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四式》 初入江湖 第一章 前尘往事 祥源十七年,老皇帝驾鹤西归,新王登基,改年号为太安,今年是太安九年。 …… 驼阳谷底 古木丛生的茂林之中,不时有飞鸟腾空而起,盘旋鸣叫,打破了初夏午后时分林中的宁静。 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黝黑少年在林中挪移跳跃着,身姿之矫健宛若一只猿猴,脚尖轻点,身形轻盈如燕,一跃便是一丈有余之远。 少年间或爬上树顶眯起眼四下观望着,似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此刻,正站在树顶上瞭望的少年忽而面色一喜,急急忙忙从高耸的树顶一跃而下,在满是古木的林中健步如飞,朝着一个方向奋力追赶…… 黄昏 落日的余晖将一个少年的身影拉得老长,一头百来斤的野鹿扛在肩上,少年丝毫不见吃力之感,悠哉悠哉的边走边哼着从某个老头这儿听来的小曲,朝着谷底唯一一处有人烟之地行去。 那里有一间小木屋和一个不大正经的老头。 “师父,师父,快来看我捉到了什么?一头老肥老肥的野鹿,今晚你有口福了。” 不多时,一间小木屋便映入眼帘,少年肩扛着从林中千辛万苦抓来的野鹿,扯着嗓子得意的喊着,脚步不停。 “师父?老头儿?咦?人呢?”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那个一听有鹿肉吃便很快冲出门,将自己恭恭敬敬请到灶房的驼背老头儿。 反而,四周出奇的安静,回应少年的只有因他的喊声而此起彼伏的鸟鸣,好似此地只有他一个活人。 又喊了两声还是没得到回应,虽老头时常也会外出,有时一走就是一两天,但这次少年心里却莫名升起了一丝不安。 因为老头中午还在的,若是要出去走一趟定会与自己说一声。 出事了,该不会…… 少年努力告诉自己,老头可能只是出去了,但一个可怕的想法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少年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肩一斜甩下已经断气的野鹿,少年一个箭步冲到了木门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份浓浓的不安,缓缓推开了这扇他进出过无数次的木门。 “咯吱!” 门开了,一个苍老的身影面朝木门,双腿盘膝,端坐在木板上。大半已是白发的头颅微垂着,面容安详,仿佛睡过去了一般。 身前不远处摆着一尊半尺长的木雕,是一个杵的模样,两头对称。 夕阳透过木窗,不偏不倚,将即将落下的余晖洒在其上,刚好为木雕镀上一层金黄。 “老头!” 一开门,最让少年接受不了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少年霎时红着眼眶,踉跄地冲到那个中午还笑眯眯送他出门,让他打些野味回来,现在却一动不动的睡死过去一般的老头。 “噗通”一声少年跪在老者身旁,抓着老者的双肩死命的摇着,眼中泪水不受控制的流淌,泣不成声。 “师,师父,你别死啊!我以后,以后再也不喊你老头了,你醒,咳,咳,咳,醒醒啊!” “我捉了头鹿回来,你,你要死,也吃完再死嘛,呜……” “臭小子,撒手,为师还没死呢,再晃就真的嗝屁了。” 这时一个少年熟的不能再熟的沙哑声音有些虚弱的响起,少年蓦得一愣,继而瞪大眼睛死死望着身前眼帘微动着的老头,眼中喜与悲交织,显得眼神很是怪异。 “老头,哦不,师父,你没死啊!” 少年惊喜之余也有些不敢置信,伸手想掐自己大腿却又怕疼,迟疑了一下,少年把手伸向了师父的脸。 “你这话说的怎么想我死啊?”老者吃力的睁开眼,打掉徒弟伸向自己脸的爪子,没好气的说道:“没死,但被你这么一摇也快了,身子骨都快被你摇的散架了!” 老者的语调还是那么不正经,但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 “刚才说打到什么了,是野鹿吗?快去弄一下,吃完后为师有些事与你讲。” 话题一转,扯到了鹿,老者精神了几分,抹了把不存在的口水,缓缓说道。 “我这就去。” 少年把头点的如小鸡啄米,抹了把眼泪,一溜烟出门将鹿扛进了灶房,开始忙活了起来。 听着灶房里乒乒乓乓的响声,老者的嘴角不觉扬起了一个弧度。望向木屋内的一切,老者的眼神中满是柔色与不舍。 木桌,木椅,藤篮子……眼光在这些寻常的件什上缓缓扫过,老者仿佛都能看见昔日与少年在这生活的一幕幕,目光极尽温柔,犹如一位迟暮老人对世间的眷恋。 而当老者的视线转到木雕上时,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犀利,双眸之中厉色一闪而逝,难言的气势轰然爆发,瞬息之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哇” 老者呕出一口鲜血,落在木板上会出一朵殷红的血花,而在这朵血花中又夹杂着丝丝乌黑之色,就像中毒后逼出的毒血。 “怎么啦?” 听到动静的少年就要从灶房出来,虽在处理鹿,但少年的耳朵时刻听着灶房外的一举一动。 皱了皱眉,老者面不改色的拿衣袖擦了擦嘴角,笑着对探出头一脸关切的少年说道。 “没大事,你做你的,为师快饿死了。” “哦” 少年扫了师父两眼,见他笑眯眯的,面色也比之前红润了许多,不似出了什么事的样子这才探回脑袋。 黄昏的余晖慢慢散去,老者望着渐往西落的夕阳,默默叹息一口气。 “老了,是时候也该走了。” …… 美美的吃过一餐鹿肉后,老者拿袖子擦了擦油腻腻的嘴角,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满脸严肃的朝少年招了招手。 待少年在身旁坐下,老者沉吟了一会儿,理清了思路,正欲开口讲述却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 “师父,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吃撑啦?” 少年连忙将手抚在老者的后背,轻轻的拍着。 刚听到前半句,老者老怀大慰,正欲摆手说“没事”可后半句一入耳,老者的脸色立马一沉,抬起的手顺势就往少年头上敲了个板栗。 “你才吃撑了,别打岔,为师的时间不多了,且听为师先讲。” “哦!” 少年吃痛,强忍住悲伤,看着此时红光满面的老者,胸口有些发闷。 就餐之时,老头不断咳血,少年知道老头现在应该是回光返照,然而自己挽留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伴老头走过最后的时刻。 当即,少年端正姿势,洗耳恭听。 “小六”老者唤了一声少年,“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现在为师就告诉你,你不姓小,姓杨,小六是你的乳名,你的大名叫杨南关,出生在江南的南关城,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去那走一遭,咳,咳,咳……” 许是说的太激动了,老者好一阵剧烈的咳嗽,在杨南关关切的眼神中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顿了顿后,老者接着说道。 “而你师父我,姓李,单字名单,与你父亲杨子雄是忘年交,四十年前第一次认识你爹娘是在华阳宗山脚的酒楼,那时啊……” 老者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自己与少年父母结识的故事,眼中尽是缅怀之色。 老头断断续续讲了好久,杨南关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听着这些可以被称为琐碎的前尘往事,少年内心本应老者即将离世而起的波澜渐渐归于平静。 大日西落,余晖隐去,黑夜悄然来临,天上繁星点点。 “啊,扯远了。” 当一缕星光洒在身上时,老者才后知后觉已唠叨许久,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后,老者正色道:“好啦,现在说正事。小六,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时刻记住。” 少年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晓。倾听了一个多时辰,杨南关丝毫不觉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此刻一听老者此言,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正襟危坐。 “你父亲杨子雄是天下第一宗华阳宗宗主的师弟,是老宗主的亲儿子。母亲林雨清是天下三谷排行第二的观音谷的谷主亲传大弟子。” “咳,咳,你本该有极为尊贵的身份。一生锦衣玉食,现在却与我这糟老头在这驼阳谷底生活了十五年,你可知为何?咳,咳,咳……” 活了十五年,前不久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父母是何人的杨南关默然地摇了摇头,望着因情绪过激而微微喘气的老头子,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深吸了一口气后,老者盯着少年的眼睛,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已是个孤儿,你的父母,宗门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没了,而你的仇人有两个,一个远在天边,是中原的朝廷!而另一个近在眼前,是我,李单!” 少年如遭雷噬,呆呆地望着满脸愧疚的老者,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 察觉到少年似乎有些不信,老者长叹了一口气,道:“师父没骗你,师父确实可以说是你的仇人。你的爹娘,宗门虽说是毁于中原的朝廷之手,但若不是受我牵连,至今也定然还在。” 老者的眼中浮现出悲痛之色,一时竟是老泪纵横。 少年还在发愣之际,老者朝天一声怒啸,无形的气浪从老者的周身轰然迸发,在不足两息的功夫内摧毁了方圆一里中围着木屋的一切。 屋内无事,屋外却飞沙走石,木桶般粗的古树连根而起,向四面八方倒去,一片狼藉之象。 初入江湖 第二章 传功 “子雄,雨清,今生今世,我李单已无力为你们报仇,小六也已经长大了,今日我会传功与他,孩子报仇与否,莫怪!” 老者喃喃自语,语毕,老者一手搭在还未回过神来的少年手臂上,一股巧劲一运,将少年转到面对着自己。 “小六,别怕!” 老者左手并成剑指搭在右臂,同时右手五指微勾,按在少年的天灵盖上,在少年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将毕生百来年修来的内力源源不断的强行灌入少年体内,沿路为其打通着全身闭塞的经脉。 不时,老者左手曲指,在少年周身的窍穴连弹几下,叩破窍穴的“噗噗”声不绝入耳。 少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感觉有一股暖流自头顶流向周身,随即身体便完全不受控制,就像是中了定身术一般。 少年体内那股暖流所过之处,有微微的饱胀之感,饱胀感过后,又有如千万只蚂蚁爬过,瘙痒难耐却又舒泰无比。 周身各处的穴位也像起脓包时拿针扎过一样,轻微的疼痛一逝而过,随即便是舒畅。 小股小股细丝般混杂着腥臭黑线的血线喷射而出,少年感觉到身体仿佛在此刻变得轻盈无比,犹如回归母胎,全身暖暖的,十分舒服。 身体异常的舒适,少年的眼中却满是悲怆之色。 少年的眼前,老头本还有小半乌黑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只是几息的时间,老头已然白发苍苍,微驼的背也变得更加佝偻,脸上皱纹也更深了几分,短短的功夫竟好似老了十来岁。 “……” 少年想喊停下,却发现连嘴都张不了,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示意老者停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者对少年的眼神置若未闻,依旧我行我素的以最精纯的内力打通着少年全身的经脉。 一边温养一边强行剔除着杂质与一些细小的经脉,为少年日后习武打下坚实的根基。 感觉到老者的决绝,少年认命般的闭上双眼,泪水悄然滑落。 时间流逝的很快,一转眼,便是半个时辰后。 少年体内的经脉与窍穴已几乎全部打通,只剩奇经八脉与关元,阴交,气海,石门四穴。 时至此刻,老者蓦然停手。调息了一下体内翻腾的内力后,双目一凝,老者左右手皆并剑指,裹着内力迅疾的点在了关元,阴交两穴。 待两声轻微的开穴声入耳,老者如法炮制,点向了气海穴与石门穴。同时,老者分出一股内力保护少年初开的丹田。 “噗” 丹田被强行开辟,因周身穴位皆被打通而恢复行动能力的少年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星星点点的落在身前的木板上。 “师父……” 少年睁眼,面色痛苦,眼神却很平静,轻轻地唤了一声老者。 “先别说话,等会儿会很疼,你忍着点。”老者温柔的说道。 “嗯!” 少年点点头,重新闭上双眼。 老者抬起双手,大拇指朝内弯曲,其余四指并拢,将手背贴在少年身体的正中两侧。 怒喝一声,四指微抬后,猛然向下一靠,雄浑的内力自指端进入少年体内,由曲骨穴通向任督二脉,随后冲入剩余的奇经六脉中。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哼!” 八道声响接连响起,少年发出一声闷哼,嘴角流出一抹暗红的鲜血,眉头紧紧蹙起,双拳紧握的手臂青筋暴起,面色狰狞。 痛,无与伦比的痛,少年只感觉从腹部的一个穴位开始,由上再下绕过一圈都像是被拿烧红的铁块按压过一般,经脉好似都扭曲了起来,刚才开辟丹田的痛楚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少年想大喊出声,却又被死命压着,怕打扰到老者,少年死死咬着嘴唇,承受着非人的痛苦。 不过幸好,这痛楚来的快,去的也快,三息过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舒畅。 “小六,你恨为师吗?” 这时,老者突然出声,面色憔悴的看着少年。 杨南关睁开双目,对上了老头子此时略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这个与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老头此时苍老的不像样子,强忍着鼻酸,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恨。” 这并非违心,是实话,杨南关是真的不恨,除去素未谋面便己天人相隔的父母,玩世不恭,整天没个正经的师父李单可以说是少年唯一的亲人。 假使是老头子亲手杀死自己的父母,杨南关感觉自己大抵也是恨不起来的,生不如养,就是这个道理。 而现在杀死自己父母的并不是老头子,杨南关就更恨不起来。 “好!” 得到少年肯定的答案,老者有些浑浊的双眼霎时清明,大叫一声后开怀大笑,一扫先前的暮气沉沉。 佝偻的背十五年来第一次挺得笔直,仿佛卸下了一座泰山,心中十多年的阴霾与自责一扫而空。 大笑几声后,老者将右手抬起,轻轻放在了少年的头顶,柔声道:“放松,这次不疼。” 话音刚落,杨南关只感一股与先前一般无二的暖流自上而下由头顶涌向周身各处。 内力在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中流淌,连通除三十六死穴外的六百八十四穴位,将其连成脉相,盖住死穴,运转大周天。 同时任督二脉自成一体,运转小周天。 大小周天运转,脉相连成的瞬间,许多因年纪渐长而模糊的记忆在少年脑海中重新清晰,不断回放。 记忆中,少年回想起了小时候老头子看到自己尿床时的愁眉苦脸,为自己做饭时的笨手笨脚,哄自己开心时扮的鬼脸,自己哭泣时的无可奈何,看到…… 泪水又一次蓄满少年的眼眶,泪珠滚落而下,打湿了一身粗布麻衣。 抬头睁眼看着那个愈发苍老的身影,少年无声默念:“老头,我舍不得你走。” 读懂了少年的不舍,老头子微微一笑后摇了摇头,释然笑道:“师父老喽,是时候该走了,不然你爹娘在下面要等急了。” 此时放下十多年愧疚包袱的老者,除了无法亲自报仇有一丝遗憾核对眼前不是亲孙胜似亲孙的徒弟小六,杨南关的浓浓不舍之外,对这世间的一切已然了无牵挂,不再有丝毫的眷恋。 一语过后,老者抬起少年的双手,与自己四掌相对。 轻喝一声后,老头子调动起体内似汪洋大海般磅礴的元力,沿着双掌缓慢而坚定地注入少年体内。 顺着经脉,内力在少年体内循环过一个周天,随即灌入脐下三寸处那新开的丹田中,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老头子的修为有如开闸的洪水,江河日下。 而少年的修为犹如平地起高楼,寸寸上升。 每过一个呼吸,少年的气息便强上一分,修为节节攀升,一如东升的旭日。 而老头子的气息相对便弱一分,境界丝丝倒退,有如日薄西山的夕阳,散发着自己最后的光芒…… 初入江湖 第三章 出谷 “呼” 足足一夜功夫后,老者才颤颤巍巍的收回双手,吐出一口浊气。 老头子看着面前的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少年已可以称得上是丰神俊朗了,原本有些黝黑的肤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婴儿还要白上几分的肌肤。 白玉般透彻的皮肤下,条条暗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棱角分明的俊逸面庞上双眸合闭,满头黑发肆意披洒在双肩之上。 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挂在少年的嘴角,呼吸平坦,显然还沉浸在梦中,一个美梦之中。 与少年的朝气蓬勃相比,老头子则看起来有些老的不像话。原本还能算有几份魁梧的身形变得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眼珠泛黄,眼神出现了老年人特有的浑浊。 在老头子的头上,别说黑发,连白发都已找不到一根,佝偻的背弯成了一个骇人的弧度,全身的皮肤浮现出了斑点,皱皱巴巴,犹如披了一条破布袋。 老头子的修为已然滴涓不剩,那份由修为撑起的生机正在逐渐流失,垂垂老矣。 似有所感,杨南关忽然睁开了双目,黑白分明的双眼中不但毫无茫然之色,反而有精光一闪而逝,全然不像一个刚睡醒的人。 此刻,少年只感世界都明亮了几分,目力已是极佳。而且杨南关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好像拥有使不完的力气,身体也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轻轻一跃便可直上云霄。 丹田内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力量蛰伏着,犹如有一座随时可喷发的火山窝在其内。 杨南关知道,那是老头子毕生的修为。 一睁眼看到眼前这个依稀还能找到一点与记忆中相似之处的身影,泪水又不争气的涌了上来,再次模糊了少年的视线。 “啊,六儿不哭,六儿不哭,男儿要有泪不轻弹。” 老者吃力的抬起手,轻轻拭去少年的眼泪。干枯的双掌在少年的头上轻柔的摸着,将少年揽入怀中,一如小时候哄少年睡觉。 杨南关轻轻地半躺在老头子瘦骨嶙峋的怀中,头靠在老头子的胸口,听着老人微弱的心跳,心如刀绞。 “小六,那个木雕记得拿走,去华阳宗的南绍峰走一趟,咳咳,从山顶的那口寒潭往下潜。” “到潭底后用这个开启机关,里面有我收藏的一切,咳,咳,咳……” “还有,用完后,咳,咳,木雕不要丢,里面还有个东西,以后你可能用的到,咳,咳,咳,咳……” “嗯。” 老头子断断续续的说着,少年将一切默记在心,轻轻应了一声,唯恐声音过大会拂灭老头子已是风中残烛般的生机。 缓了口气,老头子接着道:“还有就是那门心经要勤加苦练,不能懈怠,心经叫开阳经,是开阳三式的基础,可以说是为师行走天下的倚仗之一,咳,咳,咳咳……” 讲着讲着,老头子突然猛地咳嗽起来,那架势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为止。 少年慌忙从老头子怀里起身,一手扶住老头子摇摇欲坠的身形,绕到其身后,另一手贴在老头子的后背,将本属于老头子的内力传回其体内,欲以吊住老头子的命。 ”小六,别,咳,为师本就是将死之人,这内力现在还不属于你,你用一分就少一分。咳,咳……” “为师还有点时间,你且听为师讲完,咳,咳。” 少年一动,老头子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急忙说道。 然而对老头子的话,少年置若未闻,不断将一股股内力传回老头子体内,以求挽回生机。 “小六,听话,没用的,师父活不下去的,快停手。” “咳,咳,咳……” 老者剧烈的扭动着身体,试图让少年的手掌离开后背,苍老沙哑的声音犹如风箱拉动,“嗬嗬”声中带着些许愠意。 见老头子动了真火,没奈何,杨南关只得停手。从身后轻轻揽过老头子瘦如麻杆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少年静默不语。 靠着少年厚实有力的肩膀,顿了顿后,老头子接着道:“以后见着打不过的人就跑,用师父教你的那套轻功,练至大成,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追得上你。” “咳,咳,那套轻功叫游龙九步,三步迷龙,六步寻龙,九步游龙,师父望你九步过后,腾云化龙。” “咳,咳,最后就是仇,师父其实不希望你去报,你要去报的话也一定要有足够的实力再去,师父传你的这身修为对你而言还是个空架子,切不可草莽行事。” “要记住活着最重要,咳,咳,咳,师父不希望过早在下面见到你,人活一世,只求念头通达,六儿,要好好活着。” 对于老头子说的一切,杨南关都默默点头,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师徒俩就这么静静的依靠在一起。 老头子似乎因刚才一席话耗尽了力气,好久没有没再言语。 片刻后,听着杨南关有力的心跳声,老头子用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哼着一首少年再熟不过的小曲儿,声音渐渐微弱…… 一曲终,老头子竭尽最后的力气,仰头看了一眼少年,笑着缓缓合上了眼帘。 老头子的呼吸与心跳骤然停止,少年却好似浑然不知,只是眼神空洞地抱着老头子逐渐冰凉的尸体,呆呆地坐着,不管时光流逝。 少年脑海中与老头子相处的一幕幕,点点滴滴在回放着,杨南关感觉心窝处很疼,很疼,很堵,很堵。 “啊!” 呆坐了一个多时辰,少年突然仰天一声怒吼,磅礴的内力自少年周身涌起,瞬间冲破了木屋,木板四射,木屑纷飞。 木屋破碎的刹那,杨南关伏在老头子的尸体上,失声痛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砸落而下的木板,用身体的痛来麻痹心中的痛。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失去至亲的少年经过发泄后清醒了几分,想起来应该让老头子入土为安。 当即,杨南关扒开身上的木板,站起身来,轻轻将老头子已冰凉的尸体放在一旁,在老头子往常晒太阳的地方用手一点一点挖出一个深坑。 坑挖好后,杨南关轻轻的将老头子移入坑中小心地躺平放好,望着老头子含笑的面庞,少年轻声道:“老头,走好!” 一捧一捧慢慢将泥土填满深坑堆成土丘,少年随手找了块大小适中的木板,咬破食指,用鲜血在木板上写下几个大字。 “恩师李单之墓” “不孝徒杨南关立” 立好墓碑,少年将其重重插在土丘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后,少年仍是跪在土丘前,滚烫的泪水顺着脸庞又一次滑落。 少年这一跪,便是七天。除实在饥饿难耐时起身去寻了些吃食外,杨南关一直长跪在老头子的坟前。 这七天里,杨南关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水,只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再不会流出这种叫眼泪的东西。 七天过后,少年起身,在一堆木屋的残骸中翻出木雕,将其贴身放好。 随即,少年最后看了眼土丘,毅然前往驼阳谷的边缘,神色坚毅。 中原王朝,我杨南关,来了! 初入江湖 第四章 青石镇 北越是当今天下唯一正统的王朝,坐落在历代王朝必争的,象征着正统的神州大地——中原 北越王朝国运昌隆,国泰民安,国力之强远超大楚王朝后的历代所有正统王朝,甚至足以与六百多年前完全统一天下的大楚扳一扳手腕子。 对于北越的昌盛,许多上了年数的老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在二十多年前,北越还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西陲蛮夷小国,别说跟大楚比,就是周边随便一个稍微大点的王朝都能让北越三日之内灭国。 而仅在一年后,让天下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蛮夷边疆小国北越好似一夜翻身,十日光景便攻占了西陲所有王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统了西陲边疆,一战成名天下知。 随即,在一月后,当天下人都还未能反应过来之时,刚成为西陲霸主的北越竟是携着无可抵挡之势兵发三路,接连战败亡朝了不是正统胜似正统的西晋,兵力雄盛的谢槐,实力强劲的南国,强势入主了三国争了十来年的中原,一举奠定了天下大势。 天下共主,北越王朝成为了唯一的正统王朝,四方小国皆来朝拜。 除初始时的几次由西晋,谢槐等三国旧人联手掀起的大叛乱外,北越举国基本没发生过大的造反。 而现今,随着二十多年岁月的流逝,作为亡国奴的三国老人渐渐老去,未经历过亡国之仇的旧三国后人慢慢融入北越之中,国内叛乱逐年减少,国力蒸蒸日上,民心渐得。 中原的疆域大致可以分为三块。一块是被称为鱼米之乡的江南一带,一块是北越皇宫也是历代正统王朝皇宫所坐落之地——扬州,最后一块则是占地最广,武林门派林立的东域。 曾经的天下第一宗华阳宗与天下三谷中的药王谷,剑王谷皆是立宗东域,诸多大门大派,世家大族也扎根东域,整座东域武风极盛。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在江南与东域交界处的一座名为青石镇的小镇中,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卖相极为不凡的少年在还没热闹起来的街上缓步前行,好奇的看着每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行人。 这少年,正是从驼阳谷底千辛万苦爬上来的杨南关。 虽说是叫做谷,但却比一般的山崖还要高耸陡峭不少,一路行至此处青石镇,杨南关可谓吃足了苦头。 不提从谷底到出谷的百仞高崖,单是出谷后的那好几座让人望而生畏的巍峨大山便让杨南关累得够呛。 一身粗布麻衣也被山中遍地的荆棘扯得破破烂烂再加上已近十五日未曾洗漱,杨南关现在活像一个小乞儿。 说来也奇怪,在翻过那几座大山时,杨南关就感觉山中处处透着诡异。 前几座大山还好,与一般的山没有区别,可临近青石镇的这几座大山就有些不太寻常了。 那几座大山中不时像是有女子的哭泣声传来,杨南关顺着声音尝试有去找过,可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山中死气沉沉,别说野鹿什么的,杨南关连只野兔的影都没看见过,毒虫倒是有不少,时常在杂草丛中攀爬。 就连山间的山潭也甚是古怪,竟连条鱼也没有。潭水也有异常,杨南关喝过一口,腹中竟有如火烧,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除了在从谷底刚上来的那几座大山中,杨南关找到过吃食。 后几座大山,杨南关是一路饿过来的,那些毒物思索再三杨南关还是没敢碰,宁愿饿着。 若是换成一个一般人经历杨南关这一路忍受的一切,怕在路上不是渴死就是饿死,根本走不到这青石镇。 杨南关也是靠着这一身可算是通玄的修为才撑下来的,但五六天未曾进食,杨南关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所幸,终于是到了一个有人烟的地方。 缓步在街上走着,杨南关瞧什么都觉得新奇。一些结伴的小娘在杨南关走过身边时,不经意间一瞥之后,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行人渐多,街边小贩越发卖力的叫卖着,店铺,酒楼也生了火,袅袅的诱人香气开始勾起饿汉肚里的馋虫。 “咕”“咕” 在路过一家酒楼时,杨南关的肚子也开始叫唤了起来。 淡淡的粥香从酒楼中飘出,杨南关不禁咽了口口水。 驻足朝酒楼内望去,只见还有些清冷的酒楼中七八个食客三三两两坐一桌,就着些小菜,大口喝着粥, 腾腾的热气从白粥上缕缕逸起,不断挑逗着杨南关肚里的馋虫。 杨南关也想去喝碗白粥,可是,兜比脸都干净,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全部家当就只有一个木雕和一身完全不听使唤的修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吃,干咽口水。 酒楼不高,只有两楼,门面有些旧了,一块有些破旧的门匾写着四个大字——再来酒楼 一位个子不高,瘦瘦的年轻小二在酒楼内忙活着,收拾一些客人吃完后的碗筷,胖胖的老掌柜坐在柜台,笑眯眯的与几位相熟的食客聊两句家常,收过银钱。 刚收拾完一桌的小二停了下来,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个小乞儿打扮的少年眼巴巴站在门口,直咽着口水,隔了好几步远,小二也能听见小乞儿肚子里的“咕”“咕”声。 “又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年轻小二看到杨南关的时候,心中默默叹息着,想起了一月前突兀不见了踪影的弟弟,心中五味杂陈。 父母是走南闯北的镖客,早年走镖遇到饷马匪,不仅押运的货物被洗劫一空,人也一个都没回来,年幼的弟弟和年迈的爷爷就是年轻小二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 可就在前不久,阿弟一个十二岁的大活人不见了说不见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阿弟,你在哪儿?阿哥跟阿爷找不到你啊。” 年轻小二神色一黯,从杨南关身上,小二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阿弟也在到处流浪,食不果腹的乞讨着,身无分文,忍饥挨饿。 恍惚了一会儿,年轻小二想给这个可怜的小乞儿拿些吃的。 一转身,小二却发现不知何时阿爷己站在自己背后,手中提着一个布袋。 四五个雪白饱满的包子在未包裹严实的袋中冒着腾腾热气,煞是诱人。 “阿孙,给那孩子拿去。” 老掌柜将裹着包子的布袋递给小二,转身颤巍巍地迈开步子,苍老的背影有些落寞。隐约的,小二似乎听见了阿爷叹息了一声。 站在酒楼门口,手中捧着不重又很沉甸甸的一布袋包子,杨南关忽然想到了老头子有次在醉酒后说过的一句江湖险恶,不由嘴角微微上扬,心中轻轻说了一句。 “老头儿,江湖险不险恶,我还不知道,但这俗世,我觉得值得走一遭。” 初入江湖 第五章 古怪的镇子 两只热腾腾的包子狼吞虎咽的下肚,杨南关感觉腹内的饥饿稍稍缓解了些许。 而就在杨南关要对剩下的三只包子下嘴时,忽然心有所感,就像是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微微侧身扭头望了一眼,杨南关看到一个面黄肌瘦,满面污垢的小乞儿正直勾勾看着自己,准确的说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包子。 察觉到了那乞儿打扮的陌生少年发现了自己,小乞儿马上转开了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四周,眼角的余光却还在看着杨南关手中正捏起的一个雪白的包子。 拿起一个的飘香四溢的包子,杨南关却没有下嘴,犹豫了一下后望向那小乞儿。 待后者小心的看着自己时,杨南关冲小乞儿招了招手,扬了扬手中的包子,示意他过来。 原地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敌过腹中的饥饿,小乞儿慢吞吞的向杨靖安走去。 没有言语,杨南关直接将布袋中剩下的两只包子连同自己手中拿着的一只一并递了过去。 初入江湖便受人恩惠,适逢其会自当还惠与人。 肚子虽也还饿着,但总归是吃过一点了,倒也能先应付着。 “谢,谢谢!” 小乞儿感激的看了一眼杨南关,嗫嚅着,脏兮兮的小手接过包子才小声道谢。 杨南关瞧了眼大口唔囵吞咽着包子的小乞儿,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去。 小乞儿见杨南关要走,眼中浮现出挣扎之色,但在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热乎乎的包子后,眼神逐渐坚定。 “少侠,等等。” 刚走了两步,杨南关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转头,看见那小乞儿正小步跑来。显然,刚才那声音是小乞儿在喊自己。 “有什么事吗?” 小乞儿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四周后,凑上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对杨南关说道。 “少侠,最近一段时间镇子上有些不对劲,好些小孩都失踪了,特别是像你这般年纪的。 还有不要相信任何一个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的人,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赶快离开。” 说完后,小乞儿一溜烟的跑了,消失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留下了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杨南关。 在一座离杨南关不远的酒楼里,几双眼睛冷眼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哼” 为首一道瘦若竹竿的大红袍身影冷哼一声,枯瘦的手向后一挥。 身侧两道身影会意,悄无声息的出了酒楼,追向小乞儿离开的方向。 半柱香后 酒楼二楼的一间客房里,一个蓄着山羊胡,长相阴鸷的老者身着红袍,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抚转着小拇指上的玉扳指,盯着被按跪在地的一个小乞儿,有些昏黄浑浊的眼中寒芒尽露。 “胆子倒是不小,都敢告密了,你以为老夫不知道? 告诉你个小要饭的,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山羊胡老者咧开嘴冷笑道,一口黑黄的牙齿显露,就如一头择人而噬从的猛兽正张开獠牙。 这小乞儿正是刚与杨南关分开不久的乞儿少年。 此刻,两个膀大腰粗的大汉正擒拿着小乞儿的双臂,强迫他跪在地上。 小乞儿低着头,杂乱油腻的头发遮住大半边脸,露出的小半边黑乎乎的脸上有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鲜血流淌。 “你说老夫该不该杀你?嗯?”站起身来,山羊胡老者径直走到小乞儿身前。 俯下身用如鹰爪般的干枯手掌捏起他的脸,尖锐的指甲都有些陷进了小乞儿脸上的肉里。 山羊胡老者手上用劲,强迫小乞儿抬头看着自己,微眯起的老眼中杀意丝毫不加掩饰。 “我呸!” 头抬起的瞬间,小乞儿将一口带血的唾沫猛地吐山羊胡,猝不及防。 山羊胡躲闪不及,虽立刻把头一偏,却还是慢了一步,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你们这些恶人,杀了安叔,给我们喂毒,让我们去害别人,我和你们拼了,啊!” 小乞儿的眼中满是血丝与疯狂,如一只困兽一般。 薄弱的身躯平白生出一股大力,趁着两个大汉还在愣神,竟挣开了他们的束缚,一把扑向山羊胡,想要掐住他近在咫尺的脖子。 “找死!” 被喷了一脸唾沫,山羊胡先是一愣,旋即见着小乞儿进扑向了自己,眼中寒芒一闪。 一甩手就将手中这蝼蚁捏着脸丢了出去,重重的撞在房内的桌椅上,生死不知。 闲来无事一直听着楼上响动的酒楼掌柜闻声急忙上楼,想要查看一番,却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挡在门口,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当酒楼掌柜进退两难之时,大汉看了他一眼,突然塞了块碎银子过来。 愣愣接过,掌柜迟疑了一下转身就走,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客房内 两个大汉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额上细珠密布。 山羊胡老者一脸淡漠的用衣袖子擦着脸上的污物,淡淡的对惶惶不安跪在地上的两个大汉道。 “去,别让他死了,活着带回去好炼毒。 死了的话就拿你们两个养蛊。” “是,是。” 两个大汉如蒙大赦,起身慌忙跑到口中正不断淌血的小乞儿身旁,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瓶瓶罐罐。 外敷的外敷,内服的内服,好一阵忙活,就好像此刻地上躺着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养蛊啊! 忙完后,两个大汉想起刚才山羊胡说的话,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对视一眼后,两人又将小乞儿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大碍后才长呼一口气。 山羊胡老者重新坐回太师椅上,习惯性的转着小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睛微微眯起,犹如一条吐着猩红蛇信的毒蛇,寒光闪烁。 突然,山羊胡似是想到了什么,冲角落里站着的一个笔直的身影吩咐道。 “去,把刚才那小子抓回来。” “是” 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角落里的身影微微躬身,旋即从窗户一掠而过,闪身出了酒楼。 街上 杨南关慢慢的走着,眉头紧皱,一边悄悄打量着一些似乎不同寻常的行人,一边思索着。 逐渐热闹起来的街上,一些好像有修为在身的行人与小贩遍布在每个地方。 杨南关能感觉到,能看到他们的体内有一股气,与常人不同,就像黑暗中的光亮,在杨南关眼中十分显眼。 一路走来,这些应该有修为在身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路过一些酒楼时,几乎都是这些有气在身之人。 就像杨南关此刻眼前的这座酒楼,吃酒的人,闲聊的人……个个几乎都体内有一气,而且在酒楼的二楼处,杨南关能感觉到一股很是雄厚的气,其他人的气与之相比落了岂止一筹。 好古怪的镇子! 杨南关收回目光,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刚被杨南关甩在身后的那座酒楼的二楼,一间客房中,盘膝坐在床上的一位右脸上有两道交错伤痕的青衣汉子睁开了双目,一脸困惑。 刚才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道目光,一道让他莫名有些胆颤的目光的注视,不过瞬息之后这种感觉又没有了,就像是错觉一般。 自打成为二品,十多年来青衣汉子已经很少很少有过这种感觉了。 起身下了床,青衣汉子走到窗边,向下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忽而,汉子望见了一道身影快速的穿梭在人流中,那步法好像正是一个大宗的独门身法,眼前不由一亮。 “可算是逮着了。” 青衣汉子自语,随即转头对客房内一众师侄说道。 “鱼来了,去告知一下各门各派,师叔先去跟上。” 说完,青衣汉子一个起落,翻窗而出,轻飘飘没入街上的人群之中,几乎都没有人察觉到。 只有少数一些人目光闪烁了一下,迅速回去告知宗内长辈,还有一些自持修为不错的立马动身追向青衣汉子。 一时之间,本就热闹的街上多了几分骚乱。 初入江湖 第六章 引狼 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杨南关亳不知晓,脑海中思索着半刻钟前那小乞儿说的那句不着头脑的话。 走着走着,杨南关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好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后背,非常不适。 几次转头,杨南关却并未发现有可疑之人,行人摩肩而走,小贩街边叫卖,一切如常。 如芒在背的感觉证明并非错觉,杨南关尽量往人多的地方挤去,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四周,尤其是身后。 像是不经意间的回头,杨南关小心的扫视着背后的人群,但皆一无所获。 一个身着粗衣布袍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掠过一个个行人,轻飘飘的身形使人只感身侧似有人一晃而过,几乎无人捕捉的到他的行迹。 有如一尾游鱼般,那布袍身影肆意在略显拥挤的人群中穿行,丝毫没有遇到阻碍,空洞的眼神直直望着夹在人群中奋力向前挤的一个小乞儿,那是他此行的目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被拉近,不到半盏荼工夫,布袍身影离杨靖安便只有几步之遥,伸手可及。 突兀间,杨南关只感心头一颤,一种危机感笼罩周身。 猛然回头,一只手在杨南关眼中迅速放大,杨南关瞳孔一缩,身形骤然间一晃,竟是让这势在必得的一击落了个空。 没有丝毫迟疑,布袍身影一击未得手并未远遁,反而一拳直轰向杨南关的胸口。 杨南关身形又是一晃,躲过了这一拳,不过脖子上中极快的一记手刀,立马便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布袍身影一手拢住昏厥的杨南关,一晃便消失在人群中,没有几人察觉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哦?好像是药王谷的人,老了老了,都看不清了。” 一座还未开门迎客的酒楼前,白发苍苍的一邋遢老头倚靠在掉了些红漆的柱子上,老眼半眯,喃喃自语着。 一串哈喇子挂在嘴角,老头将揣在破旧衣兜里的一个满是油光的酒葫芦掏了出来,仰头狠狠地嘬了一口,随即身形刹那间消失。 布袍身影离去不到几息时间,青衣汉子便了赶到了他之前所立之地,汉子的身后还有十多人在追赶。 “跑的还挺快。” 暗道了一句,青衣汉子喘了口气,运起寻气术,感知了一下残留的气息,接着朝着一个方向马不停蹄…… 镇子上一处很是偏僻的巷子里,两个像是乞儿的少年并排躺在冰凉的地上,昏迷不醒。 五道身影站立,默然不语。 其中居中一位身着朱红大袍的瘦弱身影大手一挥,身后两道魁梧的身影一人扛起一个地上躺着的少年,朝巷深处走去。 “你说有人跟着,嗯?”朱袍身影望向身旁眼神空洞的死士,问道。 “是”被蛊所控制住的布袍死士微微颔首。 “人数如何?” “不清楚,不过有一个我打不过,他应该快追过来了。” “哦?你三品顶尖的实力打不过,应该是二品,难怪这两天感觉这小镇子上有些不对劲,江湖人多了不少,看来是来了不少正派啊,倒是个好机会……” 朱袍身影捋了把自己的山羊胡,苍老的脸上满是狰狞。 “宗主,这次我石岩可给你带回个大家伙,不知道你吃不吃的下。 吃得下继续做你的宗主,吃不下的话,只能请你到阎王爷那里走一遭了……” 布袍死士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其旁的一个魁梧大汉身体却是抖了抖,看着这个曾经很是熟悉的大当家,大汉感到的全是陌生。 片刻后 两辆马车缓缓驶出了青石镇,朝着镇外的群山,沿着杨南关早晨走来的路,原路返回那几座古怪的大山。 本名石岩的山羊胡老者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眺望着不远处的群山,眼神晦涩。 身后驾着马车的是三年前被他石岩种下本命血蛊的死士,驾着另一辆马车的是他曾经还是沟马山大当家时的老部下。 两辆马车的舆中,各躺着五六个昏迷的少年,有衣着破烂的乞儿,粗布麻衣的寻常少年,甚至还有几个面色惨白的小娘。 两个出身另外山头,同样被逼加入蛊毒宗的半路弟子分坐在两辆马车中,盯着舆中各处的斑斑血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一前一后,时走时停,一个时辰便可赶完的路程愣是走了三个时辰,像是在故意等着一些人追上来。 后一辆马车的舆中,杨南关小心翼翼的眯开了一只眼睛,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入眼只见一个赤着膀子的大汉歪着头呼呼大睡,空气中有着股难耐的酸臭味。 慢慢抬起头,杨南关看向了左右身侧。 早些时候,杨南关便已醒来,不过一直感觉有人在监视着,直到此刻听到呼噜声这才睁开眼。 杨南关左边躺着的是一个脸上带有泪痕的瘦弱少年,不知为何那少年的嘴唇有些发紫。 别过头,杨南关看向另一边,只见清晨时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乞儿微张着嘴,仰面朝上,嘴角都有些开裂了。 忽而,杨南关一激灵,感觉好像有一个冰凉东西碰了自己的手臂一下。 猛然扭头,看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面色苍白的俏丽小娘正跟自己的手臂挨得很近,纤长的手指轻轻戳了自己一下,满头杂乱的黑发下,一双红肿的妙目隐约可见。 四目相对,杨南关微愣了一下,随即,便看见这小娘冲自己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冰冰痒痒的轻微感觉从手臂上传来,杨南关看见那小娘正用手指在自己手臂上轻轻划拉,对自己猛眨眼,一时有些不解其意。 不过马上,杨南关就意识到她好像是在写字,不停地在写一个字,逃! 就在杨南关刚会意之际,马车骤然一停,睡着的大汉也因此惊醒,慢慢睁开眼睛。 杨南关赶忙低头,重新闭上眼睛,那小娘也没了动静,不过借着紧挨着的身体,杨南关可以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有跟上来吗?” 两辆马车停在一座大山前不远,前一辆马车的高头大马上,石岩淡淡说道。 驾马的死士松开缰绳,身形一晃,朝反方向行去。 二十几息之后,死士归来,道:“在五里外,起码有百来号人。” “呵,百来号啊,不知道有几个二品,这次倒要看看你姚安扛不扛得住?” 石岩冷冷的笑道,苍老的脸上皱纹都聚在了一起,全然没有看到驾着另一辆马车的大汉复杂的眼神。 曾经豪迈的大当家,已经被仇恨弄得面目全非了。 看了一眼舆中都还在昏迷中的少年,大汉似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掀开车帘,躬起身子走了出去。 做山贼时,大汉以为自己干的事已经是要遭天谴的了,进了这蛊毒宗,才知道什么是惨无人道。 蛊毒宗,简直是食人宗啊! 大汉出去后,舆中很静,只有无意识的呢喃声轻微传来。 又等了一会儿,杨南关睁开眼,因为斜着头的缘故,故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小娘脸上的两行清泪,听到的是她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杨南关手臂微微一动,倚在其旁的小娘身子便是一抖,旋即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目望向这个与自己同样不幸落入魔爪的少年。 北上芸是真的没有想过,寻常无奇的一次走镖回程,在这小镇稍做歇脚竟是落入了贼人之手,身不由己。 几日昏昏沉沉,被逼服下一些奇怪的药物,北上芸快要接近绝望了,不幸中的万幸是至少清白还在。 清醒的时候,北上芸无时无刻不想逃跑,暗无天日的地窖,同样被关押不停哭喊的少年少女,有如恶魔的大红袍老人…… 北上芸多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就算是一场噩梦,不过,并不是! 接近四品的实力让北上芸在被打昏中醒了过来,所处之地并非那个阴冷的地窖,而是在以前镖局没有生意时常坐去玩乐的马车中。 此前,驾马车的会是自己的父亲,舆中会坐着自己与母亲,但此刻,驾车不知何人,身侧不知何人,此去不知何方! 逃! 这是北上芸几日来唯一的念想,不过也只是念想,被逼服下了些不知名的药,浑身使不上多,劲,又怎么逃的出去? 不过眼前这个同样醒转过来的少年却是让北上芸莫名有了些希望。 在这少年的眼中,北上芸没有看到一丝绝望与迷茫,有的是在父亲眼神中出现过的沉稳,遇事不慌不乱的沉稳。 初入江湖 第七章 入室 与这小娘对视了一眼,杨南关便别开目光,再次打量起了舆中。 除去自己与这小娘,还有一个小乞儿,一个瘦弱少年和在角落的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男童。 三人皆还在昏迷,那些呢喃声都是他们无意识的呻吟,身子不时都在微微的颤抖。 收回目光,杨南关对目前的处境大致清楚了些,应该是被抓了,而且现在正在被运去一个地方。 刚踏足有生以来经历过的第二个有人烟的地方就遭了毒手,杨南关真的是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气竟有如此之好啊! 暗自苦笑一声,杨南关强行压下心底的一丝慌乱,让自己冷静下来。 老头子曾经常讲,一旦心慌了,离死也就不远了。 杨南关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正处在一个不算很宽敞的木箱中,而且这个木箱似乎有轮子,时行时停。 当下便是停下的时刻,而且隐约的,杨南关可以听见木箱外面似乎有人在交谈。 “有没有醒了的?” “没有。” “好,走吧,后面的贵人差不多也要跟上了。” “是” 只听的话音刚落,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杨南关又连忙趴下。 可等了一会儿,那个应该是负责监视他们的大汉没有再上来。 路很像是山路,崎岖不平,杨南关只感觉一晃一晃的。 忽而,当杨南关再次小心抬头,望向这个木箱的四周时,发现了一个孔,一个方方正正长宽一尺左右,可以看到外面的孔。 轻轻地挪动身子,杨南关凑到那个孔旁边,悄悄向外打量。 入眼,果不其然是一条山路,山路挺宽,不过坑坑洼洼的。 杨南关朝前看时,可以看到一个木轮子在山路上滚,而再向前方看时,一座大山映入眼帘。 大山给杨南关一种挺熟悉的感觉,猛然间,杨南关想起了这座大山应该就是清晨行来时的那座大山。 杨南关回望了一眼这个木箱子中昏迷的三个少年和这个正瞧着自己的小娘,又想起了此前在山中的听到却找不到的诡异的哭喊声,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这时,杨南关忽然感觉有人拉了下自己的衣角,抬眼望去。 看见那小娘正一脸慌张的示意自己低头,她自己也快速的把头趴下。 杨南关下意识的低下头,随即,在那个孔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穿着粗布麻衣,只能看到胸膛。 右眼慢慢眯开一丝缝,杨南关看到那个身影好像正在俯下腰从这个孔往里面看。 一张粗犷大汉的面庞被杨南关瞧见,正是此前坐在这木箱子里的那个大汉。 那大汉往里扫了一眼,发现一切如常,旋即便直起身离去,身影从孔中消失。 抬起头,杨南关又向外面张望,看到一块大岩石的时候,确定了这座大山正是自己清晨行来时的那最后一座大山。 “麻烦了。” 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虽有一身通玄修为,但除了在修炼的时侯能听调动,平日根本不听使唤。 杨南关也只能听天由命,见机行事了,好在没有昏迷,至少不是完全被动。 而与此同时,在离两辆马车六里远之地,浩浩荡荡一百余人驻足,服饰各异。 在这群人的前方,一个身穿袈裟的白胖和尚正趴在地上,伏耳贴地,似乎是在听着什么。 几息后,和尚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袈裟上的尘土,一边接过身旁青衣汉子递来的禅杖,剃的干干净净的眉头微微皱起。 “和海大师,如何?”青衣汉子问道。 被称作和海大师的白胖和尚沉吟了一小会,缓缓道:“怪哉,怪哉,贫僧几番听下来,那伙歹人走走停停,倒是有些吃不准……” “管他呢,照老子说来,直接追上去得了,咱们一大伙人还怕打不过吗?全给他打杀了。 如果真是那蛊毒宗,咱不仅惩恶扬善了,还能去药王谷讨要些赏赐,拿几枚仙丹灵药,兄弟们说是不是?” 和海大师话未完,便被青衣汉子身旁的一个提着把五环大刀,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打断了。 那汉子袒胸露乳,不仅一脸的络腮胡,连胸口也长满了黑毛。 汉子话一出口,那百余人中立刻有三十多人回应,这三十多人都是他麾下的人,此次来便是为了那药王谷的赏赐。 和海大师面色如常,青衣汉子却是有些不悦。但碍于这个黄老鬼也是个二品,青衣汉子也不好发作。 若真是那叛出药王谷,四处为恶的蛊毒宗宗主,今日这一战还需得要他帮忙压阵。 因为药王谷的功法使然,若那蛊毒宗宗主已抵达了宗师境,那在境界上应该己是宗师顶尖之境。 如此之境需得有三位中位宗师才有希望将其斩杀,故而,得罪了这黄老鬼于大局无益。 虽是临时凑起的一个联盟,但实力照样不容小觑。 不提领前的三位中位之境的二品宗师,三人身后的百余人中单是三品小宗师也有双手之数有余,此番阵容比之一个二流顶尖宗派也不虚半分。 百余人的末尾,一个白发苍苍的邋遢老头混在其中,明明站的很近,却愣是没有人发现。 老头拽着个酒葫芦,美滋滋的小小口眯着酒,色眯眯的猛盯着前方一大堆人中一个三十左右,颇有韵味的妇人的浑圆,咽一口口水,呷一口老酒。 “黄施主所言也未尝不可,赵施主觉得如何?” 前头,和海大师笑眯眯望向名为赵申的青衣汉子问道。 赵申略一权衡利弊后,也是点头道:“如此便依黄兄所言。” “那还等啥?兄弟们上路!” 黄老鬼向后大手一招,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其后是和海大师和赵申,再之后便是百人大军。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马车几次停停走走后,终于是到了那座大山前,百余人也在离大山不到半里地外潜伏着,轻功最是出色的赵申则攀在一颗大树上瞭望。 “看来贵人都跟上了。” 石岩的感官十分敏锐,感受到远处有一道目光的注视,双手插在朱红色的袖袍中,道:“进宗。” 翻身下马,石岩走到山前那块一丈有余的大岩石前,内力运转,慢慢推开了这块用来掩人耳目的大石。 伴着呲呲呲的声响,大岩石移去,露出一个很宽敞,黑黝黝的洞。 “跟上。” 甩下一句话,石岩跨入其内,两辆马车紧随其后,大岩石又从内被推回了原位。 大树上 凭着二品宗师极佳的目力,赵申将所有看得清清楚楚。 从三丈多高的树上一跃而下,赵申没有过多的废话,只道:“走。” 一路观察下来,赵申基本可以确定这伙歹人已然应是有所察觉,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知晓了。 马车的走走停停正是为了让他们跟上,极有可能已经设下了阴谋诡计,只待他们上钩。 不过艺高人胆大,黄老鬼说的也没错,三位二品宗师加上十几位三品小宗师和八十几位之多的四品五品武夫,只要不是碰上一品大宗师,其余何须惧怕。 百余位武夫再次动起了身,不过半里之地三十多息功夫便甩在身后,一行人到了那块大岩石前,马车行过的轨迹赫然在地上留有残印。 多数人都将目光投向赵申,一些脑子灵活点的则望向眼前这块大岩石,若有所思。 赵申转身朝所有人压了压手示意不要说话,随即望向和海大师及黄老鬼轻声道。 “他们就在这里面,可能有埋伏,我想和海大师以及赵某我先行探路,由黄兄在外接应,如何?” “可”和海大师微微颔首。 黄老鬼也无异议,稍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有便宜干嘛不占? “有劳黄兄了,大师请。” 赵申冲黄老鬼一抱拳,随后慢慢推开了大岩石。 照估计,歹人应该已经去了有段距离,就算是埋伏也不会在门口,故而赵申也不决定再等一会儿,直接进便是。 一个黑乎乎的洞展露而出,在百余人目送下,和海大师和赵申迈入其中…… 初入江湖 第八章 山内 洞中很潮湿,越往里走湿气越重,滴滴小水珠挂在石壁上,不时滴答滴答下落。 穴道两侧的地上,石壁上,皆零星长得些奇怪的植物,妖艳异常。 一只只不知名的毒虫在其上肆意攀爬着,厮斗着,侵吞着…… 和海大师两人悄无声息往里走着,内力外放化为罡罩拢住周身以防不测。 另一边,石岩等人已行至穴道的末处,在其身前是另外三条宽窄不一的穴道。 “拉到老地方。” 吩咐了一句,石岩独自一人踏上了从左往右数第一条穴道,脚步声渐远。 三个大汉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牵着马车一前一后的进入了最宽的第二条穴道中,而那个死士则不知何时已没了踪迹。 马车拉着十来个这几日掳来的少年少女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到了尽头,空间变得十分宽敞,一条过道将之一分为二。 过道右侧,坚硬的铁刀木制成的栅栏与石壁将一大片范围围成一个囚牢。 囚牢里铺着些稻草,上面横七竖八躺着三十来个面色蜡黄的瘦弱少年,十四五岁的少年个个眼中无神,脸色灰暗,有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暮气沉沉。 而且几乎所有少年裸露的皮肤都有烫伤的痕迹,头发也像是被火烧过,许多都是光头。 囚牢的角落,肮脏的排泄物,呕吐物随处可见,臭气哄哄,蝇蚊纷飞。 对这一切,这群早已生无可恋的少年熟视无睹,连一只苍蝇停在脸上都懒得去皱一下眉头。 只有偶尔目光转到囚牢上方的通风口,望着此刻湛蓝的天空时,眼中才会流露出几分渴望,恢复几分生气。 过道左侧,有着一个巨大的石窟,窟内挤着三十多条或赤着膀子或干脆上身什么都不穿的大汉。 汗臭味浓烈,一堆大汉却亳不在意,正坐在地上端着土瓷碗,大口拼着酒,满嘴荤话。 “嗒,嗒,嗒……” 马蹄声落下,一大堆汉子瞄了一眼,早已习以为常。 一个贼眉鼠眼的瘦汉子带着满身酒气从石窟内走了出来,也不废话,利索地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随即,四个汉子一起将马车上的少年在牢内那些少午漠不关心的眼神中全抛进牢里。 “这丫头长得不赖啊,可惜了……” 将装昏的杨南关扔进牢里后,瘦汉子看了一眼车内仅剩的一个妙龄少女,叹道。 “可不是,都得给那畜生糟蹋了……”跟瘦汉子搭手的,也是此前负责监督这辆马车的汉子接话道。 “哎,这话哥几个私下说,旁儿还有外人。”汉子话一出口,瘦汉子赶忙打断,压低声音急道。 随即,瘦汉子小心地望向过道深处,见没人出来这才如释重负,不知不觉后背已湿了一片。 另一汉子也自知失言,不声不响的牵过两辆马车的缰绳,独自一人走向更深处。 童子身的少年与这些少女各有不同的用处。前者是用来炼毒,后者则是炉鼎,作那狗屁宗主修玄功采阴补阳之用,自然是不放在一起的。 虽也是关在囚牢中,但这些少女的待遇却是比这帮少年好得多,甚至比他们这帮山贼出身的弟子都好很多。 一同行来的另两个汉子先瘦汉子一步去了石窟喝酒,瘦汉子锁好牢门后,不忍的看了眼牢内也摇摇晃晃走了回去。 躺在臭烘烘的稻草上,杨南关强忍着不适,装作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模样,慢慢坐了起来。 默然地看了看牢内,又望了望石窟那边喝酒的一堆汉子,杨南关心思急转,一边观察一边想着出去的方法。 女子的哭泣声从石壁的另一边隐隐约约传来,杨南关可以肯定此前在山中听到的声音便来源于此,先前木箱子上的那个小娘估计也被送到了那边。 屏息聚气,轻功各施之下,赵申与和海大师两人也早已无声无息的行到了三条穴道的分叉口处,正为难不知道要走哪条。 几番轻声商议,两人不决定分开探路,一同向第三条最窄的穴道行去。 第三条穴道很短,几息功夫两人便走到底了,入眼满是一坛坛半人高的大陶罐。 “此处无人,劳烦大师出去一趟,带一些人进来,先躲在这儿,赵某再去探探其他两条穴道。” 稍稍一愣,赵申便做了决定,和海也无异议,两人原路返回,和海大师去向山外,赵申则轻手轻脚摸进了第二条穴道。 第一条穴道中,尽头有一道石门,用石壁上隐蔽的机关打开石门后,石岩有意为之,将机关弄得很明显,眼尖之人上下扫视一番便可发现。 石门内别有洞天,不比其他两条穴道,无论是装饰还是空间都毫无可比性。 一张一丈见方的石桌立在正中,周围整齐的围着十多张石墩子。 石壁之上又有着十多道石门,石门的数目与石墩子大致相同,石门只比石墩子多一道。 此刻石壁上一道石门开着,从门外便可望见一眼望见门内简易至极的摆设。 一张石床以及床上的一个蒲团。一个白净儒雅,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盘膝闭目坐在蒲团上,一袭紫黑长袍,气息绵长。 石岩恭敬站在石床前,虽心底万分仇视眼前之人,但此刻丝毫不敢流露。 唯有嗅到房内时有时无的一丝淡淡的幽香时,石岩的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阴毒。 这股香味很熟悉,那是他石岩曾经的压寨夫人,现在的蛊毒宗四长老的体香,与人行过鱼水之欢后的奇香! 在没有入这蛊毒宗之前,还是沟马山逍遥的大当家时,石岩最惬意的时刻便是与她行完房事之后,抱着她轻嗅着那股幽香。 然而现在,早已物是人非,老二老三惨死,自己成为檐下之人,而最钟意的她沦为了玩物,这一切都拜眼前人所赐。 大红袖袍内,石岩干枯的手掌紧握成拳,双臂微不可察地抖动着,旋即悄然松开。 “这次看你死不死。” 胸膛内怒火中烧,石岩面上却没有流露分亳,纵使眼前人没有睁眼。 “石长老,你说还有要事禀报?何事?” 蒲团上,青年男子睁开眼,平淡的看向石岩,淡淡的道。 “禀宗主,十多里外的小镇上多了许多武林人士,蛊傀甚至有发现一位二品,莫不会……” 青年男子眼睛微微眯起,眼中杀机凛冽,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 “应该是了,二品宗师毕竟不是寻常武夫,看来又给他们寻到了踪迹。” 突然抬头,青年男子望向一脸毕恭毕敬的石岩,意味深长的笑道:“石长老可真是我宗的福星,每一趟出去都能带回些重要的消息,使我宗免于被打的措手不及,实属劳苦功高啊!” “不敢不敢,都是石某分内之事。” 与青年男子对视了一眼,石岩神色毫无波澜,心底也了然,自己此前几次三番的引狼入室已引起了这位宗主的一些猜疑,方才此言便是试探之意。 不过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此刻应该已经潜入宗内的贵人起码有一位二品,待两者交手,就是他石岩孤注一掷之时。 成,则念头通达;败,则生不如死! “石长老,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青年男子忽然笑意真挚,从蒲团上起身,走到石岩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左肩。 一时,石岩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只能附和着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 “石长老,去安排一下,这次用百毒散,待药效发作就带过来炼毒,给刚抓来的几个炉鼎也上些药,炼完毒就带过来。” 青年男子再拍了拍石岩的右肩,满面笑意。 “是” 石岩转身,眼角的余光狐疑的看了一眼同样转身走向石床的青年男子,谨慎的性子使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又没有丝毫痕迹察觉到。 石岩走出,石门悄然落下。 坐在蒲团上,青年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青年男子将手伸入怀中摸索了一下,轻轻的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青紫色的小鼎。 内力运至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鲜血滴入鼎中,袅袅的紫气霎那间升起,弥漫,继而覆盖青年男子的周身。 将小鼎放在身前,青年男子盘膝坐好,双手掐印。 石室角落中的蜘蛛,蝎子,长虫,蜈蚣……一只只毒物蜂拥而出,争相爬向青年男子的方向,密密麻麻,一会儿功夫便攀附在了青年男子全身各处,开始下嘴。 虽被万虫叮咬,已然成了一个“虫人”的青年男子面色却无多少变化,只是略显狰狞,原本红润的脸色褪去些许,换上了一丝苍白。 “古长晓,我姚安日日受这万虫噬体之苦,吸人精血,吞人阴气,待我跨入一品之时,就是你逍遥到头的日子。” 名为姚安的蛊毒宗宗主低吼一声,一股极强的吸力轰然爆发,体表上的毒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变成一个个空壳,继而化为粉末,洒落而下。 姚安犹如吃了大补药,脸色瞬间红润异常,不过瞬息后,随着下一批悍不畏死的毒物上身,又转为苍白。 毒物一批一批的死亡,姚安的脸色也在红润与苍白间不断变换,气息逐渐绵长…… 初入江湖 第九章 山雨欲来(上) 第三条穴道内,和海大师领着九位三品小宗师潜了进来,此刻正站在十多坛大陶罐前犹豫不决。 放在里头这几坛陶罐没有一点动静,而放在外头的那几坛却有一些轻微的响动。 上回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和海与赵申都没有注意到,而这回要埋伏在这里,自然要先观察一下。 在场都是小宗师之境,一点响动自然是逃不过法眼。 “大师,要不我来打开看一下吧。”一个有些急性子的三品武夫耐不住了,主动请缨道。 “这……” 不待和海回应,那武夫却已将最靠前的陶罐用内力震碎了罐口的封泥,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霎时飘出。 用内力封闭周身窍穴,众人小心地聚了上去,朝陶罐内看去,而那打开陶罐的武夫却像中了邪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 只内陶罐内有一个人,准确的说是半个人,被作成人彘的半个人。 双眼被挖去,鼻子被剁掉,淋漓的鲜血凝固成了暗红色,没有舌头的嘴大张着,一条条怪异的毒虫在眼窝,耳朵,嘴中钻来钻去,啃食着血肉,面皮上已是血肉模糊。 那些轻微的声响正是来自于这些毒虫在陶罐内的爬动。 罐中之人早已死去,沦为这些蛊虫的养料,唯一一个三品女侠客当场呕吐了起来,其余的武夫也是感到胃中翻腾。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和海大师闭上双眼,默念佛咒。 与此同时,赵申也早已潜进了第二条穴道中,伏在了顶上的石壁阴影处,闭气观察着。 石窟 一个脸上有条刀疤,醉醺醺的汉子端着土陶碗一晃一晃的走到刚落座没多久的两个汉子前,与两人碰了下碗,大口干掉碗中劣酒。 这三个汉子来自同一个山头,在场的三十多条汉子来自天南海北的五六个山头,有马贼,有山贼…… 本可能此生都没有交集,但因这踏进了他们地盘的蛊毒宗,统统成了这食人宗的半路弟子。 五六个山头的山贼少说要有百来人,但如今只剩下他们三十来人和在当那所谓狗屁长老的七八位当家。 不愿入蛊毒宗,死!办事不利,死!不听调遣,死!顶撞…… 死法又有两种,前一种干净利落,自杀便是;后一种则生不如死,做成人彘,放入陶罐中,被那些蛊虫生生啃死。 几天前,大虎子便因顶撞了在过道深处住着的那二十几个蛊毒宗真正的弟子,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被当场做成了人彘。 大虎子凄厉的叫声,绰号叫刀疤脸的汉子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还清晰在耳边响起。 “大虎子走了,被拿去养蛊了!” 刀疤脸深深吸了口气,红着眼对两个闷闷不语的汉子说道。 两人跟石岩出去的那天,刚好是大虎子死的那天,故而两人并不知晓大虎子的死讯。 听闻臭味相投的同山兄弟走了,两个汉子身子微微一抖,手上越发用劲的捏着土瓷碗,碗中酒一颤一颤。 不过终究没有说些什么,两个汉子仰头一饮而尽。 这时,此前去往过道深处的汉子也回来了,随手抄起地上不知是谁的酒碗大口喝了起来。 “话说四长老那娘们是真的媚,上回看了我一眼,老子魂都差点被她勾去了,啧啧啧……” “那脸蛋,那身段,老子也早想上她了……” 也不知是哪个汉子喝高了,起了个由头,一时石窟内尽是秽语连篇。 倚在脏兮兮的石壁上,杨南关的身下是潮湿肮脏的稻草,腥臭浑浊的空气到现在杨南关也还不大适应。 双眼在打量的同时,杨南关不时有难耐的呕吐之感。 听着石窟那边不堪入耳的言语,杨南关不经意地将目光向石壁上望去。 忽而,杨南关望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只大壁虎,附在石壁的角落。 杨南关目光一凝,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望去,发现竟好像是个人在那伏着。 赵申也注意到了杨南关的目光,对视一眼后,两人不约而同的的错开了目光。 杨南关是因为过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才转开目光,赵申则是在与杨南关对视的瞬间有莫名的心悸,从而不得不错开目光。 心中惊骇,直到过道中有一个人走出赵申才回过神来。 来人正是石岩,此刻他的脸阴沉的可怕。 未走近时,石岩便隐约听见了这群汉子对自己曾经的禁腐评头论足,此刻更是有不堪入耳之语不断入耳。 冷眼看着这些喝的脸红脖子粗的汉子,石岩倏地神色一动,感受到了不知来自何处的一道目光的注视,心中了然贵人已至。 这时,有汉子注意到了石岩,赶忙闭嘴。 还在滔滔大论的一些汉子也被旁边人悄悄提醒了一下,顿时喝下的酒都化成了冷汗。 没几息功夫,石窟便静的落地可闻针。 除了少数几个汉子外,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战战兢兢的不敢望向这个正向他们走来的红袍老人。 “哼!” 冷哼一声,石岩却出奇的没有提及此前之事。 “喂些百毒散。” 甩下一句话,大红袖袍一挥,石岩便向过道深处走去。 逃过一劫的一群大汉,相互间瞅了一眼,几个负责看毒的汉子去石窟深处取毒,出来后抱着许多小瓷瓶,人手一个后,汉子齐齐向囚牢那边的少年走去。 “哐!” 牢门打开,一群汉子忍着不适的气味,拔开瓷瓶的木塞,粗鲁的将地上的少年提起,捏着他们的脸颊,在他们习以为常的目光中倒入他们的嘴中。 强迫咽下后,算是大功告成了,汉子们急忙从牢中走出。 此前,刚被抓来还在昏迷的少年也全部醒了过来,被强迫着惊恐的咽下甘甜中带着几分辛辣的液体,一脸不知所措,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名叫百毒散的毒药入口,杨南关只觉喉中有如火烧,还未来得及入腹,丹田中便有一股暖流由下及上涌动,如一条蓄势已久的蟒蛇,一口裹住那百毒散,随即重回丹田之中。 整个过程只有瞬息功夫,杨靖安根本都没来得及反应。 大汉的人数跟少年基本没差多少,少许功夫,所有的少年都被迫服下了百毒散,一众汉子鱼贯而出,留下牢内渐渐毒发抽搐的少年…… 过道深处洞天别存,也有一个石窟,不过比外头那个好上许多,连空间都是外头的一个半大小。 外头石窟的凹凸不平,而且潮湿得紧。 也正因为如此,一群多数而立之年,气血正旺的汉子才需要隔三差五痛饮一次,以防在这阴暗潮湿的山腹中受寒。 内头的这个石窟虽说也有些湿气,不过因为靠近后山口,老天爷放晴时也能得一两缕阳光,如此倒也没有多冷。 同样是一条过道将之一分为二,过道的最深处是通往山外的一个后山口,那儿放着用于押送的几辆马车和一眼清潭。 石窟中摆着二十来个蒲团,四周的石壁平整,七八根一人合抱的大木头互相搭着,撑满整个石窟。 遍地毒虫攀爬,二十几个身着紫服的蛊毒宗弟子面不改色的端坐各处,饶有兴致的看着毒虫厮杀。 更有甚者抓起一只毒虫就塞入口中咀嚼,满脸享受,像是吃到了珍馐美味,使人看着不寒而栗。 石窟的对面是一道用一块岩石挡住而成的简陋的石门,石门中不时有女子的哭泣声传来。 石岩站在石窟前道明来意,一位嘴中还嚼着半条活蜈蚣的弟子慢悠悠从中走了出来。 看了眼石岩,那弟子一语不发,轻松写意的推开了足有五百多斤重的石门,入了其中。 初入江湖 第十章 山雨欲来(中) 其内是一间石室,空间与对头的石窟相差无几。 室中有一大大的石床,其上铺着棉被,可供十来人同睡。 一张小石桌上还放着些瓜果,石壁上凿了个大孔,初夏正午不算炎热的光辉直洒室中,驱寒存暖。 八九个容貌俏丽的小娘躺在石床上,几个目光无神,几个低声啜泣,几个昏迷不醒。 这些小娘的面色皆是惨白,不过却有一番惹人怜惜的异样风情。 北上芸躺在石床的最里边,听到了岩石被推开的声音,稍一犹豫还是决定继续装昏。 低声啜泣的几个小娘微微抬头,望着走来的一红一紫两道身影,娇弱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红肿的美目之中尽是惧色。 双目无神的小娘是最早被抓来的,早已认命,对这段时日隔三差五便会发生一次的事情已是无动于衷。 啜泣着的几个小娘被抓来也已一月有余,对新来的几个小娘接下来会经历什么很是清楚。 服药,随即服侍一个年纪二三十岁的男人! 啜泣着的几个小娘曾经也反抗过,但奈何手无缚鸡之力,她们只能以哭泣来面对现实,可能不久以后,她们也会认命,无神的双目中不会再流出无用的眼泪。 “啧啧,宗主可真是好福气,有四长老这等美人,还有这些貌美的小娘们,可真是快活似神仙啊,石长老说是不是?” 似是真心感叹也像是嘲弄,那紫服弟子咽下口中蜈蚣,笑着看向石岩。 整个蛊毒宗都知道四长老沈五娘曾是石岩的压寨夫人,如今也已成为宗主的人。 敢在石岩面前揭他伤疤的全宗就只有这些此前与宗主姚安出自同一门派的蛊毒宗真正弟子。 对于这紫服弟子的一番话,石岩一笑置之,不与理会,只是笑呵呵的看着这些不幸落难的及笄小娘。 自讨了个没趣,紫服弟子也不再语,径直走到昏迷的那几个小娘那侧。 不需石岩说,紫服弟子也知道昏迷的那几个小娘是刚抓来的补品。 昏迷的小娘包括装昏的北上芸共有三人,紫服弟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从中倒出三枚黑不溜秋,拇指大小的药丸。 这是一种较为温顺的催情药,但服下后四个时辰药效会达到最大,到那时,就是一位一品大宗师都抵挡不了满身的情欲,而且越动用内力,药效来得越快越猛。 紫服弟子没有让石岩动手的意思,径直走到石床边,从北上芸开始喂药。 听到有脚步声渐渐走近,伴着一股扑鼻而来的男子气息,北上芸不敢睁眼,继续装作昏迷。 忽而,她感觉到眼前站了一个人,随即便有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脸颊,使自己张开了嘴。 北上芸将全身放松,不敢露出一点破绽。 一颗微甜,圆滚滚的东西被塞入嘴中,北上芸还来不及反应,那只捏着自己脸颊的手便松开了,随即自己的下巴被抬了起来,咽喉的之处被按了一下。 嘴中之物顺势滚落,而就在这时,北上芸忽然感觉到了自己体内已好多天不见踪迹的内力。 北上芸感受到的内力不多,只有一成左右,但也足够解燃眉之急了。 连忙悄悄运起内力,北上芸将那刚咽下喉咙的东西慢慢顶了回去,最后送回嘴中,悄然压在舌下。 但让北上芸感到有些绝望的是,那东西竟是在一丝丝的化开,流向侯中,而自己的内力却是因刚才的动用而少了一些。 北上芸清楚,如此一来,怕支撑不了多久! 喂完药后,紫服弟子没怎么注意北上芸,直接给旁边的一个小娘喂药,石岩却注意到了这个有五品修为在身的小娘似乎醒了,不过也不想去拆穿,反正无足轻重。 紫服弟子如法炮制喂完药后,只听得石岩说道:“劳烦看候。” 紫服弟子不语,转身从石桌上的一堆瓜果中拣些可口的吃了起来。 石岩缓步走出。 躺在石床上,北上芸暗暗着急,从刚才的声音及脚步声中,她能感觉到那个亲自将自己抓来的大红袍老人应该是出去了,但还有一个人在。 北上芸不敢睁眼,也不敢将口中已小半化开的东西吐出,只能用内力苦苦支撑着,心中期盼着剩余的一人快快离去。 外头的石窟静了不少,兴许是石岩在的缘故,一群汉子都没怎么发出声音,只是相互间闷头喝酒,驱着一丝寒意。 沿着过道走出,石岩看了一眼左侧囚牢中不断打滚,嘶哑惨叫着的一个个少年,神色平淡。 “再过半个时辰都带来。” 听着过道脚步声渐远,一群汉子相顾无言。 第三条穴道中,放在里边的一坛大陶罐也被打开了,里头不出所料有着半具已被啃食精光的人的骨架,罐底有着一个黑色的小茧,正是存活下来的蛊茧,待到破茧而出时,又会是一个害人的玩意儿。 “阿弥陀佛” 和海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随即望向已是吐的面色惨白的女侠客说道:“劳烦女施主出去一趟,告知黄施主准备一些柴火。 八九不离十的话应该是那毒宗了,稍后一旦起战会用的到。” 此言正中那女侠客的下怀,当即,她微微颔首,运起轻功离去。 “阿弥陀佛” 和海大师席地而坐,捻起佛珠为逝者超度。 静静伏在石壁上,赵申看向囚牢中,面上是不解之色。 牢中所有的少年,乞儿都已毒发,痛得满地打滚。 但赵申明显注意到有一个少年好像在装作毒发的样子,那人正是此前与自己对视过的那位少年。 此刻杨南关分明屁事没有,但别无他法,只能学着其他少年的样子,不伦不类的学着毒发的模样。 一边装着,杨南关忙里偷闲琢磨起刚离去不久的那位红袍老者的话,越想越没有头绪。 半个时辰后带来?带去哪?干什么? “老头,我该怎么办?” 心烦意乱之下,杨南关全然将石壁上的那个人忘了,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赵申的目光,满心惘然。 石岩从第二条穴道中走出,刚一出来就瞥见洞口有一道黑影一晃而过,嘴角不由扯起了一个弧度。 转着玉扳指,石岩捋了把山羊胡,大步走回第一条穴道中。 现在要做的就是联络人手,免得战起之时措手不及。 整个蛊毒宗一共有十位长老,除去三位与宗主姚安同出一个门派的长老,其余多数皆是一些被蛊毒宗强制收编的山头的当家。 曾经的山头当家出身的长老包括石岩有五位,剩下的两位长老是石岩曾经的压寨夫人沈五娘和走投无路的朝廷逃犯王甫雄。 自打第一次有自诩正道的武林人士寻上门来,给蛊毒宗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石岩就动起了心思。 连上这次,引狼入室的事石岩已干过四次,而这次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次,因为狼中至少有一位二品宗师。 此前一次,有两位接近二品的三品小宗师领头的一批武林人士被石岩引了进来,一番大战,蛊毒宗元气大伤。 当时姚安也未曾跨入二品之境,不过也正是那一战让他成为了一位实打实的二品宗师。 而那两位三品顶尖小宗师自然是饮恨落败,最后被下了蛊,成为让人驱使的蛊傀。 因为石岩“偶然间”获取了情报,避免全宗被打的措手不及,故而一位三品顶尖的蛊傀便成了石岩身边的死士。 另一位则掌握在蛊毒宗大长老林久手中。 被蛊控制了心神,两位三品顶尖的死士只会听命于蛊主,心无杂念,再加上修炼了姚安给的一些身法秘籍,武功招式,两位蛊傀的实力已是无限接近二品。 蛊毒宗明面上的二品就一位,不过姚安有没有死士,石岩也不知晓。 若是有的话免不了一场苦战,不过他石岩也有后手,只是代价有些大。 初入江湖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下) 十位长老,除了四长老沈五娘是四品之境,其余皆是三品小宗师。 而除了前三位姚安的亲信长老和已经完全倒向了姚安的沈五娘,剩下的五位长老都已经暗中的与石岩勾搭上了。 想要造反自然是要有万全之策,五六年的功夫,蛊毒宗有多少能耐石岩都已经摸清楚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在姚安的石门外告知事已办妥后,石岩屏息轻移,走到了第六道石门前。 以手扶门,内力涌动,极其轻微的在石门上冲撞了三下,随后石岩走向下一道石门,如法炮制。 这是早已约定好的暗号,极其隐蔽,几无可能被他人察觉,只要没有内鬼…… 前三道石门中人感受到暗号,皆是面露意会之色。 而在后一道石门中,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汉子眼神闪烁了一下,露出了一抹狞笑。 此人正是朝廷逃犯,王甫雄! 石岩许下的条件很诱人,但那像是从那个大派出身的宗主似乎更可靠一点。 上一次赌输了,被朝廷追杀,这次王甫雄决定再赌一次,就赌这个宗主出身药王谷! 刚投靠入了这个蛊毒宗,王甫雄就注意到了这个宗主不简单,一举一动都有大派弟子的风范,而且所行之事与那药王谷毒派的那个出逃弟子很是切合。 这让王甫雄看到了报仇的希望! 故而,当石岩找上门来时,王甫雄满口答应,思索一番后,转头就向姚安将石岩卖了。 上次赌输了,输得一无所有,妻儿惨死,家道中落。 不过只要这次赌赢了,报仇雪恨,指日可待! 联络好后人手,石岩回到自己的石室静修了起来,竭力调整精气神,以应可能随时爆发的大战。 在石床上盘膝坐好,石岩从怀中最贴身处取出薄薄的一张灰亮之物,那就是石岩的后手,谋反的倚仗。 灰亮之物是一张大约六寸见方的裹蜡人皮,其上使用人血所书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小字所记载的是一篇邪功,可以让修行内家功法之人在一炷香之内修为大增,不过弊端也极其明显,不仅会折损大约五年的寿命,还要在一段时间内不断吸食人血。 而且若是使用的次数多了,不仅寿命寥寥无几,理智也将会荡然无存,最后沦为一头茹毛饮血的食人野兽。 这门邪功是石岩早年还未入山中当山大王的时候便得到了,也靠着它逢凶化吉过多次,不惑之年便有如花甲老者的模样也是拜其所赐。 “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心中默念,石岩一字一字的扫过邪功所述。 半个时辰的功夫一晃而过,石窟中的汉子打开牢门,将一个个差不多都痛得昏迷过去了少年扛在肩上,从第二条穴道中走出。 石壁角落处,赵申紧随其后。 第一条穴道尽头的石门早己打开,随着一群汉子的进入,石门缓缓落下。 从石壁上下来,赵申看了一眼第一条穴道尽头的石门,随即转身拐进了第三条穴道。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赵申皱了皱眉头,心中警惕之下气机暗运,内力外放裹住周身,随即悄无声息的缓步踏进。 几息功夫便走到了尽头,入眼见到和海大师盘膝坐于地,一众小宗师围在左右,赵申面露不解之色,散去了已酝酿而起的磅礴气机。 本以为是遇敌了,但看现在这情况又不像。 对于赵申的走进,一众小宗师并没有察觉,反倒是闭眼念着佛经的和海大师心有所感,睁开了眼。 “大师,这是……”赵申也望见了浓郁血腥起来源的陶罐,问道。 …… 和海大师一番简单的述说后,赵申默然不语,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 “是那到处为恶的蛊毒宗无疑了,现在他们将一些抓来的少年都带进了第一条穴道中不知道要干什么,赵某的想法是…… 诸位觉得如何?” “可”和海大师及一众小宗师都不是蠢笨之人,对赵申所述的这很稳重的计策纷纷颔首。 “如此,便动身吧。” 言罢,一行人走出第三条穴道,随即三位小宗师奔向洞口外出部署,其余人跟在赵申身后,无声无息的走进来第一条穴道。 不多时,赵申几人便来到了石门前,从门外隐约可以听见门内有交谈声,只不过听的十分不清楚。 众人默契的没有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尽量放缓。 赵申往前几步,在石门周围的石壁上找寻了起来,照理来说应该是有机关的。 手掌在冰凉微湿的石壁上轻轻摸过,赵申从石门右侧开始一寸一寸的摸索着。 还不待赵申摸到机关,一个眼尖的小宗师已然望见石门左侧石壁上似有一凹陷之处。 那位小宗师轻步走近一瞧,确是一处凹陷之处,极有可能便是那机关所在。 众人也望了过来,随即相互对视了一眼,一位小宗师望向了赵申,后者微微点头,随后前者向穴道外行去,剩余众人在石门外等候,等待大军行来的时候。 石门内最后一间石室中 一尊通体由黄铜打造的大鼎矗立,大鼎高宽皆为两丈左右,四只鼎足之内,鼎身之下,满堆的柴火熊熊燃烧。 大鼎前站着十一位男女,有花甲老者,不惑壮汉,也有妖娆美妇和半老徐娘。 居中的一位更是青年模样,悠长的气息较之其余十人更为缥缈,虽没有放出任何威压,但是这一群汉子还是感到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火候差不多了,扔!” 青年男子转身,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摸了摸鼎壁的温度,笑着说道。 站着比较靠前的几个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随即一个汉子一咬牙,几步走到鼎前,将肩上的少年抛进大鼎里。 不需姚安言语,一位长老便随手打出一道内力匹练,以防那少年被活生生摔死。 随着“咚”一声响声过后,鼎中响起了少年惨绝人寰的惨叫声。 从昏迷中硬生生被烫醒! “咚”“咚”“啊……” 一个又一个的少年被抛入鼎中,落到鼎底的咚咚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入耳。 杨南关也不例外,被一个汉子大力抛了出去。 须臾功夫后,杨南关便感觉到有一股热浪在灼烧着皮肤,随即又有一股气浪拖住了周身,再之后便是缓缓下落。 此前偷偷瞄了一眼,杨南关知道自己应该是被抛向了烧的通红的大鼎中,难耐的高温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而且越往下落,温度越高。 “咚”的一声,杨南关便落到了鼎底,双脚一碰到鼎壁,立马发出“滋滋”的声响。 杨南关疼的呲牙裂嘴,感觉脚底板就像是踩上了烧红的大铁块,而就在这时,杨南关的怀中微微闪起了一道蓝光…… 一股股肉被烤焦的作呕气息不断弥漫,从昏迷中被烫醒的少年们毛发皆燃,在没有立足之地的滚烫大鼎中惨叫不已。 很快便有少年再次昏厥了过去,躺在通红的鼎壁上身子抽搐着,任凭灼烧。 丝丝淡淡的血气从每个少年身上升起,血气又中夹杂着一些微不可查的绿烟,袅袅升腾。 大鼎外 几个胆子大的汉子将目光小心的在二长老和四长老凹凸有致的身段上来回扫视,偷瞄着这两位美人,难得的饱个眼福。 其余的汉子则望着自己的脚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初入江湖 第十二章 乱战将起 二长老徐洛水站在姚安左手边,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不过敢动就是找死! 姚安的右手边站着更年轻也更美艳的沈五娘。 沈五娘的面色看的格外红润,右脸嘴角边的一颗痦子堪称点睛之笔,将本就妩媚的面容更添上一抹使人欲罢不能的风情。 双手负于身后,玉葱般的纤白手指下意识的转着小指上的一个古朴玉板指,沈五娘望着地面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石岩也在下意识转着玉扳指,听着鼎中不时传来的惨叫,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眼神隐晦的与五位已暗中拉拢过来的长老对视了一眼,石岩感觉心中像是压了块大石,突然间心烦意乱。 姚安背对着一群汉子,炽热的火浪吹起他的紫黑长袍,猎猎作响。 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紫色的小鼎托于掌心,内力外放运起小鼎飞到黄铜大鼎中,随后便是等待。 青紫色小鼎出现在黄铜大鼎中的瞬间,已很是浓郁的血气立马涌了过去,化为一抹赤虹被小鼎吸纳。 当此时,几乎所有的少年都昏厥了过去,横七竖八躺在通红的鼎壁上,随着高温的灼烧,身子不时抽搐,面容扭曲。 唯一一个清醒的少年便是杨南关,除了刚开始难耐的灼烧,随后,杨南关便发现全身除了毛发外,其余几乎毫发无伤。 而且杨南关身上的一些污垢也随着高温的灼烧而脱落,露出了白皙无比的皮肤。 恐怖的高温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了,杨南关能清楚的感觉到周身温度的下降,光着脚踩在通红的鼎壁上就如同踩在寻常的地面上。 “咚” 一声轻响传来,一个木雕因杨南关的几步走动从衣衫中滑落,砸在了鼎壁上。 木雕非但没有因高温而燃烧,反而竟是幽光闪烁,通体散发出淡淡的蓝光,一股冰寒的气息溢出。 杨南关犹豫了一下,随即将木雕捡了起来。 入手微凉,与前几日木质的触感截然不同,就像是握着一块冰凉柔滑的美玉。 幽幽的蓝光从木雕的下半部分发出,杨南关将手尝试着轻轻握了一下,感到非常冰凉的同时,木雕蓝光大放。 似乎应饱食了血气而掺染上几分血色的青紫色小鼎突然一颤,紧接着滴溜溜向杨靖安飞了过来,悬停在杨南关身前,伸手便可拿到。 黄铜大鼎中发生的变化鼎外之人丝毫不知,姚安也只是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有一些不对劲,可终究是没有完全掌控毒王鼎,无法提前将其召出,只能等这药王谷至宝饱食后自行归位。 压下心头莫名的不适,姚安转身望着似有些心神不宁的石岩笑道:“石长老,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走神了。”石岩抬眼望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姚安,笑着回道。 “哦,本宗还以为石长老有什么心事。” 姚安又道,随即没了下文,石室中气氛突然诡异了起来,一群汉子感到十分压抑。 石门外 足足三十余人驻足,领前的是黄老鬼和赵申,和海大师却不在此。 除前头的两位宗师,三十余人中共有八位小宗师,其余也皆是四品高手,如此实力荡平一个二流门派也不在话下。 赵申与黄老鬼耳语几句,随即退到人群中,二品宗师的气息疯狂下降,到只散发出四品武夫的气息才停手。 八位小宗师中同样两位善于隐匿气息的武夫也如赵申一般将气息压到了四品。 黄老鬼深吸一口气,慢慢将手探向了石门左侧的机关。 第二条穴道的石室中 躺在石床上,北上芸已经彻底慌了,内力已经所剩无几,再过一小会儿就要涓滴不剩了。 而那室中之人不仅未离去,还在室中走来走去,并且不时在注视着她们。 脚步声不断传来,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北上芸心里,践踏着她强行撑起的镇静。 借着紧挨着的身子,北上芸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身侧的小娘在微微扭动着有些热了的身子,呼吸声慢慢急促了起来,就如中了…… 情药! 一瞬间,北上芸知道了喉中已经完全化开了的东西是何物。 与此同时,北上芸感觉到了有人凑了近来,随即,身侧的一个已经药发的小娘发出了嘤咛之声,闷热的身子越发不安的扭动着。 宗主的炉鼎紫服弟子是不敢享用,但玩一玩的话还是有这个贼胆的。 糟了! 北上芸心中一声暗道,随后一直顶住喉中情药的内力告罄,情药顺着咽喉滑落。 情药刚流到腹中,北上芸便感到了有些绝望。 连清白都要保不住了吗? 死死压着泪水,北上芸躺在石床上,心中做了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定。 爹,娘,来世再做你们的芸儿! 真要被玷污时,北上芸会毫不犹豫的咬舌自尽。 黄铜大鼎前 姚安忽然拍了拍手,平淡的说道:“诸位,今日过后我宗又要另寻他处了。” 话音刚落,一群汉子中多数人面露不解之色,少许聪慧些的则立马想到了些东西,不过聪明的没有言语,三个随石岩一同回来的汉子则有些紧张。 姚安身侧的十位长老面色各异,沈五娘大惊失色,石岩六人面无表情,而大长老林久,二长老徐洛水等三人略一惊讶后神色再无变化。 姚安将众人的反应皆收于眼中,紧接着又道:“说来得多亏了石长老啊,又一次避免了让我宗被打的措手不及啊,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石室,简单的话语却莫名让一群汉子感到有些剑拔弩张。 “轰隆隆” 姚安的笑声刚落下,石门打开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望了石岩一眼,姚安笑容依旧,道:“石长老,还要接着装吗?本宗可不会给你背后捅刀子的机会。” 石岩不语,目光从五个同伙身上扫过,随后道:“看来你早就知道了,不知是哪位将我石某人出卖了,有胆做不知可有胆站出来吗?” 石岩苍老的脸上面色无悲无喜,三品顶尖的气势轰然爆发,满头白发飘动。 “唉,石长老,对不住啊!” 王甫雄在石岩平淡的注视下从倒数第二位的位置缓走到了姚安的身侧,看着石岩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很好。” 石岩大跨步走到了姚安的对面,神色淡漠。 其他四位山头当家出身的长老面上浮现豫色,不过随即一咬牙,全都站在了石岩身后。 五对六! 蛊毒宗的顶尖战力在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成了两个敌对派系,一切发生的十分突然,一群汉子全都愣住了。 就在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提着五环大刀的络腮胡汉子出现在了石室门口。 其后有着三十余人,个个气息都不落与四长老沈五娘。 换言之,这三十余人起码都是四品之境! 在场的汉子连五品之境都寥寥可数,一时不由腿肚子有些发软。 黄老鬼疑惑的看了一眼石室中的情形,随即在姚安等人冷眼注视下,扛着五环大刀大步迈入其中。 看似闲庭漫步的几步,黄老鬼其实走得很小心,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退出来。 可一直走到一位同样是二品宗师的青年身前五步远的地方也不见任何人有任何动作。 黄老鬼停下脚步,仿佛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些人一旦动手,自己便会落得个非死即残的下场。 一位二品,九位三品,一位四品,还有一群杂鱼中的两位五品。 人群中,赵申默默地观察着,明面上的实力已然清晰,但难保还有后手。 故而,谨慎起见,赵申不准备现在就暴露实力。 初入江湖 第十四章 激战 紫服弟子的身前,一个白胖和尚站立,其后还有二十来号人,不过都被这些面色凝重的紫服弟子全部忽略掉了。 地面上铺着一些十分易燃的干草和干柴,一众紫服弟子皆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和海二品宗师的气势大开,无形的压迫感使每个紫服弟子都好似身上驼了座山,有点喘不过气来。 满地的毒虫也没有立刻朝白胖和尚等人扑过去,只是略有些不安的在原地打着转,嘶鸣着。 不过终究已是发了狂,在一只毒虫向白胖和尚慢慢爬去时,满地的毒虫立马一拥而上。 “阿弥陀佛” 密密麻麻的毒虫攀爬而来,和海却闭上双眼,念起了《地藏经》,为即将辞世的生灵超度。 和海大师身后,五个武夫迅速的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了一口气后,扔向了地上。 火折子上微弱的火苗刚接触到干草便将其点燃,眨眼之间便有五团火开始熊熊燃烧。 和海闭着眼,袈裟一挥,一股劲风掀起,风助火势,霎时间,一片火海初成,火舌乱窜。 “罪过,罪过” 和海直接席地盘膝,向佛祖忏悔。 和海身后二十多位武夫顶着逐渐炽热的火浪和满地在火海中挣扎的毒虫,向已乱了方寸的一众紫服弟子迎了上去。 穴道的空间不算窄,但此时称作狭路再合适不过。 硬着头皮,紫服弟子迎上御敌,两者在火海中交上了手…… 石室中打得热火朝天,赵申和黄老鬼与姚安却仍旧诡异的对峙着,三股二品宗师的气势不断碰撞着。 以一敌二,气势上姚安却没落多少下风,竟隐隐能有两人分庭抗礼。 赵申出自一个颇有名气的二流宗派,以轻功与寻气望气之术见长,就在方才的一瞬间,赵申模糊的感觉到了又一股二品宗师的气息。 虽转瞬即逝,但赵申相信应该错不了。 此地怕是还有一位二品埋伏着,而且是敌非友! 心有忧意,但赵申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只是不动声色的观望着四周。 “你在找什么?是在找他吗?” 忽然,姚安冲赵申咧嘴笑道,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身若紫虹,朝赵申两人直奔而来。 与此同时,赵申的身后突兀的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面无表情却杀机凌厉。 来人正是姚安的死士,从药王谷中带出来的二品死士! 那死士手并剑指,直点向赵申的后心,迎面而来的姚安也虚晃一招骗过了黄老鬼,一拳轰向了赵申的面门。 没有丝毫征兆,瞬间赵申就陷入了极危的状况,若是这一拳一指全中,怕是不死也残。 高手之间的交手往往胜负在瞬息之间,生与死也不过一眨眼的事。 面对猝不及防的攻击,赵申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凭借多年的斗战本能,斜了下头的同时,扭动胯部挪了下身子,内力瞬间外放成罡。 两下势大力沉的凶猛攻击仓促间赵申都没有躲过去但又可以说都躲了过去。 拳头擦脸而过,凌厉的拳风直接掀走了赵申脸上的一块皮,剑指也落在了背上,戳出了一个血洞。 “啊!” 赵申大喝一声,一掌拍向姚安欲将其逼退,同时单脚支地,向后猛地踹出一脚。 面对直拍向胸脯的一掌,姚安竟不闪不避,再次提起一拳怒砸而下,欲以自身轻伤换来赵申的重伤。 狠辣可见一斑! 这时,黄老鬼也反应了过来,直接一刀朝姚安的脑袋劈去,同时一掌拍向赵申身后的一个布衣汉子。 面对呼啸而来的一掌和一腿,没有丝毫犹豫,眼中无神的布衣汉子便脚步往后一撤,暂避锋芒。 姚安也没奈何,收了拳脚步急退。 与黄老鬼背靠背做出防御的姿态,赵申额上已是汗珠密布,后背更是湿了一片。 回想起此前不过一息功夫内发生的十分凶险的过招,赵申不由心有余悸。 还是大意了! 靠着出其不意占了点便宜,姚安却没有立马乘胜追击,而是双手抱着膀子,眼神戏谑的看着两位有些狼狈的二品宗师,紫黑长袍微微摆动,尽显宗师风范。 略微平复了下体内激荡的内力,没有言语,两位吃了些小亏的二品宗师默契的没有先行再起战,敌不动我不动。 不过,对峙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 五息之后,姚安身形一晃,再起战,直接对上了手持五环大刀的黄老鬼,虽手无利器,但气势上半分不虚。 姚安一动,双目无神的布衣汉子也与身受轻伤的赵申交上了手。 一招一式朴实无华,却让迈入宗师境界已有十来年之久的赵申都有些难以招架。 伤势对实力是有些影响,但赵申清楚,就算是全盛状态,也只能与这个布衣汉子胜负四六开,敌六己四。 几次内力的碰撞,赵申不由惊叹于布衣汉子气机的绵长,内力的雄厚。 不仅赵申被压着打,黄老鬼也是苦不堪言。 大开大合的刀法苍劲有力,威势骇人,每一刀都能引来破空声相随,不过却根本连姚安的衣角都摸不到。 一刀出,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际,姚安总能妙到毫巅的一个刁钻的角度点向已身罡气的薄弱之处,简直防不胜防。 虽说最后皆有惊无险的化解了,但让黄老鬼感到格外的窝火和憋屈。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被药王谷通缉的二品青年是在戏耍于他黄某人。 四位二品宗师交手,动静不小,十多位小宗师交手,动静却更大。 本来九位三品,一位四品内斗,打的难分难解。但在又八位小宗师加入战圈后,局面却并未向某一边倒去,反而愈发胶着起来。 一群三十多人的汉子被十多位四品武夫逼到了角落,就像待宰的羔羊般瑟瑟发抖着。 不说现在手无寸铁,就算是人手一把利兵,汉子们也不敢出手,因为实力差距太悬殊了,悬殊到令人绝望。 一群四品武夫们也并没有向这群束手投降的汉子挥动屠刀,将他们逼到角落后便观摩起了平日难得一见的小宗师交手,以期能有所悟,问鼎三品之境,抖一抖小宗师的风采。 四品与三品说不上云泥之别,但也很难逾越。 刚交手没多久,虽有三长老郑笛帮衬,沈五娘也还是险象环生,有如一叶扁舟在汹涌的波涛中摇摇欲翻。 但当又两位小宗师插手入战后,沈五娘的处境反而好了不少。 四位小宗师交手,郑笛顾不上沈五娘,其他三位小宗师同样顾不上她,或者说是根本就把她一个小小四品给无视了。 因而,只有偶尔会有一拳一掌擦身袭来,沈五娘倒也招架的住。 八位小宗师正好四个战圈各入了两位,内力涌动,拳出脚落间破空声不绝入耳,你来我往打得热火朝天。 其他三处战圈的小宗师彼此都没有竭力出手,只是维持着一个僵局的现状,都在等那决定最后成败的四位二品宗师分出高下,与其说是在搏杀,倒不如说是切磋。 而石岩和林久则不然,两人是在生死之斗,每一招都极其狠辣,皆为杀招,招招直取对方周身要害,再加上三品之巅的顶尖实力,威势更是骇人,一式出,风云动! 两位不幸加入这处生死之争的小宗师苦苦支撑着,被迫竭尽全力以来站稳脚跟。 两人都不敢轻易抽身,心中叫苦连天的同时也对三品顶尖小宗师的实力有了一个非常清晰的认识。 三品之境,一位之差便是一重天之别,果然不假! 在场的小宗师绝大多数都只是下位三品境,中位境也不过一手之数,顶尖的上位小宗师更只有石岩与林久两位。 拳,肘,膝,肩,脚,腿……肉身的每一个部位都让两位三品顶尖小宗师通通化为了杀人的利器,稍不留神可能就会在身上出现足以致命的血窟窿。 从掀起战局到现在不过十一二息功夫,石岩的实力便从稍逊林久到持平,再到缓缓超出。 几乎每过一息左右,石岩的实力便会上涨一截,就有如凭空多了不少内力,与此前一般无二的招式慢慢有了几分二品宗师的威力。 不知不觉间,石岩的双目中渐渐有血丝攀附,眼中的清明一点一点隐去,显然,石岩动用了人皮书上的邪功,想要速战速决。 与此同时,石室的阴影处突然冒出了一个身影,无声无息,有如凭空出现。 那身影的气息竟也有上位三品的顶尖之境,眼神空洞的来人倏一现身便是一掌直接拍向林久的后背,小宗师巅峰的实力没有丝毫保留。 如此一掌对林久来说无异于致命一击,若是被结结实实拍中了,只怕会瞬间被已有准二品实力的石岩毙于掌下。 掌未至,势先行。 狂暴的气劲向后背席卷而来,林久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你石岩有死士,我林久难道就没有? 须臾之间,有一股磅礴气机瞬间雄起,只听得“嘭”一声,两掌相对,两位三品顶尖的死士倒飞而出。 皆全力出手之下,两个死士有如朝自身毫无保留的拍了一掌,一个直接嵌进了石壁之中,一个则撞倒了黄铜大鼎,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石岩与林久都没去看两个死士一眼,彼此交手十分激烈,沉闷的“嘭,嘭”声伴着汹涌的气浪卷向四方。 “哼!” 又是一记对碰,林久霎时被轰退了七八步,气机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体内更是内力翻腾,不由闷哼了一声。 林久不好受,石岩却更不好受。理智所剩不多,但双肩剧烈的疼痛石岩还是感觉得到。 那疼痛就有如将双肩的骨头寸寸捏碎,用尽越大,疼痛便随之越剧烈。 非人的疼楚使石岩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一身大红袍鼓荡不休,银发乱舞。 “啊!呼,呼……啊!……” 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喘着粗气,石岩的眼中浮现回了一抹清明。 时到此刻,石岩的气机已涨到了二品宗师的程度,相对应的,石岩面无半分血色,有如刚从阴间爬到阳间的厉鬼。 裸露在外的干枯手掌也惨白的有如死尸,双臂软绵绵的晃着,好似已经完全使不上一丝劲。 石岩能感觉得到,双肩中的经脉,骨头皆已在断尽的边缘。 双臂尽废自然不是那邪功的原因,稍微一想,石岩就想到了一个时辰前姚安的那两下拍肩,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在那时中的阴招。 给石岩下了两只噬骨蛊的姚安正稳稳的压着黄老鬼打,凭着已抵达上位二品宗师的境界优势,将只有中位宗师的黄老鬼轻松碾压。 不过,能成为二品宗师自然都不是庸手,姚安要击败黄老鬼也不容易,而且一旦轻敌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对招数百,胜负一瞬。 境界抵达三品生出气机之时,对气机的把握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胜负。 若是被对手抓住了换气的空档或者直接斩断了气机,那么接下来的局面就会十分被动,说是任人宰割也毫不为过。 同为二品宗师,黄老鬼的一刀已经有资格斩断姚安的气机,姚安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况且姚安能清楚的感觉到,黄老鬼的气,有些乱了! 林久也看出了石岩双臂的不对劲,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冷笑。 虽不知出了何变故,但林久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肯定,石岩并非在演戏。 二品收拾三品,宗师收拾小宗师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石岩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不过出于谨慎,林久抬起一掌,脚步一跺,试探的直拍向石岩。 掌风凌厉,迎面袭来,石岩别无他法,只能侧身躲过,闪过一掌的同时,左腿抬起,一记鞭腿横扫而出。 脚步一错,急顿,林久双臂交叉,直接硬扛下这威势不俗的一脚。 “嘭” 仓促间运起但仍可算势大力沉的一脚却并未将林久踹飞,林久花甲老者瘦小的身躯宛若脚下生根,只退了仅仅半步。 咧嘴一笑,鲜血从嘴角流出,染红了牙,林久脸上满是狰狞的笑意。 石岩这一脚,确有二品之力,不过,那又如何? 上位三品境与下位二品境的差距是非常大,但若是那二品废了双臂呢?况且,林久可断定石岩定是施了某种禁术才在短短时间内跨入了二品宗师境,那么有得必有失,那禁术必定会有限制,比如,时间! 林久心思百转之际,石岩已合身迎来,看样子是想速战速决,这更让林久确定了此前的想法。 人老成精,不需多想,林久直接选择暂避锋芒,与石岩周旋了起来,不予其正面交手。 初入江湖 第十五章 直上云霄 “呼,呼……” 道道劲风飙射,赵申运着轻功,狼狈的躲闪着,左挪右腾与布衣汉子拉开距离,不再与于他贴身对打。 赵申的面色有些苍白,布衣汉子的那一指上竟然还上了毒! 不仅后背血流不止,赵申感觉四肢都出现了一些麻木感,整个人都好像迟钝了一些,这让本就不佳的局面更加雪上加霜。 与此同时,渐冷的黄铜大鼎中,木雕上的蓝芒隐去,被昏迷中的杨南关紧紧握在手中。 青紫色的小鼎不知所踪,杨南关此前浑身覆盖着的紫芒也不见了踪迹,唯有一点拇指大小的青点印在白皙的胸口上,那青点的模样,赫然是一个小鼎…… 忽而,杨南关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丹田中那磅礴无比的内力像是受到了牵引,自行运转了起来,在杨南关周身游走。 所有的内力都染上了一些紫芒,连杨南关的血肉,经脉,骨架甚至是骨髓都掺进了丝丝朦胧的紫色。 当一缕内力上涌至天灵时,杨南关浑浑噩噩的意识突然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呢喃声,那声音似有股魅惑之力,很轻很轻,却让杨南关莫名的烦躁了起来。 猛地,杨南关睁开了双目,眼中紫意凛然。 一股骇人的气势轰然从杨南关身上爆发,浩瀚磅礴的内力从周身窍穴喷薄而出,将一身衣物震碎的同时,微紫的内力宛若华贵的紫衫般将杨南关覆盖。 “啊!……” 脑海中那个声音还在轻声呢喃着,杨南关站起身来抱着脑袋痛苦的哀嚎了起来。 随即,杨南关直接冲天而起,黄铜大鼎的鼎壁有如纸糊的一般直接被捅了个大窟窿,石室顶上的石壁也直接被杨南关凿穿,乱石散落,山体震动。 先是一声大喊,随即便见一道紫光一闪而逝,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为之一滞。 不过,来不及多想,旋即每处战圈又都交回了手,黄老鬼回神稍微慢了一些,反应过来时,一指如剑,已在眼中急速放大,连忙脚步急退,反手便是一刀劈出…… 山外 一群来长见识的小辈或修为不足的江湖人守在山口的大石前,三三两两,无所事事。 “轰隆隆……” 一阵巨大的声响传出,山外所有人都一愣。 一棵树下蹲着胡乱挥着一把小铁剑的少年也愣了一下,随即满脸激动,“腾”一下站起了身。 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全是对江湖的憧憬,这一声巨响,少年理所应当的认为是自己那无所不能的师叔所为。 像是想到了什么,少年转身又蹲了下来,轻轻推了推靠在树底下睡着的小师妹,嚷嚷道:“师妹,醒醒,醒醒……” “师兄,怎么了呀?哈啊……”小师妹十五六岁的年纪,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整天神经兮兮的师兄推醒了。 此刻,小师妹俏嫩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满,皱着好看的小眉头打着哈欠。 “师妹,你刚才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啊师兄,人家刚睡着呢……” “刚才啊,就是刚才,从那山里面……” 少年直接忽视了小师妹满是幽怨的眼神,站起身来指了指山口,然后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用自己的臆想来向小师妹讲刚才的那一声巨响。 “小师妹你知道吗?刚才肯定是赵师叔跟里面那些恶人打架发出的声音,好重一声,你一点都没听见吗?” “师兄,我睡得熟……” “真是个睡猪。”少年轻轻嘀咕了一声,随即看到小师妹撅起的小嘴,连忙岔开话。 “小师妹,你知道邓剑仙吗?师兄跟你说啊,咱们赵师叔也老厉害了,就算比不上邓剑仙,也差不多……” 树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靠在粗壮的树枝上,小口的嘬着酒葫芦,边听着树下少年与他小师妹惹人生笑的交谈,边眯着眼望向直上云端的一道紫虹,神色毫无波澜。 叼着酒葫芦,老翁扳着手指头,含糊不清的喃喃道:“气机这么雄浑,好像是南楚的那小子,咦,不对不对,气息不像,六郎那木头疙瘩嘛也不对,道济和尚……” “不行了,人老喽,还是得亲眼去看看……” 一阵清风拂过,树叶“哗,哗”轻响,树枝上坐着的老翁犹如随风而散,一晃便没了踪影。 云端 午后大日的光辉倾泻在云上,使柔白之色染上了庄严的金芒。 一道裹着茫茫紫气的身影在云间翻腾,搅动着云气,宛若一条小小的紫龙在云中翱翔。 紫芒身影的不远处,一个白发老翁四平八稳的坐在云上,白发随风飘动,光看背影颇有股仙风道骨的韵味,有如世间仙人。 老翁抱着个酒葫芦,静静看着裹携着紫芒的身影在云间发狂,不时嘬几口酒,抠抠脚,眉头时皱时舒。 “怎么是个小屁孩?难道是龙虎山的老小子,可也不对啊,那小子二十来年前只是个小地渊,这境界对不上啊……” “哎呀呀,江湖啊,我吕老头真的老喽……” 老翁想不通也就不再去想,人老了,想多了脑壳疼,还不如好好瞧瞧这世人难以一见的美景。 巍峨的龙虎山山脚,一座破落的小道院中 蒲团上打坐的一个少年道士忽然打了个喷嚏,俊美的面庞上双眉微微蹙起。 道门中极为尊贵的紫金道袍着于身,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眉目清秀,缓缓睁开的双目中尽是阅遍人间百态的沧桑。 “哪个老王八蛋又在背后议论贫道……” 如仙人般在云间撒了一通野,杨南关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渐渐消失了,紫芒丝丝淡去,不过一息功夫,杨南关便如一颗陨星般直直坠落,一头扎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杨南关能感觉到气流拂面而过,不过不太真切,犹如做梦一般。 上午打的酒到现在也喝见底了,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后,老翁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将还剩几口解馋酒的葫芦捎在腰间,身形化虹,直追已下坠而去的一道紫虹。 在杨南关下坠到最后五六丈的高度时,老翁坐在一棵大树上,随手摘下一片翠绿的树叶扔了出去。 不偏不倚的,那片树叶停在了杨南关朝下的头顶前。 普普通通的一片树叶似有万钧之力,直接将杨南关下坠的势头抵住,三息过后,杨南关轻轻落在地上,只发出微不可闻的一丝轻响。 杨南关落下的地方是个山谷,夹在三座高山之间,谷中参差长着一大片林木,林木间又有一眼清潭。 这个山谷可以说是附近几座山中唯一的净土,没有被蛊毒宗所染指,因为此处正是蛊毒宗所在大山的后山,马匹与马车的存放之处。 杨南关所落之处离那一眼清潭很近,只有一步之遥。 一匹在附近吃草的马歪着大大的马脑袋迷茫的望了望清潭边上忽然出现的杨南关,看了几眼后,打了个响鼻,又低下头去吃草。 清潭另一侧的边上,一堆女子的衣物凌乱地放着,十分清澈的潭水中沉着一个凹凸有致的姣好身躯。 白皙如玉的肌肤浸在清澈的潭水中泛着诱人的红润,已是午后,潭水仍就清凉,不过这并不能平复北上芸逐渐燥热的身子。 情药已在体内慢慢发作,身体中有一团火正一点一点蚕食着北上芸的理智,分明是浸在冰凉的潭水中,北上芸却没有感到多少凉意,只感觉整个人越来越热,越来越难耐。 初入江湖 第十六章 尘埃落定 “哗” 水声响起,北上芸浮出水面换气,泛红的白皙俏脸上美目迷离,饱含着极为撩人的情欲。 青丝沾水,杏目蕴春,宛若一朵既清纯又妖娆的出水芙蓉。 忽然,北上芸看到了潭的另一边似乎躺着一个人,皮肤白若女子却有着男子的阳刚曲线。 借着习武之人不俗的目力,纵然身中情药,北上芸还是能看的很清楚。 不过因杨南关趴在地上仰面朝下,故而只有半张脸能被望见,北上芸隐约觉得好像见过这个浑身赤裸趴着的人。 犹豫了一会儿,北上芸慢慢游了过去,到了潭的另一侧。 悄悄凑近仔细瞧了瞧,北上芸这才发觉这躺着昏迷不醒的人正是此前马车上的那个沉稳的少年,只不过少了头发与一身衣物。 没有想少年为何昏迷,为何会出现在这,又为何赤裸,有如鬼使神差般,北上芸竟是伸出了手摸了摸杨南关的脸。 待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热回过神来时,北上芸急忙缩回手,心中慌乱如麻。 脸上红晕更盛,北上芸将半个小脑袋沉入潭中,竭力摒弃的杂念,闭目,闭气,沉心。 可好死不死,每当换气时,杨南关身上一缕缕男子的气息却总是被北上芸嗅到,使得她又羞又恼,身体里的那团火猛烧。 在情药的作用下,北上芸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全然忘了可以离远点…… 清潭周围一棵大树上 白发老翁一会儿抠抠脚,一会儿挖挖鼻屎,神色有些犯愁。 酒葫芦已经空了,可吕老翁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去打酒,就怕一去就错过了一场好戏,可没有酒的话,看戏又没有滋味,这可真的是让吕老头子左右为难啊! 一炷香的时间临近,石岩的攻势越发凶猛起来,一身红袍猎猎作响,犹如一个索命的恶鬼。 石岩的面色极其惨白,血丝满布的双眼凶狠的盯着已被逼得狈不堪却始终还在周旋的林久,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 林久的面色同样有些苍白,不过比石岩去好许多。 衣衫破碎,左手也因一会儿前一个不慎被石岩全力踢中一脚而直接折断,林久的心情却很是不错,皱纹道道的老脸上笑容狰狞。 到此刻,胜负,甚至是生死都已能见分晓了,显而易见的,只要再拖一下功夫,胜的,活下来的,必定是他林久! 而且这一场算不上酣畅淋漓,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憋屈的搏杀,林久却意外的摸到了一丝二品宗师的门槛,卡在上位三品境已二十来年的瓶颈桎梏有了一些松动,这让林久如何能不欣喜? 迈入二品之境,又会有四五十年的光阴,没准他林久在有生之年也能展望一番一品大宗师的威风! 果不其然,又是十几息过后,林久险而又险的再次躲过了石岩凌厉的一记鞭腿,石岩的气势便在不到一息的功夫内迅速从二品宗师跌回了三品小宗师,甚至还在往下跌,只是瞬间,气息便落了一大截。 “哇……” 石岩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踉跄的后退了几步,随着“咚”一声,石岩跪在了地上,双臂软绵绵的晃荡着,红袍染尘。 “呵,呵,呵……” 银发凌乱,面容枯槁,石岩低着头,发出很是瘆人的笑声,其中透着股浓浓的不甘与愤恨,越笑越大声。 自步入江湖以来便算人算几,石岩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别人摆一道的时候。 如今不仅报仇无望,性命多半也是保不住了,不过,若是能拉一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孤单。 林久扶着断臂,乐呵呵的看着气息已然跌落至下位三品的石岩,大步走了过去。 “说来倒要感谢你啊,石长老,哈哈哈……” 林久丝毫不担心石岩是在耍诈,双臂尽废,又跪在地上,就算是在耍诈又能如何? 不过林久万万没想到,就是这稍稍的大意竟让他丢了性命! 走到离石岩一步远的地方,林久刚欲再嘲弄几句,石岩的气息却是瞬间从谷底回到谷峰,不过一刹那便从下位三品回到了上位三品境,甚至还在往上升,让林久吓了一大跳。 猝不及防间,跪在地上的石岩猛然伸出了本已尽断的双臂,一把抱住了林久。 恐怖的气势从石岩身上溢起,林久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自爆! “疯子,疯子……” 林久大吼,仓促间一掌拍向石岩的脑袋,不过,为时晚矣! “轰” 一掌落在了石岩的头上,如拍烂一个西瓜般,红白之物四射。 随着一声巨响,石岩的无头尸首轰然炸开,连带着林久一同消失在了这世上。 血雾伴着汹涌的气浪肆虐开来,早已有些不太牢靠的石室出现了坍塌,大石滚落而下。 一根断指砸在了石壁上,其上的玉扳指伴着“叮”一声清脆的声响开裂,随即落在地上。 气浪肆虐,朱红大袍残屑纷飞。 沈五娘目睹了一切,待看到那个最喜穿朱红大袍的男人化为了血雾,早已麻木的心还是猛然的一颤。 十多年前被掳上沟马山做这个男人的压寨夫人时,她才不过十八,正是怀春之际。 一场无妄之灾打破了她全部的幻想,那夜小村子里火光四起,她也被掳进了一个山贼窝。 所幸,他待她也不薄,教她习武,给她买胭脂……几年后,她也就心甘情愿的戴上了那夜洞房时死活不愿戴上的鸳鸯玉扳指。 这一戴就是十来年,对他,沈五娘说不上爱也说不上恨,只感觉此时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战局瞬息万变,沈五娘这一愣神的功夫,一掌便是朝她心口拍了过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沈五娘便被拍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喋了一大口鲜血。 石岩一死,反水的几个长老不约而同的心生退意。 石岩是为了报仇,而他们则是为了逃脱,能做逍遥的山大王,何必做着狗屁长老。 不过碍于姚安当初放过的话,谁也不敢轻易逃脱。 此前,蛊毒宗一共有十一位长老,趁外出之机逃了的那位被姚安亲手擒了回来,当众削成人彘拿去养蛊。 有此前车之鉴,这些长老自然不敢逃,不过若是能杀了姚安自然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因此石岩才能与他们一拍即合,但现在石岩身死,战局僵持不下,不跑的话,无论哪边胜,他们都几乎没有活路。 但如果是现在跑的话,那些武林人士或许不会顾得上他们,继而调转枪头收拾蛊毒宗,能杀了姚安最好,杀不了也无妨,他们就不信了,分头跑到深山老林还能被一个个抓回来不成? 心中萌生退意,手中招式便也放缓了,有意无意的,战场被这些准备逃跑的长老慢慢牵到了石室门口,为时机合适时的抽身做准备。 两位三品顶尖小宗师身死,卷入这个战场的那两位已经面色苍白的下位小宗师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是血,湿得就有如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身实力已十不存一。 随着毒渐渐发作,赵申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眼前都出现了恍惚之感,再这样下去怕是今日会身死在此。 一记冲拳直直轰来,欲躲闪时,赵申反应却慢了半拍,强行提起一口内力聚在胸前,随着“咔嚓”一声,赵申还是感觉到肋骨被硬生生轰断了。 “哇” 呕出一大口鲜血,赵申踉跄的稳住了身形,抬起眼帘时,眼前却是一黑,差点没能站稳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姚安一指荡开了斜劈而来的五环大刀,脚步一转掠过了黄老鬼,紧接着右脚跺地,身形爆射而出,直奔刚刚站稳的赵申而去。 雄浑的内力裹着剑指,点向了赵申的脑袋,赵申感到有一股劲风从脑后袭来,下意识扭头,瞳孔骤然一缩。 此时,姚安的这记剑指离赵申的脑袋不过两尺,若是点中了,赵申的脑袋怕是会立马开花,大罗金仙也难救。 而且这么近的距离,容不得赵申能闪躲开来。 “吾命休矣!” 赵申亡魂皆冒,认命般等待死神降临。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禅杖破空而来,险而又险的击在了姚安的剑指上,使得赵申逃了性命。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一道黄影一闪而逝,待姚安回过神来时,佛门七十二绝学中的般若掌已然挟着浩瀚之势迎面拍来。 十拿九稳的一击落空,右手也被势大力沉的禅杖击得手骨断裂,仓促间,姚安只得提起左掌迎了上去,雄浑的内力迸发。 “轰” 比此前石岩自爆还要大的动静轰然传出,已是不堪重负的石室开始全面坍塌,乱石块块砸落。 而在不断掉落的乱石中,姚安退了一步,正是和海大师的黄袍身影则退了三步,这一记对拼竟还是姚安占了上风。 先是一道紫芒破鼎而出,现在又多了一位二品,姚安的面色已不再淡然。 现在的局面已超出他的掌控,再留下来毫无意义,甚至还有可能会葬身于此,三位中位宗师已经有资格将他的命留在这里。 目光闪烁了一下,姚安身形一晃到了倒下的黄铜大鼎前,抬眼望去却并没有望见毒王鼎,心中一咯噔,姚安隐隐觉得毒王鼎怕是被此前那道紫芒卷去了。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姚安倒也果断,二品顶尖宗师的实力大开,对着石室此前便挖好的暗道直接冲了出去,王甫雄与徐洛水见势也是甩下全力一招逼退敌手,随即抽身而出,紧随姚安其后也追了上去。 和海没有拦着,黄老鬼同样也没有出手,放任他们离去。 姚安这边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赵申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黄老鬼也只能发挥六成实力,就算加一个全盛状态的和海,对上姚安估计也就最多打个平手,斩杀的希望微乎其微。 如今,姚安主动退去,也是和海与黄老鬼乐于见成的事。 大石塌落,剩下的四个反水长老也欲趁此时机冲出去,但憋了一肚子气的黄老鬼立马找上了他们,五环大刀当当作响,刀气肆虐。 慢了和海一步的二十多位武夫全挤在石室外头,看着那在乱石雨不停砸落中的惊心动魄的交手。 在石室角落观战的那些武夫早已跑了出去,将那一群汉子也赶了出来。 几个好心的还冒着被巨石砸中的风险将那两个死士也拖了出来,不过似乎是因为石岩与林久身死,两个死士的七窍不断涌着鲜血,大抵是没救了。 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沈五娘。 在一处乱石堆中,沈五娘神色淡然地蜷缩着身子,任凭块块乱石砸在身上,不去闪躲也不去用内力抵挡。 衣衫被棱角锋利的石块划碎,露出了雪白的皮肤,继而涌出殷红的鲜血,不多时,沈五娘便已遍体鳞伤。 这时,石室顶上的一块大石摇摇欲坠,在周围缝中几颗小石子掉落而下后,大石也随之从石壁脱落,不偏不倚正着朝沈五娘砸落而下。 “轰!” 一声巨响,大石之下一朵凄美的血花绽开,美人香消玉殒! 一小段染血的玉扳指迸射而出,最后落在另一枚玉扳指的残骸中,两枚鸳鸯玉扳指上的鲜血慢慢交融在了一起…… 半柱香后 黄老鬼提着染血的五环大刀在石室完全坍塌前冲了出来,衣衫破碎,一脸晦气。 “娘的,让跑了一个。” 黄老鬼将五环大刀往地上一插,锋利的大刀直接透地一尺有余。 吐了口血痰,黄老鬼先是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被封住了窍穴的郑笛,又望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赵申,道:“先出去。” 石室坍塌,山体内其他一些地方却没受多少影响,只是石壁上出现了丝丝裂痕,使人看了有些心慌慌。 四位三品小宗师走在前头,其后是那群垂着头的汉子,在之后便是扶着赵申的和海与被黄老鬼用刀尖顶着的郑笛。 四人之后,是那些扛着从鼎中救出来的可怜少年的武夫,最后殿后的是其余的一众三品小宗师。 从第一条穴道走出,走到穴道的分叉口时,面无血色,嘴唇发青的赵申忽然抬手指向第二条穴道,虚弱的道:“这里面还有人。” 三个几乎没有出过手的小宗师立马拐进了第二条穴道中,其余人则踏着满地被烧焦的虫尸与一些还未熄灭的余火直接走出了大山。 “轰……” 山口的大石被一位小宗师推开,有些刺眼的光辉铺洒而进,不约而同的,分明已是别人砧板上鱼肉的一群汉子却都生出了重见天日之感。 山外正在掩埋着那些紫服弟子尸体的众人立马将目光投了过来,注视着凯旋而归的高手们从山中走出。 大树下,持铁剑的少年好不容易才在一大堆人中望见了赵师叔,入眼却是见到无所不能的赵申师叔竟是面无血色,不由一愣。 随即,少年像是在对旁边的小师妹也像是在对自己说:“看来那些恶人很厉害啊,竟然能把赵师叔逼成这样。” 初入江湖 第十七章 月色荒唐 第二条穴道中 三位小宗师轻轻走过已空无一人的石窟与囚牢,径直走到了有大石挡着的石室前。 不俗的耳力使他们能清楚地听到有低低的啜泣声从中传出。 对视了一眼,一位小宗师缓缓推开了室口的大石…… 半盏茶功夫后 用内力将两个小娘体内的情药逼出后,三位小宗师带着六位喜极而泣的小娘和两位刚刚醒来的小娘离开了这处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地狱的地方。 临走前,一位小宗师扭头望了眼后山口,刚才的一瞬间,耳力出众的他听到了似有一声水声响起。 不过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不去看算了,毕竟那声音太轻了,极有可能是错觉。 后山 北上芸面色红润的浸在水中吐着泡泡,一双美目已有些意乱情迷,方才差一点就又摸向了杨南关的脸,不过幸好最后时刻及时收回了手。 杨南关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犹如致命的毒药,一点一点抹去北上芸的理智…… 山外 和海与赵申席地而坐,后者的双手按在前者的背上,和海运起磅礴的内力配合着赵申将已蔓延至全身的毒慢慢逼聚在一起。 时间缓缓流逝,一会儿后,随着和海大力一掌拍下,赵申苍白的面色霎时一红,随即张嘴喷出一口黑血。 围着的众人纷纷避开,待和海收回双掌站起身来时,铁剑少年赶紧挤进人群,扶起了面色仍就有些苍白的赵申师叔。 十多位三品小宗师将一群汉子和被封住了窍穴的郑笛围着,黄老鬼闭着眼坐在一旁调息,血迹斑斑的五环大刀插在一旁,其上的铁环随微风的拂过轻轻晃着,由三品小宗师留下的血迹渐干。 近四十个少年躺在地上,少数几个已经醒来的少年呆呆望着朵朵白云点缀着的湛蓝天空,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手臂微一向下,袈裟盖着的的佛珠滑到手中,捻着圆润的佛珠,和海有些疑惑的轻声问道:“赵施主,贫僧此前感到了一股无匹之气,莫不是……” 和海话至此便戛然而止,不过赵申自然知晓他的意思。 当即,赵申微微点头,轻声回道:“大师所想不错,确是一位大宗师,赵某当时只见一道紫光一闪而逝,气息之磅礴远非赵某可比。 如此高人,我等还是不多加妄论了,说来要多谢大师救命之恩。”这般说着,赵申冲着和海一躬到底,和海坦然受之,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直起身来后,赵申却是忽然想起了一个少年,一个有些古怪的少年。 见赵申面色有异,和海笑问道:“赵施主,可是留有余毒?” “未有,只是赵某忽然想到了一些事。” 赵申回道,随即在师侄的搀扶下走向一堆少年躺着的地方,和海随在其后,也未再过问是何事。 驻足扫视了好几回,确定了那少年并不在此,赵申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不过很快便释然的松开了。 “果然是他。” 赵申心中暗道,歪打误撞地猜中了杨南关便是此前破山而去的那道紫芒,不过大宗师之境只是徒有其修为,未有其实力。 将目光一转,赵申望向了虽被擒却面色十分淡然的郑笛,慢慢走了过去。 “阁下怎么称呼?”对上郑笛平淡的目光,赵申抱拳道。 “老夫姓郑。” “郑兄,此番……”赵申接着说道,但马上被郑笛给打断了。 “无需多言,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姚安是郑笛与徐洛水还有林久一手带大的,对他的冷血性子早就知晓了。 故而姚安是不可能冒着被斩杀的风险来搭救他的,横竖是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的死法。 闻言,赵申的眉头皱了起来,而就在这时,郑笛身后的一个汉子却突然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边磕边大声嚎了起来。 “大侠,我们只是些小山贼,加入这蛊毒宗都是被逼的,放我们一条生路吧,给您磕头了,大侠。” 这个汉子起了个头,剩下的汉子愣了一下,很快也跟着跪下磕起了头。 “闭嘴!” 三十多条汉子求饶声听起来有些聒噪,正在调息的黄老鬼霎时皱起了眉头,大吼道。 一嗓子下去,汉子们立马没了声儿,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赵申。 对这群汉子的处置,赵申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大开杀戒的话有违侠义,就此放过又恐他们重操旧业,继续回去做山贼祸害一方。 看出了赵申有些犹豫,最先求饶的汉子连忙道:“大侠放心,我等定会痛改前非,做个老老实实的小百姓。” “是,是,大侠我们会改的,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没有理会一群汉子的话,赵申向和海问道:“大师觉得呢?” “贫僧认为送至官府更妥当一些。”和海轻轻捻着佛珠说道。 “大师所言极是。”闻言,赵申点了点头。 多数汉子也松了一口气,唯有少数几个身有命案的不由紧张了起来,但瞥见黄老鬼正提着五环大刀一脸不爽的走来时,那几个汉子只得难受的憋着,欲言又止。 这时,三位小宗师也从山中走出,八个小娘紧紧挨着彼此随在其后,在一缕温润的微风拂过时,八人相拥而泣。 一个习过一些武的十五六岁的乞儿在这时也醒了过来,先是茫然的望了望四周,继而在欲坐起身时被满身的烫伤疼的龇牙咧嘴。 强忍着伤痛坐了起来,乞儿少年抬眼向四周细细打量了起来,当一个青衣汉子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少年知道,得救了。 就在两年前,他们丐帮污衣派初次到这青石镇时,少年曾随安回叔访过这位赵师叔的宗门,此前少年便听过赵申的名头,那次远远的也望见过赵申,认得他的模样。 “赵师叔。”乞儿少年喊道。 “你是?”听到声响,赵申望向乞儿少年,苍白的脸上有着一抹疑惑之色。乞儿少年认得赵申,赵申却并不认得他。 “赵师叔,两年前我随安叔去过师叔的宗门,见过师叔一面……”少年慢慢说道,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如此说来,赵某倒是想起来了,那安兄……” “安叔他死了,叔伯们,都死了……”眼中的泪水顺着满是烫伤的脸滑落,乞儿少年哽咽了起来。 黄老鬼走到赵申的身边,愤然的说道:“人没擒到倒是讨了一顿打,黄某便先走了,诸位告辞,他日有缘再见。” 黄老鬼冲四周一拱手,随后手一挥,就欲带着他的人离去。 这时,和海大师突然出声道:“阿弥陀佛,黄施主先不忙走,此地仍需施主施以援手。” 望了望只有寥寥几个醒来的少年和一大群汉子,黄老鬼沉默了一会儿后将五环大刀又插进了地里。 …… 大日垂下西山,一轮圆月跃上天际,星光璀璨。 璧山县的衙门前来了三十多个自首的山贼,这可是一笔大功绩,已抱着美娇娘上了床的县令与县尉接到消息连忙穿好衣物,好一阵忙活。 青石镇也亮如白昼,家家通火通明,奔走相告,只因失踪的少年与小娘们,都回来了。 再来酒楼的门口,爷孙俩一人提着一盏纸灯,看着街头不断行来的归家少年们,眼神期盼。 待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哭泣着向他们跑来时,泪水模糊了爷孙俩的视线…… “哗” 煎熬了近四个时辰,北上芸终于是抵挡不住了满身的情欲。 从清冷的潭水中上来,北上芸伏在了杨南关的身上,使人血脉喷张的雪白娇躯在如水月华的笼罩下愈发诱人。 睁着迷离的春目,北上芸嘤咛着,芊芊玉手捧着杨南关的脸,慢慢俯下了螓首。 树上 白发苍苍的吕老头子双手捂着脸,嘴里喃喃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没过一会儿,手指就开出了一条缝,为老不尊的百多岁老头看的津津有味。 这一晚,月色荒唐。 初入江湖 第十八章 归程 翌日,清晨 当一抹晨光越过一片林木,照射在身上时,北上芸悠悠醒来,睁开了茫然的美目。 “嗯……” “那个,你醒啦……”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其中透着几分慌乱。 杨南关比北上芸早半个时辰醒来,立马他便发现有个小娘正躺在自己怀中睡得正酣,而且要命的是,两人身上都是一丝不挂! 虽与老头子在谷底生活了十五年,但对于男女之事,杨南关却并非丝毫不知。相反,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杨南关九岁时,老头子才教他习武,而早在六岁那年,老头子便已教他识字。 谷底那间小木屋中还特地弄了一间书房,放了很多很多书籍,都是老头子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什么书都有。 杨南关记得刚能自己识字时是十岁,那会儿习武累了,他便喜欢待在书房看书,抽到哪本看哪本。 直到有一日,杨南关从书房一个隐蔽的角落翻出一本厚厚的书籍,每页上除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着精美的画儿,书皮上有四个大字——乱欲孽情…… 刚醒时便看到此前与自己一同落入贼人之手的小娘像一只小猫一样依在自己怀中。 直到此刻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此时的杨南关裹着从马车上扯下的帘子,坐在北上芸身旁,北上芸也在此前的半个时辰中被杨南关胡乱地套上的衣物 听到声音,北上芸将头向旁边歪去,不过刹那后,北上芸立马摸向了身上,因为她记得,自己现在应该是一丝不挂。 手上是丝帛的触感,证明自己是穿着衣物的,这倒让北上芸疑惑了起来一双美目对上了其飘忽不定的双眼。 杨南关现在的模样就像一个小沙弥,顶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盘坐着,俊逸的白皙面庞上有着赧然之色,活像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女施主的小和尚。 “那个,我……”杨南关不敢与北上芸对视,嚅嗫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手从抠破的帘子中伸出,摸向光光的后脑勺。 “咯咯……” 看着杨南关的冏样,北上芸不由轻笑出了声,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心中因失身于人的复杂心情也在此刻好转了些。 “衣服是你给我穿的吗?” 北上芸樱唇轻启,问道。 “是。” 杨南关愣了一下,随即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般。 一语过后,北上芸无言,杨南关亦是无言,少年少女便如此相顾着对方,少女脸上红晕更盛,少年也羞红了脸,局促不安地转开目光。 “你叫什么?” “杨,杨南关。” “我叫北上芸。” 少女柔柔的声音落下,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忍着不适的乏力感,北上芸以手撑地坐了起来,看了眼身上被穿反了的衣物,北上芸轻声道:“你能到马车那里回避一下吗?我要换一下衣物。” “哦,好,好。” 杨南关忙应下,站起身来。可刚走没两步,杨靖安忽然停下了脚步,摸着后脑勺,问道:“马车是什么?” 北上芸疑惑的看了杨南关一眼,不过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了玉葱般的手指指了指后山口那放着的马车。 杨南关捏紧马车帘子,朝着后山口走去,北上芸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暗暗又叹了口气。 对于杨南关,北上芸的感情有些复杂,因一同落难而相识,话都没说过几句就已失身于他。 但因是身中情药之故,北上芸也怪不得杨南关,况且杨南关昨夜是昏迷的,如此更怪不得他,北上芸只得感叹命运无常。 “你出来吧,我换好了。” 片刻后,北上芸将衣衫鞋袜重新穿好,轻柔的说道。 “沙,沙……” 在草地上行走的脚步声轻轻的传来,杨南关缓步走向正有些吃力的,欲站起身来的北上芸身边,此前裹着的一身马车帘子竟变成了一袭白衣。 北上芸站了起来,在身形还未站稳之际,下身突然痉挛了一下,痛得她脚步一软,向一侧摔了过去。 “啊……” 此时,杨南关离北上芸只有五步远,一见此状,连忙一个箭步向前冲出,在北上芸摔倒前扶住了她的身子。 整个人靠在少年不算很厚实的胸膛,北上芸能很清楚地听到少年强有力的心跳声 “那个,我……” 北上芸躺在自己怀中不动,杨靖安也不敢动杨南关不由紧张结巴了起来。 北上芸可以很清楚的听到杨南关骤然间快起来的心跳声,微微一愣后,从杨南关怀中轻轻抽出身子。 因为北上芸是背对着的,故而杨南关只能看见三千青丝中。 两人就这样站着,杨南关抿着嘴,看着身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窈窕身影,不知道该怎样来打破沉默,两人都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煎熬着过了一会儿,北上芸波澜起伏的心境慢慢平复,缓缓转过身来,少女望向眼神飘忽不定的少年。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此言不假。 换上一身白衣的杨南关更俊朗的几分,虽然没有了头发与眉毛,但…… 等等,白衣! 北上芸目光落在杨南关的这一身白衣,不解的问道:“你的衣服怎么……”北上芸分明记得刚才杨南关身上是裹着马车帘子的。 “这衣服是放在马车旁边的,我就给拿来穿了。” 树上 吕老头子嘬着刚打来的酒,看着清潭边上的这一对少年少女,含糊不清的轻身自语:“我吕老头可从不白看戏……” 听杨南关解释了这一身白衣的来路,北上芸秀眉紧皱了起来,此前心神都系在了失身之上,此刻她终是想起了此时的处境。 未离虎穴,未离虎口! 如此,这一身马车旁的白衣……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北上芸问道,神色紧张。 杨南关合上双眸听了一下,只听到一两声轻微的虫鸣。 “没有动静。” 杨南关睁开眼,摇了摇头。极佳的耳力让得他听的很清楚,没有人声,也没有脚步声。 “对了,这里是哪儿?”杨南关记得此前他还是在那个黄铜大鼎中,然后醒来就在这儿了,又发生了那种离奇的事,简直是不要太迷茫。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那里面逃出来的。”北上芸望向被三四辆马车挡着的后山口,轻声说道。 涉及到己身目前的处境,两人的面色不由都有些凝重了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后,杨南关挠了挠头,道:“我进去看看。” 没等北上芸同意,杨南关便奔向了后山口,身形轻若鸿毛,动如奔雷,只是眨眼功夫,杨南关便己悄无声息的到了马车旁。 在一瞬后,北上芸刚想喊住他,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半盏茶功夫一晃而过,一袭白衣少年归来。 杨南关冲一脸紧张的北上芸摇了摇头,道:“没有人,但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 北上芸微微颔首,松了口气,不知是因目前处境或是少年的安危而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不知为何,对于杨南关的话,出门在外一向是十分警惕的北上芸竟没有丝毫怀疑。 下意识又摸了摸堪比和尚的光脑袋,杨南关道。 “那个,要不先出去,我刚才找到了出去的路。” 没了头发后,杨南关喜欢上了摸脑袋的感觉,以至于后来长出头发也是过了好久才慢慢戒掉了这个习惯。 “嗯。”北上芸轻轻应了一声,莲步微移。。 北上芸抽了口冷气,杏目微抬,瞪着杨南关,片刻后,狠狠白了少年一眼,罕见的娇嗔道:“你是让我自己走吗?” “我,我……” 闻言,杨南关捏着木雕的手不知所措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嚅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扶着啊,木头!” 北上芸坦然的朝杨南关伸出手臂,俏脸微红 只是十六年来第一次主动让除老爹与哥哥外的男子触碰身体,北上芸心中还是有些慌乱的,一颗芳心有些忐忑。 北上芸有些怕杨南关搀着自己的手臂,但更怕他不搀。 杨南关愣愣的望着眼前纤瘦的手臂,迟迟没有动作。 待北上芸忍不住要收回手臂时,杨南关这才手有些颤着的搀上了,而且只敢轻轻搀着。 少年的手与少女的手臂接触的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两人心中一闪而过,北上芸微红着脸,轻声道:“走吧。” “哦,哦,好。” 杨南关连连点头,小心的搀着北上芸向后山口走去,其间两人都不敢看对方,但也都听得到对方的心跳声。 走进后山口,又走出第二条穴道,两人的心境已趋于平静,彼此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同步了。 “那个,现在去哪儿?” 从身后的大山中走出,杨南关松开了搀着北上芸的右手,左手摸向了脑袋。 “你去哪儿?” 北上芸不答反问,望着眼前夹在一片茂林中的一条山路,眼神晦涩。 “我?我也不知道去哪……”杨南关愣了一下,随即说道。 “那你跟着我吧!” 少年话音刚落,如鬼使神差般,少女便脱口而出了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话。 待反应过来时,少女芳心大乱,没有扭头,眼角的余光却是小心的瞟向了陷入沉思的白衣少年。 略一沉吟,杨南关望了一眼北上芸,缓缓点头。 “好。” “那,走吧。” 北上芸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些高兴,此时心中的感觉就有如一年多前刚修出内力,成为一位五品武者时的欣喜。 杨南关伸出手,这一次稳稳的搀着北上芸的手臂,少年少女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慢慢走着,时走时歇。 一路上,两人几乎无言,唯有歇息时才会谈两句,而且全都是少女问,少年答。 自始至终,北上芸都没有提及昨夜之事,仿佛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起先,走个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便要歇一下,一个时辰下去,两人也才走出两里多地。 不过毕竟不是普通的柔弱女子,有习武的底子在,北上芸其实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可以自己走了。 但每次北上芸想让杨南关放开手自己走时,心中总会有个声音让自己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这一拖就是一个多时辰。 此时,两人正坐在一棵树下歇息,北上芸揉着腿,偷望了眼愣愣出神的杨南关,想了一下后,轻声问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连马车都不知道?” 闻言,杨南关回过神来,思索了一下,摸了摸头说道:“我是从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地方来的,那里人很少,好多东西都没见过。” 杨南关觉得这话应该不算谎话,因为驼阳谷虽大,但只有一间小木屋,只住着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少年。 “难怪了。” 北上芸揉了揉另一只腿,紧接着问道:“你知道镖局吗?” “镖局?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好像是替镖运一些东西的,好像是叫走镖,对吗?” “对。”北上芸颔首。 “我要去的就是一个镖局,那里是我家,你,跟着去吗? 先别急着回答,你可以好好想想,去的话你就说北上镖局的人了,不去的话,就送我一程,去到青石镇就分道扬镳吧……” 北上芸微抬起头,仰望着天上缱绻飘动着的流云,娓娓说道,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去。” 北上芸话音落下没几息功夫,杨南关便做出了决定,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反正左右没地方可去,入了镖局也能有个住处。 “走吧,我休息好了。” 北上芸拍了拍腿,站起身子,朝杨南关伸出了手臂,少年起身,搀上,两人再次上路。 “你练过武吗?我看你好像有练过的样子。” “习过,到现在有五六年了。” “那你现在是何境界?有没有入品?” “境界?” “你,不知道什么是境界吗?” “不知道。” “你不会是从山里来的吧?你有师父吗?” “有啊,但老头子没跟我讲过这些。” “……” “北姑娘……” “我姓北上,名芸。” “北上姑娘……” …… 大日从东边不急不徐地升起,金辉遍洒,少年搀着少女,踏上归程。 初入江湖 第十九章 北上镖局 两个时辰后,大日高悬。 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负着手,慢慢走进今日格外热闹的青石镇。 少女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一个没有头发与眉毛的俊逸白衣少年紧紧跟着,亦步亦趋。 两人正是北上芸与杨南关。 时隔一日,杨南关再次踏入青石镇,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心中生出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街道上各个酒楼都生了火,浓郁的饭菜香离着老远就往杨南关的鼻孔中钻,引的他的肚子咕咕作响。 悄悄咽了口口水,杨南关随即听到了北上芸的肚子也叫了一声。 “先吃饭。” 北上芸红着耳根子,朝着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走去。 与此同时,一间客栈里 一位年约不惑的中年男子站在窗边,望着街上如织的行人,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忧愁与疲倦,眼中血丝满布,显然已几夜未眠。 男子身后,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坐在床上,一个唉声叹气,一个眉头紧皱。 年老的那位是个虬髯魁梧老者,约是古稀之年。年少的那位是个弱冠男子,眉宇之间与窗边的男子有六七分相像,两人似是父子。 “哎……” 年少的男子又是重重叹息一声,同样血丝满布的双眼中尽是自责之色。 平日里时常挂着温和笑容的面庞上也换上了一副愁容。 连上今日已有四日了,小妹北上芸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若早知如此,北上文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北上芸独自出去街上的,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一点消息。 此次一同出镖的十来位镖师们也都帮忙找寻了三日有余,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无论是喜讯抑或是噩耗,统统没有! “爹,我再去找找。” 北上文站了起来,拿过放在桌子上的佩剑,走了出去。 客栈的房门被轻轻从外面合上,北上文下了楼。 “别想太多,小芸儿可能是有急事……” 虬髯魁梧老者也站起了身,走到窗边拍了拍北上桀的肩膀,安慰说道。 “但愿如此。” 北上桀深吸了一口气,对女儿生还几乎已不抱希望。 两日前,这名为青石的小镇里来了许多的江湖侠客,其中甚至有三品小宗师与平日极难一见的二品宗师。 那时,北上桀就感到了有些不对劲,但毕竟只是在此稍作歇脚,北上桀也未多作理会。 可哪曾想,临近启程,女儿竟是突兀消失了! 昨夜,青石镇上说是被山贼绑了去的少年少女几乎全都回来了,山贼也去璧山县自首伏了罪。 几乎全是喜讯,唯有自己的女儿杳无音讯,而这也差不多已等同于死讯。 但,北上桀可不愿就此离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女儿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再没有说些什么,北上桀转身走出了客房,年逾七十的杜离也在叹息了一声后,跟着北上桀走了出去。 …… 在酒楼吃饱喝足后,北上芸与杨南关下了楼,北上芸用一粒碎银子结了账后,两人缓步走出酒楼。 许是因为在江南与东域的交壤之处,街上林立着的楼屋店铺既有东域的豪迈又有江南的秀气,参差不齐,却恰到好处的挡住了五六分阳光,温而不燥。 向一个行人问了一下路,北上芸带着杨南关向三日前住过的客栈走去。 北上芸肯定,爹与哥哥还有那些镖师们还没走,应该是在到处焦急的找着自己。 如此想着,北上芸加快了几分脚步,杨南关紧随其后。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一家客栈前,正要走进之时,北上芸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与惊喜。 一个弱冠男子站在北上芸与杨南关身后,看着已走到客栈门口的那一道倩影,喊道。 “是,芸儿吗?” 听到声音,北上芸猛然扭头,将一个脸色有些苍白憔悴的身影收入眼中。 来人,正是又一番找寻无果的北上文,不过此刻,他找到了。 “哥!” 北上芸委屈的喊了一声,随后扑进北上文的怀中哭了起来,将几日来受到的惊吓,无助与害怕全都用泪水宣泄出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北上文抱着小妹微微颤抖着的身子,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喃喃不止。 一炷香后,客栈的一间客房中 北上桀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坐着的一个有些紧张的白衣少年,眼神中带着几分极为隐蔽的审视。 “如此说来,是这位杨小兄弟救了芸儿。” 沉吟了一会儿,北上桀笑着对杨南关说道,而后者有些心虚的微微点头。 此刻房中只有北上芸,杨南关与北上桀三人,其余镖师们都已在楼下等着了。 方才北上芸简单的说了一下被劫持的经历,隐瞒了一部分,又编了一个被杨南关所救的故事。 话中漏洞百出,但至少人是回来了,而且神色也不算太差,看样子是没有什么大碍。 而既然女儿不愿说实话,定是有难言之隐,身为父亲,北上桀也不想再去多过问,平安就好,当女儿愿意告诉自己的时候,一切都会知晓的。 北上桀一边看着名为杨南关的白衣少年,一边瞥两眼女儿,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知女莫若父,见女儿不时悄悄瞅两眼杨南关,欲言又止,北上桀稍一思索便心中了然。 北上桀笑着看向一脸有些尴尬的白衣少年,含笑问道:“杨小兄弟可有去处?” “他没地方去。” 杨南关未答,北上芸却已替他回了,但话出口后,少女意识到了不对,低下头去,两只小耳朵微微红起。 北上桀望了眼女儿,又望了一眼杨南关,笑而不语。 客房中沉默了一阵,待感觉到女儿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北上桀这才悠悠开口。 “杨小兄弟,可愿入我北上镖局?” “求之不得。”杨南关连忙说道。 见杨南关应下的这般干脆,北上桀又是含笑的望了还不敢抬起头来的女儿一眼。 “那好,杨小兄弟与芸儿也快些下来吧,我便先下去了。” 起身拍了拍杨南关的肩膀,北上桀走出客房。 “那个,我们……”杨南关看着少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吧。” 北上芸仍就低着头,道了一句后起身离去,杨南关摸了摸后脑勺,跟了出去。 末时一刻,三辆马车驶出青石镇,奔向东域。 北上镖局位于东域的陇中郡北曲县,离青石镇大约有两百里之遥。 此次镖运之物是十二箱金银,约有三四万两,否则也无需总镖头北上桀与大镖头杜离两位小宗师高手随行。 随着一里一里地的深入,四周之景也是几番变化,大体上是往荒凉走的,人烟渐少。 每当路过一些大山荒岭时,北上桀就会中气十足的高喊:“在下北上桀,北上镖局借山路过,还望各位好汉行个方便。”喊完之后才再行上路。 不知是因为山中并无山匪或是摄于北上镖局在陇中郡不俗的名气,一路竟是无事。 如此,五日过后,人烟又渐渐多了起来。 路过歇脚的乡镇大多民风彪悍,市井之中比试过招者不在少数,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而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些捧着饭碗扒饭的汉子一边向嘴里塞饭一边含糊不清的叫嚷着打得再凶点,怀中的孩子被吵闹声弄哭了,妇人们还是不肯走,还想多看几眼…… “吁!” 又是两日后,杜离一扯缰绳,马车停在了一家规模不小的镖局前。 北上桀翻身下马,率先迈入正门,北上文兄妹与杨南关跟在其后,杜离则带着一众镖师将马车赶进马车门,先去东跨院将马车与马匹安顿好。 镖局的正门上挂着一张门匾,上书北上镖门四个鎏金大字,正门两侧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气派甚是不凡。 进了正门后是前院,白石参着青石铺地,一条一丈余宽的道路直通尽头的一间小楼。 道路两旁种着十来株一人高的桂花,淡黄色的小花散着袅袅幽香,使人心旷神怡。 前院的两旁是景墙,其前摆着两张大鼓,上书两个大大的镖字。 前院小楼内的摆设比较简易,只有四五张木椅与一张六尺见方的四仙桌。 此刻,一个身着锦绣绸缎的青年正坐在一张木椅上,喝着有些凉了的茶水,神情焦虑。 青年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五十来岁满脸胡渣的瘦汉子,汉子似是左眼有些毛病,眼珠微微泛黄,端着茶水,也在小口喝着。 “朱镖头,这都十多天了,怎么还没回来啊!” 青年抿了口茶水后放下茶杯,说道,神色迫切,显然是这次走镖事关重大,不容有误。 “莫急,总镖头与大镖头随行,能有什么事儿?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瘦汉子泛黄的左眼眼珠微微一转,嘴上这般说着,心中也是有了几分疑惑。 照理说,来回四百余里的路程,在三天前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两位小宗师随行应该也没有山大王敢来劫路,可怎的…… 瘦汉子心中正想着,忽然听到了有脚步声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不急不徐地行来,神色不由一喜。 “总镖头回来了。” 其实不需瘦汉子说,青年也看见了在整个陇中郡都小有名气的北上桀正向他们走来,小宗师的气势丝毫没有放出,却是在无形间给青年一种厚重的压迫感。 “回来了。”瘦汉子抿了口茶,望着北上桀,笑道。 北上桀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已站起身来,一脸有些紧张的锦绣青年,随后向镖局的三把手,同为小宗师之境的朱尧问道。 “这位是……?” “总镖头,家父李泉。”朱尧未语,锦绣青年已自报家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小楼,紧接着看向北上桀神色紧张的问道:“不知这次走镖……” “原来是李兄之子,给,这是嵩阳书院的信,还另有嘱语,道早日启程。”北上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锦绣青年,说道。 青年接过信,看了眼封口完好的火漆,又听得北上桀说早日启程,不由大喜。 “多谢总镖头。” “分内之事。” 北上桀缓步走进小楼,拿过朱尧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家父要等急了,小可便先告辞了。”得到了日思夜想的消息,青年喜言语表,冲北上桀与朱尧一抱拳,就欲离去。 此时,北上文,北上芸和杨南关也走到了前院的小楼前,无需父亲吩咐,北上文道了声请后,将锦绣青年送了出去。 朱尧望了眼东看看西看看的杨南关,向北上桀轻声问道:“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点事,不过没大碍,都解决了。” 北上桀将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对北上芸笑着说道:“芸儿,给杨小兄弟安排个住处。” 北上芸颔首,带着杨南关向西边的景墙走去,拐进了西跨院。 北上桀坐在一张木椅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抿着,眼神不明。 朱尧坐在北上桀旁边,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眉头微皱,说道。 “故国的茶,凉了,味就不太对了。” 闻言,北上桀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落寞。 “就算茶没凉,国亡了,又怎会对味!” 初入江湖 第二十一章 醉酒与修行 一壶热茶饮尽,雨,也停了。 茶六文,花生米两文,北上芸给了小二十文钱,起身走在前头。 四人出了酒楼,往镖局走。 长街十里,清风徐来。 衣衫尽湿,紧贴于身,勾勒出了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段。 后头的两位少年一瞥之下,血脉喷张,面上泛红至耳根,久久不褪,两人不约而同的朝对方看了一眼,都红着脸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只有九岁的小胖子还不懂得欣赏,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走着的一个汉子,而那汉子的肩上扛着一扎糖葫芦…… 不多时,四人便走回了镖局。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正门外,镖局的石狮子前,两个穿着似是家仆的男子伫立着,目光平淡,显然镖局可能是又来生意了。 杨南关可以看到,这两位男子的体内都有着一道气,一道稍逊于今日同行归来的那个虬髯老者的气。 而两位男子感受到杨南关的目光时,皆在一瞬间有了一下莫名的心颤,像是错觉一般,那心颤的感觉瞬息之后便没有了。 目送着四人走进镖局,两个男子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尽是不明所以之色。 刚进镖局,一股怡人的清香扑鼻而来,暴雨非但未将满树的桂花打落下几朵,反而将其上沾染的灰土尽数洗去,幽香绵绵。 而在桂花的袅袅清香中又有着一股饭菜的香味,吸了吸鼻子,北上芸说道:“先去换衣服。” 言罢,北上芸便移步去向了西跨院,顾大洪牵着小洪跟在其后,杨南关则望了一眼前院楼内坐与一位老翁相谈着的北上桀,随后也走进了西跨院。 “咯吱” 拿起靠在门上的那卷席子,推开阁房的门,从内将其关上,插上门闩。 杨南关走到床边,将三身也有些湿了的衣物连同席子放在床上。 换下身上湿透的白衣,杨南关拣了一身只有几分湿意的黑衣穿上,再将换下的衣物放到床边的木盆中,另两身衣物挂到床前的木架子上,最后将席子铺上,出门。 将木盆抱到青砖水井旁,杨南关打上一桶水,开始搓衣。 从十岁起,洗衣这件事就被老头子摞下了,当然,还有做饭,劈柴……,可以说除了见织,很多东西杨南关几乎都会。 过不久,顾大洪也抱着一个木盆从自己阁房中走出,盆中有两身衣物,顾大洪冲杨南关点了点头,也蹲下来搓衣,又过了一会儿,换上了一身青衣的北上芸款款下楼,同样抱着一个木盆。 走到青砖水井旁放下木盆,北上芸却没有蹲下来洗衣,而是说到:“吃饭了。” 闻言,两个少年在水桶中洗了把手,站起身来,耳尖的小胖子也急急忙忙从阁房中跑出,一马当先,直冲出西跨院,甩下一句话。 “小洪先去了。” “记得洗手。” 北上芸笑着喊道,也不知道这个向来邋遢的小胖子有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会不会去做。 “我们也走吧。”北上芸领着两个少年走出西跨院。 灶房在东跨院,与西跨院间只隔着一个中堂,若是从中堂穿过,能省很长一段路。 不过,中堂可不能随意进,迄今为止,连北上芸也只进过三次。 走至前院时,见父亲还在与那老翁谈着什么,且面色有几分凝重,北上芸也就没叫他,径直带着两个少年走向了东跨院。 还未走近东跨院时,一阵嘈杂的响声便已入耳,走近时更甚,入眼只见五张大木桌摆在青石地砖上,三四十位镖师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与杨南关一同回来的十来位镖师也在其内,另外的都是一些生面孔。 北上芸望了一下,在靠里的一张木桌上看见了一个正抱着一个猪肘子啃的不亦乐乎的小胖子,笑了笑,道:“你们先去吃。”说完转身去了灶房帮忙。 在一众镖师略带好奇的目光中走向顾小洪的身旁落座,顾大洪娴熟的拿过两口大海碗,又拿过一个大酒坛,给杨南关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拿起喝了一口后放下碗,顾大洪扭头见杨南关只端着酒嗅了嗅,不由问道:“不喝酒的吗?” 在东域,十岁以上的人几乎都能喝两口酒,不论男女,顾大洪理所当然的认为杨南关是东域人。 “未曾碰过,”这般说着,杨南关了呷一小口,只感口中辛辣又有些呛鼻,差点吐了出来。 勉强咽下去后,喉中也是火辣辣的感觉。 “这就是酒的滋味吗?”杨南关在心中暗道。 老头子很少喝酒,在杨南关的记忆里,老头子似乎只喝过两次酒,每次喝完后都是酩酊大醉一场,好半天不省人事,又哭又叫的,疯疯癫癫的念叨着些奇怪的东西…… 又抿了一口,下咽后喉中火烧的感觉更甚,杨南关接过顾大洪递来的筷子,学着其他镖师的样子,夹菜配酒。 可哪知,酒辣菜更辣! 杨南关特地将筷子伸向一盘看着不是很辣的菜,起初吃进嘴里味道还不错,咸淡适中,称得上是美味。 但,嚼着嚼着,一股子凶猛的辣劲就慢慢出来了。 杨南关这口刚咽下去,顿时被辣的够呛,脸红脖子粗的,立马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而这一幕恰巧被端着一盘炒肉片的北上芸瞧见了,少女不由掩嘴轻笑。 桌上已差不多坐满了,只剩杨南关旁边还留了个位置,将盘子放到桌上,略微犹豫了一下,北上芸在杨南关身旁落座。 拿过碗倒了满满一碗酒,北上芸端起抿了一口,面色毫无变化。 其实镖局并非每日都如此吃饭,否则就是再厚实的家底也经不住。 今日之宴是为了庆祝走镖平安归来的庆功之宴,故而有酒,平日里任何镖师都不得随意饮酒,以免误事,违者要扣十两银子。 一次走镖,短则八九日,长则十天半月,这些早就憋坏了的镖师们自然是卯足了劲喝酒,无论男女,都打算一次喝个痛快。 刚啃完一个肘子的顾小胖砸吧了下嘴,抽了抽鼻子,眼珠子一转,突然也想去尝尝酒是什么滋味。 悄悄伸出手捏住哥哥的酒碗时,一筷子就已不轻不重的敲在头上,小胖子会意,默默收回手,而这时,一口酒碗却出现在了眼前。 “只能喝一小口,醉了我可不管你。”顾大洪淡淡的说道,筷子夹起一片布满辣椒丝的肉片,面不改色地塞进嘴里。 小胖子欣喜的接了过来,迫不及待的大喝了一口,就往喉咙咽。刚入嘴,贪心的小胖子就后悔了! “咳,咳,咳,咳……” 小胖子猛然扭头,将满嘴的烈酒尽数吐出,狂咳不止。 同一桌看见了这一幕的镖师们哄然大笑,气氛愈发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北上芸只是俏脸微红,杨南关却早已面红耳赤,目光迷离。 仰头干掉碗中最后一口酒,杨南关只感觉眼前越来越糊,身体轻飘飘的像要升仙一般,头一歪,趴在桌上醉倒了。 北上芸望了一眼这过于不胜酒力的黑衣少年,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樱唇轻启:“大洪,把他扶一下回去,等会儿我俩比比谁先倒。” “嗯。” 同样面上只是微有醉意的顾大洪轻轻应了一声,起身扶起烂醉如泥的杨南关,又将逞强干了小半碗酒而同样醉倒的弟弟抱起。 怀中一个,扶着一个,顾大洪四平八稳地走出东跨院,随后不久将两人安顿好,黑瘦少年重新落座,与佳人碰了一碗,两人一饮而尽……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酒宴散,镖师们已然离席,不知道去了哪里。 北上云面色绯红,摇摇晃晃的起身,轻轻拉起不慎败北的顾大洪,踉跄的朝西跨院走去。 迷迷糊糊间,顾大洪嗅着佳人身上淡淡的幽香,带着满足的笑容沉沉醉去。 床上 杨南关翻了个身,眼帘微动,醒了过来。 有些吃力的睁开眼,因酒意未散,少年的眼中仍有些醉意,显得有点呆。 醒来后,杨南关愣愣地坐在床上,只感头痛欲裂,胃中翻腾,浑身有些乏力燥热,异常难受。 “嘶……这就是醉酒吗?”杨南关拍了拍长出了一点点头发的脑袋,喃喃自语。 忽而,杨南关想起来老头子曾说过用内力可以醒酒,又想到了已经十来日不曾练过功了。 当即,杨南关重新合上双眸,盘膝坐好,运起了老头子所授的心经。 五年来,老头子其实只教了杨南关一部功法与一部轻功还有一些比较基础的武功招式。 功法名开阳三式,轻功名游龙九步,老头子一直说,技不在多,在精,而这心经名为开阳经,是开阳三式的一部分。 除着开阳经外,开阳三式中便只剩下三式杀招,三式连贯的杀招,一式铸阳,一式蕴阳,一式开阳! 这三式是杀招同样也是功法,修纯阳气,一铸,一蕴,一开。 开阳经运转,丹田中蛰伏着的磅礴内力须臾间便顺着心经的周天游走,杨南关只感全身暖洋洋的,温和暖融中又有清凉之感,很是舒畅。 一遍周天运转下来,杨南关感觉全身的乏力感散去了不少,人也清醒了几分。 而且,那浩瀚如汪洋的内力中似有一滴水成了自身之物,能随意念被掌控,任凭调动。 杨南关体内,雄浑的内力在各条经脉中奔腾而过,小脉分,大脉聚。 内力紫意淡淡,有如紫龙过脉,啸鸣纵横。此时若有道行颇高的道门真人在此,定能一眼便可望出,老头子为杨难关凝成的脉相,如龙! 被衣物挡着的胸膛之上,青光微闪,杨南关忽然感到胸口有些瘙痒之感,正要伸手去挠时,青光灭,痒痒的感觉霎那间便消失了。 杨南关并未过多在意,几息之后便将心神彻底投入到开阳经的运转修行中,以心经牵引着内力,游走周天。 沾染上淡淡紫意的如海内力随着一个又一个大周天的运转,一滴又一滴内力化为了杨南关的内力,烙上了他的烙印,而这些内力中又慢慢浮现出来丝丝金芒,缓缓化为了淡淡的紫金之色。 吐纳渐渐悠长,杨南关物我两忘,渐入佳境…… 阁楼顶上,一个白发老翁抠着脚,一脸忧愁。 空空的酒葫芦放在身旁,老翁将身上摸了个遍,还是没能摸到哪怕一个铜子儿,不由叹息:“哎,日子苦啊……” 将顾大洪扶回房,顾小胖已躺在床上酣睡,北上芸捏了捏小胖子白里透红的脸蛋,轻轻退了出去,合上门。 本应已醉倒了的顾大洪听到关门声后睁开了双眼,眼中仍有清明之色,分明只是微醺。 轻嗅了下衣衫上留有的余香,顾大洪的神色流露出几分颓然。 顾大洪可以感觉到,北上芸对那个名为杨难关的少年有些不一般,而对他似乎只有朋友之间的感情。 踉跄的走了几步,未下台阶。北上芸忽然伸出来想去看看杨南关醒没醒的想法,如此想着,脚步便往杨南关的阁房走去。 轻轻推开门走进后又将其合上,插上门闩,不知为何,北上芸突然有种做贼的感觉。 悄步走到床边,睁着醉意朦胧的美目,北上芸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纤纤玉手摸上了杨南关的脑袋,就像是在把玩一件上好的玉器,她,耍酒疯了! 对于这一切,身心沉浸在修炼中的杨南关丝毫不知,只见北上芸又摸了几下,一股子酒劲突然上来了,神智已然不清醒的少女觉着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连鞋也不脱就上了床,枕在杨南关的腿上睡了过去。 前院 北上桀亲自将在陇中郡都排得上前三的富贾赵老爷子送上马车,目送着其离去。 站在午后的阳光中,北上桀的神色凄愁,手上紧紧攥着一张羊皮纸,嘴唇不知何时被咬出了血,人却犹还未知。 赵老爷子带来一个消息,一个对于南国遗民来说无异于亡朝之痛的消息,南国最后一位皇子在扬州铜门关病逝! 至此,南国所有皇室无一存世,换言之,南国,彻底亡了! 赵老爷子也是南国之人,只不过很早很早之前就随父辈举族迁到了这中原的东域,对南国并未有过多的感情。 北上桀却是自幼便生活在南国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直到十八岁亡家又亡国时遇到了一个姓杜,一个姓朱的镖师,随后到了这北曲县扎根安家。 尔来已有二十六年,但仍旧故土难忘。 北上桀呆呆地站在镖局门口,目光呆滞,如遭雷噬。 一位美妇端着一碗饭菜站在其身后,碗中荤素齐全,不见半点辣椒的影子。 已经二十多年了,他还是吃不了辣,她也就从不给他放辣。 “桀,先吃饭吧。”妇人的嗓音软糯糯的,全然不似一位东域女子。 “嗯。” 听到声响,北上桀轻轻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羊皮纸塞进怀中,深吸一口气后笑着转身走向夫人,接过碗筷。 走回前院,坐着扒了两口饭,北上桀忽然抬头望了一眼贤惠的夫人,又望了一眼这已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镖局,心中自问。 “舍得吗?” 初入江湖 第二十章 顾大洪顾小洪 北上镖局占地颇广,共有四院一堂。 分别是接待客人的前院,柴房,马厩等所在的东跨院,只有三位镖头能随意出入的中堂,为镖师镖客们住处的西跨院,以及建有一个练武台的后院,四院一堂相通。 除了中堂外,北上芸带着杨南关在镖局中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了西跨院。 西跨院中是一圈围呈半圆状的三层阁楼,约有四十来间。 被阁楼围着的是一口青砖水井和五六个木桩子。 此刻,一个十三四岁的瘦黑少年正在吃力地从井中打着水,而一个八九岁白白的小胖子则在无聊的摆弄着那些木桩子。 “芸姐姐!” 忽然,小胖子听到了有脚步声,扭头望去,看见了十多天没见过了的北上芸姐姐,不由惊喜的喊了一声。 小胖子有如归巢的乳燕,立马朝北上芸小跑着奔了过来,站在了北上芸身前,乐呵呵笑着。 北上芸宠溺地摸了摸小胖子的头,问道:“顾小胖,有没有想姐姐呀?” “想啊,做梦都能梦到芸姐姐。”小胖子抽了抽鼻涕,憨憨笑着。 “小胖真乖,等会儿姐姐带你去买糖葫芦。” “好啊,好啊,芸姐姐最好了,小洪最喜欢云姐姐啦!” 小胖子一听等会儿有糖葫芦吃,美的吹了个鼻涕泡。 “芸姐,回来了。” 刚打上一桶水的黑瘦少年抹了把额上的汗水,直起身来望向似乎更美了一点的佳人,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朦胧感情。 “嗯。”北上芸螓首微颔,清澈的眸子望着黑瘦少年,笑道:“大洪,你又黑了!” “嘿嘿……” 黑瘦少年腼腆地笑了笑,直着腰杆重新弯身打水。 杨南关一语不发,慢慢打量着这西跨院。 朝阁楼上望去时,只见一根根细长的竹竿从阁楼的雕栏中伸出,其上挂着些衣物,不乏有女子贴身的肚兜。 民风之彪悍,一叶可知秋。 微红着脸转开视线,杨南关忽然感觉到了有一道目光的注视。 抬眼望去时,发现正是北上芸在直勾勾看着自己,准确的说,应该是瞪着。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吗?”一眼对视后,杨南关立马将目光错开,脸更红了几分。 “刚才叫你好几声了,没听见吗?”北上芸秀眉微蹙,狐疑的盯着杨南关。 “没,没听见啊。” “嗯?”北上芸盯了一会儿杨南关,摆了摆手:“算了,你想住哪儿?” “都可以。” “那……” 北上芸目光在一些空着的阁房上来回斟酌时,原名顾小洪的小胖子却已经丝毫不怕生的扯了扯杨南关的衣角,道:“白衣哥哥,你好白啊,比小洪都白。” 这般说着,小胖子伸出肉嘟嘟的白胖手臂与杨南关的手比了起来。杨南关低头,笑着摸了摸小胖子肉乎乎的小脸蛋。 “白衣哥哥,你要住在镖局里吗?” “嗯,以后住在镖局里了。” “那白衣哥哥住小洪旁边好不好?小洪跟哥哥住在这里,旁边没有人住。” 顾小洪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指指向一层的一间阁房,杨南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入眼只见门上用墨笔画了只大乌龟,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六个大字——朱伯伯大坏蛋。 这时,北上芸轻声笑道:“朱伯伯是小胖的师父,有次小胖偷懒不想习武躲了起来,被朱伯伯抓出来打了屁股,隔天门上就有了这个东西……” 北上芸掩嘴轻笑,丝毫不理顾小胖气鼓鼓的神色。 “哼,云姐姐也是坏蛋!” 一直被北上芸叫做小胖的顾小洪一跺脚,转身气呼呼的就走,留给北上芸一个决然的背影。 “两根糖葫芦。” 北上芸看都不看顾小胖一眼,笑吟吟着说道,樱唇轻启,不似东域女子的软糯嗓音响起。 刚走出没几步的一个小胖子身形猛然一顿,转身,喜笑颜开,双眼睛眯得只剩条缝。 将一切收于眼中,杨南关哑然而笑。 北上芸上前牵着一脸喜滋滋的顾小洪,指了指大洪与小供住的那间房的左边间,问道:“住这儿可以吗?” 杨南关望去,只见那间阁房的木门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显然是没有人住,而在这间房的再左边间也是如此,很明显也是一间空房。 “可以。”杨南关点点头。 “那我们去打扫一下,这间很长时间没人住过了。” 北上芸对杨南关说道,随即,她松开顾小洪的手,笑着对他说道:“小胖,你先去自己玩一会儿,芸姐姐等会儿带你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好。” 顾小洪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出了西跨院。 “我去提桶水。”杨南关说道,迈步走向青砖水井,而北上芸则走向那间阁房,推开门,走了进去。 走至青石水井边上,黑瘦少年刚打上一桶水,杨南关冲他友善的笑了一下后,拿起一个空水桶就欲在井中打水。 刚弯下身将水桶系在绳子上,一桶满满的水便被黑瘦少年递了过来。 “给。”黑瘦少年道。 杨南关微微一愣,接过,笑道:“谢谢!” “顾大洪。” “杨南关。” 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 一刻钟功夫一晃而过。 阁房经过一番打扫,干净整洁了不少。 透过窗斜洒而进的几缕金辉驱着屋内因长期无人居住而有的几分清冷。 向屋内四下问了一圈,北上芸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对杨南关说道:“走吧,还要去买些东西。” 两人走出阁房,合上门,北上芸站在檐下,轻声喊道:“小胖,走啦!” “来了,来了!” 顾小洪的声音立马从西跨院外响起,很快,一个一脸急不可待的小胖子便冲进了西正跨院中。 牵上顾小洪的小胖手,北上芸看向了正坐在台阶上小作歇息的黑瘦少年,道:“大洪,你去不去?” 黑瘦少年点点头,站起了身。 “那走吧。” 一行四人走出了西跨院,从正门出了镖局。 中原分为三大州,分别为扬州,东域,江南。 三州之内又有十九郡,东域独占其九,其余十郡,扬州占四,江南有六。 东域九郡中,陇中郡因道庭四山之一的武当山坐落于其境内,故而多有四方游侠涌来郡中,武风之盛仅次于龙攘郡与黔丘郡。 北曲县的凉道亭是北上镖局的所处之地,最大也是最热闹的函阳街就在镖局的正门前。 此刻,日上三竿。 北上芸牵着顾小洪走在前头,杨南关与名为顾大洪的黑瘦少年跟在后头并肩走着,相貌一个俊朗,一个平庸,一个白一个黑,两人走在一起却毫无违和之感。 时已五月下旬,天气渐热,故而要买的东西其实也不多,只需两三套能换洗的衣物和一张席子即可。 三四家铺子下来,东西就买的差不多了,用了半两银子左右。 掏钱结账时,杨南关能很清楚的看到北上芸俏脸上的肉疼之色,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他没钱呢! 杨南关抱着两黑一白三套衣物,顾大洪则一手拿着席子,一手牵着弟弟顾小洪,三人在一家胭脂铺前等着,北上芸则在铺子里挑着胭脂。 无所事事坐在地上的小胖子单手托着腮,双目无神的看着街上喧嚣的车马,如缕的行人,嘴中喃喃念着糖葫芦。 一炷香过后 北上芸爽快的用二两多银子买了一个不过五寸大小的梨木胭脂盒,欣然出了铺子,抬头望了望赤红的圆日后,就欲行去。 三个被遗忘的倒霉蛋蹲在门口,目光直直盯着已走出好几步远的一道倩影,一语不发。 临近正午,天气已经挺热的了,不过北上芸却莫名的感到脊背有些发凉,一扭头,目光对上了三双满是哀怨的眼眸…… 孟夏时分的天,犹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浇的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街上行人慌乱,忙着四下躲雨。 伴着雷鸣电闪,街上慢慢升起了缕缕闷热的白气,十多日来沉积蕴下的燥热随着暴雨的冲刷,渐往清凉。 浑身衣衫尽被打湿的杨南关四人坐在一家酒楼中躲雨,上了一壶热茶与一碟花生米。 倚坐在窗边,窗外雨意朦胧,雨丝微凉。窗内热茶入腹,暖意融融。 一向嗜糖葫芦如命的顾小洪竟破天荒的将最后三颗糖葫芦分了出去,虽然,有几分不情不愿。 杨南关咬了一口,酸酸的,甜甜的…… 初入江湖 第二十二章 一枪贯虹 是夜,星稀月明 杨南关缓缓睁开眼眸,瞳中极淡的紫金之色一闪而逝。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修炼,杨南关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丹田中又有了极小的一股内力可听调动了,一念之间便可从丹田中调出。 杨南关也不知晓自己目前是何境界,肉身之力未抵三鼎却身有内力,分明没有三鼎武夫之力却有五品武夫之状,实属怪哉。 一鼎之力约为一百六十多斤,三鼎约合五百斤,照理说来,每位五品武夫都应有三鼎之力,可杨南关肯定自己没有三鼎之力,不得不说是罕见至极。 武夫习武必先打熬肉身,待有三鼎之力时再修习功法心经,聚内力,开丹田,跨入五品之境。 从古时起似乎便是如此,先有三鼎之力再开出丹田生内力,也就是三鼎成五品。 而在五品之上便是四品,四品的武夫经脉通畅无阻,内力绵长,在一县之中已能有一席之地。 被称为小宗师的三品武夫更是了得,体内蕴生玄玄之气,内力外放成罡,不止能在一郡之内能排得上号,在整个武林中更已是跻身二流高手之列,已有资格开宗立派。 小宗师之上便是二品宗师,此等人物已是一郡武林的定海神针,内力雄浑深厚,就算是在一州之内都不过只有三四十人,朝廷对其也会客气三分。 再之上的大宗师之境,北上芸就不知晓了,故而杨南关对境界的认知也只止步于二品宗师之境。 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眸,杨南关忽然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搁在自己的腿上,一低头,杨南关对上了一双仍有几分醉意的美目,此刻,北上芸也恰巧醒来! “啊……” “啪!” 一声娇呼响起,伴着一个清脆的耳光声打破初夜的静谧。 正躺在阁楼顶上数星星的吕老头忽然面色一凝,他忽然感觉到了有一气自西而来! 麻溜的起身,辩了一下方向,一道长虹冲天而起,直奔更东之地,不出所料的话,今晚怕是不会太平了。 与此同时,武当山天柱峰顶上的一位白眉道人也于此刻放下了手中执着的黑子,轻咦了一声,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小茅屋中,留下了还在摇曳的一盏残烛与一盘与自下的棋局…… 柳县与北曲县接壤,在其东边,柳县因柳得名,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依依杨柳,风光之雅不似东域反像江南。 太仓江的一条名为柳河的细小支河横穿柳县,傍河架起了一道古桥,行人如织。 时入孟夏,绿意盎然。 柳河两旁绿柳成荫,长长的柳条微微摆动,不时戏耍起了行人的衣衫,人在桥上走,影在河中行。 寥寥几片乌云挡住清月,伴着妇人的捣衣声,和风轻鸣,河畔灯火辉煌。 此时,正是柳县的灯节。 一盏盏纸灯被送上苍穹,带着一个个淳朴的祝愿扶摇直上夜幕。 古桥边摆着一个算命摊子,破竹竿子上系着块布,上书四字——算尽天下! 布已陈旧,但墨字却像是刚写上的一般,四字苍劲张扬,道尽了提字之人的张狂与不羁。 摊子上坐着一个黑发白须的男子,男子身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灰色长布褂子,衣着略显肮脏。 看起来也有段时日没洗过了的长发挽在头顶,右脸之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似是曾被利器所伤。 男子五十来岁的模样,脸上有些淡淡的皱纹。此刻他抬头望着那一盏盏缓缓升空的纸灯,眼中有着缅怀之色。 曾几何时,他与她也放过纸灯,在那稷下的湖畔,在那同样月明星稀的夜里。 仍是故夜,佳人却早已辞世。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男子的思绪,令得他眉头微微皱起。 “你这命多少钱算一次?” “十文。” 男子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裹在黑袍中的身影,从他的声音与身形中感到了一丝熟悉。 “啪。” 十个铜子儿被放在了算命摊子上,被黑袍捂得严严实实的身影站在黑暗中,缓缓从身后抽出一柄木枪,二品宗师都难以察觉的丝丝凌厉枪意弥漫。 “算的准不准?” “从未试过手。” “那你来算算今日你是死还是不死?”黑暗中的身影掀开头上的黑袍,咧嘴笑道。 “我觉得应该死不了。” 男子也终于肯定了眼前之人是谁,神色略一变化后重归于平静。 “八年了,可算是又逮着你了。” “是啊,八年了,真巧。” 男子笑着说道,话音刚落之时,摊子上的十个铜板便飞了起来,如离弦利箭般朝眼前之人飙射而出。 与此同时,男子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消失在了月夜之中。 “哼。” 手持木枪的身影冷哼一声,不闪不避,任凭这十个足以让最顶尖的二品宗师饮恨当场的铜板砸在身上,随后被周身的气罡震成齑粉。 望了一眼那一道直冲上天际逃遁的身影,木枪男子一语不发,身化长虹直追而去。 而这一切,附近的行人竟丝毫未有察觉! 在两人走后不过十余息功夫,两位加起来有近三百岁的老头姗姗迟来,于云间相见。 “长生真人。” “吕老谷主。” 两个老头冲对方略一抱拳,神色都有些不情不愿,似乎曾有过节。 吕姓老翁衣着邋遢,像个山野村夫,道号长生的道庭武当真人虽也一身粗布麻衣却白眉善目,仙风道骨。 貌不合神也不合的两个老头也不多废话,嫌弃的瞥了对方一眼后,身化两抹长虹朝着北边直追而去。 耳畔风声呼啸,长布褂子猎猎作响,分明是在逃遁,男子面上却不见慌色,反而十分淡然,全然不像是被追杀的模样。 身后之人枪道已至化境,武力更是冠绝天下,男子清楚的很,打是肯定没戏的,不过逃应该是不成问题。 毕竟已是不比八年前,现今的他打不过难道还跑不了吗? 男子可以感觉的到,身上有一道气机牢牢锁着,气机不断,追杀便不会停,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是白搭。 虽然有些麻烦,但只要一炷香功夫,倾力之下男子也还是能斩断这道来自世间最顶尖武夫的气机,只要熬过,一炷香! 滔天的枪意笼罩茫茫一片天幕,使其布上了浓浓的肃杀之意,久久不散。 既凌厉又厚重的枪风先一步而至,席卷打来,有如罡风般落在身上生疼,虽然这些枪风并未打破男子护体的气罡,但股股内劲却是透了进去,使得他一身气血翻腾。 一追一逃,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断被拉近,半柱香过后,两人之间只余十里之遥! “看枪!” 又是半柱香过后,当男子堪堪斩断锁身之气机时,一声大喝有如雷鸣,一柄木枪穿胸而过。 三里外,马不停蹄赶来的吕老翁与白眉道人一见此景不由目光一缩,不过随即皆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因为身侧,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气息一掠而过。 “想跑!”“做梦!” 此时,这位一柄木枪战遍天下的绝代枪仙也察觉到了枪尖所挑着的不过只是一个傀儡,而正主以反向遁,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何等奇耻大辱! 暴怒之下,磅礴之势瞬息骤起,聚于枪上,肃杀枪意弥漫虚空,饮过无数强者鲜血的长枪翁鸣作响,蓄势待发,枪身上所挑着的傀儡被震成粉末。 握枪的右臂之上,黑袍被锋利如同罡风般的枪风搅破,露出了古铜色的皮肤,其上粗壮的青筋暴起,蜿蜒如龙。 “贯虹!” 低吼一声,木枪猛地脱手掷出,一枪贯虹化为流光激射而出,枪意凛然,挟着无可匹敌之势引风雷之声划破天际。 绝世一枪迎面而来,光芒耀眼。 两个老头子向两边移身,微微眯起双眼,心中惊于这一枪之威,手上各施神通。 只见吕老翁袖袍一卷,从身畔的乌云中抽出缕缕云气,化为一柄柄云剑萦绕周身,一念剑意生,剑气起。 而白眉道人则双掌一合,随即一开,在掌间生出了一朵璀璨的金莲,随着双掌越开越大,金莲也是慢慢变大,绚烂的金光夺目。 两道似是仙人手段的神通直迎一点寒芒而去,三里之地转瞬即过。 没有任何声响发出,长枪轻松贯穿金莲,绞灭云剑,去势不减,只是枪身之上的光芒稍稍暗淡了些许,减了两三分的样子。 两个老头子就欲再施一招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声音低沉中夹着些怒意。 “何故阻我?” “嘿,你个木头疙瘩,怎么就这么犟,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个老神棍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吕老翁看也不看来人一眼,只是手上浮起玄妙的剑意,一方云剑迅速聚起。 白眉道人则不语,双手一合,掌间涌起一点金光。 “我不管,我就要他死!” 一双眼眸平淡,冷冷的盯着两位前辈,气机蕴起,声如江河。 没法子,不想与其战一场的两个老头子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散去了手中之招,只能在心里给那个臭名远扬的老神棍暗暗祈祷了,三人在云间对峙了起来。 而这会儿功夫,仍有七分势的长枪直直贯破寂静的长空,追向一道已逃出了二十余里的流光。 长枪的速度比男子远遁的速度快上不少,不过二十息功夫,枪尖离男子的后背便只余一丈之遥,再有不到半息便能将其穿个通透。 而就在这时,在千钧一发之际,男子掷出了一物,刹那后,空中响起了一声巨响! “轰!” 声响巨若轰雷,底下的行人误以为要下雨了,加快了几分脚步,而带了伞的则仍就慢悠悠走着,享受着此时众人皆慌我不慌的安逸。 空中 一页一人高的古朴龟甲裂痕满布,一柄木枪钉在其上,强大无比的力量推着龟甲寸寸后退。 龟甲之后,男子面色淡然的双手撑着这页世间仅存四页的宝贝,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面流转着光晕的护心境。 “咔,咔,咔……” 狂暴的枪劲肆虐,龟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枪尖所点之处裂纹有如蛛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五息之后,龟甲抵达极限,被枪尖所点的那处地方化为了齑粉,整页龟甲在瞬间变成了百余片裂甲,掉落而下。这些龟甲的碎片这一段时间后被一些幸运儿捡到了,当做了传家宝,传了一代又一代。 “叮!” 只剩下三分势的长枪点在了护心境上,将其戳得陷进了两寸有余。 似是受到了反震之力,长枪在点中护心镜的一瞬间枪身颤了起来,朝一个方向被弹开。 男子的身上则爆出了蓬蓬血雾,猛然间身形如同被一颗陨星砸中,朝远方极速坠去,最后掉进了一条大江中,激起了一朵两丈余高的水花。 江上一些画舫随波而游,才子佳人对月吟诗,丝竹管弦之音袅袅不绝。突如其来的声响并未引起过多的注意,唯有附近一些渔翁老叟好奇的张望了两眼,以为是有一条大鱼出水了。 “哼!” 再次冷冷的看了两位前辈一眼,在天下武榜名列前茅的身影冷哼一声,以身化虹去追自己的长枪。 搅黄了人家好事的两个老头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望相厌,连告辞都懒得讲,两道长虹划空而去…… 初入江湖 第二十三章 残月之夜 夜渐深,星出 用过一顿朴素的晚饭后,杨南关径直回房,进屋后插上门闩脱了鞋上床,脸上仍就挂着一个淡淡的红印。 定了定心神,杨南关从怀中取出木雕细细摩挲翻查了起来。 木雕触感光滑,有如一块上等的美玉,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显然,所用之木非同一般。 杨南关轻轻敲了敲,听声音感觉好像是实心的,不像是能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在那灼热的黄铜大鼎中,这木雕曾发出过一抹蓝光,有着冰寒之气隔绝高温,虽然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昏迷了,但这些杨南关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莫名昏迷了过去,此后人多眼杂也不便拿出,直到此时杨南关才能好好看一看这木雕到底有何玄妙之处,老头子可是说过这木雕中有一个东西。 将木雕来来回回翻查许久,杨南关大失所望,在其上没能寻到一丁点奇特之处。 收了木雕贴身放在怀中,杨南关平躺在床上,双手枕着脑袋,开始回想起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 到了一家镖局,住进了一间阁楼,淋了一场暴雨,饮了一壶热茶,醉了一场酒…… 还有,挨了无缘无故的一耳光…… “老头儿,我想你了。”杨南关收回纷乱的思绪,轻声自语。 离开驼阳谷已有半月,此刻夜深人静杨南关格外念起了谷中平淡的生活,格外想念那个微微驼背的老头儿。 平复了一下心境,杨南关欲打坐修炼,却发现无论怎样摒弃杂念都静不下心来,几番尝试后也就放弃了,穿上鞋想去外面吹吹风,散散心。 拔出门闩打开门,杨南关走了出去,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 隔壁两兄弟的房中隐隐传出顾小洪断断续续的读书声与顾大洪不厌其烦的督促声,声音很轻却听的很清晰。 四十来间隔房只有三四间亮着光,其余漆黑一片,不知道镖师们是没在还是已经睡下了。 许是午后有过一场雨的缘故,晚间的风很清凉,不温不湿不燥,一下子就能使人清醒。 抬头望了望此时已缺的残月,杨南关深吸一口气过五脏六腑,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心中微动,杨南关走下台阶,在西跨院中散起步来。 双手负背,仰头望月,起初杨南关走得很慢,就有如闲庭漫步一般,月光将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 忽而,不知是否是错觉,少年一步踏出,影子却未跟着动,像是愣了一下后才跟上。 一步,两步,三步,少年的速度猛然快了起来,身影骤然模糊,显得有几分缥缈无踪。 虽只在一丈之内走着,但少年的身影却难以捉摸,让人分不清哪个是正主哪个是影,而且行走之际,脚步落下之时,几乎没有声响发出,犹如一片落叶轻轻着地。 方寸腾挪,迷龙三步! 三步迷龙,六步寻龙,九步游龙! 五年练下来,用老头子话来说就是迷龙步勉勉强强是大成,无需忧心对敌时被人一招毙命了。 而对于踏雪无痕,踏河无波的寻龙步杨南关现在还完全没有摸到哪怕一丝门径,甚至连门都还没有看到。 老头子说过,习得迷龙容易,寻龙难,游龙更难,前者只需勤加苦练终有一日会大成,而后两者则需悟性与机缘了。 迈着迷龙步,吹着清爽的晚风,杨南关慢慢静下心来。 远处,一树红棉绿叶成荫,在月光下投出斑驳的树影,一个倩影靠着已长到两丈多高的红棉树,望向天穹的目光迷离。 后院 一个八丈见方,六尺余高的练武台立在正中,四周围着一群镖师。 练武台上,两位五大三粗的镖师光着膀子在切磋,似是旗鼓相当,两人交手不下七十来招还不见哪一边有颓势,倒是有一些妙招博得了观战镖师们的阵阵叫好。 “真的不去吗?” 后院的角落有一颗来自南国的龙缶茶树,长了二十六年了,三丈多高,茶香幽幽。 茶树下三道人影静静站着,观其面容,正是镖局里的三位小宗师,三位南国遗民,北上桀,杜离,朱尧。 说话之人是朱尧,他泛黄的左眼珠微微动了动,完好无损的右眼直直看着眼前一道静默了良久的身影。 “算了。” 北上桀闭上双眼,仰头对着天上的残月缓缓吐出两个字,随即深吸一口气,听不出悲喜的轻声道:“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其实早就该放下了,现在的日子,挺好。”杜离笑道,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镖局原本并不叫北上镖局,规模也没有现今这么大,此前的镖局总镖头叫杜离,大镖头叫朱尧,两人在南国亡朝前十年就到了这中原的东域安家,开了一家小镖局。 二十六年前,亡朝那年,当时只是四品武夫的两人借走镖之故回了一趟南国,路途之上结识了一名名叫北上桀的青年,镖局里也就多了一个叫北上桀的小镖头。 杜离犹记得,既亡了国也亡了家的青年紧憋了一口气,当时不过堪堪五品修为的他,三年破四品,九年入三品,十四年修到了三品之巅,离二品宗师也只余半步之遥,不是一步,是半步! 整整二十六年,杜离与朱尧一点一点看着北上桀从什么也不懂,只有满腔仇恨的愣头青慢慢到性子逐渐沉稳,做事老成,再慢慢娶妻生子,从自己手中接过镖局,令其壮大…… 赵老爷子此行带来的那张羊皮纸被北上桀从怀中取出,从中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内力聚于指尖,抹去了自己的名字。 赵老爷子是南国的东域的联系人,羊皮纸上的名字全是南国遗民,有资格上纸的无不是在东域有实力或有势力的遗民。 抹去自己的名字,相当于不介入此事,而不抹去,则需赌上所有去搏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 连上这次,这种纸已出现过两次,前一次北上桀没资格上纸,这一次有了资格,他选择,放弃,为了妻儿与当今平平淡淡的生活,他选择放弃坚持二十六年的执念! 亡国了,其实三人中只有北上桀难以放下,但今夜,他也放下了,不愿赌上所有去一搏那渺茫的机会,平淡的日子,过着也不错,就这样吧。 后院最深处,一个院中小院隐隐传来一两声狗吠。 临近六月,一树红棉早已花落许久,长出的绿叶生机盎然,两人合抱的粗壮树身呈灰白之色,粗糙的树皮犹如老人的皱纹,茕茕独立,仿佛已度过了十分悠久的岁月。 然而,这株红绵树其实与树上的少女同一个岁数,比正绕着少女打着转儿的大黄狗也只大个六七岁。 树下,北上桀倚靠在自己出生之日老爹亲自种下的这株红棉上,托着腮直接坐在地上,左臂衣袖卷起,如玉的肌肤上那点存在了十五年的红砂没了踪迹。 晚风微凉,吹起了少女有些凌乱的鬓发。 “大黄,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汪汪”与顾小胖同个岁数的大黄狗摇了摇尾巴,大大的脑袋蹭了蹭北上芸。 “大黄别闹。” 北上芸柔声说着,伸手摸了摸大黄,后者乖巧的在少女身旁趴了下来,享受的眯起了眼,张着嘴吐出了大舌头。 “大黄,你说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良久,北上芸喃喃说道,像是在问大黄,也像是在问自己。 一个光头少年的模样浮现在少女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那被自己误打了耳光后迷茫幽怨的小眼神现在还能很清楚的回想起…… 忽而,北上芸听到了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少女没有抬头,而是先慌忙将卷起的衣袖放下,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小妹,你……” 北上文看着北上芸本应有着守宫纱的左臂,眼帘缩了一下。 “哥。”北上芸仍就为抬头,只是慢慢放下衣袖,轻声说道:“帮我保密,好吗?” “好。”没有多问,北上文一口应下,在小妹身旁坐下。 “可以告诉哥是哪个兔崽子吗?”北上文抬头望天,头靠在红棉树上,轻声问道。 “不可以。”少女俏脸微红,一口回绝。 “好,那哥不问了。” …… “是不是那杨南关?” “不,不是,哥,你不是说不问吗?” “好,好好,不问,不问。” “小妹,……” “大黄,咬他!” “汪,汪,汪……” 一道黄影以恶狗扑食的姿势腾越而起,扑倒了北上文,大舌头在他脸上舔了起来。 “嘿,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可是我把你抱回来的,啊,别舔,别舔……” 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此刻,已是丑时 身侧弟弟已经酣睡,顾大洪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一点睡意。 七年前父母走镖遇山贼身亡时,弟弟一岁,而自己也才七岁,无依无靠,所幸镖局肯收留,养他们这两个闲人。 不仅免了每月五两银子,还给自己安排了个打水劈柴的活,一桶水三文,一担柴五文,顾大洪很感激镖局,也很感激那个时常来帮忙的少女。 昨日,隔壁住进了一个名叫杨南关的少年,顾大洪能看得出,能感觉得到,北上芸对他似有几分朦胧的情感,少女这一天好几次的魂不守舍都让心思细致的顾大洪收于眼中,记于心底。 坐起身来,轻轻摸了摸弟弟熟睡的脸庞,顾大洪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点了一小根烛火。 借着微弱的烛光,顾大洪从桌子的夹层中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籍,捋了捋后,轻轻翻开。 这是一本内功秘籍,也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顾大洪记得他们仍还在世时说过这秘籍是祖传的老物,他们顾家代代修的都是这门内功心法。 父母是镖局里的老人,与杜离,朱尧两位镖头关系甚是不错,故而自己与弟弟的习武也就由两位伯伯亲自教导了。 杜伯伯教资质愚钝的自己,天资聪颖却性格跳脱的弟弟就交给了朱伯伯去头疼,三天两头气得他直跳脚。 内功的名字是搬山经,很接地气,也很霸气。 搬山经的前半部像是十分罕见的外家练体功法,后半部则是内家修行功法。 杜离曾想让顾大洪修习他的功法,但顾大洪谢绝了,只是跟着杜离习一些武功招式,内功心法修习的则是搬山经的后半部。 据前半部所述,修习此功需很多很多的药草,而这些药草绝大多数的名字顾大洪都未曾听闻过,只得作罢。 因资质愚钝,只比自己大一岁的佳人已抵达五品之巅,而自己却只有二鼎之力,差距有若天堑。 但,顾大洪坚信,终有一日自己会站在她面前,拥有为她遮挡一切风雨的实力,而这一切,需要用不懈的勤来换取。 一念至此,顾大洪眼中精芒闪过,默声读着搬山内经,感受着体内微乎其微的一丝内力…… 残月洒下清冷的光,月夜寂静。 初入江湖 第二十四章 切磋 日子过得很快,五日的光阴转瞬即逝,五月到了月底,镖局也迎来了两月一次的月比。 镖师们全住在镖局里,吃喝也有镖局提供,一人一月五两银子。 而镖师们的收入则来自每趟的走镖,一次少则八九两,多则三四十两,再多甚至能有百两! 就如这次押运的四万镖银,随行的每位镖师都得了九十上百两之多,笑得合不拢嘴。 镖局的月比是为了防止有镖师懈怠了武艺,无论是水路或者是陆路,没点武艺傍身都吃不了镖师这碗饭,而且武功还不能太差,起码得需有五品,五品之下,一般是不会带去走镖的。 月比是除了三位镖头外其余每位镖师都要上练武台过过招的,既有奖也有罚,前三甲者,一人五两银子;三甲到五甲,一人三两;五甲到十甲,一人一两。 而后十甲者,一人罚半两;后五甲者,一人罚一两;后三甲者,一人罚二两,奖罚分明,镖师们也好有劲头修习武功,不至于在走镖时生疏了一身武艺。 用过午饭后,所有镖师们到了后院,天公有些不作美,方才分明是大晴天,此刻却飘下了毛毛细雨,不过,不碍事。 胸有成竹的镖师们个个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而一些未战便已怯三分的镖师自不用多说,怕是这两月偷了懒,要出出血了。 后院中有个亭子,北上桀坐在亭中一角,笑道:“哪个先来?” “我先。” 北上桀话音刚落,镖师中便有一人轻轻一跃,跳上了练武台,几个刚想要上台的镖师定睛一看台上之人,顿时脖子一缩,眼神中带着几分畏惧。 只见台上之人赫然是一个女子,年约三十,身着一袭朴素的白衣,肤白貌美,在蒙蒙细雨中宛若一朵白莲。 女子长发盘成髻,眼神凌厉,容貌与亭子中坐着的一个美妇人有些相像,不过气致截然不同。 分明是同为东域女子,而且是姐妹,姐姐似江南温婉佳人,妹妹却比一般男子还悍。 女子名白洛,在镖局里就是个女疯子,极为痴迷武道,实力已有四品顶尖,多数镖师都被她揍过,少数几个与她相当实力的可不愿跟她打,因为她不赢不罢休! 一身四品顶尖的气势压得所有镖师都不敢上台,亭中被北上桀握住了手的美妇眼神温柔,笑道:“这丫头……” 亭中还坐着杜离与朱尧,虬须老者摸了把引以为傲的白髯,笑意盎然:“镖局很快又要有一位小宗师了,哈哈……” “快点的,你们这些软蛋有没有敢来试试的,每次都没人上来打,又不把你打死,真的是怂……” 白洛双手抱臂,神色有些不耐,目光望向台下,一个个镖师就没敢跟她对视的。 “没劲。”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敢上,白洛重重的啐了一口,转而望向亭子伸出手,说道:“姐夫,银子。” “接着。” 北上桀捏起一块五两的银锭,笑着向练武台上甩了出去,白洛用右手接住。 拿住银子的一瞬间,白洛的眉头一下,脚步往后退了三步。 换左手拿过银子,白洛甩了甩有些痛的右掌,白了笑吟吟的姐夫一眼后,一跃跳下练武台,径直走到站在龙缶茶树下的北上芸身前。 “小芸,给。” 白洛将银锭递给北上芸,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小脑瓜。 “姨娘,这不好吧?” 北上芸看了一眼亭中正望着自己的爹与娘,想拿又不敢拿。 “看你这一脸想要又不敢要的样子,真丢人。”白洛秀眉一皱,佯怒道:“姨娘给你就拿着,管那么多干啥?” 将银锭往北上芸手中一塞,白洛大步离去,站在少女身旁的顾小洪拉了拉北上芸的衣袖,可怜巴巴的说道:“芸姐姐,小洪想吃糖葫芦……” “做梦呢,姐姐要买胭脂。” 北上芸看也不看顾小胖一眼,冲亭中笑了一下后,将银锭心安理得的放进荷包中,笑靥如花。 两个少年挺拔的站在少女身后,一人白衣,一人黑衣,眼神皆很清澈,带有一抹醉人的笑意,朝气蓬勃。 过了好几息功夫,镖师们都还没人上台,朱尧忍不住了,笑骂道:“愣着干嘛?一帮混球,下一个谁上?” “我来,我来……” 闻言,这帮被一个女子压的不敢上台的镖师们才宛若如梦初醒,陆续上台。 一个两个似是都憋了一口火,出手狠辣了不少,打输了的那个鼻青脸肿,赢了的也不好受,带着满身伤痕气呼呼的下台。 连那几个女镖师也是如此,厉害的那几个揍的对面哭爹喊娘,练的不到家的被完全不怜香惜玉的狠狠收拾了一顿。 月比不能用内力,故而比的就是拳脚功夫,每人都要打好几场,胜与胜较量,败与败切磋。 此刻台上比斗的是北上文与一位不惑年纪的精瘦汉子,那汉子出手慢悠悠,轻飘飘的,却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挡住北上文的进攻,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其逼退。 “这一拳慢了一点。” 汉子捏住北上文的拳头,轻轻一推将其逼退了几步,道:“再来,小子没吃饭啊?” “呼……” 站定后,北上文轻轻喘了一口气,顿了顿后提掌便上,右掌直拍,合身而上。 “赵叔,看掌。” 掌风声挺大,速度不慢,不过汉子略一侧身便躲过了。 “这掌快了,没力道。”汉子伸手捏住北上文的手腕,动作轻描淡写。 而这时,北上文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左掌握成拳,朝汉子的胸口轰去。 “小子够鬼。”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未使汉子的神色有丝毫变化,似是早有预料。 汉子宛若脚下生根,身子向后倒去的同时,右臂一使力,一甩,北上文立马朝侧方倒去,这一拳也就打了个空。 而汉子借着这股力重新梃回了身形,随即伸出左脚稳稳抵住了即将倒地的北上文。 “有进步,不过还是嫩了点。”被称为赵叔的汉子笑着说道,腿上用劲,是北上文站回身。 “还来不来。” “来。” ………… 一炷香后,北上文力竭,面色有些苍白,而那赵叔呼吸仍就平稳,收拾他这个小子就像喝了杯茶一般简单。 冲仍就气定神闲的赵叔一拱手,北上文吃力的慢慢爬下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歇息。 北上文原以为现在突破到了四品,功夫应该已经不算差了,与前辈一交手,这才知要走的路还长,这还只是用拳脚功夫,若用了内力怕败的只会更快。 绵绵细雨渐渐停了,天色渐晚,黄昏托在龙缶茶树的枝头。 茶树下,两个仍就精神饱满的少年有些无聊的坐在地上,仰望着余晖中的晚霞。 同样坐在地上发呆的北上芸忽然扭头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心中一动,笑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上去过两招?哪个赢了的再跟我过过招,怎么样?” 两个五天也没讲过几句话的少年对视了一眼,缓缓点头。 此时,月比已经结束,镖师们多数都已离去,或去东跨院等饭,或回西跨院阁房擦药,又或是去镖局外的酒楼搓一顿,没剩下几个人了。 亭子中 北上桀与朱尧下起了棋,杜离一个门外汉坐在一旁也看得津津有味,玩累了的顾小洪躺在了亭中的石椅上呼呼大睡。 俩人都是臭棋篓子,打的倒也是旗鼓相当,落子飞快。 又落了一子,朱尧忽然看到了有两个少年正走向练武台,不由笑道:“先等等,那边要开打了。” 闻言,北上桀没有抬头,只是手上捏起了两颗子儿,偷偷瞄了一眼朱尧,趁他不注意放了下去,嘴上说着:“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是那俩小子,大洪跟那个杨南关。”朱尧狐疑的看了眼棋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旁杜离笑而不语。 “那等会儿再下吧。”北上桀望了一眼朱尧,见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动了手脚,这才将目光转到台上。 两个少年从练武台两边一步迈上,互相看着对方,少女则眼珠子滴溜溜看了看正在对视的两人,眼神期盼。 北上芸知道顾大洪的实力,两鼎之力,而杨南关的实力她却并不知晓,甚至连杨南关自己也是估算出自己是两鼎之力,至于究竟是不是,杨南关也吃不准。 “来吧。” 杨南关朝顾大洪点了点头,摆出了老头子教的一门拳术的起手式。 顾大洪不语,眼中升起战意,箭步前跨,一拳朝杨南关直轰而来。 没有闪避,杨南关也想看看自己当前的力量,选择直接硬碰硬,一拳迎上。 “嘭” 一声有些沉闷的声响传出,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各退了两步,平分秋色! 两鼎之力! 北上芸心中暗道,从这记力量的对拼中,通过势均力敌的一拳,少女已能知晓杨南关的实力了。 三鼎入五品须开辟丹田,当此时,内力方可用。 五品之前,肉身中微弱的内力太分散,太少了,几乎起不到加持之力,因此杨南关的实力也是二鼎。 少女心绪暗想之际,杨南关与顾大洪又交上了手,只见杨南关提起一拳,骤然间身形一晃,瞬息之后便来到了顾大洪身前,一拳砸出。 顾大洪只觉眼前一花,随即便是一拳迎身而来。没有丝毫慌乱,身着黑衣的黑瘦少年将身子一斜,就欲躲过。 而就在这时,顾大洪突然发现杨南关这一拳只是佯攻,只见白衣少年脚步猛然一顿,半途变招,左臂横扫而出。 “哼” 顾大洪躲闪不了,结结实实中了一招,只不过因杨南关并未用多大力,故而也只是闷哼了一声。 虽吃了点小亏,但顾大洪的反应却是极快,右臂往里一勾,欲行锁住杨南关还未抽回的左臂,然而,杨南关的反应更快。 踏起迷龙步,杨南关往后急退,左臂向上猛抬,踏出两步后,杨南关的身形却是猛然一顿,一腿劈出。 迷龙步其实算是一种用于对敌的身法,通过对骤快与骤慢的把控来进攻或佯退以功,打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还防不胜防。 五年习武,杨南关练的最多的便是这迷龙步,现已至大成之境,而且经常与老头子过招比试,杨南关对战局的把握也堪称炉火纯青。 “这步法,好生精妙!”北上桀赞叹道,杜离与朱尧眼中也是闪过惊艳之色。 到了小宗师境界,眼界已是非同一般,已身更是身经百战,但北上桀自问是走不出杨南关这看似简单的步法。 境界越高便越知晓对快慢的掌控有多不易,更遑论将其演绎成身法,估计就算是大宗师也很难做到。 若得了这一门身法,北上桀觉得同境界应该是难逢敌手了,甚至可以跨境一战。 不过非己之物,分毫不取,他一个即将迈入宗师之境的小宗师高手会觊觎一个少年的东西吗? 或许会吧,北上桀承认自己有点眼红了…… 练武台上 一黑一白两个少年交手激烈,拳拳到肉,不过多数是顾大洪在挨打,凭着迷龙步,杨南关滑的像个泥鳅,顾大洪几乎摸不到他。 “嘭” 右臂挡下一腿,顾大洪被逼得往后撤了一步,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顾大洪的身形向后倒去。 杨南关见状,收回腿的同时连忙伸手去拉顾大洪。 两手相握的瞬间,顾大洪笑的很开心,杨南关却心里一咯噔,心道。 “中计了!” 杨南关的手被顾大洪紧紧握住,容不得他挣脱。 好不容易用计逮到了,顾大洪怎会让杨南关轻易挣脱?只见两个少年一同向地上倒去,躺着厮打了起来,颇有点像孩童打架的样子。 这才是肉搏,真正意义上的肉搏,虽然有些不雅。 北上芸不忍直视,三位小宗师看得也是眼角跳了跳,大笑了起来。 半盏茶后 两个少年鼻青脸肿的呈大字躺在练武台上,脑袋挨着脑袋大喘着粗气,一身衣衫上尽是灰尘与汗水,两人都彻底力竭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了。 “你竟然耍诈!” 缓了口气,杨南关佯怒道,这一战打得浑身无力同时又感到酣畅淋漓。 杨南关已经好久没有感到这么舒畅了,与老头子过招都是挨揍,跟杨南关干架的对手其实大多数都是谷底林中的猛兽。 “那不是也没赢吗?” “可是你耍诈!” “耍诈就耍诈,你能奈我何?不服咱们再打过。” “我……” 杨南关实在没想到顾大洪竟然这么无赖,一时不禁语塞了。 这时,北上芸皱着眉头走上了练武台,看着两人瘫软如泥的样子,有些无语。 “来日再战,不许耍诈。” “来就来,还有那不叫耍诈,那叫谋略。” 两个少年望了少女一眼,一人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握在了一起,看看有些傻乎乎的大笑了起来。 天色昏黄,将夜。 初入江湖 第二十五章 武当山 天下道统有四山,分别为武当山,龙虎山,齐云山,青城山。 四山之中,武当与齐云坐落东域境内,一北一南。 虽当今佛门昌盛,道门示微,但笃信道教的香客依然不少,北上芸的母亲,北上桀的夫人白若便是其中之一。 每月初三,白若都要上一趟武当的玉虚宫进香,十八年间从未断过。 白若犹记得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夜。 那晚的月很圆,小莲花峰的峰顶,一个青年望着月,泪眼婆娑,哭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此刻正是清晨,延绵四百余里的武当笼罩在氤氲的白气中,七十二柱峰有如仙山,若隐若现。 硕大的天柱主峰犹如金铸玉琢的宝柱雄峙苍穹,傲然屹世,抬目便可在在云间望见一方金顶。 站在大明峰的山脚,身旁是络绎不绝的香客。 白若眸中含笑的看着北上桀,问道:“这次去不去小莲花峰?说好一月一峰,今年是第十八年,刚好轮到小莲花峰了。” “刚才你不说,这都走到大明峰了,不去算了。”北上桀罕见的露出了一抹赧然之色,摆手说道。 白若似笑非笑的看着有些心虚的丈夫,“路过小莲花峰山脚的时候你不吭声,我以为你不想去呢?” “哪能啊?下次吧,下次吧……” 站在爹娘身后,北上芸与哥哥对视了一眼,眼中浮起笑意。 二十一年前,爹与娘在小莲花峰上的那个夜晚相遇,随后相知,相恋,在三年后喜结连理。 大婚那晚,爹对娘说,以后每月走一峰,多忙都要去走一趟。 后来娘说,其他峰没什么,独独这小莲花峰,你爹啊,走的忸怩,尤其是上了峰顶。 “好,好,下次下次,都依你,都依你。”白若学着北上桀哄自己时的语气,柔声说道。 “上山。” 北上桀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悄悄瞪了妻子一眼后,大手一挥,挽着她的手慢慢踏上了可登至峰顶的石阶。 此次一同来的共有九人,分别是北上桀一家四口与小姨子白洛,朱尧,顾大洪兄弟以及杨南关。 杜离最不喜的就是爬山,故而次次缺席,留下看着镖局,他唯一一次上武当还是在悠久的二十一年前。 北上桀挽着妻子走在前头,身后是北上芸与北上文,再之后是杨南关和顾大洪,还有被牵着手仍就不安分的小胖子,走至最后的是白洛与朱尧。 武当山的名头,杨南关可是早有耳闻,不仅在书中有见过,老头子也念叨过这被称为“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的武当山。 书中的武当山高险幽深,飞云荡雾,磅礴处势若飞龙走于天际,今日一见,书中所言,不虚。 整座武当山犹如仙人布阵,箭镞七十二峰巍峨壮观,似天之柱,素有七十二峰朝大顶,二十四涧水长流的传世之句。 大明峰高四百多丈,需踏过三千多石阶方可登至峰顶。行了半个时辰,一行人也才走到半山腰的一半都还未走到。 一个下山挑水的小道士望了一眼有些体力不支的白若,停步善意道:“前头五十丈,有小道院一座,可稍作歇脚。”小道士说完便下山去了。 石阶宽约两丈,两旁有不知名的草药,古柏,野山楂……北上桀停下脚步,摘了一颗红得十分诱人的野山楂,拿袖子擦了擦后,递给妻子,笑道:“要不要去前头歇一歇?” 白若小小的咬了一口山楂,甜中带点微酸,很是爽口。将还剩大半个的山楂捏在手上,放到丈夫嘴前,看着他吃下,白若笑的很温柔:“当然去了,走的累死了。” “那快走吧,别再墨迹了!” 这时,一直嫌走得太慢的白洛叫嚷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股浓浓的不耐烦,可能,还有几分艳羡。 话音刚落,她便从末尾穿至前头,独自一人走去。 北上桀与白若互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半盏茶不到,一座小道院映入眼帘。 虎头虎脑的两个七八岁的小道童一人拿着一把扫帚扫着院中的尘土,老态龙钟的慈眉老道在给香客们解签,一棵梧桐矗立院中,山中绿意盎然。 没有入院,众人在小道院庭口寻了处干净的地儿坐了下来,扭头便可望见院中的那尊被供奉着的身影。 那尊身影脚踏着神龟,披发在肩以手按剑,身姿伟岸。那是天下道统共尊之人——真武大帝。 不仅在武当的每座庵,每座宫,每座观,每座殿中都供奉着真武大帝,龙虎,青城,齐云三山中也都有着大帝的雄姿,与佛门的如来隔空相望。 此时,抬目朝山下望去,入眼只可见白茫茫一片朦胧,在白雾的笼罩下,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有些梦幻,宛若仙山,宛若仙境,使人不知不觉间便看呆了。 东边的天际,一抹金光悄悄浮现,连绵的云海下,一颗大日慢慢浮起…… 除了白若外,其余人都习过武,才走七八百的石阶自然不会感觉到多累。 小半会儿后,见白若休息的差不多了,北上桀道:“接着走吧。”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起身,白若却仍还坐着,她向北上桀伸出了手,眉目含笑,示意他将自己拉起来。 北上桀失笑摇头,温柔的将妻子拉起身来,粗糙的大手握着柔滑的小手,大手掌心的温度暖着小手。 白若感觉得出,北上桀变了,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多,似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整天乐呵呵的,全无此前沉稳少笑的模样,就像是从一个老实人变成了一个浪荡子。 十来天前发生了何事,白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对于北上桀的过往,从哪儿来,肩负着什么,她白若通通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他叫北上桀,是云儿与文儿的父亲,是她白若的丈夫。 北上桀有这样的变化,白若是很高兴的,因为她就喜欢看他笑,他笑的很傻,也很醉人…… 望了一眼众人,北上桀忽然笑容一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因为少了一个人,白洛不见了,而不久前,她还在一块大石旁摘着山楂。 尚未开口询问,朱尧已笑道:“白丫头她嫌我们走得慢,自己先走了,说在前头等咱们。”朱尧在说这句话时,眼中满是笑意。 “她什么时候走的?” 闻言,北上桀的眉头未舒开,反而皱的更深。 他可没有离开过,能在他眼皮底子下悄无声息离去的起码得有小宗师境界,莫非…… 想到了一种可能,北上桀眉捎一挑,望向朱尧。待后者含笑点头,北上桀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丫头,刚突破乱跑个什么?”北上桀笑骂道。 对于这个小姨子,北上桀是一点辙都没有,所幸她野归野,倒也没捅出过什么大的篓子。 不过让北上桀感到有些奇怪的是,白洛这次怎么也跟着上了武当,这可是此前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事情,每次叫她都不来,这次却是他自己主动跟来的,真是奇哉怪也。 “走吧。” 没有过问北上桀与朱尧在打什么哑谜,众人再次起程离开了小道院,重新踏上了一阶阶不知有多少年头了的山石阶。 一路走走歇歇,走到一千九百多阶时,一座小道庵矗立在石阶的左侧,其旁还有一块形似猛虎的大石。 此刻的大石上,一个白衣女子坐在虎背上,眺望着这云雾缭绕的人间仙境,两个小道士站在虎石前满脸着急,苦口婆心劝着这位姑奶奶下来,急得都快哭了,说这大石是山神,骑不得,骑不得…… 大石虎首的方向,一道木桥深进云雾中,有如天桥一般直达另一峰,武当七十二峰,在半山腰左右的地方都有这样的木桥,或三道,或四道,这些木桥接连各峰,险而壮观。 云雾中隐隐可见一座座青山的轮廓,从未断过的木桥上,香客们或紧张或悠然的走着。 生平第一次走这天桥游人小心翼翼,手上紧紧握着桥绳,而走过多次的游人则大迈步走的四平八稳,谈笑风生。 “姨娘。”北上芸喊了一声,正是白洛的白衣女子扭头,嘟囔着瞧了众人一眼:“怎么走的就有这么慢。” “怎么走?再往上还是过桥?” 白洛起身,踩着被尊为山神的虎石一跃而下,走到姐姐身前。 而白若却并未理她,扭头朝两个小道士歉意地笑了笑,随后才戳着白洛的额头无奈的轻声道:“过桥!丢死人了,下次不带你来了。” “谁稀罕?要不是……”白洛把眼睛瞪得老大,不过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话戛然而止,面上无缘无故浮现出了两抹红霞。 “我先走了。” 甩下一句话,白洛转身就走,看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望着白洛略有些慌乱的脚步,北上桀忽然想起了她今年也二十八了,还未嫁人。 而镖局里在六天前来了一个相貌颇俊的青年游侠儿借住,至今未曾离去,向来素面朝天的白洛这几天脸上也出现了一些胭脂的痕迹…… 世人皆知,武当求签很准,特别是姻缘,求得了上上签,与心上人成为眷属的事也就十拿九稳了,准得让人觉得山上不应该供奉真武大帝而应该供奉月老,毕竟姻缘这一块可不归大帝管。 与杨南关一样,白洛也是第一次上武当,第一次走名为云桥的木桥。 不过比只杨南关的小心翼翼,白洛则像走过了许多次一般,在云桥上大步走着,如履平地,众人刚上桥的功夫,她便只在云雾中剩下个背影,再一晃便连影都没了。 云桥很结实,入眼所见便有近八十人在桥上走着,桥也不见有多大的晃动。 云桥宽约三丈,不知其长,总之能望见的便已有二十来丈,剩下的都隐在云雾中。 桥身是松岩木,质地十分坚硬,一般的刀剑都需劈砍十来下才能在其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桥绳则有壮汉的手臂般粗,能承受如此多人的重量便可知其有多坚韧。 手上紧紧抓着桥绳,杨南关感觉腿肚子都有些软了,脚下好像生了根,好半天才颤巍巍地迈出一步。 其余人都走得很稳,杨南关很快就掉到了队伍末尾,不过并没有人管他,顾小洪甚至发现他掉在了后头,还特地跑着过来催促他快点走。 在镖局一段时日住下来,杨南关跟所有人都混了个脸熟,白若尤其对这个会帮忙烧饭,会洗碗劈柴,长得又俊朗的少年青睐有加。 不过此刻,她正忙着与丈夫手挽着手,朱尧走过杨南关身旁时瞟了他一眼,接着视而不见,似乎是想让他练练胆量,顾大洪也没有察觉,只顾自己慢慢走着,北上文与北上芸也像是没有看见,陪在杨南关身旁的只有一个叽叽喳喳的小胖子。 “杨哥哥,你的脸怎么白了好多?出了好多汗啊!” “我们走快点啊,杨哥哥,你走的好慢啊……” 杨南关一语不发,紧抿着嘴唇面色白的吓人,整个人的气色就有如大病了一场,满头虚汗。 走在云桥上,身畔是袅袅的白雾,周身之景是宛若仙境不假,但脚下那也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啊,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下去…… 尝试着往下瞟了一眼,杨南关只觉晕晕乎乎的,差点眼前一黑直接倒了。 从小便跟矮则七八丈,高则十来丈的古树打交道,每日爬上爬下,杨南关是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恐高,估计连老头子也没有想到。 “杨小子好像快不行了,真的不去管他吗?”北上文微微扭头,用余光瞄了一眼杨南关,随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 “不去。”北上芸目视着前方,回绝得斩钉截铁:“要去你去。” 闻言,北上文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嘴角蓄笑:“我也不去。” “啊!杨哥哥晕倒了!” 这时,顾小洪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北上芸猛然扭头,入眼只见那个笨蛋正满脸虚汗,面色苍白的躺在云桥上,手上紧紧握着桥绳。 一个好心的中年香客正帮忙扶起杨南关,人是扶起来了,但是他手上握着的桥绳怎么也松不开。 什么话都没说,北上芸立马小跑了过去,冲那香客笑了笑后,扶过杨南关的身子,使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芊芊玉手伸出,轻松的掰开了杨南关紧握着桥绳的手,红着脸带他慢慢向前走。 众人中只有顾大洪回了个头,看着少女奔向少年,随后很快转回头,眼中神色不明。 白若往后瞟了一眼,轻声问丈夫:“芸儿好像对小关有些不一样,你觉得吗?” “孩子的事情咱们就别管了,反正我几日看下来,杨小子脾性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 “……” 一对老夫老妻切切耳语,温馨而美好。 对于同样来历有些不明的杨南关,白若接纳的很快,毕竟她的丈夫也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白若从未习过武,但她天生就能感觉得出人的善恶,她悄悄观察过杨南关,发现他不仅一点恶意没有反而还有点蠢蠢的。 虽然话不多,但做事都很认真用心,几日下来白若对他也就打心眼的喜欢。 走南闯北二十多年,遇见过了不知凡几的人,北上桀也能识人辨善恶,他看得出,杨南关可能是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或许还有一个师父,不过,没有恶意便好。 北上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管这个笨蛋,她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脸红的有些烫人。 昏昏沉沉间,杨南关感觉有人正扶着自己在走,那人身上的味道很香,嗅着使人很安心…… 初入江湖 第二十六章 佛与道辩 武当共七十二峰,主峰天柱又有金顶之称,在直插云霄,众峰拱托的险峻绝顶上建了一座旷古绝今的道宫——太和宫。 这也是武当唯一一座不能让游人香客进入的道宫,传闻里面住着武当的掌门与辈分极高的一群老神仙。 除太和宫外,武当还有五宫二观,分别是南岩,紫霄,玉虚,五龙,遇真五宫和复真,无和二观。 此行便是去云居峰上的玉虚宫进香,那儿也是白若求得姻缘上上签的地方。 六宫二观靠得很近,一峰一个全凑在一堆,遇真宫便在大明峰上,过了一道云桥便是云居峰。 云桥长约一百来丈,少顷众人便走到了头,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北上芸与杨南关是最后走出云桥的,只见前一刻还在昏迷的少年一脚踏在岩地上时猛地便醒了过来,满脸惊魂未定的模样看着有些好笑,不过有一个黑瘦少年笑不出来。 同样有一座小道庵落在云桥的这一边,不过没有又一块虎石在此。顾大洪如长枪般挺立着在等姗姗迟来的少年与少女,而白洛与顾小胖的声音则从小道庵中不断传出。 “洛姨,小洪想吃糖葫芦。” “吃个屁吃,一天就知道吃吃吃,这山上哪来的糖葫芦卖,要吃去摘些山楂,反正差不多。” “那下山的时候给我买,好不好嘛洛姨?” “不好,滚蛋……” 看到少女挽着少年平安走出,顾大洪目光微闪,眼中极为隐蔽的沮丧之色浮过,继而转身缓走走了。 杨南关冲北上芸虚弱的笑了笑后,道:“谢谢,我能走。” 少女微微颔首,松开了少年径自走了。此刻她的脸上红润已退,面上平静,心跳却比平常时刻快了几分,而少年在摸了摸脑袋后也慢慢跟了上去。 这座小道庵自然不是玉虚宫,那座名传天下的道宫乃是坐落在云居峰之巅,须再往上走个一千多石阶方可抵达。 沿着石阶向上走,又过了几个小道庵与小道宫后,众人离玉虚宫已只剩不到两百阶。 抬头隐隐便可望见峰顶那藏身云雾中的庞然大物,而这时,白若却忽然停下了脚步,面带惑色。 每月初三登玉虚宫时,游人香客都是鼎盛至极,而此刻一同在石阶上的却并未有多少人,与此前相比简直是冷清至极。 而且在山脚的时候,白若甚至还瞧见了几个和尚…… 似是看出了夫人在想什么,北上桀笑道:“忘了说了,今日是辩法的日子,佛来道辩,法场在南岩宫与紫霄宫,上完香后可以去瞧瞧。” 不过话音刚落,北上桀突然笑容一收,似是想到了什么,望着夫人不语。 “辩法。” 杨南关心中一动,想起了老头子曾说过辩法不过是秃驴与臭道士的吵架,跟泼妇骂街一样,不过看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都快到了,还磨叽什么啊?怎的这么拖拖拉拉的。” 白若的不耐烦已经写在了脸上,众人只见一道白影闪出,她便已在十五六阶之外了,头也不回的往上走着。 “走吧,上完香再说。” 白若轻声说道,离得虽然不近,但杨南关能很清楚的听到她的声音,也从中听出了一点莫名的情绪,似是厌恶。 随着一阶一阶的向上走,一座庞大雄伟的宫殿渐渐在云雾中显出身形,旭日的光洒在其上显得其格外庄严。 踏出最后一道石阶,落脚在一张占地五里有余的八卦图上时,众人算是进到了玉虚宫。 两侧开阔无比,朱红色的高墙矗立在二十丈外,正中开有三门,九道石阶铺于门前,中门上挂有一块门匾,其上刻有五个大字——玄天玉虚宫。 高墙之后,隐约可见连绵的成群建筑,雄浑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玉虚宫已立于极高之地,东边比它略矮一头的是遇真宫,北边比它略高一头的是太和宫,而西边与南边则是复真观和紫霄宫。 宫殿辉煌,建于高峰之顶有若仙宫琼阁。 眉须皆白的老道士正领着二十来个小道士迎着东升的朝阳念诵《小灵藏经》,背负木剑的七八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道士在接待香客游人,满面笑意。 一个三十多岁的道士瞧见了白若,脸上笑意更浓了几分,迎了过来,问道:“还是进香吗?” “嗯,不过她可能是来求签的。”到了玉虚宫,白若的心情似乎好转了几分,脸上有了笑颜。 她指着十丈开外那蹲在地上无聊的看着老道士和小道士念经的白洛,笑盈盈说道。 没有听清内容但听到熟悉的声音,白洛扭头,无奈道:“可算是来了,我等的腿都麻了。” 这般说着,白洛站起身拍了拍腿后走了过来。 “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 白若笑着摇头,九人在那道士的带领下上了台阶,进了玉虚门。 宫殿繁多,所用之木多为檀香,雅香淡淡。 道士带着众人走在廊腰上一番七拐八拐,半盏茶功夫后,在一座大殿前停下了脚步。 入眼便是一尊燃着一根长香与诸多小香的大炉,大炉所对正前方的宫殿中,真武大帝脚踏祥龟,微昂着头像是在凝视给他进香的游人香客,也像是在凝眸天穹。 长香是道庭中顶好的沉龙香,静心凝神之效极佳,小香则是香客们进的香,等会儿白若进的香也会插在大炉中,且同来的无论有几人,都只能有三炷香,都只能是一人上香,这是武当的规矩。 白若一人小步走到供奉的真武大帝与其他一些神仙的宫殿前等着,待接过那道士递来的三支燃香,整了整衣衫后走了进去。 她跪在一个空的蒲团上,双目合上,双手持香,低声默念。 这是在祈祷,在向真武大帝与诸多神仙祈祷一切平安无事。 北上桀满脸带笑的望着妻子的背影,与众人一同侯在外头,而一道白衣身影却悄悄离开了。 白洛看见了在左边的过道上不断有游人拿着一根竹制的小签或悲或喜的走出,显然,那边是求签的地方。 片刻后,白若起身,将香郑重的递给那道士,进香的最后一步便是道人插香,这也是武当的规矩。 走出大殿后,白若望了一眼众人,笑问北上桀:“丫头是去求签了吗?” “十有八九。”北上桀笑着点头,众人也轻笑了起来。 在最后的一百多石阶里,气氛有些沉闷,北上桀便说了玉虚宫那准到令人发指的姻缘签,又隐晦的点了下白洛与镖局里的那个游侠儿…… 除了还是一脸茫然或者说是心不在焉的小胖子,其余人很快就都知晓了白洛这次上山的目的,求签。 至于是何签,众人心里都有数,只有白洛还以为自己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原地等了约莫半柱香功夫,只见白洛一脸喜滋滋的迈着步子走回来,像是求到了上签或是上上签的样子。 “去干嘛了?怎么这么久?”白若强忍笑意,板着脸问道。 白洛直视着姐姐,眼睛一眨不眨:“没干嘛啊,就随便溜达了一下,走吧,走吧。” 回答的干脆利落,显然是早有预料,就冲这份说谎话不眨眼的深厚功力,北上芸都想给这个单纯的姨娘竖个大拇指。 “算了,你这丫头,走吧。” 白若朝那道士笑着点了点头,在其目送下带着众人走出玉虚宫,又走出玉虚门,消失在了道人的视野里。 从最顶上的八卦图踏出,身前是一眼望不到底,蜿蜒如龙的石阶。 白若慢慢拾阶而下,边走边轻声问道:“去看辩法吗?不去的话我们回镖局。” 话音刚落,白若的手便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了,白洛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我不去,没意思。” “那小洪也不去,洛姨你给小洪买糖葫芦好不好?” 小胖子似是瞧出了白洛心情不错,赶忙挽着她的手轻轻摇晃着,试着能不能搞到糖葫芦。 “行,要多少有多少。” 白洛心情是真的不错,还摸了摸小胖子的小脑瓜,牵起了他的手。 “我跟着四个小家伙吧,他们好像想去。”这时,朱尧笑道。 北上桀望了一眼想去又不吭声的四个小家伙,点了点头。 “那走吧。” 一路无言,只有小胖子说个不停,众人在南云桥处分道扬镳,杨南关感觉耳根总算是清净了。 还未踏上云桥,顾大洪突然走了过来,看着杨南关问道:“我扶你?” “嗯。” 望了一眼桥下云雾散去了几分,露出了一些青翠面貌的深渊,杨南关缩了缩脖子,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北上文与北上芸已经率先踏上了云桥,随后是杨南关与顾大洪,再之后是朱尧。 刚踏上云桥,杨南关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可以感觉到额头已经微微在冒汗,于是右手便不自觉的攥紧了顾大洪的衣衫。 这次走的比较快,三十息息不到,五人便走出了云桥。 入眼游人可谓鼎盛至极,多如丝缕,擦肩拾级而上。 这些人中有各峰道庵道宫里的道士,也有慕名而来的游侠,有士子富贾,也有换上了易服的高官显贵,地方百姓…… 等到杨南关缓过劲来,五人混入人流拾级而上,耳边不断有游人的交谈声传来。 “听闻这次前来辨法的是小昭寺,不知是真是假。”一个背上挂着一把裹布大刀的游侠说道。 “哎,你这消息不太准确啊,这次来了有两寺,除了小昭寺还有一个寒山寺。” “寒山寺?那不是在江南吗?隔这么远还跑来辩法,我记得江南不是有座青城山吗?干嘛舍近求远?” “这话就看出了你见识浅短,天下道统,武当为尊,没听过吗?” “还真没听过,不过你这话我听着很不爽,什么就叫我见识浅短,我那叫一心练刀,不闻世事。” “嚯嚯嚯,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一个游侠调侃起了斗大字儿不识几个的同伴,气得他差点拔了刀。 慢慢走过了一百来阶,杨南关的面色已经好转了许多,在默默听着身旁游侠们的交谈。 道庭四山,佛门六寺,杨南关都有在书中看到过。小昭寺与寒山寺正是六寺之二,小昭寺在东域,而那寒山寺远在江南。 “咚!” 这时,一眼望不到头的峰顶传来了一声悠扬厚重的钟声,声若雷霆,余音回荡天地间,久久不息。 这是紫霄钟的钟声。 作为紫霄宫的镇宫之宝,武当的八大道器之一,紫霄钟若是响起,必是宫中迎来了大事,而此次的大事便是辩法,佛来辩道。 峰顶紫霄宫前 一个白眉足有八寸之长的老道是盘坐在地上,合眸,手结黄庭印。其身后是一尊半人高的古朴紫钟,钟上雕龙画凤,方才便是这身穿紫服的白眉老道以雄浑的内力撼响了紫霄钟。 老道身前五丈远坐着一个眉目俊秀的小和尚,小和尚年纪最多不过二十,一身袈裟随风微动,嘴边温和的笑容让一些小娘看的都有些痴了,盯着小和尚的身影愣愣出神。 六宫二观的地面都是一张八卦图,石阶所对之处是为乾,也就是辩法之地,众人所立之地是乾门。 在那仍就在微微摆动着的紫霄钟之后,清一色二十来位紫袍老道坐在台阶上,神情庄重的齐声低诵着《南华经》,肃穆而庄严。 小和尚身后也盘坐着十来位僧人,双手合十,念诵着《金刚经》。 前来观辩的香客游人离得挺远,一撮一撮的坐着,本来很嘈杂的他们在听得紫霄钟的一声钟鸣后,全都静了下来。 此刻的峰顶静得只剩下诵经声,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紫霄钟的余音。 重有千斤的紫霄钟越晃越慢,几息后彻底停了,这时老道人睁开眼,声如洪钟大吕:“何谓佛?” 闻言,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不假思索道:“明心见性为佛,解脱生死为佛,超越轮回为佛。佛者,渡几,渡人,渡世,以及微身渡万灵。” 一语落下,小和尚笑道:“到小僧了,何谓道?” “道合万物,有人道,有天道。天道无常而人道有常,斗转星移是为道,花开花落是为道,云舒云卷是为道,一行一坐亦是道。道难述亦难言,吾类众生皆是道!” 话落,老道接着问道:“不得解,续问佛。” “佛乃悟者之意,亦即具足自觉,觉他,觉行圆满,如实之见一切法之初相。” “不得解,续问道。” “道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此之一辩,彼之一驳。虽未有刀剑相向,但在每一答每一问的交锋中都透着股难言的意味。 那是道与佛的不断试探,有如佛陀与真武大帝的无形交手,令人不知不觉间便沉浸其中。 自古便存儒,释,道。六百年前大楚鼎盛之际也是儒门最盛之时。 但随着大楚的灭亡,儒门似乎也随之一蹶不振,没落已许久,如今只剩释与道争锋。 三年一小辩,五年一大辩。不过每次辩来辩去都是以无果收场,想来今年也会是如此。 游人香客们踏出最后一道石阶迈入紫霄宫时,无论是谁,神情都肃穆了几分,不在与身边的同伴交谈,都默默选了个位置坐下,听起了辩法。 杨南关一行五人也是如此,四家望了望,朱尧领着四个小家伙在离辩法中心不远也不近的一个地方坐了下来,聆听起了佛言与道言。 “佛法精妙,道法自然,两者并无相通,与道说佛,与佛论道,无异于鸡同鸭讲,对牛弹琴,辩来辩去,无意而已。” 任谁也很难想到,雄伟巍峨的紫霄大殿顶上竟会有一个樵夫打扮的古稀老头对道佛之争大放厥词。 老头面容粗犷,白发中参差长着黑发还夹着些木屑,满脸胡渣。穿着一身破破旧旧的麻衣,脱下来放在一边的破草鞋旁放着一把生了点锈的斧头。 身子半坐着,老头眺望着乾门,从怀中摸出几个鲜枣,在看着也不是很干净的麻衣上擦了擦后,挑了个大个儿的塞进嘴里。 片刻后,老头将嘴中的枣核一吐,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大殿下的一位身着紫金道袍的老道士头上。 那老道人白发满头,在脑后扎成髻,镶有金纹的紫金道袍上用颜色更深的暗金色针线在背上绣了一尊大钟,背上还斜挎着一柄看着有些年头了的桃木剑。 老道人相貌和蔼,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几分俊逸。被枣核砸中了头,老道人并未不恼,反而神色越发恭敬,眼中还闪过缅怀之色。 “来了就上来,像个木头一样立在下面干嘛?”老头的声音淡淡传来,显然是早就知道殿下有人。 “是。”得了师叔召见,老道人应了一声。 脚尖轻点,老道的身形轻若鸿毛,扶摇直上,灵动飘渺有如白鹤翔飞,踏云而行,所使之轻功正是武当独步天下的身法——纵云梯。 稳稳落在大殿顶上,老道人轻步走到樵夫老头身边,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不过被他死死压住。 “师叔。” “坐。” 老头瞧了他一眼,递了个枣过去,老道人轻轻接过,在老头身旁坐了下来,一起眺望着二里地外乾门处的辩法。 好久无言,只有老头吐枣核的声音。 武当十二辈,玄,元,空,悟,枯,真,虚,子,青,明,浩,圆。 十二辈一轮,当今武当辈分最大的是枯字辈的老掌门与其余五宫二观的宫主观主,不过这只是世人所知。 “小石头,咱们道门是不是没落了?”老头将最后一颗枣核吐掉,悠悠问道。 俗名叫石顷的紫霄宫主被师叔叫了小名,老脸一红后随即很快面色一正,说道:“道门永兴,武当不倒……” “啪!” 紫霄宫主话没说完头上便挨了师叔一掌,被打得头一歪。 “别以为师叔看了三十来年柴就好糊弄了,你看看那帮小屁孩,连一个地渊境都没有,不是没落了是什么?” 老头指着那帮坐在太元紫霄宫门匾下的真字辈老道士,一脸愤懑,怒其不争。 随后老头转头瞥了一眼这个已经白发苍苍的师侄,火力全开。 “还有你小子,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快一百岁了吧,还只是个大地渊,简直是愚笨至极……” 骂开了匣,老头就收不住了,妙语连珠,就像是老子在训不争气的儿子,将一大把年纪了的紫霄宫主像七十来年前一般训了个狗血淋头,而后者连连点头称是,竟还老泪盈眶。 老长老长的岁月不曾被师叔骂过了,石顷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刚上山那会儿,鼻子酸酸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 “一骂就哭,都多大人了。” 老头停下骂势,皱着眉头拍了拍师侄的脑袋,语气中满是无奈。 单从容貌来看,两人的辈分其实应该倒一下,作为武当甚至天下道统辈分最老的几个道士,老头身在山中砍柴却不闻山中事已久,这次出来瞧瞧许久不曾看过了的辩法也是凑巧,毕竟砍了三十多年柴,再喜欢也乏了。 “小子,别哭了,有故人来了。”老头忽然抬起了头,望向了正缓步从石阶踏上来的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笑着露出了满口黄牙。 “当年他境界还不如你,现在你看看他,再看看你,唉!” 故人? 老道士抬起头,也睁着泪眼望了过去,待看到一个魁梧老者时,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紫霄宫主再次失态,胡乱的抹了一把满脸的鼻涕眼泪,神色惊喜,让人瞧着有说不出的滑稽。 “佛言众生平等,问,帝王将相与布衣百姓何来平等一说?” 小和尚很难缠,几番口舌交锋,老道士竟是没占到半分便宜,不过同样,小和尚也没占到便宜,一佛一道势均力敌,舌绽莲花。 “阿弥陀佛,众生各皆有其命,富贵或贫贱命中注定,然,限于一世。 此之一世为民,死后轮回亦可为王为相,此谓佛之众生平等,不以一世概而论之。” “问道,何修道?修何道?” “佛言轮回,吾等道者修长生,只图一世,故为长生而修道,修长生之道。” “问佛,舍身饲虎令其饱食,而其后加以害人,如何?” “佛……” 一小僧一老道字句铿锵有力,峰顶响彻着他们二人的声音,恍如大道之音。 朝阳东升,云雾渐散。 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峰顶上九成九的人都是来凑热闹的,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也是觉得不虚此行。 字字真言听在耳中,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少数一些到了武道瓶颈的江湖武夫甚至目光渐渐变得空灵,入了佛门所言的顿悟之境,若是从中能有所得,必将打破桎梏,心境与修为皆更上一层楼。 当此时,前来以观辩法的游人渐少,一个身形魁梧的灰袍老者带着一位妙曼的黄衣女子悠悠而来,随意寻了个位置,席地坐下。 观其模样,老者约是花甲之年,两鬓斑白,眼角皱纹淡淡,犹如一位寻常的老人,不过这位老人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眼神温和中夹杂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威严。 黄衣女子约是桃李之年,黑发如墨,蒙着半面黄纱。眉目犹如被最精巧的画师细细勾勒过,肤若凝脂,使人一眼望去,惊为天人。 女子乖巧的坐在老者身旁,不过似乎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根本就静不下心去听辨法,没一会儿一双美目便东张西望。 很快,女子眼珠子一转,玩心顿起,开始用眼神捉弄起了一些悄悄盯着自己看的少年。 微微的一个挑眉便让那些少年惊慌失措,面红耳赤,而少女则默声轻笑着,眉目弯弯,甚是诱人。 忽而,少女望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容,整个人顿时一恍惚。 那是一个有些独特的少年,那少年相貌只能算是一般,黑瘦黑瘦的,不过背却挺得有如一柄长枪,身形巍然不动如山。 黑瘦少年的旁边还有一个俊朗出尘的白净少年,一脸似有所悟的颇俊青年,相貌清雅的少女,还有一个气息不俗的瘦汉子。 不过这些,都没有入女子的眼中,这一刻连世家大族的翘楚都没用正眼瞧过几次的黄衣女子竟被一个看上去很平凡的少年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盯着他看了许久,愣愣出神。 沉浸在辩法中的顾大洪似有所感,扭头向黄衣女子的方向望去。 四目一对,少年先是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不过旋即很快便扭回了头,几乎是在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又沉浸回了辩法中。 不是他!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女子便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先是感到失落,随后,她懵了。 她看见了那少年只是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就扭头了,女子不由秀眉蹙起,杏目一竖,瞪大眼睛气鼓鼓的盯着这个与故人有些相似的黑瘦少年。 习惯了被男子注视的感觉,忽然遭到了一个少年近乎无视的待遇,武怡婧不服输的性子就上来了,她就不信了,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能有如此定力,能对她这样一个大美人视而不见。 足足瞪了那少年有二十来息功夫,武怡婧泄气了,眨巴着有些干涩的双眼,心中郁闷无比。 这二十几息的功夫里,那少年只瞧了她一眼,那一眼中还带着浓浓的疑惑,就像是在问你为什么要盯着我? 武怡婧都怀疑这个少年是不是个男人,怎的对自己这等美人都全无兴趣。 虽说笼着面纱,不过这应该不影响自己的魅力,这一点武怡婧对自己向来有莫大的自信。 然而,今时今日,她吃瘪了,在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岁的少年这儿吃瘪了,受到了很大很大的打击,不过很快,她就收拾好了心情。 “龙阳之好,一定是龙阳之好。”武怡婧在心中暗道,恶意的想到了一个似乎很合理的解释。 而与此同时,顾大洪心中也甚是奇怪,一度觉得是不是小洪在他睡着的时候为他的脸上做了画。 否则怎会有个眉目极美极美的姑娘紧盯着他这个平凡的小子猛看,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吸引美女青睐的资本,至少,现在没有。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来观辩的游人也越来越多,不过每人从踏出石阶到寻地落座都是静悄悄的,连一些七八岁的孩子也都不吵不闹,挨着大人静静坐着。 小和尚和老道士两人中间还有着一尊大鼎,鼎中燃着一根香,香尽之时便是这一辩结束的时候。 旭日越升越高,半个时辰功夫一晃而过,一香燃尽。 小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唤醒了心神沉浸在辩法中的人。 “阿弥陀佛,道长道行高深,小僧自愧不如,是小僧输了,敢问道长道号。” 分明无胜无负,小和尚却自认为辩败,笑容清爽。 老道士一愣,随即还之以笑:“此辩未有胜负,不敢居于胜功,贫道紫霄宫真字辈,道号观墨”。 “小僧寒山寺玄清。” 小和尚起身,朝观墨道人笑着颔首,老道人点头回礼。 辩法一般辩三次,这第一辩玄清法师自认为败,则是道门胜一辩。 这是寒山寺对紫霄宫的礼辩,想来在南岩宫中也会是如此,小昭寺也会赠之第一辩,随后道门会还一辩,再在第三辩佛与道不胜不负,又是一场和局。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老者摸了摸武怡婧的小脑袋,大手帮她整理起了被冈略微吹乱了的几缕墨发,脸上笑意浓浓。 “没什么,只是觉着有些无聊。”武怡婧把头靠在老者硬朗有力的肩膀上,“爷爷,我们回去好不好呀?” 都二十岁的人了,与爷爷说话时,武怡婧还是会习惯性的撒娇。 老者也很吃这一套,无奈的拍了拍孙女的小脑瓜,“说要来看的是你,现在不看了的又是你,真拿你没办法。” “爷爷!”武怡婧娇嗔道,一点也不怕这位家中最威严的老人。 “好,好,好,随爷爷去见一个故人,见完就走,好不好?” “好吧,但是爷爷,我饿了。” “紫霄宫的伙食可是冠绝武当,在这还怕没饭吃吗?” 老者望着一位徐徐从太元紫霄宫中走出来的老道士,笑得十分开怀。 老道士并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台阶上冲老者招手。 老者起身,带着少女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走到了老道士身前。 “师兄,许久不见啊!”老者瞧了一眼已十来年不曾见过面的师兄,笑意更浓。 “武师弟,终于舍得回来看看了。”正是紫霄宫主的老道士给了老者一个熊抱,老脸上洋溢起了源自真心的笑容。 “小婧儿,喊一声石爷爷。”老者满脸嫌弃的推开热情的师兄,扭头对孙女笑道。 “石爷爷好。”武怡婧甜甜的喊了一声。 “好,好。”老道士颔首,望了一眼亭亭玉立的武怡婧,笑对老者道:“早就听说你有孙女了,这一晃都出落得这么水灵了,不愧是榜上有名的大美人。” 爷爷的故人自然便是前辈,带着面纱去见前辈可是不礼貌的,故而武怡婧在路上便摘下了面纱,露出了足以倾城的绝世美貌。 早已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道心已然近若磐石,紫霄真人依然被武怡婧的绝美容貌惊艳了一把,可想而知这是何等的盛世之颜! “我闻到了南瓜窝窝头和小葱粥的味道了。”老者忽然抽了抽鼻子,笑道。 “狗鼻子还是这么灵,老早看见你来就在烧了,早就给你焖锅里了,走吧。”紫霄真人与老者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这一瞬间,武怡婧感觉爷爷好像年轻了好多好多岁,从一个威严的老人变回了那个有师兄罩着的小师弟,这一晃,师兄与师弟都已是近百岁的老人了。 彻底迈入紫霄宫前,武怡婧望了一眼顾大洪的位置,眉头微蹙。 不知何时,那里已经空了,黑瘦少年五人都已悄然离去。 一个小道士将一炷香插入鼎中,点燃,二辩开始。 “咚!” 紫霄钟被另一个老道士以内力撼响,老道士接替了观墨老道的位置,一个四十来岁的和尚也接替了玄清法师的位置。 佛言与道言再度响起,回荡天际。 初入江湖 第二十七章 太极峰 自古辩法最精妙的一辩并非是第二辩或第三辩,而是第一辩。朱尧听过多次辩法,自然知晓这一点。 时隔数年闻一遍,对心境有洗涤作用,但也仅限于第一辩。 就感悟来说,耳闻第一辩获得的最多,余下两辩也有,不过远不及第一辩,贪多嚼不烂,对于门外汉来说浅尝辄止最佳。 且作为未修过佛,道的江湖武夫,过多的闻佛道之言可能会深陷其中,甚至于走火入魔。 因此,朱尧才将四个仍然意犹未尽的小家伙全拉走了,慢慢下山,同行离去的还有寥寥一些深谙此中之道的游人。 “去其他峰再逛逛还是回去?”朱尧问道。 “再逛逛吧。”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还早,北上文拿定了主意,“山上伯伯比较熟,您带我们随便走走吧。” 闻言,朱尧点了点头,笑道:“那带你们去一趟太极峰,那儿可是有素有人间小仙境之称。” 武当七十二峰,只有三十六峰是住人的,另三十六峰可以说是修行之地,山中多有些先人遗迹,也有求道隐士遁于山中,观云雾,拥青山,修心道。 朱尧喜欢武当,喜武当那份出尘,七十二峰,二十四涧,十一洞,十石九台统统给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没事朱尧就会上武当溜达溜达,游一游这人间的仙境。 有了走过两次云桥的经历,杨南关握着桥绳也勉强能自已走了,只要不往下看,就算看一眼都会有要晕的感觉。 太极峰与云居峰隔了六座峰之远,接连走过六道云桥后,五人到达了这座传闻留有吕祖仙迹的太极峰。 潺潺的水声隐约传来,听在耳里平添一份悠然,青峰滴翠,鹤翔于天轻啼。景,美不胜收! 又有古树盎然,绝壁耸天,意,磅礴雄壮。 许是因为游人香客们大多去听辩法的缘故,一路行去竟未碰到多少人。 连过六云桥,杨南关的气色竟没多差,只是面色白了几分,脚步有些虚浮。 极目仰望,跃过碧翠的古林,一到垂天之瀑模糊可见,那是涯岩瀑,武当九瀑之一。 瀑后有一洞,就有如志怪小说中的水帘洞,那是涯岩洞,传闻乃当年吕祖修行之地,被冠以了鬼斧神工的洞天福地之称。 一些山花点缀在藤蔓与杂草之间,清香幽袅。辩了下方向,朱尧带着四个小家伙踏进一条几乎没有人迹的山道。 半尺余长的杂草根部还带着些湿意,五人走过,足里清凉,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条路是朱伯伯我偶然发现的,到了山顶带你们开开眼,看一看何谓仙景。” 朱尧走在前头领路,走在今日之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山路,现在多了四个。 一路向上,山道越来越陡,往后看去时,云桥变为了一道长痕,被还剩下不多的云雾拢着。 盏茶功夫后,朱尧停下了脚步,笑道:“到了。” 太极峰棱峰众多,最高的那座此刻便踩在五人脚下,五人所立之地正是峰顶。 峰顶并不陡峭,反而十分平坦,就像被仙人取走了嶙峋的怪石,而后放回了一块小石台,五人正站在一方石台上,一方如登天台阶的大石。 目光向前眺望而去,一副人间仙景跃然入目,美到令人窒息! “这……” 只是瞬间,只是一眼,四个小家伙便被震撼到了,张大的嘴久久不能合上。 通红的旭日悬于天穹,远处的两座棱峰之间,涯岩瀑携磅礴之势滚滚而下。 山间茂林成片,大石遍地,隐约间可见许多小茅庐与棱峰上的个个石洞,想来是那些隐士的居所。 瀑布两侧的石壁有如被绝世锋利的天剑切过,光滑如镜,其上似乎有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凭着极佳的目力,杨南关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些字,有四字稍大,率先入目。 “太极剑拳……”杨南关喃喃轻语,忽然间看见石壁上似有一团朦胧的白气正在缓缓成形。 这似乎是一篇武功秘籍,被人以通天的手段刻在了石壁上,每个字中都透露着一股难言的的潇洒之意和几分摄人心魄的凌厉,使人一眼望去便很难转开目光。 此刻,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拘住了杨南关的魂魄,他看着石壁上的字,渐渐入了神,而那团白气也慢慢化为的一个朦胧的身影。 “看,那是什么?” 这时,北上文也看见了石壁上的玄妙,他看不太清石壁上面刻的是何字,只知道这简直是仙人手笔。 作为北上镖局的少镖主,他本不会如此失态,可眼前之景实在是太过太过震撼了! 石壁高三百余仞,在其上刻字几乎是人力所不能及之事,于高处仰望着仙人之迹,所有的言语都是无力的,唯有震撼。 朱尧望向石壁笑而不语,杨南关心神仍就沉在石壁上未被惊醒,顾大洪与北上芸向石壁凝神望去,顿时惊叹连连。 “这是太极剑拳,太极峰因其得名,这也是武当至强的一门武功,传闻自有武当起,便有这太极剑拳。一切好似浑然天成,历经悠久的岁月,风吹雨淋,石壁依旧平整无暇,其上的字也仍就清晰可见,有如有仙人庇护。 除剑拳外,武当这座仙山中还留有其他仙人之迹,太和拳,道心经,外诀……此中任何一种都足以成为一个大宗门的镇宗功法秘籍,而武当与天下共享之,此中可见道人心胸之宽广……” 朱尧娓娓说道,不知何时,五人都已面朝石壁坐了下来,朱尧述,四人听。 其中三人目光清明,精神抖擞,而有一人却像是中了邪一般,望着石壁的眼神近乎于空洞。 此刻在杨南关的眼中只剩下那两面石壁,而石壁上的字全都隐没不见,唯余一个朦胧的身影在缓缓打拳。 那身影出拳极慢,不过自有一股悠然的意境,柔中带刚,刚中带柔,而在刚与柔之间又有一股凌厉之意,每打一拳都像是递出了一剑。 涯岩瀑下有着一口大大的湖泊,湖中一个戴着斗笠的老翁坐在一叶小舟上,手握着一根细竹竿似在垂钓。 小舟随微风徐行,慢慢飘进来一连片的荷叶中,舟过荷开,惊得一些虫蛙跃入水中,荷面微动,湖中泛起圈圈涟漪。 垂天之瀑的正下方,一些天然的石柱在湖中微微冒头,顾大洪甚至看到了,似有一道人影端坐在一根石柱上,顶着有雷霆万钧之势的激流打熬肉身…… 这不过十来息所见的情与景简直颠覆了顾大洪的认知,当然也颠覆了北上芸与北上文的认知,大张着的嘴简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你,怎么了?”忽然,北上芸望了眼杨南关,察觉到了他有些异样。 迟疑了一下后,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杨南关只觉眼前恍惚了一下,随后,一只芊芊玉手映入眼帘。 “啊?噢,没事,有点走神了。”耳畔余音犹在,杨南关愣了一下,随即扭头笑道。 不知何时,他的眼中攀满了血丝,额头微微冒汗,面色未有血色,近乎苍白。 北上芸狐疑的瞧了他一眼,不过也没多问,微微点头转开目光的同时,余光悄悄落在了杨南关的身上,他的样子可并不像走神,反而像是多夜未眠又害了一场大病。 两人的交谈很轻声,并没有被注意到,朱尧仍在讲着,而北上文与顾大洪正襟危坐听得入神,天穹上一颗大日越升越高。 杨南关合上眼,揉了揉干涩甚至有些灼痛的双目,并未再向石壁上看去。 被北上芸这一叫醒,杨南关清醒了很多,他不知道那个朦胧的身影是什么,总之感到有些邪门,还是不看为妙。 而闭上眼的一瞬间,杨南关便发现石壁上的那个朦胧身影竟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而出,缓缓打出如剑一拳。 这一拳恍若直击心神,杨南关猛然睁眼,那身影又在刹那间便消失了。 定了定神,杨南关望向石壁上时,那身影没有再出现,石壁还是那个石壁,小字密密麻麻的。 然而,当杨南关尝试着合上眼时,那身影就又浮现而出了,缓缓打出一拳。 这次杨南关没有选择睁眼,而是谨守心神,细细看起了这一拳,他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玄妙。 几息时间过去,眼帘之内,杨南关的双眼失去了灵动,取而代之的是空洞,显然他又沉进去了。 “天下道统尊武当,这不仅与这座仙山不知多少岁月积下的深厚底蕴有关,也与山上道人的言行脱不了干系。 当今武当掌教太和真人曾下山二十余载,以道济世,积德无数。那玉虚宫宫主至今未归山,前些时日听闻荆汤郡发大水,一个老道孤身拦下山洪,救得了百余性命,想来应该便是那玉虚真人……” 朱尧眺望着另一峰上正扶着腿脚不便的老人家拾阶下山的道士,缓缓说道。 两只白鹤在五人顶上盘旋了一会儿,随即在离五人不远的一块山岩处落下来,互相整理着彼此的羽毛。 看到杨南关合上了眼似乎是在听朱尧讲述,北上芸也慢慢的不再看他了,欣赏起了此刻收入眼中的仙景。 一拳,来来去去都唯有一拳,厚重又锋利如剑的一拳,杨南关的心神沉浸其中却不自知,他在努力凝神,想要看清那个朦胧身影的样子。 不过不管如何凝神,杨难关都无法再看清一分,而那身影一直在打拳,在挥着一模一样的一拳,有如是一位永不知疲倦的师傅在教徒弟打拳。 几番尝试无果,杨南关慢慢的将注意力系在了这一拳上,细细的观摩了起来。 简简单单的一拳似乎蕴含了莫大的神妙,杨南关有时觉得这一拳朴实无华,有时又觉得惊艳无比,难以言道。 握掌成拳,缓缓出拳,再到收拳,一切有如行云流水,周而复始。 杨南关沉浸了进去,他的呼吸绵长,身子巍然不动犹如老僧入定,不过,眼帘内的眼珠子却是红得吓人。 大日高升长空,渐热 北上文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望了一眼天。 “朱伯伯,时候差不多了,午饭该好了,再晚咱们可吃不上,得自掏腰包了。” “说的也是,那走吧,下次还要来的话带你们去走走其他峰。” 朱尧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很快,除了杨南关,其他人都已站起了身。 “他是,睡着了吗?” 北上文看向妹妹,少女一愣,随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问我干嘛?我又不知道。” “你不是挨着他坐的吗?” “我……” 两人说话间,顾大洪已走到了杨南关身前,俯下半个身子推了推他。 “南关,该走了。” 杨南关慢慢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之色,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黑瘦少年。 好一会儿,他才像回过神来了一般,问道:“大洪,怎么了?” “要回去了。”顾大洪伸出手,将杨南关拉了起来。 峰顶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四人盯着杨南关,不语。 “怎么了吗?”杨南关眨着眼摸了摸脸,神色疑惑。 朱尧沉声问道:“你有没有感觉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没有啊。” 杨南关眨了眨眼,他只觉全身上下好的很,精神也很抖擞,唯一就是感觉眼睛有点难受,忍不住要眨。 “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没有,好的很。” 杨南关不知道朱尧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他真没感觉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除了眼睛。 “那,下山吧。” 朱尧再次看了杨南关一眼,想了想后走到了他的身旁与其一同走在最后,一行五人原路下山。 而在临行前,杨南关扭头再望了石壁一眼,瞳孔骤然一缩,朱尧也顺着杨南关的目光向石壁望去,却是一切如常。 初入江湖 第二十八章 怪事繁多 五人没有再走云桥,而是直接顺着山往下走。 太极峰的山势很陡峭,而且没有石阶,一个不慎便会滚下去。 一般人要去太极峰或者是离开,都是先上其他峰,再走云桥转道。如五人这般直接从峰上下来的,很少。 用了近一盏茶功夫,五人有惊无险的下了山,刚走没几步,杨南关突然软绵绵的向一旁倒去,身形未落地时,四双手先后拉住了他。 朱尧四人对视了几眼,眉头紧锁。 只要不是那种无处可落脚的绝壁,凭朱尧的小宗师境界带三四个人根本不成问题,太极峰也只是比一般的山峰陡一些,只要习过武,基本上不会有失足的问题。 可偏偏杨南关却失足了,而且不止一次。 此前杨南关的样子就有些不对劲了,而在刚从山上向下攀没多久,他的状态就变得更加的不对劲,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他的眼神变得涣散,神志恍惚不清,面色更是白得吓人,而且双眸时而合上,时而睁得老大,空洞而赤红。 如此状态攀下一座险山怎能不失足?要不是有朱尧时刻看着他,拉住他,估计杨南关早已滚下山去摔成肉泥了。 杨南关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就犹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此刻他双眼紧闭着,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状态,有点像是中了邪。 “他这是怎么了?”北上文问道,眉头皱成一团。 “不知道。”北上芸面露担忧之色,手被杨南关身上的汗水浸湿,芳心乱如麻。 “先把他放下。” 朱尧的眉头皱成川字,但杨南关被放躺在地上,他蹲下身来,一手搭着杨南关的手腕,把起了脉。 朱尧少时学过些医术,这么多年也没荒废掉。 他自己说是略懂皮毛,可镖局里的人都知道,他那是自谦。 凭他所谓的这点皮毛医术,就算是去了医馆林立的扬州城估计也能有一席之地。 平日镖师们有点大病小病都是朱尧给治的,他目前唯一治不了的只有他自己的那只左眼,这是他生来便半瞎了的一只眼,药石无灵。 这刚一把上脉,朱尧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从脉象上来看,杨南关无病,脉息平稳,不像是有隐疾发作的样子,他的身子无碍,可杨南关的模样分明就是害了大病! 而当朱尧动用内力欲探进杨南关体内时,竟是一丝一毫都透不进去,他的身子有点像是佛门中所说的金刚之身,万法不侵。 “怪哉!他应该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朱尧心中暗道,他翻了下杨南关的眼皮,看见他的眼睛无神而赤红。 内力虽然没探进去,但凭脉息也大概可断定杨南关的身体无碍,那毛病就只能出在魂魄上,他在山上怕是看见了一些东西,否则也不会好端端的变成现在的样子。 可山上美如仙景,一切如画,又能有什么东西? 忽然,朱尧想到了那两面刻有太极剑拳的石壁,他隐约间想到了一个传闻,不禁眉头一挑。 要不是换了一身衣物,将那包银针也忘了带在身上,否则朱尧就地便可给杨南关施针舒神,现在的话却只能先回镖局了。 “我先带他回去,你们自己跟上。”朱尧背起杨南关,脚步又快又稳,北上文三人也动起了身,但没过多久就连朱尧的影都望不见了。 武当在陇中境内,山脉横跨三县,太极峰便在北曲县中,从山脚到镖局也就四里来地。 对于小宗师而言,半盏茶工夫都能走个来回了,但因背着个人,朱尧将速度放缓了许多,花了足足半盏茶工夫才回到了镖局。 北上桀与白若正在前院吃饭,似是在聊些好笑的事情,两人都是笑吟吟的。 见朱尧背着面色惨白的杨南关急步走进,两人放下碗筷,笑容骤然一收。 “叔,是出什么事了吗?”北上桀问道,随后他又望向门口,发现并未有另外三个小家伙的身影,又问:“文儿他们呢?” “他们没事,在后头,杨小子出了点状况,你去我房中拿一下银针,小若去端盆热水,到杨小子房里来。” 朱尧长话短说,背着杨南关走进西跨院,北上桀与白若也动起了身。 推开阁房的门,将杨南关放在他自己的床上,朱尧褪下他湿透了的上衣后也将自己后背已全湿了的上衣脱下,放到一旁。 房门虚掩,顾小洪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手上捏着两根糖葫芦,想来是白洛给买的。 “伯伯,杨哥哥他怎么了?出了好多好多汗呀!”小胖子望了眼躺在床上汗流不止的杨南关,问道。 “没你的事,吃你的糖葫芦去。” “哦。”小胖子应了一声,笑眯眯的咬了口糖葫芦,探回脑袋玩去了。 朱尧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拉过杨南关的左手再次摸起了脉,同时凝神观其气色,闻其声息。 没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北上桀面色凝重的拿着一方手帕大小的灰色布包走了进来,白若端着盆热水随在其后。 两人进来后便合上了门闩,白若将热水放在桌上,随后与丈夫一同站在了正闭目切脉的朱尧身后,虽心中焦急,但都未出声打扰。 片刻后,朱尧睁开眼,并未回头,而是叹了口气,道:“脉息平稳,体魄无碍,肯定是魂魄出了毛病无疑了。” 朱尧向后伸手,北上桀将布包递了过去,朱尧接过后打开,将其内的银针一根接一根的取出,放在摊开的布包上。 白若这时递来了一盏点着了的油灯,朱尧将银针淬火,随后一针接一针稳稳的扎在了杨南关身上的一些窍穴。 “我从头讲吧,在紫霄宫辩法只听了一辩,随后我带他们四个走了太极峰,上山的时候还好好的,到了峰顶时杨小子可能是看到了什么,在山上的时候就有些不对劲了,下山后我就先带他回来了,文儿他们没事,应该还在路上。” 朱尧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根根淬过火的银针扎在杨南关的身上,说话间,杨南关身上已插了不下十根银针,他的身子逐渐停止了颤抖,汗也慢慢不再流出,微皱的眉头舒开了。 一连二十四根银针一气呵成的扎完,杨南关惨白的面色上浮现出了一抹红润之色,朱尧翻开了他的眼皮又看了一下,只见他眼中的血丝也褪去了一些。 “应该没事了,再喝一两碗安神的药汤很快就能醒了,我去抓些药,桀,你给杨小子擦擦身子,然后把汗巾敷在他额头上。” 吩咐完,朱尧起身,出门而去,很快北上桀与白若要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阁房中静了下来,熄灭了的油灯冒着缕缕淡淡的白烟,房中只余少年平稳的呼吸。 此刻,杨南关只觉自己处在一个极暗的地方,唯一的光明便是那一道仍在打拳的朦胧身影。 下山时回头的那一望,这身影便有了些变化,杨南关没有合上眼,那身影却仍旧出现在了他眼前,而且在一拳打完后,那身影打出了另一拳,不同于第一拳的一拳。 如果说,第一拳是刚劲如劈山之剑的一拳,那么这第二拳便是柔韧若分水之剑的一拳。 拳皆如剑,不过拳中意蕴截然不同,一刚一柔,前者有一往无前之势,而后者则有四两拨千斤之意。在下山时,杨南关的心神瞬间便沉浸于这两拳中不能自拔,故而模样就有如中邪了一般。 对于身体的变化,杨南关并不知晓,只是刚刚还是觉得十分疲惫的,这会儿感到己好了许多,朱尧的银针所扎的那些窍穴正是有调神理气作用的穴位。 朦胧身影打出的两拳是连贯的,刚与柔之间转化顺畅之极,挥拳行云流水,一拳完,另一拳顺势而出,丝毫不拖泥带水。 杨南关细细的琢磨着,丝毫不觉时间的流逝。 忽然,一声轻轻的呢喃响起,将杨南关唤醒,他猛然睁开的双目中,血丝不知何时又多了不少。 睁开眼的瞬间,呢喃声消失了,仿佛根本就不曾响起过,房中静极。 杨南关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眼,随后他便感到了身上有些异样。 一条还有些温热的汗巾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而自己上身赤裸,插着许许多多的银针。 杨南关不由大吃一惊,再之后,他望了望四周,发现这儿好像是自己的阁房,惊讶更甚。 他分明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太极峰下山的山道上,这一晃怎么就回到了自己房中,这让他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他想了想,重新闭上眼,随后不久又猛然睁开眼,发现了这并非是梦,而那个朦胧的身影也没了踪迹。 “咯吱!”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顾大洪捧着一只升腾着热气的碗走了进来,边走边向碗中吹着气,他并没有看见杨南关已经醒了,正在看着他。 “大洪,我这是怎么了?” 看着顾大洪将碗先放到房中的桌上,随后伸手向桌上一个同样冒着热气的木桶中拿出一方汗巾拧着,杨南关不由出声问道。 顾大洪动作一顿,望了过去,对上了杨南关比一些野兽还要赤红几分的双目。 “你醒啦。”他道,将手上的汗巾拧干。 “嗯”杨南关点头,随后指了指身上的银针,“我这是怎么了?” “你晕倒了,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你自己没感觉吗?” 顾大洪一手拿着汗巾,一手端着装有小半碗安神药汤的碗走到床边,在椅子上坐下。 “你晕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朱伯伯说让你醒了先别动,他待会儿来给你取针。” 顾大洪换下杨南关额头已经有些冷了的汗巾,随后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地吹着。 “好。” 杨南关应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微动。他大概猜到了晕倒是那道一直在挥拳的朦胧身影的缘故。 他现在很想知道那个朦胧身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有那一道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呢喃声。 顾大洪面无表情的将药汤吹至微热后稳稳地递到了杨南关嘴前,犹豫了一下,上身扎满了银针的少年张嘴含住了汤勺。 药汤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嗅入鼻中感觉神智更清醒了几分,不过入口微苦。 额上热乎乎的,人也有点晕乎乎,顾大洪一勺接一勺的舀起药汤,杨南关一口接一口的喝下,无言。 两个少年都感到有些尴尬,因此,将最后一口药汤喂给杨南关喝下,顾大洪便起身离去了,很快房中又只剩下杨南关一人与满屋的药香味。 木雕不太方便随身携带,出门前杨南关就将它留在了床头,用席子盖住。 此时,杨南关伸出手在床头摸索了一下,将其拿了过来,举在眼前端详着,有些无聊的把弄了起来。 自老头去世,自己出谷,杨南关感觉遇到的怪事实在是有些繁多,一切都发生的措手不及又有些莫名其妙,杨南关只觉得什么都让自己给撞上了,所幸最后都化险为夷了,不然早怕是已经见到老头子了。 心念一转,杨南关开始回想起了那两拳。重新合上眼,朦胧的身影还是没有再出现,这让杨南关松了口气。 两拳的神韵杨南关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了,他能感觉的出这两拳很强,只要能打的出来! 初入江湖 第二十九章 风紧扯呼 半个时辰后,朱尧推门而入。 杨南关睁开眼,用不知何时已完全不见了血丝的双眼看着朱尧面色凝重的向自己走来。 “小关,发生了什么?能跟伯伯讲讲吗?” 朱尧在床前的椅子坐下,将放在地上的油灯提起,点燃,随后从杨南关身上取下银针,淬火,随后放回布包中。 “嗯。”杨南关应了一声,待身上银针全部被取下后,他坐起身来,浑身骨骼微响。 理了理思绪,杨南关决定和盘托出,“伯伯还记得山上那两面石壁吗?我看着石壁上的字时,慢慢就看到了有一个看不清样子的朦胧身影在缓缓地打拳,他先是一直在打一模一样的一拳,然后在下山的时候,他打出了第二拳,第一拳…… 再然后,我醒来就见到了大洪端着药进来了。” 杨南关话音落下,一直静静听着的朱尧面上的凝色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笑意,果真不出他所料! 朱尧笑道:“小关,你可真是好运。” “好运?伯伯何出此言?” “你且听我讲。”朱尧道,此刻他看着杨南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稀世珍宝。 “武当早有传闻先人之意遗留于其迹,只待有缘人,如此听来,你小子是有缘人之一啊!” “先人之意?” “对,应该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朦胧身影,另有传闻上古时期的武夫多能搬山填海,想来应该不是空穴来风,那么有玄乎其玄的先人之意也就讲得通了,毕竟武当可是从上古便一直存在的。” 朱尧将布包放入怀中,起身,面色重归凝重。 “好好休息会儿吧,这件事情朱伯伯不说出去,你也别轻易跟他人讲,虽然多数人都不会信,但有些人就说不定了,以免万一还是不要说为好。” “嗯。” 又嘱咐了杨南关几句,朱尧便笑着离开了。 对于杨南关的话,朱尧没多少怀疑,因为太极剑拳晦涩难练,就算是按武当山上整理出来的,带有道人批注的拳谱,那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入门,会些皮毛。 如杨南关第一次知晓接触太极剑拳便能头头是道的说出剑拳拳意的,根本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先人传道,有缘人得之的先人之意传道。 先人传道这东西玄之又玄,不过确实是存在的。 很多很多年前,曾有数十人亲眼见到了一个刚上山的小道士看着刻有太和拳的那面石壁入了神,随后打出了一套行云流水的缥缈拳法,而那小道士现今是武当的老掌教,太和真人王藏峰! 既无事,便不必深究,日子重归于平淡。 月初镖局也没什么生意,只接了一趟水路的活。 镖师们一个比一个闲,每天不是在吹牛打屁就是在后院练台台上过招,他们还开了个盘口,一次下个几文钱,算是小赌怡情。 “嘭” 两拳相交,声响沉闷,随即响起一个声音。 “你突破了?” “嗯,昨日的事。” 今日已是初五,阳光明媚。 练武台上,杨南关与顾大洪照例在正式过招前对了一拳,向来势均力敌的两人于今日出现了变化。 一拳对轰,杨南关身形纹丝不动,而顾大洪则因反震之力连退了好几步。 稳住身形后,顾大洪愣了一下,随即果断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练武台上。 “不打了,不打了。” 说完,他很是郁闷的看着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的杨南关。 对于这个好像是来自江南的少年,顾大洪感觉他的身上满是谜团。 他有极其精妙的步法,扎实的武功根底,一看就是名门大派的宝贝弟子。 然而,他做苦力活有相当的娴熟,对很多事情也都不知晓,又像是刚从山里走出来的少年。 顾大洪想过很多种身份,但都与杨南关对不上,不过这也无碍他们两个的交情,两人其实都不是闷葫芦,之前不怎么讲话是因为不熟,现在嘛,熟得已经差不多了,话匣子打开的也就很自然。 “怎么不打啦?这么着,我不用身法,再让你三招,怎么样,来不来?” 杨南关走了过来,挨着顾大洪坐下,明知故问道。 顾大洪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当我傻吗?” “嗯。”杨南关看着顾大洪,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嘴角蓄着一抹欠揍的笑容。 黑瘦少年顿时气结,不痛不痒的给了杨南关一拳,一脸凶狠。 “你给我等着,等我突破,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哎呀,别等啦,就现在吧,这样好了,来来来,我让你十招。” “……”顾大洪额角青筋跳了跳,不再理他。 杨南关来到镖局后,顾大洪觉得自己都变得好斗了许多。 自月比那日打了一场后,直至今日,两人已经打了不下二十来场。 每一场都打到一边彻底力竭为止,凭着迷龙步,大多数时候被耗倒的都是顾大洪,而当不用迷龙步时,两人往往都是双双力竭。 此前还勉勉强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而现在连力量都被压了一头,那还打个屁! 凑上去硬要打的话,只能是挨揍,自讨苦吃。 顾大洪可清楚的很杨南关这坏小子下手有多狠,老实说他自己下手也挺狠的。 “喂,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出去上街吗?” 这时,北上芸走进了后院中,俏生生的站着,冲台上两个少年招手。 两人没有回应她,而是先对视了一眼,随后顾大洪给杨南关使了个眼色,后者警惕的问道:“买胭脂吗?买的话不去。” “不买,够用,走不走啊?” 北上芸小巧的鼻子皱了皱,她并不知道每次她不知疲倦地花大把时间挑选胭脂的时候,在门口无所事事等着的两个少年心中有多崩溃。 次数多了,两个少年对与少女一同上街已有了些抵触,就算是她说不买。 因为每当走到一些她没去过的新铺子,那么她之前说过的话就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走!”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两个少年眼神交流了一下,一咬牙决定再相信她一次。 “磨蹭,走吧。” 北上芸白了他俩一眼。转身走出后院,两个少年跟上。 刚走出后院,北上芸朝着东跨院走去,边走边轻声说道:“咱们走快点,声音轻点,别让小洪发现了,知道吗?” “晓得啦。” 从景墙内探出一个脑袋,北上芸四下望了望,见前院没人,低声道了一句快走,就欲带着两个少年快步走出镖局。 而就在这时,快要走到镖局门口了的三人身后,小胖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芸姐姐,你要去哪呀?” 三人猛然扭头,只见不知何时,顾小洪这个小胖子像一个鬼魅般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笑容憨憨的,十分讨喜。 白胖白胖的小胖子笑的很可爱,很灿烂,但落在北上芸眼里却是让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芸姐姐是要跟两个哥哥上街吗?小洪也想去,可以吗?” 小胖子眼珠子转了转,笑得憨态可掬,却莫名让人感到像是一只老狐狸的奸笑。 “不,不是,姐姐只是找他俩有点事儿,你自己去玩吧,好不好?”北上芸与小胖子对视了起来,生硬的憋出了一丝笑容。 “好吧,那小洪去玩了。” 闻言,小胖子没有流露出失望,应下得很干脆,没有丝毫迟疑,话音刚落,他转身便走,步子欢快。 看着小胖子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了,北上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她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小胖子消失在西跨院景墙内的身影还是没有再出现,这倒让她松了口气。 “快走!”北上芸低声说道。 三步并作两步,三人很快便走出了镖局,而在街上刚走没几步时,北上芸似有所感,扭头朝镖局的门口望了一眼。 顿时,她如遭雷噬,愣住了。 杨南关与顾大洪也扭头望了一眼,随即眼角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只见有一个小胖子的镖局门口的石狮子旁贼贼地探出了一个挂着憨厚笑容的脑袋,一双眼睛睁的老大,贼亮贼亮…… 一炷香后,北上芸带着三人走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上,小胖子走在前头,捏着一串糖葫芦吃的不亦乐乎,后头则跟着一脸无奈的北上芸三人。 镖师们无事可做,他们同样也是,连上这次已是这段时间第六回上街了,每一回都没少一个小胖子与一串糖葫芦的钱。 反正是来闲逛的,不一定买东西,北上芸也就带着三人上了一条她也不熟的街。 一路行来,街边酒楼,茶馆,客栈,铁匠铺等鳞次栉比,可独独没有看见胭脂铺的影子,这让北上芸感到有些郁闷。 游人多如织,多数皆配有刀剑,嗓门洪亮粗犷,使得街上人声鼎沸,听在耳里有些嘈杂。 到处都有游人与商贩因价钱而吵得不可开交,脸红脖子粗的。杨南关甚至看到了一个脾气火爆的客人大吼着亮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而与其争辩的小贩丝毫不虚,从摊子上摸起了两把菜刀……一大帮游人犹如闻到腥味的猫,立马聚了着过去凑热闹,还呼朋唤友的高喊说快来,这儿要开打了…… 又走了一会儿,四人路过了一间小茶馆,馆中腾出了个地,搭了个台子。 此刻的台上,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手握着一把旧折扇正在台上说书,折扇开合间,他声情并茂的比划着在讲两日前武当山上的那两场道佛之争,不过那些听书的茶客们似乎没多少兴致,自顾自在台下窃窃私语。 顾小洪解决完了糖葫芦,咂吧了下嘴就叫起了渴,正好走到了茶馆,北上芸便带着三人走了进去。 寻了张空桌坐下,北上芸要了一壶凉茶,她寻思着是喝完茶就走还是再走走。 天已大热,就算在人并不多的茶馆里也能感到几分闷热,不过一口凉茶入嘴,立马凉彻心脾,顿时驱逐出了燥意。 中年说书人在台上讲的口干舌燥,热汗顺着脸庞一直在淌,台下茶客们却根本没几个在听,这让他心中不由暗暗着急,这样下去今日可挣不了几个子儿。 忽而,他望见了正在喝凉茶的北上芸,碧玉年华的少女姣好的侧颜使他想起了家中那个已经人老珠黄的妻子。 家中的那口子婆娘在这少女的这般年纪时也是如此的明艳动人,不过如今已被柴米油盐熏的不复当年的万种风情。 心中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该讲些什么了。 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中年说书人将手上折扇一合,再拿起醒木往桌上不轻不重的一拍,发出“啪”一声的声响。 荼馆中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有些落魄的说书人。 他望了一眼众人,随后只见他轻咳一声,笑道:“相信胭脂榜诸位都有过耳闻,讲那些秃驴,老道没意思,还是给大家伙讲讲胭脂评上的美人。” “话说自古美人多处于江南。近两年却是甚怪,怎么个怪法呢?唉,诸位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武榜名列的是天下十大高手,胭脂榜列的则是天下的八大美人。 这八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中,独独名列第五的观音谷主是江南人氏,诸位说怪不怪?” “胭脂评榜首的美人叫慕容梓嫣,不知是何地人,只知她是那扬州城点春楼的绝代花魁,传闻其貌堪称美如仙,一望之下惊为天人,连名满天下的那位大诗仙也曾为她赋了一首诗,不知诸位可有听过?” “扬州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讲到了美人,这些茶客们马上来了兴致,聚精会神的听着,没有人再低声私语。 杨南关起先不知那胭脂评是什么,但很快也就听出来了,饶有兴致地喝着茶听着。 小胖子与北上芸没什么反应,胖小子在糟蹋着茶水画画,而少女则握着茶杯愣愣出神。 听到一个又一个美人的名字,顾大洪心中一动,他想到了两日前的那位眉目极美的黄衣女子,不知她是不是这胭脂榜上的人儿。 说书人与茶馆算是合作,见茶客们听的正起兴,做生意极为精明的茶馆掌柜立马给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微微颔首后挨桌去收铜钱,一人三五文,一圈下来收到了近小两百文,这说书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讲得也更起劲。 凉茶微苦,一口入喉后回味时嘴里却微甜,能感到整个人都清凉了起来,一壶饮尽却仍旧意犹未尽。 太阳毒辣,晒得人都躲了起来,这一晃,四人已在茶馆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喝了两三壶凉茶了。 杨南关这段时日劈柴洗碗也得了些铜钱,一壶凉茶五文,他很有眼色的看出北上芸有要走的意思,便数了二十枚铜钱放在桌上,率先起身。 片刻后,在四人还未走出茶馆时,街上突然出现了几分骚乱。 随后,四人便看见一个穷酸游侠打扮的年轻人在眼前仓皇逃过,他边跑边大喊:“让个路,让个路,风紧扯呼……” 他手上拿着一把插在破剑鞘里的剑,喊得中气十足,逃得却像条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