宁辩解,替塔露拉辩解,也替做自己辩解。 但我只是继续沉默。 我垂下眼,继续盯着坟前那束血红的山茶花。 说起倚靠,没有人比夏奎宁更加孤独。 他可以,我也可以。 “我可以想象。” 魏彦吾叹了口气。 “夏奎宁,据他说,他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单纯的刽子手。” “尽管如此,他那无知无觉的异常,还是令人印象深刻。” —— 爱德华比我更早知道夏奎宁是长生种。 是接近不死的存在。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早在爱德华旅居至乌萨斯时就相识。后来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两人断交。 每一次照面,夏奎宁那种游刃有余,又始终对生命无所谓的态度,让我完全把他认定为敌人。 但塔露拉的父亲,爱德华却始终坚持他只是因为那些独属于夏奎宁的回忆太过痛苦,以至于他被科西切蛊惑利用。 我记得很清楚,在一次源石炸弹爆炸的余波中,奎宁也曾不顾一切将爱德华护在身后。 烟尘散去后,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整个人像是从血池中捞出。 爱德华说“没办法,谁叫他就是这种为了朋友奋不顾身的人。” 至死不渝。 也是在那之后我才知晓,夏奎宁不会被感染的秘密。 也理解了爱德华的偏袒。 在爱德华认知中,奎宁是属于生来就没有选择的那类。 因为圣愚和邪魔的仪式失去过往记忆,意识混乱,甚至时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反复作为帝国的武器被利用。 爱德华希望我们不要因为偏见而将奎宁视作敌人,而是尝试去理解,感化他。 我同意。 毕竟—— 创造一个强大的敌人和结交一个可靠的盟友,谁都知道要如何选择。 第44章 既成事实 \/1097年4月1日 那家伙曾经说过。 “所谓的珍贵回忆,明明可以通过文字记录下来,为什么还可以被忘记呢?” 我这么回答。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丢三落四!” 那家伙又说。 “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只是没有记录能力。与没上过学的我不同,你可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要我说你这样苛责自己,一定每件事都记得很清楚吧。” 我回答道。 “是的,因为如果想不起来,就等于失去了。” 那家伙反驳。 “所谓忘记,其实是人脑的自我筛选。重要的东西不会被遗忘,逐渐褪色的只能是人生的废弃物。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幸运吗?人们可以放弃掉那些痛苦,只需要守护重要的事物。” 我无法回答。 —— \/时间不明 地点,谢拉格。 “这里是陈。” “发生了许多事。” 但在阅读完日记的那一刻起,我突然理解了—— 即使那个人想要忘记,记忆却还是确实被记录下来了。 “被忘记也是一种永恒。” …… \/1097年3月21日 “夏奎宁是长生种。”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 我这么回复魏彦吾。 又不是傻子。 夏阿宁不是普通人。 虽然这片大地上从不缺乏异常,但他的确是异常中的异常。 在切城事件发生前,我从未见到他出手。 而在魏彦吾的讲述中,我认识了一个全新夏阿宁。 他的身手、来历、过往,以及诡异的源石技艺,还有他与科西切的纠葛。 奎宁。 奎宁从不留情。 他装作幼稚,人人就都说他幼稚。他装作懒汉,人人就说他是懒汉。他装作没上过学,人人就说他是文盲。他伪装成骗子,人们就说他是骗子。他小气,人们就说他爱财如命。他表现得冷淡,人人就说他是个冷漠的家伙。 可是我知道,实际上,金银、财帛、女人、权力,都无法扰动他的心。 和奎宁坚持的那样,他只是个杀人机器。 哪怕他现在作为杀手经纪,这一点也不曾改变。 究竟要怎样才能把他从那片地狱中拉扯出来? ——对此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站在生母的坟墓面前,看着他献上的那束山茶花。 据说是竹黛的最爱。 “我太健忘了。我有太多容易忘记的事情了,或者说,我有太多想要拼死忘记的事情了。” “可我绝不敢忘记他们。” “所以我……我为他们选择了这里。” 魏彦吾继续说,像是深陷其中,又像是已经将灵魂抽离出来,不带感情,只是单纯的想要把他们的过往告知于我。 他一直都是这种态度。 我最讨厌他用这种语气同我讲话。 仔细想起来,我们的相性确实很差。 话虽如此,“也许是最后一次”,抱着这种心情我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我带着竹黛来到龙门,在这里遇见了文月,遇到逃至此处的爱德华。” “通过爱德华,我得知科西切手下最锋利的刀,奎宁的存在。” “在暗处统治龙门的科西切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也很清楚,只有把他赶出去......我们和这座城市才有未来。” 如果你认为那疯子并非无药可救,可你为什么从不劝说他不要再为科西切和帝国做事? 魏彦吾说。 “我曾这样问过爱德华。” “但这位落魄伦蒂尼姆贵族,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反问我,你要如何劝说一个孩子在懵懂的时候脱离生养他的父母呢?” “……”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 魏彦吾顿了顿,似乎在给我反驳的间隙。虽然我很想说点什么,但一想到童年时期的经历,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口。 尽管我知道夏成为杀手经纪一定是有什么人做出了什么努力,这个人一定足够分量。因为若是把我放在当初的位置,我一定像此时此刻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大概是童年阴影之类的东西,让我突然觉得难以呼吸,手不自觉握紧。 “爱德华是伦蒂尼姆的最高贵的血脉末裔。我们将这个秘密牢牢留在龙门。但科西切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的计划在那时可能就已成型。” “他让我善妒的胞弟和伦蒂尼姆的阴影,知晓爱德华与我的妹妹……情投意合……” “我被迫在爱德华和我妹妹腹中的孩子中选一个。” “说起来也还挺好笑,我还怀疑过夏。”魏彦吾轻笑:“怀疑他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可像是被命运引导一般,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前,一位杜林闯入了这场阴谋。” “‘我是来完成和故人的约定’。” 传闻中他找到了身为杀手的奎宁,交给了他某样东西。 没人知道这之中发生了什么。 那位杜林来无影去无踪,连带夏也在一夜之间失去踪迹。 半个月后,再见到夏时,他给人的感觉变得随和了,也颓废了。 “就像是一把被封住的武器。” 同一时间,针对魏彦吾他们的阴谋也到了随时都会引发区域战争的地步。 对于龙门控制权的争夺已经白热化。 我方的弱点太过明显,但也避无可避。 “为了竹黛和塔露拉,爱德华甘愿赴死,我却下不了手。” 说到这里,魏彦吾深深叹了口气。 “我下不了手。” 哪怕背负了二十年的骂名,但实际上眼前的男人却发自内心说出了以上的字句 “就知道你这家伙下不了手。” 爱德华早有预料,所以他准备了后手。 “……” 不行,唯独不想在故事发展到这种地方的时候听到那个名字。 内心涌起的不好预感,让我停下了思考。 但除了夏奎宁,还有谁能做到呢? 魏彦吾咽下没能说出口的话,转过身来。 他看向我的眸光中带有一丝令我厌恶的悲悯。 “木已成舟。” 在秒针走了几百次后,我终于重新镇定下来。 “所以,杀死塔露拉父亲,我母亲的人,都是阿宁?” 魏彦吾眼神游移地回答:“是,也不是。但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我能力不足。” “我不止一次懊悔自己为何没能早一点识破科西切的阴谋,懊悔自己为何如此自大,沉溺于眼前的胜利,局限在表面的胜负。” “但我知道,再重来一次,我也依然没办法找到破解之法。” “这些年来,我心安理得承载着塔露拉的憎恨,甚至隐约感到一丝安慰。” “我亏欠所有人太多。” “爱德华被奎宁亲手所杀后,我秘不发丧十年,借着已经成为杀手经纪的夏之手,处理了一个又一个科西切在龙门残留的势力,抹去了他们存在的痕迹。” “除了奎宁和科西切,无人知晓事实。” “而今,爱德华和竹黛都已离世。” 魏彦吾看着面前的无名冢,说出了这些话。 这就是最后了。 我这样想,心痛到几乎难以呼吸。 无论结果如何,事件在过去被割上句点已是既定事实。 第45章 失眠 \/1097年3月24日 从墓地回来已经过了三天。 大概是察觉到我接连好几天失眠的缘故,阿宁提出要对我正式进行杀手的入职测试,放话让我最好睡眠充足吃好喝好以做准备。 话是这么说,可一直规律作息的我接连几天没办法在本该睡眠的时间里轻易入睡。 即使时钟已经过了两点,我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一直眺望窗外的景色。 外头几乎没有光亮,只有紧密的居民楼组成的黑暗。 连月光都无法照人的密集住宅,让这间卧室有如深渊般寂静。 穿上外套走到一楼,沙发上只有一件被随意丢弃的毛绒睡衣。 “今天也不回来吗?” 我凝视院子茂密的绿植,独自低喃自语。 许多只散发微光的虫子,在庭院黑暗的夜色中飞舞着。数量不只是十几、二十只,今晚似乎特别活跃。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的庭院里就尽住着这些上城区看不到的奇怪生物。 不同形状大小的鼷兽已经上不了台面,维多利亚动植物百科的编辑大小应该专程到这个地方实地调研。 “那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你住的地方太亮了。” 在我询问为什么之前都没有见过这些生物时,阿宁会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这些比合成玉还要贵重。 那些微弱的发光生物让我意识到这座城市光鲜亮丽之下,居住着更多平凡的人们。 他们是自愿居住在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欣赏这片光景吗? 我知道绝对不是这样。 总有一天,我希望他们可以和龙门的所有人一起分享这座城市。 这就是我的信念。 现在想来,夏阿宁,他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住在这种地方呢。 在这个,让他不得不亲手杀死友人的城市里。 “当然是因为从这里过去,扫墓很方便。” 要是我当面询问的话,夏阿宁这个蠢货,一定会这样说。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丁点悲伤难过的神情。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我很想说出这种话。 事实上我确实对魏彦吾说了。听到我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瞳孔微微摇晃,似乎没想到这种话会从我嘴巴里说出。 他甚至许下承诺不会再把龙门变成坟场。 可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他们的人生就这样浪费了。 “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说。 “你没有罪。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你的天真很可贵,你只要维持原状就好。”夏只会躺在沙发上,懒洋洋换着千篇一律的春节特别节目,用无所谓的态度说。 到底是夸奖还是讽刺,我已经分不清楚。 虽然我一直抱着这种信念活着,但现在的我没有自信了。 他回答。 “你没有改变,此刻就连这份痛苦也是证明,你的手仍然是白皙的。” 微不可闻——夏阿宁确实轻声笑了。 “你的手最好能一直保持干净,因为不管是什么人想要清除污秽,那双手就一定会被污秽所染。在坏的世界里,我们也好不了。在天师们口中,这就是‘业’。” 我说,“这样讲,我成为杀手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他沉默。 过了很久,在我以为夏已经想不出拒绝的说辞时,他突然眼神放光,有点像变了一个人坏笑说。 “那就等你通过杀手的入职测试再说吧。” 第46章 入职测试 \/1097年4月4日 “好慢啊……” 自那之后快要一整周我都没有见到那个人,时间来到四月四日,我被约了出来。 老一辈的龙门人觉得这两个数字不吉利,不过,我本人从来不会去这种无法改变的事。 中山路这家装潢过于老旧的早茶店,不仅连地板,桌子上也是油淋淋一片。 龙蛇混杂,吵的很,一点也不适合谈事情。 满座穿着白背心短裤衩的客人红着脸高谈阔论,蒸锅不停随小笼包的出售冒着白色蒸汽,拎着早市抢来的新鲜蔬菜路过的阿姨婶子,此起彼落的八卦声和笑声。 这间店最常出现的两个单子是“快点快点”和“就来就来”。每张桌子底下都有茶叶渣和烟灰。 但夏阿宁偏偏选了这里,跟他底下最优秀的刺客(未来)进行入职测试。 店门口的工业大风扇呼呼作响,吹得人一阵狂乱。 吸入的二手烟已经超过我过去一年的量。 “好慢……” 我低头想看手表确认时间,结果发现自己忘了带表。接着我又想用警用对讲机确认时间,才想起自己已经舍弃了那些东西。 真糟糕啊。 我现在其实在紧张吗? 不过也没差,无论入职测试是怎样的困难,我都有信心克服。 仔细想来,我根本没有理由会失败。 毕竟根据那个人时不时的抱怨,杀手是一项非常无聊且普通的工作。 “时代变了,杀人这种事,现在早就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了,你楼下住着的上班族有想杀的人,学校里的老师有想杀的人,就连对面那个阿嫲闹不好都对缺斤少两的水果摊老板起了杀心,这么多普通人想杀人,他们想杀掉的自然就是普通人。” 关键在于普通人。 回想起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一股电流从脚底冲向头顶,令我脊背发凉。 直到现在我才理解,我完全错估了一件事。 过去的我尚未彻底理解夏阿宁的坚强—— 以及危险之处。 “好慢啊。” 从事情之后的发展来看,我这句呢喃实在天真过了头。而就在此时,所谓的杀手入职测试也进入了最后阶段。 两个正在吃着水晶鳞饺的古惑仔散发出不寻常的,略显笨拙的杀气。 一个正在剔牙的壮汉,不怀好意的眼神从嘈杂人群的另一头飘了过来。 靠在转角尽头热心叫卖的大婶,腰间鼓了一大包硬硬的东西。 是了。 要走出这间店,没三条命还真不够死。 不。 远远不够。 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气的流动,回忆因为焦虑而忽略的细节。 我不禁伸手,搭在了赤霄上。 “老板,两根油条一杯豆浆,打包带走。” 这个混蛋,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好好玩。” 他朝我抛了一个眼神,转身就走。 但我没有功夫目送他, 因为我已全神贯注……面对巨大的恐惧—— 刚刚还在油锅里炸油条的老板面无表情关掉源石灶,跟两个店小二将铁门拉下来。 所有前一秒还在高谈阔论的客人们全都安静下来。 “……” 在漫长等待中吃进腹中的食物,此刻都转化成肾上腺素在体内熊熊燃烧。 十几个客人同一时间站了起来,每个人的眼神都看向我。 “这就开始了?” 我尴尬一笑。 没人回答。 十几个客人不约而同冲过来。 第47章 拷问 冷汗,冲破眉毛的阻碍掉进眼睛里。 被拉下又劈开一道口子的铁门里,躺了五六个三流杀手,跟几十样破烂不堪的武器。 血脚印一路从一楼店家地板,以仓皇的节奏一路冲跳到二楼,消失在阳台间,天际线。 铁门外,大街小巷。 十几个藏匿的黑影蠢蠢欲动,找寻着猎物。 确认最凶残的几个气息走远,我悄悄松了口气。 “弄成这样了——可恶。” 我垂下眼眸确认自己的状况,身上虽然只有一开始因为过于慌乱被刺伤流血的小腹,可是从头发到鞋子都沾染不同程度的血花。 比起被群起而攻之的事实更加无法忍受的这身血汗。 群殴、破坏公物,入侵私人领地,甚至杀人…… 虽然算是正当防卫,但我大概还是会被马上抓走。 只要还有近卫局的人愿意巡逻,路过这里,我就会直接被捕。 可是—— 真的会有人来吗? 如果有人选择报警,他要如何说明此处发生的事。 从他当杀手接单开始吗?还是从他伙同数人联手对自己动手开始?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非但不可能发生,甚至连这片区域的大家也完全站在了我的对面。 答案显而易见到令人心塞。 “哈哈。” 藏身的阴暗小巷中,肮脏的臭水沟倒映出我凄惨的脸。 必须杀死其中最强大的几个这场猎杀才能停止,这个事实令我心生恐惧。 我不可能办得到。 可是,不这么做自己就会有危险。 事到如今,我才想起当初林叔意味深长的关怀。 “晖洁,记得多回来看看。” “……我不清楚。” 明明就知道我准备去向何方。 “那就多托人向我们报个信,好让我们知道你在外面平安。” 听起来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也只好回答“好”什么的。 但是——根本没有回头路了。就像决定离开那样,如果要回去,必然只能放弃掉另一边。 想到这里,我露出了苦笑。 接下来,我必须和最可怕的敌人——自己的过去做决斗,彻底蜕变成一个真正的杀手才有可能走到杀手经纪人夏奎宁的面前。 细细想来,这也是被称作杀手的入职测试的真正用意。 杀人还人,天公地道。 大概已经没有成为杀手的人还会像个小孩子那样心怀幻想。 相信也没有杀手在吞咽最后几次呼吸时,会抱怨到降临在自身的命运。 杀手的工作内容清一色在掠夺这片大陆上其它人呼吸的权利,一旦轮到他们被子弹击中内脏,被刀子割开喉管,被消防水管推下火车近距离欣赏铁轨,闭上眼睛时很少有仇恨,十有八九还会偷一点回光返照的宝贵时间,去反省最后一次任务的内容。检查最后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才会导致他们没办法在工作过后跑去熟悉的小酒吧点上一杯或者抽上一根烟。 真是的,虽然完全理解,但我就是无法做到。 我无法彻底放弃希望,无法放弃微小的可能性。 哪怕是庭院里发出微光的萤火虫,也希望它们能一直停留在那里就好。 什么我也不想舍弃。 基本上,我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 要成为合格的杀手,居然不得不改变我这点。 “这是过分啊。”我忍不住出声抱怨。 就在此时, “站在那里叹息的人该不会是前近卫局特别督察组组长陈吧?” 有个声音从后背叫我。 第48章 追杀 有个声音从后背叫我。 且不思考对方言语中的意味。 条件反射,我几乎在一瞬间完成转身,拔刀,将刀剑对准敌人这三个动作。 但我错了。 相较于之前被围殴的场景,对方只有一个人。 黑剑毫无阻力,眼看就要割开来人的喉咙。 如果我愿意,这个人一定马上会死于我的剑下。 所以剑停滞。 我定睛一看,在我身后站着的人是之前打过照面的孩子。 刀刃触及咽喉。 对方的眼神却毫无变化。 那孩子的眼神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看起来相当安静。还保留些微婴儿肥的娇小脸蛋上五官相当精致,却有着锐利的轮廓,组合起来有种微妙的平衡感。 在切城,他一直跟随在夏身后。在战场环境中,他充分担任那家伙的护卫,替他解决了大部分的战斗。 我曾远远听到那些人称这孩子是夏圈养的鬃犬。 也是他在那时,向塔露拉射出关键一发刻蚀子弹,让科西切不得不解放全部力量。 在对方那件明显是夏随手丢弃的外套下,能看见许多不常见的电子单元设备,以及隔绝涂层泛着的微弱荧光。 阴暗的窄巷太过昏暗,我没能识别对方身上所有装备。 但他整个人背负着如此之多战术单元,以那种身躯行动自如,光是这点就令人不寒而栗。 结论显而易见,眼前的孩子是真正的杀手。 “我记得你。” 我很理所当然地,凝视着他。 “代号‘科学家’。” 是吗,科学家眨了眨双眼,露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我一直在看,陈晖洁,你果然没办法杀人。” “……” 这家伙,难道是为了验证这种事才没有躲避我的攻击吗? 意识到这点,我似乎微弱的,难以察觉地倒抽一口凉气。 “难不成你在担心我?”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哈?” 眼前的小人歪头,声音高了八度。 他相当无理的朝我脚边吐了一口痰,反问:“你是怎么做到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 “因为宁一直很偏袒你让你产生自己是世界中心的错觉了吗?” “你这么惹人讨厌,难怪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朋友。啧啧,还是说你是故意的吗?好让你可以理所当然缠着宁?” “卑鄙的女人。” ……好强的攻击力。 明明我只是试探性的发问,却挨了接连不断的反问。 失言也要有个限度。 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才能养成这种恶劣的性格? 眼前的科学家看起来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难道说对方是个已经成年的杜林? 不对。 先不管这些。 “你在这里做什么?” 至少不该是特意跑来辱骂我的……吧? “我?当然是来杀你的。” 换做是别的场景,在龙门某处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跑过来说要杀我,我一定会从口袋里摸出一堆零食放到他手心,让他哪里来回哪去。 偏偏是这种时候—— 因此我只能继续握住剑,维持剑刃与他纤细白嫩的脖颈一尺的距离。 “相关研究表明,一直维持戒备状态,出剑的速度只会变慢。” 我没有眨眼,但少年确实在话语完毕的瞬间在我眼前消失。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我下意识往后跳,却马上被随之而来的子弹射穿腹部。 攻击精准擦过刚才的伤口,如果不是我倚靠反应神经最后调整了一丁点位置,这颗子弹现在已经将我贯穿。 这家伙,没有说谎。 第49章 狩猎 太糟糕了。 只要稍微露出破绽,子弹就会立即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和角度穿透我的防御。 咔。 科学家脚步不停,飞快扬起手,毫无瞄准动作,朝我不断扣下扳机! 子弹与剑刃在空中交错,擦出高速的金属花火。 异常。 没有间断从身上拿出不同铳械,扣发,扣发,扣发,简直是视后坐力为无物。 墙壁的边缘不断爆起石屑,可怕的破碎声毫无间断在耳边响起。 为了躲避,我从一栋楼的屋顶跳到另一栋的屋顶。 视线交错的瞬间,我看见对方锐利的眼神,充满杀意。 完全压制。 更糟糕了。 眼睛无法跟上身体的节奏。 被擦伤的地方越来越多。 躲藏的空间越来越小,挪动身子都嫌辛苦,更遑论反击。 鲜血从我的大腿上缓慢滴落,像是计算某种时间似的。 随血液流逝的是体力,随时间流逝的是注意力。 科学家确实是在用全力,以杀手的身份杀死我。 但是, 根本没有道理。 “我还是想不到我们战斗的理由。”我大叫。 那个家伙不是说过,杀手之间不存在内部竞争这种玩意吗?不仅不存在,倒不如说杀手之间还有职业道德一说。“你也太想当然了,到底有谁想不开一天天上赶着杀人?又不是变态。”他明明经常这样吐槽我。 难道说我又被欺骗了吗? “你好像忘了,你在进行入职测试,而我恰好也是个杀手。” 科学家莞尔,子弹将我藏身的墙壁一片片削开。 “真是令人嫉妒……奎宁他,亲自发布了悬赏。”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哼,不理解就算了,反正我早就想把你这碍事的女人杀了。” 这位年纪不大的天才杀手,刚刚露了一手极其漂亮的听音辨位,使我不得不重新开始耗费体力快速移动。 “那我该道歉吗?因为你一直跟在那个扑街仔屁股后边,导致我几乎忘记了你也是个杀手。” 嘴上挑衅的同时,我开始思考。 科学家。 一直跟随在夏阿宁身旁的杀手。 虽然并非拉特兰人,但他显而易见非常擅长使用各种铳械。 从他刻意拉开距离进行战斗来看,他大概率不擅长近战。 可是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一鼓作气冲过去,半途被打死的可能性太高了。 何止是高,简直就是百分之百。 这么一来,就只能逃命了吗? 战术性撤退……没来由的不甘心,但这种时候并不是讲究自尊心的时候,如果在这里失败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结束。 game over 被那家伙摇头晃脑说着这样就没办法了之类的扔下来。 太搞笑了,这可不是我。 我深呼吸,眼神落在了腰间的手铳上。 近卫局统一制式,大炎本土制造,枪口初速370米每秒。 本来应该和对讲机一起永远留在公寓,却莫名其妙被我一起带了出来。临到出门时,甚至鬼使神差将它塞入腰间的装备套中。 午后的风,捎来贫民区的苦涩气味。 从刚才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嘲笑我。 以后我得比之前更小心,避免被人发现而行动。 要比之前更常走入贫民区。 要比之前躲在更污秽的地方。 要比之前更加舍弃人性。 那是无比痛苦又危险,而且没有回报的行为,和笨蛋一样。 但是—— 现在回想起来,就是在那个瞬间,我下定了某种决心,杀死过去的自己。 深呼吸,悄悄改变躲闪的节奏。 收起剑,握紧手枪。 全神贯注,一鼓作气。 ——得快点结束这场战斗,然后早点回去才行。 第50章 可怕的事 我突然清醒过来。 感觉像是重生一般。 不,倒不如说像是起死回生。 “大炎那边,几派势力都动作频繁……滋啦……大概是撑不了多久了。” “……这种国家机密和我……滋啦……说……滋啦……你的影卫今晚非把我弄死不可吗?” “……滋啦……你就不怕他们……做不到?” 耳边隐约传来对话声。 大概是因为刚刚昏迷的缘故,五官还没有彻底醒过来。 又或者说因为仅仅是录音,所以比真实的谈话内容,更多的是密集嘈杂的电流声。 还是说又是做梦吗? 醒来后就忘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无法呼吸的滞涩感。 这种疑问刚产生便被否决。如果是做梦的话,我应该会在那间灰暗阴蛰的“监狱”里。 就像我每次梦里看到的那样。 可是,这里不是陈府。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看过的天花板。 录音还在播放。 而且愈发清楚。 “他们的确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但你知道,有人可以。”熟悉的低沉男声:“切城一战后,龙门于你,已经成了这片大陆上最危险的地方。”熟悉低沉的男声继续说:“乌萨斯也是,利刃已经循着线索找来,离你直面过去的一天不会遥远。” “嘿。”另一个略显年轻的男性声音完全不在意的轻笑:“说的我好像是什么亡命徒。” “*龙门脏话*你就是。” “啧……你也知道吧,我和你们、和……都不一样。” “……我不会有事。”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不一定。” “你不会有事?”熟悉的低沉男声语气透着些许不耐。 但被关心的人依然毫无自觉,话语中满是敷衍:“是的,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我也……” 另一个声音突然微不可闻,导致我错失了关键信息。 有点恶心,简直像是特意要在节目中插播广告一般留足悬念。 我转动脖子,试图确认周围的情况。 我躺在地板上。 旁边有两管空掉的急救药。 窗户被百叶窗遮盖,只剩下一丁点微光。 地板是木质,不过上面有几处子弹灼烧的痕迹。 大概是某人家里……吧?但是家具很少。 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房间里的摆设相当凌乱,无数电缆线从四面八方聚集在前方的光亮处,房间中央的电子设备中。 经过某人的操作,录音带回退,声音也变得清楚。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放心吧,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我也绝对不会连累到她。” 那个年轻点的男性声音这么说。 语气相当肯定又沉重,那个“她”应该是重要的人。 我这样想着,想要坐起来。 “……痛。”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在昏迷之前已经身受重伤。 彻底清醒后我的脑海中几乎是自动播放了昏迷前最后的画面。 正面突围。 少年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身体被子弹贯穿的剧痛。 科学家错愕倒下。 已意识到、却只仅仅回转到一半的散弹铳,从他手中斜斜摔落在墙角下。 “是我赢了。” 是以这样的台词眼前一黑。 更糟糕了。 回想起来比失去记忆还要令人无语。 忍住痛,我勉强自己站了起来,走在一边发出嘎吱声,感觉很不安全的木质地板上,向着房间中央的电子设备集群走去。 察觉到我的靠近,在那巨大的荧光屏幕前,伸出那张将我打成这样的家伙的脸。 没有对白,他瞥了我一眼之后就这样缩回去,好像我会出现在这里并非是什么意外,我则是略带迷惑的靠近。 真正直视电子屏幕后,我发现了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第51章 异端 “——” “倘若我的人生既不灿烂,也不美好。 那我是否应该选择死亡? 换眼前这个美丽之物活下来?” \/1097年4月6日 “——” 有变态。 绝非是偏见什么,而是真真正正的异常。 我不经意的一瞥,被电子屏幕中无数夏阿宁的脸照的发晕。 不仅如此,墙壁上也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照片和报纸剪辑,边角处还能看到透明胶带的痕迹,仿佛被频繁调整过位置。 照片和剪辑视频的主人全都是同一人。 抽烟,醉酒,粗劣的伪装。 杀人,放火,极端的厌世冷漠。 西装,睡衣或者浑身破烂和血。 某些照片显然是偷偷拍下,画质模糊,角度诡异。 在几张放大的照片上,标注了红色的箭头,似乎在强调某些细节——手中的烟,饮料品牌甚至是微表情代表的含义。 我的眼睛几乎无法从墙上那些密集的照片和剪贴中移开。 每一张照片的主人公是如此熟悉,却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展示出来,那些标注的箭头和涂鸦让整面墙看起来像是疯狂的艺术品。 电子设备集群中,堆满了各色笔记本、杂乱的打印纸和各种颜色的记号笔。 一些笔记本被翻开,里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毫无逻辑的观察:“7:34p.m.和某人通话中”,“疑似初代的利刃”,“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衬衫”。 在那堆照片中我也夹着我的证件照,大概是近卫局官网下载的。 被子弹完美洞穿的脸旁标注“他和这个女的笑得太多。” 墙角的书架似乎是唯一相对正常的家具,但仔细看上去,书架上全是心理学、犯罪学和“如何读懂人心”,甚至还夹杂许多过于晦涩的专业监控无人机使用手册。 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算是简单的“异常”。 哪怕是我这个专业的前警察,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 可我无意中踢到了地面上杂乱不堪的电缆,导致快递小山发生侧翻。一个个快递跌落,摔出“微型摄像头”“定位器”“无线监听”等各色专业监视用产品。 恍惚中,我有一种错觉。照片上所有的夏阿宁似乎正盯着我看,这些目光冰冷,让人无法直视。 “啊,被你发现了。” 身后传来那孩子的平淡冷漠的声音。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这孩子的语气中没有起伏也没有轻重缓急,只是把单词单纯组合揉碎后吞吐出来。 “那家伙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真可惜,他并不打算回应,或者是说没必要回应。” 话题转到夏阿宁,少年顿时展露宛如人偶一般的精致笑颜。只有在涉及到那家伙的时候,眼前的少年才像个正常人那样拥有喜怒哀乐。 或许在这孩子眼中,只有夏才是彩色的存在。 ——异常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份扭曲的爱慕了。 “毕竟是我单方面决定要迷恋他的。”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他面露天真无邪的笑容,打从心底享受眼前的一切。 “——” 他很明显不是故事里的标准杀手,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陷入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可惜不是梦。 身体上的疼痛告诉我这里是现实。 事到如今我该说点什么?对方根本就活在为自己打造的“夏阿宁为泰拉中心”的世界中。 既然如此,眼前的问题就只剩下“为什么杀我又要救我”这一个了。 第52章 千千万万次 “啊,那个啊。”完全没有看我,而是坐在显示屏后握着手柄的变态随口回答:“因为我那时突然想到,你要是这样死掉,他会难过。” “虽然嘴上不说,他大概会难过到死掉几次吧。”科学家这样说。 好像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什么啊。 说实话,我不太懂对方的想法。 不对,与其说不太懂,倒不如说是根本没办法理解。 等我坐着从眩晕中跳脱出来后,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甘心急速涌上。 “什么啊,明明都被我摁在地上了不是吗?”我说。 “呵,你的重点居然是这个,陈晖洁,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杀人吗?” 少年关掉荧光屏上实时监视画面,转过身来说。 就算语气还是冰冷,但态度十分高傲,挺起胸膛。 “这样的你怎么配作为杀手站在他身旁?” “那种货色,就算再来十个二十个,他们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说明白一点,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工作,但是你根本没有下定决心去办。” “凭借一腔热血给予承诺,临到要履行便犹犹豫豫,你凭什么?” “我看你还是尽早放弃吧。” “因为你死掉,他一定也会难过到死掉。” “你连一丁点羞耻心都没有吗?他为你,连容身之所都愿意舍弃。” “——” 面对宛如连珠炮般袭来的诘问,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咬紧牙根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见,不自觉瞪着对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果然变成这样了。 虽然我一直在学习如何与人沟通自如,在同学、同事中扮演着完美小姐。但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只能哑口无言。 换做是塔露拉,她一定能顺应这股不甘心将对方反驳到无地自容。 ——我做不到这样。 陈晖洁就是做不到这种事。 或者说,会在大众面前扮演完美小姐,是因为我打从心底畏惧这种情况的发生。 因为我知道一旦陷落进对方的节奏,就再也无法挣脱了。 但科学家那些粗浅的话语,并没有说服我。 入职测试开始已经是第三天。虽然不算成功,我也并没有失败。 “你身后那个人,抢走了我重要的东西……在此之前,你要保护好他。” “因为你死掉,他一定也会难过到死掉。” 真是令人烦躁,就算没有这么多人的耵聍,我也决心要守护住那个人。 因为如果单纯只是为了磨炼自己,完全可以去干点别的什么。 不是指我在近卫局尝试的,宛如小孩子过家家般的事,而是亲身涉险,去见证更广阔的世界。 踏上寻找自我的旅途,单纯作为理想主义者在纷争地带行动,不计回报在他人眼中扮演丑角。 改变我命运的不是别人,正是龙门的杀手经纪,夏奎宁。 换句话说,这才是我决心要成为杀手的原因。 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就被忽略的事实在太多。 这个跟踪狂在我醒来时反复播放的窃听录音片段,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 “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我也绝对不会连累到她。” 反复反复,回转回转。 数十年如一日。 熟悉到令人心痛。 原来如此—— 本该如此。 “谢谢了,跟踪狂。” 我向他道谢后便站了起来。 不明白的地方已经不重要了,接下来只剩下采取行动。 我穿过散乱的房间,手握住了门把。 就这样我头也不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即是问题也是回击—— “对了,你看过夏阿宁写的日记吗?” “什么?” “你不知道,哎,也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我坏心眼道。 身后理所当然传来偏执的热烈。 但对我来说只需要无视,我冷静地道谢他的救命之恩后,便走入灰色的街道里。 第53章 约会 “明天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毫无来由。 突兀至极。 接完一个电话后,从外面去而复返的夏阿宁突然这样邀请我。 刚刚擦完头发,还有些潮湿的毛巾不自然朝一旁滑落,在我还没有问出“哈?干啥”的蠢话之前,那个笨蛋又立马宛如赌气一般,轻飘飘附上一句:“当然,你要是不去也行。” “我也可以找别人。”这么说道。 说实话,那些话本小说不是常有吗?“傲娇已经退环境了”之类的吐槽。 可现实又不是写小说,这个人会这么说一定有别的意思。 这样一来根本就没办法拒绝了。 我是这么想的。 但我没想到是这种高级的地方。 时间来到第二天上午。 天气跟昨天一样阴云密布,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内,整个大堂宽敞明亮,尽显奢华。 数层晶体吊灯被打磨到宛如艺术品般悬挂在大厅中央,来往之人着装整齐,只差把格调写在脸上,怎么都不像是那个扑街仔会选择吃饭的地方。 似乎是因为价格不美丽的缘故,就连年轻人集中的相关测评软件上也只有孤零零一个五星好评:“这几十万龙门币花的值,但是下次约到是什么时候?” “我是情感专家,这就是约会。” 友人的回复速度过快。 落井下石的涩涩表情包就像子弹一样透过网络发射过来,害我只能在人潮中手忙脚乱熄灭屏幕。 事到如今,我穿着常服站在约定地点前踩点,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心里已经开始慌了。 门口负责开门的侍者大概看出了我的窘迫,礼貌朝我微笑。 “今晚这里被人包场了,miss如果想预约,可以先拨打电话。”他笑着说。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约定的时间就在今晚。也就是说—— ——居然包场了。 这还是那个人吗? 我惊讶到嘴巴都要合不拢。 这种慌乱只能一直持续到晚上。 “……在这种场合,其他人只会觉得我们正进行一次单纯的约会。” “……!” 约会?约会! 果然,无论怎么想,现在的情况都像是在约会。 由于只有我和阿宁两个人,餐厅的空间显得太大了。不仅装修风格相当奢华,菜品味道也相当考究,并非是那种融合泰拉各处美食文化假冒伪劣的复制品,而是极具龙门风格的美味。 一上座,我们便顺理成章直接跳过了点单环节,由厨师长亲自前来询问我有何忌口。 我闷声不吭,夏阿宁则对答如流,顺便也替我完成了任务。 明明印象中我都没有同他讲过那些事,他却像那个变态跟踪狂一样将我喜好和厌恶的东西说的分毫不差。 入职测试…… 事到如今,我的表现已经足够。 ——要是他真的像某人所说想要告白怎么办? 我切着牛排,心事宛如一团乱麻。 出了陈府后,我就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吃过饭,腰杆挺直,双肘悬空左叉右空。 我朝坐在餐桌对面的夏阿宁瞥了一眼。 此时那个人双眼空洞,仿佛目中无人,又似乎神游场外。 偏偏周围来往的侍者也好像司空见惯,从头到尾严肃异常,还会时刻关注夏的一举一动,抢在他出声前服务到位,搞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格格不入。 “这个给你。” 忽略掉餐间我没话找话,大都是关于杀手这一职业的杂谈。在用餐基本快要结束时,夏阿宁的声音在餐馆的每个角落里回响。 第54章 于黎明前许下誓言 \/1097年2月16日 新年的钟声还未完全消散。 我们一起站在观景塔顶端,俯瞰这座城市。 从这里往下看,街道上的所有人宛如蚂蚁一般涌动。 因为通缉令的缘故,只有像这样借着夜色和人群,以及口罩,我才能大方坐在护栏上。 “你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明明站在身边,他的话语却好似天上飘下来的雨云。 我一脸懵。 夏阿宁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我还没有入职,便上赶着问我“退役”的事。 真是的……他大概和其他人一样不看好我,想要劝我回归龙门。但我为什么非得回龙门不可? 就因为我打从心底喜欢这座城市,希望这里可以变得更好?还是因为他人只是误以为我的出走是小孩子的任性,随时可以回头?到头来我在他人眼中的标签,依然是整合运动领导塔露拉的妹妹,或者是龙门首脑魏彦吾的侄女之类吗? ……唔。 心底复杂的情绪还未完全涌起,可他的侧脸看上去,就宛如寂寞的要哭泣一般。 不,不是这样。 眼前这个人,一定只是在不安。 “阿宁。”我无比真诚呼喊了眼前之人的名字,道:“等到夏奎宁决定退休的那天,就是我正式隐退的日子。” “这样啊。” 淡淡地点头,夏就这样轻描淡写回复了我的决意。 就是这样。 总是这样。 —— 场景转换。 “这个给你。” 事先查阅的资料显示,这栋建筑在科西切时期还是属于是私人所有。但随这数十年来龙门掌权者交替,时代变换,这里被先后重新装修,保留了富有龙门特色的老旧榆木雕饰,临街的墙壁被砸掉改成了落地窗。 位于顶层的餐厅直接打通,用轻钢仿造一百多年历史的木藻井结构,在那之上做了一个小型的悬空泳池,在富有龙门古色古香的同时科技感十足。和上城区许多精心设计的建筑一样,这二者相辅相成毫无突兀。 音乐声若有若无,而我则蠢蠢欲动。 夏阿宁说着推过来一个黑色档案袋,包装上没有半个字。 我接过来,这种档案袋我之前从未见过,该说他们保密工作完善吗? 除了一张标注路线的地图,厚厚的档案袋里全是照片,让我从头到尾悬着的心彻底落地。 “是任务啊。”我轻轻叹息。 “是任务呢。”他点头附和,八成没能理解。 于是我们不知为何陷入沉默。 我突然的吐槽使他一脸意外看向我,在我不明所以时又随即转开脸庞,令人不知所措。 交换必要情报后,我得知自己必须去杀死某位潜藏在谢拉格的修士,最好能带回他手中藏有秘密的信物。 “毕竟报酬丰厚。” 我点头,兴致乏乏。 工作关系,我学过一点面相方便办事。我拿起照片,上面是个年约二十初岁的小菲林,左看右瞧,在略懂面相的我来看,这孩子实在不像是个年纪轻轻就应该被宰掉的人。 “总之,我会做好。”我说,收起照片。 从道义上说,接单杀人,如果还要多废话根本没资格当杀手。 况且这个任务几乎没有难点,只是需要时间。 可惜我的经纪人大概算漏了一点,就是手底下某位杀手对他变态般的占有欲。 结合在科学家那里获取的情报,我几乎已经猜到了眼前这家伙的计划。换句话说,因为夏阿宁之前在切城里异常表现,这段时间他会有危险,让他不得不将我排除在外。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保护我。”他这样对他人承诺。 代价是不计一切将我排除在他的危机外。 我品尝了一口饭后甜品,却透过甜味品尝到满腔苦涩。 既然如此,我也要行动起来。 以杀手陈晖洁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