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仙倾》 序章:歧路 云岭向南,滇东高原与横断山地的分界点。 白垩纪时期的地壳运动让此地褶皱隆起,形成了平均海拔超过两千米的绵亘山脉。 因为地理环境复杂,且浓雾密闭,这里有大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 林中水汽氤氲,连天光都被浓密的植被遮蔽,只留下浓绿色的幽深与潮湿的静谧。 此时,一个拄着合金登山杖的大学生从密林深处出现,踩着厚厚堆叠的腐烂落叶,步履蹒跚地孤身走来,在稍微平坦处停步,脸色苍白一片。 上个月三号,临川市孤残福利院被爆出装修用材不合格,致使多名孤儿身患白血病的新闻。 于是,当地的探险家俱乐部决定组织一场穿越无人区的直播,打算利用互联网热度,为这些儿童筹集善款。 因为正逢暑假,大学生就报名参加了这次活动。 起初,他们的穿越还算顺利。 毕竟俱乐部里大多都是探险专家,而且装备齐全,以至于一路上有说有笑,并没有进入无人区的紧迫感。 但随着一场诡异的山雾忽然袭来,队伍中的人就全都走散了。 其实在出发之前,他们已经制定了精细的求生路线和折返路线,并制成了地图每人一份,即使走散了,只要留守在原地等雾散去就好。 可问题是等到雾散之后,大学生发现自己的指南针比多啦a梦的竹蜻蜓转的还快,而卫星电话则直接死机,根本无法确认方向或联系外界。 还有这片山林,无论是地面还是树干全都生满了青苔,放眼望去全都是深邃的绿色,密密麻麻一片,别说方向了,看久了就连精神都会变得恍惚。 再加上浓雾不散,天光透不进来,想困死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扔鞋吧……” 大学生站在浓绿的古树间喃喃一声,将拐杖丢了出去。 扔鞋是探险活动中的“专业技术”,用以辨向,但扔的不一定是鞋,随便什么都行,属于压箱底的绝技。 它科学原理是什么,目前还没有科学家能说的清楚,但最大的功效是能完美地体现出人在迷路时的绝望。 此时,山中大雾又起,能见度迅速下降,潮湿感甚至透过了他的冲锋衣,附着在了皮肤上,带走了他所剩不多的体温。 更诡异的是,随着他一步步往前,在山林中浮动的浓雾渐渐变成了血红色。 大学生对此视若无睹,顺着湿漉漉的斜坡往下前行,穿过了垂挂的老藤枝蔓,直至踩到了一条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石板路。 然后他就看到了面前的一尊石雕供灯,灯中跳动着扑簌簌的蓝色火焰,似乎千年未熄。 “我就知道,我不该吃那些颜色可爱的菌子。” “这下好了,都来到海拉鲁了。” 大学生嘴角一阵抽搐。 他已经迷路两天了,身上储备也差不多消耗殆尽。 好消息是,这片原始山林中别的没有,菌子倒是长的遍地都是,他先前就用炉头煮了一锅菌汤,此时便将眼前的一切都归结为菌子中毒。 不过在走了这么久的山路之后,对于平地的渴望驱使了他继续往前。 穿过层层叠叠的藤与古树,踩过水汽深重的满地腐叶,出乎意料的是,前方出现了更大片的石板地,且修砌的十分平整。 只是林中水汽太大,加上苔藓的作用,以至于落脚处十分滑腻。 这处石板地并不是空的,四周还有一些倒塌的断壁残垣,依稀可以辨认出拱桥、青瓦顶、四方石台……以及各种破砖烂瓦。 一切都被青苔附满,看上去古老荒旧,若再加个破庙,倒是和聊斋中的古刹一般无二。 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伫立在断壁残垣后的两尊巨大的神像。 一尊穿着古怪的服饰,袍不像袍,衣不像衣,坐地不起,头颅低垂,不是佛陀,更不是道爷,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大学生有一米八三的身高,也只能勉强够到其脚面,在其身下,如同蝼蚁。 原始山林里的落叶堆积很厚,但唯独神像上没有,而是堆积在了四周,就连苔藓也并未在神像上生长。 转头去看另一尊,则更加古怪。 不是人形,只能勉强算是类人,以站姿挺立,如参天古树般巨大,满口尖牙,瞳仁上翻,似笑似哭,且生的瘦骨嶙峋,八根手指交叠扭曲,姿势像是极度痛苦,又像是极其欢乐。 这两尊神像一左一右,互为对峙,似乎是刚刚打了一架一样,此时胜负已分。 如果以人类的审美视角来看,美作善,丑作恶,那就是恶赢了善。 大学生仰头看着这两尊巨大的神像,只觉得浑身不适,于是裹紧冲锋衣就越过了它们,径直地往深处走去,想看看前方是否有干燥的空地可以将帐篷扎上。 而就在他加急脚步的时,不知是踢到了什么,就见有东西从脚底“嗖”一下飞了出去。 等他追上后捡起一看,才发现的是一本残缺不堪的半卷古书。 因为东西落在手里有实感,代表这本书并不是吃了菌子的幻觉,大学生不禁打了个冷颤。 在这么潮湿的环境当中,一卷古书存在了这么久却不烂,这本身就有问题。 人的恐惧来源有时候并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而是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不合理。 何况,这还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步,于是开始有些望而却步。 但没等他停顿太久,大学生就发现前方山壁之间有一条勉强能过人的缝隙,透过这缝隙,山壁后露出的竟然不再是浓密的山林,而是大片的农田。 “诶,我走出来了?” “我就说了,扔鞋才是科技!” 大学生立刻把书揣到兜里,急不可耐地跑了过去,并灵巧地挤出了山壁的缝隙。 田里是有人在耕作的,这让他感到十分欣喜。 等他借手机报个警,脆皮大学生的狗命也算是捡回来了。 只是当劫后余生的大学生欣喜地跑到近处时,却发现那些人一个个都面黄肌瘦,身形佝偻。 而且他们穿的是粗麻褐衣,长裤宽肥无裆,且都留着长须,用布巾包头。 农田里耕作的人此时也发现了他,微愣后立刻面露惊诧,吵着一口晦涩难明的方言便涌了过来,其中一个似乎还有些欣喜。 没等大学生反应过来,他就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受控制地晕在了田垄上。 “古……古代人……” “人怎么能迷这么大的路……” 喃喃之间,大学生手臂上的对讲机传来滋滋拉拉的声音,随后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出现,说了一串他从未听过的音节。 (换了个地狱赛道,又成萌新啦,求收藏,求追读!) 第1章 积善之家无余庆 太吾二年,大夏北境,玉阳县。 日薄西山之际,余晖万道,与雾霭交织,农户沿黄昏下的乡路归家,牛羊也随之入圈。 在城外北向的一栋泥瓦房中,皮肤黝黑的农户、扎冲天鬏的女童,还有一位锦衣素白的公子哥正围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眼巴巴地等饭。 桌上的油灯里火苗窜动,致使昏暗的屋子仿佛也随之摇曳。 片刻后,穿着粗布裙的农妇从堂屋外的夜色中走来,将手中的陶碟和笸箩丢在了桌上,又冷着脸回了灶房。 “少爷,您先炫。” 农户把碟子和笸箩往公子哥的面前推了推,已将炫字运用的极好。 碟子里是用盐腌渍的萝卜丝,笸箩里是四个鸡蛋大小的野菜窝头,玉阳县土地贫瘠,百姓的一日三餐都是这个,终年不变。 公子哥从笸箩里捡了个窝头出来,观察半晌后开口:“老邱,你吃过肉吗?” 听到这句话,扎着冲天鬏的女童忽然来了兴致:“爹,什么是肉啊?” “比窝头难吃的东西,一小口便会腹痛整夜。” “嘶。” 女童呲着牙,像是已经开始腹痛,小脸皱的不行。 公子哥此时将手中的窝头掰了一半喂给女童,又扯了一块塞进嘴里,自顾自地嚼了起来。 他叫季忧,临川大学的哲学系本科生,爱好唱跳、rap、篮球、徒步、摄影、攀岩,王者打的贼溜,还很风趣幽默。 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大一那年的暑假,他跟随探险团穿越云岭无人区,不小心在山里迷了路,最后走到了这个世界。 然后他晕厥在了田垄上,被玉阳县的农户所救。 醒来之后,大家便称他为季少爷。 后来季忧才知道,玉阳县有一地主富户姓季,他与那季家的大少爷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也丝毫不差。 那时他花了很多天才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但压根没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从医馆出来后连续在山里转了半个月,寻找来时路。 然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死掉了。 后来有人告诉他,季家是玉阳县鼎鼎有名的地主门庭,于是他认为,自己至少可以衣食无忧,是妥妥的天胡开局。 可随后他才知道,这是诈胡。 因为就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天,玉阳季家因得罪了一方修仙门派而被制裁,家里人死的死逃的逃。 也正因如此,玉阳县的百姓才会把他当做逃亡中不小心误入深山的季家少爷。 不过好在季太爷并非恶贯满盈的无良地主,平时对下人还算不错,所以这两年,他这个赝品一直都在原季家管家老邱的家中蹭吃蹭喝。 老邱是季家的忠仆,据说是快要饿死的时候被季太爷从路边捡回了家。 所以哪怕家业没了,他平日里仍旧称季忧为少爷。 但老邱的妻子很不喜欢他,毕竟老邱在不做管家之后也开始务农,家里收成勉强够一家三口生活,谁也不想家里平白无故多张嘴。 “两日后,县里就要派人来收税奉了,咱们家吃的比别家都多,如今还差了好些。” “我明天出去借点,凑凑也就够了。” 老邱嚼着窝头,对站在灶房里的妻子说了一声。 每年秋分时节,大夏百姓就要统一上交六成田产,养朝廷,养仙人,哪怕如今已民不聊生也从未减过分毫,以至每年冬季便有饿殍遍野。 这在大夏并不是稀罕场景,可若真有百姓能不被饿死,那才叫奇闻轶事。 更甚者,有些无法耕种却要吃喝的老人还活着便被送进了养老阁,也就是活人墓。 李淑萍端着野菜汤走进来:“借?何处借?如今这世道,谁家能有余粮?” “我还有一门实在亲戚,想来不会不管我们。” “你不是说你是野孤,八岁便被季家收养,还能有什么亲戚?” “我还有一位老岳丈。”老邱低着头嘟囔一声。 李淑萍愣了一下,勃然大怒:“自打我跟了你之后,好日子没过几天就算了,还什么都要从我娘家借?” “我在季家做管家时,也是让你过过几天好日子的……” 李淑萍瞥见老邱朝笸箩里伸手,伸手将其打掉:“别吃了,给少爷吃,少爷正在长身子呢。” 颇为毒舌的邱夫人,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季忧有些感动地把手伸向笸箩,就听李淑萍的后半句在屋里响起:“吃壮实些,春耕就跟着下地拉犁耙。” “怎能让少爷下地干农活?” 李淑萍将窝头摆碎后开口道:“季家都已经没了,不下地吃什么?也就只有你还把他当少爷,不然太爷家的千金怎会与他退婚?” 季少爷原有一门从小便定下的亲事,对象是县令家的千金小姐方若瑶。 然而就在季忧被送入医馆的第三天,县衙就来了马车。 那时节,县太爷方中正带着女儿方若瑶下了车,强迫他自愿签下退婚书,意要退掉这门亲事。 季忧当时还躺在医馆没缓过来,手印就按上了。 不过他并不心疼,毕竟那是别人家的媳妇儿。 而就在前些天,县城里传来消息,说方小姐被大夏圣宗天书院选中,将去盛京入道修仙。 青云天下向来以修仙者为尊,连皇室都要礼敬三分,但这仙,并非是想修便修的。 大夏律法有云,平民只可从事生产,不可私下修仙,否则便是杀头之罪,还要株连三族。 所以方若瑶有机会成为正统修仙者,也真算是一步登天了。 于是此事传出之后,季少爷又被笑了很久。 但这并非季优的错,而是因为原本那位季少的风评不好。 李淑萍如今拿方家小姐来举例,倒不是有意讥讽,而是为了让季忧和老邱明白,所谓的季家,其实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想劝他认清现实。 季忧掰了点窝头喂给老邱的女儿,开口道:“明年秋日,我应会发迹,届时给邱茹吃香的喝辣的。” “我要吃香的喝辣的!” 邱茹眼神亮亮的,小手握着窝头狠狠咬了一口。 小丫头今年五岁,还没记事的时候季家就没了,也没跟着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连肉味都不记得了。 李淑萍有些无奈,心说眼下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却还惦记着吃香的喝辣的,这少爷怕是已病入膏肓了。 不过苦日子里总有好事,就像她这傻乎乎的女儿。 邱茹刚出生的时候就体弱多病,每日都咳,这两年忽然好了很多,虽然家里粮食短缺,更吃不上什么荤腥,女儿却偏是生的越来越壮实。 县里的陈大夫也算是方圆十里的圣手,连他看了都啧啧称奇,还斩钉截铁地说此事有异。 但老邱却时常对她说,这叫好人有好报,让她对季家少爷好些,可如今这贫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吃完了。” 季忧忽然出声,并站起了身。 老邱愣了一下:“少爷怎么就吃这一点,接着炫。” “算了,家里都没余粮了,剩些日后再炫吧。” 亥时,夜色深深,月至柳梢头,灯火已月明而熄,万籁俱寂。 季忧从老邱家离开,沿着漆黑的小路往城内走去,此时,夜空中有一道赤红长痕横贯天际,仿佛一道流血的伤口,将附近的夜色也染成了粉色。 这并非是难得一遇的天象,据说是从上古年间便有的,一直留存至今。 “天丧……是什么意思呢?” “是说天已经死了么?” 季忧想起穿越那日,在对讲机里听到的一连串音节,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便在此时,他已经来到了一处两进宅院前,于是便推门而入。 他不住在老邱家,而是住在季家如今仅剩的祖宅。 这宅院很大,但值钱的东西已被季家人在逃亡时变卖了,如今就只剩下一些破砖烂瓦。 季忧迈步走入第二进,忽见隔壁院的一棵柳树上坐着个素衣书生,面冠如玉,剑眉入鬓,他将油灯挂在树杈,握一卷旧书默读,与天上的银勾同框。 不过当看到有人来了之后,隔壁院的书生便将油灯摘走,抬脚跳下了柳树。 季忧对这样的场景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去理会,转身回到了房间,点燃了烛火,又将门窗关紧,并细致地遮上了黑帘。 “来根华子。” 他拉开抽屉,借着烛火的微光抽出一根名为华仙引的线香。 此香有安神作用,可让人顷刻入定。 季忧将线香插入香炉,将靴子脱去,坐于床榻之上,几息之后,周身便灵光隐隐。 第2章 这就是癌啊 平民私自修仙是杀头之罪,这是大夏铁律,玉阳县无人不知。 但起先,季忧和他们语言不通…… 这个世界用是古汉语体系,但发音十分不同。 他听不懂也不会说,只能假装失心疯,整日在街上摆些穿背带裤打篮球的专业姿势,以免叫人起疑。 而云岭深处捡到的那卷仙书,则被他视为立命之本。 古代的夜晚没有手机还能做什么,修呗! 于是,他渐渐开始有了些仙道底子,语言也逐渐开始熟悉,然后便动了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心思。 毕竟,他是要在此活下去的。 正巧,玉阳县有一个老夫子姓陈,家中藏书颇多,季忧便去找他借了些。 后来,他从一本叫做《夏律仙规》的书中得知,平民私自修仙原来是会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大罪…… 不过,玉阳县向北有一山寨,寨内都是痛恨仙宗与朝廷的私修,为扩张势力正广邀群雄,看上去前途尚可,晋升的路子也比较透明。 所以季忧打算明年秋日上山,去寨里先混个堂主,然后再证道绝世悍匪,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翌日晌午,红日薄发,便到了玉阳县田产清算的日子。 负责此事的差役握着杀威棒,并列三排从在街上走过,威武不凡。 “快些快些,动作快些,莫要磨磨蹭蹭。” “今年有仙人庇佑,无灾无害,是个丰年,而我大夏与北原外的巫蛮正在交战,国库空虚已久,于是太爷有令,今年税奉必须足份。” 在差役的催促之下,玉阳县千家万户都打开了地窖,将备好的六成粮产搬出后仔细清点,均分两份,做了登记。 其中一份是大夏田税,另一份则是仙宗供奉。 千年之前的青云天下曾有诸国混战,大夏太祖为铸就千秋霸业,于是和各方仙宗订下供奉之约。 约定之中,只要隐世仙人能助大夏一统中原,此后每年就会多收些税款,用做仙宗供奉。 曾经的仙人是会下山斩妖除魔,顺便为村中幼童看病祛邪的,而等大夏入主中原之后,那些传说便成了戏文中才会有的绝唱。 后来,青云天才又起了教运之争,各仙宗广收门徒,仙奉份额每年都在上涨,压得百姓无法喘息。 而他们自己,则全都藏在仙山之中悟道修行,吃着民脂民膏,求着缥缈仙道,不问世事。 对早已麻木的大夏百姓来说,这似乎是自古便流传下来的天公地道。 但作为外来和尚的季忧在第一次了解到供奉与被供奉间的关系时,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汇。 癌症。 仙宗、仙道、仙人,已如无序的细胞组织,截断了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并无所顾忌地地榨取着这方世界的生命力。 这就是癌啊。 季忧踏出季家祖宅的门槛,看着差役从街面走过,心说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玉阳季家名义上已经没了,田产也被别家霸占了个干净,虽然不用交税,但吃饭却是难题。 不只是饭,美女师尊、妖艳师姐、萝莉师妹,这些穿越者的基本配置,他统统没有。 而老邱,他家连今年的税奉都凑不够不够,还要去老岳丈家借,他也不想去添麻烦了。 好在牌坊街的商户都曾是季家产业,他在这里还算是有几分薄面,选个店去做个牛马,饱饭还是可以混上的。 不过就在季忧走到饭馆门前,牌坊街的主路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抬头望去,三驾珠围翠绕的红木马车沿街驶过,华贵无比,与两侧泥瓦屋仿佛不该存于一世。 前面两架之中坐了一老者和一女子,皆是身穿绣金白袍,腰系华贵的长剑,周身灵光若隐若现,面无表情,一副仙风道骨之姿。 第三架随后而至,车上坐的是另一名女子,身着烟纱散花裙,眼眸如水,坐姿端庄,带着几分傲气,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不过在看到路边的季忧时,马车上的女子微微皱眉,伸手将珠帘垂下。 便在这匆匆一眼之后,三驾马车沿街驶过,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看来是天书院仙长到访,要接方若瑶去盛京了,季少爷怎么不与其同去?” “季少爷风姿卓越,自然是看不上天书院这等仙宗。” 季忧回过神,循声看去,就见饭庄里有两位食客正盯着他,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 这二人一个叫贾思聪,一个叫董威,皆是原本那个季少爷的同窗。 家业仍在时的季少爷,是个路边见到条狗都要骂两上两句的玩胯子弟,所以在同辈人中结了不少梁子。 贾思聪走到他身前:“方小姐后日便要启程前往盛京,前夜特地在府里宴请宾朋,我们可都去了,就是没见季少爷?你这未婚夫做的,未免太令人寒心了。” “贾兄糊涂了,方若瑶不早就与他退婚了?” 盛京是大夏国都,而天书院的道场尼山就在盛京城后,据说大夏太祖就是出身天书院的圣人,王图霸业铸成之后,自然也就依尼山建都。 传闻之中,盛京城内繁华至极,亭台高立,曾令无数文人墨客倾心,作出《盛京赋》《咏京》等千古文章。 方若瑶如今被选为天书院弟子,前往盛京自然便是入学,县里百姓说她一步登天,倒也不假。 “季忧,你莫要给我装作耳聋。” 季忧往柜台前一趴:“掌柜的,这位少爷要鲜饺二笼。” 贾思聪愣了一下,随即大怒:“什么鲜饺二笼?我早就吃完了!” “我帮你吃。” 季忧看着热腾腾的鲜饺端来道:“说的这么热闹,不会是请不起吧?” 贾思聪听完后涨红了脸:“你以为我与你这野孤一样?莫说两笼,便是十笼又能怎样?“ “那要十笼,肉的,先上三笼,剩下的七笼留着,我待会儿回家取个筐来装走。” 董威睁着眼看了半晌,越琢磨越觉得不对,这汝娘的非是我等拿他取笑逗乐,而是他在骗饭。 眼看着贾思聪还要张嘴,董威立马拉住他的手肘:“别说了,他都流口水了。” “?” 耳边清净之后,季忧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筷筒里拾了一双竹筷,开始享用这份大自然的馈赠。 十笼鲜饺,他自己吃三笼,剩下打算装筐里带回邱家,邱茹那丫头,整日傻呵呵的,倒是有点口福。 这一座,午时的闲暇就匆匆而逝。 季忧算了下时辰,觉得老邱也该从三十里铺的岳父家回来了,于是打算去家中取筐。 不过就在他起身之际,门口几位食客的谈论吸引了他的注意。 “听说没,城外南涯河往东第三家出事了。” “什么事?” “一个五岁女童被奉仙山庄的仙人看中,说是什么……灵光透顶,仙机无量?要拿她去做药引。”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今日辰时,听说父女俩那时正在三十里铺借粮……” “咱们县里千百年就没出过仙人,一个女童的体内怎么会有那劳什子的仙机?” “仙人的事,我等怎会知晓?总之……那邱家女童……唉……” 巧了,老邱家就在南涯河往东第三家,邱茹今年也五岁了,老邱的岳父也在三十里铺。 季忧边走边听边想,渐渐地,双腿僵在门槛处,脸色微变。 (给萌新一点追读吧。) 第3章 何来灵光透顶 三十里铺在玉阳县西侧,那里还有一座修仙道场,名叫奉仙山庄。 今日辰时,老邱带女儿前去借粮,行至白水河附近,正好遇到了从山上下来催缴供奉的仙人。 起初,老邱并未觉察不对,只觉得那为首的仙人对女儿似乎十分喜爱,看了又看,还夸她灵光透顶。 老邱原以为,这是好事。 直到他背着粮袋带女儿回家时,遇到负责监运供奉的牛二上门道喜,说他今年的三成供奉可免,只需将女儿送到山上,他才知道,天要塌了。 活人炼丹这种事在大夏虽不是鲜闻,但邱家夫妇从没想到此事会轮到女儿头上。 彼时,街坊与亲朋齐聚邱家,而老邱则坐在石墩上,神情呆滞,不发一言。 “究竟何为灵光透顶、仙机无量,茹茹连仙人都没见过,身上怎会有这些……那些仙人老爷必然是看错了……“ “那可是仙人啊,他们说有,我等贱民又有何办法?” “大夏律法都管不了仙人,他们既然已经开口,恐怕没人能救得了茹茹了。” 眼见娘亲坐在院子里痛哭,五岁的邱茹吓得不轻。 她只是顽皮了些,没听娘亲的话,非要跟着去三十里铺的外公家,还以为是这点惹怒了娘亲。 眼见着娘亲哭上气不接下气,邱茹迈着小腿跑了过去抱住她的脖颈:“娘,我……我错了,我以后会听话的,您别哭了,我也不调皮了。” “你现在知道听话有什么用?早叫你不要去,你非要去!” 李淑萍近乎歇斯底里,把女儿直接推倒在地,末了又将其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邱管家沉默许久后抬起头,哆嗦着嘴唇道:“我明日去县衙一趟,求太爷给我们想想办法,当年在季家的时候,我与他毕竟是有旧的……” 季忧先前在饭馆听了传言便到了城外,此时已在人群外看了许久。 穿越到青云天下之后,他的日子虽苦了一些,但总体来说还算比较平静安稳。 他并无大志,要不谁家好人去学哲学啊。 反正之前的世界回不去了,他就只是想修有所成,过两年证道个绝世悍匪,以保证衣食无忧,三餐有肉罢了。 但他却从没想到,原来那看似平静安稳的生活实则不堪一击。 仙临天下,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 所谓的安稳,不过是还未落到自己头上罢了。 季忧并未停留太久,毕竟悲伤与喜悦不同,并非一种需要与众人共同分享的情绪。 他沿路回到祖宅,推开宅门,入了第二进的院子,隔壁有怪癖的书生今晚仍坐在树上,握着一卷书不断翻看,见他回来后立即起身。 但这次,他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季忧。 “邱家出事了。” 书生名叫匡诚,玉阳县一书香门第之后,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家宅与季家祖宅毗邻。 这人平时酷爱为寡妇挑水,为瞎子引路的,属于别人家孩子的那种类型。 在玉阳县内,他很有名,被视为是古道热肠的谦谦君子。 因为两家毗邻,所以他是季忧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一个。 当年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会说玉阳话,还是听多了他在树上的郎朗书声才能勉强开口。 这,是季忧知道的故事。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匡家少爷与季家少爷儿时曾是形影不离的好友。 只是后来,季家少爷不务正业,贪酒好色,成了玩胯子弟,而匡家少爷苦读诗书,正气凛然,两人自然分道扬镳。 可知道邱家出事之后,匡诚仍旧翻了无数典籍,从中找到了破局之法,在此等他。 在他看来,邱家对他季忧有恩,他算是帮这位旧友最后一次。 季忧听完书生的话后点点头:“我刚从邱家回来,邱茹的事,我已知晓。” “既然知晓,那你就不该还在此处。” “那我应该在哪儿?” 匡诚从树杈上站起身:“你应该在方府,去求方若瑶出手相助。” “奉仙山庄师承玄元仙府,莫说普通人,便是寻常仙门中人也未必敢管此事,但天书院有监察天道之责,又是大夏圣宗,自然可以。” “方若瑶如今入了天书院,就是天书院弟子,只要你能求她出手,邱家女童或有一线生机。” 匡诚一口气将话说完,目光直直看向季忧。 青云天下有句古话,仙人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所以此事本该无解。 但天书院的两位仙人恰好在玉阳镇,这就是变数,而变数通常就意味着破局的关键。 在他看来,这关键便在县令千金的身上。 不过方若瑶当初曾强行与季忧退婚,在他看来,让季忧去求她,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季忧听完之后仰头看他:“这些事情,匡兄是从哪儿听来的?” “自然是书中看来的。” 匡诚以为他不信,于是将书隔着院墙抛给了他,正是季忧两年前曾看过的那本《夏律仙规》。 不过,那时他主要看的是关于摸不着头脑的部分,对于宗门派别并未详阅。 但这一次,就在季忧翻开第一页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涌来,让他蓦然想起了其中的一些只言片语,于是迅速向后翻页。 “我所说的那些就在前几页,你翻这么远作甚?” 匡诚见状皱眉,就见季忧忽然停在了偏后的一页之中细观了半晌,随后才抬起头来。 书生见他沉默许久,不禁开口:“看到了?” “看到了。” 季忧合上书,忍不住遥望北方火红的长天。 书中自有黄金屋果然不假,他也看到了解法,但与匡诚看到的解法似乎不同。 匡诚在树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见季忧并未出门直奔方府,而是一脸凝重地推门进屋,以黑帘将门窗遮罩。 好久,没有熬夜了…… 季忧进屋后反手在墙上摸了一会儿,随后无语地扶住额头,然后伸手点上了昨夜未燃尽的蜡烛。 这,让他有种重新备战高考的感觉。 夜色沉沉,星汉迢迢,而时之流逝,犹缓龟行,不知何时达旦。 心事重重的老邱躺在床榻之上,听着妻子的抽泣,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挨到了黎明,他立刻拉着粮车赶到了城内粮行,将家里的余粮全都换成银钱,装在包袱里,赶去了县太爷方居正的府邸,希望可以救女儿一命。 可没等老邱接近方府,他就被守在路口的差役拦住。 今日方居正和女儿方若瑶要在府上宴请来自盛京的天书院仙人,府中自清晨便开始忙碌,端着各色珍馐的仆人穿堂过院,犹如过年。 事关女儿前程与家族兴衰,太爷生怕有刁民惊扰了仙人圣驾,昨夜便已下了死令,今日谁也不见。 但老邱不死心,直接跪倒在长街上,以头抢地,求青天怜悯,哭喊声逐渐吸引了一众路人。 “那不是邱忠?” “他女儿要被抓去炼药了,求此怕是为了求县太爷开恩,可太爷哪敢管仙人之事,老邱今日怕是跪到死也见不到人了。” “诶,怎么不见那季忧?” “听说他昨夜偷偷在门外看了一眼,之后便躲在家中半步未出了。” 从清晨至傍晚,方府仙宴早已结束,但邱忠仍跪在原地,未能得见太爷。 此时,通往县令县衙的长街上走来一素袍书生,握着一卷《夏律仙规》,所到之处皆有人道一声匡少爷。 他行至差役守路之处,看着已经跪倒形同枯槁的邱忠,心中有三分不忍,又带有七分愤懑。 若今日跪在这里的是季忧,而不是邱忠,此事或还能解。 因为当年县太爷强行退婚,在县中留下的名声并不好听,若是季忧在此长跪不起,就算是为了颜面,方家也要请他进去。 而只要有机会见到两位天书院仙长,事情就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从昨夜之后,那季忧就躲在家中再未出门半步。 然后他才想起,两年前季家遭难时,季忧也是丢下了爹娘,连夜逃走了,和今日这般,如出一辙。 他并不指望那厮有勇气直面仙人,可为了邱家女童舍了脸去求方若瑶,他竟也做不到。 匡诚沉着脸走向门前的差役:“烦请差爷禀报一声,匡某求见方小姐。” “是匡少爷啊,我家小姐正与盛京来的仙长品茶,没时间见客。” “我可以等,无论何时,毕竟我曾与方小姐有同窗之谊,她明日便要北上赴京,在下也就只有今日可以与她当面道别了。” “这……” 差役听说他是来为小姐送行,犹豫片刻后道:“那匡少爷稍等,我去禀告一声。” 匡诚拱手躬身:“多谢。” 第4章 冲境冲晕了 县衙正厅,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捧着茶壶,恭恭敬敬地沏了两杯茶香四溢的明前茶。 所谓明前茶并非字号,而是指清明节前采摘的茶树嫩芽,色翠香幽,味醇形美。 但玉阳县并不产茶,所以这样的一杯茶,价值往往不菲。 可见一年清知县,的确十万雪花银,尤其是在这种税奉制度下,更是如此。 “曹教习,裴师姐,请用茶。” 天书院教习曹劲松端起茶杯,细品下微微眯眼,顿觉通透。 一旁,外院首席弟子裴如意显然对茶并无兴趣,转转茶杯后开口道:“明日便要随我们前往盛京,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方若瑶立刻点头:“禀师姐,已收拾妥当。” 曹劲松捋着长须也随之开口:“入院后切记要勤勉修行,不可荒废光阴,要知道,哪怕进了天书院你也不算入了仙道,真正的仙道……” “真正的仙道?” “不,没事。” 曹劲松轻笑一声,将剩下的话收回。 青云天下有七大道统,但基本都遵循太古年间由天道传承而来的三五境练气法。 即为下三境、上五境、和临仙境,直至最后大笑一声,飞升。 于修仙者而言,前三个境界只是锤炼自身的体内境,算做修道之基,而唯有到了凝华上境,凝练出体内灵元,才算是初登仙道,又称下三境圆满。 只是方若瑶资质并非绝佳,曹教习不想过早地给她压力,以至于道心种魔。 事实上,天书院这些年收入的学子资质越来越差,哪怕他们择的都是仙门后裔或世家子弟,可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今年也只有两位。 当年,七大宗联手制订青云仙规时曾列下一条,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可不问出处,自入仙籍。 可如今能达成者,却也寥寥无几。 方若瑶似懂非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就见府中小厮跑到了庭前。 “小姐,匡少爷在外求见,想要为您送行。” 方若瑶思量许久后道:“我在为仙长沏茶,请匡公子改日再来吧。” 裴如意不禁摆摆手:“此去山高路远,既然是专程前来道别,还是去见见吧。” “那若瑶便去见见。” 眼见方若瑶离去,裴如意便接过了茶壶,打算为教习续杯。 不过就在壶嘴刚刚倾斜之际,北方忽然有一道霞光冲云而上,汇入傍晚的天光之中。 纵横天际的火烧云本绵延千里,此刻却在牌坊街的方向被干脆截断,断痕十里,如同仙人挥剑。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那霞光又迅速收敛,隐没于云层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息后,玉阳县前厅只留下两只空杯,而天书院白衣仙人已经提剑出府,一脸凝重地来到了玉阳县牌坊街。 此地偏远贫瘠,并无仙家道场。 唯一奉仙山庄还往西的三十里铺,离此处甚远,道鸣与天光不至于穿云而过。 所以,是私修。 玉阳县内有刚刚冲入凝华上境的私修! 二人追至牌坊街,只见街头行人神色匆匆,但大都满脸木讷,而此时那抹气息早已消失不见。 “教习,找不到了。” “嗯,消失了。” 曹劲松轻语一声,不露痕迹地扫过了季家的门匾,震撼从眼底浮现,又迅速消失。 玉阳县不大,偶有趣闻,一个时辰便能传遍,仙人耳目通达,有些事自然瞒不他们。 他知道邱家女童,灵光透顶,季家少爷,年未弱冠…… 裴如意发现了教习的目光,随后凝眉看向季宅:“莫非那私修躲入了这院之中?” “不,我便是不看也知定然不会。” “?” 曹劲松转身便走,手却不自禁在袖中发颤。 方若瑶有个未婚夫,遭全县唾弃,据说年未弱冠,胆小如鼠…… 年未弱冠,年未弱冠,年未弱冠,年未弱冠! 裴如意在其身后跟随着,心说教习腿劲当真无敌,便是走路也颤若练功。 此时,仅隔一门两进处,季忧双眼紧闭,额前布满缜密的汗珠,坠于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仰头看向窗外的暮色,才知外面已过了十三个时辰。 差点冲晕了…… 果然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他往日勤奋刻苦,每晚必要修足整整两个时辰才肯入睡,没想到如此努力,却仍是相差甚远。 与此同时,方若瑶与匡诚已在偏厅之中相见,然匡诚此行并非是来道别,而是为了那邱家女童之事。 他已经对季忧失望,却不忍看活人炼药之事发生,便只能亲自前来。 而方若瑶早已料到他的目的,毕竟前几日她便已与众人道了别,而今的多此一举很难不让人多想。 果不其然,匡诚的燕国地图极短,而方若瑶的拒绝也十分干脆。 “天书院自然是大夏圣宗无疑,但玄元仙府也是当世大宗,两大仙宗虽暗中争斗多年,但明面上一直和衷共济,井水不犯河水。” “你在书中所见不错,天书院的确有责任庇护弟子及其家眷,可我与那邱家并无关系,若强出头,岂不让人指责我天书院插手别宗事务?” “况且,我还未入院,人微言轻,又怎敢去麻烦仙长?” “匡公子,我明日便要启程,你能来与我拜别,若瑶感激,也正是因此才愿见你,可我却不想再多生事端,况且我还尚未入院,此事当真无能为力。” 方若瑶如今已经是天书院弟子,虽还未习得仙法,但已有几分超然之气,不再似当年的小家碧玉,倒像只骄傲的天鹅。 毕竟能成为修仙者,已注定了其此生尊贵。 匡诚沉默片刻道:“哪怕是一五岁女童的性命,也不值得方小姐一试?” “这世道,谁能救得了谁?” “就是因这世道,我等才该去要救人!” “匡公子,你可知我等修仙者需心无杂念,方能道法自然?” 匡城微微一怔,神色忽然恭敬许多:“请恕匡某叨扰,告辞。” 眼见他转身朝外走去,方若瑶思量半晌后再次开口:“你是去找过季忧了,但他不敢来,所以你才会亲自前来?” “不错。” “邱家对他有大恩,他竟也能装作不知?” “方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当年季家毁于一旦,我趁机与他退婚,受过众多非议,有人说我方若瑶落井下石,亦有人说我不守妇道,如今倒是证明了我何其无辜,那忘恩负义之徒,岂会是我良配?” 匡诚听罢并未言语,挥袖便离开了方府。 他不敢苟同方若瑶的话,因为婚约是婚约,人品是人品,就如同功过不能相抵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方若瑶若真不喜那季忧,大可选择一个合适的方式退婚,为双方都留些体面。 可她却选择了趁人之危,在季忧还无法下地走动时强行悔婚,人品也未见得能好到哪儿去。 但此时此刻,匡诚虽满腹道理,却又当真无话可说,因为那季少爷至今连门都没敢出。 匡诚不喜方若瑶的行事,也瞧不上季忧的懦弱,便只能两不相帮。 目送书生离去之后,方若瑶行至偏厅中央,脸色微冷。 莫说她救不了邱家的女童,就算能救她也不会救。 她马上便是仙道中人,不想与旧人旧事再有任何联系。 若真求了教习与师姐,日后被人知道她曾与一乡野村夫有过婚约,怕是在道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方若瑶将手中茶水泼入花坛,起身前往正厅,却未见仙人身影,只见到了父亲从外归来。 “爹爹,前往盛京的车马备好了吗?” “早已备好,不过……天书院仙长刚从外归来,说是明日清晨要面见奉仙山庄的来客。” 方若瑶抿了下嘴:“奉仙山庄前些日子便送了拜帖而来,可曹教习不是说不见?” 方中正也感觉疑惑:“是啊,我也不知为何他今日忽然就应允了。” “可我已通知了往日的旧友前来送我,这启程时间不是要被推迟了?” “无妨,在连廊摆些茶桌,叫你那些旧友亲眼见见仙威,也未尝不可啊,哈哈哈哈。” (戏台搭好,明日唱罢,求追读。) 第5章 季少爷浑身发光! 邱忠在县衙跪了一日,最后晕厥倒地,被好心人送回了家中。 牌坊街仍有议论,说今日的季少爷连邱家都没敢再去。 但无人看到的是,当晚星月轮转之际,空无一人的街上气浪环绕,夜空之中云层碎尽,持续整夜不歇,让夜空中那道贯穿天际的血痕都变得更加可怖。 隔壁匡家管家在亥时起夜,走至院中,忽觉今日夜空比往日都亮。 而在同一片天空下,天书院教习曹劲松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天,并回忆着季宅中的气息。 私修…… 年未弱冠的凝华上境,距离下三境圆满仅有一步之遥的乡野私修。 这种事,实在骇人听闻。 但更离谱是……那人明明黄昏时分才入了凝华上境,随后竟又开始冲起了下三境圆满,至此已整整两个时辰! 莫非他当真以为有人可一日连破两境? 要知千百年来,从凝华到功行圆满,最短的也要半年,便是曾飞升而去的当世奇才也是如此,从无例外可言! 这已不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而是真不怕死! 玉阳县隶属丰州,曹劲松的凡间祖籍也在丰州,可百十年来,丰州都未曾出现过一个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 他是惜才的,所以在牌坊街时才未动声色,本意是想等他一年,假装不知,来年再收他入天书院。 可他没想到的是,才不惜命。 但曹劲松也能明白的,对方如此不顾性命,应该是为了那名要被抓去炼药的凡间女童。 私修出身的凝华上境仍是私修,见不得光,他只有抢在女童上山前功行圆满,才能脱了凡籍入了仙籍,拜入天书院,请师门庇佑。 但很可惜,他很快便会知晓,一夜圆满是痴心妄想。 可冲境失败后,此子若是再见到那女童被带去山上,道心也许会就此崩碎,便是不碎,也定会深重心魔…… 因为惜才,曹劲松忧心不已。 正在此时,裴如意刚刚修行结束,忽见庭院中叹息的曹教习,观察半晌后面露疑惑,于是推门走了出去。 她总觉得从玉阳县出现私修后,教习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教习?都这么晚了,您为何还在庭院当中。” “明日奉仙山庄来拜会,你叫方县令将邱家父女请来,你我二人想办法,保下那邱家女童。” “?” 翌日清晨,收税缴奉的日子已至,玉阳县内车马不绝,人声嚷嚷,除皂班堂役之外,快班司与壮班司纷纷上街,随供车清查点运。 但最受关注的,仍旧是邱家女童之事。 因为就在今日清晨,奉仙山庄的仙人来到了玉阳县,拜会了住在县衙的天书院仙人。 随后便有衙役到了城外,将邱茹带到了县衙,老邱不愿放手,就也被押送了过去,一家三口里只留下李淑萍,当场晕厥在了院中。 听闻此事的人无不惋叹,邱家,自此恐怕就要家破人亡了。 方若瑶此时伫立于连廊之内,周围还有贾思聪、董威等为她送行之人,便是匡诚,也被家中长辈催促前来。 此时的众人全都挤在此处,看着厅内仙人论道,即使相隔甚远,仍能感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威压。 “方小姐,仙人们在说什么?” “他们……他们在说邱家之事,那奉仙山庄的仙人不是很和善。” 方若瑶边看边说着,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疑惑。 当时七大仙宗曾有约定,互不干涉他方教务。 她不明白,教习自来到玉阳后从未过问过邱家女童之事,为何今日忽然一改常态…… 许久之后,清晨到晌午的时光便匆匆流逝,到了午时三刻,县衙派出去的粮车已将大夏税奉拉回,正在门前登记入仓,而厅内的氛围却变得更加凝重。 这原本该是他们启程前往盛京的时间,方若瑶有些焦急,不知今日还能否动身。 而与她不同的是,其他人倒更关注天书院能否保住邱家女童,毕竟赴京只是她方小姐一人之事,而邱家女童能否被保住才更令人好奇。 只是看着厅内的架势,奉仙山庄似乎并不买帐,气氛开始变得越发紧张了起来。 看来哪怕贵为天下第一宗的天书院,也并非真的可以号令群仙,这邱家女童最后怕是仍旧难逃一死。 而就在此时,守在县衙的一个差役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一阵,慌不择路地差点撞在廊柱之上。 “禀报小姐,那……那季家少爷来了。” “?” 方若瑶与送行的众人不禁回神,对视一眼后便觉奇怪:“他来此作甚?” 差役摇头:“小的不知。” “难道是为了给那邱家女童求情?” 旁边的贾思聪听完便笑:“不会不会,若真想求情,前日为何不来,昨日又为何不来,而非选今日?我看……他是来送方小姐赴京的吧,此人深怕受邱家牵连,已在家中躲了两日,却特地来为方小姐壮起了胆,可谓用情至深啊。” 听闻此言,连廊中的众人一阵忍俊不禁。 前些日子,方若瑶宴请宾朋都未曾请他,没想到他竟如三花脸的小丑一般,竟上赶着拿着热脸来贴人家冷屁股。 方若瑶听后也不禁皱眉,看向差役:“钟哥,麻烦您帮我拦下他,就说心意我领了,叫他回去吧。” “拦……拦了,但是拦不下。” “为何拦不下?” 姓钟的差役咽了下口水,颤巍巍开口道:“回小姐,那季家少爷不知何故,浑身发光……” “???” 听完差役的禀报,众人不禁愣住,心说浑身发光是为何意?但没等有人开口询问,门前就忽然掀起一阵狂烈的气浪。 从门口到前厅之间是连廊围成的庭院,中间栽种了不少方县令喜爱的秋菊。 就是这一道狂浪穿门而过后,所有秋菊在此刻都花叶尽落,随后便有一道身影步履如风,一步十丈而来,周身灵光迸溅,晃得让人难以睁眼。 随后,季忧凭空而现于庭院之中,身姿挺立,眉眼如刀,同时周身气浪翻涌,声势如同擂鼓。 若说寻常时候的季少爷,在众人眼里便是没个正形的猴儿,胆小怯懦的鼠辈。 但此刻的他却如那吊睛的白额虎,气势汹涌,且是下山之姿,只是一个乜斜的眼神便让人觉得锋锐无比。 而除了灵光与气势之外,眼前的季少爷似乎也换了另一套衣衫。 他往常惯穿的是一件靛蓝的旧衫,如今则换成了一件勾了金线的云纹锦衣,彷如那横行街里的玩胯子弟又重活了回来,却又比当初多了份超然的仙意。 在玉阳县年轻一辈当中,匡诚是公认长得最为周正儒雅的。可季家的衰败似乎让许多人都忘记了,其实当初的季忧也不遑多让。 便是在这刹那之间,整个连廊之内雅雀无声,唯有无数目光不断汇聚在那灵光中的身影上。 贾思聪、董威、方若瑶……众人满眼惊骇,就连匡诚这种不苟言笑之人,此时也睁大了眼睛。 自季家遭难后,县中无人能瞧得起过那位季少。 尤其是这次,他在家中连躲了两日,连大门都未出一步,更令众人不知嗤笑了多久。 在他们看来,这季少爷总不会躲一生一世,而当那女童被送到山上之后,即便再怕,差不多也该出门了。 到了那时,再见这位季少,大家口中便又会多几分嘲讽。 就如季家遭难、方府退婚时一样,笑他唯唯诺诺,笑他胆小如鼠,笑他做人做到这种地步,不如去死一死。 或者,再拿方小姐已至盛京入道来刺激他,戏谑地说上几句季公子是否打算夫凭妻贵的调笑之言。 但他们从未预料过的是,季忧会在今日,以步如履风、一步十丈的姿态,呼啸而至…… 仙人…… 气势滔天,如猛虎下山。 那躲在家中两日未出的季忧,是个仙人…… 而此间最无法回神的,还要属那位曾与他有过一纸婚约的方小姐。 早在五日前,她便收到了入选天书院的消息,此后便一直以修仙者自居,平日说话也是我天书院如何如何,我等修仙者如何如何。 但直至今日,当她看到季忧周身仙光翻涌、气浪如海时才知道。 原来在那个被她强硬退婚的未婚夫面前,一直以修仙者自居的自己才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怎么可能……” “他明明,一直躲在家里的……” 方若瑶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天方夜谭。 第6章 这是我新收的学子! 邱茹出事之后,匡诚曾翻阅了《夏律仙规》,找到了他认为的破局关键,便是成为了天书院弟子的方若瑶。 而季忧所看到的和他不同。 他看到的,是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自入仙籍。 他不是真的季少爷,对方若瑶并不了解,但从她趁自己卧榻不起前来悔婚一事来看,这方小姐并非是个值得信赖之人。 既然不值得信赖,那就不如自己来。 于是任由外界如何搅闹,他都巍然不动,闭门就冲,差点冲晕…… 此时,空寂的庭院之中菊叶满地,众人则噤若寒蝉,直到一个名叫郭子兴的书生转头,颤巍巍张口。 他的话虽不太利索,但短短只是几个字,却让众人浑然一凛。 “私……私修……?” “平民私自修仙,不是杀头之罪……?” 便是这句话,便叫方若瑶也眼睑轻抬,从震惊之中惊醒。 没错,平民私自修仙是杀头之罪,这是大夏铁律,任他仙气滔天也难逃,而自己却不同,自己是天书院选定的正统修仙者。 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实则是天差地别! 而听到这一句,匡诚沉思了片刻,默默握住了摆放在桌上的一只白色瓷瓶,手部微微颤抖。 再看季忧,此时已步履如风地入了府衙的前厅。 可也就是这一步踏入之后,忽然就有一道猛烈的拳意袭面而来,随之出现的则是一张粗粝且冷酷的面孔。 “?” 季忧没来的及张口,表情瞬间一凛,周身便灵光乍起,贴地飞撤,气浪瞬间扫飞了门前的盆栽。 不是,修仙者都是这般见人就干吗? 眼见避无可避,季少爷顿时提臂迎来,挥拳如雷间以攻代防,势如崩山。 于是拳拳对撞之间气浪翻腾,那摆在厅堂之中的瓷瓶仿佛不堪重负,瞬间从肚间碎裂出无数细纹。 事实上,这一拳来并也非全无缘由。 因为先前在前厅的交谈之中,曹劲松为保下邱家女童有些急切,言辞颇为锋锐,叫人误会了是在仗势欺人。 玄元仙府位列天下第二,为首的护卫统领鲍永盛自然也不会多怕这天书院的名头。 尤其是青云仙规有云,任何人都不得私自插手别宗教务,曹劲松说不出其中关联,只顾拿腔作势,自然令前厅内的氛围变得颇为紧张了起来。 就在此时,季忧闪现。 他在县衙门口击退差役时是初次出手,还不知晓该如何控制气息,便叫人有种杀意腾腾的感觉,如柴火丢入棉堆一触即燃,难免让人以为有人心怀不轨。 此刻,在二人拳拳对撞之后,季忧后撤三步,不禁呲牙甩手。 鲍永盛也同样后撤三步,压制了翻腾的气血,再次扣指为爪,直袭季忧咽喉,挥手间气浪之声便如虎啸龙吟。 季忧并无实战经验,只凭感觉横臂垂打,硬撼其如风雷赫赫的虎指,随后再次借力后撤,满身灵光如海啸狂卷。 从连廊跟来的众人此刻已目瞪口呆,像是看傻了眼。 仙人神异,他们是初次得见。 更让人恍惚的是,其中一位仙意沸腾的是季忧…… 许久后,贾思聪、董威等人回神,便看见庭院中的几位小姐皆是咬着嘴唇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微酸,心说死前倒是让他绚烂了一把! 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半点也叫嚣不出来了。 因为那挥拳如撼山的护卫统领忽然停手,并带着狐疑地看向季忧,似是有些惊诧。 “你,如此年轻,下三境圆满?” “不错。” 堂桌右侧,震惊许久的曹劲松忽然开口,声音却带着微颤:“不只是下三境圆满,而且,他还年未弱冠……” 季忧闻声一愣,心说这好像是我的词儿? 我这偷感十足的修为从不曾外露,便是修行时也要黑帘遮窗,连邱家人都尚且不知,何况旁人。 不过,这倒是省的解释了,但不是自己装的,总归是差点意思…… 曹劲松根本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顾着死死打量着季忧。 成了,真成了…… 一日凝华上境,再夜入圆满,便是一个时辰当十个时辰用也差之千里! 可就当季忧登堂入室的那一刻,他就已觉察出不同。 他便这样,说成就成了。 鲍永盛此时正看着曹劲松,又看了看邱茹,再看看季忧,忽然皱眉。 拿人炼药也是要查清身份的,尤其那女童灵光透顶,若不是先天孕育,便是有背后仙人,不查清楚很容易招惹祸端。 而如此年轻,又与邱家之事有关,符合这二者的便只有一人。 “这位,莫非就是季公子?” 季忧立于场间拱手:“在下季忧,年未弱冠,下三境圆满,今日悟道出关偶听我小妹传闻,不甚理解,特……来此一观。” 听闻此言,鲍统领脸色骤变。 而此时的曹劲松也起身走于堂中,负手而立:“不错,他便是我天书院新收的学子,鲍统领莫不是以为,曹某真的会无缘无故便要插手别宗事务?” 裴如意:“?” 季忧:“?” 鲍永盛当然不相信这老狗所言,可无论如何,这女童他今天是带不走了。 下三境圆满并不是多么不得了的境界,在凡间或可耀武扬威,但在修仙界才只是刚刚结束了预科,迈入正途。 这般境界的人,光他们奉仙山庄便有七八个,并不稀奇。 但这季少爷贵就贵在年未弱冠的这个前置条件。 青云天下的七大仙宗曾有过共识,那便是弱冠之前能下三境圆满,将来必入上五境。 奉仙山庄虽传承了玄元道统,但终究不是玄元仙府,为了一枚进补的丹药得罪一位前途无量的上五境,并非明智之举。 鲍永盛思量许久后看向季忧:“这几日来,玉阳县一直有传闻说我要拿女童炼药,可我从未说过此话,今日便是为解除误会来,不曾想还没来的及开口,季公子便到了。” 曹劲松眉心一皱,汝娘的老狐狸。 季忧沉默半晌后忽然微笑:“误会这种事,确实常有发生。” “哦?” “鲍统领有所不知,那日我在饭馆讨食曾遇到一位旧友,我还当他是来嘲讽我的,不曾想他却十分大方地请我吃了十笼鲜饺。” 贾思聪:“?” 鲍统领展颜笑之:“既是误会,现在解开了便好,不过季公子未必一定要入天书院啊?” 季忧看了一眼曹劲松:“鲍统领此话怎讲?” “我刚才观公子用劲刚猛,灵气磅礴,倒是极为适合我玄元仙府的道统。” “是么?可话虽如此,天书院的仙长却曾答应我,入院后传我最好的仙法,赐我最贵的法器,送我上品灵石,还会安排最美师姐伴学,在下着实有些为难。” 曹劲松“?” 鲍永盛咬咬牙:“听来的不如拿到的,公子莫慌,我这便回去请示庄主,他最近倒是新得了一柄上好的灵剑。” 语毕,奉仙山庄五人起身,便连马儿也顾不得牵,一步十丈地出了府衙。 见状,季忧略感震撼。 他其实对自己的含金量并没有太多认知,但见对方如此匆匆,才忽然有了些理解。 而见此一幕,人群之中的匡诚忽然松懈了下来,缓缓将手中的花瓶松开。 与其相反的则是其他送行者,此刻全都心神紧绷,只觉匪夷所思。 平民私自修仙不是杀头之罪?可他们怎么感觉……有人要发财了? “少爷……?” 邱忠在此间一直护着女儿,见那要带走女儿的仙人遁走,才颤抖地发出一声疑问。 季忧转头看向他:“此事已了。”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隔壁的书生告诉我,天书院弟子能救,所以我熬了个大夜,便成了天书院弟子。” 围观在门前的董威、贾思聪、方若瑶等人,听完之后唇角一阵轻颤。 而曹劲松则直接起身,惊喜开口:“季公子此话当真?你确定要做我天书院弟子?” “我不会入玄元仙府,毕竟我不爱吃人,不过学生刚刚破境,体内似乎有灵气乱窜,能否先回去调息,过几日再随您前往盛京?” “妙,甚妙!” 曹劲松负手而立,豪气万千:“你且上前来,我亲自以灵气为你浊洗灵元!” 季忧沉默片刻:“我清晨饮茶时坐了壶水,来时匆匆,好像还未灭火。” 听闻此言,曹劲松随面色平静,但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他一夜冲境便罢,竟还能得出间隙饮茶?看来此子无论天赋与心性,皆非凡品。 季忧随后便微笑着与曹劲松拱手道别,转头便走,嘴角却不合时宜地溢出一缕鲜血,又被他迅速用手背擦去。 邱茹个子小小,抬头便看到了鲜红的唇角,还有齿缝之中的血迹,不禁睁大了眼睛。 见状,季忧扯开嘴角笑了笑,又冲她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带着父女俩走出了县衙的正门,眼前已有些天旋地转。 第7章 传说有个季少爷 凝望着季忧远去的背影,站满了送行者的连廊之中鸦雀无声。 不多久之后,方若瑶喃喃道一声为何,才将众人从刚才震惊之中唤醒,而此时,匡诚已经重新看完了手中那本《夏律仙规》。 原来答案一直在这书中,只不过他与季忧所看的,并不相同。 “弱冠之前的下三境圆满,可自入仙籍,当世七大宗无论哪一家,皆会将这种人破格收入。因为……这种人将来必入上五境的。而真正能决定教运的,便是这些上五境弟子。” 匡诚扬起嘴角:“我让他来求方小姐,他不肯,世人都以为是他胆小懦弱,而今看来,方小姐恐怕从头至尾都不是他的选择。” 这一语双关瞬间让方若瑶变了脸色:“平民私下修仙要杀头,这明明是大夏铁律。” “青云仙规,从古至今都要高于大夏铁律。” 众人闻声陷入沉默,已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这些天以来,所有人都以为方若瑶是破局的关键,毕竟她才是全县皆知的天书院弟子。 于是,老邱在府衙前跪了一整日,匡诚也舍下脸来求她,而季忧,在众人心中则是连门都不敢出的缩头鼠辈。 可如今他们才知明白,无论外界如何喧闹,如何讽刺,他都依旧巍然不动,是因为不需要去求任何人。 此刻,方若瑶怔怔地看着季忧离去的方向,忽然意识到匡诚所言非虚,那人从来到走,虽不足一个时辰,但却未曾看她一眼。 “我入院之后未必会比他差。” “他……只是起步比我早了一些。” 方若瑶脸色苍白地说了一声,但仍旧没让面子落地。 而此时,站在匡诚右侧的董威却开始双腿发软,嘴皮子不断颤栗。 他忽然想起就在两日前,他和贾思聪曾在饭馆里嘲笑过季忧,而他如今已是仙人,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 于是他转头看向贾思聪,却发现对方并未如他一般肝胆俱裂。 “贾兄,你……你为何不抖?” “我请他吃了十笼鲜饺,而你,我的兄弟,你却没有。” “???” 就在众人还在议论之际,季忧已经带着邱家父女走到了城门口的县碑前,此时玉阳县十里无风,天朗气清。 便在此处,季忧脸色蜡黄地停下了脚步:“老邱,你先带茹茹回家吧。” 老邱闻声抬头:“少爷,那你呢?” “我要回一趟……祖宅……” “少爷?” 季忧摆摆手,没等他再次开口便转身离开。 见状,老邱不禁直起了这两年略渐佝偻的身子,注视着他匆匆离去。 邱茹也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少爷,又看了一眼的爹爹,目光随即落在了自己的肉乎乎的小手上。 她刚还以为是下雨了,此时目光扫过才发现,手背上不是雨水,而是一抹淡淡的血渍。 老邱并未见到这一幕,他还惦记着早上被带走时晕厥在家中的妻子,于是带着女儿慌忙地返回了家中。 ………… 晕厥的李淑萍已经苏醒,但却一直躺在床榻上,空洞的眼神直直望着房梁,此间滴水未进,不发一言。 因为隔壁六姑刚刚出去一趟,说是运粮的车已经陆续从城内启程,那也就意味着供奉已经开始随车上山,其中,也许就有个懵懵懂懂的女童。 屋里的众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面对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再多的话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一念及此,便有人不禁在心中多骂了那落魄少爷几句,心说都已到此时,仍不来看看么? “姑奶奶,我娘亲怎么了?” “茹茹啊,你先自己玩一会儿,你娘亲现在正……” 六姑的话刚说到一半,眼神忽然僵住,梗着脖子回头看去。 五岁的小小女童刚嘿呀一声迈过门槛,此时看着屋内所有目露惊诧的,表情有些茫然。 而床上的李淑萍见到女儿则痛哭一声,从床上跌爬到地,将其死死拥在怀中,随后便见到丈夫也跟着进了屋,更是泪如泉涌。 “是不是那些仙人不抓我们家茹茹去炼药了?是不是?我就说了,茹茹体内怎么会有灵气……” “是少爷。” 李淑萍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有些欣喜:“他们把药料换成你那个少爷了?” 周围几个农妇也随之拍手:“那季忧忘恩负义,连来都不来,也正该他死!” 老邱沉默许久后,似梦中未醒般开口:“少爷……原来是个仙人。“ “什……什么?” “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少爷其实是个仙人,那些人知道了,便不敢拿茹茹炼药了。” 闻听此言,席地而坐的李淑萍怔了许久,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每日都来蹭饭的落魄少爷,眼神中满是茫然。 而周围几个村妇相互对视,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那个从山里死里逃生的季少爷,平日就只会蹭饭,听闻邱茹被奉仙山庄盯上便连面都不敢露,怎么此刻又成了仙人。 “我先前便在想,是不是仙人老爷弄错了,咱们家从未接触过修仙者,茹茹体内怎么会有……什么灵气。” “可你记不得记得,茹茹两岁半时得了百日咳,李大夫说她熬不过那个冬日,可后来就莫名其妙自愈了,虽没吃过什么荤腥,但却越长越壮实。” 老邱抿着干涩的嘴角,转头看着婆娘道:“少爷是仙人,我听说,仙人是可以温养凡人根骨的……” 李淑萍还是怔怔地看着他,随即低下头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女儿,惘然许久。 原来那位落魄少爷虽每日都来蹭饭,但从始至终都未欠过他们邱家什么…… 玉阳县本就不大,也就在老邱回到家中的一个时辰之后,玉阳县衙中发生的事情已随之传遍。 因为很多人看到过季少爷前往县衙,随后又有很多人看到了衙役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地去了医馆。 接着就有人看到季少爷带着邱家父女走出县衙,更有人看着他神威盖世般铁青着脸,回到了季宅。 季少爷其实是个仙人,闯入县衙喝退了奉仙山庄,并吓的天书院仙人不敢言语,这个故事不知源于何处,但却开始在人群之中口口相传。 “可是,那季忧若真是仙人,当日季家遭难时他为何不出手?” “他那时,还未下三境圆满。” “何为下三境圆满?” “这都不懂?季少爷当日还未至下三境圆满,露出修为就是杀头之罪,于是他便只能隐忍!” 有人踩着饭馆的凳子,手中折扇将桌面抽的啪啪作响。 他们当中,曾笑过季少爷的不在少数,季家遭难、方府退婚、邱家出事、说三道四已成习惯。 但谁也想不到,季少爷却是个隐世的仙人。 传言便是如此,半真半假,但也足够让众人深感震撼,以至鸦雀无声。 (前文改了一部分,今天顺了顺后面的逻辑,求追读啊!) 第8章 将其斩至门外! 但传言这种东西,有人信便也有人不信。 尤其是季忧回家后始终没再出来,没过多久,便有人揪住了传闻中逻辑古怪之处,将季忧不是仙人分析的头头是道。 此人名叫王三,家住南涯河。 两年半前他也在季家做工,后因小偷小摸被逐出。 当日季家遭难,他第一个便出来叫好,如今听闻季忧是仙人,自是无法接受。 期间也有人也拿出邱家女童已平安无事归来反驳,但都被一句“那些暂且不论”怼回。 但随后,一群在县中稍有家资的户家赶到了牌坊街,带着米粮禽畜在门前惶恐等待,才让王三陷入了沉默。 这些赶来牌坊街的户家曾在季家遭难时占了些他们的家产,分了杯甜羹。 如耕牛、器皿、农具等逃亡中带不走的,大都被他们分了个干净。 两年多的相安无事本已让他们觉得高枕无忧,尤其是平日见到季少爷不思进取,混迹街头,更觉霸占什么的是天公地道。 直到方太爷刚刚将他们叫到府衙,告知了真相。 于是死到临头的惶恐让他们坐立不安,便拿上能拿的,慌张赶来请罪。 只是季宅始终大门未开,也无人应声,让他们冷汗直流。 最后有头脑活泛者给他们指了条明路,于是他们又匆匆赶到城外,将东西全都还到了邱家。 “这些人,平日里与方太爷颇有交情,还曾抢了我家两分口粮地……” “看来县里的传闻是真的……” “诶诶诶,尔等休看,速速离去,仙人门前不容聚众喧哗!” 便在一群人说三道四之时,一群差役手握杀威棒而来,其中几个还面颊微肿。 于是在这一刻,季家仙人之威名,真正开始威慑四方。 其实玉阳县令方中正也是想来请罪。 他清晨时分随供差一道上街办公,回到家见满地菊花伤残勃然大怒,随后便听下人说了季忧之事,沉默许久。 谁会想到当日被他看扁了的女婿,今日竟让奉仙山庄都未敢多言片语。 只是当他前脚刚踏出家门,随即便被女儿拦住。 “爹爹,您女儿也将是天书院仙人,不过是比季忧起步晚了稍许,何至于如此低三下四?” “若瑶啊,仙人之事可不是胡闹的。” “您若真去赔罪,岂不是在全县都坐实了我两年前曾落井下石,不守妇道?!” 方若瑶已颇有仙威,强硬的姿态让方中正放弃了前往季宅的想法。 他不知修仙到底是怎样的,只觉得女儿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然都是天书院学子,也不该谁比谁低。 而就在他准备坐下喝茶,好好清点一下粮簿的时候,就见曹劲松提着剑气势汹汹地出了府衙,随后便冲天而起,嘴里骂的甚是难听。 “小安,曹……曹仙人这是去哪儿?” “老爷,曹仙人感受到一股灵气掠空,说是奉仙山庄的人又回来了,想来挖季公子,曹仙人快气死了,正打算一人一剑,将他们斩至门外。” 专门负责伺候两位仙人的小厮说了一句,随即便匆匆跟了上去。 耳听着空中的“娘希匹”不绝于耳,方中正沉默许久,最后收拾了些银两赶去了城外邱家。 而除却方中正、占了季家家产的户家、奉仙山庄仙人之外,还有人也想见季忧一面。 黄昏时分,日薄西山,天色沉寂。 匡诚绕后巷来到了季家祖宅前,望着门上红褪墨残的楹联驻足。 季忧的事传到了匡家后,因家里长辈知道他们二人曾是儿时好友,便让他前来拜会,毕竟如今这世道,若能搭上一位仙人,说不定就是一次救命的机会。 他比别人胆子大些,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推开了宅门,迈步而入,来到季家祖宅的第二进。 季家人在逃亡之际便已将宅院里的物件搬空,只剩下破砖烂瓦和被打碎的陶片,散落在渐生的齐膝荒草之间,生了些淡绿的苔藓,已显荒凉。 “世间事说来也怪,院里的人没了,草却丰茂了。” 匡诚微微一愣,抬头看去,季忧的声音便已从房中响起,似是早已察觉。 这,大概便是修仙者的神异。 匡诚在门前驻足,望着房内沉默许久后开口:“这两日,便是有人隔墙骂你贪生怕死你也装作不知,其实是在全力苦修破境?” “什么?有人竟敢隔着墙骂我贪生怕死?” 匡城摸了下鼻子:“没,没有,许是我听错了。” 季忧沉默片刻,声音从房内响起:“我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疏远,不装了,摊牌了。” 匡诚向前一步又道:“所以那日黄昏,你听到我说天书院之事时,所想的不是找方若瑶求助,而是要让自己成为天书院的弟子?” “一个在未婚夫惨遭家变之际匆匆前来退婚之人,怎能叫人将希望寄托于她?” “原来如此……” 匡诚听罢后自嘲一笑。 世间都说读书人迂腐,他以为那不过是世人偏见。 可经历此事后他才发现,遇事时自己只能动动嘴皮子骂人也就罢了,却连最后该骂的人是谁都未分清。 匡诚停顿了片刻,僵直地躬了躬身道:“季少爷,匡某往日对您多有不敬,父亲得知此事后将我教训了一顿,今晚想在家中设宴,向您赔罪。” 季忧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免了,我已吃过,请回吧。” “饮杯薄酒,想来无碍?” “离开。” 匡诚怔了半晌,随后躬身道了一句告辞,转身向外走去。 他不是会曲意逢迎之人,若不是家里人逼他过来,他或许不会踏足此地,眼见对方并不领情,自然也不会多待。 其实他是略感宽慰的,他儿时好友还是个心存善念之人,这便够了。 至于往日的情谊,匡诚并不会过多设想。 季忧如今已是天书院下三境圆满的弟子,身份尊贵,超然于世,与他一介布衣平民有着天差地别。 犹记得当初的方若瑶好像也是如此,忽然便高傲了起来。 她自己曾解释说,那是因为修仙者需要心境无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方能登顶大道,而并非是她看不起曾经的旧友。 虽不知真假,但可以接受。 不过就在匡诚前脚踏出之际,身后的屋内却忽然传来一阵哐当声,似桌椅之类的木器倒地砸出的声响,同时还伴随了一阵闷哼,似是有人跌倒在地。 匡诚微愣片刻,随后便神色微变,迈步进了房中。 此时的季忧瘫坐在地上,左手还搭着倒地的木椅,唇间满是鲜血,并在白袍的衣襟染出大片的血红。 而其中的一些,显然已经发暗,看上去是早先便吐在了身上的,此时已经干透。 “不让你进你偏进,无知小儿,而今我咳血神功已成,便拿你来练手!” “?” 匡诚看着他沉默许久,信不了一点。 季忧见他不信,也跟他一起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是压制主角哈,本书求爽,绝不玩压制主角那一套,这是个设定当中的关键契机,原创套路,求月票,求追读!) 第9章 修入歧路 独自沉默还挺舒服,但多一人便有些别扭了。 季忧抬起带血的手,挠了一下侧脸。 “你……你这究竟是出了何事?” “我闭关两日,什么也没吃,午时又与奉仙山庄的护卫统领交了手,耗了不少体力,于是在饥饿中悟出了这咳血神功……” 嘴是真硬啊。 匡诚难以置信道:“这天下净是食难果腹之人,有饿晕者更有饿死者,可我却从未听说有人能饿到吐血!” 季忧想了一下:“也许只有我等修仙者才能做到?” 匡诚缄口不语,紧紧盯着他衣襟展开的血花。 季忧想起了他那日手握书卷叫他去找方若瑶的场景,收敛微笑后开口:“好吧,两日不够用,我赶得太急,入了歧途,如今受到了仙道反噬。” 人族体内先天便蕴藏真灵,而修行第一步,便是需要感应到自己体内的真灵,让其与天地灵气互通,被称之为启灵。 随后便是不断凝练真灵,强健体魄,温养四肢百骸,直至体内灵光微照。 这两个境界其实完全在于苦修,所有人都大致相同。 而到了凝华境,则需要引天地灵气入体凝练,汇入灵泉之中,使其不断壮大。 最后,汇聚了真灵的灵泉将被凝练为一枚灵元,便是所谓的下三境圆满。 据说太古之前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结丹。 但后来不知为何,那套修仙路径忽然就被人族废弃,又不知从何处开始,有人改修了这三五境的修行方式。 正统修仙者在经历这一步时,通常会有家中仙长守护其左右,若有危险便可立即叫停。 但季忧没有。 他不光没有仙长护道,就连有关修仙的典籍亦无从查找。 大夏严禁平民修仙并非是一句虚言,有关的仙书道典控制的十分严格,哪怕民间流传几份残篇,亦无人敢看。 而他那本仙书里,正巧没有这部分内容。 不是说缺了页数那种戏剧般的巧合,而是本就没有,没有下三境圆满。 于是,季忧只能自修。 起初,他在引入天地灵气之时还算顺畅,但凝练灵元时却感到一阵强烈的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令他差点沉浸在大道玄妙中无法苏醒,等到他神念归来才发现,他的灵泉并未凝成灵元,而是直接决堤了…… 体内真灵也好,天地灵气也罢,在决堤的那一刻全部散在了他的体内,到处都是,混成了一片,再难分离。 但随后他发现,天人感应、灵气外御等等下三境圆满的才有的手段,他全都有了。 季忧以为自己是因祸得福,达成了另类圆满,可直到与奉仙山庄的鲍统领交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反噬只是迟到了,但永远不会缺席。 一夜圆满,当真是一场狂妄的痴心妄想。 匡诚看着他凝重的表情不禁开口:“会死?” “不会,只是有些灼心般痛苦,修养几日便可,不过,我不知是否还有去上五境的机会。” “为何宁愿做到这一步,也不愿去求方若瑶试试?” 季忧又咳出几缕血沫才开口道:“要做便做的彻底些,方若瑶分量不足,即便她肯帮,离去后未必还有用,我下三境圆满便是要让人知道,我是注定能入上五境的,我是会杀回来的。” 匡诚听出他话中的冷意不禁摇头:“此举,实在是太冒险了。” “邱茹体内的灵气,是我渡进去的。” “我已经猜到了……” 季忧深吸一口气:“还有放羊的海娃,刘樵夫家的妞妞,大嘴家捡来的那个残儿……” 匡诚闻声一愣,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记得这些孩子不是病了就是只剩一口气的,但后来莫名便好了,此时才知原来是他的所作所为。 “我其实不是什么善人,有些不过是随手为之,看吧,这便是仙人。” 季忧说到仙字不禁皱紧了眉心:“但天书院的人不可能永远留在玉阳,奉仙山庄那些人没有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匡诚听罢后抿了下嘴:“的确,自你下三境圆满的消息传出后,奉仙山庄规矩了很多,方太爷甚至没收邱家的供奉。” “这么管用?” 季忧露出一口红白相间的牙齿道:“那我若是和县中大户之间都认个干亲,只需一点点礼金,岂不原地发达?” 匡诚:“?” 季忧还能心思浮想联翩,也证明他确实无性命之忧。 只是他不知,灵泉决堤会对他往后的修行造成何种影响,毕竟没凝出灵元,接下来又该怎么修行? 匡诚虽饱读诗书,却并不知修仙之事,只能将其扶起,端了水来给他漱口。 歇息片刻之后,季忧的精神好了许多,不禁嘱咐道:“我再运行几个周天便能无碍,此事勿要告诉旁人,如今邱茹能活下来就已是最好的结果。” “你入了天书院,不也是最好的结果?” “我从未想过要去天书院,此事实属意外。” 匡诚听闻此言顿感诧异:“难道你只想藏于民间偷偷修行下去,这样有何意义?” 季忧摇了摇头:“你侮辱了一个男子的志向,我虽然不想做正统修仙者,但对人生也有所规划,若无邱家之事发生,我明年应会上山去当悍匪。” “?” “玉阳县往西有个匪窝,里面皆是些私修,说话又好听,听说下三境圆满的修仙者若肯上山,最低可以应聘一个堂主,届时我再把老邱一家接到山上,便可吃香的喝辣的。” 匡诚不曾想他竟真作此打算,听后不禁眉心一皱:“明明能做正统修仙者,却偏要去山上做私修,何解?” 季忧咳嗽两声,不知此事该从何说起,思量半晌后才道:“我起初并不知晓自己能修成,另外还有个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吃人血供奉。” “何为人血供奉?” “修仙者从不作为,却吞掉了天下大部分资源与灵脉,至使百姓食不果腹,天下民不聊生,我虽然无甚本事,但始终可以选择不成为压死万民的其中一根稻草。” 季忧说罢仰头:“不过,据说天书院是七大仙宗里吃供奉最少的,也不拿活人炼药,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匡诚愣了一下,将手中书卷举起:“可书中说了,只有入了上五境,且被选进了内院的弟子,才是有资格吃万民供奉的。” “?” 季忧愣了一下,眼睛随即睁大:“你的意思是说,我都进了天书院了,还得勤工俭学?” 他当时只关心当土匪的事情,对于做正统修仙者的内容并未细看,此时一整个傻住。 “你不是说你不想吃人血供奉?这对你而言不是好事。”匡诚疑惑地看着他。 “我当土匪去劫仙济贫,还能拿分成呢!” 大夏每年向各大仙宗缴纳供奉,但具体如何分配,则是各大仙宗内部之事。 以天书院为例,他们所得的供奉主要分配在内院弟子和教务之上,而无论是初华上境还是下三境圆满,终究还是外院弟子,所以不能占用供奉份额。 正当季忧怀疑人生之际,匡诚再次开口:“其实,我过两日也要去盛京。” 季忧回过神:“你去盛京做什么?” “科举。” 第10章 三六九等 大夏立国之后,中原地区百废待兴,为选贤能,便开创了科举制度。 初时一年一次,后改为三年。 等到仙道中兴,教运之争开启,大批世家子弟都开始选择修仙,参加科举者寥寥无几,便又改回了一年一次。 但饶是如此,大夏朝堂中的人才还是日渐凋零。 所以当匡诚说出“科举”二字时,季忧明显一愣,随后才想起,这世上原来还是有科举的。 匡诚将宽袖卷起,扶于膝上解释道:“大夏律令,若能有幸官至四品,家中嫡亲或后代子嗣中便有一人可以修仙,父亲说,匡家能否继续存续,关键就在我身上。” 青云仙权高于大夏皇权,在如今的供奉制度下,平民皆在绞尽脑汁地改换阶级,摆脱人奴的身份。 匡家这位布衣少爷从小饱读诗书,便是被寄于了此等厚望。 做官、成仙,遂疯狂生育,仙人嫡亲又可修仙,家族便能逐渐兴盛。 这便是如匡家这般虽有些家产良田,但始终活在最贱层级的家族,所能找到的唯一生存方式。 季忧思索片刻后感到一丝疑惑:“若四品官的嫡亲才可修仙,那方中正不过一介七品县令,方若瑶为何能入天书院?” “她能入天书院和方太爷无关,而是因她的兄长方若明,方家长子十四岁离家从军,至今七载,在镇北军中颇得重用,便有了一名额落在了方若瑶的身上。” 季忧听后恍然大悟。 大夏虽入主中原多年,但周围仍有不少小国与部族虎踞龙盘。其中,好战的巫蛮族便是连年来犯,致使北境烽火不断,而妖族也态度暧昧,令当朝皇帝忌惮不已。 所以镇北军的军官地位连年上升,虽不及山上仙人,但定然高于平民。 “看来他方家与你匡家所想一致,做官也好,从军也罢,最后都是为了让家中有人成为修仙者。” 匡诚闻声抿嘴:“世人皆知,只有成为修仙者,才能有机会摆脱贱籍。” 季忧忍不住冷笑:“大夏严禁平民修仙,奴役他们从事生产,又将大半的所得供奉仙人,而随着修仙者越来越多,供奉也就越来越重,还来?” “大夏存在千百年了,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老匡,若有一日你能权倾朝野,敢不敢叫这日月换新天?” 匡诚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睁大了眼眸:“岂可如此胡沁,这可是会死人的!” “死怎么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青云天下以仙为尊,诗词属无人问津的小道,并不发达,但言简意赅的词句仍旧可以触到心底,可千年以来,从未有人敢口出如此狂言,便叫人心中发颤。 匡诚的眼神不禁变了又变,许久后才开口:“这便是你的志向?” “我?” 季忧愣了一下,随即憨笑:“不,我只敢劝别人照汗青,我自己不行,我怕死。”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通常会极度无语,于是匡城嘴角颤了两下。 不过片刻后,再看到季优绽满血花的衣襟,他又不禁微怔。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啊…… 正当匡诚琢磨此中真意时,忽觉肩头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拍打。 “诶,你家可有红枣,拿些来给我补补……” “额,我这就去取,你且稍等。” “等会儿!” 季忧叫住了已经起身书生,思量片刻后道:“你家在设宴?来个鸡腿就更好了……” 匡诚愣了一下:“好。” 见他离开,季忧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真的,他活了这么大,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吃红枣补血。 不过这血量,其实也就是一次姨妈,只是看着比较骇人罢了。 季少爷强撑着坐起身,闭上双眼开始神念内观,许久之后睁开眼,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灵泉真的碎了,碎的惨不忍睹,如同绽放的莲华…… 不过好消息是,他现在仍旧可以吐纳天地灵气,不至于跌境。 凑合着用吧,这或许便是过于莽撞的代价,不过天书院贵为圣宗,等他去了盛京,或许能找到些许修补之法。 转眼八月初五,白杨早落,寒草前衰。 季忧如今已经恢复如初,除了破碎的灵泉之外,已看不出任何端倪。 第一次踏出家门,他感觉牌坊街上似乎静了许多,而再见到曾经那些熟悉的面孔,则发现这些人大都垂首躬身,一个个面带敬畏。 得知季忧出关,天书院教习曹劲松当即便定下了启程的日子,就在初六的卯时,毕竟因为季忧这档子事,他们已经耽搁了许久。 为此,方中正又在府中为他们置办了一次送行宴,同时也邀请了季忧。 季忧毕竟是拜入了天书院,虽然不喜方家,但场面上姿态始终还是要做的,于是应邀而来。 只是酒过三巡后,方中正险些被他拉着拜了干兄弟,此事令方若瑶整个宴席上都脸色铁青。 不过还好,季忧并未在酒宴上久坐,吃掉了鸡的两条腿,对曹劲松与裴如意说了一些赞美的话,随后便匆匆离去。 “这季忧做事总是火急火燎的,如今又要去做什么?” “应该是要去谷场,那边正在搭台,大家也都到了,如今就缺季少爷了。” 伺候在旁边的小厮端着酒水而来,听到询问后开口禀告。 裴如意微微一愣:“搭台?莫非是要唱戏?” 方若瑶莞尔一笑,边倒酒边开口:“我听人说,季忧今早与人在街上闲谈,说现在成了天书院的仙人,若是让城中大户认个干亲做庇佑,绝……额,绝壁发财,此时怕是去忙这件事了吧。” 裴如意听罢后,眉心顿时一皱,表情不喜。 这姓季的,明明还没真正成为天书院的弟子,便开始拿此名头去收缴供奉,未免有些狂妄自大了。 要知道,奉仙山庄的庄主可是上五境高手,最后脱离了玄元仙府独自择地成庄,才能有此资格的。 不过未等裴如意开口,那端酒的小厮立刻摆手:“小姐听岔了,不是城中大户。” “不是?” “被叫去谷场的,都是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 “?” 方若瑶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看了裴如意一眼:“想不到,他连贫苦人家的供奉都要。” 小厮又是微愣:“季少爷不收供奉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收供奉?多嘴。” “因为……因为我家的狗儿也去了,要拜季少爷做干爹。” 方若瑶僵直片刻,已知话题并不利己便迅速改口:“对了师姐,说起供奉一事,我那份供奉昨日便已运至京城,不知季忧的供奉如何带走?不如叫我爹再安排一辆车随行?” 交钱上学,上学交钱,这种事情,便是在这青云天下也是不变的。 虽然方若瑶的兄长军功满身,颇得镇北神将重用,但方若瑶毕竟还是凡人,供奉并不能免除。 但,季家落魄已久,她不认为季优能交的起这笔供奉。 裴如意听她询问此事,不禁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开口道:“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不用向宗门缴纳供奉。” “啊?” “莫说是上缴了,以他的修为,若选了玄元仙府,甚至还可以领取一份宗门给他的月钱。” 裴如意将杯中之物端起:“不然,你以为曹教习为何如防贼一般每日蹲在城门口,生怕那季忧被挖了去?” 方若瑶听罢,表情微愣。 她原以为天书院的所有学子都是一样的,可听到此时才知道,原来即便是入了天书院,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第11章 这一夜灵光似海 “教习,明日便要赶路,您怎么还未歇息?” 裴如意从酒宴离席,行至连廊处,忽见先一步离席的曹劲松正坐在庭院的石桌前。 彼时,他四周围满是碎裂的瓷片。 从瓷片上依稀的花纹之中可见,这似乎是方县令极为宝贝的花瓶。 而曹教习此时正将灵气不断炼化在指尖,聚成米粒大小,对着石桌上一只完好的花瓶念念有词。 从其额头的汗迹来看,他似乎已经尝试了很久。 “我在尝试将灵气渡入花瓶,然后将其留在其中,渡入倒是极为容易,但留下却无比困难,十次里只能成之一二。” 裴如意听完之后有些莫名:“莫非是新的功法?” 曹劲松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接近花瓶:“如意啊,你可曾想过,若此事如此艰难,那季忧又是如何做到将一女童温养至灵光透顶的?” “这……” “灵气乃是天地本源,暗藏天道之力,内院五位殿主便是如此,能将灵气炼化到如臂使指的程度,季忧若不是侥幸成功,我看莫说是上五境,恐怕连临仙境也不是问题。” 话音落下,曹劲松面前的花瓶忽然被不堪重负,从肚口处炸裂开来,飞溅满地,留下的,唯有曹教习凝重的脸色。 他已入上五境多年,虽然一直停在最初通玄境未有精进,但怎么说也比季忧高出一境。 而且下三境是本身境,上五境为诸法境,两者对灵气的操控本就天差地别,可最后的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 这要么是季忧太妖孽,要么就是自己太愚蠢。 曹劲松当然不承认自己愚蠢,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新收的那个学子,还有更多潜力未被发觉。 “泼天富贵啊……” “如意,此子入内院定会轻而易举,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五位殿主亲传。” 听到这句话,裴如意不禁干笑了一声。 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确实非凡,但他觉得曹教习还是夸张了些。 要知道,仙道一途,惊艳天下者不计其数,就说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吧,今年七大仙宗便寻到十位,而天书院一家便占了两个。 可即便是这样,算上季忧的这三人在年轻一辈之中他们仍略显普通。 要知道,灵剑山的那位小鉴主可是十岁便功行圆满,问道宗亲传也是十二岁入上五境,还有其他仙宗的亲传,皆是个个妖孽。 季忧还差两个月便到弱冠之年,擦线圆满,不过是爬到了去见他们的门槛。 就在她无奈思索之际,却见庭中的曹劲松忽然眉心紧皱,接着倏然起身,遥望玉阳县南方。 “教习,出了何事?” “如意,你有没有察觉到,此间灵气好像在竭力向南涌动,甚至不受我所控。” “?” 裴如意微微一愣,随即便穿过连廊,出了玉阳县衙,直奔季忧所在的南侧谷场。 夜幕之下,玉阳县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唯有谷场内灯火万千,将四周映照的红火一片,喜庆如地主家的大婚一般。 而谷场周围则围满了百姓,遥看去人影憧憧。 灯下黑暗,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大概能见到他们身材消瘦,衣不蔽体。 便在这灿烂的光芒之中,七十二名稚童跪在谷场之上,用清澈的童声叫着干爹,随后便以头触地。 下三境圆满不算什么高深境界,只不过是初等仙道,能做的事情不多。 但天书院的名头还算好用,毕竟,他是大夏圣宗。 而大夏律法之中规定,干亲也是亲,自然也该受庇护,他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但怎么说也聊胜于无。 若他有幸找到修补灵泉之法,入了上五境,威慑力也许还会更大一些。 坐在前方的季忧沉默了半晌,看着那些稚童忽然就笑出声。 他也许到最后都没救得了那些患了白血病的孩子,但终究,他还是可以努力救下另一批孩子。 季忧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头顶的夜空忽然就亮了几分。 随后,谷场之上就多了无数的灵光,纯如白星,飘若萤火,不断地浮动着,渐渐向此聚集。 片刻之后,整个谷场内璨若星海,不免让季忧感到震撼。 “什么来的?” “嚯……” “我这回好像没吃菌子……吧?” 季忧仰头看去,几息之后微微一愣,有些愕然。 因为他发现这些光芒并非是凭空出现的,也并非来自于天上,似乎是来自他面前这七十二名稚童。 这些稚童每个人的眉心都有一道灵光,在刚刚那一刻飞上天际,随后便有一粒灵光落下。 未等季忧反应过来,那些就开始不断朝他飞来,向他体内没入。 他眉心一皱,下意识开始躲闪,却发现根本无法避开。 折腾许久后,天上的灵光已经全部消失,此时的季忧才开始神念内观,发现自己那炸裂的灵泉之上忽然聚出一团无序的光团,如雾气氤氲,丝丝缕缕。 而此刻的他,则有种克制不住的仙意在周身不断沸腾,直冲苍天,于浩瀚星空下不断翻涌。 也正是此时,那道横贯天际的血痕不知为何,更加狰狞无比。 从县衙而来的裴如意就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他。 她见不到方才那漫天的星光如海,也看不到那翻涌的气息,但却还是微微皱眉,觉得季忧此刻的气息大不相同。 裴如意身为外院首席,各种仙门弟子都见过不少。 可她就是觉得,此时的季优当真有些古怪。 是……仙气? 裴如意眉心忽然深皱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脑子里为何会蹦出这个想法,不免有些微怔。 凡人见到修仙者都以仙人尊称,就连修仙者自己也称呼自己为仙人,仿佛与凡人并非同族。 但事实上,修仙者若不能大笑一声后飞升,根本就算不得仙人。 裴如意当然没有见过飞升后的前辈,自然也无法得知什么才是真正的仙气,可望着季忧这缥缈的不定气息,这个念头不由自主便冒出来了。 不,应该是想多了…… 没有大笑一声飞升仙界,凡间之人又怎会浑身仙意。 “如意,此子定然非凡。” “或许,能成为五位殿主亲传也说不定。” “……” 第12章 此去盛京 初六清晨,城中已稍稍泛起冷意。 红日从那道巨大的血红色伤口中浮现,又被雾气笼罩,仿佛腌渍过的蛋黄,映的玉阳县内外苍凉满目。 季忧推门走出祖宅,便见到空荡荡的街上已有了一位书生,正背着竹箱而来从早雾中走来,左手挎着一只包袱,右手握着半张烙饼。 “季兄,早。” 季忧刚把宅门锁好,见他此等形象有些恍惚:“采臣啊……” 匡诚未听清,迈步走到近前:“在下今日也要启程赴京了,此去山高路远,便在此处与你拜别,望季兄仙途永顺。” “你要独自赴京?” 匡诚点了点头:“若不是因邱家之事耽搁了五日,我也许早已启程了。” 季忧看了一眼雾气蒙蒙的晨色,发现西边的天还灰沉沉:“从玉阳县到盛京要怎么走?” “先坐车马向西南去,而后徒步绕过东寿山,再坐马车,玄元仙府的方圆百里不许凡人过境,我还需绕,然后到磨谷驿站坐马车……” “这么麻烦,那你此行要花多少银两?” “大概五钱银子。” 季忧微微一愣:“怎么说你也是个少爷,确信五钱银子足矣?” 匡诚愣了一下,攥紧包袱道:“读书人需苦心明志,不必要住店之处也可寄宿古庙,虽说这些年多有庙中兴妖邪闹鬼的传闻,但我身有浩然气,自是不怕的。” “你真有浩然气吗?” “这……我也不是很确定,但书上是这么说的。” “太危险了匡兄!” 季忧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他一番道:“不然我跟你一起去,闹鬼的古庙我很有兴趣。” 匡诚听完后有些迷惑:“这倒不必了季兄,虽说赶考之路凶险万分,但五个里面也是能活下两个的,未必不能是我。” “只活两个?那确实不必。” 季忧琢磨了一下,抬头看他:“匡家就你一个独苗,若死在路上不就太可惜了。” 匡诚仰头看着还未彻底明亮的苍穹道:“若真是如此,那便也是天命了。” “跟我一起上路吧。” “?” 季优将包袱背上:“听闻方若瑶要带一婢女随行,我想,我自然也可带一伴读书童,坐船也总比你绕来绕去舒服。” 匡诚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后轻笑着拒绝:“匡某一介凡夫俗子,怎敢去坐修仙者的宝船。” “你嘴角有些压不住了。” “匡某没有。” 两人沉默许久之后,季忧忽然伸出手:“给我,路费,五钱银子!” 匡诚犹豫半晌,随后将包袱从肩头取下,打开里三层外三层里,最后掏出一个鼓炸了的钱袋子,并寻出最小的一枚碎银放在他的手中。 就是这最小的一枚,掂量掂量似乎也超了五钱。 神你妈读书人要苦其心志,季忧眉心皱成了川字:“你有这么多,再给我点。” “季兄,钱财过多会迷惑心智……” “你怎么不怕?” 匡城握着自己的钱袋子道:“因为匡某是读书人,身有浩然气……” 季忧再沉默了一下,最后礼貌地上手乞讨,薅来了大概二两三钱的银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此时薄暮渐消,天光渐渐洒下,城中已有人影开始进出。 秋收至春耕之前并非农闲,玉阳县的百姓还要上山打柴,或去更远处做工,如此年复一年地艰难活着。 季忧看了许久,沉默不语。 神秘的石像、对讲机中的天丧、无序的光团,还有那被命运推动而未达成的悍匪心愿…… 他觉得自己并非无缘无故来此,而是有事该完成。 “走吧少年,去见一见命运里的风。” 秋日清晨露重,这出城一路,二人的衣衫已经有些发潮。 但幸得日头随后便破开了云雾,一缕曙光洒下,从城洞穿了过来,将书生与少年的脚下照的金光灿灿,将身影拉的渐行渐长。 待到两人抵达城外时,县碑前的空地上已经站了诸多人影。 曹劲松、裴如意、方家父女,以及邱家三口全在。 除此之外,还有当日在谷场与季忧认了亲的那些百姓,也都聚集于此,为他送行。 眼看着季忧和匡诚一前一后地从城中走出,小小邱茹忽然脱离了娘亲的怀抱,迈着小腿冲了过来,抱住了季忧的大腿,并仰头看着他的嘴角。 “小丫头,你怎么越来越沉了?” “少爷,茹茹在县令家吃过肉了,好吃的,爹是骗人的,我还想给你留了一块,可我嘴巴不许,都气哭我了!” 季忧不禁一乐,就见邱家夫妇赶来,手里还抱着个包袱:“少爷,这是之前救茹茹时换的银子,您带上路吧……” 李淑萍也随之噗通跪地:“少爷,愚妇先前无知,一直对您恶语相向,您最后却还救了茹茹,愚妇在此给您磕头了……” “这就不必了。” 季忧伸手将李淑萍扶起:“我当南涯河第三家是我家的,邱茹便是我妹子,飞升成仙之前我定然还要回来多次,若你们总是这样待我,我还怎好回来?” 听到如此轻描淡写的飞升二字,曹劲松眼皮微跳。 此子出言,竟于风轻云淡中霸气侧露,果然不是凡人。 老邱此时将包袱递出:“少爷,将这个带上吧,背井离乡也没个熟人,很多事都是需要银子的,别亏待了自己。” “不必了老邱,银钱我还是有的,这些就给你们留作家用吧。” “季家人逃走之际将那些财物全都带走了,便是一锭也没给您留下,老邱我啊,可比少爷您清楚,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不是推辞,少爷我是真有钱。” 季忧看他不信,伸手拍了拍匡诚的包袱。 匡诚沉默了一下,忽然回想起那日在季宅见到他满身是血的场景。 那日季忧曾对他感慨,说青云天下终究少了一位惊才艳艳的绝世悍匪,可自己怎么觉得少不了一点呢? “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便到这里吧。” “邻里街坊若有空闲,还请帮我打扫一下家宅,若有季氏族人回来,便托付与他们,告辞。” 第13章 仙朝内外 她今天穿了件青湖色针织衫,衬的皮肤更加白皙,下面搭配白色的牛仔裤,很是清新柔婉,但却也只是普通的日常打扮。 蓦然,我却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啜泣声,转过头去,就看到韩月蹲在沙滩上,掩面哭泣。 “王,你放心吧,以后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蛟螈王说话间,已经落在秦浩的跟前。 我的等级也因为这几天的不断练级和攻略中等到了提升,不仅把上次和船长他们对打的等级升了回来,还多升了一级,算是可喜可贺了。 带着莉亚来到中央广场,此时欧菲斯也刚刚好驾驭着巨龙来到了这里,一把将莉亚从马上拽下,相当粗鲁的拉着莉亚登上了欧菲斯的所乘骑的冰霜巨龙。 在周围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从痕迹上可以看出,这不是一般野兽行为,而是蛮兽。 凌正道听到这里,心再次随之沉了下去,果然自己就算跑到临山市,沈慕然也依旧不肯放过自己吗? 渡过第一道雷劫,一股天域法则缠身,与体内的神纹道义融合,完善大道奥义,体内的元气逐渐转变成混元气,血肉升华,爆发出天地宝器的光芒。 可是看到那一道道色香味俱全,而且还有各种雕花,摆放极具大厨风范的菜系时,凌正道却不由惊讶了,这绝对不是迪隆总统府,那位手艺粗糙的业余厨师能有的手艺。 “君侯多保重!!”面对姜麒的行礼,众将当即自行排好还礼道。 可正是这种正常,才体现出了不正常!但独孤化魔又窥不出任何的头绪,只能将疑问压在心底。 在他看来,妮娜召集人手无非就是去追债而已,哪有什么拼命的战斗,白白拿钱而已。 “就是只要我心情到了,我想帮就帮,心情没到,相帮也不帮,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吧。”白枫直接道。 “对了,那个时候,你打破法则屏障花费了多久的时间?”霍飞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白枫连忙问道。 曾参听了,脸色一变一变地。他想辩驳,可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大哥哥,不管你是不是宁师弟,但看在你长得和他相似的份上,救救我师姐吧,否则,否则她可能就要被地煞门的那帮畜生糟蹋了。 “老公老公,那我这个呢”陈雨梦连忙问道,只见她手里的玉佩,黄色,纯黄色,而且已经有向金色转变的趋势了。 “你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他花言巧语,而是因为别人顽固不化,他不得不好为人师,对别人进行说教!”乐歌道。 “气消了没有?”配合了她几天,若是下火了那自然是好,若还是没有下火,也只能借助运动让她下下火。 今日是太子殿下带着太子妃微服出游的日子,自昨日一早太子吩咐自己之后,他便上了一百二十个心。 “不看!我说过,这事儿,我不管!你们去瞎折腾就行了!”叶子峰拒绝了张杰的要求。 袁士霄来帝都比较晚,并不知道陈家洛和红花会对徐阳做的那些事,不过既然徐阳的武功已经超越了自己,那么他说这些话,也不算僭越无礼,当下便点头示意。 现场一片安静,大家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彼此地眼神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对呀!就这里!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事的!”孙武安慰道。毕竟这些人都是从香江过来的,没接触内地黑道的事情。 但他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无能,而不是先把她留下来再说,可见果然是个会为旁人着想的好孩子。 ——最初那记“神棍”确实把郑氏给打蒙了。庭院里的“凤凰”还能说是有人故意作祟,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挨的这一下,总不至于也有假吧? “启禀娘娘,皇后娘娘除了日常的念经捡佛豆,便没有什么旁的了。”绣橘禀报道。 虽然叶子峰不是出自世家,是一个孤儿,没有世家的底蕴,但这样反而身世干净,会把骆家当成他自己的家,一心一意地对待骆轻雪。 当唐世杰告诉他该学的他已经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准备上手拍摄了,吴华简直是瑟瑟发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的只有自己,到底能不能行他总觉得这一个月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山间别墅比旁处热得晚些,四月里旁处芳菲落尽,此处山花才刚要盛开。 林雪的确学过演戏,学过很多东西,而当年学的最多的就是表情管理和心态管理,不能被外界任何事情和情绪干扰,一定要做到从容,平和,这样才不会被那个警觉的男人发现什么。 月牙儿想了想,想明白了,卿公度或许大仁大义,那个王妃宓氏可绝对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秦明’冷笑,人在空中颠倒乾坤,原本是头上脚下,结果他在空中倒转,竟然脚上头下,同样挽着剑花,向月儿斩来。 说完左蛛直接挂掉了电话,我笑了笑,自己去厕所抽了支烟,想了想,很头疼,为什么会这样子,为什么会是刀疤阔,他为了什么? 他抬起脸时,两行清泪已经从脸上滑落了下来,清澈的泪水从拥有轮廓的俊脸上滑下,多出了几分的深情。 如此一想,奇怪,那肋下的胀痛感也减轻了,但还是气锦罗和卿公度对她的态度。 方正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些银子够不够拍到需要的灵药。 黎君阳被带走了,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此时的他心里却有很多的话想说,他想和黎瑾泽说一声对不起。也想让陈子韵不要再错下去了,但是她从来就不会听他的。 原本他可以就这么平平顺顺,不受任何蛊惑的把这个生死劫渡过,可惜,祁音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第14章 武道双修 “爹~”钟奎不甘心,走进家里,把三间破房子都走完了,也没有看见爹。却看见家里的床铺被褥枕头,都给弄得很凌乱,就像有人在找什么东西给翻乱的。 这名叫康安的管家是康柏在被罚到这个鸟不拉屎冥山星来之时,康柏从家族宗带来的。康安虽然是管家,但是实力比起康柏丝毫不弱,甚至还要强上一筹,堪堪已经达到了七级罗天上仙的实力。 任瑶期后来才从徐夫人那里知道,裴之砚果然找徐万里下了一盘棋,赢了之后挖走了徐家二门外的那一株鹞锦。 “夫人这话是何意?想必在府里,您也是为世子夹菜倒酒,世子可有天天对你感恩戴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夫人觉得您过的日子还有意思吗?”顾清萱睁着大眼睛,不解的问道。 “那行,许雅你先拿些糕点给门主吃,我去准备饭菜!”采玲说完转身离开。 到了黄昏的时候,雪儿才从睡梦中缓缓醒来,今天睡得真香甜,比任何时候都要舒服。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上车吧!”李向东有些得意的抬了抬手中的奔驰车遥控器。 做好以后,淑宁把荷包收了起来,等到哥哥端宁生日的时候,再给他一个惊喜。 倒也不是什么刻意的难为楚雄。听了清流丹君的话,楚雄才心中释然。 赵皇后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废了好大的努力才使脸上继续微笑。 我挺羡慕表哥张亿恒的,事业和爱情双双丰收,我还不知道奋斗多久才能达到这个地步。我转身在宴会厅里面寻找莎莎姐的身影,再也没看到她了。 不过,眼下我已经顾不得那些,我用手臂抱着师姐,便向着湖面游了上去。 “谢谢哥哥。”我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了,沈佳寒看着的没好气的嗤笑了一声,然后把我给摁住了。 “不错,你去准备一下吧。”老人看着面前的几个屏幕说道。屏幕上的是在场的几个监控,五人都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底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冷兵器不管在哪里都是有着颇高知名度的,这家伙看到卢克的动作,丝毫不怀疑对方腰间的那把武器能够直接砍断他的脑袋,实际上就算那是一条烧火棍,用力敲的话恐怕也能干掉他。 手上握着的手机恰好震响,阮舒正好也懒得搭理他们夫妻俩,晃了晃手机示意之后,径直走到门廊外。 而且进入了私人会所后,再次进入地下拳击馆时,最多就只能带一个进去,或者是保镖,或者是情人,因为里面相对来说,容纳不下现在蜂拥而入的那么多人,保镖就留在外面了。 “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么?你咋就这么确定没有人暗恋我呢?”昭梦华正说着电梯就来了,我们俩走进了电梯,她继续说道,“我打扮得好看点就一定要向别人表白?”她的脸上满是傲娇。 而闻野虽然不再直接拿酒精给她冲洗伤口,但看着他拿消毒棉签戳她的伤口,也是够让人火大的。 “李先生,之前打压安平安保是我因为仇恨想报复,这是我一人所为,希望你原谅。”童俊贤再次看向我,同样道歉。 你永远无法理解粉丝的思维和世界,男粉好歹理性点,因为考虑的方面太多了,还要生活养家等等。 光头掏出电话却惊恐的看着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打这个电话。 周程觉得这送花还是挺新潮的,他们过来都没有带花,带了些烧鸡鸭这些。 甚至,他还轻松自如的牵着自己的手在酒席上空牵来牵去,还在不停地夹着菜。 拐卖的方式不一定就是在大街上突然就被人绑走了,反而更多的是,人贩子编个网让你自己跳进来,自己前世不就是这样吗? 为什么赵阔就痛苦的捂着头阵阵嘶吼,如果不是捂得是头,刘刚都以为赵阔是不是刚刚被阉割掉两颗蛋蛋,或者两颗蛋蛋突然被老鼠夹捏爆,碎了一裤子。 朱琳渼望向赵士超身后,时隔不到两个月,再次见到庞天寿时却见其脸上又多了几分沧桑。 从吴医生的诊疗室里出来,江云还是觉得有些不尽安心,抱着孩子一路无话。 吕代耸耸肩,没有反驳,伸手端起汤锅毫不犹豫地将那滚热的汤尽数倒进水池之中,动作自然的就像是做了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般。 但是大约一分钟后,安安静静站着的叶子慢慢的升腾,如同下面有一份力量在托举着叶子往上走去,叶子对此现象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没有东西为何自己可以升腾离开地面。 怕打草惊蛇,人影悄悄的打开房门,看到床上的人后,人影的身体微微一颤,从腰间掏出一柄尖锐的利器,凌厉的寒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琅羽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袁月珍开心的一笑,紧紧地搂住郑寒飞的胳膊,导致曲梦涵和南若熏的杀人目光不停在他身上打量一番,而这一幕,却被袁月珍完完全全的看进眼里。 此人闻言。不由一惊。他还真从來沒有见到这个老顽童的脸上会露出惊慌之色。 矮胖男人听到凤独舞称白大王为老东西,不由愤懑呵斥,可惜他的话还没有出口,凤独舞手臂一挥,银白色的元灵扫过,就将矮胖男人击飞了出去,而她足尖一点,一跃过楼牌姿态潇洒的落在矮胖男人砸落之旁。 第15章 我或将无敌 入院后的第一日,朝霞漫天,风和日丽。 从山腰望去,盛京城内黄叶飘落间,秋意渐深,熹微的晨光洒落在皇宫的琉璃瓦上,璀璨一片。 此间,天书院内的学子早早起床,陆续赶往了碧水湖畔的悟道场。 传闻之中,天道于黑暗蒙昧时期赐予首代人族先贤一卷天书,为众生解惑,先贤遂成立天书院,成为了第一代天书院掌教。 在悟道场中修行的学子若悟性极高,就可与天书产生联系。 而与天书产生联系之后,便是与天道有了联系,可事半功倍。 还有传言说,未达圆满的学子虽不能感应天道,但亦有机会感应天书。 这样一来,便能提前得知玄妙,好处无穷。 千百年来,没有人见过天书在何处,也不知它是不是一本书,但确实会有学子忽然满身灵光,醒来后欣喜若狂地喊着我观到了天书,可见并非虚言。 于是从清晨直午后,以楚河、陆清秋为首的弟子皆在极力悟道,感应天书。 唯一没有出现的,是今年第三位的下三境圆满,季忧。 虽说外院弟子都说季忧是个乡野私修,没有仙草灵药冲境,未必能在一年内冲入上五境。 但他毕竟是个独自修到下三境圆满的人物,行踪自然会有人格外在乎。 颇有种只要我见不到你,我就有理由怀疑你别有妙法,在暗自偷学的紧迫感。 “那个季忧去了何处?” “未见,我刚才还猜他是不是跟着其他学子去了白玉台,学了那道源总纲?” “他已入下三境圆满,本就基础浑厚,那等东西对他来说并无作用,他怎会去那里?” “诶,我倒是听说,有人见他辰时便出了门,朝食后去了试剑林。” 先前问话的便是对明年内院名额志在必得的楚河,在旁侧耳倾听的还有云州大小姐陆清秋,再就是已达凝华上境的白如龙,杜竹与钱云霄。 其中还有正在尝试感应真灵,但始终未得其法的方若瑶。 而当他们听到季忧第一日没来悟道场,而是直接去了试剑林,皆是面露惊愕。 “他要武道双修?” “应是要武道双修。” 楚河微微颦眉:“潜心修道都觉时间不够,他竟将时间浪费于武道之上?” 陆清秋转头看向一旁的方若瑶:“若瑶,你那未婚夫本就行事如此乖张?” 方若瑶听罢微愣,随后便点了点头,神情有些不适。 是的,她亲口告诉别人,季忧是她的未婚夫。 以往在玉阳县,方大小姐是县令千金,是天书院选定的弟子,是所有人都需要仰望的云中仙鹤。 但来到天书院之后她才发现,她家世比不过面前这些人,身份比不过这些人,忽然就沦为了最为普通的弟子,心中落差极大。 尤其是昨夜回到女舍之后,她见同舍女子皆笑语盈盈,相谈甚欢,却根本不敢插话。 直到她说她是季忧的未婚妻。 年未弱冠便达到下三境圆满的乡野私修,本就是入院第一夜的交谈重点,于是那一刻,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她。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曾经让她无比嫌弃的身份,如今成了她唯一能拿来炫耀的东西…… “武道双修……” “院中学子都在竭力悟道破境,修武作甚?难道你以后还要和谁打生打死吗?” 与此同时,在后山试剑林。 竹海不受秋来的侵扰,仍旧一片浓绿,迎风晃动,满树沙沙作响。 季忧此时正握着一柄木剑,跟着学院中武道双修的教习王新安练习基础剑式。 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 一组一组,连续教习。 下三境圆满本身便可灵气外御,亦可以以气御物,以至青云天下的剑法多数都并不花哨。 最简单的剑,就是最直接的杀招。 季忧在林间穿梭,将这十六字不断重复,一剑,一剑,再一剑,不断让自己做到持剑而出时手稳心快。 用王教习的说法,以剑迎敌需先破其气,可若是出剑不稳,那全剑的气劲都会在第一次冲撞时被卸掉。 于是季忧一直在不断地找寻感觉,然后让全身肌肉都随这份感觉将动作刻下,让它越过思维的隔阂,成为下意识的动作。 “呼……” “还挺累。” 季忧发现有些重复动作做多了很容易疲倦,但若是扛过了疲倦期,便逐渐开始有行云流水的感觉。 王教习此时走来瞄了一眼:“张开手看看。” 季忧张开手,未见深红,也未有过多积于掌心的汗液。 “行,没死用劲,记住了瞬发力,继续!” “切记,发剑时一定要注意吐息,不要让其成为你出剑的阻碍,须知节奏一乱,顷刻完蛋!” “基础剑式熟练后,你便会慢慢形成自己的用剑习惯,而修仙者,御气习惯也各不相同。” “御气习惯与用剑习惯的配合,最后会形成千变万化的剑招,随心而动,随手而出!” 而听到“随心而动”三字时,绝世悍匪眉心一拧,将其中几个动作连成剑花,遂脱手而出,环身闪电般飞绞三圈,回手后速接剑花。 就在王新安微微发怔之际,又见他脚下灵气忽涌,身体在原地闪电旋转,木剑随其环绕成圆后凶猛推进,林中竹叶狂落。 连招使尽,季忧拄着剑擦擦汗,再抬头却见到王教习一脸惊愕。 他似乎被季悍匪刚刚这套连招唬的不行,久久无法回神。 “你曾见过高手用剑?” 季忧擦擦汗道:“不错,学生幼时确实曾有幸亲眼得见。” 王新安眯起眼睛:“是哪位高手?” “孟星魂。” “?” 修仙者可以灵气外御之后,很多看似不可思议的招式都可以使用。 飞剑可以连接不同的剑招,便是一番变化百般招式,就连《流星蝴蝶剑》都可以复刻,这是让季忧觉得惊喜的。 随后,他又看向王新安手中的另一把教学木剑,忽有些奇思妙想:“教习,修行者是否一人只能御一剑?” “那倒未必,以你下三境圆满的灵气,便是十把也无妨。” “万把呢?” 王新安闻声便笑:“自然也可,但并无意义,要知御气讲究灵气凝练方为最强,散开自然便弱了,除非你的灵元可以为你供给源源不断的灵气,使每一柄剑都灵气丰沛,否则就是花架式。” 季忧思索片刻:“也许我将无敌……” “季忧啊,教习想问,那孟星魂何处可寻?” “炎硫岛、钟乳洞、一线天、金华城……” “?” (下一章晚些,待老错改改,求追读求月票,让我们在新书期再次雄起!) 第16章 谁能先见天书 修仙悟道之妙,季忧其实早在玉阳县便已知晓。 但真正接触武学,感受到实打实的打击快感,这是前世今生以来的头一回。 尤其是灵气参与到武技当中,让他甚感奇妙。 于是恍然间一日,晚霞已经染透了天际,季忧从试剑林出来,前往仙膳坊进食,碍于钱袋空虚,只点了一份清炒聚仙苗、凉拌金灵草,抚慰了辘辘饥肠。 不知匡诚的钱花光了没有,改日去关心关心他…… 人吃撑了会难受,钱袋子也一样,季忧见不得受苦的钱袋子,觉得哪怕自己吃撑了也要救它。 食罢,季悍匪回院洗漱,换了一件衣服,逆着夜幕涌来的方向前往悟道场,发现落日余晖下的悟道场仍旧人满为患。 其中一些人一手磕灵丹,一手掐法诀,神游天外。 尤其楚河与陆清秋,他们已在悟道场坐了一整天,周围都是见底的空丹瓶,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另有一些已被耗的没了灵光的灵石。 作为下三境圆满的他们,本该是最有悟性的,但此刻却绞尽脑汁都不得感应天书。 修仙之事,当真是玄之又玄。 不过就算无法感应天书,他们自然也有别的办法。 那就是以辅丹不断堆叠,不去苛求与天书感应,而是先去感应天道。 于是经过这一日之后,陆清秋的眉心已有一道玄光,而楚河眉心的那道更亮。 上五境第一境叫做通玄,顾名思义,就是通晓天道玄妙,每次感应加深,天道便会给与一道玄光反馈。 待到眉心九道灵光聚集,修炼者便算是成功破入了上五境的门槛。 这二人感悟一日,看到了天地初开时从未有无到有无的一刹那,算是初窥门槛,便已将丹药耗空。 季忧越过众人,在其中便寻了个地方,席地而坐。 他的灵元有问题,但神念与悟性尚可,虽不知能否破境,但自然可以尝试悟道。 而随着他的坐下,旁边的数十名学子不禁脱离了悟道状态,微睁双目。 “习武四个时辰,又在入夜时分前来悟道?” “果然,能在弱冠之年便下三境圆满的,都是刻苦之辈。” “可他没有灵丹辅助,又甘心浪费大半时间去习练无用的武技,着实令人费解。” “毕竟是偏远之地出来的,此番大概是心血来潮,熟不知慢人一步,此生便只能望尘莫及。” 楚河与陆清秋也听到了周围议论,倒觉得这是好事,毕竟事关内院资格的竞争,这季忧的威胁自然越低越好。 与此同时,季忧开始神念外放,尽全力向无垠深空而去,去探索黑暗蒙昧中的微光。 这,便是曹教习所说的感应之法。 这是他昨夜找曹教习提前预习了悟道,只是曹教习说的笼统,无法详细描述,只是说悟道了便悟道了。 季忧又问,怎么才能确定悟道了。 曹教习又说,悟道了就能确定悟道了,气的季忧抢了他二两银子作为惩罚。 被抢过的老曹果然诚恳了许多,告诉他尽力让神念往高处去寻,离天越近,感应便越强。 但神念飞天是一种极其耗费灵气与体力的事情,大多数人都无法坚持到半个时辰就要停下歇息。 可这一松念头,便前功尽弃,需从头再来。 唯一不同的是楚河与陆清秋,他们可以用灵丹与灵石迅速补充,自然比别人快上许多。 酉时三刻,季忧缓缓睁眼,额前已热汗津津,发觉神念悟道竟比习武还要吃力。 “怪不得大家都说上五境是个需要丹药堆积的过程。” “也只有像楚河与陆清秋这般,开始时便服药磕石,在将要力竭时才能有力可续……” 不过季忧隐约听说过,能直接作用于神念的丹药,天底下只有七大仙宗内的丹宗可以炼制,正因为奇货可居,所以价格昂贵,便是家世稍微普通些的都尝试不起。 继续吧。 季忧再次闭合双眼,神念不断飞天。 他的方法要比旁人笨一些,就是每次都要比上一次高一些,以此来突破极限。 但无垠深空当真无垠,可人力始终有穷尽。 几次三番下来,季忧每次都会感受到头颅将要裂开的感觉, 此时,又有一些力竭的弟子睁开了眼睛,气喘吁吁地看向了季忧。 “他竟然能一次感悟半个时辰?” “不然如何,你当真以为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是运气?” “可院内教习都说习武十分耗费体力,体力弱神念便虚啊。” “你看他唇色苍白便知,就知他已是强弩之末,再看楚河与陆清秋,那可是每次都远超一个时辰,便是服了药也算是超凡脱俗了。” 众人闻言看去,便见到陆清秋与楚河眉心的那道同款灵光正在忽明忽暗。 而季忧,虽屡次尝试都未触及门槛。 三人都是今年内院名额的竞争对手,但也许结果在那之前便会浮现,就看谁能得见天书了。 只是这季忧……未免落后太多了。 就在此时,季悍匪的眉心忽然一展,脸部的放松致使颧骨也稍稍下落。 但很快,他那舒展眉心又倏然皱紧,此后便再也没有松开过分毫。 陆清秋此时已然力竭,缓缓睁开眼睛,望向额前冒汗的季忧,观察半晌后看向旁边的杜竹。 “他一次几个时辰。” “初次接近半个时辰,第二次半个时辰,现在已经超过了半刻。” 超过半个时辰?陆清秋闻声沉默。 她不用灵石蓄力,一次也只能半个时辰多三刻罢了。 而这个季忧已经习武一天,耗至体虚来此,却仍能坚持超过半个时辰,不禁让人担忧。 在她看来,心血来潮去习武的季忧明日必不会再去,若他也从早到晚悟道,威胁便远远提升了。 就在此时,季忧忽然一口气散掉,垂首喘息半晌,有些头晕目眩。 他这一次飞的更高,但也知道再想前进半分都难,不过这倒是一种用以锻炼神念强度的绝佳方式,于他的武技也十分益处。 他今日神念消耗太大,无丹药可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第17章 都想先见天书 “与天书感应时,首先会有一道细小的微光,如流星般稍纵即逝。” “有缘者可轻易追光而去,被引入天道近前,届时,世间万道都在你头顶演化,但时间很短,你能悟多少,便悟多少。” “不过你若与天书无缘,便是竭力追赶也追不上,我同期几位兄弟姐妹便是如此。” “六年前,他们中有人曾多次见到那束光,但终究无法进入。” 次日清晨,悟道场内,内院弟子班阳舒接到楚河与陆清秋的信件,来到悟道场,将感应天书之法与楚河和陆清秋细细讲解。 他们都是在崇王府里认识的,同为崇王看重之人。 楚河和陆清秋尝试两日,始终无法感应天书,只能求助于他。 只因这位班师兄就是在外院感应了天书的人物,最后成功入了内院,如今已经是通玄上境。 跟着前辈的脚印走,这是最快的修道方式。 班阳舒人倒挺正派的,况且崇王也比较关注感应天书一事,所以他也没有藏私,知无不言,。 陆清秋与楚河听后若有所思,似是有所感悟。 “对了,那个名叫季忧的下三境圆满呢?我怎么没有见他?” “他……他今日又去试剑林了。” 班阳舒微微一愣:“武道双修?” 陆清秋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十分费解。 她相信季忧昨夜在悟道场已经感受到了悟道艰难,本以为他会放弃武技小道,与他们一样从早悟道到晚。 可事实却是,他今日却仍去了试剑林,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觉得出乎意料的并非只有陆清秋,同时还有试剑林里的王教习,他对这个特例独行的内院名额竞争者到底在想什么也十分好奇。 “我听闻那陆清秋与楚河已聚了一道玄光,你怎么还有心思前来学武?” “不是说若始终无法破境,有可能会被天书院清退?我总得有一技傍身,说不定还能上山当悍匪呢。” “?” 季忧手握木剑,在林中不断冲劈点刺:“王教习见过悍匪吗?” 王教习闻声便笑:“这盛京是大夏国都,又有我天书院坐镇,哪来的匪徒敢在这里逞凶?” “有兴趣见见吗?听说悍匪也是武道双修,剑法也是比较精妙的。” “莫非你说的那孟星魂其实是个悍匪?” 季忧收剑后擦擦头上的汗:“只需一两银子,我带王教习您认识认识。” 王教习看他半晌,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何时去见?” “现在。” “?” 季忧甩下木剑便跑,站在远处回头道:“教习,我没钱吃饭了,这算是我借你的,来日必双手奉还。” 王新安在原地愣了一下,倏然睁大了眼睛,我草,这是真他妈悍匪啊! 一溜烟的功夫,季忧已经到了仙膳坊,用银子填饱了肚子。 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还是要谋条出路才行的。 他是个以乡野私修身份混入了正统大教的另类,背后没有家族,连生活都是问题。 难以入道还没那么丢人,饿死就有点丢人了…… 季忧吃过饭,眼看着天色还早,于是起身下山,决定去关心关心正在备考当中的老匡。 他对盛京并不熟悉,也只知道匡诚所住的地方叫做春华驿站,于是一路打听,最后走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 这里到处都是玩胯子弟,这里到处都是人心黄黄…… ? 季忧一开始还不确定,直到寻到那家驿站里,见到了匡诚,彼时的他正在屋内头悬梁锥刺股,苦读经典。 “季兄,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找了个僻静且文气十足的地方?” 匡诚忍不住叹了口气:“对面原本是个书局,谁知五年前改了花楼,而我家那份盛京城图是八年前的。” 季忧拉了个凳子坐下:“故意的还是故意不小心的?总能换一家吧?” “可价格如此公道还能有张书桌,并提供灯油的,也便只有这家了。” “那你准备的如何?” 匡诚思量半晌后开口:“先前只有六成把握,如今能到八成吧。” 季忧微微挑眉:“这么自信?” “陛下今年要广开恩科,录用之人将远超从前。” “为何会出现这般变故?” “有传闻说陛下觉得如今的朝堂太过死气沉沉,想要选拔一批新官员,来整顿吏治。” 季忧听完之后未动声色,只是稍稍点头,心说却道,原来皇帝那所谓的新政便是这般谨小慎微。 不过,这也正常吧。 那位镇北神将虽说临仙境下无敌,可在七大仙宗面前还是如同蝼蚁。 皇帝将他召回,坐镇盛京,然后整顿一下自家朝堂的官僚,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却也仅限于此了。 季忧不太喜欢政治,但想着若换位思考一下,以如今这悬殊的实力,也只能把身边人换的顺眼一些,继续做着皇帝的美梦了。 不过吏治改革也牵扯到了许多仙门之事。 例如税奉的收缴与监管、灵草矿脉的采集与运输、丹药的流通与周转。 万一有所差错,牵一发动全身,也许会惹更多的乱子,说不定过段时日,盛京会满城风雨也说不定。 “季兄?季兄?” “嗯?” 匡诚见他回神,不禁道:“别光说我了,你如今在天书院如何?修行可还顺利?” 季忧将手扶在双膝之上:“而今所有人都在竞争内院名额,天天跑去感应天书,据说能感应成功,基本就成了。” “有成功者了?”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匡诚听完之后点点头:“看来修行与读书一样,也是不易,不过最后总会是季兄胜的,这个倒不会有何意外。” 季忧听罢乐了:“你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修仙世家的公子,家里有矿的大小姐,几千两的丹药说闷就闷!” “可季兄仍旧胸有成竹不是吗?你只是习惯在事情未成之前,永远都不向外说。” 匡诚比他更加自信:“说不定你其实已经在琢磨去做掌教了。” 季忧沉默半晌:“其实我没钱吃饭了,在琢磨抢你五两银子。” “?” “快点!” 匡诚嘴角抽搐了一番,最后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只已经瘪了的钱袋子,从中掏出大概八两碎银。 见到这一幕,季忧瞬间凝眉瞪眼,发现鼓炸了的钱包不鼓了,简直就像自己的钱被人偷花了一样难受。 他指着窗外的花街柳巷,忍不住开口:“你这书生,黄黄不可终日啊?” “惶惶不可终日?确实,未入考场之前,我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不是只要不黄黄,今天就不算结束?” 匡诚愣了许久,最后随他的手指看向窗外,脸色骤红,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台词:“胡扯,匡某是正人君子!” “那我的钱……不,你的钱哪儿去了?” 季忧觉得话有点烫嘴,立刻三百六十度旋转,差点就说对了。 匡诚看了一眼自己的钱袋,难以置信:“这是我的钱!” “别管谁的钱,你来京还不到三日,那么一大包银子,怎会花的如此之快?” “我捐了。” 匡诚一边系着钱袋一边喃喃道:“眼见着没几个月就要过冬了,西城有个孤残院连棉被都没有,我去书局买书的时候见到,脑子一热就捐了。” 季忧沉默半晌,还是有点心疼自己的钱。 额,不对,他的钱。 堂堂玉阳县走出来的两位杰出青年,现在竟然只剩下这几两碎银了,还特么见见命运里的风呢,笑死了。 季忧把他递过来的那点给推了回去:“算了吧状元兄,别没考就饿死了,走了。” “季兄,别只盯着内院弟子啊,记得目标大些,要做掌教!” “知道了。” 第18章 天书先来见我 山中修行,日复一日,转眼之间七日已尽。 贡院已经开考,季忧则开始了每日按部就班的先练武后悟道,几日将剑道基础融会贯通后,今日又学了枪法。 王教习问他是否知道枪法八决,他说知道。 一扎眉间二扎心、三扎眉间四扎心、五扎眉间六扎心、七扎眉间八扎心! 而随他每一次习武后去悟道,就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楚河目前已经聚出了第二道灵光,陆清秋也差不多隐隐有了痕迹,唯独季忧,什么都没有。 这七天以来,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能坚持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但也是一天比一天痛苦,努力到这种份上始终不进寸步,也让院中诸多人对他失去了兴趣。 于是,有人说今年的内院之争,或许只剩下楚河与陆清秋了。 “我今晚不睡了。” “?” “嘶……” “还有高手?” 楚河坐于悟道场的正中心,差书童取来了更多的灵药摆在自己面前:“我方才,看到了一抹光痕。” 听到这句话,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是哗然大惊,就连再次前来的班阳舒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感应天书之前的征兆,就是要见到一抹光。 如果楚河感应了天书,那么他的修道速度将远远超过陆清秋,今年的内院名额必将非他莫属! 都说楚家人修行天赋非凡,楚先十四岁圆满,十五岁入上五境,立刻玄元掌教收为亲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如今楚河虽比他兄长晚了几年,但仍是恐怖如斯啊。 “既见到光痕,可追光而去?” 楚河见到是班阳舒发问,随即摇了摇头:“那时已然力竭,未留余力……” 班阳舒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太过苛责自己,你只用了九日,已经是天赋非凡了。” “师兄当时用了几日?” “五个月有余。” 楚河微微一怔:“怎会如此?” 班阳舒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说的是真正与天书感应,用了五个月,不过以你两日见光来看,两个月足矣,楚家天赋当真可怕。” 听到这句话,楚河深感满足,然后选择服丹继续,通宵达旦。 他不认为外院有谁能胜过自己,甚至,他连耐心指导他的班阳舒也并未放在眼中。 班阳舒入内院六年,却只修到了通玄上境,连上五境第二境的融道境都没冲到。 世人都说只要能入上五境便已是天资卓绝,但那是世人。 而他,姓楚! 自楚家崛起以来,皆能入上五境,而且一代比一代更快! 他的哥哥已是玄元仙府的亲传,自己所能看到的,当然是天书院亲传的位置! 陆清秋隐隐有些着急,也加大了灵石数量。 但还有一人,比陆清秋还急,那就是曹劲松。 临近寒露之日的申时,一场秋雨袭来,落在天书,院的护院灵光上,激起阵阵涟漪,却无法落地。 季忧还未出门便被曹教习逮到:“季忧啊季忧,你这浪荡子,究竟在做什么?” “怎么了曹教习?”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每日都花四个时辰练武技,然后再去悟道,努力之心我是看到的,可我之前便与你说过,武技终是小道!” 季忧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今天怎么格外关心我?” 曹劲松噎住一下,支支吾吾半晌:“这是为师之道!” “我不信。” “好吧我承认,我与丁教习和马教习二人对赌百枚灵石,押注自己收来的学子能最先入内院,可眼看楚河已经有两道玄光,你怎么还如此散漫?” 季忧眉毛一凛,没想到老曹竟是个赌狗:“您这勇气究竟是何人给的?” 曹劲松腰板一挺,遥望向浩瀚无垠的夜空:“自然是有一天纵奇才,一日两境,一夜圆满,如猛虎下山,气吞天下,举世无双!” 季忧听罢也严肃了起来,学他一般遥望夜空:“灵石分我一半。” “你是土匪吗?” “悍匪。” 曹劲松刚要和他砍价,但还没张嘴就微微愣住,思索片刻后睁大眼睛:“你要我分你一半,莫非已经看到了那蒙昧中的微光?” 季忧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沉默片刻后开口:“差不多吧……” 听到这句差不多,曹教习有些欣喜,但欣喜过后却又皱紧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从季忧的表情中看到了些许畏惧和犹豫。 要知道,当日在玉阳县他刚破境便敢冒死圆满,简直无畏无惧,他从未想过能在季忧脸上见到畏惧。 不过他相信,季忧虽然匪了一点,但从不说大话,就如同那日他说要一夜圆满,便真的一夜圆满了一样。 院里人都说季忧是个凑数的,楚河甚至不许任何人拿他与季忧相提并论,似乎收到侮辱。 但只有曹教习盲目相信他。 他的天赋,绝不是楚河能追得上的。 黄昏时分,因为曹教习的催促,季忧早一些来了悟道场。 本不以为意的众人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禁微微一怔。 “他今日好像来早了些?” “许是听说楚河见到了光痕,终于也开始紧张了。” “紧张又有何用?楚河都已经快了他不止一步。” 有人小声议论着,不断猜测季忧雷打不动的悟道时辰忽然提前了两刻究竟是为何。 不过更多的人则是连眼睑也未抬,因为他们的期待此时全然放在了楚家二公子的身上。 便在此时,季忧走到了场间,先是席地而坐,然后整理好了袍裾,随后紧闭双眼,开始神念冲天,眉心渐皱渐舒。 见到了…… 但是,和曹教习所说的微光不一样。 此刻,季忧神念临天,见到无数璀璨的流星在蒙昧黑暗之中划过,百颗连着百颗,连绵天际,持续不断,流轨闪烁。 曹教习曾问他是否见到一缕微光,他说差不多。 确实差不多,只差了几百颗。 事实上,他在第六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一幕。 可那一瞬间,他忽然间恍惚了一下,没敢追光而去。 曹教习曾看到他心中有所畏惧和犹豫,而这份畏惧和犹豫便是来源于此,又或者说,来源于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那件事让他想追光而去的想法戛然而止,甚至后背有些阴凉。 季忧在此刻忽然收回神念,睁开眼睛,忍不住裸眼看向天际那道血红的伤痕。 “你听说过天丧吗?” “我一直以为这句话说的是天死了。” “可如果天死了,那你这天书……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轰——! 就在季忧在心中默念完最后一句话时,众目睽睽之下,一股强劲的气浪忽然从其周身喷涌而出,冲翻了临近的几人。 同时,悟道场上空灵光大作,变幻无穷,如翻江倒海,最后直入其天灵。 玄妙光谱从上垂下,笼罩其全身,并不断涌动,烁烁放光。 这一次,天书没有等他前来感应,便来主动感应了他。 第19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天书院自太古传承而来,底蕴之厚几乎等同于人族历史。 每一代都有惊才绝艳者来此求道,然后被同行之路上那些更加惊才绝艳者打败。 有些人或许在州郡县中,如云中仙鹤,傲然独立。 但天书院不同。 作为大夏圣宗,七大仙宗之首,天才在这里满地都是。 你拼命追赶,昼夜不歇,最后只会发现,努力只是一场谎言。 他们甚至猜测,夜晚入梦之时,季忧或许也曾无能为力地叹一句既生优何生河吧。 但随着那阵突然间的天光大作,气浪翻涌,所有的唏嘘都化为了仓皇的惊呼,以及无数猛然站起的身影。 整个悟道场,瞬间乱成一团,就如冷水溅进了热油。 “他……他这是怎么了?” “他要炸?” “炸什么炸,他这是感应了天书!季忧感应了天书!” 听闻喧哗满场以及天空中的虎啸龙吟,正在悟道楚河与陆清秋也猛然惊醒,先是微怔,随后便难以置信地扭过头。 此刻季忧身处玄光之中,浑身涌动着莫名的气息。 自在,吉祥,平和而安稳。 有风浪从其周身旋转,但丝毫不会穿过玄光,只是撩动了他的长发。 而他本人则紧闭双眼,并未有太多表情,唯一的奇异便是不时有灵光从其眉心不断闪烁。 见到这一幕,楚河与陆清秋满脸愕然。 九日了,他们在此处从早坐到晚,用了无数灵丹,耗了无数的灵石。 陆清秋要追赶的,是一直略微领先于自己的楚河,而楚河需要注意的,则是一直寸步紧跟的陆清秋。 至于季忧,他们早已不放在心中。 这个乡野私修,每日只有一半的时间来悟道,至今连一道玄光都未曾凝聚。 连教习都说,今年争夺内院名额的下三境圆满里只有他们两人,季忧不过是个意外的陪衬。 可今日,感应了天书的是他。 可是凭什么是他? 这其中最受不了的就是楚河,脸色苍白着凝视了许久,转头看向班阳舒:“班师兄,他这天书感应是不是有所不对?我感觉好像哪里有问题?” “不,与天书感应,就是这般。” “?” 楚河听罢,脸色更加苍白。 作为从小被当做天之骄子、仙宗亲传培养的他,一直都秉信着一个理念。 若选十人,其中有我,若选五人,其中有我,若选一人,必将是我。 而现在这个人不是自己,他顿时觉得天书无道。 有几人在恍惚过后,看到了楚河的难以接受,忽然便想起了先前所说。 这里是天书院,作为大夏圣宗,你总能见到比你更天才,令你终生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但这一次,主角对调了…… 班阳舒此时也是满心感叹,看了许久,随后便想起一件事,微微一愣。 他知道与天书感应是会引发这种异象,但有一事很奇怪。 感应过天书的人都知道,你先会见到一抹微光,随后追光而去,若得机缘才会与天书感应。 可光是追光而去这一步,就会将人的神念消耗殆尽。 可他刚刚分明看到季忧并不在悟道状态之中,甚至还睁着眼,怎么就忽然感应到了? “班师兄,他在天书里会看到什么?” 陆清秋此时已经回神,不禁开口道。 在天书里会看到什么?这也是季忧在随光而入前想知道的。 而随着一片比夜幕还要浓重的黑暗袭来之后,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那是一座伫立于荒原之中的无尽高山,周围全都是蒙昧黑暗,山顶有风雨雷电交织,气象无比紊乱,就像是完全无序的世界。 而他此时正站在山脚,但却发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 同样在山脚的位置,正站着一位身穿红烟金锈流仙裙的女子,裙摆下赤着一双雪白纤巧的玉足,长发并未束起,而是及腰散落,也正看着山顶。 似乎是察觉到背后有人,女子收回目光,徐徐转身。 散发间是一张精致白皙的瓜子脸,红唇薄润,柳眉细长,卷翘的睫毛下是一双如深幽湖水的双眸。 她年纪并不大,似乎和季忧差不多,只是身上那件血红的纱裙将其衬托的冷艳大气。 书中果然自有颜如玉啊…… 这是器灵? 怪不得院里人都拼命地感应天书,合着是这么回事。 正当季忧分析着当前状况的时候,就见一双粉润的纤细玉足忽然点地,灵光隐隐之间,女子飘到他的面前。 “你是谁?” “你……怎么会在我的鉴里?” 女子看着他眉心一皱,半晌后试探开口:“你是器灵?” 坏了,我成器灵了。 季忧打量她几十眼,随后尽量和善地开口:“我不是器灵,我也是刚来此地。” “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在山中打坐,忽见一阵灵光,就跟着飞来看看,最后就到了这里。” 季忧眼看着女子也是什么都没搞懂,况且也不知这女子的身份,于是笼统的将过程简缩为一句话。 首先可以确定她不是器灵,不然她也不会问自己是不是器灵。 其次她应该也是第一次进来,和自己一样懵懂。 最后,这女子太过好看。 方若瑶只能称做小家碧玉,五官精致但不大气,这也许和她从小的家世背景有关。 陆清秋倒是个妥妥的千金小姐,长相也是明媚皓齿,但眉眼略显妖气。 而面前的这个女子,则有些完美的无可挑剔,气质更是超凡脱俗。 可张无忌的妈妈说过,像此类好看的女子,最会骗人,需要防备。 果然,女子见他一问三不知便微微眯起眼睛:“刚才只是试探,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已经飞升了的仙子,这里便是我掌控的世界。” “那……敢问仙子大名?” “仙子名讳岂是可以随便告诉你的。” 季忧想了想,准备出个难题让她破防:“先前在下便说过是误入,既然打扰了仙子,还请仙子把我从您掌控的世界里放出去吧。” “不许教仙子做事。” 女子横眉淡扫,根本不踩陷阱,随后便赤着一双雪白的玉足朝着山上走去,不时地打量着天光。 也就在此刻,季忧才感受到当初神念飞天时极为模糊的天道如今近在咫尺。 怪不得都说若能感应天书就能感应天道,看来天书之中所记载的本身就是天道自己。 季忧立刻抬头凝视那些在不断交织的玄妙。 但也仅是这刹那的凝视,一股强大压力瞬间垂降而来,于是在这头晕目眩之间,他瞬间跌坐在地。 然后他这才意识到,他现在是神念观天,尽管自己的修道速度极快,但他的神念却仍旧很弱。 比起能每日嗑药续补神念的楚河与陆清秋,他在这方面其实不占有任何优势。 (月票和追读一直不涨,无奈之下祭出玉足,求票求追读啊!!!) 第20章 外院弟子齐聚 戌时一刻,天书院女舍。 方若瑶在今晨终于感受到了体内真灵,于是耗时一夜,又在裴如意的指点之下,终于成功进入到了启灵初境。 从学了道源总纲到终于感受到天灵,她花费了十日。 虽然只是下三境最为初级的状态,但她仍旧大受鼓舞。 因为她知道,季忧如今还卡在下三境圆满之中未近寸步。 这让她觉得,当日在玉阳县所说,我未必比他差,只是起步比他晚并不会只是一句虚言。 她不能一直冒用季忧未婚妻的名号了,那总归会露馅。 所以,她要超过季忧。 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看到一位师姐从其窗前急匆匆越过,然后是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 最后,有一位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师姐也跟着跑出了女舍。 这位师姐好像叫乔蓉,入院已有四载,但神念不强,也无法承受长期食用丹药的代价,终究是卡在了感应天道那一步无法精进。 前两年她放弃了直观天道,开始研究感应天书。 最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掉,摆烂至今。 再过半年,她或许就要被清出天书院,但清出是清出,却也并非无处可去。 天书院也有附属的小门小庄,就好似那奉仙山庄与玄元仙府的关系,分布于天下,每年宗门祭天便会回来一次。 而这位乔蓉师姐近几年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她求而不得的事。 有人,感应了天书。 是楚河还是陆清秋? 细思下来,方若瑶觉得应是楚河。 楚公子是仙门望族之后,身附贵公子的气质,平时不苟言笑,其实在外院之中颇受女修瞩目。 尤其是如她这般小地方而来的人,也没见过如此人物,夜里总是讨论良久。 “楚公子真是神仙人物啊……” “看来今年的内院名额,陆清秋是拿不到了。” 方若瑶思量半晌,从未记起自己那位前未婚夫,随后便立刻下床,跟随着人群前往悟道场。 夜色之下,悟道场人满为患,方家小姐还是第一次知道,外院原来有这么多弟子。 此时间,甚至有人脚踩灵光,悬于湖面,向着悟道场的中间伸头探脑。 看来,每一代似乎都有惊才绝艳者曾一骑绝尘,打碎了同期众多弟子的道心,才留下如此多人止步不前。 方若瑶也跟着踮起脚往前看,却发现目光根本越不过人群。 不过就在此时,有人看到了她,微微一愣,想起她曾亲认的传闻,于是拉拉周围的同修,往左右两侧退开。 “?” “怎么回事……” 方若瑶自从入了天书院之后,就已经变得没了存在感。 毕竟这是一个以修为和家世论尊卑之地,她修为最低,出身也低,自然应当如此。 可现在众人给她让路这一幕,则是让她忽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 但也有一些茫然不知的,站在原地未动,但被道友耳语几句后恍然大悟,遂向两边退去。 带着疑惑与不解,方若瑶有些忐忑地走了进去。 慢慢的,她开始看到了悟道场之中的天光浩瀚,接着停住了脚步,眼神震颤。 悟道场正中心,最好的位置上站着一个捂着心口的人。 他像是极度受创,眼神涣散着,仿佛历经沧桑一般,便是楚家公子楚河。 另还有一人,手捏裙角,轻咬薄唇,眼神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而季忧则坐在场内偏西的位置,周身天光涌动,已入了一种大玄妙境界,眉心微皱,玄光忽隐忽现。 也就是这皱眉的动作,仿佛利剑般穿人之心。 因为若他满脸茫然,还说明他什么都没看到,可这皱眉就说明他正在学,而且还在学! 道友的茫然可令我酣然入睡,道友的皱眉则让我辗转难眠,这就是修仙界的现实! “季忧……” “感应了天书的人是季忧……” 此刻,方若瑶愣在原地。 就在此时,尼山之巅,隐藏于云雾中的两座大殿忽然有灵光闪烁,并冲天而起,甩着长长的火尾。 下一刻,悟道台上多了一位身着金线暗绣云纹袍的老道,以及一位头戴簪花,着八幅罗裙的中年妇人。 有弟子立刻认出了二人,是内院殿主左丘阳与尤映秋,于是纷纷躬身行礼。 天书院有五大圣殿,分别是自在、吉祥、长生、不尘、无欲,左丘阳掌自在,尤映秋掌吉祥。 他们主管的是内院弟子的修行,除了入院仪式,轻易不会到外院来的,也唯有外院学子感应天书才会引来他们。 “多久了?” 班阳舒恭敬回声:“已有三刻。” 左丘阳眉心一皱:“几时?” “确实是三刻了。” 尤映秋微感惊讶,转头看向左丘阳。 左丘殿主思量片刻,又对班阳舒道:“他感应天书之际,你在旁边?” “启禀殿主,弟子正在。” “与我细细说来。” 班阳舒将季忧与天书感应之事细细说来,并将其虽不在悟道状态之中,但天光却还是随之倾落一并说出。 听完之后,左丘殿主并未有任何的表情,与尤映秋对视一眼,又双双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息,二人已经回到了尼山之巅,进入了万顷云海的深处。 “自他归天之后,天书感应就变得无比艰难,很久没有弟子可以观书如此之久了。” “尤师妹还未注意么?时间尚且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状态。” 左丘阳将宽大的袖袍背在身后,眉心深皱:“不在悟道状态如何感应天书?难道是天书来感应他?事关道统传承,我总觉得这并非好事。” 尤映秋刚要开口与之一起讨论,但还未开口,便忽然就停下了脚步,朝前恭敬行礼。 左丘阳微怔,立马与其一同躬身。 “掌教师尊。” 在面对林海与云海的黑山崖上,一位老人正负手而立,泛灰的袖袍随山间飓风翻飞。 这老人,便是临仙境二百余年,却始终没有飞升的天书院掌教。 尤映秋此时不禁微微抽了下鼻子,闻到一股酒气,不禁有些惊讶:“师尊喝酒了?” “浅酌一小壶。” “您不是说再也不喝酒了?” 老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外院出了何事?” 左丘阳立刻道:“外院有个弟子在非悟道状态之下感应了天书,十分古怪,我与师妹正欲前来禀报,是否要重点监视一下?” “不必不必,不过是感应天书而已,不必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非悟道状态感应天书,难道并不奇异?” 老人捋着长须打了个酒嗝:“我方才曾唤天书显像,那小子不过是气运极好,抓到了最容易感应天书的时候而已。” 左丘阳恍然大悟:“怪不得会如此,原来并非他的本事,而是师尊所为。” 尤映秋闻声皱眉,心说师尊不是才说自己在喝大酒,怎么又说唤了天书显像?真奇怪。 师尊是世上活的最长的人间仙了,当年故人归天后,他明明说过再也不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