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音阁》 第一章 秋祭出逃1 “丰袈临!净给本相添乱!”一年一度的秋祭大典乃是向上苍祈祷丰收的的大典,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都要到场以示隆重。 云朗看着面前低头复命的侍卫不由得一阵头疼——一早就听说三王爷不在府上便派人去找,直到现在也没有影子。摆摆手把人都赶走了,丰雾真不参加大典就凭这些人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国之重典,连王爷都不知所踪! ………… “秋祭当日, 王爷出逃。 一连五日, 不见踪影。 ……” 随从顾离一边叼着狗尾巴草一边哼着自己编的小调,右脚搭在马鞍上坐得摇摇晃晃,好不自在! “哎~”顾离伸了个懒腰,双手搭在脑后仰躺下去,“从古至今,王爷怕丞相估计是头一……王爷!” 顾离正自己嘀咕着,忽觉头顶一黑影罩在眼上,看清来人差点打个激灵从马上翻到下去。 连忙坐正:“王爷……您、您回来啦……” 看这惊慌失措,丰雾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去探路早就回来了,还待在他后面听了两遍,要不是顾离伸懒腰躺下,估计还能再听上两遍。 顾离低头偷瞥了一眼,尴尬地摸摸鼻子。 “那……咱们往哪走?” “跟着本王便是。” “是……” 顾离跟在丰雾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王爷的脸色肯定很臭——他这样想着。 顾离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错——这举国上下明年也就两祭。一祭旧去新来的除夕年祭;一祭求雨保丰收的立秋祭,也是关乎民生的一祭。这两祭宫里所有有地位的人和朝廷大臣几乎都要到祭神台参加祭神仪式,这就是全国大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脱,否则就要受到重罚。 至于是什么重罚,顾离也不知道,因为还没人尝试过呢。不过现在…… 顾离看着骑马走在前面挺直的脊背,小心叹了口气——这个例倒是让三王爷丰雾给破了。 立秋祭当日人未出现,丰京上上下下搜遍了也找不到人,一直到立秋祭结束人都跟蒸发了一样。晚上又突然出现在府中,说是有事要办、即刻启程。 无奈,谁叫云朗把顾离丢给丰雾当随从,只能就这么跟了出来,一连五天了,也没见要办什么事,除了第一天匆匆骑马之外,剩下的四天都是慢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 丰京繁华,岂是小地方能比的。开始两天还觉得新鲜有趣,后面三天也是这么漫无目的地骑马乱逛,对于顾离这样十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好自己编编调子哼几句,却不知被丰雾无声无息地听了多少进去。 末了,顾离又想了一下,扯出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王爷,刚才那曲子……” “唱得不错。” “啊!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中间那两句的意思吗?” 中间两句?顾离歪着脑袋想了起来,倏地,脸红了…… 中间两句是—— “不知是否, 去会美人。 春宵一刻, 千金不换。” 顾离脑子“轰”地一下僵在原地,都怪自己这张臭嘴,瞎编什么调子。 丰朝历朝历代传贤不传嫡,丰雾本该是当今圣上,却是性喜自由,乐意一个人无拘无束不做迁就,以至先帝临终前几日便玩起了失踪,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奈只得传位于资质平庸又无威慑力的长子丰雷,又无奈丰雷一脉人丁单薄,乱臣贼子野心勃勃,竟将魔手伸到宫中,凡心智健全的皇子无一不遭贼人毒手。宫中守备广为诟病,比起宫中守备,雷帝更是让人觉得恨铁不成钢。 于是众人眼光便开始盯着三王爷丰雾,丰雷正值壮年,怂恿三王爷取而代之是不可行的。虽恨其当年不告而别数月,但也只能盼其早日成婚育子无数以供储君之选。 国之兴衰,时也,命也! 正因如此,丰雾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提起婚事。平日里丰雾神情严正,旁人与他说话大气也不敢喘,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怕是朝中之人也未必见过他,也就没几人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偏偏云大丞相每回见王爷都要提上一句,搞得俩人见不得面,否则就跟仇人见仇人一般——分外眼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离骑马上前想要解释。 不知为何,明明王爷就在前面,却不论如何驱马都赶不上王爷,王爷的背影时隐时现,自己的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原本直着的树,现在看起来又成了斜的,坐在马背上就跟坐船一样上下起伏,颠簸得直叫人胃里翻江倒海不吐不快…… 这些话丰雾虽然不喜欢听,却也不至于一听到就大发雷霆,要不然也不会在顾离身后听了两遍。 本来就是给顾离点冷脸,骑马的速度就不快,发觉他没有跟上来还特地放慢了骑行速度。 顾离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好竭尽全力喊了声“王爷”,可到了嘴边却又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忽然一记轻微的音裂划过耳边,丰雾拉住缰绳,定了定心神,觉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担心顾离应付不过来,回头一看—— 顾离正踩着马镫上下跳着,还歪着身子拉着马转圈圈,嘴巴张张合合,也不知道是想说话还是想吐,状若癫狂…… “真是不雅!” 丰雾飞身离马,闪到顾离身边,却好似有一堵墙挡着,令自己进不去,只好站定,手放身前集中意念,大喝一声“破!”耳边又划过许多小小的音裂,难听得让丰雾闭上眼睛皱起了眉头。 “啊!呕、呕……” 顾离从马上摔下来撞到了额头,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摸一摸,就赶快扶着树吐了起来。 丰雾皱紧的眉头还未松开。顾离的坐骑——豆浆——还在胡乱跳着,自己也隐隐感到脑袋发胀,按理说刚才的那一声大喝已经施法将此地的音障化开,不该再有这般反应才是,可这是为何…… 丰雾一步一步小心观察周围,竟在乱树丛中发现几根白骨!忽而瞥见一根粗壮的树干上有一丝小的几不可见的黑布。 “封羿,拿剑来。” 顾离吐完了靠在树干上拍着胸脯喘气,听见王爷喊自己连忙答应:“哦、哦好!” 豆浆还在打圈圈,打狠了顾离也不敢靠太近,想起王爷那张脸又不敢不去,咬咬牙说了句“莫挨小爷”一步三跳去取剑,还是差点被马蹄子蹬了一下。 “这是谁那么缺德设下的音障啊……咦,这是什么?” 顾离在耳边说了一句话,丰雾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把剑放开。” 顾离闻言把剑抽了出来,横着放到与肩平齐的高度松开手。丰雾双手合十,两指向上其余三指相互扣拢把剑运到身前。 “退后。” “啊?哦……” 顾离退到一边看着丰雾运剑,自那块不知名的黑布位置起时劈时刺时砍,不由得羡慕起来,要是自己也能这么厉害就好了,到现在为止,自己把剑运起来就只会乱刺,偶尔还运不稳。 “这是……”随着树干被清理的范围越来越大,树里藏着的东西也就看得越来越清楚,“啊!!!” “王、王爷……这这这是什么啊!” 丰雾松开手抓住身前的剑收到身后,看着眼前嵌在树里的人形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长时间被困在树干中,此人早已被困死,甚至还和树干成了共生体,除了清晰可见的人形轮廓外,身上其它地方包括衣服上都看得见树木纹路。 “这、这……到底是人是鬼啊?”顾离干咽了一口唾沫。 “是隐者。” “隐者?可隐者不都是穿一大身黑袍子再戴个黑头巾脸上还蒙一块黑布的吗?这个人跟穿了件褂子差不多啊……” “你见过几个隐者?” 顾离挠挠头——一个也没见过,都是书上看来的。 “刚才你说错了。” “啊?什么说错了?” “这不是音障,是决城咒余音。” “啊……对!我在书上看过,决城咒是专门用来对付隐者的,可是……”顾离眯着眼瞄了一下树里的人形,“能隐身进树里的隐者是高手,那用决城咒的人岂不是更高手?还把人困在树里那么久,什么深仇大恨啊?” 什么深仇大恨暂时不知道,只知道修习这两种法术的人向来水火不相容,但是能把对方逼成这样的也确实不多。 丰雾一挥手将木屑归于原位,但是……木屑却一动不动。 糟了!决城咒有禁人法力之效,越是和它硬碰硬它发挥的作用就越大,刚才自己把决城咒余音当成了音障破除,还破了封禁在树干里的隐者,本就耗损法力,法力一时间荡然无存! 丰雾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辟出一片隔离带,把这棵树烧了。” “可是我没带火啊。” “你不是会控火咒?” “我……我控制不好……” “所以让你辟出隔离带。” 顾离望着这片浓密的树林,说:“万一……” “不学无术。” 丰雾丢下这么一句话,剑也插在地上还给顾离。顾离低着头看剑,握紧了剑鞘,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顾离将剑鞘插在腰间,抽出地上的剑胡乱劈了起来。 丰雾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不管顾离如何发泄——在丰京好日子过多了,静不下心来学东西,不吃点苦头怎么行。 丰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了。寻常人一日三餐顿顿不落才能保有气力干活,现在自己也跟寻常人没什么两样。这回还失算了,出门在外竟然……竟然忘带吃的……只好靠在树上闭眼休息。 顾离自顾自地劈树劈草,辟出一圈隔离带回头看一眼丰雾,兴许是想得到认可。不过丰雾闭着眼睛,顾离也没有去叫他,转头看看自己辟出的隔离带,觉得不够宽,又往外多劈砍了半人高的距离。这才用袖子擦擦剑放回剑鞘中。 右手捡起一张枯叶为引,在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嘴里念叨几句咒语,左手两指并拢将火焰挥向树干熊熊燃烧起来。 顾离的控火术确实学得不好,要不是多辟出半人距离,今天怕是整片林子都得被他点了。 不消片刻树干就燃烧殆尽,地上出现了一个绿幽幽的小珠子,比指甲盖还要小一些,要不是它闪着奇怪的光芒,顾离也不会发现它。 “王爷。”顾离把捡到的小珠子递给丰雾,“这是烧完那棵树留下的。” 丰雾不说话,只把珠子收入袖中,站起身骑上马,看了一眼那堆灰烬,说:“走吧。” 第五章 歌茶莊3 丰雾的不苟言笑想来是这些年从未有人能够说些亲密的话,又无人可以谈笑风生,一张脸冷习惯了,自然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这副愣神的样子看得顾离很想去说些什么,每次瞥一眼又感觉如鲠在喉,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顾离大多数时候都是怕丰雾的,不知为何,反正就是怕,许是距离感太强,不敢靠近,心理上也就神化了他。 偶尔也会有心疼丰雾的时候,就像现在,可除了陪着王爷发闷以外,顾离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现在看着丰雾这样,顾离倒是有种想冲上去抱着他都冲动,可是不敢,于是暂时转移了一下注意力,把怀里的贺古抱紧了些,差点没勒晕过去。 三人就这样半晌都一动不动、一句话不说,除了顾离,其他两人都有心事,都闷得住,顾离不行、受不了了,总得想点法子动一下。 “连昕,这茶莊的主人……你带我一起去安葬了吧。” 闻言,丰雾眼皮动了一下,只望向他,顾离刚好想要询问丰雾,对上眼神的那一刻哆嗦了一下,没敢说话。 以生人祭刀提百血——看来这句话顾离是一点也不懂的。 贺古头低得不能再低了,闷得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顾离颇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也识趣地跟着闷了起来。 ………… “连昕、连昕!”忽而,顾离急急呼了起来,抱着颤动得厉害的贺古。 “何事!”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顾离慌了神,将贺古抱得更紧些,然而没用,两人都颤得厉害。 丰雾还未靠近,贺古一口鲜血喷出:“刀魄!刀魄!刀魄有异动!” 说罢自己来不及擦一下满嘴的血污,蜷缩得紧些把渡魂囊牢牢钳在怀里,生是怕刀魄爆破开来。 刀魄异动,要么是生者不愿献身被强行炼化心中积怨愤懑不平,要么是未得到死者生前的许可便提魂魄纳入其中,若有死者生前所依仗的人靠近便会“大声鸣冤”!贺古性情懦弱又胆小怕事,炼此刀魄想来是不会有前面那个问题的,那就是后者了,棘手! “给我!” 贺古颤得有些神志不清听不见外界说话,反噬影响不可小觑。丰雾自己动手从贺古怀里掏出渡魂囊,又拿起身旁的剑拉出顾离右手掌,刀锋划过立即见血! 丰雾把渡魂囊放在顾离手心上,让他握住将血渗入袋中,童子血清澈纯净,对化戾有奇效。当然,丰雾是不会用自己的血的……至于原因嘛,自行想象喽…… “走!”待渡魂囊平息下来之后,丰雾当即立断骑马、把贺古丢到顾离马上一齐离开,临了看了一眼乱石堆里的几件衣服——看来是冤家易结不易解啊。 刀魄这东西,但凡是对此类东西气息敏感之人就很容易就捕捉到气息,特别是练刀者,几乎会一路沿着气息穷追猛打跟上来。 要避开这些人的耳目倒也不难,难就难在丰雾此时法力还未恢复,修为约等于没有。提炼之人,办法肯定是有的,但贺古仍旧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顾离就不用说了,他的修为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此时当真有些被人追杀的无奈,总不能把贺古丢了吧,刀魄是上等宝物,若是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里,只怕是灾难了。有气不能出,丰雾不免幽幽地看了顾离一下,后者只觉汗毛倒立心里莫名发虚。 两匹马一路狂奔至荷叶镇外,丰雾下马,颇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后便匆匆走进镇里,但愿鼎盛的人气能把刀魄之气盖下去一些。 进得小镇,也算得上是半个江南水乡了,处处都见得池塘,有大有小,塘里又全是些荷叶,镇里也处处见得荷叶——姑娘们头上顶着的——当帽子用的、盛着菜的——当盘子用的、扇着风当扇子用的——软软趴趴的,也不晓得到底好不好用、还有当图案花纹秀在衣服上的……各式各样,倒也符合这镇子的名字——荷叶镇。 熙熙攘攘的人声叫醒了贺古,既然醒了那就有办法解决问题。路过一家客栈之时丰雾就把顾离丢下马去,让他先定两间房,自己带着贺古继续往镇子里走去。 什么方法,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两人一路上骑马慢慢悠悠地逛着。贺古到处张望,丰雾也就随他去,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行至一处,巷子尽头传来阵阵暧昧声,还有几名醉汉痴笑拍胸脯保证些犹如天话之事,女子娇羞着打趣叫那些人勤快些来,自己苦等一类的话,不禁令人觉得可笑,污言秽语,难以入耳。 贺古偏是在这巷子外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张望,询问式看向丰雾,丰雾眼皮一跳——这小屁孩不会是想进去吧? 果然!贺古小心翼翼开口问道:“王……三爷……”三爷?还挺顺口?又继续道:“三爷,咱要进去……” 丰雾默然,不动身,贺古也不敢动,就这么等着。 “没了?” “啊?……”这问得没头没脑的,贺古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转念一想,现在能问的,也就一件事了。 “没、没了……”贺古摇头又点头,也不对:“别的方法也有,可眼下……” 不说也知道,作法镇压费时费力费钱费材,眼下这个方法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女子阴柔,干这一行的时常是不见光的,夜间热闹,此间男子气息阳气不足,加之先前劫掠贺古之人多半是好色之徒,如遇美色哪还管得什么怨不怨的,自然是专心食色欲求不满,最是适合用来镇压渡魂囊中的怨气,怨气一压也就暂时甩开了后面追着的人。 “快去快回。” “啊?……”快去快回吗……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说……贺古挠挠头:“可贺家家训里有规定……家中不满二十岁子弟不得出入烟柳之地,嫡系子孙二十岁之前甚至不能成婚……”贺家宝器名扬天下,自然是有讲究的。这规矩是第八代贺家堡主定下的,既要专攻精制之法,便不得有这许多私心杂念,孑然一身打好根基是一定要的。贺古咽了咽口水,“我今年十七……” 丰雾嘴角抽搐一下,直接拿出渡魂囊丢给贺古,斜眼看他一下,黑着脸:“难道要本王去吗?!”还是忍不住“破功”了,管之前是怎么叮嘱的呢,都先放一放吧,清白重要些。 正巧,渡魂囊又跳动了起来,差点就脱手而出,再磨蹭就来不及了!贺古着急下马,一个趔趄四爪着地差点连滚带爬朝巷子里面去。 丰雾坐在马上等也不是走也不是,还真有点煎熬,此番出门还未曾想过会如此“狼狈”,若是早知道……这门……倒也还是要出……人生有时候还真是无奈又捉弄人啊!忽而,似是一股幽香,又略是熟悉的味道,待抽一抽鼻子,又什么都闻不到了,怪哉! 不消半刻钟,贺古就衣冠不整地从巷子里跑了出来,丰雾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心想:这也太快了吧?! 贺古半张着嘴,还未开口就对上丰雾迷惑的眼神,加之一副复杂的表情,深以为自己太慢被嫌弃了。可这也不能怪自己呀,这进去就立马干正事儿了,速战速决啊,这不是王爷的要求?事情办完了就往外跑,就算是被好几名女子拉着也不敢怠慢,赶紧撒了一把银子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整理就跑出来了,怎么还被嫌弃了呢? “挺快。”半晌,丰雾给了句评价。 贺古愣了愣,以为是夸自己的,心里美滋滋,谦虚道:“不快不快,让您久等了!” 这反应让丰雾措手不及,牵牵嘴角,说不出话来。天知道他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去找封羿。” “嗯!” ………… “小二,来两间上房!”这边,顾离进门就大呼一声,数着手指头盘算着——王爷一间,自己和连昕一间,正好有个伴。 “去去去!”店小二像赶苍蝇一样挥了几下抹布,道:“拿我寻开心呐?”又不屑地扫了两眼顾离那身破布烂衫,拉着他靠近门口,指着斜对面一个路口,“看见没有?那,进去,完了往北拐,有个施粥点,你呀,上那去吧!” 顾离小脸一阵红一阵黑,衣服是烂了点,总不至于被当成了叫花子吧! “你别狗眼看人低,让你开上房就开上房,耽误了生意你们老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店小二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在柜台低头算账的老板,那么近,不可能没听见。又硬气起来,得意地伸出五个手指:“好哇,那你先给定金,童叟无欺,五两一间!本店概不赊账!” “五两!你你你你你你!”顾离的手指头都快戳上了店小二的脑门:“你抢吧!” 小二一副欠揍的模样,抹布一甩往肩上一搭,“嘁”了一声:“没钱吧!嫌贵啊?嫌贵您可以不住啊!” 少年人哪里受得这般挑衅,顾离热血上涌单手提着店小二衣领,只想掏出一把银子撒在店小二脸上才好,谁叫他狗眼看人低!“小爷叫你狗眼看人低!”摸了一遍身上,热血凉了…… 丰朝允许仕人从商,又因管理妥善考核严格,很少出现官商勾结或是因商误政之事,仕商之风盛行。云朗于政于商得心应手,其产业遍布丰京,顾离在丰京出门没有银子,均是到云朗名下产业消遣,如此一来,出门从未记得带钱…… 英雄气短!钱是没有的,走了就坐实了“叫花子”形象,况且王爷还得回来,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又得叫王爷教训一顿,死活也不能做这样的事,好声好气不可能,继续威胁道:“你也不长长脑子,要两间上房是给我一个人住的吗?我三叔脾气不好,待他回来你还不把事情办妥,有你好看!” 店小二不搭他的话,挣脱了满脸谄媚朝门口跑去:“这位爷,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呐?”这位气宇不凡,衣着华丽,不怒自威,一看就是有钱人! 这举动惹恼了顾离,转身破口大骂道:“你个王……三叔……”嘴角勉强扯出个极其扭曲的笑,“您来啦……” “嗯。” 听得丰雾一声答应,店小二僵在原地——还真是位金主啊!哭笑不得。 丰雾不掺和两人的争吵,径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贺古上来打个圆场,掏出一锭银钱放店小二手里:“既打尖也住店,菜啊,你看着上,剩下的就是你的了。” 店小二立马堆笑道:“得嘞!您坐好,我这就去给您上菜,照好的上!” “劳驾。”赶紧就拖着顾离走了,省得他臭脾气发作。 第六章 荷叶镇1 “要不是到了这地方,我还不知道荷叶有这么多用处呢!哎,连昕!”顾离不知看见了什么,激动得拍了贺古一巴掌,茶水洒得他一身都是,顾离不以为意,揽过他肩膀朝窗外指了指,压低声音道:“你看那姑娘,长得真好看,可你比她更甚!” 贺古被这么一调戏,耳朵根都红了,反击道:“你莫不是看上了人家?你让三……”一时语塞,生生憋回去一句“让三爷给你做主”,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正襟危坐的王爷。方才顾离给丰雾说话的时候丰雾总是“嗯”一字应完全部,久了便自觉没趣,转而凑在贺古身边说着话,你一言我一语说习惯了也就下意识“放松警惕”,忘记了王爷还在边上…… 丰雾不喝茶,只喝水和酒,抿着酒,对两人说的话充耳不闻。 刚才店小二送上来一壶荷露酒,说是用荷花上的露水酿的,带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入口回甘,柔得很。丰雾轻抿一口,感觉还不错,便留下了,店小二临走还笑道:“您要是喜欢喝,小店管够!您喝开心了才是!” 顾离暗啐了一口,腓腹道:“见钱眼开!” 顾离贺古还在说说闹闹,时不时指指点点,丰雾也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倒不是感兴趣他说的东西,而是在自己的角度上看见了个“熟人”,心下颤动,竟有一瞬间的屏息,手中酒杯轻晃了一下,好在稳得快,没洒出来,不然岂不狼狈? 对方在楼上做了个手势,丰雾看明白了,这是让自己过去。犹豫了一下,慢慢放下酒杯,嘱咐道:“安心吃饭,不可惹事。” 两人还以为王爷对自己这番说闹表示不满,悻悻收手,看见王爷起身正想询问,却被店小二抢了先:“爷,您哪去,小人可以代劳!” 丰雾稍稍侧头看着他,淡淡吐了两个字:“如厕。” 店小二讪讪道:“您出门往左拐,巷子里便是。” 丰雾道:“嗯。”便走了。 顾离看店小二吃瘪,捂着肚子大笑出来,向他招招手:“来,你过来!”店小二不明所以,刚才才得罪了人家,这会儿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站着看着顾离。 顾离在贺古怀里摸了摸:“连昕,先借用一下。”手上多了锭银子,转了几下:“你过来,不追究你刚才的事儿,就想向你打听打听这地方,说得好……”顾离拿银子抛着玩,店小二意会,赶紧堆笑凑上去——挨打也值了!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我问你……” 店里三人凑在一块咬起了耳朵,店里生意再忙老板也不管他们,人家有钱,伺候好了才是硬道理,就随他们去了。 这边丰雾出得门口,左转,没有进巷子,斜着过了几间铺子,朝另一家客栈进了去,那家店小二凑上来也摆摆手示意不要东西,直接就往二楼窗边的房间去。 门口那人正吹着口哨故作轻松,待丰雾越靠越近便紧张起来,吹出的调子就像是给小儿把尿一般……丰雾给了他一个眼神,差点一趔趄没站稳,识趣地走远了,守在楼梯口上。 正想敲门,那门倒像是施了法一般“吱呀”一声自己开了。这门开得突然,来不及做出反应,先前丰雾做的那点心理准备已经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门开得不多,丰雾也不是那种探头探脑到处张望之人,只是在门缝里看见红衣轻摆,就那么傻愣愣地在门口站着,不说话也不去敲门…… 许是里面那人等得有些久了,不由得嗔怪道:“小郎君,还不进来吗?人家可要等不及了哦~” 饶是丰雾知道对方故意“调戏”自己,却也禁不住紧张,隐隐害羞起来。 终于,还是迈着僵硬的步子特意用力把门推开,张得大大的,跨一步了走进去,有些“光明磊落”的意思。 那女子笑靥如花,施施然来到丰雾身边,顺手一拂便把门带上:“光天化日与情郎幽会,怎能不多加小心。”也不知怎会有女子这般形容自己与男子相会…… 若说刚才背着光,丰雾看不清对方相貌,此时顺光便看得真切——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周身还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冷艳,虽是在和丰雾调笑,却没半点可以轻薄之意,不知比前两日晚上躺地上看到的要动人多少倍。 不论身材亦或是地位,自然是丰雾更胜一筹,只不过……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丰雾似乎感到莫名的压力,似乎对方为君,然自己为臣。 “前两日天黑,殿下看得不清,可是要再多看会儿?”丰雾正出神,闻言自知失态,轻咳一声,道:“姑娘有何事?” 那女子似是未曾听见丰雾说话,缓缓靠近、媚眼如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殿下以为……能有何事?”“调戏”丰雾好玩得紧——一本正经的王爷招架得住千军万马却动不动就脸红吃瘪。愈是看见丰雾羞怯,那女子便愈发来了兴趣,纤手毫无征兆地抚上丰雾胸膛,后者大惊失色,连忙错开一步想避开,结果脑子转得快腿脚却不灵活,身体倾斜脚就像钉在地板上一般,一失衡“砰”一声左手撑在左膝上,右膝重重跪到地上,想来若是楼下有人吃饭,也得添了不少灰…… 这一跪惊天地泣鬼神!连丰雾自己都惊愕了,低着脑袋表情复杂——似怒似恼又似尴尬狼狈——俗话说:跪天跪地跪父母。父母仙去多年,天地不曾跪过,竟不想到再一次下跪是以这种方式! 整个房间里,空气都快凝固了…… 莫说是丰雾,就连那频频以调戏丰雾取乐的女子也是一愣,纤手尚且顿在半空中,看着跪在地上矮了自己半个身子的丰雾有些哭笑不得,再爱“戏弄”对方也知此时不是时候,稍稍调整便俯身从丰雾左臂腋下穿过,看似是扶,实则运功发力直接将丰雾提了起来。 丰雾起身站稳后别过头掩饰尴尬,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再狼狈一次,怕是日后都无颜见人。 那女子冰雪聪明,规规矩矩搬来一张椅子请丰雾坐下,见他呆站着不动,心下好笑:这人见了自己连表情都做不自然,更别说腿脚能灵活了。又知道他是内心里要强也拉不下这个面子坐,于是便搭手在他肩头上,微微用力将他“拍坐在”椅子上。 丰雾管不了这许多,就这么任人摆布,反正打也打不过,人也丢过了,破罐子破摔吧,双手搭在双膝上端端正正中规中矩地坐着。 那女子寻了一张在他对面的椅子,面对面坐下,右手轻放桌子上静静看着丰雾。又是背着光的,丰雾亮堂堂摆在她面前却看不清地方,心里免不了别扭,浑身不自在,又想起自己这副坐姿……好似被审问的犯人? “殿下不必拘谨,既然是过来问话的,那便有什么问什么。”说罢,递过一个杯子让丰雾润润喉。 丰雾也不客气,接过杯子端到鼻翼下低头嗅出味道——是茶,没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下姓丰名雾字袈临,化名顾临。” 仅一句话。既然出门在外,定然是不便声张,那女子又岂会不明白?不止如此,她还知道他在和自己做交换。虽然早就知道了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奈何方才令人难堪,总不好再拒绝人家。 “小女子名唤绝尘,真名嘛……父母尚未取。” 说到这个份上,丰雾自然不好再多问。 “绝尘姑娘有何事?” “前两日打伤殿下,心里过意不去,当然是该赔礼道歉。” “不必。”既然知道对方是好心,又何必追究?“我知是姑娘好心,多谢出手相救。” “这么说来,想必殿下恢复了?” “尚未。” 绝尘听言稍稍皱眉,怎么会?却因背光,丰雾看不见她的反应。 “若是无事……” 话音未落就传来一阵嘈杂,寻着方向正是原先丰雾出来的客栈,丰雾警觉起来,起身放下茶杯闪身到窗边,看见顾离与一人扭打起来,担心出事,一下子忘了法力还未恢复,左手用力撑起从窗户跃下,落地时不小心扭到了脚…… 强忍着疼痛走向客栈,一手抓起一人将两人强行分开,未及开口,绝尘姑娘便从丰雾抓过一人发问:“怎么回事?” 那孩子摸摸鼻子,撩起凌乱的发丝,道:“他那日关了我这么久,还在这吃得欢,我、我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叫你不得惹事?”这边,丰雾看着眼睛睁得圆圆的顾离——难怪感觉这个人似曾相识,原来是那日被自己关在禁行圈里的老头!这样子可比之前清秀多了! “是他上来就打我的!” “那你就这般扭打起来?”丰雾沉声道。 贺古先前看着红衣蒙面女子气质非凡,出了神,这会儿觉察到丰雾语气中带有怒意,立马上来打圆场:“是了是了,刚才我和封羿就一直跟店小二聊天,店小二才离开去上菜那人便气势汹汹冲了过来,封羿为了保护我这才出手的。”按方位是没错的,顾离坐里边靠窗,贺古坐外边,一开始顾离确实以为对方是冲着贺古来的,这才一把揪住对方打了起来。 丰雾松开提着顾离后衣领的手:“丢人现眼。”教了他那么多东西,打架居然还用“揪的”,能不丢人? 绝尘姑娘轻笑一声,丰雾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若论丢人现眼,可不止顾离一人…… “日后不得冲动。”绝尘叮嘱那孩子道。 丰雾率先坐下,道:“都坐吧,先吃饭。” 顾离悻悻然挨着贺古坐下,绝尘则和那孩子坐在一起。顾离松了口气,好在丰雾没有过多追究,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七章 荷叶镇2 “上菜喽——”店小二端着大托盘,脚下生风吆喝一声。“爷,您可回来啦!方才顾公子怕菜凉了,还特地嘱咐小的掐了时间上菜!”一句话说得顾离心里乐呵,偷偷看向丰雾,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心里虚得慌连忙移开了视线。 店小二边端菜还边偷瞄身边多出来的两人,男孩看起来乱糟糟的,倒也没顾离像叫花子,女的看不见脸,但是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绝尘身旁那少年人忍不住了:“再看,定叫你丢了眼睛!” 店小二吓得收回视线,转而道:“顾公子,那我还说不说?” “一会儿再说!” “那刚才……”店小二眼珠子滴溜乱转,顾离掏出银子丢给他:“等我吃饱饭再找你。” “好嘞!您先吃着喝着,有事儿叫小的!慢用!慢用!”说罢便踩着轻快的步伐蹦蹦跳跳离去了。 看那店小二,其实也不过是顾离这个年纪,却在客栈里洗碗上菜,还要看客人脸色赚点钱,实属不易。丰雾心里想着,又看了顾离一眼,后者眼巴巴望着菜,对生活疾苦是全然不知的。 “吃饭吧。”丰雾发话,顾离立马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夹起菜来。往嘴巴里塞了两口菜又给贺古夹了两筷子,这才放下来打开那荷叶包着的饭,先前那店小二介绍荷叶饭时说得天花乱坠,顾离没见过也没吃过,早就急不可耐,一口气点了六份。 “荷叶饭,又称荷包饭,以荷叶包裹米饭和肉馅蒸制而成。荷叶碧绿,饭团松散,饭粒软润而爽鲜,有荷叶的清香,以其诱人的荷香、清爽的口感捕获食客的味蕾……咱家的荷叶饭里边除了猪肉——肥而不腻那种,还有鱼肉、虾肉、马蹄碎末、青豆、胡萝卜……”店小二就是这样说的,简直是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东流! “噗!哈哈哈哈哈……”绝尘身边的孩子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顾离捂着肚子,“你是叫花子吗!一身破破烂烂的,哎哟!我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哈……” 顾离掉着半截袖子的手停在开荷叶饭的看中,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没法说话,眼睛瞪着他,嚼也不嚼就咽了两口,狠狠道:“你要死!” “你敢!” 顾离起身俯视他:“你看我敢不敢!” “来啊!”对方也站了起来。 贺古看事情不妙,王爷还在边上呢!偷看丰雾两眼,又拉了拉顾离衣袖示意他别惹事、坐下来。 顾离甩开贺古的手,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本就容不得别人挑衅,更何况在丰京顾离还没受过这样的气!本来刚才就打得正欢呢就被拉开了,意犹未尽,再来一架才好呢! 丰雾放下筷子,真是头疼——看来云度山还真是忙于朝政,疏于管教。顾离一天到晚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惹事生非还丢人现眼。 “坐下!”听得丰雾的声音,顾离就怂了,又不肯比人矮一截,硬是憋着一口气不坐。看着顾离茄子色的脸,对面那少年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坐也行,”丰雾抿了口荷露酒,“把手伸出来。” 顾离不情不愿又不敢再一次违背,不明所以伸出右手来。 “还有你。”丰雾看向少年人,对方本想反问一句“你算何人”,这会儿迎上他的目光忽然觉得有点害怕,转头用眼神求助绝尘,绝尘却不插话,笑吟吟看着几人,少年人暗自苦恼:遭了,这是不管我了…… 只得跟着伸出了左手。 “牵上。” “啊?!”两人同时张大了嘴巴,这、这、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两个大男孩牵在一起怎么得了! “有趣~”绝尘又是一声轻笑,悄悄在丰雾耳边飘过两个字,弄得丰雾又是一阵失神。 “不愿?” 顾离给对方一个白眼之后一把抓住对方的手,不愿是不愿,不愿之后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指不定要抱在一起,那还能见人吗! 满意了,丰雾重新拿起筷子吃饭。不用丰雾说了,顾离自己率先坐了下来。他们可是坐在窗口的,站着牵手满大街的人都看得见,还是坐着好。 顾离赌气道:“那我怎么吃饭?” 丰雾不理会他,对贺古说道:“喂他。” “那我怎么吃?”顾离抓得紧,少年人挣不脱,也学着他的语气问绝尘。 “你用左手吗?”不待绝尘说话,丰雾抢先道。 不敢惹不敢惹,还是乖乖拿起筷子吃饭吧…… “什么时候和好了,再松开。” “那我现在……”贺古一口饭塞到顾离嘴巴里,他知道他要说现在就和好了,怎可能?气话说不得,免得王爷又不悦。 绝尘勾起嘴角,凤眼轻眨,将荷叶饭推到少年人面前:“多吃些。” 看这举动,丰雾有些不悦,却不吭声,绝尘附在丰雾耳边:“小郎君住哪?” “天字一号。”怪哉!丰雾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嘴巴就说出来了。 绝尘走在楼梯上,转头道:“阿临,我在房中等你。” 丰雾手抖了一下,洒了半杯酒在衣服上,脑子又出现四个字——丢人现眼。吃不下去了,干脆起身跟上去。 少年人也奇怪,但反应不如顾离张着满是米饭的嘴巴大,贺古托着他的下巴,别脱臼了才好。 绝尘悉心扶上丰雾,从二楼跳下崴了脚这事儿她可是看得真切。不过……在旁人看来,这是挽着丰雾的手啊!!!顾离嘴里的米饭又掉了一地…… 丰雾本来就脚崴了走路不利索,再加上绝尘靠近他,浑身僵硬得很,就这么被半拖半拽半提地带到楼上房间去。 绝尘把他丢到椅子上就要俯身下来看他的脚,丰雾下意识缩了回来:“无碍。” 看着那隆隆鼓起的脚踝,绝尘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缓缓威胁道:“若是不小心残了,那阿临下半辈子岂不是要躺在床上等我伺候了?”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把丰雾轰得外焦里嫩!——哪有这么严重!本一句“阿临”丰雾就受用不起,喊一次惊涛骇浪,喊两次六神无主。 绝尘摘下面巾直勾勾地看着他掩嘴偷笑——果真是好玩,点了穴的都没他僵硬。 丰雾别开视线:“姑、姑娘别……莫要开玩笑……” “人家一片真情,殿下只觉这是开玩笑吗?”言毕还故作伤心态。 这话让丰雾没法接,只好倒杯水润润喉咙——快着火啦!在碰倒两次杯子后终于是倒上了水,一闻,该死!又是茶!当茶不要钱嘛?!到处放茶,还是热的,一天换多少趟?! 看着丰雾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绝尘收手了,不再逗他,免得吓出了毛病。 “殿下可知大关山上人人趋之若鹜的宝贝是什么?” “不知。” “是浮灵。殿下可曾听说过?” 丰雾在脑海中搜索关于“浮灵”的传说——传言浮灵图腾乃是贺家先祖贺富所做,不知他参破了什么天机,竟找到了通向永生的途径,贺氏也因他而发迹。而浮灵图腾不仅仅是地图,更是开启通道的钥匙,自五百年前贺官启用一次之后浮灵图腾便碎成了两块碎片。传言还道,只要集齐两张碎片便可再次找到永生之法。 永生之法啊,不老不死,多少人都想据为己有,几十年来争斗长盛不衰。人人争抢,自然会出事,几十年里甚至还三次引起天下争战。可从没人真正能集齐两块碎片。 传说也有消殒的时候,再诱人的传说百年之后也会被遗忘,只余下一部分痴迷又狂热之人不断追寻。大战不再有,可小乱从未断,山野湖人野斗也就罢了,却每每祸及平民,历代帝王都有派人暗中找寻,最终还是无果。 贺家不仅以宝器出名,还以“为苍生铸学”的家训令天下人敬佩,其子子孙孙均是善学济人之辈。第八代传人贺官之才学甚在贺富之上,又因家训品行,立誓找到浮灵碎片亲手化之。 可喜的是,虽已迟暮,但他找到了;可笑的是,他用了浮灵图腾,直接证实了两百年来的传说——浮灵图腾便是那天机之钥。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能被记载下来的,是炽热的战火和殷红的鲜血。普天大战,因图而生。 五百年前平乱的是奉贤大帝,往后子孙俱是才德文武兼备,压得两百年来小乱衍不成大乱;三百年前平乱的是玄统大帝——丰朝史上最年轻有为的皇帝。丰朝因为有他们坐守,才保得千年江山不变,现如今……人人只道自己皇兄是个平庸无为任人宰割之徒…… 想到这,丰雾不禁扶额,真是头疼!好巧不巧,三百年的平静竟要破在自己有生之年,岂不是压得自己不得不去接手朝政?! “年华已去,唯愿永生。”丰雾平静喃了一句,心里却早就把贺官这人撕了千万遍! 绝尘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说的是贺官,纤手按上他的太阳穴,轻呵:“别动。”缓缓施法降低痛感。 寻常人想要荣华富贵,以丰雾的才能本该是一国之君,可他不想。平常年代也就罢了,朝员谏几句劝几句推脱一下就过去了,遇上动荡,当真能置身事外吗?先且不说对不起列祖列宗,若是因己妄为不顾天下苍生,这辈子自己就能活得逍遥自在了? “多谢。” 绝尘不与丰雾客气,也不正面回应他的道谢,“大关山,只怕是殿下要走一趟了。” “你跟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邀我吗?” “自然不是,只觉普天之下纯情的好儿郎不多了,遇上了又怎能轻易放过~”女子掩嘴,又没了正形,此时若在王府中,丰雾保不齐会送顾离一脚,直叫他三月不敢开口胡言!“再者,我可是走在殿下前面,怎知不是殿下一路随我而来?” 丰雾哑口,太阳穴突突直跳,绝尘自然感受得到——还是先歇歇吧,日后调戏的机会多了去了,莫整得他见自己就躲。 “殿下是聪明人,我会助殿下一臂之力,至于原因嘛,日后有机会定当告知。殿下可愿信我?” 丰雾抬眼看向她,四目相对,这是他看得最认真的一次…… 第八章 荷叶镇3 丰雾看得深情,突然听到一声脆响,绝尘抓起一片碎了的瓷杯片,翻起丰雾手背猛然划过,握住他手腕,从伤口勾出一条像线一样的东西。 “嘶——”丰雾疼得龇牙吸了一口冷气,好不容易认真一回,这又是闹的哪出?“这是何物?” 绝尘将取出来的东西放到另一个茶杯里,拿出一小瓶药粉撒在丰雾手背上,再取出一条丝巾替他包扎上,才不紧不慢地说:“线蛊。” “蛊虫?” “是。”绝尘将剩余粉末倒在茶杯里,那蛊虫滋滋冒起了烟,似是一股难闻的烧着了的……带有茅房气息的味道。 丰雾闻得一阵反胃,这玩意儿到底在自己体内待了多久! “疼吗?”本是忍着疼不做声的,绝尘忽然如此轻柔地问了一句,丰雾竟下意识幽怨地望向她。 “你该给我提个醒的。” 绝尘看他这模样可爱得紧,掩嘴笑后若无其事继续说道:“这东西机敏得很,若是宿主有了防备被它察知,想捉出来可就难了,说不定啊……就这么烂在殿下体内了哦~” 东西不知是何东西,人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暂且信了她的“鬼话”。 丰雾抬手间察觉到体内真气游走,渐渐用力起来,暗暗惊奇,手背上的伤口痒了起来,甚是难忍。难道在愈合了?! 扒开一看,果然!问道:“怎么回事?” “自然是殿下在恢复喽。”绝尘漫不经心道,“以后小心些,被人下蛊了都不知,岂不是要我操心嘛?” 一刻不停又接着道:“一开始我只以为殿下在风啸林中被封了经脉,今日一见并无好转便猜想殿下体内有东西,果然我所料不错。这东西又细又长,本就难以察觉,再加上殿下法力暂失,更是惹得它猖狂,不断扰乱经气血脉游走,以至于迟迟不得好转。” “那……” “殿下放心,楼下那孩子并未中蛊。”绝尘稍稍眯眼打量着丰雾,他对顾离的关心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这蛊没什么大能耐,只不过是让下蛊之人追踪宿主罢了。远了下蛊不易,想必殿下中蛊是与下蛊之人靠得太近,楼下那孩子并未中蛊怕是被殿下挡在了身后吧。” 女子娓娓而道,没有任何疑问,丰雾自认为不动声色的事情被她一眼看破,不得不说——如果是敌非友,只怕是个大麻烦。 “此蛊尚未有人操纵的痕迹,下蛊之人只是广撒网罢了,并不是针对殿下,至于原因,殿下应该猜得到。” 这一路上与哪个接触近了?丰雾细想便知是在寒谷中中的招。浮灵现世早已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回想起来,寒谷所遇之人言语中便透露着这个秘密,引导顾离追问再引导他们往大关山去,若说这蛊下得与大关山之行没有任何关系,自己都想不通。 “这药……”丰雾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背,伤口愈合得太快了! “好用吗?” “嗯。” “可惜了,好用也没了。” 丰雾:“……”真当拿他寻开心! 楼下。 顾离三人吵吵闹闹吃了会儿饭,店小二瞅见丰雾两人上了楼梯,又麻溜地跑到顾离那张桌子去,不仅能赚钱还能顺便偷懒,何乐而不为呢? 一看店小二过来了,顾离放下他的“深仇大恨”又继续侃侃聊了起来,顾离停顿思考之际那少年人也跟着问,贺古偶尔插一句话,结果三人和店小二越聊越起劲,还萌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一顿饭下来仇人变兄弟,可喜可贺! 楼梯口附近多了一阵叽叽喳喳,想来是那三个孩子吃饱了饭往上来了。 “小逸,方才那位是你谁啊?长得真好看!”顾离那八卦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丰雾表情严肃——到处多嘴,绝尘不禁莞尔一笑——倒是成了好兄弟。 “是我姐姐,肯定漂亮!……哎?你怎么看见她漂亮的?蒙着脸呢。” “气质啊!我见过那么多女子,你姐姐的气质绝对是这个……”顾离做了个手势,丰雾是看不见的,但多半就是竖大拇指一类,“不过倒是你,长这副模样,煞了风景~” “你!当心小爷教你做人!”忽而话风一转,“你见过多少女子?上哪见的?不会是……”这语调听起来就有些……不可描述。难怪绝尘也变了表情。 “哎呀!”顾离不说,做个手势岔开了,总不能说是宫里见的吧? 小逸不依不饶:“哎,封羿兄,你家叔叔当真还是童子吗?” 此言一出,绝尘便饶有兴味地观察丰雾的表情。 顾离刻意压低声音道:“我家叔叔看着凶,其实人好得很,端正雅洁,连男子都不曾靠太近,更何况女子!” “…………” 后面说什么,丰雾没心情听了。不知是夸是贬,反正他的脸是黑了起来,但绝尘却是笑得愈发满意。 顾离修为不高,听不见远处的声音,自以为压低声音如蚊蝇一般自然就没有旁人听得见,窃以为自己聪明得很,不料全入了丰雾的耳。 若不是丰雾克制自己,只怕是早就大吼一声让顾离滚进来再一脚踹出去。 三人推开隔壁房门,只进去两个,贺古站在门口说道:“你们先进去吧。”应该把刚才看到的告诉丰雾,可是……他望了一眼隔壁房门——那里边还不止一个人呢……万一自己去坏了好事儿,岂不是罪人? 想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抬起手又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来来回回挣扎了几次,丰雾一直在等着门外的动静,也真能沉得住气,绝尘示意他“若是他不发话门外那人要犹豫一天”。 “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外面那人低着头磨磨蹭蹭挪了进来,转身关了门,小声叫了声“三爷”,嗫嚅着感觉旁边那人也该喊一声,又不知该喊什么,就干脆闭嘴了。 “有事坐下说。” “哦不不不、不用了,”贺古连连摆手,说完了还抬头看了一眼,见到这副“乱象”先是吃了一惊,又看着王爷侧对着自己,那女子坐在旁边蒙着脸,两人挨得紧,压根儿也没留自己的位置……“我站着说就行。” “嗯。” “是这样的……”贺古扭捏了一下,断断续续组织不起语言,好在丰雾有耐心,总算是把他的舌头捋直了。 “先前我和连昕他们两个在下面吃饭的时候看见铁刀门的人了,就是那天在歌茶莊遇见的那三人……啊……不是,是那三人也是铁刀门的人,所以我把连昕他们叫了上来。” 丰雾明白他的意思,先前那三个铁刀门人的魂魄被贺古收走,渡魂囊在歌茶莊中大动,正说明了铁刀门人靠近,此时顾离看见的人,多半是追着渡魂囊跟来的。 “我原本以为追来的最多只是堂主,没想到……跟过来的竟然是‘谈笑生祖柳’……”看丰雾不解便解释道,“哦,三爷可能有所不知,铁刀门是近三年才兴起的门派,开山祖师叫‘祖括’,以一柄铁刀行走江湖,为人粗犷自大有蛮力却爱装风流雅士,给自己取字‘端山’,意喻任何高山都不放在眼里,成立门派那天单手托着一块两人高的大石以示实力强劲,世人嘲笑其是一介武夫,给他取名‘祖搬山’……”意识到自己扯远了,顾离挠挠头又扯了回来,“铁刀门等级分明,分为‘一门三生五堂七主十二长三千弟子’。门主就是祖括本人,那人我们在歌茶莊遇见的,是刀长,而且还是副的,今日追过来的,是祖括席下大弟子,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阴柔狠辣,比祖括难对付多了……” 贺古两手扣得紧紧的,大拇指不安地搅动着,麻烦是自己引来的,王爷又没有法力傍身,若是因为自己而害了王爷和连昕……贺古这辈子可能都寝食难安。 “三爷,你把东西给我吧,我马上就走。” “走得掉?” 贺古咬着嘴唇。肯定走不掉,但是能走一步是一步吧,只要把人引开了就行,于是坚定道:“能!” “我会信?”丰雾反问。 绝尘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孩子的心意连自己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丰雾,只当他嘴硬不愿说句好听的话。自己可不想像他这么“冷血”伤了这孩子的心,打圆场道:“你家三爷明白你的意思,先回去休息吧。” 贺古不知对方怎么突然接话,但还是恭恭敬敬道了声“谢”,如此艰险之事,怎能因为一句话就打发走了,坚定道:“三爷,事情是我做的,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三爷和连昕!” “若没能力,便不要做蠢事。回去。” “三爷!”贺古噙着泪水,倔强地不肯走。 绝尘站起身来打开门:“你该相信你家三爷,先回去吧。” 门敞开着,女子看着贺古,贺古看着丰雾,丰雾无动于衷,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在门口又回过身来:“我信三爷。但事情是我做的,绝不逃避!三爷有事唤我。” “都是半大的孩子,切莫吓着他们。” “总比丢了性命强。” “少年人血气方刚,不知生死为何物,殿下又何必操之过急。好好引导一下,有一技傍身便是了。”绝尘又看见丰雾肿起的脚踝,这会儿倒是不打趣他了,拿出瓶药水给他:“跌打酒,法力恢复也没用它好得快,药效出奇哦!可千万别落下了病根。” 绝尘说完便款款落座与床上:“今夜我就在这陪殿下喽~” 丰雾瞪大了眼睛。 “什么!?” 第九章 荷叶镇4 虽是占着床说陪丰雾,实际上不过是斜倚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静静地看着丰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丰雾亦是井水不犯河水,端坐在桌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夜已至深,隔壁的吵吵嚷嚷渐变鼾声,不多时还能听见有人频繁翻身。 窗外偶尔吹过凉风,轻柔的,至多只有挂招牌的帆布摇摇晃晃,清冷的月辉映得街道一片银白。荷叶镇居民歇得早,连晚市都已收摊多时。街道上只余沙沙的树叶滚动声。 “咔嚓”,街道上的树叶响了几声。丰雾眼皮动了一下,道:“来了。” “殿下恢复得如何?” “差不多了。”睁开眼睛,望向绝尘,颇具礼仪,道:“多谢。” “怎么样?”窗外传来说话声。 “没动静了。” “应该就在附近,你们两个挨近了找……我们去找大公子要的东西。” “好!走!” 夜间阴灵活跃,正是寻找的好时候。不过找肯定是找不到了,一炷香前渡魂囊又动了起来,被丰雾压制住,凭这些小喽啰哪来的本事找到? “看来他们还有别的事啊,”绝尘坐起身来,“说不定跟着殿下不过是顺路罢了。” “吱……”一声轻响,微不可查。隔壁房门开了。 “那孩子关心殿下关心得紧呢……” “添乱。”说完伸手打开门,对方才要敲门的手一下落了空,直接叩上了他的胸膛,吓得不敢动,结结巴巴道:“三、三爷……” “好好待着。”说罢抬脚便走。 绝尘连忙叫住迈出脚的丰雾:“带出去可不安全。” “不会。”说罢闪身消失在夜幕中。 “姑、姑娘,三爷去、去哪……” “不知。” “不、不知?啊?” 终是无人接他的话,房中又归于沉静。 丰雾避开在客栈附近转悠的小喽啰,跟着剩下两人一路追到了镇外一个山坳里的,看起来跟寒谷差不多,也是零零散散几户人。养着的几条狗,见那两人来了也不叫唤两声,就呆呆地看着。 起初看起来这些狗像是与两人熟络这才不凶,细看之下才发觉这些狗两眼无神,俱是茫然之意,对任何响动都不予理会。 “取几号?”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另一个答:“都取了。” “都取了?!”声音略高,引起对方的不满。 “你小点声,切莫惊扰了这里的东西!” “哦、是、是是……大公子这回这么大手笔吗?这可是大公子的心血啊,说取就取。” “自然是有大用处,别磨蹭了,分头行动,咱们只有半个时辰时间,时间过了这东西就没用了。” “好。” 两人分开行动,看样子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丰雾也不用两处探看了,跟着那领头的便是。 那领头走向山脚,底下石头旁有一间倚着角落建的茅草屋子,背光得很,借着晃晃月色也难看见分毫,丰雾眼力再好也比不上这黑天。 便侧耳细听——那领头走到石头底下细细摸索,“咔”扳开个扣子,似是拉开了一小扇门,颇为费劲挤了进去,门缝边泛着幽幽绿光,不消片刻那领头就出来了,旋即向下一家走去。 微风拂过,朗月无声,丰雾脚步轻盈,一路紧跟那人往前走去,又在一处格局相似的地方停下,依旧是那些步骤。一连几处均是相同的做法,丰雾便不再跟着了。 待那领头走远,丰雾现身到小屋一探究竟——可还是太黑,勉勉强强能看见屋里似乎有两人站立着,朝着门口望,看不清表情,一动不动的,也不见一点呼吸声。 丰雾手里捻着张树叶,催动控火咒,又半途收住,觉得不妥,不知其中是何物,若是有明火不知会不会引着什么不该引的东西,且在如此黑的地方,若是过于光亮,也容易被人发现。 思来想去,还是暗暗运起掌力,泛着幽幽淡蓝色的光,脚底运功,以防万一可随时调整自己站的地方。 只待一点点靠近,便抬手掌在那两人面前迅速划过,便看清了那两人的面目——俱是被烂蛆爬满的骷髅脸,还有些腐肉粘在脸上,其肉身消失的速度异常地快! 还不等丰雾再仔细看一次,脚下突然虚软起来,额头沁出了细汗,忽然有些头晕眼花,便赶紧收了掌力后退,不做任何停留努力支撑自己往客栈方向去。否则若是自己在外面倒下,只怕又是一件麻烦事。 七年不与世事接触,外界的变化快得犹如翻天覆地,丰雾预感此次出门遇到的棘手事情一定只多不少…… “三、三爷,您回来啦?” “嗯。”屋里没点灯,贺古凭身形认出了丰雾。 他走进屋内,离贺古有一段距离:“你先回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啊?那、那……三爷……” “回去吧,我有事与你三爷商量。”绝尘开口道,半是强硬半是劝地让贺古离开,待贺古走后慢条斯理地关上门。 待听着脚步声远去,旋即转身扶上丰雾,一阵寒气遍布全身,连绝尘都禁不住打了寒颤:“滴水成冰!” 很快,碎冰浮漫全身,那不是水,是汗,硬生生疼出来的汗,疼得似有些神志模糊。多年不入江湖,早已有太多不可知又不可控的事物存在。 扶他躺下,绝尘解开丰雾衣襟,饶是只借着月光,也能发现那一团黑色的雾气,好在只是体内没有进了不该进的东西,现在也不过是乱了丰雾的气息,尚未危及其它。若是手边无医治之物,只怕是这一夜下来会把他寒得神志不清。 想起袖中尚有一物,“张开!”绝尘拿出一颗幽幽泛着绿光的小珠子就堵在丰雾嘴边,颇为严肃地“命令”着。 丰雾只是迷糊着眼睛,听声音就自然有些想顺从,但一想起这玩意儿是如何到手的,死活都不肯吃下,用尽浑身的那点力气抿紧嘴巴。 绝尘看着布满冰霜的眼睫下藏着的似是有些哀求的眼神,不禁心下一软,知他性喜洁净,此情此景又容不得他使性子。于是狠下心来,一手抓过他的脸,用力捏开嘴巴,一把放进珠子,运功推了进去。 看丰雾作势要吐出来,却是捂上他的嘴巴,瞪了他一眼,这才小了反应。她知他怕她,只见他服下珠子眼皮沉重,没一会儿便酣睡,便放开了手。 绝尘凝视着他的脸庞,想起他方才的表现,忽觉好笑,犹如半大的孩子。 抹去丰雾周身的碎冰,拿起帕子轻轻擦去他身上的水渍。偶尔触到那令人发颤的冰凉皮肤,绝尘心中也感受到丝丝凉意,不知不觉间手指竟被寒气缠绕直至发僵。 绝尘收回手暖了一下,替丰雾把了脉,只见气息逐渐平稳,虽是浑身衣物早已湿透,身下床被也浸了水,但内里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世间练功之人,除了中寒毒一类之人,鲜有人似丰雾这般因气息紊乱而造成遍身冰霜的情景,只能说明这一身寒意本就是丰雾体内所有。这样想来,莫非…… 绝尘重新审视着丰雾,隐隐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若是正应了自己的猜测,那此时确是不便唤人过来,少一人知道,他便多一分安全;更不便替他更衣,虽说丰雾是男子,却不喜与人亲近,若是换了他的衣服,只怕明日醒来不知会作何感想?只得运起功为他烘干衣物。 关起门窗,屋内被散开的淡淡红光所笼罩,犹如春日里的太阳一般洒在丰雾身上,暖洋洋的。 此般温度,水分自是散得很慢很慢,加大功力又是万万不可,刚才还是置于冰窖之中,突然又换烈火炙烤,丰雾再好的底子也会受不了。绝尘只好把他身上衣物再掀开多些,但愿他明日醒来不要是一副惊得木讷的表情。 “啊!!!项逸!小爷跟你拼啦!!”隔壁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就是一些鬼哭狼嚎式的声音,还有叮叮当当的不知是何物碰撞起来。 丰雾眉头拧成一团,眼睛睁开一条缝,天还完全亮,街道上也不过是有几声互道早安的声音罢了,顾离这一喊当真是刺耳得紧。 丰雾坐起来,正打算过去教训顾离,掀开被子映入眼中的却是凌乱散开两边的衣衫。 又重新盖好被子,发现了靠在床头边上休憩的绝尘,蒙着面,仍旧是掩盖不住的憔悴,此时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丰雾记起昨夜之事,自知添了麻烦,看样子也未曾有别人知道昨夜之事,理当谢过。 然而丰雾此时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一夜操劳又怎是一个“谢”字能带过的? “得罪了。”丰雾整理好衣衫,拉起袖子握于掌中,覆上绝尘的手腕,缓缓将真气输送进她体内。 绝尘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手,丰雾察觉,手上加了些许力度紧紧握住,他这番模样绝尘便也任由他去。两人俱是不出声,丰雾不敢正眼瞧绝尘。绝尘倒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丰雾的侧脸,不粗狂,也不像女子那般精致,五官分明,看着便觉得舒服。 待感受到对方体内真气充盈,丰雾这才收回了手,想了想,还是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绝尘面色红润起来,自然也不必再蒙着面,摘下面纱,指尖划过丰雾脸颊,笑道:“丰郎如此懂得心疼人,又何必言谢~” “姑娘说笑了。”丰雾似乎渐渐适应了绝尘故意“挑逗”他的说话方式,心里波涛汹涌,表面还能强装波澜不惊。 “昨夜之事,还请姑娘……” “丰郎这是担心我不会替你保守秘密吗?” 丰雾仍是目视前方,喉结动了一下,一时语塞。自然不是担心她会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不然也不会守了自己一夜。 这也不过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而随意提起的有关话题罢了。 “姑娘多虑了,本王……我……” “阿临切莫紧张,平日里怎么说话都忘了吗?” “没……” “阿临若是紧张……”绝尘忽然双手搭上丰雾肩头,从右后方低头心下来轻轻地说着话,温热的气息熏得他耳朵发红,酥酥痒痒的感觉,右侧身子还有些发麻,整个人又如木桩一般,“可以不用说话哦~” 绝尘轻轻地在丰雾耳边吹了口气,感受到他的身体似有电流通过一般,旋即放开了他,转而坐在一旁掩嘴轻笑——好玩!实在是好玩! 第十章 荷叶镇5 “昨夜瞧见什么了?”绝尘正色道。 丰雾把过程细细说了一遍,换来一阵沉默后。 “那是蛊毒。” “蛊毒?” “是,看症状应是新蛊,阿临不过是吸入毒气罢了。祖柳善蛊,其研制出的蛊虫颇难对付。”一丝担忧掠过绝尘眉间,又没了正形:“阿临今后还是莫要乱跑的好,江湖险恶,若是……那我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听着话,丰雾努力镇静,还是红了耳朵,好不容易运功憋住了,只红了绝尘看不到的那只。头微微低着,视线对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从袖中拿出一物——乃是皇族特制的令牌,其中所能蕴含的能量不可小觑,普天之下尚无人能仿。此间一个“雾”字便表明了主人的身份。 “若是本王今后有所不测,此物可保姑娘一世平安。” 绝尘内里动容,表面却毫不客气,东西收下了,妥善放好,嘴上不饶他:“阿临敢先我而去,我便用共生咒召你回来。” “共生咒……”丰雾呢喃着,脸上也还是那副冷峻神情。 共生咒出处已无从考究,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咒竟无人知晓从何而来。世人只知,施咒者修为要求极高,可达登峰造极之地步,一旦施咒,便是赌上毕生修为,然而也未必能够唤所召之人。 失败之后——施咒者轻则修为尽丧,瞬间苍老如垂暮;重则蛆虫遍身,残能续命,自尽也无力,如鬼如畜散在世间无人能找得到的角落,忍受煎熬。 自共生咒出现以来,从未听说过有谁成功。天地间有人愿说出用共生咒唤另一人,此心此意,丰雾又怎会不懂?只是照常——不知几分真假罢了。 见其出神,绝尘只道:“阿临体内寒气过重,今后万事小心,莫乱了气息。” 丰雾点点头,问道:“那是御尘珠吧?” “正是。”看来昨晚还未糊涂——绝尘心里想着,“阿临过意不去的话,今后多给我找些就是了。” 丰雾突然微微一笑,煞是好看,应下了,说了句:“好。” 绝尘稍愣,倒是没猜到他是这般反应,原本只是句玩笑话罢了,既然他愿意应下,那今后可就不用再费力自己去寻。 御尘珠可解百毒,就是世间最厉害的蛊毒也拿它没有办法。又可清心明目,稳定气息,提升功力。况且此珠有灵,可做法器,还可制丹。最重要的,它还是修补浮灵图腾必备之物…… 东西越好,自然越少,常见的也不过比绣花针针头大上一些罢了,如指甲盖大小的实属世间罕见。如今……丰雾看着自己的手掌——御尘珠倒是溶于自己体内了。 现在想来,风啸林中惨烈情形,也不过是为了夺珠罢了。法宝人人趋之若鹜,本是为了增能续命,奈何却因此丢了性命,又何必? 幸亏那日绝尘没有出手,否则这珠子便是为丰雾招来杀身之祸。不知绝尘如何知晓得了丰雾的想法,安慰道:“殿下多虑了,我怎敢伤害当朝王爷?” 说笑罢了,丰雾从不怀疑她没有这样的胆量。 “啊!!!救救我!!”正当两人无话时,门口一阵鬼嚎,还有急急的拍门声,绝尘挥过袖子打开门,项逸便冲了进来,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救、救、救命、啊!” 顾离随后提剑而至,看见丰雾嗖地一下把剑藏在身后,不敢说话不敢出去,只敢用眼睛剜着项逸。 “怎么回事?”丰雾板着脸,对着顾离发问。 “他、他、他他……”项逸抢了先,喘着气又说不顺,顾离学着他说话的样子,也说道:“你你你你你……” “好好说话!”丰雾一句呵斥,顾离咽回剩下的话,规规矩矩把剑收好,愤愤说道:“他睡觉竟把脚放在我脸上!” “你踢了我屁股!”项逸转身叉着腰反驳道。正如预想中那样,吵了起来…… “那是你先把脚放在我脸上!” “你踢那么狠!” “你脚那么臭!” “那就扯平了!” “扯什么平!你痴人说梦……” 丰雾:“……”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闹得丰雾头大,干脆袖子一挥便起身走了。 绝尘紧随其后,路过项逸时,轻轻点了他的肩头,说道:“小逸坚持住哦!” 两个半大少年不明所以,顾离以为王爷这是默认自己做得对,这才不管,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表情,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再开口骂时叽里呱啦说出些连自己也听不懂的鸟语,想闭嘴却是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嘴巴一直在动着发出声音。 项逸嘲笑他这副模样,谁知这一开口,又是相同的情形…… 贺古扒在木板缝里看着,不敢做声,王爷路过时乖乖跟在了后面。 丰雾三人来到楼下,要了张靠边的桌子,吃过早点,正撤了再重点一桌给顾离和项逸两人。 “晨点热闹,小生来迟已无空桌,阁下可否让小生在此一坐?” 说话者乃是一个身着素白衣服、身形娇小、书生模样的人,话里话外客客气气、诚诚恳恳,就这么屈身拱手站于桌旁。 贺古扫视了四周,确实热闹,但空桌也还是有几张的,这人什么意思? 好奇抬头看了看来人,待看清之后,又慌忙低下头,恨不得整个人钻到桌子底下,交叉着手握住茶杯,茶水不停微微涌动。 丰雾未曾转头,却觉得似乎见过此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亦不动声色,把这一切都收到了眼底,“嗯”了一声便算是同意了,白衣书生坐下,一一谢过,亲手为每个人添茶水,丰雾示意不用,那人便放下手来拿起了筷子,吃每样东西都要一一问过“可否”。 丰雾嫌烦,问过两遍之后便叫他随意,后面再问,就不再搭理他了。绝尘于窗边吹着晨风,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知晓贺古惧怕此人,打发他上去把那两个斗气的叫下来吃早点。 贺古像是获赦一般,忙不迭起身麻溜跑开。 不一会儿贺古就领着两个怒目圆睁、用手捂着嘴稳稳托住下巴的少年,俩人拉拉扯扯非得攀比谁走得快些,只有后边的贺古磨磨蹭蹭,脚上灌铅似的。 “见……个……三……苏……”顾离下来先是规规矩矩给丰雾请安,饶是刚才被丰雾施了法,不停不休说了半天,现在嘴皮子发麻发酸,说话口齿不清,还忍不住流口水,赶紧又捂上。 项逸不讲究这些礼数,占了唯一的空位坐下,叽叽喳喳渴了一早上,抓起贺古喝剩下的茶就往嘴巴里送。手一边倒着,茶水一边从嘴巴流了出来,惨相和顾离不相上下。打湿了衣服裤子,不得已用袖子挡着嘴巴。 俩人嘴巴不灵活了,眼睛还瞪着对方,眼神里透着互相嫌弃。 一时间各方座位都已坐了人,顾离站着不知往哪凑。 “坐下吧。”丰雾起身让座,顾离惶恐,连连漏着风说不敢。 “那~阿临过来与我一同坐吧!”绝尘扶在窗边,扭头背着晨阳,隔着面纱发丝飘散,眼中俱是笑意。 丰雾欣然落座,顾离看得目瞪口呆,后知后觉坐下,学着项逸举起袖子挡住嘴巴,免得又是一副惨相。 白衣书生自来熟,忙着给顾离和项逸夹东西吃,还笑着嘱咐慢点。样子看起来比顾离还要小上两三岁,倒是比顾离细心许多。 贺古好不容易挪了下来,左右观察后小心翼翼挤着顾离坐下,右边正是绝尘与丰雾,对两人颔首后缩着坐起,巴不得顾离再高大些,好把他完完整整挡住。 “诸位可知大关山?”看似问着众人,实则是等顾离嘴巴缓过来之后故意问的他,许是看着好套话。 顾离果真不做防备,嘴里塞着糕点吞吞噎噎地说:“知道知道!那……” 桌底下,贺古狂踢顾离,顾离脑袋再不灵光也晓得这是在提点他,作势喝了杯茶,偷瞄丰雾一眼,这才接着道:“就是一座山嘛!听名字就知道啦!” “哈哈哈!”白衣书生大笑:“这位兄台说笑了!”继而压低声音,故作私密,“听闻这大关山里有宝贝!” “哦?是什么宝贝?”顾离一方故做配合,一方也是好奇。 “不知!”白衣书生露出个似真似假的笑容,“旁人说来,是件不世出的宝贝。” “不世出的宝贝?”项逸凑过头来,顾离满是嫌弃瞪了他一眼,项逸正在兴头上,不管他作甚,“当今世上能称得上不世出的宝贝可不多!” “这是当然!喏,你们看看。”白衣书生眼前的手向后一指,两人视线随之看了一圈,厅堂里坐的都是些门派人士,偶有几个散修之人,“他们都是奔着那宝贝去的。” “那这么说……”顾离接话,“这岂不是要人人争得头破血流?这么多人寻一件宝物争斗必然惨烈!” “嗯~”白衣书生一个“嗯”拉出了否定的声音:“非也,大关山如此广阔,宝物在何处又有谁知道?各方分散着找,待有人拿到,早已悄悄离开,又怎会引起争斗?” “甚是有理!哎,那你要不要去?” “人家去不去与你何干?多管闲事!”项逸挖苦顾离,两人又一人一嘴差点吵起来,想起早上的遭遇,又不约而同闭上了嘴,互相用眼睛“吵架”。 见两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丰雾也懒得管,日后被唬多了自然就知道灵光些。 他与绝尘相视一眼,默契地一同起身离开,贺古抓住机会小心跟着丰雾躲在他背后跟着起身,不好再跟着王爷,请示之后趁机回了房间。 剩下顾离和项逸两人又开始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铛、铛、铛、铛……”出得了门口,耳边响起清脆的铎声,一匹马载着一个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头发披散,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男人潇洒翻身下马,却是与想象中情形不一样,马是下了,不过人却是径直跪倒在丰雾脚下。 “哈哈哈哈……”男人撩起头发,尴尬一笑,“见笑!见笑!”也不起身,把酒瓶别在腰间,从怀里掏出一封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没有一丝丝褶皱的信,双手奉上:“钱铎信使。人到,信到!” 待丰雾取了信,那人翻身上马不做停留,片刻便只余一背影…… 第十一章 荷叶镇6 丰雾打开信件,上面只有一句话——大关山有要物,必取! 落款是“度山”,这是云朗的亲笔信。 看完之后,丰雾指尖朝上捏着信,五指张开,掌心运功,信在还未下落之前瞬间化为微尘,散于空气中。 “这信使联盟的人,越来越让人迷惑了。”绝尘笑看丰雾,“阿临总算是要与我同行了吗?” “嗯。”丰雾神情凝重,云朗既然花费巨金请了信使送信,自然说明此事重大,只是这大关山之行定然是危险重重。 “看样子是不太愿意喽?”绝尘故作伤心,指尖点了点丰雾脸颊,这一举动又把他弄得“动弹不得”…… “阿临可是男子,怎么动不动比女子还要羞怯?”绝尘说罢挽上他的右臂,这下丰雾的脸红得不加任何修饰……法力再高又如何?还不是憋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 “阿临要一直站在这店门口吗?” “啊?没……”丰雾抬眼看了一下日头,还不算高,“走走?” “自然是阿临说了算。” 就这样,绝尘挽着丰雾的手,迎着朝阳走在街道上。女子身着红裙,鲜艳热情;男子一身蓝衣,沉着冷静。两人相伴而行,好似靓丽风景,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偷看。 “阿临当真放心把那少年人丢在店中与那书生一起,不怕……被下蛊?” “他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丰雾言语淡淡,好似在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不容置疑,也就越能给人一种底气。 “呵呵呵~阿临自然没有说错,不过……旁边那小公子的动作阿临定是看在眼里喽!” 贺家宝器何止千千万万,贺古身上带的就不止十来件,缩在顾离身旁时打开一两个宝器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丰雾侧过脸,略一挑眉,浅浅一笑,颇有些得意之意。贺古动作再小,又怎么能瞒得过自己? “如此说来,我也要替小逸谢过阿临。”绝尘心知,丰雾施法护住项逸可不是什么大发慈悲,本意只是帮她罢了。 并肩之人守了自己一夜,护了自己一夜,又绝不叫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已是大恩,自己又怎能不护她周全? 朝阳照着瓦檐,檐下铃铛轻晃,发出声声清音。对方所想,两人心知肚明,却又是心照不宣。 “阿临可要进去?”两人同时停在一家茶楼门口,上悬招牌“万曲楼”。这地方是专供人说书唱戏的,既有大堂也有雅座,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探听消息最适不过。 “两位客官楼上请、楼上请!”这茶楼里的跑堂伙计最是眼力出众,三教九流样样接触,什么样的人该引到哪里去,心里也清楚得很。 楼上雅间雅座早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伙计还是献着殷勤抓过肩上的白毛巾使劲擦了桌椅,吆喝一声:“雅间五号——好茶一壶——糕点两盘——” 从楼上望去,大堂里的情形与客栈中不相上下,都是一些喝着茶水拿着兵器之人。只不过大多数都是些无名无姓的小门派,有些连门派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三五成群的散勇莽夫,粗俗鄙陋地说不入流的话,时时还伴着狂笑,压得整个大堂轰轰做响。 “铛!”大堂里一声清响,茶碗化作指头大小碎片,溅满了整张桌子,那闹哄哄的几人脸上挨划了不少小口子,茶水也顺着脸淌了下来。 丰雾隔空望去,原是对面雅间的少年,年纪稍小于顾离,一张脸似乎还未完全长开,身旁跟了两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随从。 大堂里挨淋了茶水的四个人,俱是深色衣服,一个戴了顶草帽,看身形是为清瘦;一个驼着肚子,满是油腻感;一个光头络腮胡,生得一副凶悍又反应迟钝的样子;还有一个,不瘦不胖,扎着头发,看样子没什么能耐却又喜欢“装架势”。 最先恼的便是那个“装架势”,跺下长凳上的左腿,拍桌子提剑而起,抽剑指着二楼的少年:“小兔崽子,你找死!” “聒噪!”少年白了他一眼,不屑与之说话,恐有失身份。 “哟!这是谁家小辈?如此无礼!”装架势把剑向后搭在肩膀上,插着腰嘲笑道。 “严家人?”丰雾问道。 绝尘放下茶杯回答了他:“正是。” 少年那三人身着淡灰色绸缎衫,衣服上分别绣着些类似齿轮发条、榫卯的图案,却不显死板难看,颇具特色。 丰雾虽未见过,但第一眼还是想到了以机关工巧为主的百巧门,当今门主名为:严械。 百巧门历经数百年,天下机关无出其右,可说得上是霸主。可惜近百年来潜心钻艺之人越来越少,人人修道只盼哪日得道升天,加之门主严械为人古板,死守祖宗规矩,不肯迎着众人的意愿开设道堂授外门弟子习法,百巧门也日渐没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说江湖中认不得又猜不到这是百巧门人可谓少之又少,如今百巧门式微,江湖中人早已不把严家放在眼里。装架势说这话自然是瞧不起少年,故意气他。 严家家严,别人说自己无礼就是挑衅,少年人哪里沉得住气,本就讨厌这些人的粗鄙嘴脸,如今更是直接提剑飞身跃下。桌上剩下三人站起等着。 “粗鄙之人!”少年落地嫌弃四人却不靠近,被装架势解读成了害怕,继而又嘲笑道:“爷当你脾气冲,给你个面子站了起来,没成想是个小娘子啊!哈哈哈哈哈!” 大堂里不乏看戏之人,见装架势笑,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整个茶楼更是跟着噪了起来,嗡嗡嗡的,令人烦心。 少年人抽出剑,脚下如疾风,大呼道:“小爷今日就教你做人!” 装架势巴不得在众人面前露一好手,见少年过来立马推开了旁人,提剑迎上去。 剑锋相遇又相互错开,少年侧身避开,手中直刺装架势面门,装架势后仰转剑横扫,少年收剑回来挡住剑刃,顺势划到对方剑柄处,伸脚一脚便踢飞了装架势,落地时砸翻了椅子。 其余三人感到受了侮辱,一齐拿起兵器对付少年,好在两个随从一人一个对付了去,本就是些狗腿子的功夫,轻易就都倒到了地上。 少年人仰起头蔑视地上几人:“小爷还当能练练手,没想到都是些嘴炮!” 收剑,又是“铛”一声,不知何物打到了剑身,竟是大震起来,手腕一疼,松开手剑便掉在了地上。 “谁!”少年人环视一周。 “是本公子。”声音从丰雾斜后方传来,又是另一方向的雅座。说话那人与丰雾年纪似乎不相上下,只不过微弓着背身形较瘦、衣服吊吊、面色偏白,生得一副浪荡子模样,全没丰雾沉着冷静的气息。 “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扇子,故作风流扇了几下。 “你是何人?想作甚?”少年人拉不下面子去捡地上的剑,质问道。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钰!” “哦~”少年人恍然大悟,故做客气拱手道:“原来是何家有名的纨绔子弟何钰何二公子啊!久仰大名!” “你说什么!”何钰面色一变,眼睛充满狠厉,“你再说一遍!” 少年人挖挖耳朵:“原来何二公子不止是纨绔子弟,耳朵还不好使啊!” “今日是你寻死,本公子就成全你!上!”何钰一挥手,身旁随从跃下,二话不说拔剑开战。 少年人弯腰捡剑,两名随从先迎了上去,正待转身迎战,何钰随从的剑就已指到了面门,带起一阵剑风,扬起了少年人面上发丝。 “啧啧啧!”何钰撑在栏杆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少年人越是气恼他便越是笑得欢。 “清漓、伯仪,你们怎样!”少年人焦灼地望着捂着胳膊躺在地上吐着血的随从,想过去却又被横在面前的两把剑拦住。 “这可真是同门情深呐!”何钰摇着扇子,“你们严家人也不过如此嘛,这才一招不到吧?” “你有能耐就下来和小爷打一场,派人下来自己躲着算什么本事!” “啧啧啧!打不过就开始急啦?严公子不也是躲着派人打吗?怎么有脸嘲笑别人呢?” “你!”少年人被何钰说得语塞。 丰雾看着便知,何钰的两个随从身手不凡,少年人自然毫无胜算,就算是何钰出手,少年人也不是对手。 “来了哦,你可不要说本公子欺负你,先给你说好再出招,让你死个明白!” 何钰收扇至左肩,又甩臂伸直,一支细小的暗箭从扇缘飞出,其速度之快只在眨眼之间,瞬息到少年人眼前,惊得他不知所措,张着嘴巴赶紧提剑阻挡,剑柄方至眼前,险险挡了第一支箭。 “哟呵,造化不错,看你能接本公子几支箭!”紧接着又是嗖嗖几支箭,少年人展开双臂向后疾退,那箭紧紧跟着甚至比少年人速度还快,未及站稳急忙挥剑打开短箭。 箭一支接一支,少年人忙中出错,漏掉了一支,转身时这箭已是朝着后脑勺飞了过去,余光才发现,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怎来得及? 大堂里,众人眼睛俱是望着少年人这边,等着看上一出血腥好戏,却见那又细又短的箭毫无征兆地掉在地上,旁边还撒了一地的碎糕点,一时间大堂里鸦雀无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何钰便已向丰雾发难。旁人迟钝,以何钰的视角,发现丰雾并不难。矛头指向丰雾,连发数支箭。 丰雾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曾转动一下,只是向左后方伸出手运功毫不费力地挡住疾飞而来的箭,收手之时,那些箭便像脱了力一般,径直往下掉,插在了楼下大堂的一张桌子上,吓得那桌人身子往后仰,还不忘抬头看看楼上是何方神圣。 “多谢先生!”少年人整整衣衫,规规矩矩拱手弯腰朝着丰雾的方向道谢。 丰雾只答了“不必”。何钰顾不得少年人,气恼地瞪着丰雾身后,何家名声何其响亮,这人竟让自己当众出丑,怎能放过! “愣着干什么!还不……”随从闻声而动。 “啪”!然何钰话音未落,绝尘捻起漂浮于茶水之上的一片茶叶子,飞到何钰脸旁的柱子上,一阵爆裂的声音,木屑四溅。 何钰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片茶叶子,心中竟是惧怕,又有不甘,咬着牙喃道:“飞叶,寻音阁!” 第十二章 荷叶镇7 寻音阁地处丰朝南端,依海而建。向北大大小小的渔村连成一片,称之为城亦不过;向南是辽阔大海,海中珍宝无数。寻音阁周围险象怪境众多,又时时变幻,旁人难以在这类地方生存下去。 迄今为止,仙门百家也好,江湖中人也罢,也只有寻音阁中之人能掌握变幻规律寻得生存之法。如今,寻音阁俨然成了这世间秘境,旁人无从踏足。 寻音阁起不过两百年,比起仙门百家几百上千年的家史,可谓不值一提。然名声却是响亮,原因不外乎三点——其一:在福地修行,阁中之人修为都不低,当今阁主月风虽未听说与任何人有过决一高低的比试,然点到为止却从未落了下风;其二:寻音阁一向不与外人交恶,不论是为宝器还是为宝物,从不染指仙门百家的争斗。无利益之争,自然与各家相安无事;其三:寻音阁乐善好施,救死扶伤,受益的俱是百姓。若是让丰雾来评判,恐怕寻音阁所得民心,甚在丰朝之上! 何钰的两个随从见识到了寻音阁的技法,竟都退后一步收了剑。何钰看在眼里不吭声,心里自然大为不悦,知不宜与寻音阁有冲突,压着脾气,假模假样向绝尘这边行礼赔罪:“不知姑娘是寻音阁中之人,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绝尘没有搭理他,慢悠悠地吃着丰雾悉心掰成小块的糕点——晨点并未多吃,定然腹中空空,此时蒙面,糕点大了些,一口吃完不雅,两口吃完不便,丰雾便给她分得刚刚好。再配上丰雾递过来的新茶,自然是舒心,早把何钰这人屏蔽到了九霄云外。 拿不准对方的态度,何钰是进退不得。堂下楼上都是些眼睛在盯着他、目光灼热。 何钰焦灼难耐,这台子已经搭了,戏也唱一半了,众人正喝彩时,岂能说不唱就不唱?这么多人瞧着,让他何钰颜面何在!何家颜面又何在! 大堂里一时安静,等的就是下文,下文没了,这些喝茶看戏的人岂不是心里痒痒?于是又闹哄哄起来,全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点火人”。 “何公子,您做事还要请示别人吗?” “对啊!我瞧着怎么那么憋屈呢!” “让一个小娘子吓坏啦?哈哈哈哈……” “还打不打呀?!不打了爷可得听曲儿了!” “何家名号那是响当当的,没想到何公子却是……”大堂里闹得不可开交,无一例外全都是冲着何钰去的,逼得他脸色十分难看,怒气上升,手一挥,最后大叫那人舌头就被他的随从挥剑斩下,血溅当场,众人唯恐下一个便是自己,纷纷闭嘴,又换来了一时安静。 何钰分开手甩了袖子,对着绝尘方向道:“还请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继而看向还在堂下站着的少年人:“我何家要杀的人,跑不了,你也一样!” 一句话,说给少年人听,聪明的,还知道这句话说给丰雾和绝尘听。 不过这些话对于丰雾和绝尘来说,不痛不痒,甚至是毫无波澜,何钰不被放在眼里,同样,何家又算得上什么? 何钰再次发力,密密麻麻的细箭穿出,少年人左手在胸前向上,右手横搭在左手上,嘴里念着几句口诀,召出一件宝器挡在身前。 这宝器像盾又像齿轮,不停旋转,带起一阵风,强劲的风力又把细箭劳劳挡在外面。这宝器周边长了手一般,飞过来的细箭都被一一揽下,没有一支箭乱飞,摞成一把之后自动顺着某种方式全都进了少年人腰间一个看似是竹筒的连通着宝器的地方。 “阿临可认得那少年郎手中之物?” “集械。” “阿临果然是见多识广。” 丰雾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无他,被夸而已。 严家善工巧机关,哪懂得如何制造宝器?这“集械”也不过是贺家所造,当年丰雾还见过雏形。严家人设计机关无数,为防被人轻易破解,从来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记录如何破解机关之法。即使是严家人想闯关,也得拿着这“集械”一步一步往前探路。 少年人耗着功力催动着宝器,额头上汗珠滚滚,脸色早已白了下来。这大堂里看戏的人都怕伤及自己,躲得远远的,嬉皮笑脸,喝着茶嗑着瓜子,就等着看少年人如何被折磨至死。 何家所铸兵器天下闻名,而且懂得认主,与贺家所造宝器可齐名。谁会为了个过气门派的后生去得罪何家? “阿临不管吗?”绝尘挑眉看着丰雾,方才还出手阻挡了的,怎么现在还气定神闲地掰着糕点呢? “自有人管。” “哦?” “轰!”少年人与何钰对峙中间产生的能量被一个看似铁球的宝器隔断,残留的能量瞬间炸开,茶楼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闹够了吧!”一个稍矮、看起来十分精壮、皮肤黝黑、方脸的男人带着几名手下站在茶楼门口,气势威严。 这男人说话“隆隆隆”的,如打雷一般,有些震人心魄的感觉。 “阿临说的,便是他吗?”丰雾点点头,收功打开阻隔烟雾的防护罩,变戏法似的在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糕点——估摸着绝尘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没多留。 “镇、镇刑大人……”少年人匆忙收起宝器,规规矩矩行了礼,何钰倒是满不在乎,一副被扫了兴心中郁闷的样子,对着镇刑大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镇刑大人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对着少年人说:“走吧。”少年人便老老实实扶起随从跟着他离开了茶楼。 何钰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扇着扇子,气鼓鼓地:“扫兴!”要有下次,他定是立马解决掉那小子,省得有人坏他好事。不对!何钰转念一想,若是有下次,定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捉弄一下这小子,怎么能便宜了他! 大堂里没一会儿又吵吵闹闹起来,不管周围有多乱,就跟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伙计打扫着残局,那些个江湖中人该听戏的听戏,该喝茶的喝茶,该聊天的聊天。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更快。 “这镇刑大人行事有失偏颇吧?”绝尘抿着茶,顺嘴说了一句,不过丰雾还是耐心给她讲解起来。 “丰朝治理普通百姓与仙门百家,不同法亦不同治。寻常人家打架斗殴自然是要一起带走问责。仙门有其生存法则,斗技斗胜是常有的事,适者生存,技不如人便任人宰割,因此百家相斗有所伤亡朝廷是不会特地管的,除非事情严重或是争斗规模太大。像今日,适逢闹市,两家长辈不在,小辈相斗,若是有伤亡,日后必定难免争端,把那小孩带走也不过是保护他罢了。” 丰雾边说着,绝尘的手边伸向他,就这么停在了眼前,丰雾不明所以,垂眼愣愣看着。 两人的姿势保持了一小会儿,绝尘突然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丰雾的鼻子:“阿临当真好可爱!” 说完之后就款款起身走了,留下丰雾捂着自己火辣辣的鼻子不知所措。 也是大意,她想知道什么他就说什么了,丰雾想想之后自己都叹了口气,既然她连他是谁、做过什么都一清二楚,又怎么会不知道丰朝这点规矩? 到得了何钰所在雅间,只看见何钰搬椅子坐在门口,两个随从跟门神一样站在门口两侧。 先前在镇刑大人面前吃了瘪,正有气没处撒呢!看见两人起身就在门口迎着。 欠身为绝尘让出了路,却是挡在了丰雾面前,绝尘回头看着,不做声。 “姑娘先请,我与这位兄台有事相商。”何钰装作文质彬彬的样子向绝尘做出了“请”的手势,绝尘似乎没听见没看见一般,完全不搭理他。 见状,何钰不恼反笑,又亲自搬了椅子放到绝尘身后:“姑娘请坐。” “要坐吗?”绝尘直接越过何钰问向丰雾。 “坐着好看戏。”闻言,绝尘便欣然落座。 何钰敲着扇子,一副挑衅的姿态看着丰雾:“在下姓何名钰字过焘。” “久闻大名。”丰雾面无表情答着他的话,也不看向他。 “哦?没想到阁下还听说过在下的名号,不知是从何得知啊?”何钰得意洋洋,何家兵器名震天下,人人都知晓,自然是高傲得很。 “方才。”闻言,何钰笑得有些难看,说是方才,不正是那少年人说自己是纨绔子弟的时候吗! “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丰雾仍旧是面无表情:“顾临。” “原来是顾公子,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顾公子可否……” “不答应。”何钰故意拉长音不说完整句话,吊一吊丰雾的胃口,待丰雾开口问好顺势羞辱他,没想到他竟是说了“不答应”! 何钰脸色愈发乌黑,眼里着了火,今日诸事不顺,心中郁闷难解,正要找个人出出气。 “今日顾公子磕头认罪还自罢了,如若不然,就爬着出去!”何罪之有?不过是他想找茬的托词罢了,丰雾自然不搭理他。 “他要打我。”丰雾看向绝尘,绝尘掩嘴轻笑,只道:“下手轻点!” 何钰伸展一下脖子,露出邪笑:“姑娘放心,在下会留顾公子一条小命的。” “那小孩没说错,他耳朵不好。”丰雾隔空与绝尘对话,仿佛何钰根本就不存在。 “顾公子还是想想怎么接招吧,别被打得太难看!” 说着,手上唤出一件宝器,起初才手心大小,慢慢的越来越大,圆滚滚的,闪着电丝——引雷球。青天白日召雷颇耗功夫,看来何钰今日丢掉的面子是要从丰雾身上找回了。 “噗——”何钰眼前好似有东西闪过,还未看清楚,就突然受到重击,弹进雅间,连着两名随从一同倒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他手上的扇子早已到了丰雾手上,丰雾看也不看他,只说着:“借来一用。” “阿临不乖哦,不是叫你下手轻点嘛?看这样子就不禁打,一不小心死了可怎办?” “我自有分寸。” “早知道阿临如此迅速,我又何必坐下等呢!” “坐下舒服些。” “倒也是,呵呵呵……” 两人说话的声音时不时就传到何钰耳朵里,听得他气急攻心,又吐了一口血,昏厥过去…… 第十三章 荷叶镇8 出得了茶楼,绝尘捏过丰雾的手腕,把过了脉,并无异样,嗔怪道:“如此冲动,可别乱了气息!” 丰雾抱歉一笑:“不会。” 绝尘点了一下他的脑袋:“我知阿临聪明!” 怎么会有事呢?引雷球是厉害,难不成丰雾会等着何钰引了雷再对付他吗? “阿临用了几成力?”绝尘有些好奇,问了丰雾。 后者答道:“五成。” “阿临可要说实话。” “五成不到。”绝尘倒是笑了,也不知因何而发笑。 日渐升高,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也还没停下。地面发了热,摊贩子支起油布棚子,拿着耷拉起来的荷叶扇来扇去,谁知凉不凉快?但那怡然自得的神情显不出是假。 “三叔!”顾离往嘴里塞着东西,手上还不忘和项逸抢,见到丰雾赶紧迎了上去,“您回来啦!” 那白衣书生已是不在了,顾离项逸同桌用餐,打打闹闹搞得一片狼藉。 丰雾只是看着桌子,一言不发,顾离心中自是打起鼓来,干咽了下口水。 “拿着。”丰雾把从何钰那得来的扇子丢给顾离,嘱咐道:“吃饱了就上来。” 说完就走了,对于桌上的惨相并未发表任何言论。丰雾走后,顾离松了一口气,不再敢像刚才那样打闹,赶紧跑去收拾干净桌子。 项逸边笑他边捣乱,自从绝尘转头看过他一眼之后……就变成了两个人在收拾……店小二说什么也都拦不住啊! “三爷!”贺古扒在门口,见丰雾两人过来,打开门喊了一声,垂首站在丰雾身旁,欲言又止。 贺古此时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发丝凌乱,衣衫也不齐整,活生生像个逃难的。他这模样,连丰雾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何事?” “这……”贺古犹豫着,磨磨蹭蹭在手里拿出个小球,也不举起来,扭扭捏捏小声说着:“有东西让三爷过目。”说完又麻溜收了起来。 丰雾瞥了一眼,说了声“好”,抬脚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贺古低着头赶紧跟上去。谁知,丰雾走了两步想起不如就在贺古他们几个的房间里说,待会也好听听顾离要说些什么。 转过身来,贺古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到了丰雾,吓得他腿脚一软,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像坨棉花一样就要瘫在地上。丰雾赶紧提着他的后衣领子。 “三三三……三爷,恕、恕罪……” 丰雾皱着眉,心想这人怎么那么胆小,提着不像个样子,放开手也不是,总不能就这么让他瘫在门口吧? “无妨。”绝尘替丰雾回了贺古,提起他一只胳膊,“站好了,你家三爷不曾怪罪于你。” 说完还形似好笑,给丰雾抛了个媚眼。 丰雾尴尬咳嗽两声,正色道:“就在你们房里说吧。” “啊!不不不……” “不妥?” “不不不……没……不是不是……”贺古满脸惊慌,连忙摆手解释,“三爷请!”想着绝尘还在一旁,欠过身,“姑娘也请。” 屋里,乱糟糟的一片,衣裤随地乱丢,茶杯上盖了只袜子,凳子上还挂了条亵裤,房梁上也吊着几件衣服,被子拖到了地上,真可谓是遍地狼藉! 贺古那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些,让人不禁怀疑,丰雾要是呼吸重些他都能吓倒在地。 丰雾扫视一眼,脸色愈发黑沉,好在贺古没敢抬头看他,不然又得脚软跪到地上去。 忽然,贺古好像想起来什么,赶紧动起来把桌子凳子上的衣物抽走,胡乱叠起,手忙脚乱的。 这幅乱象是今晨顾离和项逸两人打闹时翻成这样的,后来贺古又只顾得上自己搞的事情,还没有时间收拾。本以为丰雾会到自己的房间说,没想到就这样进来了…… 贺古此时也是手脚不听使唤,忙中出错,刚叠的衣物又撒一地。丰雾知道这贺家小子天生胆小懦弱,耐着性子始终没有出声,免得吓坏了他。 绝尘顾自坐下,手拉着丰雾腰带,用了一下力,丰雾会意,也坐了下来。 “你过来吧,莫让三爷等急了。” “啊……这、这……三、三爷……我……”贺古一紧张,舌头也饶不了弯儿,说话断断续续没有逻辑。 丰雾背对着他坐的,闭上眼睛轻轻深呼吸,伸起左手摇了几下,示意他过来。 待贺古终于坐下。 “有什么事就说吧。” “嗯……好。” 贺古小心翼翼掏出刚才的圆球,里面像是装着什么活物。 经过贺古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描述,两人半天才明白,这里边儿的东西竟是从那白衣书生身上偷来的! 丰雾头大,现在这些半大的娃娃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惹事儿!怎么敢随便偷东西?贺古明知那就是祖柳! “这东西厉害得很……我……我这也是与它斗法……所以才……”所以才这副狼狈像。贺古倒是没好意思这样形容自己。 丰雾问起贺古,为何要偷祖柳的东西,贺古支支吾吾。贺家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如今他做了偷人东西、抹黑家风的事情,要他怎么说得出口? 不过,不论他怎么支吾,丰雾都没有再说话,自然也没有松口,等他自己支吾够了,还是得老老实实交代。 “新、新东西……新蛊……这是祖……”贺古甚至不敢伸出祖柳的名字,只提了一嘴,继续说道,“又……出了新蛊,必、必定……害、害人……所、所以……” 靠着贺古零星字眼,丰雾还是听明白了。贺古之所以偷来这蛊虫,是因为这东西害人,万万不可让祖柳操控。只可惜这不过是贺古一厢情愿罢了,他倾尽全力也未能伤这蛊虫一分一毫,用尽了宝器也只是让这蛊虫暂时睡着而已。 更何况,祖柳制成新蛊,必定已经掌握了方法,即使新蛊难育,只要有方法在,假以时日,祖柳还是能再造出新蛊。 这蛊虫虽小,但其厉害不可小觑,且多半用于害人,法力再高之人,也难免会着了蛊虫的道。江湖早有传闻——新蛊出世,腥风血雨。 “新蛊何样?” “是……虫、虫子……”贺古说着就要打开那球,丰雾两人都看着他,他手上一顿,解释道:“已、已经没、没事了,刚、刚使了法……子让、让它睡着……” 盖子打开,里面趴着一只通体黑色的细长虫子,无毛,光滑得很,看样子还有些肥……睡觉时身体随呼吸起伏,这让丰雾想到了一个与现在情形完全不搭边的词——“可爱”。 细看之下,这虫子并非黑色,而应该是墨绿色,颜色深到近似黑色。 管它什么色呢!丰雾示意贺古盖上盖子,当务之急是贺古偷了祖柳的蛊虫,一旦被祖柳发现,真正的麻烦也就来了…… 绝尘与丰雾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发现了这蛊虫周遭环绕的淡淡毒气与昨夜丰雾所遇蛊毒一模一样。只怕是,祖柳手上不止这一条虫子。 单是毒气便能乱丰雾心神,这蛊虫威力不能低估,祖柳手上再多,他也不会随意放弃任何一条。 丰雾盖上盖子,运功试了一下,这新蛊确实不简单,连他也未必能制得住这小东西。但奇怪的是,这蛊虫给丰雾的感觉竟是相斥又相融,真是怪哉! “连昕,想我没有啊!”顾离在门外大喊,“砰”地一声,一脚踹开了房门,揽着项逸的肩膀跟个流氓似的大大咧咧走进来。 这一脚抬得刚刚好,正对着丰雾,还齐了他眼睛的高度,挡了个正着。 顾离放下脚踏进门,乍一眼看见丰雾,一下就腿软,后面那只脚拌了门槛直挺挺摔到了丰雾脚前,连带着项逸也被他拉倒在地上,正好压着了自己。 “擦干净!”丰雾大为不悦。 顾离赶紧翻身,推开项逸:“起来起来,赶紧起来!”起身之后衣服都来不及整理,抓起袖子使劲擦擦门上被自己踢了一脚的地方。 顾离擦着,还真觉得这件事不能怨自己,自己也没想到王爷就在这房里坐着…… 直到擦得发亮,才敢对着丰雾喊了句:“三叔。” 丰雾看穿了顾离那点心思,还拿这件事不当自己的错,甩下一句给他:“不知礼数!” 顾离咬着牙,眼里透着不服,更让他难受的是项逸在一旁看着他,不用想,顾离都知道项逸在笑他。 “坐下。”丰雾命令道。 顾离鼓着气坐下,一言不发。丰雾板着脸看向躲在绝尘身后的项逸,后者懂得意思,也只好乖乖和顾离并肩坐在丰雾对面。 “在楼下听了什么?” 顾离项逸两人都要开口说话,又谁都不敢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人一句。”丰雾开口道。 两人确认了半天,终于决定顾离先说。 “那位兄台说大关山有不世出的宝贝!” “说是当今世上人人都想要得到的。” “不过他说那东西得到了未必是好事。” “若是得到了……”项逸压低声音,“可以号令天下!” 顾离听得心惊肉跳,这话本就是谋逆之罪,却不知被多少人传了出去。暗暗观察丰雾,没见他有何反应,连忙接上话。 “若是去争,必定腥风血雨!” “还说各大门派都有人去,除了贺兄一门。”这个可以理解,贺家什么宝物没见过,又怎会去凑这样的热闹。 两个少年捡着自以为重要的话说了,也不过那么三五句。 “想去?”丰雾这是明知故问,“想去”两字早就刻满了顾离和项逸的脸。两人连忙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祖柳分明比他们两个都小,说话却能引人入套。三五句话勾起他们的兴趣,又告诉他们各家都会去争夺,看似是在说危险,实则从侧面验证了这宝贝的重要性。况且少年人血气方刚、天性好斗又争强好胜,越是刺激、越是不易得到就越能激起少年人热气一探究竟。 “好好收拾!”丰雾愠怒,最后扫了一眼房间,丢下一句话起身走了。 “总会成长的,阿临何必多虑。” “没有时间。” “遇事了,也能得到点教训。” “只怕……”只怕还没成长之前遇到事情,生命也就宣告结束了。丰雾望着窗外,不免有些忧心大关山之行。。 “跟聪明人在一起,自然懂得更多。”绝尘双手搭在丰雾肩头上,“我家阿临,才智过人!” 第十四章 荷叶镇9 “这小东西阿临打算如何是好?” 丰雾把小球拿在手里把玩,时不时转动一下,施了些法,让这蛊虫睡得更安稳些。过了有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答道。 “还给他。” “还?”绝尘诧异,这东西明摆着威力不小,丰雾只是吸入毒气就已心神俱乱,如今手里握着这东西,怎么说还就还呢? “阿临可是想好了?”绝尘心中知晓,丰雾做的决定必定会遵照着去做,可毕竟…… “此物已有灵,留在手中毁不得又掌控不住,更何况此蛊乃是祖柳费心豢养,他若发现,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阿临怕他?” “不想这些小辈也卷进去罢了。” “对我,阿临也不愿说实话?” 听闻此言,丰雾沉默,缓缓停住手中的动作,眼中有些闪烁,别过头去,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可绝尘分明听到,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她忽然觉察此事不简单,知晓他心中难过,也觉着自己的心揪了一下,竟后悔说出他不愿说实话的话来。 绝尘抚上他的手,握住他,柔声道:“待日后有机会,阿临再说与我听便是。” 丰雾出了神,又像是禅师入定,丝毫没有反应。 她仍是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体内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发呆罢了,于是放下心来。 可终究还是放不下,他难过,自己就不难过了吗?绝尘不禁在心里想着:他这副模样,又有几个人能见过? 此前从未见过的两人,相识不到一天。她笑他是纯情的好儿郎,时时想逗他,看他红了脸红到耳根,再红到脖子,最是有趣;他见她是月下美人,两次出手救他,时时做些自己避之不及的事情,却又不觉厌烦。 此时,有她陪着他,已是难得的相遇。 握着手,待日头升高,又见日头落下,打发走隔壁来了两次的少年,再等到一边余下一抹晚霞。 “姑娘可知龙家?”终于,在又一声轻轻的叹息中,丰雾开口了。 “蛊王龙钊?” “嗯。” 龙家制蛊用蛊独霸一方,其蛊生得凶猛又兼变化多端,无人知晓其破解之法,一旦沾身,若是龙家人不愿出手解救,这人也就时日无多了。 龙家靠着蛊毒惩治恶人巩固地位,没有人敢轻易招惹。按理说,龙家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未曾拿这蛊虫随意害人,甚至是以蛊行医救人。 可是谁信呐?可曾有人亲眼见过龙家人以蛊救人吗?世人所见,不过是毙于蛊毒之下的恶人。 人心不可测,纵使毫无过错,即使所制都是恶人,也惹得人人心生畏惧,认定这蛊虫是祸害苍生的毒物,不容得留于世间,仙门百家更是容不得龙家存在。 九年前,天下各地忽然都出现了蛊虫,本以为是些散人隐士自己豢养的蛊虫,并未引起仙门百家的关注。但仅仅一月过后,各地蛊虫犹如爆发之洪水喷涌而出,数量急剧上升。 仙门中人也好,普通百姓也罢,全都着了蛊毒的道,哀鸿遍野,更是由此引发了暴乱,可谓是民不聊生。 那一年丰雾十六岁,披甲出征,一战便是一年。只是当年的丰雾,征战时是蒙着脸,而且所到之处几乎无人生还,因此也就没几人能知晓他这一段历史。 “自然知道,不过龙氏一族,早在八年前便已销声匿迹。” “是。”丰雾看着手上的小球,不禁沉思,后又继续说道,“龙钊,毙于我剑下。” 绝尘有些不解地望着丰雾侧脸,当年的龙家,人人得而诛之,如今他怎么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 “阿临自然是对的。” 丰雾微微摇头,握着小球的手在用力,以至于指节发白:“他死前在躺倒的百姓身上用蛊……” “既是用蛊祸害百姓,阿临所做,并无不妥。”丰雾说话竟是有了贺古附身的感觉,也学得吞吞吐吐,绝尘知他痛苦,一时心急便强行接了他的话,似是想安慰他。 “他是在救人。”听语气,不知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今日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 “满地哀嚎的百姓……”丰雾喃着。借着微光,绝尘分明看见丰雾眼里多了些晶莹剔透的东西。 “深山里到处都是瘴气,龙家最后几人自以为能保住性命。最后,被我斩于剑下……”丰雾喉结动了一下,干咽一口气。 “此事怪不得你,龙家行事专横天下皆知,暴乱也因龙家而起,你是皇子,平定暴乱本是职责所在。” “满地哀嚎的百姓……断肢、烂肉、露骨、附蛆……”绝尘忙着安慰他,丰雾却没有搭话,仍旧是自己喃着,“杀了龙家人,百姓再无活路……” 绝尘站到丰雾身侧,无形中给了他力量,让他有勇气把憋在心中八年的话说出来。 “那些人……”普普通通的百姓,叫不上姓名,身形相貌已是惨不忍睹,丰雾又怎知他们是谁?“那些人眼里透着愤恨、绝望,他们告诉求我龙钊是在救人,龙钊死了……他们求我……求我杀了他们……”丰雾的声音有些颤抖,绝尘觉着心中一紧,轻轻抱着他。丰雾仍是坐着,任她抱住。 “阿临……既然难活于世,阿临替他们了结也算是一件善事。” “是……”丰雾颤着声,嘴里说着“是”,绝尘心里明白,他不是在应她。“我亲手了结了一百三十七个人的性命,若是龙钊在……他们也许本不会死……” “已是残躯……阿临知道,活不久的。” “他们想活下去的……”哪怕不久,人在垂死边缘,能有希望苟活一时便是一时,不是吗? “本王……对不起我大丰百姓……”说完之后,丰雾紧抿嘴唇,闭上了眼,眼里那颗晶莹剔透的东西最终还是顺着面庞滑了下来。 绝尘搂着他,将他的头靠向自己身子,抱在自己怀里。这个时候,丰雾有多自责,绝尘心中便感到有多痛。 “少年人血气方刚”,这句话对着十七岁的丰雾,是最好不过的形容。战场上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又有几人是敌手? 流言误人,丰雾对龙家自有偏见,更听不进那些喊着龙家人无罪,有人栽赃一类的话。一心只想寻到龙钊,斩尽龙家人,以免为祸苍生。 毒虫猛兽也好,毒瘴死潭也罢。丰雾只身一人闯过重重险地,早就杀红了眼,抱着灭龙家人救苍生的念头,丰雾见到龙家人没有任何犹豫,提剑便杀…… 旁人哪知,本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三王爷为何突然远离朝堂终日在寺庙中度过? 只有丰雾自己知道——看见百姓绝望眼神的那一刻起,自己再也不会争强好斗。 如今他看顾离,便如同看当年的自己。顾离现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若是无人管教,今后谁知会怎样? 绝尘静静地抱着丰雾,拇指触上他的脸,替他擦去眼角的水痕。丰雾还在愣神,也是静静呆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任由她擦拭。 两人一直持续着这姿势,饶是丰雾脸上再没有了水痕,绝尘也是轻轻触着,给他按着后脑,让他慢慢放松。 丰雾忽然离开她的怀抱,嘴巴动了动,说话都变了声音,只是道了声:“谢谢!” 绝尘低头看着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高兴说道:“阿临回来啦。” “吁——砰!”一颗特制的信号弹爆破在空中,划出一片绚丽的彩光,照亮了半个夜晚。引得丰雾和绝尘同时看向屋外。 丰雾倏地站起来:“顾离!”闪身从窗户出去,朝着信号弹发起的方向急速移动,绝尘紧跟其后。 远远瞧见桥上正在激战,有两人身影明显与旁人不同,正是顾离和项逸! 对方有五个人,围着顾离两人变换阵型,顾离和项逸靠着为数不多的默契和天生不错的底子才勉强扛住对方的进攻。 奈何对方招式越来越猛烈,加之使用长刀,顾离两人用的剑在力量上不占优势,被团团围住也失去了灵活性,活生生被人围着打! 眼看着快招架不住了,丰雾还未近得身前,先唤出长剑,定住心神,稳在胸前,将剑散了出去。 此剑犹如疾风之势破空而出,划得空气都灼热起来,冲将过去,首先便挡下了劈向顾离手边的一刀,又绕过项逸腹前用剑柄侧击了另一人的腰间,一下子解了两人的危机。 绝尘捻住一张飘落的树叶,打掉了其中一人的长刀,“当啷”落在地上。 顾离和项逸两人看准时机,一齐向丰雾这边突围出来。 两人分别站在丰雾和绝尘身边,都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口子在渗着血。项逸头发散乱,发带挂在耳朵上。顾离脸上倒是干净,不过看脚下,也好不到哪去,靴子头竟被砍去一角,露出一点点脚趾头,一边抓着地一边挑衅对方。 “你们过来呀!小爷还没打痛快呢!” “来呀来呀,快来呀!”项逸也在一旁叉着腰叫嚣。 看着自己靠山就在身边,两个少年得意得很,唯恐对方就这么跑掉了,项逸还故意做出鄙视对方的手势,惹得那几人当真举刀就冲过来。 顾离嘿嘿一笑,惹恼对方还觉得十分有趣,转身喊丰雾:“三叔,他们……来了!” 他只看见丰雾不紧不慢收了剑,还退后一步,对他点点头,说:“去吧。” 这下子哭笑不得!顾离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不是丰雾在,所以趁一时嘴快? 丰雾不管了,脸面不能丢,自己一人又不敢,索性跑到项逸那边去,挨着他,硬是拽着项逸跟他冲了上去。一边冲着,自己心里还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三叔不会坐视不管的,没事的没事的…… “杀啊!!”项逸大喊着甩开顾离的手,一个人往前冲,顾离也不甘示弱,赶紧追上他,不晓得的,还以为两人在比谁跑得快呢! “住手!”桥对面传来一个声音,对方令行禁止,闻声收刀,全然不怕顾离他们趁机杀去。 脚步声近,对面那几人让开一条道,走出一个白衣书生,那书生手上提着一个人的衣服。。 顾离和项逸都停下脚步,看清了那人,大喊:“连昕!” 第十五章 荷叶镇10 “此贼偷我东西,阁下认为该如何处置?”白衣书生越过所有人,径直向丰雾问话。 “是我管教不严,理当受过。” “哈哈哈哈哈哈……”白衣书生仰天狂笑。“不知阁下想如何受过?” “悉听尊便。” “三、三爷!”贺古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这边,眼里淌着泪,想擦眼泪却发觉两只袖子如空袖一般飘荡,手也是毫无气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三爷!还、还请三爷保管好……”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丰雾呵斥道。贺古吓得说不出话来,眼泪跟开了闸一样,流得更凶了,顾离和项逸齐齐转头望着丰雾,握着剑举高了些,浑身充满力量,眼神坚定。 “三叔,让我们去吧,定能把连昕救回来!” 丰雾只一句话,犹如冷水泼上头,浇灭了顾离那点带着不自信的自信——“你有多少斤两自己不清楚吗?” “好一幅叔侄情深的画面啊,当真叫人感动!”祖柳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丰雾拿出小球,伸手展开,就这样远远地托在手里让祖柳看着。 “困灵球!”祖柳伸出白皙的手指掐住贺古的脖子,“你倒是当真看得起我这小虫,竟用困灵球害它!” 绝尘看出丰雾在犹豫,这样的距离,丰雾完全可以趁其不备一击必杀,却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反倒是眼里有些不忍——既不忍贺古受难,也不忍伤那祖柳。 今日房中一坐便是一天,绝尘又怎会不懂他?当日龙家施救之人全都毙命于他的剑下,可她的阿临不是冷血弑杀之徒,总不会连龙家的妇孺家眷也斩尽杀绝。今日看着手中蛊虫,让他想起了八年前的事情,现在又对这白衣小子手下留情,说到底,还是过不了心中那坎。 只是,再任由祖柳掐下去,贺古要小命不保了! 绝尘指尖夹着一片叶子,飞掷而出,划过祖柳手背,一道黑血流了出来,激得他下意识收手回来,把贺古丢在地上,恶狠狠地瞪向这边,掏出手绢撒了药粉给自己包扎好。 顾离以为夜黑,自己看错了,但桥上是灯火通明,正好照着那白衣书生,自己又怎么会看错?可正常人谁的血会是那个颜色的? 顾离想问,又不敢问,再说此时也不是时候。身旁的项逸倒是看得心惊肉跳的,脸上都流了汗,粘住乱蓬蓬的头发。 “小逸,你知道这黑血怎么回事?” 项逸转头看着他,极是不情愿:“他,用自己的身体养蛊!” “啊!?这!”顾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禁扭动起来,神情夸张,好似浑身爬满了虫子。 祖柳包扎完,理也不理地上趴着的贺古,一人走向前来,讥笑道:“怎么,寻音阁人也要掺和进来吗!” “是我管教不严,你又何必拿小辈撒气。”丰雾接过话。 “是啊!阁下心疼自家小辈,不忍小辈受苦,别家就另当别论是也不是?”走了半程,祖柳停住,摸着手上的伤口,“真是高见啊,小辈杀不得,杀了大的,自由他们是生是死吧!” 此言一出,绝尘心中已明了——确是龙家后人。这心中怨气足得很,只怕今夜,丰雾难得好过。 丰雾握紧困灵球,放下手来,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几步。祖柳用蛊狠辣,绝尘本想拦下,丰雾心中有愧,行事定然是偏向祖柳那小子,可得吃亏。也知这事若是不解决,只怕他这一生都要忍受煎熬。 “小辈无辜。” “哈哈哈哈……对对对!”祖柳狂笑着,血红着眼,脸上明明挂满了泪,若是让顾离形容,只四个字——状若癫狂!“小辈无辜!小辈无辜啊!不是小辈就该死!该死是吗?!我问你!” 八年前的一幕幕闪过眼前,龙家人临死前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百三十七条命,都被丰雾亲手了结,只余山中洞穴那些眼中充满惊恐和怨毒的老弱妇孺…… 丰雾不说话,他答不上来,那些人该死吗?八年里他大都在寺中度过,还是没想明白,蛊乱确实因龙家而起,可龙家人也没有放手不管,死了那么多人,龙家还想再救那么多人…… 可是祖柳现在问的是他该不该死! “今日你想如何处置,绝无二话。” “三叔!何必跟这小子多言!呜呜呜呜呜……”项逸看懂了绝尘的示意,一把捂上顾离的嘴巴,不再让他嚷嚷。 “安静安静!让你三叔自己处理!” “好好好!”祖柳自顾自鼓起掌来,“好一个绝无二话!你敢说出这话,今日便不要后悔!” 祖柳狞笑着伸手,旁边的人拿出一个盒子放到他手上。打开盖子,里边缠绕着各色毒气,毒气之下是一些形状各异的蛊虫。 “这些可都是我精心养着的宝贝,今日是你说出的话!那就便宜了你!”祖柳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下巴一抬,“全都吃了!” “你做梦!”顾离挣脱项逸,项逸还要追过去,被绝尘拦下,此时谁也不便出面,让顾离闹闹也好。提剑跑上前来横在两人中间,用剑指着祖柳,“你做梦去吧!我家叔叔怎会吃你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哈哈哈……叔侄情深啊!你家叔侄情深,何曾想过别人!”一字一句,于丰雾而言俱是剜心之痛。 祖柳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有胆子说,没胆子吃吗!” 行至顾离剑前,顾离举剑劈下,到了祖柳头边,如何也是动弹不得。转头看,丰雾就在自己身后,伸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再怎么用力也动不了半分。 顾离挣扎着劝丰雾道:“三叔,莫听这恶人的!待我杀了他,能去救连昕!” “退下。” “哈哈哈哈……”祖柳饶有兴味地看着,又是一阵狂笑,“你家小辈可真是懂得心疼人呐!不如就让他来吧?” “我做的事,无需他人替我受过。” “我来就我来,小爷还怕你不成!”顾离血红着眼瞪着祖柳,满身都是“舍我其谁”的气势。 “退下!” “三叔三叔三叔……”感受到丰雾还想继续往前走,顾离一把撒开手中的剑,转身拦腰抱住丰雾,死死抵着他,拼命把他往后推。 可怎么推也推不动他,头埋在丰雾腰间,明显听得出哭腔。 “三叔——”顾离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好在这桥边无人,不然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 “三叔、三叔……求你了,求你,不要过去……不要不要……”顾离不明白,为何王爷执意要怎么做,这明明就是在害自己!他不懂,他心里只明白王爷向来面冷心热,一路都护着他,他不想王爷忍受那蚀骨之痛。 祖柳挂着眼泪,得意地看着这一幕。 丰雾缓缓低头,内心里思绪复杂,眼里不免也多了些东西,只是强忍着罢了。 “扶好他。”丰雾手搭在顾离脖颈处,用力按了一下,他便软软倒了下去,唤过项逸,把顾离交给他。 丰雾打开困灵球,把里面的小虫还给了祖柳,接过那盒子不做犹豫,一仰而尽——长痛不如短痛。 丰雾素喜干净,如今这些软趴趴味道奇怪的东西从嘴里进去,当真是被恶心得直想吐出来,又强逼着自己咽下去。 祖柳收回盒子,笑了,笑得天真无邪,转身之后脸上的神情却是失魂落魄。 绝尘动作轻微,无人发现她擦了一下眼角,扶上丰雾,问他:“怎样?” 丰雾看着她,忽然露出一轻松的笑容:“无事。” 绝尘心疼地抚上他的脸,她知道他心里没事了,可一次吞噬那么多蛊虫,怎会无事? “就这么让他走吗?”项逸看向两人,可是没人理他,只得望着祖柳离去。 待祖柳那群人走后,项逸连忙放下顾离,跑过去查看贺古的伤情,发现他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无大碍,解开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三爷!三爷!”贺古跑到跟前来“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起头来。“三爷,我错了!您罚我吧!再不给您添乱了,三爷!” “此事与你无关。” 贺古以为丰雾这是在安慰他,说什么也不愿起身,一直跪着磕头,求丰雾责罚。 “三爷!”贺古涕泪满面抬起头,袖子撸过脸,望着丰雾,“三爷,您把渡魂囊给我吧!我这就走,今后绝不再连累三爷!” 丰雾感觉一阵眩晕,闭上眼睛身子歪了一下,还好绝尘扶得稳,可别再小辈面前露出端倪。 “起来。” “三爷!连日拖累三爷已是万死不辞,今日又害得三爷……”一句话都说不完,贺古喉咙像是堵住一样,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听得丰雾甚是难受。“三爷!您就让我走吧!” “好了好了好了……”项逸瞧着两人有些不对劲,跑过来像刚才那样捂上贺古的嘴巴,“别说了别说了……”贺古拼命扒开项逸的手,怎奈不曾练武,气力也比项逸要小。在贺古还没挣开之前,项逸继续说道:“姐姐先带顾先生回去休息!” 绝尘点点头,足下轻点带着丰雾离开。 过了一会儿,项逸放开手,贺古咆哮道:“你为何拦我!为何!三爷!啊——”这一下哭得天崩地裂,项逸不免呆住,站起身来。 “哭什么哭!别哭了!像什么样子!”一把扯起贺古衣襟,把他拖起来,“我问你,你三爷为何救你?为了让你自己去死吗?啊?!你不知道你三爷有心护着你吗!你不知你三爷难受吗!你添什么乱,不烦你三爷不行吗!啊?!” 贺古一把推开他,大喊:“我怎么不知道!我不知道吗?!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说起来轻松!若是你害得你姐姐替你受过,害得她吃下那么多蛊虫,害得她!你心里好受吗!”贺古咬着牙,“我不想再连累三爷,我有错吗!” 项逸被他怼得一愣一愣的,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一下,缓和道:“不管怎么说,她们是长辈,她们做的决定,你该相信才是。” 贺古哭着质问:“你信吗?你能看着她们受罪吗?能吗!” “那你想怎样!”项逸突然吼起来,吓得贺古一个激灵,“你在顾先生身边他能不管你吗?你走了顾先生就能不会管你了吗?与其到处乱跑遇险,不如就老老实实待着,省得出了什么事情还要顾先生去寻你!” 贺古怔怔地,眨着眼睛,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在地上。。 项逸架起顾离,拽起来,“命令”贺古:“过来帮忙!” 第十六章 荷叶镇11 “放我下来吧,没事。”丰雾身材高大,自觉得靠在绝尘身上于她而言是一种负担。 绝尘平稳落下,松开拦腰抱住他的手,这么个要强的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越是不顺着他,他越是觉得自己没用。 丰雾稳稳地踱着步,晚风扬起他的衣衫,发丝也飘在夜灯之下。 “当真没事?”绝尘搂起他的臂膀,顺势滑到手腕停住,丰雾却转了一下手腕,脱开了她的指尖,背着灯看向她。 “你看本王像有事的样子吗?”面色红润,神情自若,眉间泛着笑意,眼神清明——怎么看都不像有事的样子。 “有事没事,手拿出来就知道了。” 丰雾挑眉,凑近绝尘,变了脸色,神情威严:“本王说没事就没事!” “什么声音?” “这就想转移本王注意力?” “你听不见?” 绝尘耳朵动了一下,皱着望向丰雾。丰雾一怔,若是有声音,绝尘能听见,自己怎么就听不到? 这回心下着急,硬装出来的没事可不能说明真的没事,连远处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岂不是…… 暗中运功出力,额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你当真听不……” “破空!”丰雾动着耳朵,闭眼细细听着,“太史越的九齿钢刀!” 他这副吃力的模样,绝尘看着,不说破。 那方向和距离,恰好就是祖柳走的地方。雁山宗素来与铁刀门不对付,明里暗里常常斗法,太史越更是视祖括手下三生为绊脚石,既然遇见,定有一战。 绝尘无心救那人,只是天底百蛊自有百种解法,祖柳有什么意外,丰雾身上蛊毒又有谁人能解? “先回客栈。”不论如何,丰雾再随意动气很容易乱了心神,绝尘只想先护住他,再去看那祖柳是什么情况。 “一起去。”丰雾抓住她,不容得她反驳人已在空中。 直至城郊一片树林,灯火灰暗,林间叶密,也透不进什么月光,只有些兵器泛起的寒光,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一小片地方的树木都被砍断倒在地上,还有不少残枝四处飞溅,祖柳一行人死了三个,剩下的两个手下中有一人断了手臂,祖柳靠着另一人,看似不妙。四周都是一股草木气息混合着血腥味。 两拨人隔空对峙,不分上下。祖柳本不是太史越的对手,是这夜半深林帮了大忙,蛊虫夜间活跃,雁山宗人不少都着了蛊虫的道,不敢轻举妄动。 太史越抓住祖柳用蛊害自家门人的把柄,岂会轻易放过?就算是不顾门人生死,他也得让祖柳付出代价。 太史越九齿钢刀势如破竹,祖柳身边残兵尚且挡不住他那一劈,一刀毙命。 祖柳手里抓着蛊虫,伺机向太史越下蛊。 太史越浑身包裹着淡黄色的光芒,这小小蛊虫又怎么进得去? “祖大公子,搬山兄近来可好?”太史越钢刀插于地上,不紧不慢聊起天来,似乎享受得很。 祖柳正正衣衫,行礼道:“承蒙惦念,门主一向安好。” “那就让他不安好!”太史越一脚踢起那九齿钢刀,掀起一阵劲风,连黄泥都被吹了起来。 丰雾和绝尘赶到时,九齿钢刀离祖柳只余三四个身形,他身边那随从反应倒是快,冲上前去挡了一刀,太史越不下死手,可比那死手还有残忍,将随从剩下的另一只手也砍了下来。 丰雾唤出长剑反握贴于手臂,抵住太史越向后翻旋蓄力劈下的一刀。 两件兵器相撞,爆出强大的气浪,把雁山宗人打得人仰马翻。 祖柳幸有绝尘运功护住,不然以祖柳这身板,只怕是直接送回了老家。 “你是何人!”太史越收刀于身侧,警惕地看着丰雾——竟有人能挡我一刀! 绝尘担心丰雾身体吃不消,走向前来,低声说与他听:“我来。” 丰雾点头,自觉向后一步,将她让到前面来。绝尘伸手,祭出一条鞭子。 “束戒!”太史越瞳孔微缩,“寻音阁人也管起闲事了吗?” “我们管闲事了吗?”绝尘转头问丰雾。 后者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没有。” “好啊!”太史越面色铁青,看着自己带来的人有不少都在地上打滚,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太史越毫无征兆再次举刀,刀刀凌厉,绝无手软之说。 束戒以柔克刚,太史越劈也劈不到,砍也砍不断,反倒是被甩来甩去的鞭子抽了几下脸,“啪啪”作响,祖柳还放声笑他,惹得他招式更加狠辣。 丰雾担忧绝尘安危,放出长剑配合她,待形势好转,拿出药瓶走近祖柳。 祖柳正忙着给那随从止血,不再流血之后,竟拿出一条蛊虫从伤口放进去。那小虫蠕动着自己往血肉里钻。看得丰雾胃里翻江倒海,那些个蛊虫早已融进体内各个部位,胃里也还是止不住的恶心。 把药瓶伸到祖柳面前:“此药内服可稳心神。” “收起你的假仁假义。”祖柳打开丰雾的手,恨恨地看着他,这神情恨不得剐了丰雾。 “你不用,他用。” 祖柳低头看了一眼倒在他腿上的随从,不理会丰雾,又从怀里拿出两只甲虫蛊,让随从吞了下去。 “这蛊……” “蛊怎么了?!”祖柳抬头,“蛊就一定害人?” “没有……”丰雾身体发烫,汗水一下子涌了出来,粘在眼睫毛上,眨了眨眼睛又进了里面去,酸酸涩涩的感觉,好不舒服。 “那阁下又有何高见!” “没……没什么。”丰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只把药瓶放到祖柳身边的地上。 祖柳抓起药瓶甩了回来,没什么气力,丰雾轻轻松松就接住了,叹了气,知道他敌意重,怎么会领自己的情呢?多此一举! “小心!”绝尘提醒,丰雾觉察危险,转身瞬间握住被太史越钢刀打回来的剑,剑尖直指祖柳鼻梁,差了一张纸的厚度,这剑便要穿过祖柳的脑袋! 太史越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那把九齿钢刀不知舔了多少人的血,才让他坐上了雁山宗主之位。 绝尘与人交手不多,更不曾与百家门首对战,论经验,处了下风。 丰雾转手握剑,银光闪过,瞬息到了太史越眼前,向他手腕挑去。太史越松开右手缩回,左手在下方接住钢刀。没成想左手刀风更强,继而攻势凶猛,两人都是进攻姿态,无人防守。 于兵器而言,钢刀威力更大,却不如长剑灵活,丰雾以强克弱,渐渐赢得上风…… 忽然感觉头痛,丰雾脚步踉跄,虽只一点,太史越抓住机会反击,丰雾气血翻腾,一声暴喝将剑甩出,大有破釜沉舟之意! 刀剑相撞,将两人逼得连连后退,谁也不敢再轻易动手。 太史越拿不准丰雾究竟到了何等地步,此行本就是到大关山取宝物,现在已然损兵折将,再打下去形势更为不利,且不说与丰雾交手势均力敌,到了大关山不也要留着精力对付各家那些老妖怪? “阁下武功高强,老朽佩服,让祖家那小子把解药交出来,今日便两不相欠!” 丰雾没有搭理他,给与不给也都不是他说的,祖柳也不会听自己的。 祖柳坐着弯腰行礼:“今日这门出得急,未曾带解药,还请太史宗主见谅!” “祖柳!小小年纪如此不知轻重!你若没有,今日便叫他们陪葬!” “太史宗主不必客气,请自便!” 一头说不通,太史越又换另一头,插下钢刀,拱手向着绝尘说道:“姑娘,我雁山宗与寻音阁素来无恩怨,今日不过是为我门人讨个解药罢了,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绝尘点头,让出一条道。 太史越道了谢,丰雾却还横在他面前,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位……” 绝尘把玩这束戒,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现在可还不是我寻音阁的人。” 丰雾在祖柳身前护着,祖柳不屑让他护着,自己跑了出来:“太史宗主年事已高,可别变得心智不全了!”他指着丰雾,“此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想从我这拿解药怕不是在做梦吧?” “你若不交出解药,那就陪葬!”太史越面色铁青,雁山宗地位何其高,竟有一天被铁刀门这种不入流门派的一个小娃娃欺负了,面子往哪搁? “太史老头,你那那么多人,谁给谁陪葬啊?”祖柳说话气若游丝,却偏偏要激怒太史越,只为了刁难丰雾罢了。 果然,太史越又是一阵猛冲,丰雾揽过祖柳准备应战,祖柳绕开他的手,躲开了丰雾的一系列动作。蛊虫作祟,丰雾颇有些自顾不暇,还要应付着太史越,祖柳身手矫健,频频钻向刀底,迫使丰雾不得不次次拦刀救下他,交手中总处劣势。 丰雾忍耐有限,祖柳险些命丧刀下,直接拽了一只胳膊将他提了出来,努力集中功力灌注在剑上,将剑飞出,太史越收刀挡了大半剑锋,改变了剑的运行轨迹,擦破了肩头,连周围的衣服也因剑气烧焦。 太史越权衡利弊,全然不顾还躺在地上打滚之人,带着些残兵骑马离开,临走前放话:“祖家迟早要付出代价!” 祖柳皮笑肉不笑:“不送!”抬手擦了一把鼻子,白袖上染了一片颜色,愈擦愈多,到最后只能用袖子捂着。 丰雾一脚将他踢得半跪在地,一手按住肩头,一手抓住手腕,忽然表情有些复杂,与绝尘对视一眼若有所思。接着为祖柳运功疗伤。 “我不要你救……你给我吃的什么!”祖柳说出的话有气无力,趁着他说话,丰雾一把把药丢进他嘴里。 “等你好了再骂。” “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你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啊,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哈哈哈哈……” “一人离世,早晚而已,有何惧。” “说得真好啊!晚死也是死,何不早死!” 丰雾默言,待他好转,渐渐收劲。 “本王,对不起龙家。” “你承认了!”祖柳转头站起身来,“你终于承认了!有用吗?你可曾为龙家正名!” “没有。” “没有?好一个没有啊!”祖柳指着他骂,“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做什么都是对!龙家人就该枉死吗!” 龙家之事另有隐情,只不过丰雾不愿告诉眼前之人,若是知道自己敬重的父兄长辈是那样的人,叫这少年今后如何是好?? “本王犯下的……”丰雾咬着牙,额头青筋暴出,想忍忍不住,向后倒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倒在绝尘怀里,闭眼前还说着,“绝不逃避……” 第十七章 荷叶镇12 丰雾虽已被折磨得不省人事,祖柳也仍不肯放过他,跳将起来把那曾被贺古偷去的深绿色蛊虫一把拍进了丰雾体内。其速度之快,有如闪电。 绝尘擦拭着丰雾脸上的血渍,这俊脸,可别被不干净的东西污了去。 “龙家之事另有隐情,可不能全怪他。” “不怪他?哈!不怪他!”祖柳无力躺在地上,抓着断枝,望着残月,神情平静,“他就该千刀万剐。” “又何必救他?”绝尘扶起丰雾,将束戒层层缠绕于他身上,缚于一侧,飘然离去。 “救他……哈哈哈哈哈……”此声绵绵软软,扭转那张煞白的脸,望着月下远去身影,强装出狠毒,“这是教他何为生不如死!” 半大的少年,有了想法,便想去做,没有人服,就凭自己双手去打天下,打到谁都服。 一朝成名,朝野上下再无异议。只是年少时冲动,眼里看的、心里想的、手里做的……难免出了错,小错不知悔改,大错遗憾终身。 与旁人不同,丰雾行事面面俱到,从无小错。这世上怎可能有人不犯错?小错不犯,可说不好是不是都攒了起来,一次就爆发了。 丰雾天性隐忍,遇事从不与他人诉说,一人埋于心底,不常想起,心中却难得轻松。 人活一世,不必太长。短点,苦痛也就少点。 房中只绝尘陪着丰雾,日上三竿也是静悄悄的,少年不再闹,出了银子包下整个客栈,周围也绕了一圈,各家也都给了银子,请各家近两日都不要吵闹。贺古想得周到,还雇了人将此地团团围住,不准旁人靠近喧闹。 三人安安静静守在门外,自始至终都没人开口说过话,各自心里想着事情,全都写在了脸上,丝毫掩饰不住——贺古还是埋着头,神情低落;顾离踱着步,也不肯踩出半分声响,眉头一直皱着,从未舒展;项逸坐在门口旁的地上,拱着脚,手搭在上面,微微仰着头,两眼失神,不知在望什么。 昨夜把丰雾带回来之时,他表面浑身发凉,仔细一摸又觉他体内似火灼烧。脸色暗得厉害,脉搏亦是跳得极其不规律。那些蛊虫还不适应新环境,在他体内到处乱窜,活生生将他疼醒,又昏迷,再疼醒,再昏迷,反反复复。 换做平常人,这冷热同时出现,岂不是要爆体而亡。蛊虫乱窜,却也相生相克维持了平衡,祖柳或许没说错,他何曾是救丰雾,不过是为了让他受罪罢了。 不论醒着还是昏迷,明明五官都快拧在了一起,也没有吭一声,决不叫一声疼。 绝尘不愿他生受这样的苦,割破他的手掌,将毒血放出,运功将他周身血液都往外逼去,放了不少的血,那蛊虫没了地方,终于是消停了下来。只是这样一来,丰雾又要再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养尊处优的日子也不过,偏偏跑出来受罪。 为不让小辈担心,徒增烦恼,绝尘一人做完了所有事,忙至大半夜,这才有空找件干净衣裳给丰雾换上。靠在床边休憩,时时注意这床上之人的动静。 “醒了?”床上之人安稳躺着,没有动作,没有睁眼,连呼吸也都没有变,还是被看出来了。 “嗯。” 绝尘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滑过脖子,有些发酸,歪了一下头,睁眼四目相对。丰雾瞧见的眼,带着疲惫、担忧,又烟消云散,变得澄明起来。 “此去大关山,分道而行。” 丰雾换了一副陌生面孔,撑着床坐起,抓过床边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 醒来便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任谁听了都摸不着头脑。 “哦?”醒来就是这种话,绝尘听了怎会高兴?站在他眼前,挡住窗边透进的耀眼光芒,“我若不呢?” “在下另有要务,不便与姑娘同行。”丰雾拿过靴子,口中之话好似透着“始乱终弃”之意。 “你不跟我,看来只能我跟着你喽。” 丰雾无心与她争论,站起身,与绝尘面对面:“借过。” 绝尘收起了笑容,微微扬着下巴:“我若不呢?” “王爷这是要动手打人了吗?”丰雾手至半空,本想推开她,可心中不忍,捏成了拳头又放下了,侧身从她身边走过。 绝尘移步拦在他身前:“你当想走就能走吗?” “姑娘自重。” “自重?”绝尘伸手唤出束戒,抵着丰雾下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连两日,如今你却说自重?想不到这纯情的好儿郎竟是薄情寡义之辈。” 丰雾握住束戒移开,冷眼相看:“你我并无瓜葛。” “无瓜葛?你信,旁人可信?” “心知肚明即可,何须旁人相信。” 绝尘冷笑:“你是王爷,自然无人敢背后闲话!” 再同行,又怎知还有什么意外?时时让她照看自己,岂不是生生拖累? 丰雾看着她,少点危险总比现在强,反问道:“谁又敢背后议论寻音阁?” “退一步而言,你是男子,若有闲话,难堪的是你吗?” 丰雾懂得“人言可畏”四个字,女子与男子生来便不相同,加之世俗观念,女子更是处于劣势,自己若是真走了,日后有人说她闲话,自己定是心里难安。 “抱歉。” “我辛辛苦苦照看你两日,换来的便是这些话吗?朝中王爷忘恩负义不怕被人耻笑?” “姑娘大恩,不敢忘却。” “好一个不敢忘,明明做着忘恩负义之事,嘴上偏说得好听!”绝尘换过右手拿着束戒,从丰雾手里抽出来,转过身去。 丰雾看着她后背,一时间感慨良多——才相处几日啊?怎会有这复杂的情感……狠下心来,抬脚便离开。 “你动一下试试!”绝尘冷冷地说着。 丰雾毫不情愿,却奈何脚下生柱一般,当真就没敢再动,心里再想,脚也迈不出去。 堂堂王爷竟如此畏惧一个女子,好在没人知道,不然岂不丢了人? 不知为何,绝尘说的话,丰雾自有种与生俱来的惧怕感,深呼吸,定了定心神,还是迈出了脚步。 “啪!”丰雾不加防备,突然被束戒抽了一鞭,也不知绝尘到底使了几成功力,一鞭便将丰雾抽倒回床上,“砰”地一声把门外的几个少年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拍门询问何事。 丰雾捂着磕到床板的后脑不明所以地看着绝尘,听见门外声音,沉声道:“无事。” “三叔?三叔你醒了?!”顾离听见声音兴奋起来,连连拍门想要进来。丰雾打发他去准备膳食才得以消停。 “与我在一起从不设防。阿临何苦嘴硬?”绝尘右膝靠上了床,仍是用鞭子抵着丰雾下巴,眼睛瞥见他手背上的鞭痕,声音平平问道:“疼吗?” 丰雾:“……” “这一鞭狠了些,便是要把你打得清醒。” 绝尘弯腰凑得近近的,直对着丰雾的冷眼,后者感到压迫,想别开脑袋,被她捏住下巴强行对视:“你以为你心里想的我不知道吗?” 丰雾:“……”此时有苦难言,对于绝尘,丰雾毫无招架之力。绝尘清清楚楚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呢?完全猜不透绝尘的意思,只能按自己想的去做,早就被拿捏得死死的。 “不说了?”绝尘捏捏丰雾的脸,给他揉了一下,“不说了就听我说。” “阿临面冷心热,做事不愿与旁人说,你以为一个人能抗下所有吗?阿临的心意,我感受得到,我知阿临愿用性命相护,我又怎会让阿临一人冒险?”绝尘拿出药瓶给他擦着鞭伤。这束戒是宝器,鞭伤非同一般,若不上药,只怕要留痕了,“我且问你,若是这两日受伤躺在床上之人是我,阿临可会离去?” 丰雾不去看她,待手上涂完了药,胸口的鞭伤便算了,丰雾不愿涂,绝尘早就猜到了,也不强逼。若是有痕迹就留着吧,也好记住今日之事。 “阿临不会。”绝尘自己替他做了回答。她清楚得很,让他服个软说句好听的话比登天还难,这人脸皮也薄,做事决绝被打断了,自己也拉不下脸来说句顺从的话。 门外响起敲门声:“三叔,午膳已备好,您是在房中用餐还是在大堂里?” 丰雾下意识看向绝尘,对方发现了他的眼光,回以一笑,赶紧换一个方向看去。 “端到房中来吧。”绝尘接过话来。 顾离端着饭菜,走进来看见这一幕愣了一下,好在反应快,赶紧转身背对着房内,倒退着走到桌边把东西放下,一溜烟跑了,严格遵守“非礼勿视”。 “吃饱了好上路。”绝尘拿过饭碗,给丰雾夹了菜,看他瘸着两只手有些艰难地吃着,不免有些心疼,不过仔细想想,这也还不是因为他“欠揍”? “嗯。”丰雾嘴上应着,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 绝尘心中道:这家伙,总算是没那么嘴硬了。 第十八章 生人谷1 “要不要我来帮你啊?”绝尘单手撑着头望着丰雾,看这慢条斯理的样子,这顿饭可以吃到晚上了。 “不用。” “你这脾气可是还没扭过来?”绝尘又唤出束戒,端在手上,丰雾看她一眼,颤掉了一支筷子。 “本……本王说话向来如此。” “阿临紧张什么?”绝尘捡起地上的筷子,“脏了,用我的?” 绝尘本以为他多多少少会介意,没想到接过就很自然地用了起来。 “三叔,我刚让店里的伙计煲了参汤,您喝点?”顾离在门外喊着,估计是手里端了东西,也不见敲门。 丰雾方要开口,绝尘摇摇头,顿了一下,丰雾才应了他:“进来吧。” “三叔,这参花了大价钱买的,您……哦,还有姑娘也都喝一些,不够后厨还有!”顾离放下汤,咧着嘴憨笑。 丰雾看了看汤,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绝尘堵了他的话,客气给顾离道了谢,让他们几个也都吃饭去。 顾离关上门,绝尘舀起汤,看了里边的东西,不由得笑了:“顾家这小子好参吃了不少,坏参却也不懂得辨。” “好日子过多了,不识人间疾苦。” “这小公子自幼怕是被护着长大,哪懂什么人间险恶,着了卖参的道。”绝尘舀了小半碗汤出来晾着,“好在不是真参,你还能喝点,可别浪费这老萝卜。” “他花这大价钱买参也是想着你罢了,何必去打击他?”绝尘给自己也舀了半碗,“这汤倒是炖得不错,用了心的。” “他该懂点事了。” “他这一路受你影响自然会懂得越来越多,何必太过着急呢?” 丰雾鼻子叹气,再说来说去不也是什么怕时间不够一类的话?在丰京呆着不安全,到了外面,更是险恶,加之这次要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何来时间让顾离慢慢历练?若不成长得快些,可还能再长大多少? “不顺天命,难逆天命。” “这话……”这话贺官说过。丰雾不了解此人,这句话倒是知道的。 “哎哟!客官您这就走了?不在小店多住几日?保证服务周到!”丰雾让顾离退了房,走下楼来,半中央呢,店小二就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 掌柜的敲着全盘偷眼瞧这边,胡子底下的嘴巴偷偷笑着,这种揽客又有失身份的事儿他自然不会去做,看这小二献殷勤献得到位,心里舒坦! “哎哎哎!”丰雾还没说话呢,顾离着急忙慌地咚咚咚越过丰雾跑下楼梯拽开店小二,到了一旁去,小声靠在店小二耳边说着:“小点儿声!我三叔不喜吵闹。” “您这就走了?” “走了走了!日后有机会还回来找你!这个你拿好……”顾离从怀里掏了一把东西,抽出其中一个给了店小二,还给他解释了几句。 丰雾余光瞥见,那是云朗特制的家牌,平日里用来接济那些只顾百姓死活不顾自家家境潦倒的官员,有时节日里也做礼牌想送,还有就是新开的店铺里认不得顾离的,也能拿着家牌去换东西。 这家牌分成好几等,大到金银珠宝,小到柴米油盐皆可换。也分一次和定时两类——一次的兑换东西之后就要归还家牌,定时的则是每月都能拿着这家牌去换些东西。 顾离出门前倒也不忘抓了一把家牌,这东西不大,顾离手上那一把,只有云朗的商铺还在,够用一辈子了。 想了想,趁着丰雾不注意又偷偷塞给店小二一张。 不过哪里是不注意,丰雾不点破他罢了,怎可能事事都管着他。 顾离从后面牵出两匹马,把行李挂在马鞍上,一匹交到丰雾手上,另一匹自己骑了,还把贺古拉上。 “看来我只能与阿临同乘一匹马喽?” “嗯。”丰雾点头,伸手小心扶她上马,自己则在下面牵着。 “那……我呢?”项逸无辜望着四人,两人成双,自己落了单,而且……要是自己不出声,好像还没人注意得到自己…… “倒是忘了你了。”绝尘想了想,“你陪三爷一起走吧。” “啊?这……好吧……” 丰雾走着,顾离也没好意思骑马,自己爬了下来,贺古更不用说了,只他一人,哪能坐得心安? 绝尘一人坐着,也觉得无意,下马步行。 一行五人,牵着两匹马,走在弯弯曲曲的山坡小道上。虽说是山坡,但总体也是平坦。树高林荫,树干上爬着稀稀疏疏的藤蔓,树叶倒也不是很浓密,透着些许阳光,照在地上不及膝高的野草野花上,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顾离一路上从山坡底下到这会儿,一直扭来扭去似乎浑身难受。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累的,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跑到马上去,浑身不舒坦。 丰雾早知道他累了,故意一路上不休息磨一磨他的心性。连贺古这样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都能安安稳稳走了那么久,就只有顾离,跟浑身爬了虫一个样子。 “稍作休息。”丰雾发话,顾离毫无形象可言,直接跌坐在草地上,向后一仰,瘫在地上。 项逸取笑他“弱不禁风”,没有点堂堂男子汉的气质。 顾离看都不看他,这会儿才没工夫搭理他呢,还是休息要紧,休息好了再收拾他也不迟! 项逸自讨没趣,看贺古病殃殃的样子,也不好拉上他一起,给绝尘打了招呼就自己跑到周边去玩了。 “不管?” “不管,遇事自己解决便好,解决不了也会找回来的。” 丰雾看着蹦蹦跳跳跑远的项逸,心里想着或许自己真的管顾离太多了,反倒是束缚了他。 “顾封羿,你太弱啦——”项逸跑得远远的大喊一句,整个山林里飘荡着他的声音。 顾离感觉受到了侮辱,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二话不说追了过去,满是争强好胜的样子。 贺古坐在一旁拿着那日丰雾从何钰手中夺来的扇子,兀自研究,又掐又算,还在地上写写画画,痴迷得很。 “阿临可是觉得难受?” 丰雾咬紧牙关摇头否认。 绝尘拿出一条丝巾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摸了摸突起的牙关:“阿临难受不必瞒我,看着可真让人心疼得紧。” 当然看得出来!这蛊虫翻腾一天了,饶是丰雾如何能忍,也控制不住疼,咬牙硬忍着没出声,汗水也早就湿透了衣襟。今日醒来也是因为这蛊虫不得消停。 “闭眼歇息一会儿吧,我在一旁守着。” “好。”丰雾向后靠上一块斜着的石头,姿势刚刚好。 闭上眼睛也是睡不着的,感受着蛊虫窜来窜去,好似一点点啃食着自己。爬来爬去,体内奇痒无比,又像火辣辣,有时是冰冷的,偶尔好似利刃穿透胸膛一般,生生划开一刀…… 各种滋味混杂着,到最后,连丰雾自己也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只剩下难受。 丰雾半躺在石头上,十字交叉放于腹前,微微皱着眉头,安安静静地“享受”这痛苦。斜阳照着他的上半身,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反着光芒。 “三叔!”不知躺了多久,睁开眼时,阳光只余一线在天空中,顾离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堆拳头大小的红色果子,嘴上还咬了一口,说话含含糊糊的,“三叔,这果子好吃,你们尝尝!” 果子上还连着几片红色的树叶,丰雾拿起一个瞧瞧,面色变了些。 “你吃了多少?” “三个……这是第四……”丰雾出手极快,掐住了顾离的喉咙,顾离被吓了一跳,果子掉到了地上,瞪着眼睛看着丰雾,不知是怎么了。 “吐出来!”丰雾命令着他,顾离把嘴巴里还没嚼的吐了出来,干呕了几下,之前吃下去的已经到了肚子,哪里是想吐就能吐的? 丰雾把顾离转过去,一手揽在他腹腔,一手掐住他喉咙,手上使劲加之运功逼他,感觉差不多,才放开顾离。 顾离捂着嘴巴强忍着跑到稍远处一棵树边上哇哇吐起来,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吐得眼珠都突出来了,眼眶发红,眼泪也一串一串流出来。 吐干净了才捂着喉咙要死要活地走回来。 贺古听着这边的动静,跑过来看了一眼果子,又去扶了顾离。 丰雾捡起一个果子细细看了起来,凑近闻,确有一股香甜气沁入鼻中。 绝尘伸手,丰雾把果子递给她,也是同样的动作,只是表情更为凝重。 “三、三叔,怎么了?” “你可认得这树?”丰雾两指夹着一片树叶放到顾离眼前。 顾离疑惑不解:“玉红树啊,不是吗……?” “是。还有呢?” “还有?”顾离摸摸胃,顺了几下,还是不明白。 贺古看着,解释道:“封羿,此树……无果……” “此书无果?”顾离转头望着,追问贺古,“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种树是不结果实的。” “啊?!”顾离一阵惊呼,“怪不得我在丰京时从未见过这树的果子,我以为!我以为是丰京地北,生不了这果子!” “此树各地都能存活,只是各地都种得少罢了,一个地方不结果子,别的地方也是不会结的。” “那……三叔……那这果子怎么回事?” “障眼法。” “障眼法?果子如何障眼?” “想知道?”丰雾问顾离。 看着王爷这表情,顾离心里也有些打鼓,又禁不住好奇,答道:“想……” “好。”丰雾抛了一下果子,顾离的眼睛也跟着上下看着,待那果子扔向石头,爆裂开来,外皮变成一团黑黢黢的东西,里边仍是红的,犹如一摊血水,最中间流出来的是白白的东西,黏黏糊糊的,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 “唔……” “哎呀,封羿封羿……”。 “呕——”顾离赶紧跑开来,才走两步便忍不住又吐了起来,一想起自己吃了那么多这东西……“呕……” 第十九章 生人谷2 “你没事吧封羿?”贺古拍着顾离后背给他顺气,一点一点侧过头偷瞄那滩散着恶臭的浆子。 顾离连连摆手,贺古还当他没事了,撒开手抓向树干上不挪步。 事实上,顾离是受不了才摆的手,这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更别说吃了那么多!恨不得现在把肠子都好好洗一遍。 “三、三叔……”顾离捂着自己的眼睛转身靠在树上,死也不愿再瞧那东西一眼,大口喘着粗气,“这是什么东西?” 话音转了一圈无人应他,这青天白日不知误闯谁人山头,还坏了人家“种”下的果子,这一股子腥臭味足以证明这果子本是活物,顾离倒好,四处走走顺了不少回来,若被这主人家发现,又是个大麻烦。 丰雾靠近那滩浆子端倪了好一会儿,浆液由红白渐变至棕褐色,又变为黑色,升起阵阵青烟,散出的气味有如烧焦一般,又似辣椒催眼,熏得眼睛又酸又疼。 一手抓过顾离,掐着脉搏,翻着他眼睛,又捏起嘴巴动了几下,好一番查看。这一通折腾,顾离目瞪口呆,不敢违背,只能温顺地随王爷的动作配合着他。 丰雾眉间缠绕,似有疑惑,这担忧的模样收入绝尘眼中。 绝尘问道:“如何?” 丰雾道:“没中毒。” 顾离打眼小心看着俩人,心里嘀咕着:没中毒不是好事儿?怎么瞧这样子王爷好像巴不得我中毒呢? “项逸呢?” “我、我不知道啊。”顾离站直身子,现在才清醒点,还有一个人跑没了的! “我去寻他。”丰雾说着便要动身。 绝尘伸手拦了他,指尖有条微不可见的细丝,轻轻弹了两下,说道:“他没事,回来了。” “嗯。”丰雾转头看着地上的果子发呆。 他哪里是发呆啊!是伤神了,心中有些不高兴。刚才绝尘捏在手里的细丝名唤“牵情丝”,一丝连两人,一人操纵丝线缠于另一人腰间,可顺着线找到另一人,也可顺着线知道那人是否有危险。平日里这线是隐藏着瞧不见的,只有用时才有丝丝缕缕的细光。 这牵情丝本是家中长辈不放心小辈出门历练,用做牵绊,好知道有危险时可以赶往相救;往后也有兄弟好友之间约定行走江湖,为防江湖相错,自此难寻对方,用来给对方提醒之用,有时也当救命之用,若遇危险,另一人好赶来相助;到了现在……这牵情丝更多用于男女之间,十之有九都是情投意合之人在用,其功用已在减退,不过是如红线一般将俩人“拴在一起”。 丰雾说不上为何就伤神了,反正他不乐意绝尘拿这牵情丝栓到项逸那小子身上! “姐姐——啊!!!救我救我救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山林里传来项逸一阵阵鬼嚎,听声音也不是在与人打斗斗不过发出来的,倒像是……被吓的! 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树枝断裂声,项逸一阵狂奔,边跑边甩着自己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挡了眼睛又得扒拉一下,很是累赘。 几人没动过半分,绝尘和丰雾是心中有数没什么大事,两个小辈是犯了痴,任凭项逸怎么喊也没想着要去看一看。 就这么等着他一路跑来,贺古看见项逸身后跟着的东西,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眼睛瞪得大大的,却又忍不住害怕,缩了缩身子躲在顾离旁边。 顾离也强不到哪去,踉跄着脚拖着贺古黏上了丰雾。 项逸离得越近,那身后跟着的东西就越被看得清楚,鬼嚎也越是炸耳朵,把两个小辈都吓得不轻。 那白雾绕着的鬼头若隐若现,黑洞洞的眼眶里偶尔还闪着诡异的光芒,这日头刚好落下去,四周慢慢暗了下来,配着“嘎嘎嘎”的骨头摩擦声,气氛压迫得叫人想蹲下。 顾离想着,拉不下面子,也就是弯了腰,弓在丰雾身后看着。 “姐姐——快救我!救我啊——”项逸猛扑过来,这速度根本停不下来,再往前就要撞到绝尘……刚让开身后出现的大树上。丰雾揪住他衣服拉稳了他,手上一转,让他面对着那鬼头。 “啊——”鬼头扑面而来,吓得项逸失声大喊,眼看着要撞上了,赶紧捂上自己的嘴巴,这要是亲上了……项逸这辈子顾不得什么好看不好看了,连嘴也不想要了,死的心也能有了…… 项逸此时疯狂跳脚,想跑又跑不动,被丰雾抓得死死的,嘴巴也不能说话,用眼睛救助绝尘,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丰雾按稳了他,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伸向鬼头,朝着头盖骨抓了过去,一眨眼的功夫,放开手,掌心里只有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项逸不明白,可总算是不吓人了,脱了力,两腿发软,瘫坐到地上,这心跳还是止不住砰砰砰的。 “三、三叔,这、这又是……障眼法?” “是。” 顾离壮了胆子捏过那根羽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瞧你这样!”项逸满身大汗,绝尘抽出了帕子,丰雾竟是下意识看过去,绝尘当没发现他的动作,弯腰时笑了一下,只把帕子丢给项逸,让他自己擦擦。 “这是什么人的地界,怎如此无聊啊,到处都设的障眼法。”顾离盯着羽毛咕囔起来,全然忘记了刚才自己吃过的东西,也忘了要“嘲笑”一下项逸。 天色渐暗,顾离试探性问着:“三叔,要柴火吗?” 不,他才不情愿问呢,这鬼地方自己也不敢乱窜,但又不能丢了面,给人一副怂怂的印象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用。”丰雾语调平平,跟平时没什么区别,顾离心定了不少,接下来说的又让他炸毛了—— “四处看看,你这果子哪里摘的?” 顾离支支吾吾,想起果子里是那么些个玩意儿就不禁头皮发麻,不说是不行的,还是乖乖带路去了。 “就是这里了。”顾离带着一行人来到茂密的树丛,大树如伞,树下干干净净没有一片杂草,里面阴沉沉的,吊着不少顾离摘过的果子。 “砰”,“啊!”顾离对着空气,却好像撞上了一堵墙,差点被反弹一屁股坐到地上,还好拉上了贺古,贺古又把着项逸,这才没掉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啊?我之前来的时候没有啊!”顾离捂着脑袋,撞得有点晕晕乎乎的。 “结界。” “结界?”顾离又伸手摸了摸,手轻易就伸过去了原先的位置,“没了?” “有。” “哪里有啊?三叔,你怎么看到的?”“砰”!顾离往前越走越快,又撞上了…… “练功耍小聪明偷懒,你能看得到什么?” 顾离瘪瘪嘴,不服气也没办法,自知理亏,日后勤加练习就是了。 “我来。”丰雾正要破了这结界,绝尘抢了先,他不愿,拦下她,将结界撕开个口子,一行人走了进去。 红色果实吊于树上,随风摇晃,想到里边包着的东西,顾离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这林子里阴风阵阵,打在身上让人直哆嗦。 几个少年摩挲着衣服,探头探脑的,又不敢走远半步,一路上紧紧跟着,至于跟去哪里毫无头绪。 “三叔,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不知道。” “不、不知道?”顾离挠挠头,看看丰雾的表情——没有表情,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又看看绝尘,她似乎好像很了解王爷,想问问,又不敢…… 顾离自诩热血少年,可不敢的事情海了去了…… 丰雾搜寻一番,捡起一张枯叶,运起控火咒,掌上生起一团火。 四周的树都点了一圈,火苗蹭蹭往上窜去,周围都亮堂起来,可算是烤暖和了身子。 闻这味道,跟烤肉似的,还有股焦香味儿,顾离肚子咕咕叫起来,实在不忍去想这里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就是下午那滩黏黏糊糊的东西。 “哎呀呀呀!这是谁呀?哎呀!我的果果呀!谁这么狠心呐……”树林里飘荡着一个声音,眨眼的功夫众人面前便多了一个穿着淡黄色拖地长袍的男子。 那人胡乱忙着,抓着一根长满叶子的树枝四处拍打着火苗,对丰雾一行人熟视无睹,边拍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大致就是刚才说的那些,反反复复地说来说去。 顾离几个看呆了眼,那人走到哪眼珠子跟到哪,不晓得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奇怪的人,好像还光着脚丫子? 火势越来越大,就凭他一人拿着的那点树叶子,哪里扑得灭火?后面实在是烧得太旺了,这才看向丰雾这边,拿着他那根烧得没了椰子只剩下光溜溜的树枝,翘着兰花指叉着腰“气急败坏”地指着丰雾:“你!是不是干的!” “失手。”丰雾也没想到引出来的是这么个“货色”,可不是失手嘛…… “失手?!你你你……”那人扬起自己手中的小棍子,“你跑到我结界里失手来了,你猜我信不信!” “不信。”丰雾言简意赅,气得那人火冒三丈。 “你你你!本公子不跟你计较,你先把火给我灭了!” “不会。” “不会?不会!你跟我说不会?!”那人再一次扬起小棍,“不会你点我林子干嘛!” 气急了,小棍就要打到丰雾身上,绝尘甩了袖子,掠起一阵大风,那人被风打得向后退了几步,顾离几个也差点没站稳。 火苗立马扑灭,余下些烧得红彤彤的碳,还有些飞着的灰。 那人看了一圈,可算是灭了,在丰雾面前把小棍子往地上一甩就往回走,刚走两步又退回来,客客气气地说道:“谢谢这位姐姐!” “嘿!你管谁叫姐姐呢!”项逸跑出来挡在绝尘身前,学那人刚才的样子叉着腰质问道。 “好看的就叫姐姐,哪个好看叫哪个!哼!”说完就走了,一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留项逸在风中凌乱。 好看当然是绝尘好看,但是自己就是不乐意别人也管自己姐姐叫姐姐! 走得太快,丰雾想想,又“不厚道”起来,从地上捡起一张烤干了的叶子,再次运起控火咒。 一团火亮起,那人竟立马出现在眼前,火苗照耀着,如鬼魅一般恐怖。 那人伸头凑过来问:“你又想干嘛?” “找你。” “找我?找我你不能换个方法!我看你就是想烧光本公子这点家底!啊!!!本少爷跟你没完!……” 丰雾:“……” 叽里呱啦的说一堆,丰雾实在是受不了,嫌他太吵:“再说,我就烧。” “……”那人想骂人,又怕丰雾烧他东西,自己捂上自己的嘴巴,用大眼睛瞪着丰雾,袖子狠狠甩了几下表示抗议! “有劳,借宿一晚。” “哼”,那人鼻子哼气,转身就走。 “哎,这人……”顾离看这人说不上来的古怪,也没见他答应。。 “跟上。” 第二十章 生人谷3 一行人跟着那个被顾离称作“古里怪气”的家伙转过一个弯,出了方才的树林,一下子明朗起来。 再往前走,就到了半山腰一座庭院。先前的坡地只是山前的缓地,这庭院三面围着的是高耸入云的断崖大山。 与别处庭院不同,这院子竟是坐东朝西的。此地只有丰雾一行人进来时走的一个出口,这朝向正好,若是太阳过午,便能照得整个庭院金碧辉煌。 可这庭院竟是破败不堪,外头长满了杂草,那墙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众人到时,那房上的瓦片还落了一大片,丁零当啷的声音,整座庭院仿佛一阵风吹过来便能轰然倒塌。 走近庭院,丰雾还好,在杂草丛里勉强露个头。顾离几个就不一样了,呆在草里就已经瞧不见人头了。 “这地方能住人?”顾离扒拉着周围的杂草,实在受不了了,抽出剑来一顿乱劈,嫌这里杂乱,拿草出气,后来直接横剑指着那人,“你是不是耍我们呢!” “爱住不住!”那人撇下一句话,任顾离怎么气急败坏,就是不再搭理他。径自走到一处低矮的破墙,抬腿直接进了里面去。 “狗窝吧这是!”顾离还真没见过这么破败的房子,也不管口中之言说谁是狗……毕竟一会儿住的可是还有他们几个。 “休得胡闹!”顾离用剑拍着大水缸,水溅起到处都是。他一会儿仰天大笑,一会儿捻指骂人,一会儿拿剑乱劈,一会儿又躺地上打滚……有如一只山中跳脱的野猴,目中无人,连丰雾的呵斥也全然不放在眼中。 拔起插在地上的剑,蹬鼻子指着丰雾:“你以为你是谁呀!敢吼小爷!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看剑——” 挥舞着长剑出其不意转身斩向身后一颗枯树干,用力过猛把剑嵌在了树干里面,任其如何出力就是拔不出来。 最后气呼呼地撒手,抬脚踹向剑柄,把剑镶嵌得更深了些,踉跄着“哎呦”一声摔到地上啃了一口泥巴:“呸呸呸!你是什么玩意儿!还敢抓小爷的剑,小爷扎死你!扎死你!” 摇摇晃晃爬起来对着树干一顿乱踢:“你跑啊!跑啊你!长能耐了是吧!敢躲小爷,我……” “顾封羿!” 一个低沉又带有威力的声音灌入顾离耳朵,不自觉地抖了个激灵。顾离平白无故被吓到,很是不满,指着丰雾鼻子一步一步逼近来:“你算哪根葱,敢吓小爷……” 这行为无异于谋逆! 任何人都不敢出声,只惊叹于顾离怎么有如此大的胆子!接下来他还敢干什么? 顾离离得越来越近,丰雾出手握住他的拳头,无名指和小手指钳住那根伸得直直极不礼貌地指着自己的食指,手腕用力,扭得顾离吃痛,整个人无力地软了下来,翻过身,一掌劈于顾离后颈,劈昏过去丢给项逸。 顾离浑身乱糟糟的,泥巴、杂草、水渍沾了一身,比叫花子还要夸张,项逸嫌他脏,想躲又不敢躲,捡起跟棍子和贺古两人一起架着他。 丰雾唤过插在树干上的剑,剑飞回来,触到丰雾的手,震了一下,震掉剑身上的尘土和碎屑,露出闪着银光的锋芒,反手插回顾离腰间。 庭院豪奢,粉墙黛瓦,四处种满了花卉果树,其建筑又以木质居多,泛着淡淡的草木之气,与顾离看到的景象大相径庭。顾离所见全都是吃了那果子之后产生的幻觉,发作起来神志不清。 “啧啧啧,这小屁孩儿谁都敢骂呀!”那人翘着兰花指掩嘴轻笑,“定是平时被管教太严了借此机会骂你,活该!”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丰雾也不与他一般见识。 那人看丰雾没理他,偏偏要挑火:“这小孩说的可都是实话,平日里不敢说,现如今借着药性说了出来。我这里的东西就这么一个优点,吃了不说谎!” 丰雾还是不搭理,顾离什么性子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对于自己的管教,顾离多多少少会有脾气,但也明事理。 倒是贺古,架着顾离一只胳膊走上前一步:“你给封羿下了什么毒!” “哎呀呀呀,兄弟情深呐~”捏着兰指往脑后别了一小揪头发,“见光死!” “见光死?你才见光死呢!”项逸没好气,顾离昏厥过去,整个人瘫软重如牛,架着他累得要命。 “真是笨!这毒叫‘见光死’。哦!不对,这不叫毒,吃了我种的东西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不能见日光~”那人说话习惯性拉长音上扬。 “管你见什么死,赶紧把解药拿出来!” “解药啊?有有有!快快快,快进来!”说着,那人就跟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跑向屋子里,热情地招呼着丰雾一行人进去,时不时还上演“回眸一笑百媚生”,丰雾实在忍不得这种“互动”,还是拉过他走在一旁,让项逸和贺古与那人周旋去。 这人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说起话来又是“童叟无欺”,真叫项逸又恨又得跟上。 进得会客厅,桌椅摆放不似寻常所见那般方方正正的,而是绕着中间的大树根圆圆地摆了一圈,椅子上还垫有松软的动物皮毛,就连地上,也铺满了毯子,一片雪白。那人站在正中央,白上有黄——就像一个打破了的鸡蛋…… “来来来,把他放下!哎哎哎……这里这里!”项逸正要把顾离放到椅子上坐着,却被那人拦下,两下推开身旁的椅子,用脚点点地,示意他们就把顾离丢在地上。 项逸左看看丰雾,右看看绝尘,没人发话,他就照做了。 然后静静地看着那人撩拨自己的衣衫,以为他能掏出点什么灵丹妙药,可他竟把脚伸了出来,放在顾离鼻子下晃了晃,好像这样又不够过瘾,竟然把脚趾头放在顾离鼻子上搓来搓去,最后还要把脚趾头往顾离鼻孔戳进去! 丰雾神情平静,倒是把两个少年吓得不轻,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贺古甩甩头清醒了些,一把抱住他的脚拉开:“你干什么呢!” “救人啊不是?”那人被抬起一只脚甚是无辜,左右摇摆,赶紧扶着贺古肩头,别摔喽! 项逸清清嗓子:“哪有你这样救人的!来来来,你闻闻我的试试?!”说着就要脱鞋,那人听了一阵恶心,生怕他脱了鞋,急了,顾不上自己要摔,赶紧拉开他那只把在靴子上的手。 “你那大汗脚能一样?!你看他这不是要醒了!” “我看那是被你臭醒的!” “胡说!你闻闻臭不臭!”说着,借着还在贺古怀里的那只脚,一下子用力跳起来,整个人骑在贺古身上,伸出另一只脚给项逸。 这一下把项逸气得肝火旺盛,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人以为要割他脚,赶紧缩回来。 项逸把匕首丢在地上,弯腰抬脚一下就抽掉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到那人面前:“嘿嘿嘿嘿……” 吓得那人花容失色,连声尖叫:“啊啊啊!啊啊——”从贺古身上下来,跑得离项逸三丈远…… 丰雾始终看着不说话,皱着眉头屏气凝神——这脚着实是臭…… 绝尘也不禁掩鼻,露出难以形容的神色。 项逸得意起来,哈哈大笑,瞧见绝尘的动作,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真有这么臭?想着,将信将疑提起自己的靴子闻了一下,“呕~” “嗯……”这味道果然连自己都嫌弃,但是好像还好吧?算了算了,赶紧穿上,不然怕臭到了姐姐。 “改日要带他去看看鼻子。”待味道散去,丰雾与绝尘私语。 “治治脚气倒是真的。”绝尘才将手放开。 “嗯,也对。”顿了顿,丰雾补充道,“平日里不爱干净。” “嗯,没人说他,邋遢了些。” “要说。找个人说。” “阿临可有人选?” “暂时还没有。” “有了给我说一声吧。” “好。” “呕……”顾离还在睡梦中,眼皮没掀开,眼珠子倒是在乱动,整张脸挤在了一块儿,好似苦痛缠身难以忍受,终于一口气上来就吐到了白毯子上,腹中空空,也就吐了些苦水。 “哎哎哎,你别!”那人捏着鼻子十分着急跳来跳去,“我的白毯毯啊!啊——”眼眶红红的,可是心疼死自己这些白白净净的东西被搞成这样。 “封羿,你醒啦?”顾离眼神迷离,贺古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 “好臭……”顾离翻着白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反正就是有种反胃的感觉。贺古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也都尽数吐了出来,惹得三丈远那人心如刀绞。 项逸瘪着嘴挠挠头,想起来又把手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心想:真有那么臭吗…… 忽然又大喜:“我说什么来着?就是臭醒的,你还嘴硬!” “你你你你!”那人叉着腰气势汹汹走回来,“那是本公子的……”看项逸动了动脚,瞬间没了脾气,摔下一句话:“本公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连昕……连昕!”顾离有气无力地喊着。 “哎!”贺古又给顾离倒了一杯茶。 “他们吵什么呢?” “没、没什么,嘿嘿,你喝点。” “唔……”喝到一半,顾离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跪了下来,半杯茶倒在了毯子上,看得那人浑身发抖! “三、三叔……我我我我……刚才!”面色有些难看,刚才是不是骂了王爷?好像记不清啊? “昏了而已。”丰雾不追究,糊弄过去。 “啊、啊啊?昏了……而已……吗?”看向贺古,得到了肯定,摸摸下巴缓缓起身。 “你你你!你给我洗干净我的白毯毯!”那人冲上来揪着顾离,弄得顾离莫名其妙,不去追根问底,直接说话噎人: “小爷洗成别的颜色去!”。 “你你你你!你们!哼!”气呼呼地找个位置坐着,谁也不搭理。 第二十一章 生人谷4 众人坐着,安静了好一会儿。门口走进一个方脸剑眉的男子。 身形不高却看着孔武有力,带着钢护腕,闪着寒光,进了房内便静静地站着,好像是在等谁先说话。 先前顾离坐的是背对着大门,现在光线暗了一点,感觉到门口方向好像有个人影,这才回头看去。 看见来人吃了一惊,扶着凳子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说:“司、司……” 来人拍拍顾离的肩膀,说道:“顾侄子也在啊!坐坐坐!” 顾离悄悄偷看丰雾一眼,扶着椅子连声应着:“好,好……谢谢司马叔叔。” 顾离的视线一直跟着他嘴上喊着的司马叔叔。来人走向丰雾,顾离也跟着看向丰雾,手心里都出了汗,在裤子上蹭蹭,口干舌燥,一口闷了贺古倒的茶。 丰雾平静如水,来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丰雾便跟着他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丰雾这一路走去看着有些步伐沉重。 这人引着丰雾走过层层叠叠的院落,离会客厅远远的,进了一间房,丰雾在前,这人随后关了房门。 撩袍单膝跪下行礼:“微臣刑典院司律郎司马扬叩见王爷。” “司马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丰雾伸手虚扶,心中已然明了—— 这刑典院掌管天下刑法,共有司律郎与司刑郎两大院首,分别统领各州县城镇的律郎与刑朗。 律郎于上管天子百官、于下管黎民百姓的刑罚,律郎中修习法术又身手过人的并不多,司马扬算是其中一人;而刑郎则专管仙门百家和一些江湖散人,刑郎选拔经过层层筛选,因此个个都是身手矫健法力高强之人。 “谢王爷!”司马扬起身,一张刚正不阿、律法严明的脸微微上扬与丰雾对视,毫不怯懦,“王爷应当知道微臣为何事而来吧?” “知道。”从丰京跑出来一路追到这,不用想也知道是云朗下的命令。秋祭大典到今天也没过多少天,云朗派出来的刑官就一路追到这里找到了自己,看来效率还是蛮高的。“司马大人真是消息灵通啊。” “有人的地方,丞相自然能知道王爷所在。” “没人的地方也能吧?”丰雾嘴角上扬,露出凄然一笑。 朝廷当中培养了不少隐者,个个都是翘楚,善于追踪和隐藏,说不定丰雾随意歇脚的石头边上都有人瞧着。当然了,也不能靠丰雾太近,否则即使最厉害的隐者,也未必躲得过丰雾的眼睛。 “王爷言重了。微臣确实是奉丞相之命来寻王爷,不过并未带着掌刑之具。” “这倒是少见。”云朗这个人比丰雾大不了几岁,做事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丰雾才懒得去猜他的心思,干脆坐下听司马扬说。 “丞相说先替王爷记在账上,秋后再算。” “已经秋后了。” “此秋后非彼秋后。”司马扬说话字字铿锵,不论丰雾是站着还是坐着,与丰雾说起话来,他都是一副脸微微上扬、带着优越感的样子,丰雾甚至怀疑他被云朗上身了…… 丰雾翻了一下这里桌子上的茶壶,仔细看了一下,确认是水,给自己倒了杯,慢慢饮了两口,这才倒了一杯,用手朝司马扬拨过去了,后者接过,不喝,也不说话,丰雾还等着下文呢! “司马大人吃的哪家俸禄?” “自然是丞相家,微臣每月都到疏政府领俸禄。” 这个司马扬!揣着明白装糊涂,张嘴丞相闭嘴丞相,眼里可有皇帝?皇帝没有才德、没有威信,朝政之事全权交给云朗,官家也都听命于他。 不过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云朗兢兢业业忠心护国,心系百姓,奖罚分明,行事从不偏颇,所以才会揪着丰雾秋祭出逃之事不放。 “司律大人亲自出马,朝中之事岂不是耽搁了?” “丞相说了,三王爷不在,无人乱纪,可放心出门。” 这话听着不高兴,云朗这是明摆着的作对,文武百官违法乱纪的可不止丰雾一人,却偏偏盯着丰雾不放。 “你家丞相还说什么了?” “不是我家的丞相,”司马扬纠正道,“是天家的,也是百姓的。” 这腔调和云朗一个样,丰雾不愿搭理,靠在椅背上微憩。 “王爷,丞相让我转告您——有些人,近不得身。这千秋院乃是微臣故交花备之子花丰色所有,王爷可安心住下。” “知道了。”丰雾漫不经心地应他。 “丞相还说……”司马扬面露难色,这话是云朗常用来噎丰雾的,如今他堂堂七尺男儿模仿起来还真有点难度。 丰雾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司马扬,这幅样子,肚子里肯定没憋什么好话,趁早离开才是。 “王爷留步!”司马扬跟过来,“丞相说了,若是王爷放不下,娶回王府便是!婚礼有丞相筹备。” “告诉云朗,管天管地,可别管到本王头上!” “丞相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恭送王爷!”司马扬高声道,不过丰雾已然走远,不管他了。 “见过丞相。” “他这脾气还是这么臭!”云朗负手从侧间走出,望着丰雾远去的方向,“喜欢人家姑娘又不肯说,本相可是为他好!” “三王爷素来不喜被人管教,也在情理之中。” “本相若是不管,单靠他自己,岂不是要成孤家寡人了!” “您不也没有夫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司马扬暗自诽腹,却叫云朗听了去。 “嗯?司马大人有何高见?”云朗回过头,对上司马扬那张一本正经的方脸,总也觉得有些违和。 司马扬转移话题:“王爷与那姑娘相识不过几日,还不了解,丞相不怕操之过急?” “已是换命之交,这姑娘对他的情意是真的,遇上了,是他丰袈临的福分。” ………… “三叔!”瞧见丰雾回来,顾离赶紧迎上去,随着丰雾的步伐,上下打量几次,看着好像没什么事,才挪开眼睛。 丰雾环顾会客厅:“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哦,是这样,”贺古会意回答,“那个怪人说有事请姑娘帮忙,姑娘便去了,小逸说不放心,也一并跟着。那人叫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可有说何事?” “没、没有,只说小事儿,却是去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丰雾捏紧拳头,额上青筋暴出,看得两人都不敢说话。 丰雾自离开会客厅到说完话回来,前前后后再慢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能让人产生幻觉行动缓慢的只有——“云度山!” “您怎么回来了,有何事?”司马扬站在门口,伸手拦着丰雾,神情严肃。 丰雾此时脸色十分难看:“让开!” 一旁的项逸缩在角落里啃着冻梨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这“神仙打架”。先前他也进了屋,屋内男子身形更为高大,气势和丰雾很像,只是开口说话比丰雾要温和得多,总是一副笑脸。 乐呵呵地问一些诸如“你今年多大”、“喜欢吃什么”、“想要什么”等问小孩子的问题。 项逸说:“快十七。” 云朗说:“那和顾离差不多大。” 项逸说:“喜欢吃冻梨,去北方时吃过一回。” 云朗变戏法似的不知从身后何处真就抱出一箱冻梨给他。 项逸说:“想要一把好剑。” 云朗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青琥”给了他。 总之,项逸说什么,便得什么,一开始还不知所措,什么都不敢拿,看了绝尘的脸色,默认了,这才美滋滋的全都收下了,出了门口等着。 现在看着丰雾浑身散发着怒气,不知道所为何事,赶紧往角落里缩了缩。 “云先生此时有要事与人相商。”司马扬不让,干脆整个人都把在了门口。 丰雾开掌唤出长剑,准备动手。 却听见屋里传来阵阵笑声,既有男子浑厚的声音,也有女子欢快的轻笑。 “如此,那便说定了!”屋内传来云朗的声音。 听得丰雾头上青筋愈发明显,血管也胀得厉害。 “让他进来吧。” 司马扬让开身形,丰雾收了剑,以极不礼貌的姿势一脚踹开了门。 “方才见不着面,袈临可是舍不得愚兄,回来送一程啊?”云朗“不要脸”地笑着。 丰雾没心思跟他开玩笑,目露凶光瞪着他。 绝尘向云朗道了句:“好运。”起身便走,路过丰雾时捏了他的脉搏:“阿临小心些。” 说完便出去了,顺带把门带上。云朗不禁懊恼,丰雾的脾气没人敢惹,自己平时说说他就算了,今天耍了他,可说不好会怎样,这还把门带上了,岂不是要遭殃了? “咳咳!袈临找愚兄有何事啊?”云朗清了清嗓子,托着下巴,指尖摸着鼻子,颇有些心虚。 丰雾一言不发,只是瞪着他,不曾挪开半分。 “你若再插手本王的事!”丰雾缓缓伸出右手,手指成爪状,唤出一根冒着淡蓝色寒气的深褐色棍子——寒冰玄杖! “凝时……”云朗不摸鼻子了,心知这回可是真的惹恼了他。 “好自为之!”丰雾收了棍子,转身就走。绝尘两人也同他一并离开。 “丞相无恙?” “没事……”云朗幽幽说着,司马扬分明看见他有些忙乱…… 知道丰雾有玄杖且知晓这玄杖来历的人并不多。龙家之事发生以前,丰雾使剑,出神入化,后来犯了错,他说使剑杀气太重,便不用了。 后来常在无华寺修行,这玄杖便是主持广慧圆寂之后给他的,还将毕生功力倾授于他,只是丰雾还拿不准这玄杖的威力,极少使用。此玄杖如其名,“凝时”之意便是——玄杖一出,万物皆可封冻。 按理说,凝时威力更大,因此丰雾出行,多以用剑。。 用来打人的话,云朗今日便是冰雕…… 第二十二章 生人谷5 “顾先生,留步!”花丰色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封信,交给丰雾。 “云先生给您的。我已命人备下晚餐,请姑娘随我来。”绝尘与丰雾交换眼神,示意先去用餐。 花丰色颔首退下,领着两人先走了。 千秋院前半夜月光是照不到的,到处黑漆漆,几盏灯里也不知道放的什么,勉强照路用。 光线不行,但是也不影响丰雾看信,信中写道—— “文武百官已过半数被替换,宫中处处是百家设下的眼线。宫中守卫俱已撤掉,留待暗处调度。 朝中局势愈发紧张,恐有恶战。 照看好顾离,若是遇险,如有必要,须保全自己,国不可一日无君。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望自珍重!” 丰雾掌上泛起幽火,阅后即焚,这是规矩,也是习惯。 云朗总插手做着丰雾不喜欢的事情,因此丰雾与云朗见面便合不来,有事用书信传达早就成了习惯。丰雾心里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云度山这个人,只在信中才肯好好说话。 丰雾听着远处细微的响动,抬眼望去,看见夜幕下若隐若现的黑色身影不断向远处推移,心情沉重起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相见? 待到完全看不见,有抬头看了看天,看似不经意地说了句:“今夜无月。” “三叔吃饭!”顾离起身迎着丰雾,这两日对丰雾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热情,凡是能做的都尽量顾及到。 “怎么还没开始吃?”屋里的人都坐着,桌子上的饭菜还没有动过。 项逸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顾封羿不让吃,说是等顾先生过来。”嘴上这么说着全都赖给了顾离,实际上还不是姐姐没发话,他也不敢动筷子。 “哎呀!顾先生来啦!”花丰色亲自端着汤从后厨出来,又忙不迭给丰雾搬凳子,抱出一坛好酒给丰雾倒上,还时不时顾及丰雾要什么,就连筷子也是他放到丰雾手上的,忙活完了也不坐下,垂手站在一旁讨好地笑着,问丰雾还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其讨好程度不亚于先前在荷叶镇客栈中遇到的店小二。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顾离心想:这人把我的活儿都干了,那我干什么? “不用,花公子不必客气,坐吧。” “哎哎哎,好好好!”花丰色听令一般麻溜坐下,生怕慢了让丰雾不高兴。 这反应也不能怪他,司马扬找到他的时候,叫他帮忙把丰雾诱骗进来,他还以为是什么重大案犯要司律郎亲自来抓,因此在林中对丰雾毫不客气。 后来丰雾见过了司马扬,还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司马扬这才告诉他这是当朝王爷,嘱咐他好生招待,千万不要怠慢了。在形容丰雾时,司马扬的原话是—— “三王爷位尊,法力高强,脾气古怪,你可千万别惹他不高兴。”因而丰雾在花丰色心中落得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形象,花丰色不紧张他才怪! 花丰色暗暗叫苦,司马叔叔也不早点说,偏偏等他把人得罪完了才“吓唬”自己,这可真是天有绝人之路啊! 饭桌上众生百态——绝尘雍雅,吃东西不紧不慢,桌上整洁没有一丝饭粒汤汁;项逸站起身端着碗到处夹菜放进碗里,坐下大口扒饭,三两下就一碗,旁人吃一碗的功夫,他已是两三碗下肚;贺古连头都不曾认真抬起,只顾着夹眼前的两三道菜,还颇有规律的一盘夹一筷子,夹完了再轮回,再配上一小口米饭,看这吃法,顾离直呼食之无味! 顾离野惯了,只要是和相识之人吃饭,在饭桌上大声说话丰雾也不多管他的,反正与家中长辈吃饭时顾离不会这么没有礼数,随他去了。 “三叔,吃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好吃……”顾离碗放桌上,吃饭也是个急性子,整个人啃上桌子上的饭碗,右手拼命扒饭——饿得不行了。左手还抓着一双筷子专门给丰雾夹菜,哪个远他夹哪个,尝过了,好吃的就拼命给丰雾夹。 不止是顾离,花丰色这餐饭也都围着丰雾转,殷勤地倒酒、介绍菜品,还在丰雾吃饭的档上问这问那,什么“这个好不好吃”、“那个味道重不重”一类的闲话。弄得丰雾一顿饭吃得脑袋嗡嗡作响。 只要花丰色一动,顾离就如临大敌,生怕自己的活儿被花丰色抢了去,顾不上自己吃饭,又赶紧给丰雾夹。 花丰色拦住他:“你别夹了别夹了,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吃!” “你什么意思!”顾离瞪他,“不能吃的也放出来!” “哎呀,不是不是,是顾先生不能吃,叫你别夹!”说着就要去打顾离的手,被顾离绕过,直接往丰雾碗里放去。 “还不让我三叔吃了?!”顾离沾沾自喜,“我看你就是虚的,不舍得让我三叔吃你就别放出来!” 顾离一口一个三叔,花丰色怕丰雾怕得紧,一句话都不敢顶他,一着急,竟是直接伸手去丰雾碗里抓顾离夹进来的菜,顾离急了,当着丰雾的面直接拿筷子敲了花丰色的手,花丰色见势不妙立马缩手,顾离收不住劲儿,一筷子全敲到了丰雾碗里。 饭菜都震得弹了起来,洒得一桌子都是,顾离自知犯错,整个人都僵住了,冷汗刷一下冒了出来,眼珠子动都不敢动。花丰色呆若木鸡,倒是比顾离好点,眼珠子还转来转去乱瞟。 其他人都呆呆望着这边,项逸咬着筷子,他更多的是想看戏…… 丰雾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俩在自己面前互斗,难得今日不与他俩计较,也没有动怒,只是提起顾离的手,把碗抽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平静地吃完饭,把碗放下说了声“慢用”就走了。 顾离望着丰雾的背影,看着有些落寞,不禁心慌起来。平日里犯了错,王爷骂他,他怕;今日他犯了错,王爷不骂,他更怕。 绝尘也放下碗筷走了,桌上只剩下四个小辈,谁都很识趣,不再有人提刚才的事,花丰色坐在丰雾的位置上,径直拿了他的酒杯自己饮了起来。 这吃一碗饭的功夫,几个小辈又闹了起来,顾离重重心事也抛之脑后,跟大家有说有笑,看项逸拿出青琥把玩,饭也不吃了,跳过去就要抢。 “你这剑哪来的?给我!” “哎哎哎,”项逸剑身出鞘横在胸前挡住顾离,“你干什么呢?还要抢别人的东西吗!” “你这剑哪来的!”顾离再问一遍。 “你别看见好东西就想抢!这宝剑可是人家给我的。”项逸吐着舌头得意地酸顾离。 顾离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胡说!这是我二叔的佩剑,怎么可能跑这来给你,定是你不知何时偷的!” 两人争吵起来,花丰色在一旁看戏,心想:这愣头青管王爷叫三叔,管丞相叫二叔……好像也是个惹不起的家伙。偷偷把酒拿走离远一点,可别卷进去了。 项逸犯嘀咕:原来是顾离的二叔,怪不得看起来与他三叔气质如此相像,不过怎么那么好说话?哎呀哎呀,不管了,反正东西到手了还能叫他抢回去不成?! “我又不知你二叔是谁,上哪偷去!这是刚才随我姐姐去时,一位先生给我的,说起来与顾先生气质确实像。不信你问他!”项逸扭头对着花丰色吼了一声,吓得他酒杯掉到桌子上洒了他的陈年老酒,嘴巴立马撅起十分不高兴。 “是是是!” “听见了吧?”项逸收剑入鞘,紧紧抱在胸前,生怕顾离抢了去,还补充一句顾离没法反驳的话,“你三叔那么厉害,你二叔也不差吧?我如何能偷到他的东西!” 顾离被说服,丞相不比王爷,但以项逸的身手想在他身边拿东西也是不可能的,根本拿不到,他在自言自语:“二叔来过了?” 项逸看他丢了神的样子,有点过意不去,也对,人家叔叔来了都没见他一眼,还给了我那么多东西,顾封羿肯定是心里难受! 想了想,他抓起顾离一只手,拉着他摸了摸怀里的宝剑:“让你摸摸,实在不行给你抱一下?” 项逸不舍得松手,紧紧抱着试探性问着顾离,看他不说话,又过意不去了,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准备,松了手递给顾离:“给你拿着。” 顾离抓过剑柄抽出一截剑身,剑身泛着青黄色的光芒,项逸仍是不舍得,手上用力握紧,生怕顾离真抱了去。 顾离没理他,把剑收了回去:“这剑名唤‘青琥’,我自幼便看着二叔佩着这把剑,平时不会收起来,从不离身的。我二叔对这剑爱护得很,既然二叔把它给你了,你可不要弄脏了,好好保护这剑。” “嗯!”项逸抱回剑,以从未有过的认真姿态重重地点头。“封羿,你也有剑,它叫什么名字?” “霜岳。这剑是我三叔给我的,没你的好。”项逸牵强笑着,还不如不问呢,越问顾离越低落,他最怕别人低落,又不懂哄人,更别说哄和自己一样大的男子。 “顾先生给你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呢?哪里不好了?”饭桌上才热闹一会儿,这下子又被自己搞得死气沉沉的,项逸受不了,赶紧找点话说。 “也不能说不好,三叔给的东西自有他的道理。只是这剑不合我用,我拿它劈自己要费力,拿它刺又控制不好力度,这剑我也御不起来,平日里总是喜欢脏,每日都得擦好几遍。唯一的长处就是特别锋利。” 顾离抽出自己的剑痴痴看着,袖子随风飘着露出几处破洞,相必是平日里都用袖子擦剑,被剑划破的。 “怎么会呢!这剑能自净的,下午我见顾先生用过……”贺古在一旁拼命暗示项逸别说漏嘴了,项逸自知说错话,赶紧三两句带过,“顾先生捡起你的剑,这剑身就自动干净了,有灵的很!” “下午?”顾离隐隐约约想起点什么,“下午发生什么了?你说!跑什么!” 顾离不依不饶,绕着桌子追着项逸,贺古唯恐问到自己头上,悄咪咪地跟在花丰色身后溜了出去。 两人跟捉迷藏似的,把餐厅闹得鸡飞狗跳…… “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啊——” 第二十三章 生人谷6 饭桌上顾离夹了不少好菜给丰雾,却不懂得全都是些丰雾吃不得的东西,花丰色眼尖拦了他,他当是花丰色作对,可连丰雾都没说什么,花丰色自然不好多嘴。 在众人视线之内,丰雾走得四平八稳,拐过几道弯这才坚持不住了,卸下一身力气,走路直打晃。 寻了一处暗暗的假山堆走过去,附近都是些低矮茂密的树丛,坐在这里很难被人看见。 丰雾右手捂着胸膛侧靠在假山上,心脏火辣辣的,有时像被针扎的刺痛,有时又像是绞痛,放在胸膛上的手还时不时感受到有虫子在钻来钻去,偶尔突起硌手。 左手揪着衣服钳得紧紧的,咬着牙皱紧了眉头软软瘫在石头上,汗水顺着两鬓不断往下滴到衣领上。 这蛊虫若是融于体内成了共生关系,不再闹腾,人也变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世人见了都畏惧几分,到那时再想引出来那是要经历抽筋剥皮之痛的,且一个不小心就得丢了性命;若是不融于体内,就像丰雾现如今这般,小虫闹起来生不如死,且无控制止痛之法,唯一的方法便是寻得高人将它们引出来。 丰雾吃下这蛊虫时便心中有数,能控得住这些小虫子不融于体内,而且祖柳不会真让他死,不过是想报复他罢了。出于愧疚,丰雾吃下了蛊虫,随了祖柳的心,也了了自己的愿,这“债”,丰雾当是还了,祖柳泄了愤,多多少少也抹平了些这几年来龙家的恨意。 蛊虫一旦嗅到了“好东西”的味道,便开始兴奋起来,浑身游走,待它们吃到了想吃的,便会满足变得更加活跃。 丰雾表面不动声色,旁人看来与平时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他有什么情绪,绝尘都看在了眼里。 今夜他对顾离格外宽容,对顾离的行为什么也不说,顾离夹的菜照单全收,吃了不少不能吃的东西。绝尘担心他身体受不住,一直远远跟着,脚步放到最轻。 看他打晃,忍不住想去扶住他,犹豫再三,还是只跟着没有上前去。丰雾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他朝这偏远地方走来,也是不想别人担心他,还是给他自己一点时间吧。 绝尘藏于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 明月渐渐升高,悬于半空中央,千秋院久处黑暗,现在豁然明亮起来,月光只照得到丰雾半截身子,上半身借着月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胸口起伏得厉害,面上神情拧得很紧,除此之外别的地方倒是保持和之前一样,从来没有改变过。 疼是真的疼,保持一个姿势去疼更难受,可是不能动,因为不想绝尘担心。打从她跨出门口的第一步,丰雾就知道她跟着他,不想让她担心就必须得在她视线之内,本想着是到后崖那片光秃秃的平地上去,没有遮挡之物绝尘自然不会靠太近。只是丰雾高估了自己,离后崖还有那么远的距离,竟然走不稳路,只能找了这么个角落待着。 这两人,一个担心另一个,另一个担心那个太担心,两人都忍着,一个忍着身痛一动不动,一个忍着心痛目不转睛。 月色明朗,绝尘还是看出了丰雾那副明明很难受却看似平静的样子是装出来的,眼睫上还有些霜花,惊觉丰雾不对劲。 绝尘快步走过去,抓着他的胳膊分出一丝缝隙让自己伸手到他身后,丰雾整个人绵绵软软,很沉,却毫无抵抗之力,稍稍用功,拉起丰雾就好似轻飘飘的。 手掌摸到身后,全都是汗水,冷冰冰的,有些都快凝结成了碎冰! 绝尘眼角多了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只是一点点,她忍着的,不忍,怕一会儿自己控制不住。 伸手掐着丰雾的脖子:“丰袈临!你若是再逼功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绝尘沾着碎冰的手唤出束戒,放到他眼前,“你可以试试看!” “咳咳……”这几声咳嗽毫无气力,垂死老人也不过如此。丰雾头靠在假山上,半睁着眼看着面前的束戒——她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又喜,又悲。 逼功,也就是靠着自己的功力强行压制体内蛊虫,如此压制蛊虫虽可减轻蛊虫噬咬的疼痛,却会产生别的疼痛,内耗也是极大,往往所得不偿百分之一所失。不入流的小蛊虫,不到一成功力便可轻轻松松压制住,丰雾体内这一群,他花了九成的功力,就剩一成勉强保持清醒了。 她要是再等一等……再等等,丰雾就恢复多一些,也就没那么明显了,可惜了,月升得太快,是好,还是坏? 丰雾现在极度心虚,完全就是一种做了错事被当场逮到的感觉,莫说申辩的话,就是连寻常能说的话,此时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绝尘气急,举起束戒当真是想好好揍他一顿——这人怎么对自己如此下得了狠! 算了,本就已是要死要活的样子,再一顿打下去,岂不是要呜呼哀哉了? “咳咳咳……”被掐着的脖子又痛又痒,丰雾有气无力地干咳几声,绝尘心软了些,却仍是气,越瞧他这副孱弱的样子就越是气。 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将他甩得侧过身去,拿着束戒朝着他的屁股赏了一鞭,丰雾抖了个激灵下意识用手捂着,“嘶——疼……” 绝尘瞧他那拉着脸的委屈模样,忽然想笑,又好似不合时宜,举起鞭子……丰雾以为又要打他,别过头去斜着眼睛偷看,眼神里又惊又怕,神情看着更加委屈,略带有哀求,还有卖萌的嫌疑。 绝尘收起束戒,又好气又好笑,一只脚抬起轻点,这回可是直接踩在丰雾腿上,丰雾看了一眼不敢做声。绝尘捏起他下颔与他对视,丰雾自是怕她,眼神飘忽起来,实在不行便垂下眼睫不敢抬眼对视。 “看着我。”这眼皮甚是没用,绝尘说什么便做什么,根本由不得丰雾自己做主,“疼吗?” 声音甚是轻柔,仿佛在哄啼哭的孩童,丰雾愣住,从喉咙底发出一声悠长的:“嗯……” “比逼功还疼?”丰雾眨眨眼,这话不知该怎么接她的,两边都是陷阱,哪个都说不得疼,也说不得不疼…… “阿临不说话了?”绝尘掏出一个小药瓶,指尖抽出塞住瓶口的布条,捏开丰雾嘴巴,将整瓶的药丸子全都倒给了他,还不及嚼,药丸便自动化在了嘴里,顺着喉咙滑进体内,冰冰凉凉的,确实舒服! 绝尘站起来,手挽着长袖细细查看方才踩着丰雾腿上的那片衣物,丰雾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喉结上下滑动,明明感受到这药丸起了作用,功力在慢慢恢复,却比刚才还要难以控制自己,身体僵硬得不行。 “这白裤确是脏了,可要我替阿临洗一洗?” “不、不用!”丰雾大手盖住那片脏了的地方,“没事。” “没事最好。”绝尘换回了冷面孔,皎洁月光下显得格外冷漠,方才发生的仿佛一场梦。 “此去大关山,一路上王爷可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民女所带灵丹可都让殿下吃光了。” 丰雾坐起身,运功烘干衣物,这感觉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就背了锅,心想这可是你给我吃的…… 从袖里掏出一个乾坤袋,念了口诀,教它认了绝尘做主人:“这袋里都是些皇族秘药,也都不差。” 这可不是丰雾谦虚,制作灵丹妙药一类有专门的丹药师,普通百姓没有条件炼制丹药,只有仙门百家才能取得稀世药材加以混合灵花灵草和宝物炼制丹药,宫中炼丹师也是出自仙门子弟。 宫中所纳自然是各家进贡的宝物,其作用自然不差,只不过真正的上等仙丹妙药,仙门掌首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要说恢复功力,这乾坤袋里装的,确实不如绝尘方才所喂。 “阿临如此辛苦压制这小虫,可有法子将其取出来?” 丰雾摇头,他吃下这些蛊虫其实还有一层用意——大关山毒瘴毒虫众多,当年龙家能靠蛊虫在深山中躲避,自然是这蛊虫有奇特功效,同是龙家人,不论祖柳怎么变,该有的,一样会炼制其中。 “那可是要烂在阿临体内喽~” 丰雾拉下脸看着她,这时怎能还笑得如此没心没肺…… “我尚知一人可取此物出来。”绝尘正色道,“只是此人性情古怪,阿临可要受着。” 说起性情古怪,丰雾脑子里只能浮现出花丰色光着脚丫叉腰骂人的画面,耳边还穿过他说话时“嘤嘤嘤”一样的调子…… 这复杂的神情,不是想起花丰色还能是想起谁来了? 绝尘没良心地笑起:“此人正是花丰色的亲姐姐,花艳。” “花丰色,花艳……这……” “‘丰色’便是由‘艳’拆解而来,”绝尘看出丰雾的疑惑,“花备老前辈甚是疼爱女儿,一心一意都用在培养花艳,顺带生了个儿子保护她,这儿子生出时名字都懒得取,直接就拆了艳字来用。” 如此说来,这一家人都古怪得很,司马扬怎么跟人家勾搭上的? “这花丘便在千秋院后面,明日我便带阿临过去。” ……。 忽而剑光冲天,在这暗夜中格外醒目,乃是霜岳和青琥! 第二十四章 生人谷7 霜岳与青琥都是宝剑,与敌厮杀之时,越是激烈,光芒就越是耀眼,剑身上的光芒白日里看得很是淡薄,对夜色的穿透力却是极强的,远远就能看到。 宝剑自带光芒,不同的剑有不同的剑芒,即使是同为一种颜色,剑芒或大或小、或柔或刚都能说明不是同一把剑,因此可靠剑芒去辨认持剑者为何许人也。 剑芒同时也容易暴露位置,惯常用剑的高手,大多数都会拂去剑身光芒,将其隐匿起来,旁人只能依靠剑本身才能认定持剑者。 话说回四个小辈,顾离项逸两人本是瞧着对方的剑,项逸话说漏嘴,惹起顾离追着他团团转,花丰色自以为机灵和贺古溜了出去,才一会儿他就悔青了肠子—— 顾离追逐项逸,身手不如项逸灵活,总被项逸跑脱,这臭脾气一上来就不得了了,抽出剑来追着项逸要打,丁零当啷用剑砍了不少东西,连花丰色那张吃饭用的实木大桌子也被他砍了一角去,花丰色还因此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 起初项逸还嬉皮笑脸绕柱走着,顾离追得太凶,他也抽出青琥格挡,两剑相撞,少年人都抓不稳,任剑随意甩起,这剑又是削铁如泥,连地板上都戳了好几个洞眼,整个房子差点被削成废墟。 花丰色心都在滴血,为了保住自己这点家产,冒死冲进去阻挡,告诉两人在这打打闹闹算什么本事,先前摘果子的树林里到了晚上蛇多得很,两人不如去那里杀蛇,看谁杀的蛇多,看谁更厉害。 顾离一下子就忘了为何追逐项逸,一口应下。项逸气势高涨,满口说着要与顾离一较高下,心里想着顺便再试试青琥的威力。 要走时,顾离有些迈不开步子,倒不是怕蛇,而是想起了下午吃的那些恶心果子,想起那林中挂满了这些恶心的东西就本能抗拒起来。 花丰色心疼自己这点东西,怕他后悔起来,赶紧激了他几句,说什么他胆小懦弱、什么不如项公子一类的话,激起了少年人那好强好斗之心,再加上项逸嘲笑几句,自然不甘示弱,率先就冲进林子。 这一冲,就直接冲到了蛇窝子正中,四面八方全都是蛇,吐着信子“嘶~嘶~嘶~”的,还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与那果子中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顾离强忍住恶心挥剑斩杀,凭着一腔热血斩杀周围靠近的小蛇,暂得一丝呼吸时间,赶紧撕下一块布条把鼻子挡上,腥臭味才小了些。 斩了蛇,转眼的功夫,就听到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顾离就感到身上爬上了东西,用手拨去,好像是一些大脚趾头大小的虫子。这些虫子越来越多,还都一个劲儿都往顾离身上爬,这虫好像天生怕蛇,蛇靠得越近爬得越快。 顾离雷击中一般抖着身体,一手拨虫一手斩杀,忙得晕头转向。 项逸也加入斩蛇行列,顾离本以为他会分担一些虫子去,没想到虫子愈发多了起来,狗嗅骨头一般全往两人身上挤—— 人要斩蛇,虫往两人身上爬;人若不斩蛇,蛇要往人身上爬;蛇要吃虫,逼得虫也爬两人身上…… 这下子两人都焦头烂额,管他什么比试呢,现在正在蛇窝中间,进退难行,两人只能靠近御敌。 贺古在林外往里御了一颗贺家合成的夜明宝珠,配合剑芒照亮林中,虫子避光,稍稍退去一些,蛇忙着吃虫,加之贺古用何钰那扇子不断发出短箭杀去小虫助他们一臂之力,两人暂得喘息机会,背靠背举剑防范。 花丰色在林外撒下药粉配合之前布下的锁蛇阵,有十足十的把握这蛇过不来,提着喝剩下的半坛子好酒一脚挂在树上、整个人嵌在树杈中间,悠哉悠哉喝起酒来,边喝边听戏。 偶尔还用小鞭打死几只虫子卷起来抓在手心不知道拔了几下哪里,然后丢进嘴里吧唧吧唧嚼起来,再嘬一口小酒,闭上眼睛直晃脑袋,脚也跟着转起来。 贺古在一边斜眼看着花丰色这快活似神仙的样子,心底里总觉得毛毛的……好不舒服。 两人闪转腾挪互换位置,令人意外地配合默契,剑芒愈发夺目,渐斩渐勇,一时畅快。 蛇越杀越多,由小变大,攻击能力也越来越强,宝剑碰到蛇齿有如斩劈金刚,划得火花四溅。 一条大腿粗细的大蛇刚被两人合力斩杀倒地,登时听到一声悲鸣,脚下土地震动起来,两人前面不远处一颗大树被连根拔起。 不!是连根拱起,一条巨蟒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眼睛闪着精光,吐着大信子从嘴底发出一阵阵令人感到压迫的气声,顾离额头冒汗、项逸心跳加快,两人紧紧站在一起目视前方。 方才杀了如此多蛇子蛇孙,已经大大壮了胆,很是自以为傲,此时杀气冲上了头,看见巨蟒本能紧张,心底里却是激动得很,两人心照不宣,誓要共同斩下这巨蟒祭剑! 感觉气氛不大对劲,花丰色睁眼,吓了一大跳——竟把这大家伙引出来了!酒坛子也不管了,掉到地上滚了几圈,酒撒了一地,酒香四溢。 花丰色腿挂在树上,上半身吊下来,垂着手头发乱飘,贺古看着生像一个女鬼。 开口说话语无伦次的:“顾公子……哎呦!我的蛇——你小心点儿啊!啊——我好、好感动……啊——蛇蛇,呜呜呜……”花丰色擤着鼻涕,手背擦眼泪,嘴角倒挂——这不是笑是什么? 他这副又哭又笑披头散发的样子看得顾离汗毛倒立,赶紧挪着碎步贴着石壁离他远点。 朝着剑芒,丰雾早早就到了附近,站在一处石头上与绝尘一起观摩两个少年的斩蛇行动——虽然狼狈,也算勇猛,还懂得配合,已然有进步。 直至巨蟒出现,丰雾也还是看着。 看见顾离刺上蛇皮分毫进不得,项逸举剑朝蛇头后方斩去,一阵火花飞溅,这蛇皮堪比刚才那大蛇的钢牙,分明是刀枪不入! 两人伤不到巨蟒,反将其激怒,甩起大尾将顾离拍到树上摔了下来,干咳几下,项逸赶紧过去,使出浑身解数挡下巨蟒甩尾一击,扶起顾离拉到树后勉强躲过一劫。 顾离擦擦破裂的嘴角,看见站在月光下的丰雾,忽然燃起了斗志,偷眼打量着巨蟒,和项逸商量起对策来。 “阿临今夜怎如此沉得住气?” “他看见我了。” 他,自然指的是顾离,至于什么意思,绝尘也意会了。 丰雾不以为意,巨蟒罢了,配合得当斩杀自然不在话下。 果真,话音刚落,顾离猛然冲到巨蟒面前,故意掌上运功激起剑气,巨蟒以为这是挑衅,发起怒来一心想要吃掉顾离。 顾离弯膝跃起,蹬了树枝一个翻转,巨蟒嘴巴一路张着,顾离跳得越高,巨蟒就越伸直蛇身想要将顾离吞于腹中!瞧准时机放出禁行圈,将巨蟒牢牢固定在那方寸之地,甩出金收绳勾住蛇齿。 项逸冲到直立的巨蟒面前,双手握剑做好攻势,眼神坚定。 顾离大喊:“准备!” 项逸接话:“放!” 顾离瞬间收回禁行圈,用尽全身力气将巨蟒拉向它身后,就在巨蟒摇晃震怒之时,项逸足尖发力跃起,向下将青琥狠狠捅进巨蟒腹部,溅得满脸蛇血,一路下滑,整个巨蟒腹部全部剖开! 巨蟒拼死挣扎,看架势要与两人同归于尽,蟒身扭动,狠狠打中两人,两人直接被打出了林子,捂着胸口大口吐着鲜血,看那蟒蛇挣扎死去,甚是得意! 顾离捡起地上的酒坛子,很是豪气地喝了一口,递给项逸:“喝!” “哈哈哈哈——好,喝了!” 顾离余光总是飘向丰雾那边,模糊间好似看见丰雾对自己笑了一下,鼓起勇气再看过去时,入眼的便只有月下两个背影。 顾离擦了把脸,顺势把眼角的东西也擦去,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却有些笑不出来。 项逸喝了几口,又递给顾离,顾离接过,若无其事地喝起来,项逸揽着顾离肩头狂笑着,对顾离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只是顾离听不下去,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贺古在他俩身上翻看着,拿出药瓶涂了伤口,再一人喂了几颗丹药,才同他们坐在一起。 项逸问起他手中的扇子,“哦,这个呀!这个是……”贺古给他们两个吧啦吧啦说了起来…… 倒是花丰色,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看着满地死蛇整人像是分裂了一般,嘴里喊着些没什么逻辑的内容:“啊!蛇蛇……我的蛇蛇死了——宝贝,宝贝啊!好多!不行啊,蛇蛇!这里也有……装不完装不完!急死了!大蟒蟒啊!你就这么死了!哈哈哈——”边说还边趴到巨蟒身上摸来摸去,一边哭一边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划着巨蟒皮肉,偶尔又是几声惨笑,在蛇堆里捡了东西还到处翻滚…… 三人注意力全都被他吸引过去,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凸起,这画面可比刚才斩蛇瘆人多了…… “他、他怎么了……”项逸紧紧抱着酒坛子,仿佛能给他安全感一样。 “失心疯了吧?”贺古喃喃接话。。 一阵哒哒声音传来,花丰色竟然跑过来了!转头看,顾离率先跑了,剩下俩人酒坛子也甩了,相互搀着赶紧逃离…… 第二十五章 生人谷8 几人跑得脚步踉跄,摔在地上又赶紧爬起,边摔边爬,花丰色莫名其妙——这几人怎么一副屁滚尿流的样子? 爱怎样怎样,花丰色不多看一眼,捡起酒坛子转过身往坛子里滋尿,完事儿之后把刚才捡到的东西都扔进去,蹦蹦跳跳提着坛子继续搜罗东西。 那个欢快劲儿,把刚才那悲痛全都抛到脑后去了,忙里忙外不亦乐乎! 顾离蹲在一处石后草丛里,浑身都是血腥味和臭汗味,黏黏糊糊的,他也不管,眼睛直勾勾盯着树林里的花丰色,想看看他到底要搞些什么花样! 方才看花丰色神志不清,心中惧怕他意图不轨,自己想吓跑了,转念一想又不服,巨蟒都敢斩杀,还怕他一个柔柔弱弱的人嘛? 怕的,顾离不承认罢了,自己躲得稳稳的,项逸和贺古路过时也被他拉到了草丛里,还捂上两人嘴巴:“嘘嘘!” 项逸扒开手:“做甚子嘘嘘?!搞得我想尿尿。” 顾离回嘴:“你那么大了还要人把尿吗?” 两人忘却刚才并肩战斗的患难情谊,眼看着就要互怼起来,还是贺古按下的火气:“你们切莫再吵了,封羿叫我们过来是要看看那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吵可得被听见!” 两人这才噤声,三个脑袋并排歪着探出石外专心偷窥…… “阿临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何苦闷闷不乐?” 丰雾与绝尘两人行至一出幽雅小径,径上是大小不一的河石,径宽刚适两人并肩而行,小径两旁是小草小花,萤火虫在忽闪忽闪,及至夜深,两人都没有睡意。 丰雾停住脚步,头微微仰着,没去看绝尘,身前身后的手藏在袖子里躁动不安,想不明白她是如何看穿自己心中所思。 “寻音阁与云相是合作关系,阿临自可放心!” 云度山这人丰雾清楚,无利可图之事从来不会染指,否则也不会成为丰朝屈指可数的富官了。自然是合作,不是合作还能是什么?他可没说她和云度山有什么关系,怎如此给自己解释?至于合作什么,怎么合作,丰雾没那个好奇的心思,绝尘故意扭转了话题。 “我可给了阿临问话的机会,你若不问,我可走喽?”绝尘向前走了两步,转身面对着丰雾,慢慢靠近他。 丰雾仍是开不了口,微微仰着的头此时也低了些,眼睛随她靠近的脚步越看越低,看着绝尘快要贴上自己的胸膛,还是把持不住了,连连往后退,被凸起的河石绊了一下没站稳,被绝尘揪住前襟稳住身形。 站稳之后绝尘还是揪着不松手,丰雾嘴唇动了几下组织不出语言来,干脆就让她揪着吧,只是这眼睛……瞟来瞟去极不自然就是了。 借着月光看得不是很清楚,绝尘伸手,丰雾不知他想干嘛,整个人僵住,突然被摸了摸脸,痒痒酸酸的,硬是抿紧嘴巴憋住。 “哈哈哈哈~阿临这脸可是红了?怎如此烫手?” 绝尘揪着他衣襟往凉亭走去,丰雾姿势很是牵强,又不得不被揪着,自己都被揪郁闷起来——不论朝中文武百官还是宫中一干人等,见了自己都得恭恭敬敬,生怕一言说错;平日里不论自己杵在哪里,认识不认识的,光看自己面相就不敢招惹,更别论像现在这样被人揪着不放了…… 被揪进亭子时丰雾还抽空看了一眼亭名——不雨夜凉亭,倒真是亭如其名,亭子里凉风习习。 绝尘把他按坐到凳子上,省得他两脚不安分到处乱挪又摔了。 “我给阿临三声时间哦!”绝尘轻坐到桌子上,一只脚踏丰雾身旁的一张凳子,翘起二郎腿,手上唤出卷起的束戒,眼睛盯着左右转起不知在看些什么,“一~二~” 绝尘数一声,丰雾心头便跳一下,喉结不断上下滚动,愣是把自己吓得更加害怕。 “斯……”绝尘故意把“三”的前音拉得长长的,丰雾紧张,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内侧清醒了一点,一咬牙把话问了出来。 “云度山与你说了什么!” “还有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哦,一次问完。” “没、没了。” 绝尘举着束戒靠近,丰雾本能躲开,她只是笑笑,吃准了他害怕束戒,拿出来吓唬吓唬罢了,这便收好,吓多了可指不定就不管用了。 “云相更多的是关心小逸,与他逗趣最多,相必阿临也懂为何云相把青琥给了他。” 丰雾点点头。 “至于和我嘛……” 丰雾期待着。 “云相说阿临不像个男人,连如何娶妃都要他操碎了心……” 这听起来就是在说自己坏话,让丰雾想起云朗那副整日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忧国忧民的样子,脸拉得老长! “云相还问我,可愿嫁与阿临为妻!” 绝尘笑着掐了一下丰雾那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的耳垂,趁他还在发愣时飘飘然起身离去。 丰雾反应过来慌忙站起:“那你……” 绝尘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可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哟!” 千秋院养生堂内,躺着一众四肢僵硬皮肤溃烂眼球翻白之人,人人身边都守着一个眉头紧皱神情焦急之人,看见花丰色走进来一窝蜂围过去,形成个大圆。以花丰色为圆心,花丰色走到哪圆就滚到哪,都与他保持着距离,人人想说话,人人却都不敢说话,花丰色性子古怪,人人不敢随意惹他不高兴。 顾离几个鬼鬼祟祟地跟着他,放着好好的大门不看,偏要学人家捅窗户纸偷窥,还因技术不到家,三人同捅一扇窗户纸,人家捅得手指大小的洞眼,他三人偏偏捅得手心一般大,三颗脑袋齐刷刷地挤在同一扇窗前,想叫花丰色不发现都难! 花丰色甩下坛子就要骂人,对上顾离的花脸又收回了手指:骂不得骂不得骂不得……想起顾离是个身份不明的大人物,花丰色只得在心里碎碎念,压制压制火气,发话让他们都进来看——省的趴窗户又搞破坏。 “顾大爷,麻烦您和项小爷洗把脸,可别吓坏了大家!”花丰色没好气地端来一盆黑黢黢的药水。 “凭什么我是小爷他是大爷!?” “行行行,您也是大爷!” “这什么玩意儿?这么黑,怎么洗啊?”顾离瞧了瞧,下不去手。 “顾爷,这是药剂,比你的脸好多啦!啧啧啧,你瞧瞧多吓人!”这堂里的人还很配合地散开几步,露出惊恐的表情,不能再夸张了。 顾离扫了几眼项逸,看他那身脏不拉几的模样,心想:果然是很难看……老老实实洗脸去了。 其实洗不洗区别不大,这衣服上还是脏得不能看,只是药剂可以除去他们身上的蛇腥、血腥。 “这是什么?有什么用啊?烧它干嘛?还挺香的!这些人是怎么了?…………”顾离吧啦吧啦跟在花丰色身侧说个不停,一名老妪看不过眼,把他拉开到一旁,手指竖在嘴巴中间,示意他噤声。 这下倒好,老妪“惹火上身”,顾离开始追着她问,吓得她直哆嗦,就差跳起来了,拼命拍着自己的大腿叫他不要讲话,顾离不解她这又蹲又站还拍着自己是何意,追问得更紧了些。 “梁阿婆!”花丰色捣鼓着自己那巴掌大的小药炉,头也不抬地喊了老妪。 老妪慌忙下跪双手合十拜着花丰色,还磕起头来:“药仙恕罪,药仙恕罪!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救救我孙子,药仙!” 顾离看不过眼,搀起梁阿婆与花丰色理论,梁阿婆不敢起身,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顾离想骂,又担心骂了之后梁阿婆更加惶恐,进退不得。 “梁阿婆,你带顾大爷出去说吧。” 梁阿婆连头也忘记磕了,她以为花丰色不肯救她孙子,就这么跪着哭起来:“您救救他吧!救救他!老身愿一命换一命啊!求求……” “与他出去说,本公子要开始施救了。” 听得这话,众人不敢怠慢,赶紧把梁阿婆扶起来带到门外去:“药仙说什么便是什么,切莫惹他不高兴!” “他……我孙子……孙子啊!”梁阿婆颤抖着双唇看着屋内,恨自己多手拉了顾离。 “放心放心,药仙没让你把他带走就是要救,听他的在外面与这位公子说话便是!”众人指着顾离,看花丰色开始施救,全都回去守在家人身边。 “梁阿婆……对、对不起。” 梁阿婆擦擦眼泪,伸长脖子想要看看花丰色是否会救自己孙子,可惜门却被关上了。 “小公子,你有什么就问吧。” “您刚才管那娘娘……呃……管他叫药仙,这是为何?” “你不知道?这生人谷乃是远近闻名的医谷,家中若是有垂危之人,尽可以带到这来让药仙医治,生还的机会多了十之八九。我孙子前几日不知为何,突然倒地抽搐昏迷不醒,郎中都没有办法,叫我送到这来。” “这么厉害!?那这医治费用岂不是很高?” “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没钱给,是不收钱的……” 顾离心里暗暗佩服,没想到这花丰色还是个侠义之辈! “收心收脑!”梁阿婆补完了刚才的话,顾离诧异。 “啊?这是何意?” “经药仙医治之前可是要说好的,有钱人家救活救不活都是要给钱的;像我们这种穷人家,治不好就要让药仙把……”梁阿婆忽然抿嘴,甚是忌讳那字,怕不详应验在自己孙子身上,顾离说他明白,让梁阿婆继续说。 “把人的心和脑都取出来,治好了,今后家里有人……那也是要让他取出来的。” “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取人脏器岂不是!这怎么能接受得了?” “穷人家直想活命,有什么受不了啊。” “可他要这些有何用?” “传闻经过药仙的特殊培育,仙家修行时,可用这些增长功力,食之……”梁阿婆面露难色,这些话自己的觉得发毛,“可以延年益寿,养人!” “这还能培育吗?怎么培养?!” “这些老身便不知道了,只知谷口树林上吊着许多,都是些红红的果子形状。”。 “什么!?”顾离大惊失色,“你说、你说!唔……呕——” 致我的读者 提笔写下文章,只是因为喜欢,发出来之前没想过真的有人一直在看,忽然觉得是一种缘分。 我想与你们互动,想鼓励大家去做想做的事,却偶然间发现qq阅读并不能写评论,我写的“作者说”在qq阅读上也没有地方呈现出来,所以,迫不得已,我只能用章节来向诸位说明。 我是文科出身,思绪杂而乱,不知何时开始喜欢写作,想把那些杂乱的东西串在一起是不容易的,写着写着就发现好像偏离原来的大纲了——不过我更喜欢现在的写作方向。 写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用词是那么地贫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幽默,挺懊恼的,有一种好像作品要毁在我手上的感觉。 我害怕那些支持我的人因为我停更而远去,也不愿看着慢慢攒起来的收藏变少。所以我硬着头皮去更新,缺乏的技巧使我的作品开始变得枯燥,难以把那些零碎且我自认为精彩的片段连接起来,我始终认为这是不行的。 所以我想向诸位说明,从今日起,我将停更至本年7月10号,期间修整大纲,搜罗写作技巧,多学习以丰富自己写作的趣味,把更好的内容展现给诸位。 非常感谢一直支持我的人,我害怕停下就不会有人支持,可是本着负责人的态度说,写得不好还不改,即使有人支持我也过意不去。 我不会放弃我构筑的世界,再归来,我期待更好。。 路迢迢,艰难走,不回头。 7月11号文章重启 关于我的文章,大纲即将完成,其中一些修改后的情节在原文章中没有能够体现,为了避免章节错乱,所以我将会删除原文章,在7月11号重新发布修改后的章节(部分内容及设定保持不变)。 修改后每天发布的章数不固定,修多发多,坚持更新。另外:我终于弄明白了我发的 “作者的话”为什么大家看不到,且无法评论我的作品——在qq里打开qq阅读只能看文章,如果诸位愿意与我互动、给我评论,还得麻烦诸位用 “qq阅读”这个软件浏览小说。。江湖不远,来日再见! 《寻音阁》7月11号文章重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寻音阁》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1章 秋祭出逃1 “要不要进去看看?”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丞相,进去作甚?你敢进去吗!” “哎哎!怎么回事儿啊?” “云相……又给王爷说亲事儿啦!” “啊?这……岂不是要翻天?” 一众身穿蓝边黑袍的疏政院院修趴在内院外墙头探头探脑地盯着院内云朗理政的上书房,神情紧张,压低声音吵吵嚷嚷地议论着。 “咔嚓”!上书房中传来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众人噤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要、要不……还是进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一众院修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说话者,一人发问:“你去?” 说话者慌忙连连摇头,比光膀子站在冰天雪地里还哆嗦得厉害,连忙摆手拒绝:“可说不定等下断的就是我的骨头!” “哎呀,这要是打起来,内院岂不是要重修啦!”一名院修趴在墙头撑着脑袋,神情苦恼。 一人说道:“应该不会吧,这可是皇宫里啊!” 另一人接茬:“有什么不会……” 先前那人:“……” “云度山,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丰袈临,本相的热情是无限的!” 丰雾面色沉下瞪着嬉皮笑脸的云朗,唤出习初,握紧长剑,一剑便当他的面挑了长桌,连带椅子也掀了。 云朗拍拍胸口——还好闪得快,不然碎的就不止这点桌椅板凳了。 “王爷消消气!”云朗献殷勤一般倒了杯水端上前去,“司律郎之女才貌双全,善医术,与信使联盟的盟主耿储还是义兄妹,若有柔姑娘相助,日后朝堂内外传递书信情报可省了不少库银呐!王爷三思啊!” 丰雾找地方坐下,闭眼深呼吸不去看他——可不能劈了这厮,否则自己就得扛下一半朝政了。 云朗早就摸清了丰雾七寸,知晓他的好恶,拿捏得死死的,这才敢三番两次来招惹他。 “省钱省得本王头上了!” “非也非也,柔姑娘对王爷情真意切,与王爷又般配,有何不可?” 丰雾独来独往惯了,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从未想过娶亲之事。倒是云朗热情得很,自丰雾二十岁起就给他张罗婚事,还不厌其烦地上门给丰雾介绍,丰雾一直避而不见。 平日里躲不过两三句话就噎过去了,不知云朗今日吃错了什么东西,拧了筋,把丰雾诓到疏政院设下结界就开始说个不停。 丰雾被他说得肝火旺盛:“本王不娶妻!” “不娶妻,纳妾也行啊!柔姑娘说了,‘只要是三王爷,都行!’,都行啊!人家是姑娘,话都说……” 丰雾一剑劈向云朗手中端着的茶杯,准确无误地将茶杯削成两半,云朗抓着两瓣碎瓷片,水漏了一手,愣怔片刻,手指头动动,好在没被削到…… 赶紧丢了碎瓷片把手向后收去,语气放缓:“王爷还是考虑考虑吧?” 丰雾无意此事,若是答应,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本是两厢情愿之事,不劳丞相插手!” “王爷!帝王之家,怎可能两厢情愿?” 看着习初越发明亮的剑芒,云朗乖乖闭嘴,也不放走丰雾,两人就这么耗着…… 院里突然安静了起来,鸦雀无声,一众院修都知道王爷与丞相素来不对付,这下子众人的心都更悬了些。 一名院修想起来,跑到一棵大树底下从下往上望去,晃了几下身形,才在浓密的树叶里找到一个身穿藏绿色衣衫的少年,说道:“顾公子,要不您去看看?” 顾离扒开树叶与那名院修打了照面,眨眨眼睛,眉宇间还有几分英气,又把树叶合上了,躺回刚才的树杈上。 那名院修看了莫名其妙,到处踱着步,两只手不停地上下碰着,偶尔抬头欲言又止。 顾离双手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叼着树叶发呆。他哪敢进去招惹那两位啊! 顾离传是大将顾项遗孤,三岁起就给云朗抚养。爹爹是大功勋,抚养他的叔叔——顾离称云朗为叔叔——又是当朝丞相,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本性不坏却是公子脾气。 前两日心血来潮一人跑到城郊乡下去玩,肚子饿了又没带银子,偷偷跑进一户闭门人家去拿东西吃,谁承想叼着包子走出来就和扛着锄头干活儿回来的主人家照了面,还不止一个,是一群! 顾离当即就被人家扭送到官府,还是云朗出面把他捞回来的,限令他不能乱跑,云朗在哪,他就只能在附近呆着。这节骨眼上,他哪里敢在云朗面前晃。 丰雾就更不用说了,身高八尺,器宇轩昂,身上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谁见了他都有种敬畏感,顾离见了他就直发怵,比见皇上还要紧张。 那名院修一咬牙,抱着大树杆往上爬,挂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顾公子,您说句话呀!” 顾离白了他一眼,拿开树叶:“林院修,您怕丞相吗?” “怕。” “王爷呢?” “更怕!” “那结界您能破?” “丞相设下的,哪能呐!” “那您也太高看小爷了吧?” “可这……” “拜见太子殿下!”树下忽然响起一阵参拜声,林院修从树缝里瞧见一个白袍黄边绣龙袍和顾离一般大的少年人朝这边走来,吓得腿脚哆嗦,径直摔下树去,连滚带爬到人堆了磕头俯首。 “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起来后,顾离才不紧不慢地从树上下来,也不跪,拱手弯腰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而后笑嘻嘻看着对方。 “封羿也在。”丰乾环顾四周,院修都挤在这外面,院内倒是空荡荡安静得很。 “太子殿下一个人?”顾离心里犯嘀咕——皇家子弟哪个不是身后跟着一群人,更何况是太子。张望几下,稍远处的花丛里好似若隐若现地能看到一片小小的衣服料子。 看不太清,顾离调整一下动作,再认真看时又看不见了,以为是自己眼花。 “怎么回事?”丰乾语气平稳,说话没有情感起伏,问话就像是在说“喝水”一样的平常声音。这一点像极了丰雾平时的样子,也难怪丰雾平日里看得上眼的就是这个侄子。 “你来你来,你来说!”顾离在人堆里揪出了刚才十分热心、现在窝着肩膀缩着头的林院修,拉着他肩头的衣服一路拽到丰乾面前,“林院修门清!” “哎哎哎,不敢不敢……”背后议论王爷和丞相,岂不是大忌!林院修连连晃着手,生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说吧,无妨。” “这……”林院修犹豫着,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扭捏了几下,还是清清楚楚条理清晰地把这件事从头到现在都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丰乾眉头紧锁,皇叔本就性子冷淡,云相还几次三番招惹他,不闹出事情来才叫奇怪。本来这两人的事情丰乾就不好插手,但如今自己也走到这了,一众院修都瞪着大眼睛等着呢,总不能一走了之。 “都散了吧。”太子发了话,众人不敢怠慢,纷纷告退离开内院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顾离没地方去,又回到了他的树底下翘起二郎腿发呆。 丰乾看他这样子有些好笑,他可是听说了丞相捞人的壮举,走到顾离身边掀袍坐下,双手放于膝盖上,身子挺直,稍稍侧过身问道:“封羿,你同我一起去看看?” 顾离换了张苦脸,说道:“涵升,你这不是要我命嘛!” 丰乾笑笑,眼睛弯了些,总算是看起来没那么严肃:“不会的,现在里面已经没了动静,皇叔与云相正僵持着,谁也不肯主动让步,我们进去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就好啦。” “哪有那么简单,涵升莫要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啊?” 顾离把脚放下,坐直身子,他与丰乾同岁,从小到大确实没见他骗过人。 丰乾看着他心动,继续说道:“你向来自诩少年英雄,如今进门给个台阶都不敢,可算不得英雄。” 丰乾瞥见顾离神色有了变化,胸有成竹,站起身来掸掸衣服:“若是替云相解了围……” 顾离“蹭”地一下跳起:“等等我!” “封羿,这结界你是会解不会?” “会会会!二叔教过我。” “可这已经一炷香的功夫了。” “呃……这……我也是第一次解二叔设的结界,不熟嘛!”顾离胡乱抹了额头的汗,甚是着急,“要不,涵升还是你来吧……” 丰乾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他想解开以此来证明自己并非没有能力。侧耳听了听院内,还是没什么大动静,说道:“没事儿,你专心些就行。” 院内,两人对峙着,都下不来台,各自神游。 “柔姑娘和顾离,王爷选一个吧!”云朗想着顾离这厮总也不让人省心,冷不丁开口说了句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说了就说了吧,反正顾离也是个烫手山芋,平日里怕丰雾怕得紧,他带去了还能安分些,有三王爷教他,总比跟着自己强。 正想得美着,却发觉丰雾眼里冒着火光,恶狠狠地瞪着他,手里握着的习初都在发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本!王!不!是!断!袖!” “完了,说错话了!”云朗僵在原地,有些着急——这会儿王爷是不会听自己解释的! 知道解释无用,云朗干脆厚着脸皮破罐子破摔,威胁道:“顾离缺乏管教,要么你把顾离带去,要么过几日就与柔姑娘成亲!” “成你的千秋大梦!” 云朗被噎住——头一回看见三王爷如此失态,大概是真被自己惹恼了。原本都做好了防御的架势,以为丰雾要打自己,没想到却是直接向门口走去,不准备搭理自己了!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两人俱是一愣,云朗想去开门,奈何丰雾横在自己前面,不敢轻举妄动。 “皇叔,云相,我是涵升。” 闻言,丰雾收回习初,恢复了常态,伸手开门。 “见过太子殿下。”云朗抢先拱手行礼。 丰乾颔首示意,放开搀着顾离的手,向丰雾行礼:“见过皇叔。” 顾离一副呆滞的样子“扑通”跪倒在地。 丰雾低眉看了一眼,淡淡说道:“不必行此大礼。”说完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 丰乾看着丰雾远去的背影,想追上去,赶紧拉起顾离,又发觉这人像是一摊烂泥,又软又重,怎么也不会拉起,对云朗说道:“封羿腿软,有劳云相照看一下。”说罢转身去追丰雾。。 顾离喃喃地望着云朗,眼里噙着几滴泪水:“二叔,这是真的吗……” 第2章 秋祭出逃2 “皇叔。”丰乾追上丰雾,与他一同走到花园中,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 丰雾问道:“学技结束了?” 丰乾回答:“前几日便结束了,回来之后见过父皇,教我处理朝中,因而没能到皇叔府上去。” “百巧门式微,不论皇家还是官家,子弟没几人愿意去吧?” “正是,与我同一批外出学技的各家少年中都选了其他的,只有怀远与我选了相同的。” “丰肃回来了?” “回来了,比我晚几天,昨日回来的。今日是淳仪娘娘生辰,怀远想去祭拜,我刚陪他一起回来就遇上了……” 刚才……上当了!丰雾放在膝盖上的手合拢起来,紧紧抓住——云度山竟敢诈我! 凭什么两个必定要选一个!司马柔与顾离,本就两人都与丰雾毫无干系,云朗逼婚把丰雾气得够呛,以至于他说出二选一这种话,丰雾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竟然就顺着云朗的话走了! 同脾气的丰乾自然知道丰雾发现了什么,刚才连自己也想不明白呢,怎么就二选一了? “皇叔不必动怒,云相此举确实不妥,封羿还是很好的。虽然平日里比较顽皮,但他心善且聪颖,只是云相平日里朝政繁忙,疏于管教,封羿这才不让人省心。若是皇叔愿教他,日后,定是才俊!” 丰雾应下,转移话题:“明德宫是禁地,平日你与丰肃去,要多加注意,可别被旁人瞧见了。” “嗯!”丰乾郑重点头,“皇叔放心。” “剑练得怎样了?” 说起这个,丰乾一下高兴起来,却又压着,只是稍稍笑起:“经皇叔提点便能凌空御剑了,力道也能控制,就是……”丰乾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就是剑法单一了些,旁人一眼便能找到破绽。” 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丰雾,丰雾微笑,拿出一幅短卷轴交与他:“剑法精奥,好好领悟。” 丰乾接过,当做宝贝握在手里,眼神中又透着不解。 丰雾说道:“这剑谱是我排的,今后就自己练吧,若有不懂可来问我,今后还是要多靠自己才是。” “谢谢皇叔!” 丰雾微笑着,站起身来,丰乾也跟着,走了两步突然转身看着丰乾,摸摸他的头:“长高了不少。” 丰乾憨憨笑着:“比皇叔还差些!” “过两年就行啦……”丰雾警惕地转头,面色严肃。 丰乾拉拉他袖子,轻声说:“皇叔,是怀远,他一直在等我,莫吓着他。” 丰雾点点头,他也看清了草丛里躲着的人:“你去吧。” “好……皇叔,那我有不懂可去府上吗?” “近几日我要到无华寺去,若是想找,可以派人传信。” 丰乾应下,丰雾离去。 “丞相,您又把事情办砸了。”云朗换了间理政房,一方脸剑眉、皮肤黝黑的男子走了进来。 “司马大人,什么叫‘又’啊?本相可是第一次给柔姑娘说亲!” 男子不请自坐:“您给三王爷说亲,好像还没有成的,细细数来,可有三十二……” “哎哎哎!司马大人,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除了三王爷,其它的亲事,本相出马有哪门没说成的?” 司马扬诽腹:旁人自然要给丞相面子。 “丞相,我闺女可是我的心尖宝贝,您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把这门亲事说成的,如今可不能后悔!”司马扬翘着胡子,他与云朗多年交情,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客套。 “本相知道,知道!”云朗笑嘻嘻答道,“今日不成,待秋祭大典,本相当众逼婚!” “此等大事,如果不成,我闺女岂不是难堪!” “司马大人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云朗给自己倒了茶。 “砰”!司马扬对云朗的态度不满意,一掌拍向桌子,茶杯跳了起来,吓了云朗一跳,茶水漾出,云朗也只好小心擦擦。 “我闺女从小就是被宠大的,可受不得委屈!” “哎呀,您就放心吧!王爷心软,断不会让一个姑娘家下不来台的,即使再不愿,这事儿也成了!” “还望丞相大人记住今日说的话!”说完,司马扬就甩脸走人了。 房中只剩云朗抚额喝茶——这官当得失败,就差天天被人指着骂了…… 再说顾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不管用,云朗连哄带骗地派人把他送到王爷府上去。 自打与丰乾分别,丰雾就到了无华寺去,顾离再没见过丰雾。 头两天,顾离在王爷府安安分分,该吃吃该喝喝,晨起练剑,按时作息,简直就是达官公子哥的楷模啊! 第三日就耗不住了,呆在院子里实在是无聊,又不敢轻易出府去。每每等到夜深人静,就开始爬树上房,背把长剑立于黑夜月下,故意穿件宽袖外袍,任夜风挽起衣袂,豪气挥手,把自己想象成除暴安良的侠义之士,好不得意! 玩了几天,胆子玩儿野了。先前是专跑没人的地方撒野,这会儿就专挑人住的地方探看。 顾离没什么窥窃旁人的坏心思,就是想象太多,还不满足于想象,偏偏要实践。 学着戏文里说的飞檐走壁、揭瓦窥探,自己给自己营造一种紧张又富有正义感的气氛,看见仆人熄了灯轻手轻脚上床睡觉,偏偏要想象人家干了什么坏事儿不敢声张,还当自己发现了人家的秘密,眉头一皱,倒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大晚上玩得忘乎所以,到处揭瓦窥探。行至一处院子,看见有人刚翻墙进来,才门口进去就没再点灯,这下可激动起来,若是把这人抓住,百姓还不得满街喊着自己“顾英雄”? 顾离摩拳擦掌,几个纵跃便落到方才有人进去的屋顶上,转动几下像找块松动些的瓦片,却不知为何就踏空了,直接从房顶上摔了下去,摔个四仰八叉,顾不得丢人,也不去想被发现没有,只知道捂着后腰下面那块咿呀乱叫——这还是头一回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呢! 屋里那人蹲了下来,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息,顾离这才想起自己是干嘛来了,叫人这样看着,实属丢人! 那人掌上燃起淡蓝色的幽火,忽明忽暗的,照在那人脸上,顾离吓得直哆嗦,甚至有些尿急,嘴巴也不利索了:“王、王、王王……王爷……” 幽火燃灯,丰雾端坐在凳上,顾离仍是半撑躺在地上。 丰雾不说话,顾离不知道也不敢说什么,眼睛盯着跳动的火苗,心里也跟着一突一突的,人还是不敢动,眼珠子稍稍挪了一下,看着丰雾明暗相间的侧脸,咽了几下口水。 适应了光线,顾离看向屋顶去,看看究竟是哪片不靠谱害人的瓦片,偏偏就坏在小爷脚下! 不看还好,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那木望板分明断了两片,再怎么说也是王爷府,用材讲究,这不可能是顾离自己踩断的。 果真是太岁头上动土!顾离暗暗叫苦,再给他一次机会,怕是再也不敢半夜不睡觉跑来干这种事。 顾离心里慌得很——不知道王爷会怎么责罚自己。明明还疼着,硬是不敢喘大气。丰雾慢悠悠喝了杯水,端坐着。 “起来吧。”丰雾说话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啊?”顾离没料到竟会是这样,愣神片刻赶紧跳起——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舔着脸皮就想坐下。 “收拾一下,马上离开。”因为丰雾一句话,凳子就像长刺一般,顾离还没碰到又赶紧挺了起来,以为丰雾要赶自己走,捂着屁股眼泪汪汪的——要是这样被送回去,岂不是要惨了? “一刻钟时间,侧门会合。” “哦哦!好!”顾离一瘸一拐地跳出门去,还不忘把剑捞起来背上。 疏政院内,云朗拍着桌子大发雷霆。 “丰袈临!净给本相添乱!”一年一度的秋祭大典乃是向上苍祈祷丰收的的大典,文武百官和皇宫贵族都要到场以示隆重。 云朗看着面前低头复命的侍卫不由得一阵头疼——一早就听说三王爷不在府上便派人去找,直到现在也没有影子。摆摆手把人都赶走了,丰雾真不参加大典就凭这些人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余光瞥见拐角处有人走来,自知理亏,灰溜溜想跑路。 “丞相!”司马扬快步走来叫住云朗,拉着脸,显得更黑了些,“下官可听说了!” “不知司马大人听说什么了?”云朗厚着脸皮装作不知情。 司马扬火气都快冲上天了:“丞相这是明知故问!” “这……嘿嘿……本相也没想到王爷会……”看司马扬又要发作,云朗赶紧补充道:“司马大人稍安勿躁,本相已经派人去找了,一有消息立马带司马大人前去,如何?” 不等司马扬再说话,云朗抢先一步出门去:“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司马大人可别迟到啊!” 国之重典,三王爷不知所踪! ………… “秋祭当日, 王爷出逃。 一连五日, 不见踪影。 ……” 顾离一边叼着狗尾巴草一边哼着自己编的小调,右脚搭在马鞍上坐得摇摇晃晃,好不自在! “哎~”顾离伸了个懒腰,双手搭在脑后仰躺下去,“从古至今,女子倒逼、王爷逃婚还是头一回……王爷!” 顾离正自己嘀咕着,忽觉头顶一黑影罩在眼上,看清来人差点打个激灵从马上翻到下去。 连忙坐正:“王爷……您、您回来啦……” 看这惊慌失措,丰雾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去探路早就回来了,还待在他后面听了两遍,要不是顾离伸懒腰躺下,估计还能再听上两遍。 顾离低头偷瞥了一眼,尴尬地摸摸鼻子。 “那……咱们往哪走?” “跟着本王便是。” “是……” 顾离跟在丰雾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王爷的脸色肯定很臭——他这样想着。 顾离想了想,还不止这个呢,没参加秋祭大典也是大罪过——这举国上下明年也就两祭。一祭旧去新来的除夕年祭;一祭求雨保丰收的立秋祭,也是关乎民生的一祭。这两祭宫里所有有地位的人和朝廷大臣几乎都要到祭神台参加祭神仪式,这就是全国大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脱,否则就要受到重罚。 至于是什么重罚,顾离也不知道,没见听说哪个皇子还是王爷犯过这事儿。平日里他只对搞事情感兴趣,对法典这些是一眼也看不下去,不过现在……顾离有私心,好歹自己也是被逼迫出门的从犯,要罚也别罚到自己头上!! 顾离看着骑马走在前面挺直的脊背,小心叹了口气——这个例倒是让三王爷丰雾给破了。 第3章 秋祭出逃3 再说丰京繁华,岂是小地方能比的。开始两天顾离还觉得新鲜有趣,后面三天也是这么漫无目的地骑马乱逛,对于顾离这样十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好自己编编调子哼几句,却不知被丰雾无声无息地听了多少进去。 末了,顾离又想了一下,扯出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王爷,刚才那曲子……” “唱得不错。” “啊!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中间那两句的意思吗?” 中间两句?顾离歪着脑袋想了起来,倏地,脸红了…… 中间两句是—— “不知是否, 去会美人。 春宵一刻, 千金不换。” 顾离脑子“轰”地一下僵在原地,都怪自己这张臭嘴,瞎编什么调子。 丰雾一连在无华寺待了几天,除了寺中僧侣,没人见过他,立秋祭当日清晨突然出现在府中,恰好顾离半夜乱窜,干脆把他一并带走。 白日里丰雾未出现,云朗着急派人把丰京上上下下搜遍了也找不到人,一直到立秋祭结束人都跟蒸发了一样。 无奈,谁叫云朗把自己丢给王爷,顾离只能就这么跟了出来,一连五天了,也没见要办什么事,除了第一天匆匆骑马之外,剩下的四天都是慢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 吃饭睡觉还好说,平时丰雾总是一言不发,顾离是个话痨,这一路上可把顾离憋惨了。 虽然丰雾不苟言笑,平日里也闷着,不过,顾离倒是觉得王爷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也和自己印象中的样子有很大差别。 几日相处下来发现,王爷虽身份尊贵,却没有架子,对吃住也不挑剔,比起一些整日就知道山珍海味受不得半点苦的达官权贵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丰雾这个人整日板着脸,顾离却知道他是面冷心热,一直往南行的,夜里却比北方还凉些,也不知是何原因。头两天顾离总是半夜冷醒,到了第三日,竟一觉睡到太阳出山,醒来时身上盖了件粗布衣服,看料子和做工,肯定不是丰雾的,只是不知道他夜里从哪弄出来件衣服。 丰雾就着打来的河水吃着干粮,顾离醒来后看着他,破天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讨好地笑着给丰雾道谢,低头啃着干粮傻笑几下。 偶尔还能鼓起勇气与丰雾说几句话,每次只得到一两字的回复,也乐此不疲。 要是自己嘴不那么欠就好了——顾离又叼上了那狗尾巴草。 丰朝历朝历代传贤不传嫡,丰雾本该是当今圣上,却是性喜自由,乐意一个人无拘无束不做迁就,以至先帝临终前几日便玩起了失踪,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奈只得传位于资质平庸又无威慑力的长子丰雷。 历朝历代,丰雷一脉算是人丁单薄,朝中不乏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魔手伸向朝野上下,不过大多数都在云朗的监视之下。 后宫表面上风平浪静,各宫各院和睦相处,实际上从古至今后宫就是个多事之地,内斗严重,宫中守备也广为诟病,比起宫中守备,雷帝更是让人觉得恨铁不成钢。 再加上丰雾一辈中二皇子早逝,于是众人眼光便开始盯着三王爷丰雾,丰雷正值壮年,怂恿三王爷取而代之是不可行的。虽恨其当年不告而别数月,但也只能盼其早日成婚安定下来。 朝中不太平,一些顽固的老家伙总觉得要以防万一,再配上云朗这个家伙,一唱一和,闹得丰雾总板着一张冷脸。 国之兴衰,时也,命也! 也正因如此,丰雾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提起婚事。平日里丰雾神情严正,旁人与他说话大气也不敢喘,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怕是朝中之人也未必见过他,也就没几人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偏偏云大丞相每回见王爷都要提上一句,搞得俩人见不得面,否则就跟仇人见仇人一般——分外眼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离骑马上前想要解释。 不知为何,明明王爷就在前面,却不论如何驱马都赶不上王爷,王爷的背影时隐时现,自己的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原本直着的树,现在看起来又成了斜的,坐在马背上就跟坐船一样上下起伏,颠簸得直叫人胃里翻江倒海不吐不快…… 这些话丰雾虽然不喜欢听,但他对顾离说的话过耳不过心,没那么小的气量,却也不至于一听到就大发雷霆,要不然也不会在顾离身后听了两遍。 本来就是给顾离点冷脸,骑马的速度就不快,发觉他没有跟上来还特地放慢了骑行速度。 顾离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好竭尽全力喊了声“王爷”,可到了嘴边却又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忽然一记轻微的音裂划过耳边,丰雾拉住缰绳,定了定心神,觉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担心顾离应付不过来,回头一看—— 顾离正踩着马镫上下跳着,还歪着身子拉着马转圈圈,嘴巴张张合合,也不知道是想说话还是想吐,状若癫狂…… “真是不雅!” 丰雾飞身离马,闪到顾离身边,却好似有一堵墙挡着,令自己进不去,只好站定,手放身前集中意念,大喝一声“破!”耳边又划过许多小小的音裂,难听得让丰雾闭上眼睛皱起了眉头。 “啊!呕、呕……” 顾离从马上摔下来撞到了额头,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摸一摸,就赶快扶着树吐了起来。 丰雾皱紧的眉头还未松开。顾离的坐骑——豆浆——还在胡乱跳着,自己也隐隐感到脑袋发胀,按理说刚才的那一声大喝已经施法将此地的音障化开,不该再有这般反应才是,可这是为何…… 丰雾一步一步小心观察周围,竟在乱树丛中发现几根白骨!忽而瞥见一根粗壮的树干上有一丝小的几不可见的黑布。 “封羿,拿剑来。” 顾离吐完了靠在树干上拍着胸脯喘气,听见王爷喊自己连忙答应:“哦、哦好!” 豆浆还在打圈圈,打狠了顾离也不敢靠太近,想起王爷那张脸又不敢不去,咬咬牙说了句“莫挨小爷”一步三跳去取剑,还是差点被马蹄子蹬了一下。 “这是谁那么缺德设下的音障啊……咦,这是什么?” 顾离在耳边说了一句话,丰雾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把剑放开。” 顾离闻言把剑抽了出来,横着放到与肩平齐的高度松开手。丰雾双手合十,两指向上其余三指相互扣拢把剑运到身前。 “退后。” “啊?哦……” 顾离退到一边看着丰雾运剑,自那块不知名的黑布位置起时劈时刺时砍,不由得羡慕起来,要是自己也能这么厉害就好了,到现在为止,自己把剑运起来就只会乱刺,偶尔还运不稳。 这剑听说是王爷赠送给太子的,后来自己要到王爷府上去,丰乾特意把这剑拿去给顾离,嘱咐他跟着皇叔好好练剑。同样一把剑,在王爷手上像宝剑,到了自己手上就跟废铁差不多。 “这是……”随着树干被清理的范围越来越大,树里藏着的东西也就看得越来越清楚,“啊!!!” “王、王爷……这这这是什么啊!” 丰雾松开手抓住身前的剑收到身后,看着眼前嵌在树里的人形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长时间被困在树干中,此人早已被困死,甚至还和树干成了共生体,除了清晰可见的人形轮廓外,身上其它地方包括衣服上都看得见树木纹路。 “这、这……到底是人是鬼啊?”顾离干咽了一口唾沫。 “是隐者。” “隐者?可隐者不都是穿一大身黑袍子再戴个黑头巾脸上还蒙一块黑布的吗?这个人跟穿了件褂子差不多啊……” “你见过几个隐者?” 顾离挠挠头——一个也没见过,都是画本上看来的。 “刚才你说错了。” “啊?什么说错了?” “这不是音障,是决城咒余音。” “啊……对!我在书上看过,决城咒是专门用来对付隐者的,可是……”顾离眯着眼瞄了一下树里的人形,“能隐身进树里的隐者是高手,那用决城咒的人岂不是更高手?还把人困在树里那么久,什么深仇大恨啊?” 什么深仇大恨暂时不知道,只知道修习这两种法术的人向来水火不相容,但是能把对方逼成这样的也确实不多。 丰雾一挥手将木屑归于原位,但是……木屑却一动不动。 糟了!决城咒没什么大能耐,一向用来逼各门派属下的隐者现身,却有禁人法力之效,越是和它硬碰硬它发挥的作用就越大,刚才自己把决城咒余音当成了音障破除,还破了封禁在树干里的隐者,本就耗损法力,法力一时间荡然无存! 丰雾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辟出一片隔离带,把这棵树烧了。” “可是我没带火啊。” “你不是会控火咒?” “我……我控制不好……” “所以让你辟出隔离带。” 顾离望着这片浓密的树林,说:“万一……” “不学无术。” 丰雾丢下这么一句话,剑也插在地上还给顾离。顾离低着头看剑,握紧了剑鞘,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顾离将剑鞘插在腰间,抽出地上的剑想了想,有些不舍得,又没别的可用,横下心乱劈起来。 丰雾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不管顾离如何发泄——在丰京好日子过多了,静不下心来学东西,不吃点苦头怎么行。 丰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了。寻常人一日三餐顿顿不落才能保有气力干活,现在自己也跟寻常人没什么两样。这回还失算了,出门在外竟然……竟然没带够吃的……只好靠在树上闭眼休息。 顾离自顾自地劈树劈草,辟出一圈隔离带回头看一眼丰雾,兴许是想得到认可。不过丰雾闭着眼睛,顾离也没有去叫他,转头看看自己辟出的隔离带,觉得不够宽,又往外多劈砍了半人高的距离。这才用袖子擦擦剑放回剑鞘中。 右手捡起一张枯叶为引,在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嘴里念叨几句咒语,左手两指并拢将火焰挥向树干熊熊燃烧起来。 顾离的控火术确实学得不好,要不是多辟出半人距离,今天怕是整片林子都得被他点了。 不消片刻树干就燃烧殆尽,地上出现了一个绿幽幽的小珠子,比指甲盖还要小一些,要不是它闪着奇怪的光芒,顾离也不会发现它。 “王爷。”顾离把捡到的小珠子递给丰雾,“这是烧完那棵树留下的。”。 丰雾不说话,只把珠子收入袖中,站起身骑上马,看了一眼那堆灰烬,说:“走吧。” 第4章 寒谷1 “王爷,前面有个饮水棚子!” 顾离眼尖,远远就看见前面小道边上有个小棚子,伸出来半截竹竿,上面挂着一片布子,歪歪斜斜写了个“茶”字。 “嗯。” 顾离想喝水,加上刚才那顿乱劈早都饿了,肚里憋着气又不好意思说,听丰雾不咸不淡的一声应就更不想说了。 十几岁的孩子,就是倔。 “过去吧。” “啊?王……哦,好!” 丰雾骑马在前,虽不往后看,却也知道顾离什么想法,只是不想纵容他。 顾离传是大将顾项遗孤,三岁起就给云朗抚养。爹爹是大功勋,抚养他的叔叔——顾离称云朗为叔叔——又是当朝丞相,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本性不坏却是公子脾气,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出门在外,你我叔侄相称。” “啊?哦,是……” “店家,有枣花糕吗?” 顾离翻身下马,缰绳草草拴在一旁树上,料是豆浆听话不会乱跑。 “乡野茶馆,哪有这精细的东西。”店家背对着俩人抖了几下抹布,甩到身后,这才转过身来。 打量了几下两人,皱眉道:“二位……打哪来啊?” “后面!”顾离指了指身后的林子,毫无隐瞒,动作快到完全来不及阻止,丰雾只得拉下脸来暗骂道:嘴巴真快。 “后面?嘶……”店老板眨了眨浑浊的眼睛。 “小儿无知,莫要理他,您这可有馒头一类可果腹的事物?” 丰雾扯开话题,店老板不依不饶,拉开凳子说道:“来,你们先坐下。老朽这也只有几个糙馒头,二位若是不嫌弃的话老朽就给你们拿来。” “无妨。” 店老板转身拿来馒头放下,望着顾离。 “这位小兄弟方才说的当真?” 一尊大神端坐身旁,顾离再不敢多嘴,频频看向丰雾。 丰雾倒了杯粗茶,闻了一下,没喝,到旁边缸里舀了半瓢水,忽略掉那瞟过来的眼睛。顾离只好拿起馒头吃,还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林子三年前出了怪事,凡是进去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正常出来的,轻的神志不清,重的七窍流血,你们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这林子可有名字?”丰雾拿起一个馒头,对着顾离只是简单一句:“自己吃。” 店老板拉开凳子自己坐下:“有,有名字,先前叫‘笑林’,乃是因小孩玩闹而得名,自从怪事起了之后就改了,因为时常感觉有风,又伴着刺耳的声音,所以改叫‘风啸林’。你们过来时没遇着怪事儿?” “没有。” “瞎说!你可别蒙我老头子!”店老板不信丰雾说的话,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还是先给自己倒了杯茶。 丰雾手中杯子一顿,又继续喝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能从那地方出来,仙家吗?” “你见过仙家?”顾离抢着问,一下噎着,赶忙倒了杯茶。 “见过几个,都是些嘴皮子功夫厉害的角色,说是帮老朽解决这风啸林的怪事儿,来老朽这骗吃骗喝,还一去不复返了!” “出不来了吧。” “那也不应该啊,先前他们就是从林子那边……唉,算了吧,旧事莫提。说说你们怎么出来的。” “骑马出来的。” “嘿……你这小伙子怎么说话呐?老朽好心好意给你们说了这么多,你每次就用几个字就打发老朽啦?” 店老板移着凳子靠近丰雾,丰雾提前闪开,空出一个身形。顾离赶紧伸手拦了拦,陪笑道:“店家,您别靠太近,我三叔不喜与人触碰。” 三叔?丰雾的脸又拉下来一些,这小子可是管云朗那家伙叫二叔的,这回自己成了三叔,莫名其妙比云度山矮了一级。 店老板被拦下只得作罢,扭头问顾离:“你三叔还未成亲吧?等你三叔成亲了,你就知道他喜不喜与人接触了。” 丰雾指关节在桌上叩了几下,看都不想看向店老板,只待吃饱了就走。 店老板屁股稍微挪了一些,手肘横在桌子上撑着,伸头凑近丰雾:“小兄弟,你该不会还是童子吧……” “咳咳咳……” “哎哎哎,您可别乱说!”顾离插缝坐在两人中间,一手捂上店老板的嘴巴,一手忙着给丰雾抚背,“我家叔叔生得是英俊潇洒之容,却从不沾花惹草,对我家叔叔倾心的姑娘那是一抓一大把,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您说是吧?” 丰雾指关节捏得发白,真不知顾离是在夸自己还是嘲讽自己。 店老板掰扯顾离捂上自己的手:“说白了他就是童……唔唔……” 顾离抽出另一只手放到店老板脑后和原先捂着的手一起用力再一次捂上店老板的嘴巴,“不可乱说!您说这话就是伤人了!如今像我叔叔这般长相出众又纯情的好儿郎少之又少,我叔叔还未遇见厮守终生的夫人,又怎能胡乱为之,自然一切都要留给……” “好了没有!”丰雾沉声道,真不知顾离在丰京之时终日在何处鬼混! “好……好了。”顾离干噎了一下,没敢看丰雾,缓缓放开捂着店老板的手。 丰雾从怀着掏出一小块银钱放到桌子上,起身:“走吧。”顾离也跟着起来。 “说走就走啊,哪那么容易!”店老板拍桌而起,“看你们今天走不走得了!就你们两个,还不是老夫的对手,往哪走啊?” “呵。”丰雾坐在马上轻笑一声,顾离只管把剩下的几个馒头往怀里放,又拿起茶壶往葫芦里灌,想了想又都倒了,直接在水缸里装满葫芦。 “喂,你们!”店老板伸手拦顾离,“砰”!“啊!我的手……”店老板双手举起来似是抚上了一堵墙,“这是什么东西啊!你们不能这么对待一个老人吧!” “老人?好了就走。”丰雾盯着顾离的动作,禁行圈虽然是上好法器,却恐怕也困不住店老板多久,毕竟顾离法力不高,现如今自己法力消失,若是对方强行破圈,怕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是。”顾离把东西放好也骑上马。 店老板把手垂下,袖子落下盖住手腕藏在身后,尴尬地笑笑:“是也没多老,不过这样子也不太好吧……要不你们把我放开,我让你们走就是了,凡事好商量……喂!喂!喂喂……别走啊……万一有什么豺狼虎豹的怎么办啊!!” “这是禁行圈——”顾离回头喊了一句,“你出不来,别的也进不去,放心吧!” “哎哎哎,不是啊!喂!那我也饿啊……” “休得多言!” 丰雾一声呵斥,顾离扭过去的头又扭了回来,答应一声:“是……” 两人闷声骑马。顾离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感觉店老板是有些怪,似乎老想靠近王爷,但那感觉又说不上来,除了王爷在桌子上叩的那几下暗语,什么也没看明白。叹了口气摸出一个馒头啃上。 “做得不错。” 顾离愣了一下,咧嘴一笑,看着丰雾——还是一样的挺直身板,可总算是看起来没那么严肃了。 “一把焚林大火,又怎会全然不知;在一个无人能进的树林边上开设茶棚又是为何;再者,为何乔装改扮;还有,他不该撒仙家的谎。” 丰雾将个中缘由说给顾离听,却也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留待顾离自己去琢磨——顾离要修行的地方多着呢,这一路恰好是个好机会。其实丰雾还有话没说,决城咒虽强,但按隐者的死相看来,不过是一个月之前发生的战斗,哪来的三年?一个月还不至于有人化成了白骨,具体为何,恐怕……并不简单啊! 顾离低头默默想了起来——仙家?若想出得风啸林,须得破了决城咒余音,不破,出不来;破了,出来就不必再进去。想了一会儿,顾离忽然抬头:“我明白了!谢谢三叔!” 闻言,丰雾刚扯起的嘴角又掉了下去…… 行至一谷地。 山雾缭绕,青烟升起,如梦似幻。泉水潺潺,滋养着绿油油的作物,远处还有阵阵鸡鸣狗吠,目之所及缀着几间棕黄的茅草屋。马蹄之下飘过草香,令人心旷神怡,一派世外桃源之景象! “冷了?” 丰雾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摩擦衣服。 “没、没有,只是感觉有点凉。” “此地确实比别的地方要冷上一些。你平日里要加紧锻炼。” “是……” “请问……”丰雾看见一名中年男子扛着锄头走了过来,驱马上前问道。 那名男子站住,开口道:“从这开始往东南一直走,大小过了荷叶镇,再按同样的方向一直向前走,见到一片大山就是了,大关山就在里边,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找吧。”男子说完就要绕开丰雾往田里去。 “且慢。”丰雾下马走到那人面前。 “还有什么没听明白吗?” “您刚才所说,大关山是何意?” “你们不知道?你们不是去大关山的?”男子露出疑惑的神情。 顾离抢着摇头,说道:“从未听说过。” “我们是想问此处是何地。” “哦,原来是这样。我们这叫‘寒谷’,比别的地方要凉上许多。”男子放下抗在肩头上的锄头,两手重叠搭在锄头把上。“我当你们也是要打听如何去大关山的呢。” 也?丰雾听出了点什么,问道:“近来可有很多人往大关山去?” “打听大关山的挺多,也是往那边走的,具体是不是真要去大关山,我就不知道了。” “您可知他们为何打听大关山?” “说是这个月有绝世宝物现世,人人都争着捡宝贝呐!怎么,你们不知道?” “不知。” “嗨,不知道最好,你们也别去凑这个热闹!听说那地方宝物多,死的人比宝物还多!” “那我们——”顾离忽然好奇起来,眼里闪着炽热的光芒,一下子跳出来,丰雾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提回身后去。 “如此便多谢了。” 第5章 寒谷2 “沿着小路左走,到了大路,一直往前,把马匹交给馆驿,你就在那等我。” 丰雾看着天色,掐着时辰找借口嘱咐顾离把马匹带走,顺便叫他呆去安全的地方。 “啊?可,这……”顾离不乐意,虽说他有些害怕这个地方,但是好歹王爷在身边,安全得很,再加上好奇心作祟,本以为今晚就能“大展身手”呢,怎就没料到王爷会把自己支开? “王……”对上丰雾瞥过来的眼神,顾离哽了一下,咽了口水,“三、三叔……我、我、也想……在这。” “在这做甚,添乱吗?” 顾离瘪瘪嘴,知道王爷瞧不上自己,识趣牵着两匹马从矮树丛中钻出去,骑着豆浆撒开腿跑。 待到天黑,月亮甚是清亮,撒下冷辉,谷中像是升起一阵寒雾,灰蒙蒙的,还有些刺骨地疼。 谷中另一头隐约听到些凄厉的叫喊声,不是很大,但有穿透人心的威力,叫人心底里生出一股恐惧来。 丰雾抽出习初,因为功力暂失,习初看起来与平常剑无异,剑芒已收了起来,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剑芒。 惨叫声此起彼伏,还分别分布在不同的方位,丰雾略一思忖,快步朝着一个还没有动静的方位走去。 还没完全到得了预想中的位置,就听见一声摄人心魂的惨叫,这才发现黑漆漆的谷底有一座小小的黑黢黢的铁铸小房子。 那房子极厚,方寸大小,恰能容一人住下,就连伸直脚睡觉都做不到,整日只能站着或是蜷缩着。 丰雾观察了一圈,连门口都是密不透风的,只留了一个小小的出气口,散发着恶臭。 丰雾站得比较远,凭借着目力和身高,从出气口外看进去。里面很暗,只有几柱香发出微弱的亮光。一人站着,侧后方对着出气口,看不见那人的脸,另一人听声音,应当是蹲着或跪着。站着那人好像是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强行将另一人魂魄剥离体内——这可是活人! 此人手法娴熟,生剥魂魄这等极为困难之事,也是手到擒来,对另一人的凄厉哀求没有半点动摇。 丰雾移位,欲看清是何许人如此凶残。 先前已经走过了一圈,现在再走,就不曾注意脚下,才挪了步,右脚腕就像被东西缠绕,钳得紧紧的。此时背靠石山,前方正是那厚黑铁房子,月光照不进来,看不清脚下是什么东西。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丰雾便要蹲下细细解开。 却不想与一张眼窝深陷、露着阴森森白骨还粘着几片烂肉的脸打了照面,饶是丰雾定力再强,也免不了好一阵恶心,差点就吐了。 那人就像一条肥虫一般在地上蠕动,呼吸间透着一股死人腐烂的气息。丰雾心下一惊,站直之后提剑便想了断这残躯之命。又忽而想起几年前那熟悉的惨景,一时竟没有下手,留得这半死不活之人发出类似于咿咿呀呀又是尖锐的声音,叫屋里那人发现了些什么。 手腕一旋,断了那人的胳膊,再向下插去,齐根切断四指,脚腕得以脱离出来。 屋中之人警惕起来,看得出不舍得放弃,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眼看着就要收势。 丰雾没有法力傍身,自然不会硬拼,也不可能落到这种人手里,早就足下轻点离得几丈之外,待那人出来之时,已经到了白天藏身之处。 那人扫视一周,欲追又止,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声短哨招来几人,吩咐几句。那些人立马散开来寻找丰雾的下落,他自己则往另一处山脚去了,移步速度之快,甚至连丰雾的眼睛也跟不上! 丰雾在树叶遮挡之下屏息静气,透过缝隙察看外面——几名身材矫小黑衣人四处寻找自己的下落,谷底各处冒出来越来越多的人,个个歪头垂手、脚步蹄踏,有如行尸。 那些人星点分布,眼看就要蔓延到这边来了。丰雾收起剑,慢慢向后撤去,沿着顾离先前骑马离开的地方走。 未及小道上,瞥见一人猫着腰弓在三丈开外蕉叶后,撅着屁股左右探看。与那人一树之隔就有一个歪头斜脑的家伙在晃荡,那人还全然不知的样子,仍旧是好奇心满满地盯着谷内,不知在找些什么。 此等危急情况,丰雾还抽空抚额,揉揉太阳穴——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是提醒了顾离,他也跑不了,只要他一动就立马会被发现。 丰雾没办法,只得抽出剑来应战。 挑起一小块石头用剑身拍过去,正好砸了那歪头斜脑家伙的眼睛,只见他茫然地转身,朝着丰雾这边恶狠狠又摇摇晃晃地奔过来,嘴里凄厉地叫着,立马吸引了其他人过来。 顾离这个愣头青完全没有察觉危险,还躲在角落里好生好奇地看着那群人奔去的方向,想看看那黑黢黢的角落里有什么那么吸引他们。 丰雾懊恼怎么就带了这么个脑子不灵光的家伙出门!把那群人引来自己这边好让顾离脱身的想法已经失败。趁着间隙,丰雾快步跑向顾离那边,提着他胳膊把他甩上小道:“走!” 如此一来,丰雾直接跑到了那群人的跟前,个个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死气浓重。 来不及细想,连把顾离丢到哪了也顾不上,挥剑斩杀这些像是行尸一样的家伙,见血倒地,也不算难对付。就是骨头要更硬一些,连丰雾都觉得虎口有些疼痛。 渐渐感到有些费力,边退边斩,歇口气的空挡,抬眼望去,大概有百来号人堵着。 这是个小小的拱形山洞门口,这些人挤得满满当当的,丰雾暂时不用太担心被包抄。 这群人后面每每有几人一起倒下,刀剑声呼啸,偶有亮光闪过。这绝不是帮手,丰雾心里清楚,那几个黑衣人追了过来,只是一时被这群行尸挡住,才从后方劈斩,一旦他们越过这群人,丰雾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三叔!我来!”顾离本是跑远,胸腔却莫名燃起一丝丝火焰,觉得不能把烂摊子就这样全都丢给王爷一人,又折返回来,冒出头来抽剑与丰雾并肩战斗。 剑身泛着淡淡的光辉,配合着顾离毫无章法的乱挥,在这小小的拱洞里几次差点伤及丰雾。 不消说,顾离定是怕得紧,他不瞎,虽然是暗,但这么脸对脸的,顾离还是看清楚了扑上来的是些什么长相的东西,又怕又反胃,却又不甘示弱,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如此纠缠下去绝不是好办法,丰雾让顾离退到后面去布下禁行圈。 顾离这笨手一点也不给面子,第一次布下就把丰雾挡在了圈外,如同给丰雾身后砌了一堵墙,让他退无可退,直接被那群行尸逼迫到角落,难以施展开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顾离赶紧破圈,丰雾后背突然失去依靠,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向后跌去,用剑撑向地上才摇晃着站稳。 丰雾后退速度快,行尸还未跟上,多留出了一臂距离,加上刚才挥剑留出的空间,顾离再设禁行圈。 “放大。” 顾离照做。汗顺着丰雾脸旁不停滴落,没时间去擦一下,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张牙舞爪的行尸。 “只、只能这么大了……”顾离修为不到家,禁行圈只能放大到勉强和拱洞一样宽。 丰雾拉着顾离向后退去,一直到靠上禁行圈另一边,丰雾说道:“收圈,待出得圈外,再设,要快!” 顾离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汗,郑重点头道:“嗯!” 做好准备,收圈之后两人默契向后疾退几步,顾离费力九牛二虎之力再次设圈并放大,把那群行尸一般的人全都堵在了另一头。 顾离本就修为不够高,禁行虽是好东西,可极为耗费法力,再加上顾离三设三收,早就精疲力尽,一下子瘫倒在地,丰雾一把提起他,扛在了肩头上,按照顾离指的方向,寻到了马匹,骑上绝尘而去。 丰雾把顾离挂在马上,喂了几颗丹药,终于缓过来一些。疾行两个时辰,身上寒意愈发强烈,寻了出安全的洞穴,丰雾提了顾离下来,找些树枝生了火,身子才勉强舒服一些。 丰雾把这一身血衣脱了下来丢进火堆里,用树枝挑着烧起,脸上倒是干干净净,找了干净的衣物穿上,还给自己加了件外袍。丢给角落里眼光呆滞、神情麻木的顾离一件粗布外衣,正正好盖了上去,省得丰雾再动手。 “三叔……”顾离眼皮动了一下,热切地望着丰雾,后者没有回应,只是看了一眼,询问何事。 看王爷好像不太想搭理自己,顾离眼里又没那么多热切了,拉起粗布外袍往上盖了一下。毕竟喊过了王爷,肯定是不能就这样一言不发的。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儿?”顾离犹豫着又惊又奇地问出这话。回想起来,才知道什么叫后怕,当时激战,顾离只记得紧张和慌乱。 丰雾手上扒拉着柴火,火光映在脸上,眉头挤在一起,好似在沉思,久久不语。 顾离与他真正相处的时间不长,还从未见过王爷这番模样,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不好再出声,也望着跃动的火光。 恍惚间,顾离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好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那种,轻轻的,像是无奈又像是苦恼的感觉。。 不由得动动眼皮小心偷看了丰雾一眼,仍旧噤声,两人就这么一直呆着。 第6章 歌茶莊1 “啊、啊、啊啾!” 丰雾皱眉,这一路上顾离都在打喷嚏,不禁怀疑自己后边衣衫都被喷湿了。可是这一把脉又脉象正常,不像是感了风寒。自己现在这情况无法运功替他疗治,否则也不用瞎操心了。 “啊、啊啾!” “你能不能忍一忍?” “能……啊啾!忍不住……”顾离尴尬地笑笑。 虽然从寒谷出来之后天气炎热,可丰雾也不喜欢这种时时身旁下小雨的感觉。 “你再打喷嚏就要喷干了。”察觉到顾离又要打喷嚏,丰雾甩手丢回一块帕子给他,“捂上!” “嗯……啊啾!” “歌茶莊。”丰雾拉马停在石柱门前,牌匾倒是木质的。观望四周俱是乱石野草,半棵茶树也没有,毫无生机。 “这算哪门子茶莊啊?啊……啾!”顾离揉揉鼻子,“这明明就是个野岭子。” “进去看看。” “咦?怎么和外面看着……啊啾!看着不一样啊?” 进得门内,和门外看到的大相径庭——茶树满山,茶花溢香,映衬在夕阳余晖下,恍如隔世。 “小心点,不知是何人设下的障眼法。” “障眼法?啊啾!我在戏里见过,见真的还是头一次!”顾离语气里透着兴奋,丝毫没有察觉到丰雾的担心。“那有房子,我们……三叔,我们过去看看吧?啊啾!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后面这句话顾离没好意思说大声,只如蚊子般的声音。 丰雾点头同意,正想叮嘱此地有异不得乱跑,顾离就已经骑着豆浆撒开腿跑去,拦是拦不住了,料是顾离身上也还带着几件法器,遇到危险还能防上一防。倒是自己,不知中了什么招数,江湖险恶岂是庙堂所能比。 不过,法力没了不代表功力也没了,丰雾习武出身,根基稳固,一般情况下徒手打斗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困难。 怪哉!虽说破决城咒余音有封人法力之效,最多不过持续两个时辰,如今已过一天一夜,非但没有好转,甚至还有些手脚发软,这是什么道理?! ………… “哈哈哈哈哈哈,贺家小娘子,这可是你的小相好?” “闭嘴!你们这群人满嘴臭味,啊啾!熏得小爷我睁不开眼了!” 丰雾行至近处,听得一阵嘈杂,不知争论因何而起,只听得顾离很是气愤。这倒是个机会,看看顾离怎么处理事情,于是便不准备露面,下马踱步过去。 “哟呵!脾气还挺大啊,哈哈哈哈……”三人均是长相粗壮的大汉,除头巾外穿着一模一样,为首一人扛着把大刀,看顾离就如看小毛孩一般。 顾离抽出佩剑,咬着牙根瞪着对方:“我要你们现……啊啾!现在就给他道歉!” “道歉?哈哈哈哈哈……”为首大汉放下刀撑在地上笑得不行。 “二刀长,这小毛孩怕不是失心疯了?哈哈哈哈……说话都还打喷嚏呢!”又一名大汉捂着肚子大笑,“居然拿剑威胁我们!” 顾离哪里受得了这些粗言鄙语,爆喝一声:“你们这群恶棍!”足尖一点飞奔出去,提剑一顿乱挥毫无章法可言,轻轻松松就被激怒。 丰雾摇摇头——沉不住气! 再看前面——顾离突然举剑乱挥吓得三人一阵手忙脚乱,待对方反应过来之后轻松避开。为首大汉一脚踢起地上刀背,刀风带起一阵泥沙直迷顾离眼睛,顾离抬起左手挡在眼前,右手旋即被人从身后扣住,反手一拉,手中的剑便“铛”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不成器。”丰雾叹了口气。 “小子,脾气挺大啊!不掂掂量自己,你以为你天下无敌呐?”为首大汉用刀拍了两下顾离的脸,还顺势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你们先把他放开。” 被大汉呼为“贺家小娘子”的——一个长相白白净净的男孩——开口了。 大汉看着他:“哟,想明白了?晚了,刚才就劝你乖乖交出来,怎么,现在看自己相好的心疼啦?” “闭上你的臭嘴!”顾离吼道,红着眼睛挣扎,“有能耐你别使阴招,来和小爷堂堂正正打一场!” 大汉看向他:“本事没有,还好意思嚷嚷呐?再吵吵小心你舌头!” “你最好闭嘴。”丰雾走出来,离贺家小娘子两步远的地方停住。 丰雾一袭蓝衫,流苏玉佩,微风拂起外衣,气宇不凡,一时间镇住大汉。大汉把刀一指,问道:“你想干什么?” “不成器的东西。” 对于丰雾的“骂”,顾离只觉得很委屈,又确实是自己没有能力,抿紧嘴巴低下头,眼里噙着泪水,鼻翼收缩,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嫌不够丢人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心连你也一起办了!” “口出狂言。” 为首大汉不多说,提刀就要奔上前教训丰雾。贺家小娘子见势径直吓得腿软当即蹲了下来,抱着脑袋不停哆嗦。 此大汉不过是一介莽夫,所拥法力也不过是些基本,最多就是刀风强劲。丰雾并未挪步,只一侧身伸出右手背向下拍击刀面。那大汉虎口一震麻了起来,一时间手腕转动不灵活。 丰雾抓住大汉手腕一用力,大刀便脱手掉了下来,丰雾伸出右脚脚背稳稳接住大刀又置于地上,再用力向侧方一扭,大汉被牵制着吃痛跪倒在地上。 “金收绳!” 顾离听得一声提醒,“啊啾!”一个喷嚏打得扣着自己的大汉猝不及防满脸唾沫。 忍着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向左一侧身踢中左边大汉的命根子,抽出左手,一根明晃晃的金色细绳从顾离左手腕飞出直接勒上了为首大汉的脖子,再一转,绳子齐齐缠绕上另外两名大汉的脖子。 顾离梗着脖子殷红着眼睛,手上使劲儿,三人均被灵器的力道甩开撞到了侧方的石头上,三人立即毙命。 丰雾身前身后的左手右手都捏紧了起来,几步带风走到顾离面前:“泄私愤吗?顾封羿!若是这样你就自己滚回丰京去!” “不、不是这样的!”贺家小娘子跑到丰雾跟前拼命摆手,“方才我被他们欺负,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丰雾不理睬这人,直直跨过尸体向茅草屋中走去。 “你别……哎哎,你别跑……” 顾离抹了一把眼泪,推开贺家小娘子,撒开腿往外跑去,贺家小娘子也跟了上去。 不谋不成器,不炼不集智。但愿顾离带得出来,也带得回去。丰雾自己这么想着,望了丰京方向一眼,又转过思绪兀自进入茅草屋中。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借着淡淡的光亮可以扫一眼屋内——虽然简朴,但家居所需用具一应俱全,门口对着的桌子上还有一盏用过了的煤油灯和一壶茶,还有三个茶杯子,里面还剩些茶水。看来是屋子是住人的,想来可能是这茶莊的主人,只是不知道现在人去了哪里。 顾离有小聪明,却也莽撞,这样子跑出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搞出些什么事情,丰雾自是担心的,可也不会跟上去。顾离快十七了,很多事情得自己去解决,丰雾想起自己十七时,已纵横疆场。 丰雾拿起凳子面朝门口坐了下来,左手搭在桌子上——年少时血气方刚,杀伐果断,却也一失手做了错事,以致往后几年常常在寺中度过。忽而,喃喃地说了一句—— “但愿本王不会成为大丰的罪人。” 余晖早已散去,天色渐暗,清月渐生,丰雾对着门外出神。 忽而闻到一股幽香,很淡,有别于茶花的香气,丰雾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绷起来。 “可不要乱动哦,刀剑无眼。”耳边响起轻柔的女声,丝丝气息拂过耳垂,直叫人耳朵有些发痒,心里也是一种麻麻的感觉。 丰雾不知是出神已久不知警觉,还是法力暂失反应迟钝,这才回过神来,脖子上多了一把短剑。 “有何事?” “倒是个聪明人,没问出个‘你是什么人’这种蠢话。”女子轻轻一笑,若不是在此情景,倒也很是动听。 “我来我来!”身侧又响起轻快的男声,背着月光,丰雾看不清说话之人,听起来像个和顾离差不多大的孩子。 “我知道她要干嘛,你别乱动哦,很危险的。”说着就要伸手往丰雾身上摸去,背着月光丰雾看不清面前之人的容貌,但是这声音……蹙额想了一下——虽然声音不太一样,但有些东西是改不了的,比如语调。丰雾一手打开对方就要摸上自己的黑手。 “怎么,没被禁行圈关够吗?” 对方本就被这一巴掌打懵愣在原地,闻言,更加不敢乱动,就这么垂手站在丰雾身前看着丰雾背后。 “不愧是征战过沙场的王爷,气势也与凡人不同,决城咒七重说破就破。”女子悠悠道来,丰雾心下一惊,朝中文武也未必见得都知道自己,更何况是外人,现在被人如此轻松说出自己的底细,总叫人脊背发凉。“殿下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法力尽失,以武傍身行走江湖可是会吃亏的哦。” 女子这一句话倒是让丰雾放松了,横竖打不过,紧绷着也没用。 一只细手抚上脖颈,丰雾一颤,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王爷当真是纯情的好儿郎啊,莫不是还未与其他女子有过这般触碰?” 若是有灯,定能看见一张通红的脸。既然不是对方的对手,与其等对方“羞辱”完自己再夺珠,还不如自己先拿出来打发对方。丰雾从袖子中拿出在风啸林中得到的珠子托于手掌上,说道:“若是来取物,可以走了。” 女子倒也不着急伸手,跟顾离差不多大的那人也知道她在戏弄丰雾取乐,还没玩够,也在一旁看着偷笑。 女子仍是悠悠道:“王爷今年二十有五还未娶亲,放观历代,哪个不是二十出头便已妻妾成群?王爷怕不是……”女子又咯咯笑了起来,“龙阳之好?” 丰雾一张脸红得发黑,心想刚摆脱个日日催婚的云度山,怎么又冒出来个无端“嘲笑”自己的人? 也不管短剑会不会划伤自己脖子,丰雾径直站起身来:“若是姑娘有意,本王现在就可以纳妃。”边说边向后转身,话音刚落,“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直中前胸,丰雾一口黑血吐出脱力向后倒去。手中珠子也被和顾离差不多大的孩子拿走。 临闭眼前借着月光,似看见一身红衣飘过,很美…… 第7章 歌茶莊2 “金收绳!” 顾离听得一声提醒,又十分恨这些人,“啊啾!”一个喷嚏打得扣着自己的大汉猝不及防满脸唾沫。 忍着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向左一侧身踢中左边大汉的命根子,抽出左手,一根明晃晃的金色细绳从顾离左手腕飞出直接勒上了为首大汉的脖子,再一转,绳子齐齐缠绕上另外两名大汉的脖子。 顾离梗着脖子殷红着眼睛,手上使劲儿,三人均被灵器的力道甩开撞到了侧方的石头上,三人立即毙命。 丰雾身前身后的左手右手都捏紧了起来,几步带风走到顾离面前:“泄私愤吗?顾封羿!若是这样你就自己回丰京去!” “不、不是这样的!”贺家小娘子跑到丰雾跟前拼命摆手,“方才我被他们欺负,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丰雾不理睬这人,直直跨过尸体向茅草屋中走去。 “你别……哎哎,你别跑……” 顾离抹了一把眼泪,推开贺家小娘子,撒开腿往外跑去,贺家小娘子也跟了上去。 不谋不集智,不炼不成器。但愿顾离带得出来,也带得回去。丰雾自己这么想着,望了丰京方向一眼,又转过思绪往那石头看了看,走过去。 这衣服颜色、花纹与追杀过来的几人确实相同,只是少了头巾,用的长刀外形略有不同。先前那些人用的刀,重在速度与力量相结合,耍起来刚劲有力又灵活自如;这三个人,明显用的是蛮力,全靠一身肌肉带起刀风,打眼看就很笨拙,稍微灵活一点的人,只要不被唬住,他们就得没办法。 不过也难怪,若是等级不同,差别自然也大,看这三人,怎么看怎么像小喽啰。 进得屋内。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借着淡淡的光亮可以扫一眼屋内——虽然简朴,但家居所需用具一应俱全,门口对着的桌子上还有一盏用过了的煤油灯和一壶茶,还有三个茶杯子,里面还剩些茶水。看来这屋子是住人的,想来可能是这茶莊的主人,只是不知道现在人去了哪里。 顾离有小聪明,却也莽撞,这样子跑出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搞出些什么事情,丰雾自是担心的,可也不会跟上去。顾离快十七了,很多事情得自己去解决,无忧日子过着,人都快倒退了。 时势造英雄是没错,也得居安思危。丰雾十七时,已纵横疆场。 丰雾没有点灯,拿起凳子面朝门口坐了下来,左手搭在桌子上——年少时血气方刚,杀伐果断,未尝见得是坏事,可若是一时失手做了错事,往后余生,岂不是时时记得那些不愉快?丰雾犯下过错以致往后几年常常在寺中度过。忽而,喃喃地说了一句—— “但愿本王不会成为大丰的罪人。” 余晖早已散去,天色渐暗,清月渐生,丰雾对着门外出神。 忽而闻到一股幽香,很淡,有别于茶花的香气,丰雾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绷起来。 “可不要乱动哦,刀剑无眼。”耳边响起轻柔的女声,丝丝气息拂过耳垂,直叫人耳朵有些发痒,心里也是一种麻麻的感觉。 丰雾不知是出神已久不知警觉,还是法力暂失反应迟钝,这才回过神来,脖子上已多了一把短剑。 “有何事?” “倒是个聪明人,没问出个‘你是什么人’这种蠢话。”女子轻轻一笑,若不是在此情景,倒也很是动听。 “我来我来!”身侧又响起轻快的男声,背着月光,丰雾看不清说话之人,听起来像个和顾离差不多大的孩子。 “我知道她要干嘛,你别乱动哦,很危险的。”说着就要伸手往丰雾身上摸去,背着月光丰雾看不清面前之人的容貌,但是这声音……蹙额想了一下——虽然声音不太一样,但有些东西是改不了的,比如语调。丰雾一手打开对方就要摸上自己的黑手。 “怎么,没被禁行圈关够吗?” 丰雾本就长着一张不苟言笑自生威的脸,白日里那人见过丰雾的模样,虽然敢去调侃,真到了要干点什么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对方被这一巴掌打懵愣在原地,闻言,更加不敢乱动,就这么垂手站在丰雾身前看着丰雾背后。 “不愧是征战过沙场的王爷,气势也与凡人不同,决城咒七重说破就破。”女子悠悠道来,丰雾心下一惊,平日里极少抛头露面,朝中文武听说过自己的事迹也没见得几人能认得到自己,更何况是外人,现在被人如此轻松说出自己的底细,总叫人脊背发凉。“殿下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法力尽失,以武傍身行走江湖可是会吃亏的哦。” 女子这一句话倒是让丰雾放松了,横竖打不过,紧绷着也没用。 一只细手抚上脖颈,丰雾浑身一颤,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举动,而且还是名女子做出的。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王爷当真是纯情的好儿郎啊,莫不是还未与其他女子有过这般触碰?” 说得好听些,丰雾这是清心寡欲;说得不好听,就像朝官所说——不思朝建,不负责任,任性妄为。 若是有灯,一定能看见丰雾那张通红的脸。既然不是对方的对手,与其等对方“羞辱”完自己再夺珠,还不如自己先拿出来打发对方。 丰雾从袖子中拿出在风啸林中得到的珠子托于手掌上,说道:“若是来取物,可以走了。” 女子倒也不着急伸手,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这珠子也跑不掉,急什么? 跟顾离差不多大的那人也知道她在戏弄丰雾取乐,还没玩够,不去伸手,缩在一旁看着偷笑。 女子仍是悠悠道:“王爷今年二十有五还未娶亲,放观历代,哪个不是二十出头便已妻妾成群?王爷怕不是……”女子又咯咯笑了起来,“龙阳之好?” 丰雾一张脸红得发黑,联想起前几日云朗催婚之时闹出的误会,甚是不悦,心想:刚摆脱个日日催婚的云度山,怎么又冒出来个无端“嘲笑”自己的人? “我朝男风开放,殿下若是喜好男子,可得直说,切莫错过了佳人才是。”说完,女子又咯咯笑了起来,听这声音,还是微捂着嘴笑的。 丰雾何曾被人如此戏弄过?脸色铁青,有些气恼,也不管短剑会不会划伤自己脖子,丰雾径直站起身来,似是赌气道:“若是姑娘有意,本王现在就可以纳妃!”边说边向后转身,话音刚落,“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直中前胸,丰雾瞬间腾空,一口黑血吐出向后倒去,还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怎么打的又是这? 顾离差不多大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蹲下拿珠子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别过头去了,拿起就走。 临闭眼前借着月光,似看见一身红衣飘过,很美…… “封羿,咱可说好了的,你刚才也答应了,虽然那三人罪大恶极,但是不管怎么说,回去都得先给王爷认个错。” “嗯。”顾离闷着头应了一声,没什么心情说话,声音也有些变了,想来是刚跑出去的时候哭过了,“连昕……” “嗯?”顾离嗫嚅着一句话,贺家小娘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谢谢你……” “你这话就不对了,”贺家小娘子拍拍顾离肩头,“你是为了救我,该是我谢你才对。” “封羿你看……”借着微弱的月光,贺家小娘子指着门口一团似是蓝色的东西,“那是什么?” “嗯?”顾离顺着贺家小娘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毕竟有法力傍身,即使不高,目力也比贺家小娘子强些,“王爷!” “王爷!王爷!”顾离跪在地上扶起丰雾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连昕!连昕!快过来帮忙!” “哦哦,来了来了!”贺家小娘子掌上灯,连忙转身蹲下,借着灯光才看清丰雾这满身满脸的血污。 “连昕,你懂医理,快给王爷看看。” “哦哦,对!”贺家小娘子这才想起来一般,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倒出一粒透明的小药丸作势要喂进丰雾嘴里。 顾离看着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疑惑着怎么这“望闻问切”一样没用就喂药了?可疑惑归疑惑,顾离竟也没想到要拦上一拦,由着贺家小娘子喂进了丰雾嘴里。 贺家小娘子把瓶子盖上放回袖中,瞥见顾离懵了的表情,方才想起自己没有解释。 “定神的,”想了想又补充道,“没害处,算是补药,护住心神。” “如何!” 贺家小娘子跪坐在地上给丰雾把着脉,眉头紧锁又恍然出神,顾离急得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贺家小娘子看看满身血污的丰雾,才讷讷地吐出一句:“王爷无碍……” “你怎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无碍便好!”顾离长吁一口气,“你我合力将王爷移到床上歇着吧,我再给王爷擦一下,换身干净衣裳。” “好。” 两人合力将丰雾放置床上,贺家小娘子去打水,顾离找不到毛巾,浸湿了自己的衣袖,细细擦了起来。可终究是手法不熟,力度掌握得不好,不是用力太重将丰雾的脸都擦红了就是用力太轻血污没擦掉。 再一次,顾离力气用大了,丰雾眉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像是宣泄不满,他自己现在昏倒过去,又怎么知道自己被这般“虐待”了? 顾离吓得抽回了手,看着丰雾半张又红又黑的脸,顾离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王爷醒了会不会又骂自己一顿。 贺家小娘子又打了盆水回来,看见这幅景象,脸皮抽动了一下,放下盆,“封羿……要不……让我来擦吧?”。 “好!”顾离连犹豫都没有,直直把自己袖子撕下来一截递给贺家小娘子,“我擦不好,王爷如今尚未娶亲,若是这张脸让我擦坏了可就麻烦了!” 第8章 歌茶莊3 “封羿,咱可说好了的,你刚才也答应了,虽然那三人罪大恶极,但是不管怎么说,回去都得先给王爷认个错。” “嗯。”顾离闷着头应了一声,没什么心情说话,声音也有些变了,想来是刚跑出去的时候哭过了,“连昕……” “嗯?”顾离嗫嚅着一句话,贺家小娘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谢谢你……” “你这话就不对了,”贺家小娘子拍拍顾离肩头,“你是为了救我,该是我谢你才对。” “封羿你看……”借着微弱的月光,贺家小娘子指着门口一团似是蓝色的东西,“那是什么?” “嗯?”顾离顺着贺家小娘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毕竟有法力傍身,即使不高,目力也比贺家小娘子强些,“王爷!” “王爷!王爷!”顾离跪在地上扶起丰雾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连昕!连昕!快过来帮忙!” “哦哦,来了来了!”贺家小娘子掌上灯,连忙转身蹲下,借着灯光才看清丰雾这满身满脸的血污。 “连昕,你懂医理,快给王爷看看。” “哦哦,对!”贺家小娘子这才想起来一般,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倒出一粒透明的小药丸作势要喂进丰雾嘴里。 顾离看着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疑惑着怎么这“望闻问切”一样没用就喂药了?可疑惑归疑惑,顾离竟也没想到要拦上一拦,由着贺家小娘子喂进了丰雾嘴里。 贺家小娘子把瓶子盖上放回袖中,瞥见顾离懵了的表情,方才想起自己没有解释。 “定神的,”想了想又补充道,“没害处,算是补药,护住心神。” “如何!” 贺家小娘子跪坐在地上给丰雾把着脉,眉头紧锁又恍然出神,顾离急得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贺家小娘子看看满身血污的丰雾,才讷讷地吐出一句:“王爷无碍……” “你怎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无碍便好!”顾离长吁一口气,“你我合力将王爷移到床上歇着吧,我再给王爷擦一下,换身干净衣裳。” “好。” 两人合力将丰雾放置床上,贺家小娘子去打水,顾离找不到毛巾,浸湿了自己的衣袖,细细擦了起来。可终究是手法不熟,力度掌握得不好,不是用力太重将丰雾的脸都擦红了就是用力太清血污没擦掉。 再一次,顾离力气用大了,丰雾眉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像是宣泄不满,他自己现在昏倒过去,又怎么知道自己被这般“虐待”了? 顾离吓得抽回了手,看着丰雾半张又红又黑的脸,顾离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王爷醒了会不会又骂自己一顿。 贺家小娘子又打了盆水回来,看见这幅景象,脸皮抽动了一下,放下盆,“封羿……要不……让我来擦吧?” “好!”顾离连犹豫都没有,直直把自己袖子撕下来一截递给贺家小娘子,“我擦不好,王爷如今尚未娶亲,若是这张脸让我擦坏了可就麻烦了!” 贺家小娘子把袖子浸湿搓了一下,笑道:“以王爷的条件,即便是没有这张脸,王妃也还是有的。” 顾离下意识点点头,“嗯”了一声,继而又觉得不对劲,道理好像是这样,可也不能这么说吧? 贺家小娘子擦完,怔怔地看着丰雾的脸,顾离看他望得出神,戳了他一下:“连昕?” “啊、啊?” “你怎么了?怎地看着王爷出神。” “没,”贺家小娘子坐到顾离身边,“我只是奇怪,王爷看起来伤得严重,可事实上又一点问题都没有,吐的这些血倒像是一口瘀血、堵着经脉的瘀血,吐出来反倒好了。这到底是何人所为啊?” “嗨,没事不就好了嘛!”顾离拍拍贺家小娘子肩头,“你想那么多做甚,王爷醒了不就知道了。” “可要是刚才有人对王爷不利……” 贺家小娘子小声喃了一句,顾离却听在耳朵里,心头一跳,紧张得手上用劲捏了一把贺家小娘子的肩头,背后冒出来冷汗…… 只顾着王爷现在没事,若是刚才对方真想对王爷动手,自己又赌气跑开了…… “哎呀!”顾离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袋,贺家小娘子赶紧扯住他。 “封羿,现如今该是好好照顾王爷,先前王爷法力尽失,后来又遇到一波不明身份的人给王爷打通经脉……”贺家小娘子抿着嘴,“奇怪,对方好像不是很想救王爷啊,要不怎么会把人打成这样就不闻不问了呢?” “法、法力尽失?” “怎么,你没发现吗?我虽然只八年前见过王爷几面,可是那举止神韵我是记得的,不一样。后来把脉了更明白这一点。” “王爷说得对,我是不成器……”顾离抱着膝盖头低低埋下去。 “封羿……” 贺家小娘子就这样把手放在顾离手上,两人长夜无言…… 丰雾醒来之时,入眼便只有贺家小娘子一人,顾离去烧开水嘱咐贺家小娘子好生照顾好自家王爷。 丰雾睡眼朦胧,对贺家小娘子没什么印象,皱眉警惕地望着他。 一时间对上丰雾冷冷的眼神,贺家小娘子愣住了——还和八年前一样怕王爷,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顾离端着盆热水走进来,看见丰雾睁开了眼睛,把水盆放下,也不管贺家小娘子怎么哆嗦,径直跑过来:“王爷,你醒啦!” 顾离一句咋呼丰雾便暗沉着一张脸——才嘱咐叔侄相称不久就这么当着外人的面直接喊出了“王爷”。 顾离自知失言,站着不敢动,想着还是开口解释了一下:“王爷……这是贺古,八年前随贺老堡主入宫的贺古,取字‘连昕’。” 丰雾仍是皱眉,贺老堡主自己是知道的,贺家宝器名扬天下,贺老堡主是第二十六代传人,照顾离的介绍,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男孩算是第二十八代子孙。只不过……丰雾印象中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就是那个玩蹴鞠踩上去栽跟头撞王爷怀里的那个。”顾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嗯。”丰雾短短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带着什么感情。 贺古脸憋红了,想起还没有拜见王爷,一哆嗦倒是直接跪了下去,背直挺挺的,头却窝着,一副要领罪受罚的样子。 “先起来吧。”还是跟以前一样傻——丰雾脸抽搐了一下,挣扎着坐起来,顾离眼快,扶着他。 丰雾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感觉还行,血脉通了,不像之前堵得慌,但是法力恢复……还没个准数。不知昨晚是何人,既然来取珠子又好像无意伤害自己,说起来对方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忙了,就是帮的方式有点……有点粗鲁……不过又好像不是有意要帮自己,一掌下来倒是通了血脉,要是再重些,搞不好就通灵了……这忙帮得好似看戏一般。 昨晚那女子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想起她划过自己脖子的感觉……竟是有些酥麻?莫名的,丰雾心跳快了一些,脖子间划过的微风让他稍稍红了脸…… “王爷?”原来是顾离在说话!丰雾正了正身,也不管他之前说了什么。 “在外,叔侄相称。你也一样。”前面一句是对顾离强调的,后面一句指向跪坐在一旁的贺古。 贺古怔怔地发着呆呢,顾离伸出脚尖点了他小腿几下:“连昕连昕,说你呢,你跟着我一起喊三叔就行。” “啊?!可……这……”贺古瞄了一眼脸沉下去的丰雾,“这可是……可是……大不敬啊……” “无妨。”丰雾淡淡道,眼神飘到贺古身上,“你一个人?” “是……啊,不不不,不是……”贺古慌忙摆起手来,“我有个书童叫小七,先前被那三个人追杀的时候让他先跑了……” “为何追杀?” “为、为了这个……”贺古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渡魂囊,专做暂时封锁魂魄用,双手递给丰雾。 丰雾只看了一眼就还了回去:“刀魄?” “是。”贺古点点头,“为首那人想加持自己的长刀,一直逼我交出去。” “好东西啊!”顾离突然插了一句话,好奇地看着那个小布包。 “哪来的?” “这……我……”贺古面露难色,嘴巴抿紧了一下,本以为自己磨蹭一下王爷就放弃追问,可是失算了,丰雾一直看着他,没有动过眼神。 “我……我自己炼的……” “以生人祭刀提百血?” 贺古两手捏得紧紧,汗也跟着出来了,咬着牙,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点了头。 “连昕!你怎么会……”顾离一声惊呼,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方式有多血腥,但听起来就觉得不是什么温柔事,贺古胆子这么小,怎么会做这种事! “不怕本……我拿走?” 贺古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他确实没想过丰雾会拿自己的东西。 “收好吧。”丰雾没有问他要,“这屋里的人……” 贺古抬头对上丰雾的眼睛,有些泪眼朦胧:“死了。是我害的……”说完这句话,贺古像是泄完了气,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丰雾低低叹了一口气,自己撑着靠在墙上,挥挥手示意顾离去陪贺古。 在旁人看来,丰雾这样只怕是一声哀叹后的失神,事实上呢——他又想起了昨晚抚在脖颈上有的细手,还有那令人发颤的感觉…… 第9章 歌茶莊4 刀魄异动,要么是生者不愿献身被强行炼化心中积怨愤懑不平;要么是未得到死者生前的许可便提魂魄纳入其中。 魂魄那是世人存于世上最后一抹灵,若是未得死者生前许可便把其困在这一方小小囊中,不得轮回转世,那定会引起极度的不满,如有死者生前所依仗的人靠近这,魂魄便会想方设法通知对方,以求救得自己解脱。 贺古性情懦弱又胆小怕事,整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捣鼓些器具,一副见了生人就得低头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炼此刀魄想来是不会有前面那个问题的,那就是后者了,棘手! “给我!” 贺古颤得有些神志不清听不见外界说话,反噬影响不可小觑。丰雾自己动手从贺古怀里掏出渡魂囊,又拿起身旁的剑拉出顾离右手掌,刀锋划过立即见血! 丰雾把渡魂囊放在顾离手心上,让他握住将血渗入袋中,童子血清澈纯净,对化戾有奇效。当然,丰雾是不会用自己的血的……是童子无妨,也不觉这年纪还被称为童子有什么可丢人之处,只不过是烦那些拿着这件事不怀好意说些淫俗的话。 “走!”待渡魂囊平息下来之后,丰雾当即立断骑马、把贺古丢到顾离马上一齐离开,临了看了一眼乱石堆里的几件衣服——看来是冤家易结不易解啊。 刀魄这东西,但凡是对此类东西气息敏感之人就很容易就捕捉到气息,特别是练刀者,几乎会一路沿着气息穷追猛打跟上来。 要避开这些人的耳目倒也不难,难就难在丰雾此时法力还未恢复,修为约等于没有。提炼之人,办法肯定是有的,但贺古仍旧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顾离就不用说了,他的修为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此时当真有些被人追杀的无奈,总不能把贺古丢了吧,刀魄是上等宝物,若是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里,只怕是灾难了。有气不能出,丰雾不免幽幽地看了顾离一下,后者正一颠一颠地骑着马抽空包扎手呢,被看一眼只觉汗毛倒立心里莫名发虚。 两匹马一路狂奔至荷叶镇外,丰雾下马,颇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后便匆匆走进镇里,但愿鼎盛的人气能把刀魄之气盖下去一些。 进得小镇,也算得上是半个江南水乡了,处处都见得池塘,有大有小,塘里又全是些荷叶,镇里也处处见得荷叶——姑娘们头上顶着的——当帽子用的、盛着菜的——当盘子用的、扇着风当扇子用的——软软趴趴的,也不晓得到底好不好用、还有当图案花纹秀在衣服上的……各式各样,倒也符合这镇子的名字——荷叶镇。 熙熙攘攘的人声叫醒了贺古,既然醒了那就有办法解决问题。路过一家客栈之时丰雾就把顾离丢下马去,让他先定两间房,自己带着贺古继续往镇子里走去。 什么方法,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两人一路上骑马慢慢悠悠地逛着。贺古到处张望,丰雾也就随他去,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行至一处,巷子尽头传来阵阵暧昧声,还有几名醉汉痴笑拍胸脯保证些犹如天话之事,女子娇羞着打趣叫那些人勤快些来,自己苦等一类的话,不禁令人觉得可笑,污言秽语,难以入耳。 贺古偏是在这巷子外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张望,询问式看向丰雾,丰雾眼皮一跳——这小屁孩不会是想进去吧? 果然!贺古小心翼翼开口问道:“王……三爷……”三爷?贺古脱口而出,稍一琢磨,觉着还挺顺口。又继续道:“三爷,咱要进去……” 丰雾默然,不动身,贺古也不敢动,就这么等着。 “没了?” “啊?……”这问得没头没脑的,贺古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转念一想,现在能问的,也就一件事了。 “没、没了……”贺古摇头又点头,也不对:“别的方法也有,可眼下……” 不说也知道,作法镇压费时费力费钱费材,眼下这个方法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女子阴柔,干这一行的时常是不见光的,夜间热闹,此间男子气息阳气不足,与这囊中魂魄算是半个“同道中人”,同类人生不出许多敌意。 加之先前劫掠贺古之人正是些好色之徒,生前不知做过多少残害良家妇女之事,如遇美色哪还管得什么怨不怨的,自然是专心食色欲求不满,最是适合用来镇压渡魂囊中的怨气,若不是一时无计可施,又怎会顺着他们的恶劣行经来?只要怨气一压也就暂时甩开了后面追着的人,要怎么处置,这账日后再算。 “快去快回。” “啊?……”快去快回吗……这种事情可是正经斗法,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能这么说……贺古挠挠头:“可贺家家训里有规定……家中不满二十岁子弟不得出入烟柳之地,嫡系子孙二十岁之前甚至不能成婚……”贺家宝器名扬天下,自然是有讲究的。这规矩是第八代贺家堡主定下的,既要专攻精制之法,便不得有这许多私心杂念,孑然一身打好根基是一定要的。贺古咽了咽口水,“我今年十七……” 丰雾嘴角抽搐一下,直接拿出渡魂囊丢给贺古,斜眼看他一下,黑着脸:“难道要本王去吗?!”丰雾的“好脾气”这时候不管用了,管之前是怎么叮嘱的呢,都先放一放吧,清白重要些。 正巧,渡魂囊又跳动了起来,差点就脱手而出,再磨蹭就来不及了!贺古着急下马,一个趔趄四爪着地差点连滚带爬朝巷子里面去。 丰雾坐在马上等也不是走也不是,还真有点煎熬,此番出门还未曾想过会如此“狼狈”,若是早知道……这门……倒也还是要出……人生有时候还真是无奈又捉弄人啊!忽而,似是一股幽香,又略是熟悉的味道,待抽一抽鼻子,又什么都闻不到了,怪哉! 不消半刻钟,贺古就衣冠不整地从巷子里跑了出来,丰雾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心想:这也太快了吧?! 贺古半张着嘴,还未开口就对上丰雾迷惑的眼神,加之一副复杂的表情,深以为自己太慢被嫌弃了。可这也不能怪自己呀,这进去就立马干正事儿了,速战速决啊,这不是王爷的要求?事情办完了就往外跑,就算是被好几名女子拉着也不敢怠慢,赶紧撒了一把银子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整理就跑出来了,怎么还被嫌弃了呢? “挺快。”半晌,丰雾给了句评价。 贺古愣了愣,以为是夸自己的,心里美滋滋,谦虚道:“不快不快,让您久等了!” 这反应让丰雾措手不及,牵牵嘴角,说不出话来。天知道他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去找封羿。” “嗯!” ………… “小二,来两间上房!”这边,顾离在丰京豪横惯了,进门就大呼一声,数着手指头盘算着——王爷一间,自己和连昕一间,正好有个伴。 “去去去!”店小二像赶苍蝇一样挥了几下抹布,道:“拿我寻开心呐?”又不屑地扫了两眼顾离那身破布烂衫,手上还卷了几圈布条晃来晃去,带着血污,看起来脏兮兮的。拉着他靠近门口,指着斜对面一个路口,“看见没有?那,进去,完了往北拐,有个施粥点,你呀,上那去吧!” 顾离小脸一阵红一阵黑,衣服是烂了点,总不至于被当成了叫花子吧! “你别狗眼看人低,让你开上房就开上房,耽误了生意你们老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店小二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在柜台低头算账的老板,那么近,不可能没听见。又硬气起来,得意地伸出五个手指:“好哇,那你先给定金,童叟无欺,五两一间!本店概不赊账!” “五两!你你你你你你!”顾离的手指头都快戳上了店小二的脑门:“你抢吧!” 小二一副欠揍的模样,抹布一甩往肩上一搭,“嘁”了一声:“没钱吧!嫌贵啊?嫌贵您可以不住啊!” 少年人哪里受得这般挑衅,顾离热血上涌单手提着店小二衣领,只想掏出一把银子撒在店小二脸上才好,谁叫他狗眼看人低!“小爷叫你狗眼看人低!”摸了一遍身上,热血凉了…… 丰朝允许仕人从商,又因管理妥善考核严格,很少出现官商勾结或是因商误政之事,仕商之风盛行。云朗于政于商得心应手,其产业遍布丰京,顾离在丰京出门没有银子,均是拿着家牌到云朗名下产业消遣,如此一来,出门从未记得带钱…… 英雄气短!钱是没有的,走了就坐实了“叫花子”形象,况且王爷还得回来,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又得叫王爷教训一顿,死活也不能做这样的事,好声好气不可能,继续威胁道:“你也不长长脑子,要两间上房是给我一个人住的吗?我三叔脾气不好,待他回来你还不把事情办妥,有你好看!” 店小二不搭他的话,挣脱了满脸谄媚朝门口跑去:“这位爷,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呐?”这位气宇不凡,衣着华丽,不怒自威,一看就是有钱人! 这举动惹恼了顾离,转身破口大骂道:“你个王……三叔……”嘴角勉强扯出个极其扭曲的笑,“您来啦……” “嗯。” 听得丰雾一声答应,店小二僵在原地——还真是位金主啊!哭笑不得。 丰雾不掺和两人的争吵,径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贺古上来打个圆场,掏出一锭银钱放店小二手里:“既打尖也住店,菜啊,你看着上,剩下的就是你的了。” 店小二立马堆笑道:“得嘞!您坐好,我这就去给您上菜,照好的上!”。 “劳驾。”赶紧就拖着顾离走了,省得他臭脾气发作。 第10章 荷叶镇1 “要不是到了这地方,我还不知道荷叶有这么多用处呢!哎,连昕!”顾离不知看见了什么,激动得拍了贺古一巴掌,茶水洒得他一身都是,顾离不以为意,揽过他肩膀朝窗外指了指,压低声音道:“你看那姑娘,长得真好看,可你比她更甚!” 贺古被这么一调戏,耳朵根都红了,反击道:“你莫不是看上了人家?你让三……”一时语塞,生生憋回去一句“让三爷给你做主”,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正襟危坐的王爷。方才顾离给丰雾说话的时候丰雾总是“嗯”一字应完全部,久了便自觉没趣,转而凑在贺古身边说着话,你一言我一语说习惯了也就下意识身心放松,忘记了王爷还在边上…… 丰雾不喝茶,只喝水和酒,抿着酒,对两人说的话充耳不闻。 刚才店小二送上来一壶荷露酒,说是用荷花上的露水酿的,带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入口回甘,柔得很。丰雾轻抿一口,感觉还不错,便留下了,店小二临走还笑道:“您要是喜欢喝,小店管够!您喝开心了才是!” 顾离暗啐了一口,腓腹道:“见钱眼开!” 顾离贺古还在说说闹闹,时不时指指点点,丰雾也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倒不是感兴趣他说的东西,而是在自己的角度上看见了个“熟人”,心下颤动,竟有一瞬间的屏息,手中酒杯轻晃了一下,好在稳得快,没洒出来,不然岂不狼狈? 对方在楼上做了个手势,丰雾看明白了,这是让自己过去。犹豫了一下,慢慢放下酒杯,嘱咐道:“安心吃饭,不可惹事。” 两人还以为王爷对自己这番说闹表示不满,悻悻收手,看见王爷起身正想询问,却被店小二抢了先:“爷,您哪去,小人可以代劳!” 丰雾稍稍侧头看着他,淡淡吐了两个字:“如厕。” 店小二讪讪道:“您出门往左拐,巷子里便是。” 丰雾道:“嗯。”便走了。 顾离看店小二吃瘪,捂着肚子大笑出来,向他招招手:“来,你过来!”店小二不明所以,刚才才得罪了人家,这会儿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站着看着顾离。 顾离在贺古怀里摸了摸:“连昕,先借用一下。”手上多了锭银子,转了几下:“你过来,不追究你刚才的事儿,就想向你打听打听这地方,说得好……”顾离拿银子抛着玩,店小二意会,赶紧堆笑凑上去——挨打也值了!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我问你……” 店里三人凑在一块咬起了耳朵,店里生意再忙老板也不管他们,人家有钱,伺候好了才是硬道理,就随他们去了。 这边丰雾出得门口,左转,没有进巷子,斜着过了几间铺子,朝另一家客栈进了去,那家店小二凑上来也摆摆手示意不要东西,直接就往二楼窗边的房间去。 门口那人正吹着口哨故作轻松,待丰雾越靠越近便紧张起来,吹出的调子就像是给小儿把尿一般……丰雾给了他一个眼神,差点一趔趄没站稳,识趣地走远了,守在楼梯口上。 正想敲门,那门倒像是施了法一般“吱呀”一声自己开了。这门开得突然,来不及做出反应,先前丰雾做的那点心理准备已经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门开得不多,丰雾也不是那种探头探脑到处张望之人,只是在门缝里看见红衣轻摆,就那么傻愣愣地在门口站着,一时间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不说话也不去敲门…… 许是里面那人等得有些久了,不由得嗔怪道:“小郎君,还不进来吗?人家可要等不及了哦~” 饶是丰雾知道对方故意“调戏”自己,却也禁不住心里一阵发麻,羞红了脸,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情感来。 终于,还是迈着僵硬的步子特意用力把门推开,张得大大的,跨一步了走进去,有些“光明磊落”的意思。 那女子笑靥如花,施施然来到丰雾身边,顺手一拂便把门带上:“光天化日与情郎幽会,怎能不多加小心。”也不知怎会有女子这般形容自己与男子相会…… 若说刚才背着光,丰雾看不清对方相貌,此时顺光便看得真切——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周身还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冷艳,虽是在和丰雾调笑,却没半点可以轻薄之意,不知比前两日晚上躺地上看到的要动人多少倍。 不论身材亦或是地位,自然是丰雾更胜一筹,只不过……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丰雾感到莫名的压力,似乎对方为君,然自己为臣。 “前两日天黑,殿下看得不清,可是要再多看会儿?”丰雾正出神,闻言自知失态,轻咳一声,道:“姑娘有何事?” 那女子似是未曾听见丰雾说话,缓缓靠近、媚眼如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殿下以为……能有何事?”“调戏”丰雾好玩得紧——一本正经的王爷招架得住千军万马却动不动就脸红吃瘪。愈是看见丰雾羞怯,那女子便愈发来了兴趣,纤手毫无征兆地抚上丰雾胸膛,后者大惊失色,连忙错开一步想避开,结果脑子转得快腿脚却不灵活,身体倾斜脚就像钉在地板上一般,一失衡“砰”一声左手撑在左膝上,右膝重重跪到地上,想来若是楼下有人吃饭,也得添了不少灰…… 这一跪惊天地泣鬼神!连丰雾自己都惊愕了,低着脑袋表情复杂——似怒似恼又似尴尬狼狈——俗话说:跪天跪地跪父母。父母仙去多年,天地不曾跪过,竟不想到再一次下跪是以这种方式! 整个房间里,空气都快凝固了…… 莫说是丰雾,就连那频频以调戏丰雾取乐的女子也是一愣,纤手尚且顿在半空中,看着跪在地上矮了自己半个身子的丰雾有些哭笑不得,再爱“戏弄”对方也知此时不是时候,稍稍调整便俯身从丰雾左臂腋下穿过,看似是扶,实则运功发力直接将丰雾提了起来。 丰雾起身站稳后别过头掩饰尴尬,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再狼狈一次,怕是日后都无颜见人。 那女子冰雪聪明,规规矩矩搬来一张椅子请丰雾坐下,见他呆站着不动,心下好笑:这人见了自己连表情都做不自然,更别说腿脚能灵活了。又知道他是内心里要强也拉不下这个面子坐,于是便搭手在他肩头上,微微用力将他“拍坐在”椅子上。 丰雾管不了这许多,就这么任人摆布,反正打也打不过,人也丢过了,破罐子破摔吧,双手搭在双膝上端端正正中规中矩地坐着。 那女子寻了一张在他对面的椅子,面对面坐下,右手轻放桌子上静静看着丰雾。又是背着光的,丰雾亮堂堂摆在她面前却看不清地方,心里免不了别扭,浑身不自在,又想起自己这副坐姿……好似被审问的犯人? 那女子特意招丰雾过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儿,看得出他满腹疑问,说道:“殿下不必拘谨,既然是有话想问,那便有什么问什么。”说罢,递过一个杯子让丰雾润润喉。 丰雾也不客气,接过杯子端到鼻翼下低头嗅出味道——是茶,没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下姓丰名雾字袈临,化名顾临。” 仅一句话。既然出门在外,定然是不便声张,那女子又岂会不明白?不止如此,她还知道他在和自己做交换。虽然早就知道了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奈何方才令人难堪,总不好再拒绝人家。 “小女子名唤绝尘,真名嘛……父母尚未取。” 说到这个份上,丰雾自然不好再多问。 “绝尘姑娘有何事?” “前两日打伤殿下,心里过意不去,当然是该赔礼道歉。” “不必。”既然知道对方是好心,又何必追究?“我知是姑娘好心,多谢出手相救。” “这么说来,想必殿下恢复了?” “尚未。” 绝尘听言稍稍皱眉,怎么会?却因背光,丰雾看不见她的反应。 “若是无事……” 话音未落就传来一阵嘈杂,寻着方向正是原先丰雾出来的客栈,丰雾警觉起来,起身放下茶杯闪身到窗边,看见顾离与一人扭打起来,担心出事,一下子忘了法力还未恢复,左手用力撑起从窗户跃下,落地时不小心扭到了脚…… 强忍着疼痛走向客栈,一手抓起一人将两人强行分开,未及开口,绝尘姑娘便从丰雾抓过一人发问:“怎么回事?” 那孩子摸摸鼻子,撩起凌乱的发丝,道:“他那日关了我这么久,还在这吃得欢,我、我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叫你不得惹事?”这边,丰雾看着眼睛睁得圆圆的顾离——难怪感觉这个人似曾相识,原来是那日被自己关在禁行圈里的老头!这样子可比之前清秀多了! “是他上来就打我的!” “那你就这般扭打起来?”丰雾沉声道。 贺古先前看着红衣蒙面女子气质非凡,出了神,这会儿觉察到丰雾语气中带有怒意,立马上来打圆场:“是了是了,刚才我和封羿就一直跟店小二聊天,店小二才离开去上菜那人便气势汹汹冲了过来,封羿为了保护我这才出手的。”按方位是没错的,顾离坐里边靠窗,贺古坐外边,一开始顾离确实以为对方是冲着贺古来的,这才一把揪住对方打了起来。 丰雾松开提着顾离后衣领的手:“丢人现眼。”教了他那么多东西,打架居然还用“揪的”,能不丢人? 绝尘姑娘轻笑一声,丰雾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若论丢人现眼,可不止顾离一人…… “日后不得冲动。”绝尘叮嘱那孩子道。 丰雾率先坐下,道:“都坐吧,先吃饭。”。 顾离悻悻然挨着贺古坐下,绝尘则和那孩子坐在一起。顾离松了口气,好在丰雾没有过多追究,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1章 荷叶镇2 “上菜喽——”店小二端着大托盘,脚下生风吆喝一声。“爷,您可回来啦!方才顾公子怕菜凉了,还特地嘱咐小的掐了时间上菜!”一句话说得顾离心里乐呵,偷偷看向丰雾,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心里虚得慌连忙移开了视线。 店小二边端菜还边偷瞄身边多出来的两人,男孩看起来乱糟糟的,倒也没顾离像叫花子,女的看不见脸,但是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绝尘身旁那少年人忍不住了:“再看,定叫你丢了眼睛!” 店小二吓得收回视线,转而道:“顾公子,那我还说不说?” “一会儿再说!” “那刚才……”店小二眼珠子滴溜乱转,顾离掏出银子丢给他:“等我吃饱饭再找你。” “好嘞!您先吃着喝着,有事儿叫小的!慢用!慢用!”说罢便踩着轻快的步伐蹦蹦跳跳离去了。 看那店小二,其实也不过是顾离这个年纪,却在客栈里洗碗上菜,还要看客人脸色赚点钱,实属不易。丰雾心里想着,又看了顾离一眼,后者眼巴巴望着菜,对生活疾苦是全然不知的。 “吃饭吧。”丰雾发话,顾离立马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夹起菜来。往嘴巴里塞了两口菜又给贺古夹了两筷子,这才放下来打开那荷叶包着的饭,先前那店小二介绍荷叶饭时说得天花乱坠,顾离没见过也没吃过,早就急不可耐,一口气点了六份。 “荷叶饭,又称荷包饭,以荷叶包裹米饭和肉馅蒸制而成。荷叶碧绿,饭团松散,饭粒软润而爽鲜,有荷叶的清香,以其诱人的荷香、清爽的口感捕获食客的味蕾……咱家的荷叶饭里边除了猪肉——肥而不腻那种,还有鱼肉、虾肉、马蹄碎末、青豆、胡萝卜……”店小二就是这样说的,简直是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东流! “噗!哈哈哈哈哈……”绝尘身边的孩子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顾离捂着肚子,“你是叫花子吗!一身破破烂烂的,哎哟!我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哈……” 顾离掉着半截袖子的手停在开荷叶饭的看中,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没法说话,眼睛瞪着他,嚼也不嚼就咽了两口,狠狠道:“你要死!” “你敢!” 顾离起身俯视他:“你看我敢不敢!” “来啊!”对方也站了起来。 贺古看事情不妙,王爷还在边上呢!偷看丰雾两眼,又拉了拉顾离衣袖示意他别惹事、坐下来。 顾离甩开贺古的手,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本就容不得别人挑衅,更何况在丰京顾离还没受过这样的气!本来刚才就打得正欢呢就被拉开了,意犹未尽,再来一架才好呢! 丰雾放下筷子,真是头疼——看来云度山还真是忙于朝政,疏于管教。顾离一天到晚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惹事生非还丢人现眼。 “坐下!”听得丰雾的声音,顾离就怂了,又不肯比人矮一截,硬是憋着一口气不坐。看着顾离茄子色的脸,对面那少年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坐也行,”丰雾抿了口荷露酒,“把手伸出来。” 顾离不情不愿又不敢再一次违背,不明所以伸出右手来。 “还有你。”丰雾看向少年人,对方本想反问一句“你算何人”,这会儿迎上他的目光忽然觉得有点害怕,转头用眼神求助绝尘,绝尘却不插话,笑吟吟看着几人,少年人暗自苦恼:遭了,这是不管我了…… 只得跟着伸出了左手。 “牵上。” “啊?!”两人同时张大了嘴巴,这、这、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两个大男孩牵在一起怎么得了! “有趣~”绝尘又是一声轻笑,悄悄在丰雾耳边飘过两个字,弄得丰雾又是一阵失神。 “不愿?” 顾离给对方一个白眼之后一把抓住对方的手,不愿是不愿,不愿之后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指不定要抱在一起,那还能见人吗! 满意了,丰雾重新拿起筷子吃饭。不用丰雾说了,顾离自己率先坐了下来。他们可是坐在窗口的,站着牵手满大街的人都看得见,还是坐着好。 顾离赌气道:“那我怎么吃饭?” 丰雾不理会他,对贺古说道:“喂他。” “那我怎么吃?”顾离抓得紧,少年人挣不脱,也学着他的语气问绝尘。 “你用左手吗?”不待绝尘说话,丰雾抢先道。 不敢惹不敢惹,还是乖乖拿起筷子吃饭吧…… “什么时候和好了,再松开。” “那我现在……”贺古一口饭塞到顾离嘴巴里,他知道他要说现在就和好了,怎可能?气话说不得,免得王爷又不悦。 绝尘勾起嘴角,凤眼轻眨,将荷叶饭推到少年人面前:“多吃些。” 看这举动,丰雾有些不悦,却不吭声,绝尘附在丰雾耳边:“小郎君住哪?” “天字一号。”怪哉!丰雾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嘴巴就说出来了。 绝尘走在楼梯上,转头道:“阿临,我在房中等你。” 丰雾手抖了一下,洒了半杯酒在衣服上,脑子又出现四个字——丢人现眼。吃不下去了,干脆起身跟上去。 少年人也是觉得奇怪,但反应不如顾离张着满是米饭的嘴巴大,贺古托着他的下巴,别脱臼了才好。 绝尘悉心扶上丰雾,从二楼跳下崴了脚这事儿她可是看得真切。不过……在旁人看来,这是挽着丰雾的手啊!!!顾离嘴里的米饭又掉了一地…… 丰雾本来就脚崴了走路不利索,再加上绝尘靠近他,浑身僵硬得很,就这么被半拖半拽半提地带到楼上房间去。 绝尘把他丢到椅子上就要俯身下来看他的脚,丰雾下意识缩了回来:“无碍。” 看着那隆隆鼓起的脚踝,绝尘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缓缓威胁道:“若是不小心残了,那阿临下半辈子岂不是要躺在床上等我伺候了?”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把丰雾轰得外焦里嫩!——哪有这么严重!本一句“阿临”丰雾就受用不起,喊一次惊涛骇浪,喊两次六神无主。 绝尘摘下面巾直勾勾地看着他掩嘴偷笑——果真是好玩,点了穴的都没他僵硬。 丰雾别开视线:“姑、姑娘别……莫要开玩笑……” “人家一片真情,殿下只觉这是开玩笑吗?”言毕还故作伤心态。 这话让丰雾没法接,只好倒杯水润润喉咙——快着火啦!在碰倒两次杯子后终于是倒上了水,一闻,该死!又是茶!当茶不要钱嘛?!到处放茶,还是热的,一天换多少趟?! 看着丰雾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绝尘收手了,不再逗他,免得吓出了毛病。 “殿下可知大关山上人人趋之若鹜的宝贝是什么?” “不知。” “是浮灵。殿下可曾听说过?” 丰雾在脑海中搜索关于“浮灵”的传说——传言浮灵图腾乃是贺家先祖贺富所做,不知他参破了什么天机,竟找到了通向永生的途径,贺氏也因他而发迹。而浮灵图腾不仅仅是地图,更是开启通道的钥匙,自五百年前贺官启用一次之后浮灵图腾便碎成了两块碎片。传言还道,只要集齐两张碎片便可再次找到永生之法。 永生之法啊,不老不死,多少人都想据为己有,几十年来争斗长盛不衰。人人争抢,自然会出事,几十年里甚至还三次引起天下争战。可从没人真正能集齐两块碎片。 传说也有消殒的时候,再诱人的传说百年之后也会被遗忘,只余下一部分痴迷又狂热之人不断追寻。大战不再有,可小乱从未断,山野湖人野斗也就罢了,却每每祸及平民,历代帝王都有派人暗中找寻,最终还是无果。 贺家不仅以宝器出名,还以“为苍生铸学”的家训令天下人敬佩,其子子孙孙均是善学济人之辈。第八代传人贺官之才学甚在贺富之上,又因家训品行,立誓找到浮灵碎片亲手化之。 可喜的是,虽已迟暮,但他找到了;可笑的是,他用了浮灵图腾,直接证实了两百年来的传说——浮灵图腾便是那天机之钥。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能被记载下来的,是炽热的战火和殷红的鲜血。普天大战,因图而生。 五百年前平乱的是奉贤大帝,往后子孙俱是才德文武兼备,压得两百年来小乱衍不成大乱;三百年前平乱的是玄统大帝——丰朝史上最年轻有为的皇帝。丰朝因为有他们坐守,才保得千年江山不变,现如今……人人只道自己皇兄是个平庸无为任人宰割之徒…… 想到这,丰雾不禁扶额,真是头疼!好巧不巧,三百年的平静竟要破在自己有生之年,岂不是压得自己不得不去接手朝政?! “年华已去,唯愿永生。”丰雾平静喃了一句,心里却早就把贺官这人撕了千万遍! 绝尘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说的是贺官,纤手按上他的太阳穴,轻呵:“别动。”缓缓施法降低痛感。 寻常人想要荣华富贵,以丰雾的才能本该是一国之君,可他不想。平常年代也就罢了,朝员谏几句劝几句推脱一下就过去了,遇上动荡,当真能置身事外吗?先且不说对不起列祖列宗,若是因己妄为不顾天下苍生,这辈子自己就能活得逍遥自在了? “多谢。” 绝尘不与丰雾客气,也不正面回应他的道谢,“大关山,只怕是殿下要走一趟了。” “你跟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邀我吗?” “自然不是,只觉普天之下纯情的好儿郎不多了,遇上了又怎能轻易放过~”女子掩嘴,又没了正形,此时若在王府中,丰雾保不齐会送顾离一脚,直叫他三月不敢开口胡言!“再者,我可是走在殿下前面,怎知不是殿下一路随我而来?” 丰雾哑口,太阳穴突突直跳,绝尘自然感受得到——还是先歇歇吧,日后调戏的机会多了去了,莫整得他见自己就躲。 “殿下是聪明人,我会助殿下一臂之力,至于原因嘛,日后有机会定当告知。殿下可愿信我?”。 丰雾抬眼看向她,四目相对,这是他看得最认真的一次…… 第12章 荷叶镇3 丰雾看得深情,突然听到一声脆响,像是瓷器爆开的声音,绝尘抓起一片碎了的瓷杯片,翻起丰雾手背猛然划过,握住他手腕,从伤口勾出一条像线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细细长长粉红色,细看之下好像在蠕动,换作一个柔弱的人看了,非得反胃想吐不可。 “嘶——”丰雾疼得龇牙吸了一口冷气,好不容易认真一回,这又是闹的哪出?“这是何物?” 绝尘将取出来的东西放到另一个茶杯里,拿出一小瓶药粉撒在丰雾手背上,再取出一条丝巾替他包扎上,才不紧不慢地说:“线蛊。” “蛊虫?” “是。”绝尘将剩余粉末倒在茶杯里,那蛊虫滋滋冒起了烟,似是一股难闻的烧着了的……带有茅房气息的味道。 丰雾闻得胃里一阵痉挛,这玩意儿到底在自己体内待了多久! “疼吗?”本是忍着疼不做声的,绝尘忽然如此轻柔地问了一句,丰雾竟下意识幽怨地望向她。 “你该给我提个醒的。” 绝尘看他这模样可爱得紧,掩嘴笑后若无其事继续说道:“这东西机敏得很,若是宿主有了防备被它察知,想捉出来可就难了,说不定啊……就这么烂在殿下体内了哦~” 东西不知是何东西,人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暂且信了她的“鬼话”。 丰雾抬手间察觉到体内真气游走,渐渐用力起来,暗暗惊奇,手背上的伤口痒了起来,甚是难忍。难道在愈合了?! 扒开一看,果然!问道:“怎么回事?” “自然是殿下在恢复喽。”绝尘漫不经心道,“以后小心些,被人下蛊了都不知,岂不是要我操心嘛?” 一刻不停又接着道:“一开始我只以为殿下在风啸林中被封了经脉,今日一见并无好转便猜想殿下体内有东西,果然我所料不错。这东西又细又长,本就难以察觉,再加上殿下法力暂失,更是惹得它猖狂,不断扰乱经气血脉游走,以至于迟迟不得好转。” “那……” “殿下放心,楼下那孩子并未中蛊。”绝尘稍稍眯眼打量着丰雾,他对顾离的关心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这蛊没什么大能耐,只不过是让下蛊之人追踪宿主罢了。远了下蛊不易,想必殿下中蛊是与下蛊之人靠得太近,楼下那孩子并未中蛊怕是被殿下挡在了身后吧。” 女子娓娓而道,没有任何疑问,丰雾自认为不动声色的事情被她一眼看破,不得不说——如果是敌非友,只怕是个大麻烦。 “此蛊用来追踪被下蛊者,至于原因,殿下应该猜得到。按理说不应有人操纵如此早,但确实有过被操纵的痕迹,想来殿下遇到过麻烦。” 这一路上与哪个接触近了?丰雾不用想便知是在寒谷中中的招。浮灵现世早已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回想起来,寒谷所遇之人言语中便透露着这个秘密,引导顾离追问再引导他们往大关山去。只是不知寒谷中所发生的究竟是些什么,此时返回去看恐怕什么也看不见了。 先前被追杀,估计是拜这小蛊所赐,现在安全了,待大关山过后,再寻机会回去看看。 “这药……”丰雾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背,伤口愈合得太快了! “好用吗?” “嗯。” “可惜了,好用也没了。” 丰雾:“……”真当拿他寻开心! 楼下。 顾离三人吵吵闹闹吃了会儿饭,店小二瞅见丰雾两人上了楼梯,又麻溜地跑到顾离那张桌子去,不仅能赚钱还能顺便偷懒,何乐而不为呢? 一看店小二过来了,顾离放下他的“深仇大恨”又继续侃侃聊了起来,顾离停顿思考之际那少年人也跟着问,贺古偶尔插一句话,结果三人和店小二越聊越起劲,还萌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一顿饭下来仇人变兄弟,可喜可贺! 楼梯口附近多了一阵叽叽喳喳,想来是那三个孩子吃饱了饭往上来了。 “小逸,方才那位是你谁啊?长得真好看!”顾离那八卦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丰雾表情严肃——到处多嘴,绝尘不禁莞尔一笑——倒是成了好兄弟。 “是我姐姐,肯定漂亮!……哎?你怎么看见她漂亮的?蒙着脸呢。” “气质啊!我见过那么多女子,你姐姐的气质绝对是这个……”顾离做了个手势,丰雾是看不见的,但多半就是竖大拇指一类,“不过倒是你,长这副模样,煞了风景~” “你!当心小爷教你做人!”忽而话风一转,“你见过多少女子?上哪见的?不会是……”这语调听起来就有些……不可描述。难怪绝尘也变了表情。 “哎呀!”顾离不说,做个手势岔开了,总不能说是宫里见的吧? 小逸不依不饶:“哎,封羿兄,你家叔叔当真还是童子吗?” 此言一出,绝尘便饶有兴味地观察丰雾的表情。 顾离刻意压低声音道:“我家叔叔看着凶,其实人好得很,端正雅洁,连男子都不曾靠太近,更何况女子!” “…………” 后面说什么,丰雾没心情听了。不知是夸是贬,反正他的脸是黑了起来,但绝尘却是笑得愈发满意。 顾离修为不高,听不见远处的声音,自以为压低声音如蚊蝇一般自然就没有旁人听得见,窃以为自己聪明得很,不料全入了丰雾的耳。 若不是丰雾克制自己,只怕是早就大吼一声让顾离滚进来再一脚踹出去。 三人推开隔壁房门,只进去两个,贺古站在门口说道:“你们先进去吧。”应该把刚才看到的告诉丰雾,可是……他望了一眼隔壁房门——那里边还不止一个人呢……万一自己去坏了好事儿,岂不是罪人? 想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抬起手又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来来回回挣扎了几次,丰雾一直在等着门外的动静,也真能沉得住气,绝尘示意他“若是他不发话门外那人要犹豫一天”。 “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外面那人低着头磨磨蹭蹭挪了进来,转身关了门,小声叫了声“三爷”,嗫嚅着感觉旁边那人也该喊一声,又不知该喊什么,就干脆闭嘴了。 “有事坐下说。” “哦不不不、不用了,”贺古连连摆手,说完了还抬头看了一眼,见到这副“乱象”先是吃了一惊,又看着王爷侧对着自己,那女子坐在旁边蒙着脸,两人挨得紧,压根儿也没留自己的位置……“我站着说就行。” “嗯。” “是这样的……”贺古扭捏了一下,断断续续组织不起语言,好在丰雾有耐心,总算是把他的舌头捋直了。 “先前我和连昕他们两个在下面吃饭的时候看见铁刀门的人了,就是那天在歌茶莊遇见的那三人……啊……不是,是那三人也是铁刀门的人,所以我把连昕他们叫了上来。” 丰雾明白他的意思,先前那三个铁刀门人的魂魄被贺古收走,渡魂囊在歌茶莊中大动,正说明了铁刀门人靠近,此时贺古看见的人,有可能是追着渡魂囊跟来的。 “我原本以为追来的最多只是堂主,没想到……跟过来的竟然是‘谈笑生祖柳’……”看丰雾不解便解释道,“哦,三爷可能有所不知,铁刀门是近几年才兴起的门派,开山祖师叫‘祖括’,以一柄铁刀行走江湖,为人粗犷自大有蛮力却爱装风流雅士,给自己取字‘超山’,意喻任何高山都不放在眼里,成立门派那天单手托着一块两人高的大石以示实力强劲,世人嘲笑其是一介武夫,给他取名‘祖搬山’……”意识到自己扯远了,顾离挠挠头又扯了回来,“铁刀门等级分明,分为‘一门三生五堂七主十二长三千弟子’,按朝制,已是满员。门主就是祖括本人,那人我们在歌茶莊遇见的,是刀长,而且还是副的,今日追过来的,是祖括席下大弟子,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阴柔狠辣,比祖括难对付多了……” 贺古两手扣得紧紧的,大拇指不安地搅动着,麻烦是自己引来的,王爷又没有法力傍身,若是因为自己而害了王爷和连昕……贺古这辈子可能都寝食难安。 “三爷,你把东西给我吧,我马上就走。” “走得掉?” 贺古咬着嘴唇。肯定走不掉,但是能走一步是一步吧,只要把人引开了就行,于是坚定道:“能!” “我会信?”丰雾反问。 绝尘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孩子的心意连自己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丰雾,只当他嘴硬不愿说句好听的话。自己可不想像他这么“冷血”伤了这孩子的心,打圆场道:“你家三爷明白你的意思,先回去休息吧。” 贺古不知对方怎么突然接话,但还是恭恭敬敬道了声“谢”,如此艰险之事,怎能因为一句话就打发走了,坚定道:“三爷,事情是我做的,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三爷和连昕!” “若没能力,便不要做蠢事。回去。” “三爷!”贺古噙着泪水,倔强地不肯走。 绝尘站起身来打开门:“你该相信你家三爷,先回去吧。” 门敞开着,女子看着贺古,贺古看着丰雾,丰雾无动于衷,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在门口又回过身来:“我信三爷。但事情是我做的,绝不逃避!三爷有事唤我。” “都是半大的孩子,切莫吓着他们。” “总比丢了性命强。” “少年人血气方刚,不知生死为何物,殿下又何必操之过急。好好引导一下,有一技傍身便是了。”绝尘又看见丰雾肿起的脚踝,这会儿倒是不打趣他了,拿出瓶药水给他:“跌打酒,法力恢复也没用它好得快,药效出奇哦!可千万别落下了病根。” 绝尘说完便款款落座与床上:“今夜我就在这陪殿下喽~” 丰雾瞪大了眼睛。。 “什么!?” 第13章 荷叶镇4 虽是占着床说陪丰雾,实际上不过是斜倚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静静地看着丰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如顾离所说,丰雾端正雅洁,定然不会有那种人后与女子眉来眼去的恶迹,端坐在桌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夜已至深,隔壁的吵吵嚷嚷渐变鼾声,不多时还能听见有人频繁翻身。 窗外偶尔吹过凉风,轻柔的,至多只有挂招牌的帆布摇摇晃晃,清冷的月辉映得街道一片银白。荷叶镇居民歇得早,连晚市都已收摊多时。街道上只余沙沙的树叶滚动声。 “咔嚓”,街道上的树叶响了几声。丰雾眼皮动了一下,道:“来了。” “殿下恢复得如何?” “差不多了。”睁开眼睛,望向绝尘,颇具礼仪,道:“多谢。” “怎么样?”窗外传来说话声。 “没动静了。” “应该就在附近,你们两个挨近了找……我们去找大公子要的东西。” “好!走!” 夜间阴灵活跃,正是寻找的好时候。不过找肯定是找不到了,一炷香前渡魂囊又动了起来,被丰雾压制住,凭这些小喽啰哪来的本事找到? “看来他们还有别的事啊,”绝尘坐起身来,“说不定跟着殿下不过是顺路罢了。” “吱……”一声轻响,微不可查。隔壁房门开了。 “那孩子关心殿下关心得紧呢……” “添乱。”说完伸手打开门,对方才要敲门的手一下落了空,直接叩上了他的胸膛,吓得不敢动,结结巴巴道:“三、三爷……” “好好待着。”说罢抬脚便走。 绝尘连忙叫住迈出脚的丰雾:“带出去可不安全。” “不会。”说罢闪身消失在夜幕中。 “姑、姑娘,三爷去、去哪……” “不知。” “不、不知?啊?” 终是无人接他的话,房中又归于沉静。 丰雾避开在客栈附近转悠的小喽啰,跟着剩下两人一路追到了镇外一个山坳里的,看起来跟寒谷差不多,也是零零散散几户人。养着的几条狗,见那两人来了也不叫唤两声,就呆呆地看着。 起初看起来这些狗像是与两人熟络这才不凶,细看之下才发觉这些狗两眼无神,俱是茫然之意,对任何响动都不予理会。 “取几号?”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另一个答:“都取了。” “都取了?!”声音略高,引起对方的不满。 “你小点声,切莫惊扰了这里的东西!” “哦、是、是是……大公子这回这么大手笔吗?这可是大公子的心血啊,说取就取。” “自然是有大用处,别磨蹭了,分头行动,咱们只有半个时辰时间,时间过了这东西就没用了。” “好。” 两人分开行动,看样子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丰雾也不用两处探看了,跟着那领头的便是。 那领头走向山脚,底下石头旁有一间倚着角落建的茅草屋子,背光得很,借着晃晃月色也难看见分毫,丰雾眼力再好也比不上这黑天。 便侧耳细听——那领头走到石头底下细细摸索,“咔”扳开个扣子,似是拉开了一小扇门,颇为费劲挤了进去,门缝边泛着幽幽绿光,不消片刻那领头就出来了,旋即向下一家走去。 微风拂过,朗月无声,丰雾脚步轻盈,一路紧跟那人往前走去,又在一处格局相似的地方停下,依旧是那些步骤。一连几处均是相同的做法,丰雾便不再跟着了。 待那领头走远,丰雾现身到小屋一探究竟——可还是太黑,勉勉强强能看见屋里似乎有两人站立着,朝着门口望,看不清表情,一动不动的,也不见一点呼吸声。 丰雾手里捻着张树叶,催动控火咒,又半途收住,觉得不妥,不知其中是何物,若是有明火不知会不会引着什么不该引的东西,且在如此黑的地方,若是过于光亮,也容易被人发现。 思来想去,还是暗暗运起掌力,泛着幽幽淡蓝色的光,脚底运功,以防万一可随时调整自己站的地方。 只待一点点靠近,便抬手掌在那两人面前迅速划过,便看清了那两人的面目——俱是被烂蛆爬满的骷髅脸,还有些腐肉粘在脸上,其肉身消失的速度异常地快! 这与寒谷中的情形极其相似,正待一探究竟。 还不等丰雾再仔细看一次,脚下突然虚软起来,额头沁出了细汗,忽然有些头晕眼花,便赶紧收了掌力后退,不做任何停留努力支撑自己往客栈方向去。否则若是自己在外面倒下,只怕又是一件麻烦事。 七年不与世事接触,外界的变化快得犹如翻天覆地,丰雾预感此次出门遇到的棘手事情一定只多不少…… “三、三爷,您回来啦?” “嗯。”屋里没点灯,贺古凭身形认出了丰雾。 他走进屋内,离贺古有一段距离:“你先回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啊?那、那……三爷……” “回去吧,我有事与你三爷商量。”绝尘开口道,半是强硬半是劝地让贺古离开,待贺古走后慢条斯理地关上门。 待听着脚步声远去,旋即转身扶上丰雾,一阵寒气遍布全身,连绝尘都禁不住打了寒颤:“滴水成冰!” 很快,碎冰浮漫全身,那不是水,是汗,硬生生疼出来的汗,疼得似有些神志模糊。多年不入江湖,早已有太多不可知又不可控的事物存在。 扶他躺下,绝尘解开丰雾衣襟,饶是只借着月光,也能发现那一团黑色的雾气,好在只是体内没有进了不该进的东西,现在也不过是乱了丰雾的气息,尚未危及其它。若是手边无医治之物,只怕是这一夜下来会把他寒得神志不清。 想起袖中尚有一物,“张开!”绝尘拿出一颗幽幽泛着绿光的小珠子就堵在丰雾嘴边,颇为严肃地“命令”着。 丰雾只是迷糊着眼睛,听声音就自然有些想顺从,但一想起这玩意儿是如何到手的,死活都不肯吃下,用尽浑身的那点力气抿紧嘴巴。 绝尘看着布满冰霜的眼睫下藏着的似是有些哀求的眼神,不禁心下一软,知他性喜洁净,此情此景又容不得他使性子。于是狠下心来,一手抓过他的脸,用力捏开嘴巴,一把放进珠子,运功推了进去。 看丰雾作势要吐出来,却是捂上他的嘴巴,瞪了他一眼,这才小了反应。她知他怕她,只见他服下珠子眼皮沉重,没一会儿便酣睡,便放开了手。 绝尘凝视着他的脸庞,想起他方才的表现,忽觉好笑,犹如半大的孩子。 抹去丰雾周身的碎冰,拿起帕子轻轻擦去他身上的水渍。偶尔触到那令人发颤的冰凉皮肤,绝尘心中也感受到丝丝凉意,不知不觉间手指竟被寒气缠绕直至发僵。 绝尘收回手暖了一下,替丰雾把了脉,只见气息逐渐平稳,虽是浑身衣物早已湿透,身下床被也浸了水,但内里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世间练功之人,除了中寒毒一类之人,鲜有人似丰雾这般因气息紊乱而造成遍身冰霜的情景,只能说明这一身寒意本就是丰雾体内所有。这样想来,莫非…… 绝尘重新审视着丰雾,隐隐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若是正应了自己的猜测,那此时确是不便唤人过来,少一人知道,他便多一分安全;更不便替他更衣,虽说丰雾是男子,却不喜与人亲近,若是换了他的衣服,只怕明日醒来不知会作何感想?只得运起功为他烘干衣物。 关起门窗,屋内被散开的淡淡红光所笼罩,犹如春日里的太阳一般洒在丰雾身上,暖洋洋的。 此般温度,水分自是散得很慢很慢,加大功力又是万万不可,刚才还是置于冰窖之中,突然又换烈火炙烤,丰雾再好的底子也会受不了。绝尘只好把他身上衣物再掀开多些,但愿他明日醒来不要是一副惊得木讷的表情。 “啊!!!项逸!小爷跟你拼啦!!”隔壁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就是一些鬼哭狼嚎式的声音,还有叮叮当当的不知是何物碰撞起来。 丰雾眉头拧成一团,眼睛睁开一条缝,天还完全亮,街道上也不过是有几声互道早安的声音罢了,顾离这一喊当真是刺耳得紧。 丰雾坐起来,正打算过去教训顾离,掀开被子映入眼中的却是凌乱散开两边的衣衫。 又重新盖好被子,发现了靠在床头边上休憩的绝尘,蒙着面,仍旧是掩盖不住的憔悴,此时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丰雾记起昨夜之事,自知添了麻烦,看样子也未曾有别人知道昨夜之事,理当谢过。 然而丰雾此时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一夜操劳又怎是一个“谢”字能带过的? “得罪了。”丰雾整理好衣衫,拉起袖子握于掌中,覆上绝尘的手腕,缓缓将真气输送进她体内。 绝尘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手,丰雾察觉,手上加了些许力度紧紧握住,他这番模样绝尘便也任由他去。两人俱是不出声,丰雾不敢正眼瞧绝尘。绝尘倒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丰雾的侧脸,不粗狂,也不像女子那般精致,五官分明,看着便觉得舒服。 待感受到对方体内真气充盈,丰雾这才收回了手,想了想,还是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绝尘面色红润起来,自然也不必再蒙着面,摘下面纱,指尖划过丰雾脸颊,笑道:“丰郎如此懂得心疼人,又何必言谢~” “姑娘说笑了。”丰雾似乎渐渐适应了绝尘故意“挑逗”他的说话方式,心里波涛汹涌,表面还能强装波澜不惊。 “昨夜之事,还请姑娘……” “丰郎这是担心我不会替你保守秘密吗?” 丰雾仍是目视前方,喉结动了一下,一时语塞。自然不是担心她会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不然也不会守了自己一夜。 这也不过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而随意提起的有关话题罢了。 “姑娘多虑了,本王……我……” “阿临切莫紧张,平日里怎么说话都忘了吗?” “没……” “阿临若是紧张……”绝尘忽然双手搭上丰雾肩头,从右后方低头心下来轻轻地说着话,温热的气息熏得他耳朵发红,酥酥痒痒的感觉,右侧身子还有些发麻,整个人又如木桩一般,“可以不用说话哦~”。 绝尘轻轻地在丰雾耳边吹了口气,感受到他的身体似有电流通过一般,旋即放开了他,转而坐在一旁掩嘴轻笑——好玩!实在是好玩! 第14章 荷叶镇5 “昨夜瞧见什么了?”绝尘正色道。 丰雾把过程细细说了一遍,换来一阵沉默后。 “那是蛊毒。” “蛊毒?” “是,看症状应是新蛊,阿临不过是吸入毒气罢了。祖柳善蛊,其研制出的蛊虫颇难对付。”一丝担忧掠过绝尘眉间,又没了正形:“阿临今后还是莫要乱跑的好,江湖险恶,若是……那我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听着话,丰雾努力镇静,还是红了耳朵,好不容易运功憋住了,只红了绝尘看不到的那只。头微微低着,视线对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从袖中拿出一物——乃是皇族特制的令牌,其中所能蕴含的能量不可小觑,普天之下尚无人能仿。此间一个“雾”字便表明了主人的身份。 “若是本王今后有所不测,此物可保姑娘一世平安。” 令牌贵重,丰雾也不曾在意,只是顺手一递,教那令牌认了绝尘,才能为她所用。即使此后再为他人所用,也要经丰雾之手。 绝尘内里动容,表面却毫不客气,东西收下了,妥善放好,嘴上不饶他:“阿临敢先我而去,我便用共生咒召你回来。” “共生咒……”丰雾呢喃着,脸上也还是那副冷峻神情。 共生咒出处已无从考究,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咒竟无人知晓从何而来。世人只知,施咒者修为要求极高,可达登峰造极之地步,一旦施咒,便是赌上毕生修为,然而也未必能够唤所召之人。 失败之后——施咒者轻则修为尽丧,瞬间苍老如垂暮;重则蛆虫遍身,残能续命,自尽也无力,如鬼如畜散在世间无人能找得到的角落,忍受煎熬。 自共生咒出现以来,从未听说过有谁成功。天地间有人愿说出用共生咒唤另一人,此心此意,丰雾又怎会不懂?只是照常——不知几分真假罢了。 见其出神,绝尘只道:“阿临体内寒气过重,今后万事小心,莫乱了气息。” 丰雾点点头,问道:“那是御尘珠吧?” “正是。”看来昨晚还未糊涂——绝尘心里想着,“阿临过意不去的话,今后多给我找些就是了。” 丰雾突然微微一笑,煞是好看,应下了,说了句:“好。” 绝尘稍愣,倒是没猜到他是这般反应,原本只是句玩笑话罢了,既然他愿意应下,那今后可就不用再费力自己去寻。 御尘珠可解百毒,就是世间最厉害的蛊毒也拿它没有办法。又可清心明目,稳定气息,提升功力。况且此珠有灵,可做法器,还可制丹。最重要的,它还是修补浮灵图腾必备之物…… 东西越好,自然越少,常见的也不过比绣花针针头大上一些罢了,如指甲盖大小的实属世间罕见。如今……丰雾看着自己的手掌——御尘珠倒是溶于自己体内了。 现在想来,风啸林中惨烈情形,也不过是为了夺珠罢了。法宝人人趋之若鹜,本是为了增能续命,奈何却因此丢了性命,又何必? 幸亏那日绝尘没有出手,否则这珠子便是为丰雾招来杀身之祸。不知绝尘如何知晓得了丰雾的想法,安慰道:“殿下多虑了,我怎敢伤害当朝王爷?” 说笑罢了,丰雾从不怀疑她没有这样的胆量。 “啊!!!救救我!!”正当两人无话时,门口一阵鬼嚎,还有急急的拍门声,绝尘挥过袖子打开门,项逸便冲了进来,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救、救、救命、啊!” 顾离随后提剑而至,看见丰雾嗖地一下把剑藏在身后,不敢说话不敢出去,只敢用眼睛剜着项逸。 “怎么回事?”丰雾板着脸,对着顾离发问。 “他、他、他他……”项逸抢了先,喘着气又说不顺,顾离学着他说话的样子,也说道:“你你你你你……” “好好说话!”丰雾一句呵斥,顾离咽回剩下的话,规规矩矩把剑收好,愤愤说道:“他睡觉竟把脚放在我脸上!” “你踢了我屁股!”项逸转身叉着腰反驳道。正如预想中那样,吵了起来…… “那是你先把脚放在我脸上!” “你踢那么狠!” “你脚那么臭!” “那就扯平了!” “扯什么平!你痴人说梦……” 丰雾:“……”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闹得丰雾头大,干脆袖子一挥便起身走了。 绝尘紧随其后,路过项逸时,轻轻点了他的肩头,说道:“小逸坚持住哦!” 两个半大少年不明所以,顾离以为王爷这是默认自己做得对,这才不管,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表情,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再开口骂时叽里呱啦说出些连自己也听不懂的鸟语,想闭嘴却是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嘴巴一直在动着发出声音。 项逸嘲笑他这副模样,谁知这一开口,又是相同的情形…… 贺古扒在木板缝里看着,不敢做声,王爷路过时乖乖跟在了后面。 丰雾三人来到楼下,要了张靠边的桌子,吃过早点,正撤了再重点一桌给顾离和项逸两人。 “晨点热闹,小生来迟已无空桌,阁下可否让小生在此一坐?” 说话者乃是一个身着素白衣服、身形娇小、书生模样的人,话里话外客客气气、诚诚恳恳,就这么屈身拱手站于桌旁。 贺古扫视了四周,确实热闹,但空桌也还是有几张的,这人什么意思? 好奇抬头看了看来人,待看清之后,又慌忙低下头,恨不得整个人钻到桌子底下,交叉着手握住茶杯,茶水不停微微涌动。 丰雾未曾转头,却觉得似乎见过此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亦不动声色,把这一切都收到了眼底,“嗯”了一声便算是同意了,白衣书生坐下,一一谢过,亲手为每个人添茶水,丰雾示意不用,那人便放下手来拿起了筷子,吃每样东西都要一一问过“可否”。 丰雾嫌烦,问过两遍之后便叫他随意,后面再问,就不再搭理他了。绝尘于窗边吹着晨风,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知晓贺古惧怕此人,打发他上去把那两个斗气的叫下来吃早点。 贺古像是获赦一般,忙不迭起身麻溜跑开。 不一会儿贺古就领着两个怒目圆睁、用手捂着嘴稳稳托住下巴的少年,俩人拉拉扯扯非得攀比谁走得快些,只有后边的贺古磨磨蹭蹭,脚上灌铅似的。 “见……个……三……苏……”顾离下来先是规规矩矩给丰雾请安,饶是刚才被丰雾施了法,不停不休说了半天,现在嘴皮子发麻发酸,说话口齿不清,还忍不住流口水,赶紧又捂上。 项逸不讲究这些礼数,占了唯一的空位坐下,叽叽喳喳渴了一早上,抓起贺古喝剩下的茶就往嘴巴里送。手一边倒着,茶水一边从嘴巴流了出来,惨相和顾离不相上下。打湿了衣服裤子,不得已用袖子挡着嘴巴。 俩人嘴巴不灵活了,眼睛还瞪着对方,眼神里透着互相嫌弃。 一时间各方座位都已坐了人,顾离站着不知往哪凑。 “坐下吧。”丰雾起身让座,顾离惶恐,连连漏着风说不敢。 “那~阿临过来与我一同坐吧!”绝尘扶在窗边,扭头背着晨阳,隔着面纱发丝飘散,眼中俱是笑意。 丰雾欣然落座,顾离看得目瞪口呆,后知后觉坐下,学着项逸举起袖子挡住嘴巴,免得又是一副惨相。 白衣书生自来熟,忙着给顾离和项逸夹东西吃,还笑着嘱咐慢点。样子看起来比顾离还要小上两三岁,倒是比顾离细心许多。 贺古好不容易挪了下来,左右观察后小心翼翼挤着顾离坐下,右边正是绝尘与丰雾,对两人颔首后缩着坐起,巴不得顾离再高大些,好把他完完整整挡住。 “诸位可知大关山?”看似问着众人,实则是等顾离嘴巴缓过来之后故意问的他,许是看着好套话。 顾离果真不做防备,嘴里塞着糕点吞吞噎噎地说:“知道知道!那……” 桌底下,贺古狂踢顾离,顾离脑袋再不灵光也晓得这是在提点他,作势喝了杯茶,偷瞄丰雾一眼,这才接着道:“就是一座山嘛!听名字就知道啦!” “哈哈哈!”白衣书生大笑:“这位兄台说笑了!”继而压低声音,故作私密,“听闻这大关山里有宝贝!” “哦?是什么宝贝?”顾离一方故做配合,一方也是好奇。 “不知!”白衣书生露出个似真似假的笑容,“旁人说来,是件不世出的宝贝。” “不世出的宝贝?”项逸凑过头来,顾离满是嫌弃瞪了他一眼,项逸正在兴头上,不管他作甚,“当今世上能称得上不世出的宝贝可不多!” “这是当然!喏,你们看看。”白衣书生眼前的手向后一指,两人视线随之看了一圈,厅堂里坐的都是些门派人士,偶有几个散修之人,“他们都是奔着那宝贝去的。” “那这么说……”顾离接话,“这岂不是要人人争得头破血流?这么多人寻一件宝物争斗必然惨烈!” “嗯~”白衣书生一个“嗯”拉出了否定的声音:“非也,大关山如此广阔,宝物在何处又有谁知道?各方分散着找,待有人拿到,早已悄悄离开,又怎会引起争斗?” “那早去的不就早些找到,我们还在这吃饭呢,岂不是赶不上了?” “不对不对,寻宝何来早晚,各人能力运气皆有差异,好饭不怕晚啊!”说着夹了块枣花糕给顾离,特地重重敲了下。 “甚是有理!哎,那你要不要去?” “人家去不去与你何干?多管闲事!”项逸挖苦顾离,两人又一人一嘴差点吵起来,想起早上的遭遇,又不约而同闭上了嘴,互相用眼睛“吵架”。 见两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丰雾也懒得管,日后被唬多了自然就知道灵光些。 他与绝尘相视一眼,默契地一同起身离开,贺古抓住机会小心跟着丰雾躲在他背后跟着起身,不好再跟着王爷,请示之后趁机回了房间。 剩下顾离和项逸两人又开始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铛、铛、铛、铛……”出得了门口,耳边响起清脆的铎声,一匹马载着一个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头发披散,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男人潇洒翻身下马,却是与想象中情形不一样,马是下了,不过人却是径直跪倒在丰雾脚下。 “哈哈哈哈……”男人撩起头发,尴尬一笑,“见笑!见笑!”也不起身,把酒瓶别在腰间,从怀里掏出一封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没有一丝丝褶皱的信,双手奉上:“钱铎信使。人到,信到!”。 待丰雾取了信,那人翻身上马不做停留,片刻便只余一背影…… 第15章 荷叶镇6 丰雾打开信件,上面只有一句话——大关山有要物,必取! 落款是“度山”,这是云朗的亲笔信。 看完之后,丰雾指尖朝上捏着信,五指张开,掌心运功,信在还未下落之前瞬间化为微尘,散于空气中。 “这信使联盟的人,越来越让人迷惑了。”绝尘笑看丰雾,“阿临总算是要与我同行了吗?” “嗯。”丰雾神情凝重,云朗既然花费巨金请了信使送信,自然说明此事重大,只是这大关山之行定然是危险重重。 “看样子是不太愿意喽?”绝尘故作伤心,指尖点了点丰雾脸颊,这一举动又把他弄得“动弹不得”…… “阿临可是男子,怎么动不动比女子还要羞怯?”绝尘说罢挽上他的右臂,这下丰雾的脸红得不加任何修饰……法力再高又如何?还不是憋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 “阿临要一直站在这店门口吗?” “啊?没……”丰雾抬眼看了一下日头,还不算高,“走走?” “自然是阿临说了算。” 就这样,绝尘挽着丰雾的手,迎着朝阳走在街道上。女子身着红裙,鲜艳热情;男子一身蓝衣,沉着冷静。两人相伴而行,好似靓丽风景,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偷看。 “阿临当真放心把那少年人丢在店中与那书生一起,不怕……被下蛊?” “他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丰雾言语淡淡,好似在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不容置疑,也就越能给人一种底气。 “呵呵呵~阿临自然没有说错,不过……旁边那小公子的动作阿临定是看在眼里喽!” 贺家宝器何止千千万万,贺古身上带的就不止十来件,缩在顾离身旁时打开一两个宝器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丰雾侧过脸,略一挑眉,浅浅一笑,颇有些得意之意。贺古动作再小,又怎么能瞒得过自己? “如此说来,我也要替小逸谢过阿临。”绝尘心知,丰雾施法护住项逸可不是什么大发慈悲,本意只是帮她罢了。 并肩之人守了自己一夜,护了自己一夜,又绝不叫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已是大恩,自己又怎能不护她周全? 朝阳照着瓦檐,檐下铃铛轻晃,发出声声清音。对方所想,两人心知肚明,却又是心照不宣。 “阿临可要进去?”两人同时停在一家茶楼门口,上悬招牌“万曲楼”。这地方是专供人说书唱戏的,既有大堂也有雅座,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探听消息最适不过。 “两位客官楼上请、楼上请!”这茶楼里的跑堂伙计最是眼力出众,三教九流样样接触,什么样的人该引到哪里去,心里也清楚得很。 楼上雅间雅座早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伙计还是献着殷勤抓过肩上的白毛巾使劲擦了桌椅,吆喝一声:“雅间五号——好茶一壶——糕点两盘——” 从楼上望去,大堂里的情形与客栈中不相上下,都是一些喝着茶水拿着兵器之人。只不过大多数都是些无名无姓的小门派,有些连门派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三五成群的散勇莽夫,粗俗鄙陋地说不入流的话,时时还伴着狂笑,压得整个大堂轰轰做响。 “铛!”大堂里一声清响,茶碗化作指头大小碎片,溅满了整张桌子,那闹哄哄的几人脸上挨划了不少小口子,茶水也顺着脸淌了下来。 丰雾隔空望去,原是对面雅间的少年,年纪稍小于顾离,一张脸似乎还未完全长开,身旁跟了两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随从。 大堂里挨淋了茶水的四个人,俱是深色衣服,一个戴了顶草帽,看身形是为清瘦;一个驼着肚子,满是油腻感;一个光头络腮胡,生得一副凶悍又反应迟钝的样子;还有一个,不瘦不胖,扎着头发,看样子没什么能耐却又喜欢“装架势”。 最先恼的便是那个“装架势”,跺下长凳上的左腿,拍桌子提剑而起,抽剑指着二楼的少年:“小兔崽子,你找死!” “聒噪!”少年白了他一眼,不屑与之说话,恐有失身份。 “哟!这是谁家小辈?如此无礼!”装架势把剑向后搭在肩膀上,插着腰嘲笑道。 “严家人?”丰雾问道。 绝尘放下茶杯回答了他:“正是。” 少年那三人身着淡灰色绸缎衫,衣服上分别绣着些类似齿轮发条、榫卯的图案,却不显死板难看,颇具特色。 丰雾虽未见过,但第一眼还是想到了以机关工巧为主的百巧门,当今门主名为:严械。 百巧门历经数百年,天下机关无出其右,可说得上是霸主。可惜近百年来潜心钻艺之人越来越少,人人修道只盼哪日得道升天,加之门主严械为人古板,死守祖宗规矩,不肯迎着众人的意愿开设道堂授外门弟子习法,百巧门也日渐没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说江湖中认不得又猜不到这是百巧门人可谓少之又少,如今百巧门式微,江湖中人早已不把严家放在眼里。装架势说这话自然是瞧不起少年,故意气他。 严家家严,别人说自己无礼就是挑衅,少年人哪里沉得住气,本就讨厌这些人的粗鄙嘴脸,如今更是直接提剑飞身跃下。桌上剩下三人站起等着。 “粗鄙之人!”少年落地嫌弃四人却不靠近,被装架势解读成了害怕,继而又嘲笑道:“爷当你脾气冲,给你个面子站了起来,没成想是个小娘子啊!哈哈哈哈哈!” 大堂里不乏看戏之人,见装架势笑,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整个茶楼更是跟着噪了起来,嗡嗡嗡的,令人烦心。 少年人抽出剑,脚下如疾风,大呼道:“小爷今日就教你做人!” 装架势巴不得在众人面前露一好手,见少年过来立马推开了旁人,提剑迎上去。 剑锋相遇又相互错开,少年侧身避开,手中直刺装架势面门,装架势后仰转剑横扫,少年收剑回来挡住剑刃,顺势划到对方剑柄处,伸脚一脚便踢飞了装架势,落地时砸翻了椅子。 其余三人感到受了侮辱,一齐拿起兵器对付少年,好在两个随从一人一个对付了去,本就是些狗腿子的功夫,轻易就都倒到了地上。 少年人仰起头蔑视地上几人:“小爷还当能练练手,没想到都是些嘴炮!” 收剑,又是“铛”一声,不知何物打到了剑身,竟是大震起来,手腕一疼,松开手剑便掉在了地上。 “谁!”少年人环视一周。 “是本公子。”声音从丰雾斜后方传来,又是另一方向的雅座。说话那人与丰雾年纪似乎不相上下,只不过微弓着背身形较瘦、衣服吊吊、面色偏白,生得一副浪荡子模样,全没丰雾沉着冷静的气息。 “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扇子,故作风流扇了几下。 “你是何人?想作甚?”少年人拉不下面子去捡地上的剑,质问道。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钰!” “哦~”少年人恍然大悟,故做客气拱手道:“原来是何家有名的纨绔子弟何钰何二公子啊!久仰大名!” “你说什么!”何钰面色一变,眼睛充满狠厉,“你再说一遍!” 少年人挖挖耳朵:“原来何二公子不止是纨绔子弟,耳朵还不好使啊!” “今日是你寻死,本公子就成全你!上!”何钰一挥手,身旁随从跃下,二话不说拔剑开战。 少年人弯腰捡剑,两名随从先迎了上去,正待转身迎战,何钰随从的剑就已指到了面门,带起一阵剑风,扬起了少年人面上发丝。 “啧啧啧!”何钰撑在栏杆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少年人越是气恼他便越是笑得欢。 “清漓、伯仪,你们怎样!”少年人焦灼地望着捂着胳膊躺在地上吐着血的随从,想过去却又被横在面前的两把剑拦住。 “这可真是同门情深呐!”何钰摇着扇子,“你们严家人也不过如此嘛,这才一招不到吧?” “你有能耐就下来和小爷打一场,派人下来自己躲着算什么本事!” “啧啧啧!打不过就开始急啦?严公子不也是躲着派人打吗?怎么有脸嘲笑别人呢?” “你!”少年人被何钰说得语塞。 丰雾看着便知,何钰的两个随从身手不凡,少年人自然毫无胜算,就算是何钰出手,少年人也不是对手。 “来了哦,你可不要说本公子欺负你,先给你说好再出招,让你死个明白!” 何钰收扇至左肩,又甩臂伸直,一支细小的暗箭从扇缘飞出,其速度之快只在眨眼之间,瞬息到少年人眼前,惊得他不知所措,张着嘴巴赶紧提剑阻挡,剑柄方至眼前,险险挡了第一支箭。 “哟呵,造化不错,看你能接本公子几支箭!”紧接着又是嗖嗖几支箭,少年人展开双臂向后疾退,那箭紧紧跟着甚至比少年人速度还快,未及站稳急忙挥剑打开短箭。 箭一支接一支,少年人忙中出错,漏掉了一支,转身时这箭已是朝着后脑勺飞了过去,余光才发现,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怎来得及? 大堂里,众人眼睛俱是望着少年人这边,等着看上一出血腥好戏,却见那又细又短的箭毫无征兆地掉在地上,旁边还撒了一地的碎糕点,一时间大堂里鸦雀无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何钰便已向丰雾发难。旁人迟钝,以何钰的视角,发现丰雾并不难。矛头指向丰雾,连发数支箭。 丰雾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曾转动一下,只是向左后方伸出手运功毫不费力地挡住疾飞而来的箭,收手之时,那些箭便像脱了力一般,径直往下掉,插在了楼下大堂的一张桌子上,吓得那桌人身子往后仰,还不忘抬头看看楼上是何方神圣。 “多谢先生!”少年人整整衣衫,规规矩矩拱手弯腰朝着丰雾的方向道谢。 丰雾只答了“不必”。何钰顾不得少年人,气恼地瞪着丰雾身后,何家名声何其响亮,这人竟让自己当众出丑,怎能放过! “愣着干什么!还不……”随从闻声而动。 “啪”!然何钰话音未落,绝尘捻起漂浮于茶水之上的一片茶叶子,飞到何钰脸旁的柱子上,一阵爆裂的声音,木屑四溅。。 何钰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片茶叶子,心中竟是惧怕,又有不甘,咬着牙喃道:“飞叶,寻音阁!” 第16章 荷叶镇7 寻音阁地处丰朝南端,依海而建。向北大大小小的渔村连成一片,称之为城亦不过;向南是辽阔大海,海中珍宝无数。寻音阁周围险象怪境众多,又时时变幻,旁人难以在这类地方生存下去。 迄今为止,仙门百家也好,江湖中人也罢,也只有寻音阁中之人能掌握变幻规律寻得生存之法。如今,寻音阁俨然成了这世间秘境,旁人无从踏足。 寻音阁起不过两百年,比起仙门百家几百上千年的家史,可谓不值一提。然名声却是响亮,原因不外乎三点——其一:在福地修行,阁中之人修为都不低,当今阁主月风虽未听说与任何人有过决一高低的比试,然点到为止却从未落了下风;其二:寻音阁一向不与外人交恶,不论是为宝器还是为宝物,从不染指仙门百家的争斗。无利益之争,自然与各家相安无事;其三:寻音阁乐善好施,救死扶伤,受益的俱是百姓。若是让丰雾来评判,恐怕寻音阁所得民心,甚在丰朝之上! 何钰的两个随从见识到了寻音阁的技法,竟都退后一步收了剑。何钰看在眼里不吭声,心里自然大为不悦,知不宜与寻音阁有冲突,压着脾气,假模假样向绝尘这边行礼赔罪:“不知姑娘是寻音阁中之人,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绝尘没有搭理他,慢悠悠地吃着丰雾悉心掰成小块的糕点——晨点并未多吃,定然腹中空空,此时蒙面,糕点大了些,一口吃完不雅,两口吃完不便,丰雾便给她分得刚刚好。再配上丰雾递过来的新茶,自然是舒心,早把何钰这人屏蔽到了九霄云外。 拿不准对方的态度,何钰是进退不得。堂下楼上都是些眼睛在盯着他、目光灼热。 何钰焦灼难耐,这台子已经搭了,戏也唱一半了,众人正喝彩时,岂能说不唱就不唱?这么多人瞧着,让他何钰颜面何在!何家颜面又何在! 大堂里一时安静,等的就是下文,下文没了,这些喝茶看戏的人岂不是心里痒痒?于是又闹哄哄起来,全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点火人”。 “何公子,您做事还要请示别人吗?” “对啊!我瞧着怎么那么憋屈呢!” “让一个小娘子吓坏啦?哈哈哈哈……” “还打不打呀?!不打了爷可得听曲儿了!” “何家名号那是响当当的,没想到何公子却是……”大堂里闹得不可开交,无一例外全都是冲着何钰去的,逼得他脸色十分难看,怒气上升,手一挥,最后大叫那人舌头就被他的随从挥剑斩下,血溅当场,众人唯恐下一个便是自己,纷纷闭嘴,又换来了一时安静。 何钰分开手甩了袖子,对着绝尘方向道:“还请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继而看向还在堂下站着的少年人:“我何家要杀的人,跑不了,你也一样!” 一句话,说给少年人听,聪明的,还知道这句话说给丰雾和绝尘听。 不过这些话对于丰雾和绝尘来说,不痛不痒,甚至是毫无波澜,何钰不被放在眼里,同样,何家又算得上什么? 何钰再次发力,密密麻麻的细箭穿出,少年人左手在胸前向上,右手横搭在左手上,嘴里念着几句口诀,召出一件宝器挡在身前。 这宝器像盾又像齿轮,不停旋转,带起一阵风,强劲的风力又把细箭劳劳挡在外面。这宝器周边长了手一般,飞过来的细箭都被一一揽下,没有一支箭乱飞,摞成一把之后自动顺着某种方式全都进了少年人腰间一个看似是竹筒的连通着宝器的地方。 “阿临可认得那少年郎手中之物?” “集械。” “阿临果然是见多识广。” 丰雾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无他,被夸而已。 严家善工巧机关,哪懂得如何制造宝器?这“集械”也不过是贺家所造,当年丰雾还见过雏形。严家人设计机关无数,为防被人轻易破解,从来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记录如何破解机关之法。即使是严家人想闯关,也得拿着这“集械”一步一步往前探路。 少年人耗着功力催动着宝器,额头上汗珠滚滚,脸色早已白了下来。这大堂里看戏的人都怕伤及自己,躲得远远的,嬉皮笑脸,喝着茶嗑着瓜子,就等着看少年人如何被折磨至死。 何家所铸兵器天下闻名,而且懂得认主,与贺家所造宝器可齐名。谁会为了个过气门派的后生去得罪何家? “阿临不管吗?”绝尘挑眉看着丰雾,方才还出手阻挡了的,怎么现在还气定神闲地掰着糕点呢? “自有人管。” “哦?” “轰!”少年人与何钰对峙中间产生的能量被一个看似铁球的宝器隔断,残留的能量瞬间炸开,茶楼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闹够了吧!”一个稍矮、看起来十分精壮、皮肤黝黑、方脸的男人带着几名手下站在茶楼门口,气势威严。 这男人说话“隆隆隆”的,如打雷一般,有些震人心魄的感觉。 “阿临说的,便是他吗?”丰雾点点头,收功打开阻隔烟雾的防护罩,变戏法似的在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糕点——估摸着绝尘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没多留。 “镇、镇刑大人……”少年人匆忙收起宝器,规规矩矩行了礼,何钰倒是满不在乎,一副被扫了兴心中郁闷的样子,对着镇刑大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镇刑大人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对着少年人说:“走吧。”少年人便老老实实扶起随从跟着他离开了茶楼。 何钰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扇着扇子,气鼓鼓地:“扫兴!”要有下次,他定是立马解决掉那小子,省得有人坏他好事。不对!何钰转念一想,若是有下次,定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捉弄一下这小子,怎么能便宜了他! 大堂里没一会儿又吵吵闹闹起来,不管周围有多乱,就跟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伙计打扫着残局,那些个江湖中人该听戏的听戏,该喝茶的喝茶,该聊天的聊天。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更快。 “这镇刑大人行事有失偏颇吧?”绝尘抿着茶,顺嘴说了一句,不过丰雾还是耐心给她讲解起来。 “丰朝治理普通百姓与仙门百家,不同法亦不同治。寻常人家打架斗殴自然是要一起带走问责。仙门有其生存法则,斗技斗胜是常有的事,适者生存,技不如人便任人宰割,因此百家相斗有所伤亡朝廷是不会特地管的,除非事情严重或是争斗规模太大。像今日,适逢闹市,两家长辈不在,小辈相斗,若是有伤亡,日后必定难免争端,把那小孩带走也不过是保护他罢了。” 丰雾边说着,绝尘的手边伸向他,就这么停在了眼前,丰雾不明所以,垂眼愣愣看着。 两人的姿势保持了一小会儿,绝尘突然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丰雾的鼻子:“阿临当真好可爱!” 说完之后就款款起身走了,留下丰雾捂着自己火辣辣的鼻子不知所措。 也是大意,她想知道什么他就说什么了,丰雾想想之后自己都叹了口气,既然她连他是谁、做过什么都一清二楚,又怎么会不知道丰朝这点规矩? 到得了何钰所在雅间,只看见何钰搬椅子坐在门口,两个随从跟门神一样站在门口两侧。 先前在镇刑大人面前吃了瘪,正有气没处撒呢!看见两人起身就在门口迎着。 欠身为绝尘让出了路,却是挡在了丰雾面前,绝尘回头看着,不做声。 “姑娘先请,我与这位兄台有事相商。”何钰装作文质彬彬的样子向绝尘做出了“请”的手势,绝尘似乎没听见没看见一般,完全不搭理他。 见状,何钰不恼反笑,又亲自搬了椅子放到绝尘身后:“姑娘请坐。” “要坐吗?”绝尘直接越过何钰问向丰雾。 “坐着好看戏。” 闻言,绝尘笑道:“我还当太快,没时间坐着呢!” 丰雾报与一笑,绝尘便欣然落座。 何钰本在一旁叽里呱啦说些起哄的话,奈何没人理他,现下很是不悦。敲着扇子,一副挑衅的姿态看着丰雾:“在下姓何名钰字过焘。” “久闻大名。”丰雾面无表情答着他的话,也不看向他。 “哦?没想到阁下还听说过在下的名号,不知是从何得知啊?”何钰得意洋洋,何家兵器名震天下,人人都知晓,自然是高傲得很。 “方才。”闻言,何钰笑得有些难看,说是方才,不正是那少年人说自己是纨绔子弟的时候吗! “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丰雾仍旧是面无表情:“顾临。” “原来是顾公子,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顾公子可否……” “不答应。”何钰故意拉长音不说完整句话,吊一吊丰雾的胃口,待丰雾开口问好顺势羞辱他,没想到他竟是说了“不答应”! 何钰脸色愈发乌黑,眼里着了火,今日诸事不顺,心中郁闷难解,正要找个人出出气。 “今日顾公子磕头认罪还自罢了,如若不然,就爬着出去!”何罪之有?不过是他想找茬的托词罢了,丰雾自然不搭理他。 “他要打我。”丰雾看向绝尘,绝尘掩嘴轻笑,只道:“下手轻点!” 何钰伸展一下脖子,露出邪笑:“姑娘放心,在下会留顾公子一条小命的。” “那小孩没说错,他耳朵不好。”丰雾隔空与绝尘对话,仿佛何钰根本就不存在。 “顾公子还是想想怎么接招吧,别被打得太难看!” 说着,手上唤出一件宝器,起初才手心大小,慢慢的越来越大,圆滚滚的,闪着电丝——引雷球。青天白日召雷颇耗功夫,看来何钰今日丢掉的面子是要从丰雾身上找回了。 也不知是何钰傻还是何钰当丰雾傻,引雷颇费时间和功夫,何钰竟当着丰雾的面慢悠悠地用起来,丰雾岂会等他召出雷来? “噗——”何钰眼前好似有东西闪过,还未看清楚,就突然受到重击,弹进雅间,连着两名随从一同倒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他手上的扇子早已到了丰雾手上,丰雾看也不看他,只说着:“借来一用。” “阿临不乖哦,不是叫你下手轻点嘛?看这样子就不禁打,一不小心死了可怎办?” “我自有分寸。” “早知道阿临如此迅速,我又何必坐下等呢!” “坐下舒服些。” “倒也是,呵呵呵……”。 两人说话的声音时不时就传到何钰耳朵里,听得他气急攻心,又吐了一口血,昏厥过去…… 第17章 荷叶镇8 出得了茶楼,绝尘捏过丰雾的手腕,把过了脉,并无异样,嗔怪道:“如此冲动,可别乱了气息!” 丰雾抱歉一笑:“不会。” 绝尘点了一下他的脑袋:“我知阿临聪明!” 与何钰这种有时候没有带脑袋出门的人交手,怎么会有事呢? “阿临用了几成力?”绝尘有些好奇,问了丰雾。 后者答道:“五成。” “阿临可要说实话。” “五成不到。”绝尘倒是笑了,也不知因何而发笑。 日渐升高,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也还没停下。地面发了热,摊贩子支起油布棚子,拿着耷拉起来的荷叶扇来扇去,谁知凉不凉快?但那怡然自得的神情显不出是假。 “三叔!”顾离往嘴里塞着东西,手上还不忘和项逸抢,见到丰雾赶紧迎了上去,“您回来啦!” 那白衣书生已是不在了,顾离项逸同桌用餐,打打闹闹搞得一片狼藉。 丰雾只是看着桌子,一言不发,顾离心中自是打起鼓来,干咽了下口水。 “拿着。”丰雾把从何钰那得来的扇子丢给顾离,嘱咐道:“吃饱了就上来。” 说完就走了,对于桌上的惨相并未发表任何言论。丰雾走后,顾离松了一口气,不再敢像刚才那样打闹,赶紧跑去收拾干净桌子。 项逸边笑他边捣乱,自从绝尘转头看过他一眼之后……就变成了两个人在收拾……害那献殷勤的店小二只得空手在一旁站着,抹布都被夺了去! “三爷!”贺古扒在门口,见丰雾两人过来,打开门喊了一声,垂首站在丰雾身旁,欲言又止。 贺古此时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发丝凌乱,衣衫也不齐整,活生生像个逃难的。他这模样,连丰雾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何事?” “这……”贺古犹豫着,磨磨蹭蹭在手里拿出个小球,也不举起来,扭扭捏捏小声说着:“有东西让三爷过目。”说完又麻溜收了起来。 丰雾瞥了一眼,说了声“好”,抬脚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贺古低着头赶紧跟上去。谁知,丰雾走了两步想起不如就在贺古他们几个的房间里说,待会也好听听顾离要说些什么。 转过身来,贺古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到了丰雾,吓得他腿脚一软,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像坨棉花一样就要瘫在地上。丰雾赶紧提着他的后衣领子。 “三三三……三爷,恕、恕罪……” 丰雾皱着眉,心想这人怎么那么胆小,提着不像个样子,放开手也不是,总不能就这么让他瘫在门口吧? “无妨。”绝尘替丰雾回了贺古,提起他一只胳膊,“站好了,你家三爷不曾怪罪于你。” 说完还形似好笑,给丰雾抛了个媚眼。 丰雾尴尬咳嗽两声,正色道:“就在你们房里说吧。” “啊!不不不……” “不妥?” “不不不……没……不是不是……”贺古满脸惊慌,连忙摆手解释,“三爷请!”想着绝尘还在一旁,欠过身,“姑娘也请。” 屋里,乱糟糟的一片,衣裤随地乱丢,茶杯上盖了只袜子,凳子上还挂了条亵裤,房梁上也吊着几件衣服,被子拖到了地上,真可谓是遍地狼藉! 贺古那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些,让人不禁怀疑,丰雾要是呼吸重些他都能吓倒在地。 丰雾扫视一眼,脸色愈发黑沉,好在贺古没敢抬头看他,不然又得脚软跪到地上去。 忽然,贺古好像想起来什么,赶紧动起来把桌子凳子上的衣物抽走,胡乱叠起,手忙脚乱的。 这幅乱象是今晨顾离和项逸两人打闹时翻成这样的,后来贺古又只顾得上自己搞的事情,还没有时间收拾。本以为丰雾会到自己的房间说,没想到就这样进来了…… 贺古此时也是手脚不听使唤,忙中出错,刚叠的衣物又撒一地。丰雾知道这贺家小子天生胆小懦弱,耐着性子始终没有出声,免得吓坏了他。 绝尘顾自坐下,手拉着丰雾腰带,用了一下力,丰雾会意,也坐了下来。 “你过来吧,莫让三爷等急了。” “啊……这、这……三、三爷……我……”贺古一紧张,舌头也饶不了弯儿,说话断断续续没有逻辑。 丰雾背对着他坐的,闭上眼睛轻轻深呼吸,伸起左手摇了几下,示意他过来。 待贺古终于坐下。 “有什么事就说吧。” “嗯……好。” 贺古小心翼翼掏出刚才的圆球,里面像是装着什么活物。 经过贺古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描述,两人半天才明白,这里边儿的东西竟是从那白衣书生身上偷来的! 丰雾头大,现在这些半大的娃娃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惹事儿!怎么敢随便偷东西?贺古明知那就是祖柳! “这东西厉害得很……我……我这也是与它斗法……所以才……”所以才这副狼狈像。贺古倒是没好意思这样形容自己。 丰雾问起贺古,为何要偷祖柳的东西,贺古支支吾吾。贺家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如今他做了偷人东西、抹黑家风的事情,要他怎么说得出口? 不过,不论他怎么支吾,丰雾都没有再说话,自然也没有松口,等他自己支吾够了,还是得老老实实交代。 “新、新东西……新蛊……这是祖……”贺古甚至不敢伸出祖柳的名字,只提了一嘴,继续说道,“又……出了新蛊,必、必定……害、害人……所、所以……” 靠着贺古零星字眼,丰雾还是听明白了。贺古之所以偷来这蛊虫,是因为这东西害人,万万不可让祖柳操控。只可惜这不过是贺古一厢情愿罢了,他倾尽全力也未能伤这蛊虫一分一毫,用尽了宝器也只是让这蛊虫暂时睡着而已。 更何况,祖柳制成新蛊,必定已经掌握了方法,即使新蛊难育,只要有方法在,假以时日,祖柳还是能再造出新蛊。 这蛊虫虽小,但其厉害不可小觑,且多半用于害人,法力再高之人,也难免会着了蛊虫的道。江湖早有传闻——新蛊出世,腥风血雨。 “新蛊何样?” “是……虫、虫子……”贺古说着就要打开那球,丰雾两人都看着他,他手上一顿,解释道:“已、已经没、没事了,刚、刚使了法……子让、让它睡着……” 盖子打开,里面趴着一只通体黑色的细长虫子,无毛,光滑得很,看样子还有些肥……睡觉时身体随呼吸起伏,这让丰雾想到了一个与现在情形风马牛不相及的词——“可爱”。 细看之下,这虫子并非黑色,而应该是墨绿色,颜色深到近似黑色。 管它什么色呢!丰雾示意贺古盖上盖子,当务之急是贺古偷了祖柳的蛊虫,一旦被祖柳发现,真正的麻烦也就来了…… 绝尘与丰雾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发现了这蛊虫周遭环绕的淡淡毒气与昨夜丰雾所遇蛊毒一模一样。只怕是,祖柳手上不止这一条虫子。 单是毒气便能乱丰雾心神,这蛊虫威力不能低估,祖柳手上再多,他也不会随意放弃任何一条。 丰雾盖上盖子,运功试了一下,这新蛊确实不简单,连他也未必能制得住这小东西。但奇怪的是,这蛊虫给丰雾的感觉竟是相斥又相融,真是怪哉! “连昕,想我没有啊!”顾离在门外大喊,“砰”地一声,一脚踹开了房门,揽着项逸的肩膀跟个流氓似的大大咧咧走进来。 这一脚抬得刚刚好,正对着丰雾,还齐了他眼睛的高度,挡了个正着。 顾离放下脚踏进门,乍一眼看见丰雾,一下就腿软,后面那只脚拌了门槛直挺挺摔到了丰雾脚前,连带着项逸也被他拉倒在地上,正好压着了自己。 “擦干净!”丰雾大为不悦。 顾离赶紧翻身,推开项逸:“起来起来,赶紧起来!”起身之后衣服都来不及整理,抓起袖子使劲擦擦门上被自己踢了一脚的地方。 顾离擦着,还真觉得这件事不能怨自己,自己也没想到王爷就在这房里坐着…… 直到擦得发亮,才敢对着丰雾喊了句:“三叔。” 丰雾看穿了顾离那点心思,还拿这件事不当自己的错,甩下一句给他:“不知礼数!” 顾离咬着牙,眼里透着不服,更让他难受的是项逸在一旁看着他,不用想,顾离都知道项逸在笑他。 “坐下。”丰雾命令道。 顾离鼓着气坐下,一言不发。丰雾板着脸看向躲在绝尘身后的项逸,后者懂得意思,也只好乖乖和顾离并肩坐在丰雾对面。 “在楼下听了什么?” 顾离项逸两人都要开口说话,又谁都不敢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人一句。”丰雾开口道。 两人确认了半天,终于决定顾离先说。 “那位兄台说大关山有不世出的宝贝!” “说是当今世上人人都想要得到的。” “不过他说那东西得到了未必是好事。” “若是得到了……”项逸压低声音,“可以号令天下!” 顾离听得心惊肉跳,这话本就是谋逆之罪,却不知被多少人传了出去。暗暗观察丰雾,没见他有何反应,连忙接上话。 “若是去争,必定腥风血雨!” “还说各大门派都有人去,除了贺兄一门。”这个可以理解,贺家什么宝物没见过,又怎会去凑这样的热闹。 两个少年捡着自以为重要的话说了,也不过那么三五句。 “想去?”丰雾这是明知故问,“想去”两字早就刻满了顾离和项逸的脸。两人连忙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祖柳分明比他们两个都小,说话却能引人入套。三五句话勾起他们的兴趣,又告诉他们各家都会去争夺,看似是在说危险,实则从侧面验证了这宝贝的重要性。况且少年人血气方刚、天性好斗又争强好胜,越是刺激、越是不易得到就越能激起少年人热气一探究竟。 “好好收拾!”丰雾愠怒,最后扫了一眼房间,丢下一句话起身走了。 “总会成长的,阿临何必多虑。” “没有时间。” “遇事了,也能得到点教训。” “只怕……”只怕还没成长之前遇到事情,生命也就宣告结束了。丰雾望着窗外,不免有些忧心大关山之行。。 “跟聪明人在一起,自然懂得更多。”绝尘双手搭在丰雾肩头上,“我家阿临,才智过人!” 第18章 荷叶镇9 “这小东西阿临打算如何是好?” 丰雾把小球拿在手里把玩,时不时转动一下,施了些法,让这蛊虫睡得更安稳些。过了有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答道。 “还给他。” “还?”绝尘诧异,这东西明摆着威力不小,丰雾只是吸入毒气就已心神俱乱,如今手里握着这东西,怎么说还就还呢? “阿临可是想好了?”绝尘心中知晓,丰雾做的决定必定会遵照着去做,可毕竟…… “此物已有灵,留在手中毁不得又掌控不住,更何况此蛊乃是祖柳费心豢养,他若发现,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阿临怕他?” “不想这些小辈也卷进去罢了。” “对我,阿临也不愿说实话?” 听闻此言,丰雾沉默,缓缓停住手中的动作,眼中有些闪烁,别过头去,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可绝尘分明听到,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她忽然觉察此事不简单,知晓他心中难过,也觉着自己的心揪了一下,竟后悔说出他不愿说实话的话来。 绝尘抚上他的手,握住他,柔声道:“待日后有机会,阿临再说与我听便是。” 丰雾出了神,又像是禅师入定,丝毫没有反应。 她仍是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体内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发呆罢了,于是放下心来。 可终究还是放不下,他难过,自己就不难过了吗?绝尘不禁在心里想着:他这副模样,又有几个人能见过? 此前从未见过的两人,相识不到一天。她笑他是纯情的好儿郎,时时想逗他,看他红了脸红到耳根,再红到脖子,最是有趣;他见她是月下美人,两次出手救他,时时做些自己避之不及的事情,却又不觉厌烦。 此时,有她陪着他,已是难得的相遇。 握着手,待日头升高,又见日头落下,打发走隔壁来了两次的少年,再等到一边余下一抹晚霞。 “姑娘可知龙家?”终于,在又一声轻轻的叹息中,丰雾开口了。 “蛊王龙钊?” “嗯。” 龙家制蛊用蛊独霸一方,其蛊生得凶猛又兼变化多端,无人知晓其破解之法,一旦沾身,若是龙家人不愿出手解救,这人也就时日无多了。 龙家靠着蛊毒惩治恶人巩固地位,没有人敢轻易招惹。按理说,龙家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未曾拿这蛊虫随意害人,甚至是以蛊行医救人,不该招致怨恨才是。 可是谁信呐?可曾有人亲眼见过龙家人以蛊救人吗?世人所见,不过是毙于蛊毒之下的恶人。 人心不可测,纵使毫无过错,即使所制都是恶人,也惹得人人心生畏惧,认定这蛊虫是祸害苍生的毒物,不容得留于世间,仙门百家更是容不得龙家存在。 九年前,天下各地忽然都出现了蛊虫,本以为是些散人隐士自己豢养的蛊虫,并未引起仙门百家的关注。但仅仅一月过后,各地蛊虫犹如爆发之洪水喷涌而出,数量急剧上升。 仙门中人也好,普通百姓也罢,全都着了蛊毒的道,哀鸿遍野,更是由此引发了暴乱,可谓是民不聊生。 那一年丰雾十六岁,披甲出征,一战便是一年。只是当年的丰雾,征战时是蒙着脸,而且所到之处几乎无人生还,因此也就没几人能知晓他这一段历史。 “自然知道,不过龙氏一族,早在八年前便已销声匿迹。” “是。”丰雾看着手上的小球,不禁沉思,后又继续说道,“龙钊,毙于我剑下。” 绝尘有些不解地望着丰雾侧脸,当年的龙家,人人得而诛之,如今他怎么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 “阿临自然是对的。” 丰雾微微摇头,握着小球的手在用力,以至于指节发白:“他死前在躺倒的百姓身上用蛊……” “既是用蛊祸害百姓,阿临所做,并无不妥。”丰雾说话竟是有了贺古附身的感觉,也学得吞吞吐吐,绝尘知他痛苦,一时心急便强行接了他的话,似是想安慰他。 “他是在救人。”听语气,不知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今日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 “满地哀嚎的百姓……”丰雾喃着。借着微光,绝尘分明看见丰雾眼里多了些晶莹剔透的东西。 “深山里到处都是瘴气,龙家最后几人自以为能保住性命。最后,被我斩于剑下……”丰雾喉结动了一下,干咽一口气。 “此事怪不得你,龙家行事专横天下皆知,暴乱也因龙家而起,你是皇子,平定暴乱本是职责所在。” “满地哀嚎的百姓……断肢、烂肉、露骨、附蛆……”绝尘忙着安慰他,丰雾却没有搭话,仍旧是自己喃着,“杀了龙家人,百姓再无活路……” 绝尘站到丰雾身侧,无形中给了他力量,让他有勇气把憋在心中八年的话说出来。 “那些人……”普普通通的百姓,叫不上姓名,身形相貌已是惨不忍睹,丰雾又怎知他们是谁?“那些人眼里透着愤恨、绝望,他们告诉求我龙钊是在救人,龙钊死了……他们求我……求我杀了他们……”丰雾的声音有些颤抖,绝尘觉着心中一紧,轻轻抱着他。丰雾仍是坐着,任她抱住。 “阿临……既然难活于世,阿临替他们了结也算是一件善事。” “是……”丰雾颤着声,嘴里说着“是”,绝尘心里明白,他不是在应她。“我亲手了结了一百三十七个人的性命,若是龙钊在……他们也许本不会死……” “已是残躯……阿临知道,活不久的。” “他们想活下去的……”哪怕不久,人在垂死边缘,能有希望苟活一时便是一时,不是吗? “本王……对不起我大丰百姓……”说完之后,丰雾紧抿嘴唇,闭上了眼,眼里那颗晶莹剔透的东西最终还是顺着面庞滑了下来。 绝尘搂着他,将他的头靠向自己身子,抱在自己怀里。这个时候,丰雾有多自责,绝尘心中便感到有多痛。 “少年人血气方刚”,这句话对着十七岁的丰雾,是最好不过的形容。战场上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又有几人是敌手? 流言误人,丰雾对龙家自有偏见,更听不进那些喊着龙家人无罪,有人栽赃一类的话。一心只想寻到龙钊,斩尽龙家人,以免为祸苍生。 毒虫猛兽也好,毒瘴死潭也罢。丰雾只身一人闯过重重险地,早就杀红了眼,抱着灭龙家人救苍生的念头,丰雾见到龙家人没有任何犹豫,提剑便杀…… 旁人哪知,本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三王爷为何突然远离朝堂终日在寺庙中度过? 只有丰雾自己知道——看见百姓绝望眼神的那一刻起,自己再也不会争强好斗。 如今他看顾离,便如同看当年的自己。顾离现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若是无人管教,今后谁知会怎样? 绝尘静静地抱着丰雾,拇指触上他的脸,替他擦去眼角的水痕。丰雾还在愣神,也是静静呆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任由她擦拭。 两人一直持续着这姿势,饶是丰雾脸上再没有了水痕,绝尘也是轻轻触着,给他按着后脑,让他慢慢放松。 丰雾忽然离开她的怀抱,嘴巴动了动,说话都变了声音,只是道了声:“谢谢!” 绝尘低头看着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高兴说道:“阿临回来啦。” “吁——砰!”一颗特制的信号弹爆破在空中,划出一片绚丽的彩光,照亮了半个夜晚。引得丰雾和绝尘同时看向屋外。 丰雾倏地站起来:“顾离!”闪身从窗户出去,朝着信号弹发起的方向急速移动,绝尘紧跟其后。 远远瞧见桥上正在激战,有两人身影明显与旁人不同,正是顾离和项逸! 对方有五个人,围着顾离两人变换阵型,顾离和项逸靠着为数不多的默契和天生不错的底子才勉强扛住对方的进攻。 奈何对方招式越来越猛烈,加之使用长刀,顾离两人用的剑在力量上不占优势,被团团围住也失去了灵活性,活生生被人围着打! 眼看着快招架不住了,丰雾还未近得身前,先唤出长剑,定住心神,稳在胸前,将剑散了出去。 此剑犹如疾风之势破空而出,划得空气都灼热起来,冲将过去,首先便挡下了劈向顾离手边的一刀,又绕过项逸腹前用剑柄侧击了另一人的腰间,一下子解了两人的危机。 绝尘捻住一张飘落的树叶,打掉了其中一人的长刀,“当啷”落在地上。 顾离和项逸两人看准时机,一齐向丰雾这边突围出来。 两人分别站在丰雾和绝尘身边,都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口子在渗着血。项逸头发散乱,发带挂在耳朵上。顾离脸上倒是干净,不过看脚下,也好不到哪去,靴子头竟被砍去一角,露出一点点脚趾头,一边抓着地一边挑衅对方。 “你们过来呀!小爷还没打痛快呢!” “来呀来呀,快来呀!”项逸也在一旁叉着腰叫嚣。 看着自己靠山就在身边,两个少年得意得很,唯恐对方就这么跑掉了,项逸还故意做出鄙视对方的手势,惹得那几人当真举刀就冲过来。 顾离嘿嘿一笑,惹恼对方还觉得十分有趣,转身喊丰雾:“三叔,他们……来了!” 他只看见丰雾不紧不慢收了剑,还退后一步,对他点点头,说:“去吧。” 这下子哭笑不得!顾离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不是丰雾在,所以趁一时嘴快? 丰雾不管了,脸面不能丢,自己一人又不敢,索性跑到项逸那边去,挨着他,硬是拽着项逸跟他冲了上去。一边冲着,自己心里还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三叔不会坐视不管的,没事的没事的…… “杀啊!!”项逸大喊着甩开顾离的手,一个人往前冲,顾离也不甘示弱,赶紧追上他,不晓得的,还以为两人在比谁跑得快呢! “住手!”桥对面传来一个声音,对方令行禁止,闻声收刀,全然不怕顾离他们趁机杀去。 脚步声近,对面那几人让开一条道,走出一个白衣书生,那书生手上提着一个人的衣服。。 顾离和项逸都停下脚步,看清了那人,大喊:“连昕!” 第19章 荷叶镇10 “此贼偷我东西,阁下认为该如何处置?”白衣书生越过所有人,径直向丰雾问话。 “是我管教不严,理当受过。” “哈哈哈哈哈哈……”白衣书生仰天狂笑。“不知阁下想如何受过?” “悉听尊便。” “三、三爷!”贺古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这边,眼里淌着泪,想擦眼泪却发觉两只袖子如空袖一般飘荡,手也是毫无气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三爷!还、还请三爷保管好……”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丰雾呵斥道。贺古吓得说不出话来,眼泪跟开了闸一样,流得更凶了,顾离和项逸齐齐转头望着丰雾,握着剑举高了些,浑身充满力量,眼神坚定。 “三叔,让我们去吧,定能把连昕救回来!” 丰雾只一句话,犹如冷水泼上头,浇灭了顾离那点带着不自信的自信——“你有多少斤两自己不清楚吗?” “好一幅叔侄情深的画面啊,当真叫人感动!”祖柳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丰雾拿出小球,伸手展开,就这样远远地托在手里让祖柳看着。 “困灵球!”祖柳伸出白皙的手指掐住贺古的脖子,“你倒是当真看得起我这小虫,竟用困灵球害它!” 绝尘看出丰雾在犹豫,这样的距离,丰雾完全可以趁其不备一击必杀,却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反倒是眼里有些不忍——既不忍贺古受难,也不忍伤那祖柳。 今日房中一坐便是一天,绝尘又怎会不懂他?当日龙家施救之人全都毙命于他的剑下,可她的阿临不是冷血弑杀之徒,总不会连龙家的妇孺家眷也斩尽杀绝。今日看着手中蛊虫,让他想起了八年前的事情,现在又对这白衣小子手下留情,说到底,还是过不了心中那坎。 只是,再任由祖柳掐下去,贺古要小命不保了! 绝尘指尖夹着一片叶子,飞掷而出,划过祖柳手背,一道黑血流了出来,激得他下意识收手回来,把贺古丢在地上,恶狠狠地瞪向这边,掏出手绢撒了药粉给自己包扎好。 顾离以为夜黑,自己看错了,但桥上是灯火通明,正好照着那白衣书生,自己又怎么会看错?可正常人谁的血会是那个颜色的? 顾离想问,又不敢问,再说此时也不是时候。身旁的项逸倒是看得心惊肉跳的,脸上都流了汗,粘住乱蓬蓬的头发。 “小逸,你知道这黑血怎么回事?” 项逸转头看着他,极是不情愿:“他,用自己的身体养蛊!” “啊!?这!”顾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禁扭动起来,神情夸张,好似浑身爬满了虫子。 祖柳包扎完,理也不理地上趴着的贺古,一人走向前来,讥笑道:“怎么,寻音阁人也要掺和进来吗!” “是我管教不严,你又何必拿小辈撒气。”丰雾接过话。 “是啊!阁下心疼自家小辈,不忍小辈受苦,别家就另当别论是也不是?”走了半程,祖柳停住,摸着手上的伤口,“真是高见啊,小辈杀不得,杀了大的,自由他们是生是死吧!” 此言一出,绝尘心中已明了——确是龙家后人。这心中怨气足得很,只怕今夜,丰雾难得好过。 丰雾握紧困灵球,放下手来,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几步。祖柳用蛊狠辣,绝尘本想拦下,丰雾心中有愧,行事定然是偏向祖柳那小子,可得吃亏。也知这事若是不解决,只怕他这一生都要忍受煎熬。 “小辈无辜。” “哈哈哈哈……对对对!”祖柳狂笑着,血红着眼,脸上明明挂满了泪,若是让顾离形容,只四个字——状若癫狂!“小辈无辜!小辈无辜啊!不是小辈就该死!该死是吗?!我问你!” 八年前的一幕幕闪过眼前,龙家人临死前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百三十七条命,都被丰雾亲手了结,只余山中洞穴那些眼中充满惊恐和怨毒的老弱妇孺…… 丰雾不说话,他答不上来,那些人该死吗?八年里他大都在寺中度过,还是没想明白,蛊乱确实因龙家而起,可龙家人也没有放手不管,死了那么多人,龙家还想再救那么多人…… 可是祖柳现在问的是他该不该死! “今日你想如何处置,绝无二话。” “三叔!何必跟这小子多言!呜呜呜呜呜……”项逸看懂了绝尘的示意,一把捂上顾离的嘴巴,不再让他嚷嚷。 “安静安静!让你三叔自己处理!” “好好好!”祖柳自顾自鼓起掌来,“好一个绝无二话!你敢说出这话,今日便不要后悔!” 祖柳狞笑着伸手,旁边的人拿出一个盒子放到他手上。打开盖子,里边缠绕着各色毒气,毒气之下是一些形状各异的蛊虫。 “这些可都是我精心养着的宝贝,今日是你说出的话!那就便宜了你!”祖柳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下巴一抬,“全都吃了!” “你做梦!”顾离挣脱项逸,项逸还要追过去,被绝尘拦下,此时谁也不便出面,让顾离闹闹也好。提剑跑上前来横在两人中间,用剑指着祖柳,“你做梦去吧!我家叔叔怎会吃你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哈哈哈……叔侄情深啊!你家叔侄情深,何曾想过别人!”一字一句,于丰雾而言俱是剜心之痛。 祖柳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有胆子说,没胆子吃吗!” 行至顾离剑前,顾离举剑劈下,到了祖柳头边,如何也是动弹不得。转头看,丰雾就在自己身后,伸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再怎么用力也动不了半分。 顾离挣扎着劝丰雾道:“三叔,莫听这恶人的!待我杀了他,能去救连昕!” “退下。” “哈哈哈哈……”祖柳饶有兴味地看着,又是一阵狂笑,“你家小辈可真是懂得心疼人呐!不如就让他来吧?” “我做的事,无需他人替我受过。” “我来就我来,小爷还怕你不成!”顾离血红着眼瞪着祖柳,满身都是“舍我其谁”的气势。 “退下!” “三叔三叔三叔……”感受到丰雾还想继续往前走,顾离一把撒开手中的剑,转身拦腰抱住丰雾,死死抵着他,拼命把他往后推。 可怎么推也推不动他,头埋在丰雾腰间,明显听得出哭腔。 “三叔——”顾离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好在这桥边无人,不然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 “三叔、三叔……求你了,求你,不要过去……不要不要……”顾离不明白,为何王爷执意要怎么做,这明明就是在害自己!他不懂,他心里只明白王爷向来面冷心热,一路都护着他,他不想王爷忍受那蚀骨之痛。 祖柳挂着眼泪,得意地看着这一幕。 丰雾缓缓低头,内心里思绪复杂,眼里不免也多了些东西,只是强忍着罢了。 “扶好他。”丰雾手搭在顾离脖颈处,用力按了一下,他便软软倒了下去,唤过项逸,把顾离交给他。 丰雾打开困灵球,把里面的小虫还给了祖柳,接过那盒子不做犹豫,一仰而尽——长痛不如短痛。 丰雾素喜干净,如今这些软趴趴味道奇怪的东西从嘴里进去,当真是被恶心得直想吐出来,又强逼着自己咽下去。 祖柳收回盒子,笑了,笑得天真无邪,转身之后脸上的神情却是失魂落魄。 绝尘动作轻微,无人发现她擦了一下眼角,扶上丰雾,问他:“怎样?” 丰雾看着她,忽然露出一轻松的笑容:“无事。” 绝尘心疼地抚上他的脸,她知道他心里没事了,可一次吞噬那么多蛊虫,怎会无事? “就这么让他走吗?”项逸看向两人,可是没人理他,只得望着祖柳离去。 待祖柳那群人走后,项逸连忙放下顾离,跑过去查看贺古的伤情,发现他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无大碍,解开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三爷!三爷!”贺古跑到跟前来“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起头来。“三爷,我错了!您罚我吧!再不给您添乱了,三爷!” “此事与你无关。” 贺古以为丰雾这是在安慰他,说什么也不愿起身,一直跪着磕头,求丰雾责罚。 “三爷!”贺古涕泪满面抬起头,袖子撸过脸,望着丰雾,“三爷,您把渡魂囊给我吧!我这就走,今后绝不再连累三爷!” 丰雾感觉一阵眩晕,闭上眼睛身子歪了一下,还好绝尘扶得稳,可别在小辈面前露出端倪。 “起来。” “三爷!连日拖累三爷已是万死不辞,今日又害得三爷……”一句话都说不完,贺古喉咙像是堵住一样,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听得丰雾甚是难受。“三爷!您就让我走吧!” “好了好了好了……”项逸瞧着两人有些不对劲,跑过来像刚才那样捂上贺古的嘴巴,“别说了别说了……”贺古拼命扒开项逸的手,怎奈不曾练武,气力也比项逸要小。在贺古还没挣开之前,项逸继续说道:“姐姐先带顾先生回去休息!” 绝尘点点头,足下轻点带着丰雾离开。 过了一会儿,项逸放开手,贺古咆哮道:“你为何拦我!为何!三爷!啊——”这一下哭得天崩地裂,项逸不免呆住,站起身来。 “哭什么哭!别哭了!像什么样子!”一把扯起贺古衣襟,把他拖起来,“我问你,你三爷为何救你?为了让你自己去死吗?啊?!你不知道你三爷有心护着你吗!你不知你三爷难受吗!你添什么乱,不烦你三爷不行吗!啊?!” 贺古一把推开他,大喊:“我怎么不知道!我不知道吗?!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说起来轻松!若是你害得你姐姐替你受过,害得她吃下那么多蛊虫,害得她!你心里好受吗!”贺古咬着牙,“我不想再连累三爷,我有错吗!” 项逸被他怼得一愣一愣的,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一下,缓和道:“不管怎么说,她们是长辈,她们做的决定,你该相信才是。” 贺古哭着质问:“你信吗?你能看着她们受罪吗?能吗!” “那你想怎样!”项逸突然吼起来,吓得贺古一个激灵,“你在顾先生身边他能不管你吗?你走了顾先生就能不会管你了吗?与其到处乱跑遇险,不如就老老实实待着,省得出了什么事情还要顾先生去寻你!” 贺古怔怔地,眨着眼睛,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在地上。。 项逸架起顾离,拽起来,“命令”贺古:“过来帮忙!” 第20章 荷叶镇11 “放我下来吧,没事。”丰雾身材高大,自觉得靠在绝尘身上于她而言是一种负担。 绝尘平稳落下,松开拦腰抱住他的手,这么个要强的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越是不顺着他,他越是觉得自己没用。 丰雾稳稳地踱着步,晚风扬起他的衣衫,发丝也飘在夜灯之下。 “当真没事?”绝尘搂起他的臂膀,顺势滑到手腕停住,丰雾却转了一下手腕,脱开了她的指尖,背着灯看向她。 “你看本王像有事的样子吗?”面色红润,神情自若,眉间泛着笑意,眼神清明——怎么看都不像有事的样子。 “有事没事,手拿出来就知道了。” 丰雾挑眉,凑近绝尘,变了脸色,神情威严:“本王说没事就没事!” “什么声音?” “这就想转移本王注意力?” “你听不见?” 绝尘耳朵动了一下,皱着望向丰雾。丰雾一怔,若是有声音,绝尘能听见,自己怎么就听不到? 这回心下着急,硬装出来的没事可不能说明真的没事,连远处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岂不是…… 暗中运功出力,额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你当真听不……” “破空!”丰雾动着耳朵,闭眼细细听着,“太史越的九齿钢刀!” 他这副吃力的模样,绝尘看着,不说破。 那方向和距离,恰好就是祖柳走的地方。雁山宗素来与铁刀门不对付,明里暗里常常斗法,太史越更是视祖括手下三生为绊脚石,既然遇见,定有一战。 绝尘无心救那人,只是天底百蛊自有百种解法,祖柳有什么意外,丰雾身上蛊毒又有谁人能解? “先回客栈。”不论如何,丰雾再随意动气很容易乱了心神,绝尘只想先护住他,再去看那祖柳是什么情况。 “一起去。”丰雾抓住她,不容得她反驳人已在空中。 直至城郊一片树林,灯火灰暗,林间叶密,也透不进什么月光,只有些兵器泛起的寒光,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一小片地方的树木都被砍断倒在地上,还有不少残枝四处飞溅,祖柳一行人死了三个,剩下的两个手下中有一人断了手臂,祖柳靠着另一人,看似不妙。四周都是一股草木气息混合着血腥味。 两拨人隔空对峙,不分上下。祖柳本不是太史越的对手,是这夜半深林帮了大忙,蛊虫夜间活跃,雁山宗人不少都着了蛊虫的道,不敢轻举妄动。 太史越抓住祖柳用蛊害自家门人的把柄,岂会轻易放过?就算是不顾门人生死,他也得让祖柳付出代价。 太史越九齿钢刀势如破竹,祖柳身边残兵尚且挡不住他那一劈,一刀毙命。 祖柳手里抓着蛊虫,伺机向太史越下蛊。 太史越浑身包裹着淡黄色的光芒,这小小蛊虫又怎么进得去? “祖大公子,搬山兄近来可好?”太史越钢刀插于地上,不紧不慢聊起天来,似乎享受得很。 祖柳正正衣衫,行礼道:“承蒙惦念,门主一向安好。” “那就让他不安好!”太史越一脚踢起那九齿钢刀,掀起一阵劲风,连黄泥都被吹了起来。 丰雾和绝尘赶到时,九齿钢刀离祖柳只余三四个身形,他身边那随从反应倒是快,冲上前去挡了一刀,太史越不下死手,可比那死手还有残忍,将随从剩下的另一只手也砍了下来。 丰雾唤出长剑反握贴于手臂,抵住太史越向后翻旋蓄力劈下的一刀。 两件兵器相撞,爆出强大的气浪,把雁山宗人打得人仰马翻。 祖柳幸有绝尘运功护住,不然以祖柳这身板,只怕是直接送回了老家。 “你是何人!”太史越收刀于身侧,警惕地看着丰雾——竟有人能挡我一刀! 绝尘担心丰雾身体吃不消,走向前来,低声说与他听:“我来。” 丰雾点头,自觉向后一步,将她让到前面来。绝尘伸手,祭出一条鞭子。 “束戒!”太史越瞳孔微缩,“寻音阁人也管起闲事了吗?” “我们管闲事了吗?”绝尘转头问丰雾。 后者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没有。” “好啊!”太史越面色铁青,看着自己带来的人有不少都在地上打滚,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太史越毫无征兆再次举刀,刀刀凌厉,绝无手软之说。 束戒以柔克刚,太史越劈也劈不到,砍也砍不断,反倒是被甩来甩去的鞭子抽了几下脸,“啪啪”作响,祖柳还放声笑他,惹得他招式更加狠辣。 丰雾担忧绝尘安危,放出长剑配合她,待形势好转,拿出药瓶走近祖柳。 祖柳正忙着给那随从止血,不再流血之后,竟拿出一条蛊虫从伤口放进去。那小虫蠕动着自己往血肉里钻。看得丰雾胃里翻江倒海,那些个蛊虫早已融进体内各个部位,胃里也还是止不住的恶心。 把药瓶伸到祖柳面前:“此药内服可稳心神。” “收起你的假仁假义。”祖柳打开丰雾的手,恨恨地看着他,这神情恨不得剐了丰雾。 “你不用,他用。” 祖柳低头看了一眼倒在他腿上的随从,不理会丰雾,又从怀里拿出两只甲虫蛊,让随从吞了下去。 “这蛊……” “蛊怎么了?!”祖柳抬头,“蛊就一定害人?” “没有……”丰雾身体发烫,汗水一下子涌了出来,粘在眼睫毛上,眨了眨眼睛又进了里面去,酸酸涩涩的感觉,好不舒服。 “那阁下又有何高见!” “没……没什么。”丰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只把药瓶放到祖柳身边的地上。 祖柳抓起药瓶甩了回来,没什么气力,丰雾轻轻松松就接住了,叹了气,知道他敌意重,怎么会领自己的情呢?多此一举! “小心!”绝尘提醒,丰雾觉察危险,转身瞬间握住被太史越钢刀打回来的剑,剑尖直指祖柳鼻梁,差了一张纸的厚度,这剑便要穿过祖柳的脑袋! 太史越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那把九齿钢刀不知舔了多少人的血,才让他坐上了雁山宗主之位。 绝尘与人交手不多,更不曾与百家门首对战,论经验,处了下风。 丰雾转手握剑,银光闪过,瞬息到了太史越眼前,向他手腕挑去。太史越松开右手缩回,左手在下方接住钢刀。没成想左手刀风更强,继而攻势凶猛,两人都是进攻姿态,无人防守。 于兵器而言,钢刀威力更大,却不如长剑灵活,丰雾以强克弱,渐渐赢得上风…… 忽然感觉头痛,丰雾脚步踉跄,虽只一点,太史越抓住机会反击,丰雾气血翻腾,一声暴喝将剑甩出,大有破釜沉舟之意! 刀剑相撞,将两人逼得连连后退,谁也不敢再轻易动手。 太史越拿不准丰雾究竟到了何等地步,现在已然损兵折将,再打下去形势更为不利,且不说与丰雾交手势均力敌,还要留着精力对付各家那些老妖怪。眼下,收手为强! “阁下武功高强,老朽佩服,让祖家那小子把解药交出来,今日便两不相欠!” 丰雾没有搭理他,给与不给也都不是他说的,祖柳也不会听自己的。 祖柳坐着弯腰行礼:“今日这门出得急,未曾带解药,还请太史宗主见谅!” “祖柳!小小年纪如此不知轻重!你若没有,今日便叫他们陪葬!” “太史宗主不必客气,请自便!” 一头说不通,太史越又换另一头,插下钢刀,拱手向着绝尘说道:“姑娘,我雁山宗与寻音阁素来无恩怨,今日不过是为我门人讨个解药罢了,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绝尘点头,让出一条道。 太史越道了谢,丰雾却还横在他面前,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位……” 绝尘把玩这束戒,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现在可还不是我寻音阁的人。” 丰雾在祖柳身前护着,祖柳不屑让他护着,自己跑了出来:“太史宗主年事已高,可别变得心智不全了!”他指着丰雾,“此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想从我这拿解药怕不是在做梦吧?” “你若不交出解药,那就陪葬!”太史越面色铁青,雁山宗地位何其高,竟有一天被铁刀门这种不入流门派的一个小娃娃欺负了,面子往哪搁? “太史老头,你那那么多人,谁给谁陪葬啊?”祖柳说话气若游丝,却偏偏要激怒太史越,只为了刁难丰雾罢了。 果然,太史越又是一阵猛冲,丰雾揽过祖柳准备应战,祖柳绕开他的手,躲开了丰雾的一系列动作。蛊虫作祟,丰雾颇有些自顾不暇,还要应付着太史越,祖柳身手矫健,频频钻向刀底,迫使丰雾不得不次次拦刀救下他,交手中总处劣势。 丰雾忍耐有限,祖柳险些命丧刀下,直接拽了一只胳膊将他提了出来,努力集中功力灌注在剑上,将剑飞出,太史越收刀挡了大半剑锋,改变了剑的运行轨迹,擦破了肩头,连周围的衣服也因剑气烧焦。 太史越权衡利弊,全然不顾还躺在地上打滚之人,带着些残兵骑马离开,临走前放话:“祖家迟早要付出代价!” 祖柳皮笑肉不笑:“不送!”抬手擦了一把鼻子,白袖上染了一片颜色,愈擦愈多,到最后只能用袖子捂着。 丰雾一脚将他踢得半跪在地,一手按住肩头,一手抓住手腕,忽然表情有些复杂,与绝尘对视一眼若有所思。接着为祖柳运功疗伤。 “我不要你救……你给我吃的什么!”祖柳说出的话有气无力,趁着他说话,丰雾一把把药丢进他嘴里。 “等你好了再骂。” “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你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啊,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哈哈哈哈……” “一人离世,早晚而已,有何惧。” “说得真好啊!晚死也是死,何不早死!” 丰雾默言,待他好转,渐渐收劲。 “本王,对不起龙家。” “你承认了!”祖柳转头站起身来,“你终于承认了!有用吗?你可曾为龙家正名!” “没有。” “没有?好一个没有啊!”祖柳指着他骂,“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做什么都是对!龙家人就该枉死吗!” 龙家之事另有隐情,只不过丰雾不愿告诉眼前之人,若是知道自己敬重的父兄长辈是那样的人,叫这少年今后如何是好?? “本王犯下的……”丰雾咬着牙,额头青筋暴出,想忍忍不住,向后倒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倒在绝尘怀里,闭眼前还说着,“绝不逃避……” 第21章 荷叶镇12 丰雾虽已被折磨得不省人事,祖柳也仍不肯放过他,跳将起来把那曾被贺古偷去的深绿色蛊虫一把拍进了丰雾体内。其速度之快,有如闪电。 绝尘擦拭着丰雾脸上的血渍,这俊脸,可别被不干净的东西污了去。 “龙家之事另有隐情,可不能全怪他。” “不怪他?哈!不怪他!”祖柳无力躺在地上,抓着断枝,望着残月,神情平静,“他就该千刀万剐。” “又何必救他?”绝尘扶起丰雾,将束戒层层缠绕于他身上,缚于一侧,飘然离去。 “救他……哈哈哈哈哈……”此声绵绵软软,扭转那张煞白的脸,望着月下远去身影,强装出狠毒,“这是教他何为生不如死!” 半大的少年,有了想法,便想去做,没有人服,就凭自己双手去打天下,打到谁都服。 一朝成名,朝野上下再无异议。只是年少时冲动,眼里看的、心里想的、手里做的……难免出了错,小错不知悔改,大错遗憾终身。 与旁人不同,丰雾行事面面俱到,从无小错。这世上怎可能有人不犯错?小错不犯,可说不好是不是都攒了起来,一次就爆发了。 丰雾天性隐忍,遇事从不与他人诉说,一人埋于心底,不常想起,心中却难得轻松。 人活一世,不必太长。短点,苦痛也就少点。 房中只绝尘陪着丰雾,日上三竿也是静悄悄的,少年不再闹,出了银子包下整个客栈,周围也绕了一圈,各家也都给了银子,请各家近两日都不要吵闹。贺古想得周到,还雇了人将此地团团围住,不准旁人靠近喧闹。 三人安安静静守在门外,自始至终都没人开口说过话,各自心里想着事情,全都写在了脸上,丝毫掩饰不住——贺古还是埋着头,神情低落;顾离踱着步,也不肯踩出半分声响,眉头一直皱着,从未舒展;项逸坐在门口旁的地上,拱着脚,手搭在上面,微微仰着头,两眼失神,不知在望什么。 昨夜把丰雾带回来之时,他表面浑身发凉,仔细一摸又觉他体内似火灼烧。脸色暗得厉害,脉搏亦是跳得极其不规律。那些蛊虫还不适应新环境,在他体内到处乱窜,活生生将他疼醒,又昏迷,再疼醒,再昏迷,反反复复。 御尘珠对付蛊毒有奇效,也不知道祖柳炼的到底是什么蛊,这毒偏就不一般,再加上丰雾不知究竟吃下了多少,也不知吃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连御尘珠都奈何不了。御尘珠制止不了这些蛊虫,至多也只是稍微压一压势头,让它们不至于时时如此活跃游走折腾人。 换做平常人,这冷热同时出现,岂不是要爆体而亡。蛊虫乱窜,却也相生相克维持了平衡,祖柳或许没说错,他何曾是救丰雾,不过是为了让他受罪罢了。 不论醒着还是昏迷,明明五官都快拧在了一起,也没有吭一声,决不叫一声疼。 绝尘不愿他生受这样的苦,割破他的手掌,将毒血放出,运功将他周身血液都往外逼去,放了不少的血,那蛊虫没了地方,终于是消停了下来。只是这样一来,丰雾又要再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养尊处优的日子也不过,偏偏跑出来受罪。 为不让小辈担心,徒增烦恼,绝尘一人做完了所有事,忙至大半夜,这才有空找件干净衣裳给丰雾换上。靠在床边休憩,时时注意这床上之人的动静。 “醒了?”床上之人安稳躺着,没有动作,没有睁眼,连呼吸也都没有变,还是被看出来了。 “嗯。” 绝尘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滑过脖子,有些发酸,歪了一下头,睁眼四目相对。丰雾瞧见的眼,带着疲惫、担忧,又烟消云散,变得澄明起来。 “此去大关山,分道而行。” 丰雾换了一副陌生面孔,撑着床坐起,抓过床边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 醒来便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任谁听了都摸不着头脑。 “哦?”醒来就是这种话,绝尘听了怎会高兴?站在他眼前,挡住窗边透进的耀眼光芒,“我若不呢?” “在下另有要务,不便与姑娘同行。”丰雾拿过靴子,口中之话好似透着“始乱终弃”之意。 “你不跟我,看来只能我跟着你喽。” 丰雾无心与她争论,站起身,与绝尘面对面:“借过。” 绝尘收起了笑容,微微扬着下巴:“我若不呢?” “王爷这是要动手打人了吗?”丰雾手至半空,本想推开她,可心中不忍,捏成了拳头又放下了,侧身从她身边走过。 绝尘移步拦在他身前:“你当想走就能走吗?” “姑娘自重。” “自重?”绝尘伸手唤出束戒,抵着丰雾下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连两日,如今你却说自重?想不到这纯情的好儿郎竟是薄情寡义之辈。” 丰雾握住束戒移开,冷眼相看:“你我并无瓜葛。” “无瓜葛?你信,旁人可信?” “心知肚明即可,何须旁人相信。” 绝尘冷笑:“你是王爷,自然无人敢背后闲话!” 再同行,又怎知还有什么意外?时时让她照看自己,岂不是生生拖累? 丰雾要强也懂心疼人,两人的关系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之,丰雾并不愿她因为自己而涉险。 丰雾看着她,少点危险总比现在强,反问道:“谁又敢背后议论寻音阁?” “退一步而言,你是男子,若有闲话,难堪的是你吗?” 丰雾懂得“人言可畏”四个字,女子与男子生来便不相同,加之世俗观念,女子更是处于劣势,自己若是真走了,日后有人说她闲话,自己定是心里难安。 “抱歉。” “我辛辛苦苦照看你两日,换来的便是这些话吗?朝中王爷忘恩负义不怕被人耻笑?” “姑娘大恩,不敢忘却。” “好一个不敢忘,明明做着忘恩负义之事,嘴上偏说得好听!”绝尘换过右手拿着束戒,从丰雾手里抽出来,转过身去。 丰雾看着她后背,一时间感慨良多——才相处几日啊?怎会有这复杂的情感……狠下心来,抬脚便离开。 “你动一下试试!”绝尘冷冷地说着。 丰雾毫不情愿,却奈何脚下生柱一般,当真就没敢再动,心里再想,脚也迈不出去。 堂堂王爷竟如此畏惧一个女子,好在没人知道,不然岂不丢了人? 不知为何,绝尘说的话,丰雾自有种与生俱来的惧怕感,深呼吸,定了定心神,还是迈出了脚步。 “啪!”丰雾不加防备,突然被束戒抽了一鞭,也不知绝尘到底使了几成功力,一鞭便将丰雾抽倒回床上,“砰”地一声把门外的几个少年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拍门询问何事。 丰雾捂着磕到床板的后脑不明所以地看着绝尘,听见门外声音,沉声道:“无事。” “三叔?三叔你醒了?!”顾离听见声音兴奋起来,连连拍门想要进来。丰雾打发他去准备膳食才得以消停。 “与我在一起从不设防。阿临何苦嘴硬?”绝尘右膝靠上了床,仍是用鞭子抵着丰雾下巴,眼睛瞥见他手背上的鞭痕,声音平平问道:“疼吗?” 丰雾:“……” “这一鞭狠了些,便是要把你打得清醒。” 绝尘弯腰凑得近近的,直对着丰雾的冷眼,后者感到压迫,想别开脑袋,被她捏住下巴强行对视:“你以为你心里想的我不知道吗?” 丰雾:“……”此时有苦难言,对于绝尘,丰雾毫无招架之力。绝尘清清楚楚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呢?完全猜不透绝尘的意思,只能按自己想的去做,早就被拿捏得死死的。 “不说了?”绝尘捏捏丰雾的脸,给他揉了一下,“不说了就听我说。” “阿临面冷心热,做事不愿与旁人说,你以为一个人能抗下所有吗?阿临的心意,我感受得到,我知阿临愿用性命相护,我又怎会让阿临一人冒险?”绝尘拿出药瓶给他擦着鞭伤。这束戒是宝器,鞭伤非同一般,若不上药,只怕要留痕了,“我且问你,若是这两日受伤躺在床上之人是我,阿临可会离去?” 丰雾不去看她,待手上涂完了药,胸口的鞭伤便算了,丰雾不愿涂。倒不是有些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不愿褪去衣物,更觉此情此景就不该生出别的事情来,只该好好解决这眼前之事。绝尘早就猜到了,也不强逼。若是有痕迹就留着吧,也好记住今日之事。 “阿临不会。”绝尘自己替他做了回答。她清楚得很,让他服个软说句好听的话比登天还难,这人脸皮也薄,做事决绝被打断了,自己也拉不下脸来说句顺从的话。 门外响起敲门声:“三叔,午膳已备好,您是在房中用餐还是在大堂里?” 丰雾下意识看向绝尘,对方发现了他的眼光,回以一笑,赶紧换一个方向看去。 “端到房中来吧。”绝尘接过话来。 顾离端着饭菜,走进来看见这一幕愣了一下,好在反应快,赶紧转身背对着房内,倒退着走到桌边把东西放下,一溜烟跑了,严格遵守“非礼勿视”。 “吃饱了好上路。”绝尘拿过饭碗,给丰雾夹了菜,看他瘸着两只手有些艰难地吃着,不免有些心疼,不过仔细想想,这也还不是因为他“欠揍”? “嗯。”丰雾嘴上应着,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 绝尘心中道:这家伙,总算是没那么嘴硬了。 “要不要我来帮你啊?”绝尘单手撑着头望着丰雾,看这慢条斯理的样子,这顿饭可以吃到晚上了。 “不用。” “你这脾气可是还没扭过来?”绝尘又唤出束戒,端在手上,丰雾看她一眼,颤掉了一支筷子。 “本……本王说话向来如此。” “阿临紧张什么?”绝尘捡起地上的筷子,“脏了,用我的?” 绝尘本以为他多多少少会介意,没想到接过就很自然地用了起来。 “三叔,我刚煲了参汤,您喝点?”顾离在门外喊着,估计是手里端了东西,也不见敲门。 丰雾方要开口,绝尘摇摇头,顿了一下,丰雾才应了他:“进来吧。” “三叔,这参花了大价钱买的,您……哦,还有姑娘也都喝一些,不够后厨还有!”顾离放下汤,咧着嘴憨笑。。 丰雾看了看汤,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绝尘堵了他的话,客气给顾离道了谢,让他们几个也都吃饭去。 第22章 大坳村1 顾离关上门,绝尘舀起汤,看了里边的东西,不由得笑了:“顾家这小子好参吃了不少,坏参却也不懂得辨。” “好日子过多了,不识人间疾苦。” “这小公子自幼怕是被护着长大,哪懂什么人间险恶,着了卖参的道。”绝尘舀了小半碗汤出来晾着,“好在不是真参,你还能喝点,可别浪费这老萝卜。” “他花这大价钱买参也是想着你罢了,何必去打击他?”绝尘给自己也舀了半碗,“这汤倒是炖得不错,用了心的。” “他该懂点事了。” “他这一路受你影响自然会懂得越来越多,何必太过着急呢?” 丰雾鼻子叹气,再说来说去不也是什么怕时间不够一类的话?在丰京呆着不安全,到了外面,更是险恶,加之这次要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何来时间让顾离慢慢历练?若不成长得快些,可还能再长大多少? “不顺天命,难逆天命。” “这话……”这话贺官说过。丰雾不了解此人,这句话倒是知道的。 用餐过后,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哎哟!客官您这就走了?不在小店多住几日?保证服务周到!”丰雾让顾离退了房,走下楼来,半中央呢,店小二就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 掌柜的敲着算盘偷眼瞧这边,胡子底下的嘴巴偷偷笑着,这种揽客又有失身份的事儿他自然不会去做,看这小二献殷勤献得到位,心里舒坦! “哎哎哎!”丰雾还没说话呢,顾离着急忙慌地咚咚咚越过丰雾跑下楼梯拽开店小二,到了一旁去,小声靠在店小二耳边说着:“小点儿声!我三叔不喜吵闹。” “您这就走了?” “走了走了!日后有机会还回来找你!这个你拿好……”顾离从怀里掏了一把东西,抽出其中一个给了店小二,还给他解释了几句。 丰雾余光瞥见,那是云朗特制的家牌,平日里用来接济那些只顾百姓死活不顾自家家境潦倒的官员,有时节日里也做礼牌相送,还有就是新开的店铺里认不得顾离的,也能拿着家牌去换东西。 这家牌分成好几等,大到金银珠宝,小到柴米油盐皆可换。也分一次和定时两类——一次的兑换东西之后就要归还家牌,定时的则是每月都能拿着这家牌去换些东西。 顾离出门前倒也不忘抓了一把家牌,这东西不大,顾离手上那一把,只要云朗的商铺还在,够用一辈子了。 想了想,趁着丰雾不注意又偷偷塞给店小二一张。 不过哪里是不注意,丰雾不点破他罢了,怎可能事事都管着他。 顾离从后面牵出两匹马,把行李挂在马鞍上,一匹交到丰雾手上,另一匹自己骑了,还把贺古拉上。 “看来我只能与阿临同乘一匹马喽?” “嗯。”丰雾点头,伸手小心扶她上马,自己则在下面牵着。 “那……我呢?”项逸无辜望着四人,两人成双,自己落了单,而且……要是自己不出声,好像还没人注意得到自己…… “倒是忘了你了。”绝尘想了想,“你陪三爷一起走吧。” “啊?这……好吧……” 丰雾走着,顾离也没好意思骑马,自己爬了下来,贺古更不用说了,只他一人,哪能坐得心安? 绝尘一人坐着,也觉得无意,下马步行。 一行五人,牵着两匹马,一路朝东南行去。 一路上平平坦坦,杂草丛生,没什么高大的树木。这里的山包也是长相奇特——一座座山低矮圆鼓鼓的像白胖胖的包子,山间互不相连,甚至相隔甚远,就像平地里突然拱起的小土堆。 顾离生得胆小脸皮薄还嘴硬,四周坦坦荡荡,忽然内急,不好意思在附近解决,稍远处又找不到遮挡的地方,再远些又不敢一人前去,怕在这荒郊野岭脱离了丰雾的视线,可实在是人有三急等不得,只好拿了剑骑马狂奔到远处。 他一边骑着项逸一边笑他胆小——方便还要带着剑去。 这还没颠两下,顾离就后悔骑马,豆浆撒蹄子跑起来更急了些…… 丰雾几人原地休息等顾离,贺古手里拿着丰雾从何钰那缴来的扇子左右翻看,时不时敲敲,拿出个圆形中间嵌着琉璃的精密器具看来看去,又照着阳光捣鼓了好一会儿。 这边绝尘替丰雾把了脉,没什么异常,才安心坐着。丰雾铁了心与她少交流,省得老是被捉弄,也有意疏远她一些,靠得太近总是给她带来麻烦。 丰雾心里那点心思,绝尘瞥一眼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偶尔来了兴趣就逗逗他,没兴致就任由他去,形影不离就是了。 两人无话可说,绝尘能坐住,倒是丰雾显得有些不自在,动作举止少了往日的沉稳,总想找些什么事情做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贺古专心致志看了好一阵,丰雾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扇子玄机定是有的,只不过是什么样的玄机,那得贺家人才能说明白。 贺古终于抬头,丰雾不自然地扭过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难不成怕贺家这小子发现自己在看他? “三爷。”贺古走过来,双手托着扇子,捧到丰雾眼前来,“这扇中另有空间。” 丰雾早就猜到了些,直接问道:“多少?” “十方。” “十方!”还未及丰雾开口,好奇心重凑过来看的项逸立即一声惊呼,而后舌头有些捋不直似的,说话踉踉跄跄,拍拍嘴巴才正常些,“十方!十方?连昕,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 “肯定是真的!肯定是的!你可是贺家人!”项逸单手抚额,一只手叉腰,转来转去,激动得看起来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有如初次等待婴孩降生的父亲,“十方啊!我听说……就是胡千,你知道吧?哎哎哎,算了算了,你可能不知道,就是那个唐清,谋逆被围剿的那个,胡千就是他手底下的小喽啰,他就有半方空间,里面全都是翡翠珠宝啊,还有一大半的灵草灵丹,我的天!十方得有多少宝贝啊!”感情他想的是这个! 项逸越转越快,最后还激动得开始跺脚。他换个地方激动也就罢了,偏在丰雾面前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丰雾看不得他,拿起扇子就给他戳了一下,这下好了,就这么叉腰抚额站住,连嘴巴也是半张着动不了,剩个眼珠子还能转几圈。 疯狂转着眼珠子暗示绝尘救他,绝尘掩嘴回他一笑:“好好站着吧。” 项逸也是个爱财的性子,见到好东西跟狗皮膏药一样要粘上去的,听说这十方空间,还真是把他急坏了。 倒也不能全怪他,空间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多少能工巧匠才能做出那么一点点,常常一方不到。随身带着有如空气,毫无重量,空间虽有大小之分,但每个空间都细小隐蔽难以被发现,主人开启之时仿佛进入另一个时空。存放东西也是极为隐蔽,且能认主,如非主人,旁人想要开启,不仅费时费力,还得凭运气。 一方空间,若以成年男子握起拳的大小来衡量,约有十万拳所占空间大小。普普通通的小空间,要是都放了珠宝,也够平常人家一辈子花用。 单是空间本身就十分稀少难得,本就价格高昂。要是被项逸知道,丰雾在洞中花了两方空间去装箭设陷阱,说不定立马就折返回去想办法把它取下来为自己所用。 丰雾将扇子一页一页展开,又一页一页合上:“里面有东西。” 听闻此言,项逸目露精光,一下子兴奋起来,做起他的珠宝大梦。 丰雾所想与他这爱财之人自然不同——两方空间所装的箭足以使用很久,更何况何钰用的还是短箭,这么大的空间不可能都拿来装这些,太浪费了些。 “三爷好眼力,”丰雾只是推测,贺古却误以为他也能看到里面的东西,“这有一方多的地方是未加封的,里面都是些短箭,还有两三样兵器,何家产的,不算普通,也算不上好。” “为何不加封?”丰雾问道。 “应该并非扇主人原意,这空间有强破的痕迹,原先是有主人的,只是不知怎么就换了人,后来的人想用,解不开封印,强行破开了,也没办法叫这空间认主。” 丰雾把扇子递给贺古,后者恭敬接过:“谁加的封?” “不知。这封印经过层层加封,又做成普通模样,以现在的条件,没办法知晓。” “能解吗?” “回沙渊去或许能。” 沙渊是贺家堡的宝地,修行炼器均可进行,离这可不是一两点远。 “你先收着吧。” 贺古应下,把扇子小心放好,传给项逸同情的眼神,项逸眼神哀求他,贺古眨眨眼,偷瞄一眼丰雾,对着项逸摇摇头,表示不敢,自顾自找块石头坐下了。 顾离不知跑了多远,过了许久才看见他骑着豆浆从天际边的一个小点慢慢变大。 跳下马来,绳子甩到马背上:“三叔,前面有个村子,再往前就是一大片空地,我们今夜先在村子住下吧?” 丰雾远眺,看了时辰——快申时。本也没打算能有地方安置,行到哪便在哪休息了,转念一想,自己糙惯了不要紧,可还有旁人在。照顾离所说,今夜确实是要住那村子里了。 “走吧。” “好!上来!”顾离笑嘻嘻地翻身上马,伸出手来接了贺古。 项逸似乎被忽略了,还保持着原先那抚额叉腰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珠子转了几圈,眼里白花花的——两人一匹马没有自己的份也就算了,穴还不给解,难不成今夜就站在这里喂了野狼野狗吗? “哎哎哎,你别!别哭啊!你也来行不行?”顾离好心伸手到项逸面前,项逸心里感动身体动不了,这下急得哭得可凶,绝尘憋着笑,拍了他一下。 项逸赶紧抹了眼泪:“谁哭了!眼睛进石子儿了不行?”看了一眼顾离的马,“就这瘦马,怎能载得起三人!”确实有理,三个少年人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百斤的重量。不过项逸说完就后悔了,其他两个都坐马上呢,载不起三个,剩自己用腿跑吗? “行行行,上来!”顾离拉了他一把,小声得意地说:“我这马能载五百多斤呐!” “当真?” “当真!”。 可不是当真嘛!顾离闹过离家出走,给云朗留信说是行侠仗义扶危济贫去了,把自己房里的那点家当全都收拾收拾挂到马背上去,确有五百多斤,还没行得几里路就被人寻到捉了回去。这事儿他可敢拿出来炫耀? 第23章 大坳村2 豆浆不停地晃动身子,跟表演走绳子保持平衡的杂技员一样,不知道豆浆能坚持多久,丰雾让他们三个先走,自己随后到就是了。 顾离也是此意,豆浆撒开腿踉踉跄跄跑去,咦——这三人可真不怕摔! 丰雾从未有过一匹马两人同乘的经历,况且另外一人还是女子,总觉不便。他把马让给绝尘,准备运功跑过去。 绝尘坐在马上,揪住他衣领,丰雾猝不及防被仰面提到马上,要不是绝尘抓着,就这姿势能从马的另一边摔下去。 两人四目相对,绝尘贴近他:“阿临这身子还未恢复,想跑哪去?” 丰雾感到不自在,上来之时被点了两道,动弹不得,脸也别不开,涨得通红。 “要么阿临骑马载我,要么我带着阿临,你若同意我便解开你,不同意……”绝尘翻手,将丰雾挂在马上,“那你就这么挂着吧!” 呵!被那三个小子看到,颜面何存?! 在丰雾强行破开穴道之前,绝尘解开了他,又提得翻过身来:“阿临那点心思我可是一猜便中呢!”说罢,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丰雾无计可施,像个孩子一般气鼓鼓地跨过马背,绝尘一个翻身,转到他胸前的怀里坐着:“走吧!” 靠得太久,丰雾本能地想往后侧一下身,谁知,绝尘竟是反手搂住他的腰,抱紧他的一瞬,丰雾前胸直接贴上了她的后背,吃惊得浑身震颤。 绝尘把丰雾钳得紧紧的:“阿临最好是遂了我的意,不然~”又掐了一把他的腰,“再不走,可就看不到了!” 丰雾踢了一下马肚,马动了起来,绝尘满意地这才放开他,丰雾确实不敢乱动了,她怎么满意怎么来,却铁青着脸,为自己的“懦弱”感到一丝丝愤怒。 忽然,绝尘转过来,望了丰雾的黑脸一眼,笑着拍拍他胸膛——就像是挑西瓜那样拍着——好似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转过去之后,竟整个人靠在丰雾身上! 慵懒地说着:“阿临第一次带我骑马,定要留些美好的回忆~” 豆浆实在是兜不住三人的折腾,走起路来四腿打颤,趁着豆浆还有一口气在,顾离赶紧把两人赶下马,自己也下来慢慢走等着三叔过来。 “村子在何处?”丰雾赶到发问。 顾离转过身,张张嘴,惊得嗫嚅几下,自己都觉得这反应太丢人,闭上嘴非礼勿视地转回去,伸手指了指:“就才前面这个山包转过去,就、就看、看看、看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待丰雾与绝尘两人骑马走远,项逸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差点笑岔气,“怎么样?我就说吧,待你家叔叔成亲你就知道他喜不喜与人接触了!哈哈哈哈……” 顾离剜了他一眼:“那也不是与你接触!” 项逸不管他,仍旧笑得猖狂:“哎哎哎!封羿兄,封羿兄封羿兄!让我多喊喊你,不然怕以后没机会啦!”说着一手揽过顾离肩膀,顾离嫌恶地想扒开他,奈何揽得紧,“你说,要是你家三叔与我姐姐成亲了,按理说,你是不是得喊我声‘舅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来来来,我的好外甥!哈哈哈哈哈哈……” 顾离气得发抖,用力甩开项逸的手,朝他屁股送了一脚:“去你的舅舅!” 项逸毫不介意,捂着肚子笑得更加灿烂,顾离拉着贺古上马,扬尘而去!留项逸笑舅舅去吧! 绕过山包后,地貌发生了改变,不再是突兀立着的山包,而成了连绵大山。村子就在两山之间夹着的一个小湖泊边上。 “这里……”顾离有些傻眼,原先是在远处看见的,这村子虽然有些隐蔽,但是总体来说还算挺大,怎么靠近了看……这里到处透着破败景象,一副荒无人烟的样子,“这……怎么办啊?”说着看向丰雾。 “进去看看。” “哦,好!”四人骑马缓行,村中与外表看着无异,确实破败且无人,稍远处有一间较大的宅子,门户紧闭,比其它地方看着齐整一些。 四人下马,顾离前去敲门,丰雾扫视四周。 “这里可是突然间荒废的。” “嗯,这地方有古怪。” “姐、姐姐——”项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朝绝尘招招手,“等、等、等等,等我!” 绝尘回头看了一眼,确实是少了个人,这几天倒是忽略他了,常常没注意他到底在不在边上…… “砰”!湖中炸开水花,扑向岸上,项逸瞬间被水花淹没! 丰雾习初出手,朝水花中间的水柱掷去,快步上前穿过水瀑抓住被水花卷走的项逸,寒芒闪过,水花中夹杂着些许绿色液体,沉浸湖里又归于平静。剩两人湿淋淋的站在湖边上。 丰雾穿水而过,只是外表湿了水,项逸就是一活脱脱的落汤鸡,发丝凌乱,表情夸张,还在惊吓中没回过神来。 习初飞回,丰雾松开项逸,任由他趴到地上去,握着习初细细看着剑身上沾着的绿色液体。 绝尘拿着手巾给丰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丰雾看得认真,这回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苦了项逸,眼巴巴瞧着,好像没人注意自己…… 丰雾凑近闻了一下:“血腥味。” “血腥?”绝尘停下手中动作,与他一起看着,“怎会是绿色?” 丰雾震了一下习初,液体散去,恢复光亮剑身:“湖水很深,里面的东西不干净。” “三叔!三叔!”敲了半天,宅子没人开门,顾离和贺古两人互相搭脚翻墙进去——顾离是会轻功的,刚学会没多久,又掌握得不好,常常忘记自己还有这项技能。才那么一会儿,打开门,人都在湖边上。 “三叔,那里边干净,我们今夜就宿这家吧?”顾离小跑过来,那声巨响他是听见了的,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处都湿漉漉的,也不好问,得到回复之后牵着马进院子里去。 丰雾凝视湖里,暗沉沉的,平静如死水。 “天黑了。”光线变暗,绝尘抬头看天,瞬息暗了下来,乌云翻滚得极快,与暴风雨来临不同,这是真的天黑状! “进去再议。”待绝尘离开湖边,丰雾这才将习初收好。 “三叔,这……怎么天黑了?”顾离找来一堆柴火丢到地上,“我和连昕去看过了,前面这一圈也是没人的,后面还大得很,没去看过,但是静悄悄的,也应当是没人。” 丰雾点点头,嘱咐道:“此地有异,不要随意走动。” 顾离乖乖听话,保持距离在丰雾十步之内,转身点火去。 “三爷,”贺古走过来,压低声音跟丰雾说话,顾离胆小,怕顾离听见吓着他,“这宅院好生奇怪,进门就是长廊,两侧都堆有柴火,这墙不是一般的砖泥,里面是铁,置有开关,像是丹药术士用的控火器,还有油味。这在沙渊……叫‘死宅’,专门设下机关烧邪物用的,传说宅院里全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可发现异常?”丰雾问道。 “暂时还没有,除了天暗得不寻常,宅中太过安静,与平常死宅中凄声尖叫大相径庭。” “夜里警醒些。” 贺古点点头,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个圆圈:“三爷,我这也有个禁行圈,斗胆,教它认您做主,设下禁行,可保封羿今夜无事。” 丰雾拿起那圆圈看了看,又放回贺古手上,拍拍他肩膀,没有要他的。 一行人里,丰雾法力高强,用起禁行毫不费力,主人越强,法器也越强,若是丰雾设下禁行,顾离就像贺古所说——一夜平安。 丰雾不是没想过,此地凶险,能护住顾离当然好,可现在也正是个好机会,该让顾离历练历练,经历得多了,对他有好处。至少在他眼皮底下,顾离不会有什么大事。 顾离忙着点火,几次都点不着,项逸又在一旁扰乱他,加之不知为何总有些尿急,脾气急躁得很,再打不着火就要去打项逸了。 忽然,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靴子,拨来几片树叶,顾离以为项逸又来捣乱,抬头恨了他一眼,立马又连忙眨眼,装作眼睛不舒服的样子。 “三叔……”尴尬地转回头——但愿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余光瞥见那靴子还在身旁,知道丰雾还没走开,磨磨蹭蹭了几下,靴子还在原地。没办法,顾离硬着头皮拈起一片叶子,施了控火咒,火光一闪而过,还没燃起就灭了……灭了……了…… 他这心跳“砰砰砰”的,丢人丢大发了,平时在家里装勤奋,加之云朗朝政繁忙,没空去考核他,倒是让他蒙混过关了不少,这出门以来,从前偷过的懒可是要一一报应回来的。 没敢抬头看,再硬着头皮拈起一片叶子,念了咒,“轰”地一声,烈火暴起,要不是丰雾手快挡了一下,顾离这会儿可就不是缺了点眉毛那么简单了。 出乎顾离意料的是,王爷竟然没有批评他,只是拍拍他肩膀,说了句:“慢慢来。”就转身走开了。 顾离没了先前的压力,来了信心,再来一次,就顺利点着了火。拿起剑匆匆忙忙就跑出去了——实在是憋不住啦! 几人所在房屋是走道尽头处豁然开阔的一间,装的也是奇怪,有墙没门,屋里空空如也,除了几张蜘蛛网和灰尘,就再也找不到什么东西了。 还有几间从外面看与这间没什么差别,只是有门,还上了锁,虽然古怪,但于情于理,自然不能去撬锁开门。 项逸在众人面前毫无形象可言,竟当着众人的面把湿衣服脱了精光,只剩条亵裤,光着脚丫也不怕烫,展开湿衣服围着火堆转来转去好烤干些。贺古则默默地研究扇子。 火光一闪一闪的,偶尔还“噼里啪啦”炸响几声,溅出点火星子,映着几人影子显得更加寂静得可怕。 丰雾端坐在墙边闭目凝神,侧耳细听远处的动静,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入眼便是项逸那赤条条的样子,还在他面前荡来荡去。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一下——这都什么人啊? “怎样?”绝尘发觉身侧之人动了一下,也在调息中睁开眼睛,问了一句。随手在顾离的包裹里抽了件衣服丢给项逸——这人出门邋邋遢遢,连换洗衣物都不带,“先穿上!” 项逸不情不愿地把自己裹起来。 丰雾深吸一口气,说道:“太静。” “封羿呢?”丰雾扫视一周,发现少了一个人。 项逸抖抖衣衫,扒拉着火堆,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出去了。” “多久?” 贺古闻言猛然抬头,仿佛梦中惊醒:“一炷香了!”。 “糟了!” 第24章 大坳村3 项逸大叫一声,神经兮兮地凑过来:“他不会被妖怪吃了吧!”说着提起自己半干的靴子——有种奇怪的气味让众人鄙夷了一番——两下塞了进去,抓起匕首往外跑:“我去看看!哎!我去……” 衣服没系好,拖到门槛上绊了一跤,脸朝地磕了下去。 外面响起一声悲戚的哀嚎:“你要死啊!跑那么快不看路吗!?” 丰雾正好起身看到门口发生的一切,有些神情复杂,像是在极力忍住些什么,似笑非笑,绝尘知道他在小辈面前做不出一些事,把他拉回来,可别憋坏了:“想笑你就笑。” 丰雾抿着嘴挑了一下眉头,晃晃脑袋——笑话别人惨像可不是好事,不能这样做。 顾离捂着某个隐私的部位在贺古的搀扶下双脚并拢一跳一跳进入屋中。 “封羿,你、你没事吧?” 顾离拉着大苦瓜脸瞪着刚从门口地上爬起来的项逸——撞哪不行,偏偏撞了这,还是用他那大铁头!恨恨地说:“你赶命去啊!” “他是想去救你。”丰雾闭着眼说道——憋笑可真是人间一大难题,越憋越想笑,害得丰雾为了在小辈面前保持严肃,不得不调息压制…… 两人眼神交错,不自然地到处乱看。顾离沉默,捂着自己的痛点蜷缩在一起,痛苦难耐。 项逸嘴硬,不肯承认:“我只是尿急,想出去方便一下罢了!”说完之后好死不死吹起了口哨,刺激了顾离,后者眼里冒火,恨不得烧死这厮! 忍着痛腾出手来抽出一截剑以示威胁。 “咦,你身上是什么?”项逸盯着顾离胸前的衣服发出疑问。 “少来这套!”顾离不为所动,呵斥一声,以为项逸是为了转移他注意力才说这番话。 贺古看看项逸的表情,这样子不像是假话,闻到了点血腥味,担心他受伤而不自知,在侧面稍稍抬起一点顾离的胳膊,从腋下瞧了瞧他身前,本就穿着深颜色的衣服,借着火光也看不太清:“封羿,你身前沾上的是什么东西啊?” 顾离低头看了看,毫不在意地说:“哦,是血,可能还有点内脏什么的,先前杀了几只大虫子,可能还划到了只夜猫,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多大?”项逸连忙转移话题想凑过来,刚抬脚,顾离就把剑全抽了出来,直直指着他:“别过来!小心小爷给你一剑把你送进宫里当差去!” “脾气真大……”项逸搓着鼻子咕哝,“不过就不过呗。” “你这剑上也是血迹?”贺古凑近了看,是血腥味,但好像颜色不对,“你过来。”硬拉着顾离起来到火堆旁边去,借着明晃晃的火光仔细看着。 “这是……蓝色?!” 丰雾接过剑端详起来——确实是蓝色,还有少许绿色,和他在湖边伤的那东西颜色一样。 “可有受伤?” “没有。”顾离皱着眉说道,接过剑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扯起袖子擦去血迹。 “你离此处有多远?” “到了宅子边缘拐角处。”顾离这心思,虽然天黑,但也可害怕上到一半突然有谁从屋里出来看见。 这宅子甚宽,丰雾又集中精力在湖那边,怪不得听不到任何声响,加之杀几只虫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战斗。 “你们留在房中警醒些。”丰雾又听了一下,还是安安静静,决定出去顾离杀东西的地方看看。 绝尘率先起身,走在他前面:“一起去。” 这人每次出门都得挂点彩回来,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去。 丰雾知道无法拒绝,担忧地看了一眼剩下的三人——留这三个愣头青在屋里,还真是不放心。 申时未过,天色暗得不同寻常。 “有人跟着。”两人沿着墙边走着,看不出有什么紧张的,跟逛街一样。绝尘走着,开口说道。 “只有一个,修为不高。” “善隐匿。” “嗯。是隐者,三四重的本事。” “要不要……” 丰雾突然站住举起一只手来,示意绝尘不要说话。方才清清楚楚传来一声婴孩般的哭声,在这寂静空旷的山岭显得尤为突兀。 再仔细听,又没了声音,恢复静悄悄的样子。 跟着俩人的人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俩人继续走着都没有跟上,匆忙中为了跟上俩人走快几步,黑暗中失去了俩人的踪影,暗自懊恼,自己顺着墙根摸过去。 丰雾点了跟着那人身上的几处穴道,让他说不出话来,身子软软的,绝尘让丰雾带这人回去盘问,自己再四处看看,丰雾想了想,答应了,抓着腰带就把那人提了回去。 “三叔,这是谁啊?死、死了?”三个少年凑过来,顾离好心帮那身体软软的人翻了个身,让他脸朝上。 这是个皮肤有些蜡黄,身材较高,身形消瘦,总体算是结实的男子,面容还算俊郎,透着些许疲惫,眼睛炯炯有神,看向丰雾的眼神充满敌意。他这样子很容易让人联系到保家卫国誓死不屈的军人。 “先绑上。” 顾离抽出金收绳,将这人结结实实地绑上,解了他的哑穴,让他稍稍能讲些话。 丰雾看到他手臂上有新的伤口,用一片内衫包着,刚才顾离用力勒紧的时候渗出了些血,就像一朵蓝色的花一样绽放开来。 “蓝色的……血?你是何人?”那人眼里多了些迷惑,对于顾离的发问,只是皱眉看了一眼几人,有那么一瞬对上了丰雾的眼神,别开之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顾离不依不饶,依然问个不停,丰雾清楚,像他这样的人,嘴里是问不出什么话的,即使是用刑也未必管用,干脆什么也不问他。 直接上手在那人身上摸索着,从他怀里摸出个玉镯子。那人的眼神有了变化,多了些悲戚,又是难过又是痛苦,看得出来他不愿让任何人碰着手镯。但仍是不吭声,咬紧牙关闭上了眼。 “这是你母亲的东西,如果你不想它碎掉,最好开口说话。” “恶棍!”那人瞪着凶狠的眼睛直视丰雾,咬着牙恨恨地骂。 “你叫什么。”丰雾把手镯放回他怀里,那人神情终于缓和了些。 “者先。” “你编也编个正常点的吧?”顾离嚷道。 贺古扯扯他袖子:“封羿,确有人姓者。” 这个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到那人,就跟没发生一样,只看着丰雾。 “为何跟着我们?” “以为你们和那群人是一伙儿的。” “哪群人?” “娘!”门口出现两个人——绝尘带着一名老妪回来了。者先得开始挣扎,因为激动,身体颤抖起来,“有什么冲我来!冲我来!别拿我娘威胁我!” 老妪走上前去抱住者先,有意无意替他挡着手臂上的伤口,耐心解释是绝尘救了自己,者先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他设下一个虫圈围着一处洞穴,里面有三个穿黑衣的人和另外三个被他们抓去的人,有两个已经死了。那三人和那日歌茶莊中出现的人穿着一样。” 丰雾略沉思一会儿,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先解开我。”应者先要求,丰雾解了他的穴道,又叫顾离把绳收了回去。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但是你们要知道……娘,没事,他们已经看见了。”者先扶老妪做好,大大方方把手露出来,内衬包住的伤口也拆开了,“你们也看见了,我的血,是蓝色的……” 者先深吸一口气,丰雾示意顾离把装酒的葫芦给他,他喝了一口,道声谢,断断续续讲了起来,把他的话捋顺,大致意思如下: “我们这里名叫‘大坳村’,很多地方与平常村子并无不同,只有村中那个湖,深不见底。村里的人靠着湖里的鱼虾还有山上的东西,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者先吃了点顾离给的干粮,调整一下姿势,继续说道:“前几年我出去学技,两年前才重新回到村子。那时,村子已大不一样了。湖里没了鱼虾,寻常人家不会打猎的,找不够吃的,便开始吃虫子。村里人以为鱼虾是捞绝的,所以对于捕虫一事,也不敢做太过。 “于是开始翻越山岭去找虫吃……可怜我娘……”者先脸上出现深深的自责,甚至不敢去看自己母亲,老妪拍拍他手背以示宽慰,“在我出去的几年里,父兄打猎出了意外,只剩下我娘一人在家中,只能靠着抓虫为生。 “她跟着村里的人到山的那边去抓虫,偶然发现蓝色和绿色血液的虫子。村里人都觉得神奇,有人大胆试了一下,发现比其它虫子更好吃,而且吃了之后精神变得更好,力气也更大,村里人都觉得这是好东西,还有人拿来泡酒,我娘也泡了些。 “后来大家发现,并不是特定的虫子才有不同的血液,而是地点不同,山那边的虫子有许多都是这样的。所以大家开始只吃山那边的虫子,甚至连打猎也不去了,比较比抓虫危险。 “虫子吃多了之后身体就起了变化,一开始谁也没有察觉到,直到一年半前村东者勇造扑虫器时划破手指才发现——他的血不再是红色,而是变成了淡淡绿色,他以为看错了,自己下手划了一刀胳膊,才知道是事实,他吓得在村里乱窜,到处找人划破手指,结果所有人都发现,血液都变了颜色,有些是蓝,而有些是绿,只不过那是还很淡,现在就不同了。 “与吃虫时大为不同,当初人们见了蓝色或绿色的虫子,极为高兴,当自己的血变成这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感到庆幸,全都慌张起来。 “也就是那天晚上起,湖里开始传出怪声,安安静静的夜里,总有一声婴孩的哭喊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接连怪声不断,大家结伴壮着胆子一起去打探,有人脚滑,在湖边摔倒,在尖石头上划破了皮,流了一摊绿血,瞬间……”者先闷了几口酒,好似在壮胆,“一个有如婴孩又长相似鱼还有长尾的怪物冒了出来,一口吃掉摔在岸边那人。众人都看呆了,短暂的惊恐过后,谁也不敢再靠近那湖。 “后来怪声越来越频繁,扰得村里人胆战心惊……” “那为什么不离开这?”顾离插嘴。 “离开……村里人没有积蓄,也没有什么本领,更何况是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谁愿意就这么离开。” “那总得想办法才是啊。”。 “想办法……办法当然想到了,但这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第25章 大坳村4 “村里派出几个人,想到流缘城去找掌管这一片的仙家帮忙,也就是铁刀门。村里人还没走出多远,就在一座山丘的一侧遇到了巡游的铁刀门人,听说起先那些人敌意很大,村里人都不想找他们帮忙,但是迫于无奈——因为那怪童实在是惊扰了大家,还时不时有吃人的征兆。 “待村里人讲解过后寻求帮助时,那些人突然表现得十分热情,留下一个人说是回去报信,之后剩下的全部都跟村民回来了。这才是真正的灾祸……” “为首之人十分残暴凶恶,为了证实怪童吃人的事情是否是真,竟拿活人割破喉咙丢在岸边,引诱怪童出来吃人,证实之后啧啧称奇。那时还是夜间,被起夜的村民看见了,质问他们,很快,所有人都出来了。可是,那些畜生,竟然说那老人孤苦伶仃苟延残喘,还不如死了算了,而后又说这也是为民除害,总得探查一番!当真不要脸!!咳咳咳……”者先因为气愤而剧烈咳嗽起来,喝下去的酒也由嘴角流出。 “那为什么不去找官家,为何找这些恶人帮忙?”顾离天生善良,得知大坳村村民竟被这样的恶人控制着,心中十分不忿,急于插嘴。 “官家,呵呵呵呵……官家……”者先眼里失神,“王服教化,向来只对城中纳税银的百姓而言,对我们这样的山野村民,谁会管?更何况,这方圆荒地,早就划给了流缘城管,哪个官家会插手这样的麻烦事?” 顾离从小跟在云朗身边学到的勤政爱民使他无法认同者先所说的话,脸上展现出明显的不高兴,必定是要反驳他的:“同为丰朝子民,民有所需,官有所应,你们不去找,怎地就说官家不管这事?!” 顾离所说,者先沉默了,他们当中确实无人想过要寻求官家帮忙,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去流缘城。者先没有借着反驳顾离,只是反问道:“王服教化若能深入,使我们这偏远山居村民也能知道有难可找官家,我们还会落得如此境地吗?朝廷早就忘了他们还有一批缴不起税银隐居山中的子民!” “不可能!为官者为民,断不会因为银钱而枉顾生灵,我二叔……” “封羿!”丰雾抓着他胳膊,把他拉到身边坐下。 顾离嘴巴颤着,失落布满脸上,看向丰雾的眼神很是急切,他想去辩驳,云朗如何为官,他看在眼里,他与朝中的叔叔伯伯们打交道,都知道他们如何爱戴百姓,从小他也受他们影响,懂得爱护百姓,更何况,那些人还是手牵手把他带大的,他坚信不仅他所看到的人这样,别的官员也是一样的。如今听者先误会如此深,他确是接受不了。 嘴里呢喃着:“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他们都是好官……” 丰雾喜好干净,顾离弄得一身脏,但他还是揽过了他的肩膀,顾离头一次感受到与丰雾的亲近,眼里闪着泪光,稍稍抬头望了他一眼,喊了声:“三叔。” 丰雾拍拍他,对着者先说道:“你继续。” “好……对于这样的说法村民不服,与他们起了争执,那些凶恶之徒,怎会畏惧手无寸铁的百姓?有些村民被打伤,流了血,过不了多久,怪童就从水里跃出,爬到岸上来,一口气吃了几人……在岸上呆了没多久,就回到湖里去了。 “经过这件事,村民对那几人的意见就更大了,正准备爆发第二次冲突,这时候,好像是他们领头的来了,带来了更多的另外一批人,向村民了解情况之后二话不说,就直接把那几人杀了丢进湖里。 “那人看着既不慈眉善目,也不似忠正耿直之人,但偏偏会‘做’又会说,把村民说得心服口服,也确实做了一些措施。 “但我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他眼神里透着一股凶狠,只是表面说说笑笑罢了。我在外学技的几年,知道仙门是最护短的,也从未听说过哪家会问也不问就直接把门徒斩首示众。 “旁人都听信了那人的话,我觉得事情不简单,留了个心眼,想把我娘带走,我娘一开始也信了那人,不愿跟我走,没办法,我只能先留下。”老妪听到此处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懊悔地拍着膝盖,责怪自己连累了自己的儿子。 者先给她顺顺气,说些不怪她之类的话,把手镯重新给她戴回去,老妪将手镯贴在胸口,十分爱惜,好像是在追忆些什么。 “我们身处的这处宅子,就是那时候修建起来的,构造很奇怪,那些人解释说这是为了防止怪童上岸伤人而建的,实际上是为了防止村民偷偷跑掉。当时村民也都看见了,确实建得很坚固。慢慢地,所有人都住了进来,每人分好房间——我们所在的这间屋子,就是其中一间,这是留给守夜人住的,从这可以看见门后的走道——所有人都分开了。一开始他们还拿些药来诓骗我们说是可以令我们的血液恢复成红色,结果越吃颜色就越深,直到像我这样…… “发现这些药会加重这种情况之后,村民又想反抗,可是有什么用?所有人都被分开了,没有任何人有力量去对抗他们,被那些人教训过几次之后,村民也就安分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只养绿血的人,像我这种蓝血的,都被他们一一处决了,我设法躲过一劫,却也受了重伤,被丢在山岭上喂野兽,好不容易才逃脱了出来。我在洞穴里养伤,半死不活地赖了几个月,等我恢复之后,继续探查情况。 “一开始他们只是提着成桶的血倒进湖里,再回来就开始慢慢地把活人割破手扔进去,简直毫无人性!我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杀人,第一次看见有人被扔进去的时候,我差点暴露了自己。我当时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救人,只好去搬救兵,可周围都是盯梢的人,要不是我身上这点本事,还发现不了他们,从那以后,我就只能放弃这种想法。 “我每日都盯着那湖,一开始摸不准规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丢进去。后来我才发现,是每逢天黑得早才会这么做,但是什么时候天黑,根本没个准数。我冒险躲在湖边大石旁,在趁着天黑在湖里放了渔网。那些人也是胆小如鼠之辈,每每将人划伤便推入水中立马跑开,这才让我有了机会救人,待我的渔网捞住了人,我立马把人拖出。就这样,接连数次,一连救下几人,最近便更加容易了,他们伤了人并不推入水中,好几次都只留岸上,我趁着天黑也救了几人。但是这根本没什么用,缺衣少食,加之村民们之前不知吃了什么药,常常有人无端死去。 “时间一长,他们就知道有人在暗处与他们作对,于是他们到处搜捕我们,对湖边也加强看守,山岭周围戒备更严,根本走不掉,只得东躲西藏。 “可是还是被他们找到了,我外出打探消息时,我娘与剩下两人被他们抓了去,洞中只剩下我娘的手镯。我沿着痕迹一路找到了他们躲藏的地方,正准备动手救人,却发现一个人朝这边跑来,我只好先停下对付他。”说着,者先抱歉地看了顾离一眼,随后又想起其实自己并未伤到他,反而还是自己被划了一刀,暗自苦笑。 “我驯的虫子不太听话,我也不太能操纵它们,设下虫圈也只能等着它们慢慢合拢。 “我跟着他……”者先抬头点了一下,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顾离,“找到了你们,看见有人出去,决定跟着一探究竟,看看他们究竟藏身何处。”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丰雾终于开口说道。 “是。”者先点点头,“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每次想跟着湖边的人找到他们的踪迹,却又发现那些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根本找不到他们。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们的人变少了。” “少了?”丰雾与绝尘对视一眼,忽然想起寒谷之事,问道:“大概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人少了一半不止,岗哨也比以前撤掉了一大半。” “一直都是这些人,没有轮换过?” “如果你信我的本事,我可以肯定地说没有,隐者善追踪,每个人的神态举止气味,都错不了,我不会认错。” 绝尘忽然开口道:“也就是说外界无人知晓这里所发生之事。” 丰雾赞同地点头,说道:“应是个贪功之徒,未曾上报。” “倒也不失为好事。” “的确。”丰雾转而问者先,“村中还剩几人?” “没几个人了,”这个外形刚毅的男子眼角淌出了泪,想到自幼生长的地方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自己还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心里自然是难受。“按照那些人杀人的速度看,至多不剩十人。” “近来你口中所说怪童是否经常到岸边来?”丰雾问道。 “正是!”者先激动得坐起,“你怎么知道?” 丰雾似答非答:“诱杀。” 其实这只是丰雾的推测,先前怪童只在有绿色血腥出现的时候出来,而后搅弄风云有了吃人喝血的习性,被人养惯了,自然懂得上岸索要吃的,那些人怕是故意吊着它胃口,时不时引它上岸,所以才有了下午项逸从湖边过怪童冲出想将其卷走。喂了这么久,定然不是什么好心养着,而是大有用处,加之与如此危险的东西打交道,人手变少也不上报要求增派人手,便可知道是有利可图而不愿被别人抢先。 如今村民已所剩无多,怪童又懂得上岸,自然也是那些人收网的时候,如果赶得上,丰雾还能将他们全都拿下。至于这怪童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那得等捉住了才知道。 “酉时了。”者先闭上眼睛估算了一下时间,“通常那怪童都是子时才经人投喂从湖底里出来。”。 “等着。”丰雾发了话,众人安安静静守在这屋内。 第26章 大坳村5 屋中恢复黑夜所应有的沉静,顾离几次想悄悄出去,都被贺古自作主张拦了下来,每次都指向丰雾,意为先问过三爷的意思。 顾离胆怯,看着丰雾打坐时忽明忽暗的侧脸不敢上前去,就在屋里旁若无人地打转,发出一丝丝声响。 项逸抓着匕首盯着屋外的动静,被顾离转来转去扰乱了,把他按坐下,压低声音说道:“你消停会儿吧顾大爷,留心点外面的动静成吗?” 顾离恨了他一眼,想起他刚回来那件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把他的霜岳拿出来抽出一截在项逸面前晃了一眼。 贺古赶紧把他的剑按回去,示意噤声。 者先自打说完话以后就脱力了一样,握着老妪的手望着房梁,他倒是想过出去,不过也没办法,那三个少年看起来比他还着急,一直把在门口,连条缝隙也不留出来。 贺古坐在门边角落双手抱膝,耳朵听着外面,眼睛盯着火堆,“啪”火花炸响一声,只是轻微的,贺古还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顾离以为他听到了什么,赶紧追问。贺古没理他,径直问向丰雾:“三爷,这四周只有我们这一处火光,会不会太突兀了?” 者先的反应就像一语点醒梦中人,身体前倾看着纹丝不动的丰雾,一副坏了大事的懊恼表情。 “无妨。”说话之人不是丰雾,而是绝尘,她靠他那么近,很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一股寒意,只好让他专心调息,“三爷已经设下了障碍,外面看不见。” 贺古想想就明白了,倒是顾离,瞪着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王爷要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就是了。项逸永远是漫不经心又漠不关心的样子。几人能忍,者先不行。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绝尘不悦,此时不应打断丰雾才是,于是出声回绝:“莫……” 丰雾缓缓睁眼,轻拍她的衣裳以示安抚:“顾临。” “敢问顾先生是如何进得了此处?据我所知,周围岗哨众多,先前靠近的行人也都遭了毒手。” “并无岗哨。” “没有?!”者先喃喃道,“怎么会没有?” 丰雾不答反问:“你有多久没查探过?” “算日子,应该有月余时间。救人之后一直东躲西藏。” 丰雾垂眸——那便是了,一年多形成的刻板印象使者先一直以为周围有岗哨盯着,救人之后更加不敢随意打探消息,一直东躲西藏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岗哨已撤,也没有机会把所救之人带离这里,否则……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哈哈哈哈……”者先仰头低沉地笑了起来,眼里掩不住的伤神,竟然会如此疏忽大意,害得所救之人难以活下来。 或许还该庆幸,毕竟他的母亲还活着。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只希望有一点——那些罪大恶极之人以及那怪童,皆由我来杀,替村中亡魂讨回公道。” “这夜真长啊……”者先唉声长叹。 “你如何杀得了?”顾离昂首挺胸上前一步,做好了战斗的心理准备,气昂昂地想说让他来,到了嘴边却成了句反问。 者先没有理他,双膝跪地朝向丰雾:“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我知先生不同常人,求先生助我!” 丰雾答应了他。 “嘤——”一声不同寻常的长啸划破夜空,紧接着就是一阵急急的喘息声,就如奔腾千里的马儿歇下时鼻中所哼那般。 “怎么会!”者先迅速从地上爬起,一个箭步扒开门口三人冲向门外,临出门前回头叮嘱道:“娘,你就在这等我!” “不是说子时吗?现在才戌时啊,哎,姐姐你别拉我!” “待在房中!”看见丰雾随后而出,项逸心里痒痒,后脚就要跟出去,被绝尘逮住拉了回来,让他们三个在房中保护好老妪,自己也跟着出了去。 只要贺古在,这两人必定出不去,一直把在门口说些什么不要出去添乱之类的话,硬生生把两人说泄了气,安安分分呆着。 湖边打斗尤为激烈,周围茅草房舍倒塌一片,天变得有些灰蒙蒙的,远处竟有些反常地露出白色,比之先前能稍微看得清楚远处地方。 只见一片狼藉,三人脚边甩了些带着血肉的碎布烂衫,怪童体型硕大,者先神情之中藏着巨大的惊骇,经他解释,才知这怪童体型竟翻了三倍!张着血盆大口涎下绿油油的液体。 仔细看着,怪童脚边有四五个穿着黑衣的人正在攻击它,不停用刀砍向它的四脚以图减慢它的爬行速度。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反倒是由此激怒了怪童,使之战斗力更加惊人,尾巴拍倒一人,用脚踩住,张嘴咬向那人的下半身,一口下去,那人只剩下上半肢,拖着血肉内脏发出凄厉惨叫,震耳欲聋。 这声音刺激了怪童,攻击起人来毫不留情,还有人被它用利爪生生划烂。 为首那人抓着长刀,浑身散发出嗜血屠杀的快感,阻止另外两人离开。逃生机会稍纵即逝,怪童紧盯三人不放,不得已,剩下两人只能和那首领聚集到一起。 除了首领,另外两人手握着长刀的感觉与握着柱子没什么两样,运用起来很是蹩脚,臂力腕力均带不起长刀,还被长刀所拖累,好几次陷入险境,要不是为首那人拦着,恐怕现在只剩下一人了。 丰雾看出,若想弄清这里的来龙去脉,除了从者先嘴里听到的那些,最好还是留下一个用刀蹩脚的人。 唤出习初在手,绝尘来不及拦他,只见他随着剑芒快速向前移动,瞬息到达湖边,在怪童反应过来之前挥剑斩断它的尾巴,使之难以保持平衡,且没有尾巴可以横扫伤人。 御起防护挡住喷溅的绿浆,而后顺势横劈,斩断怪童一条后腿。如此,怪童便失去了行动能力,然而加之狂躁,难以近得它身旁。 者先没能审时度势,只怕丰雾手快取了怪童的性命,自己不能手刃怪物为村民报仇,冲将出去。 丰雾后撤之时绝尘看着下盘不稳,脚步晃了一下,担心他出事,上前去助他。 有人相助本是好事,只是不知怪童身上到底有什么宝贝,那领头的害怕丰雾与他争夺,竟放下怪童的攻击不顾,提刀径直向丰雾这边杀过来。 绝尘甩起衣袂卷起地上草木碎叶,化作道道利刃飞出,不出瞬间,那人脸上便挂了彩,衣服也破开几处口子。 那人凶相毕露,招式更加猛烈,强劲刀风扫来,片片叶子碎成细末。 怪童挣扎失血过快,一时摔倒在地,者先以为正是机会,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就冲上前去,哪知那怪童突然跳起,张着嘴巴压向者先。 丰雾分神看了一眼绝尘,者先就是这时钻了空子,使丰雾陷入被动,只得脱手将剑掷出,剑柄击中者先胳膊,将他打开。 然而,如此一来,绝尘就置于怪童险口之下。前有敌人焦灼,右有怪童攻击,一旦让怪童靠近,绝尘所处境地将十分危险。 丰雾凝神想祭出寒冰玄杖,却不想心中疼痛,那些不安分的蛊虫现在活跃起来,整个人疼得发颤,脑中还不合时宜地想着要写封书信给云朗让他多弄些御尘珠来吃吃。 没办法,祭不出寒冰玄杖,丰雾只好集浑身力量催动空气,隔空击向怪童。空气柔软,本就毫无助力,如此催动空气根本不比兵器所划过空气那般威力强劲,即使丰雾使出十成功力,也未能伤及怪童分毫,只将它稍稍移了位置。 不过,这下是歪打正着,怪童扑向那领头之人!丰雾召回习初,握剑之时发现者先不要命一般冲向怪童,已然来不及救他。 好在那领头人突然收手不再与绝尘鏖战,转而与者先争先,生怕者先在他之前杀了怪童自己捞不着好处。 论隐匿,或许者先确实有几分本事,但论打斗,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累赘——脚步毫无章法,手上也没有技巧可言,全是些劈柴杀野兽的动作。 他夹在中间使得丰雾与绝尘两人左右为难,两次使绝尘陷入险境,丰雾皱眉,将答应他之事暂搁一边,一脚将他踹出打斗范围。 少了者先,也就少了顾虑和阻碍,战斗变得顺利起来。绝尘假意要杀怪童,引得那领头人与她争夺,绝尘随之让开,那领头人冲向怪童大口,生生被怪童咬住,在那领头人断气之前,丰雾提来者先,让他在最后一刻斩杀仇人,趁着怪童咀嚼之时,丰雾抓着者先握刀的手挥向怪童脖颈,一刀斩断半边脖子。怪童只剩下一口残气,喘不了多久了。 者先难以泄愤,跑上去去一顿劈砍,发泄心中怨气不满。突然从怪童体内飞出一颗金灿灿的东西,径直朝向者先,直接在他体外融进了体内。 者先愣神,扒开衣服四处察看,不知此物为何。 先前趁乱逃跑的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在慌乱中摔倒,戳进一根尖锐的断木,断了气。 另一个被外面声音太大吸引出来的顾离抓住,吓丢了魂,正跪地求饶呢。 一切归于沉静,丰雾与绝尘两人站在怪童尸体旁边,者先则跪在地上痴痴地望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神还在激荡当中。 “原是为了兽丹。”者先杀死了怪童,兽丹自然认他为主为他所用。绝尘只看了一眼,便不愿再瞧这一片狼藉。 “不过是个笑话。”嘴上说着笑话,然而丰雾始终笑不出来,连嘲讽的心情都没有。拿着那么多人的性命,下了那么多功夫,原来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吞食这百年水怪兽丹增强功力罢了。 想杀百年精怪,结果却送了自己的性命,还害得苍生不得安宁。人之所欲,往往本末倒置。 者先趴在地上卸下一身疲惫失声痛哭。 那个顾离抓住的小喽啰一问三不知,瞅准机会想伤顾离,被刚出门的项逸捅了一刀,直接毙命。 不到一刻钟,山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愈来愈大,山上虫子老鼠一类如潮涌出。 “结阵!”丰雾远远命令道,费力拖起哭得天昏地暗的者先退回屋中。 “三叔,这是怎么回事?!” “多年来水怪成这方圆霸主,如今已死,这些山中之物毫无忌惮全都出来了。” “它们要干嘛啊?”。 不用任何人回答,因为很明显的,那些从山上下来的东西全都跑向这屋子! 第27章 大坳村6 贺古慌忙捣鼓他那些结阵用的法器,丁零当啷撒了一地,匆忙间划破顾离手指取了点童子血,打赌一般大胆也给项逸来了一刀,好在赌对了,两人的血都能用。 刚要施展,发现虫子快到了脚下,已然来不及。 “进院里,进去!快快快!”地上那堆宝贝也来不及去捡,贺古一手捞一个,把顾离和项逸拖进宅院,穿过长长的走道,在院中与丰雾几人汇合。 者先突然神志不清昏厥过去,几人只好把他放到空地中间。 “连昕你快点啊!”顾离边杀着虫子边大喊道,平常见的小虫子竟然有巴掌大小,而且外壳坚硬,一剑挥过去发出指甲划过铁器的尖锐刺耳又叫人全身发麻的声音。 项逸却显得尤为兴奋,身形灵动、闪转腾挪,好一副恣意潇洒的模样!朗声叫道:“急什么,待项大爷一展身手!” 贺古敲敲他的法器,这御敌阵需要有人坐于阵中压阵的,现在这些伤的伤,晕的晕,外加两个愣头青,没人能压阵啊! 不行了不行了,贺古一拍脑袋,突然想起这长长的走道中设了机关,或许那些人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建宅之时便已做好准备! 只是现在虫子已经涌进院中,想要到走道那边去需先开出一条路来。 者先承受不起百年兽丹的大补,体温急剧升高,正好丰雾体寒——丝丝寒气在他体外凝结成一层又一层的碎冰,每每要伸手掸去——不断为者先输入真气。 丰雾眉宇扭曲在一块,手臂止不住颤动,绝尘欲将他替换下来,他不肯,坚持为者先输入真气——绝尘表面上看着没事,实则经刚才一疫也已经伤及经脉,只是要比丰雾好上许多,如今这里能稳住场面的不超过两人,丰雾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当赌注,他宁可自己再伤得重些。 得到贺古的指示,顾离和项逸左劈右砍,交换行进,这样方能顾及全面。不料虫子越来越多,哪怕两人已有默契,可是想向前移动却是十分困难。 大部分虫鼠从门中冲进来,层层叠叠的,周遭也有了零零散散的几小群往里爬,绝尘顾着护在丰雾身侧,无法分神去帮两个少年。 “双剑……”蛊虫作祟,专挑关键时候给丰雾添乱,一股腥甜之气涌上丰雾喉中,只能抿紧嘴咬紧牙关将其生生咽下,“项逸会不会?” “会。”绝尘脸上掠过迟疑,手上动作仍是不停。 双剑乃是丰雾自创的剑法,由两个用剑之人合力使出,可使用剑之人功力大增,剑锋杀伤力更大。然而所需极大的默契,一招不慎或是移步节奏不对,都有可能伤及合剑之人,重则一击毙命。所耗心神及能量乃是寻常用剑的三四倍,合剑过后在床上度过几月时间才能恢复的大有人在。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会去用这法子? 八年前丰雾与云朗合用过,集两人之力退敌数百,只是较为幸运,而后并未花多长时间便恢复如初。 这剑法顾离是会的,云朗曾手把手教与他,双剑也一时沦为佳话,广为传知,只是这保命的凶险剑法,丰雾只能猜项逸也懂。 双剑需要极高的默契,还需长时间的磨合,丰雾用时是迫不得已,再者说,但是与云朗也早已相识,有默契在不难理解。眼前两人相识数天,一天到晚非掐即打,真不知能用出什么样来。 “项逸!”丰雾抓起习初,项逸下意识回头,习初已被丢到眼前,赶紧伸手去抓,“用双剑。” “双剑?哦!好!封羿封羿!!”顾离杀急了眼,项逸喊他只当是耳边嗡嗡嗡的怪响,丝毫不理睬。 项逸也急了,边挥剑边换个叫法:“小外甥!” “你管谁叫外甥!” “双剑双剑!我左你右!” “我左你右!”本着“男左女右”的想法,顾离要争左边。 “好好好,听我口令,一二……哎!我还没喊完呢你怎么就起势了!?” “喊你丫的!没看见都到眼前了吗!” “慢一脚等我!” “你从下剑上来!” “你才下贱呢!” “……”两人边打边吵,朝走道快速移动。 者先恢复正常,不消多久应该就能醒过来,丰雾收势,端坐着调息——这会儿自己可不能倒下成了累赘。 方才绝尘听着项逸喊了顾离做“小外甥”,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手上束戒甩起更为灵活。 偶尔抽空看一眼打坐之人,发现他对鞭子破空的声音十分敏感,鞭鞭划过定要皱眉嫌恶,好似打他一般令他心惊。 只好收回束戒,拿起项逸丢回来的匕首用着。 贺古顺着开出的道路走着,到了长道一阵摸索,扳开几个机关,对顾离喊着:“封羿,控火咒,引火!” “啊?!没叶子啊!” “衣服行不行?” “衣服!”顾离拿着项逸一剑划下塞过来的衣服手足无措,“衣服我不会啊!” “真笨!哎,你打我干嘛!” “你头上有。”顾离从项逸头上扯下两片叶子,捻在手里起了火。 还好贺古眼快赶紧把两人扯后来,不然就烧毁容了。 烈火熊熊燃烧,散发出一股焦香味,让人想到不太应景的烤肉香气,阻挡了虫子老鼠的猛烈进攻,让众人暂歇一口气。可能是顾离和项逸的浪荡脾性相近,如此合剑竟能毫发无伤地回来,就是喘得不成人样…… 由于年轻力壮,绝尘没让他俩休息多久,把自己手上对付的那些零零散散的交给他们。 她好几次看见丰雾吞咽,掐住他脖根处,将他揽到自己身前,伸出红袖子替他挡了半张脸,外人看来,这是在搂着他。 “吐出来!”趁着众人分神,压着声音对丰雾命令道。 人在做事,或者说遇到危险之时,很容易因慌张而陷入混乱,若是没有个支柱,很难从险境中脱离出来。由此说来,丰雾可是一行人的主心骨,这一路走来,原本就伤得不轻,累积着的,为了让几名少年定心,一直强撑着。 饶是再努力,最终也还是撑不住,大口大口的鲜血不住地从喉咙底冒出来,全都吐到了绝尘身上,隐没在绝尘的红衣之中,加之夜深、周围其它的味道浓烈,掩盖住了血腥味,另外几人还没有察觉。 丰雾吐完,抬手擦一下嘴角,被绝尘拦下:“你的是白衣。”说着,拉起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下。 丰雾从怀里拿出样东西,指向贺古:“叫他过来……” “三爷,何事?” 丰雾把原先扣下的渡魂囊还给贺古,刀魄还差最后一步:“靠你了……” 贺古此时有些犹疑——不知丰雾是否知道了些什么,该不该接过。看了眼下的情形——有些虫子已经越过火线。果断接过渡魂囊,招呼顾离两人阻挡一下,自己坐下专心打坐。 渐渐地,贺古面前出现一把漂浮着的若隐若现的砍刀,越来越清晰,直至全部出现。 贺古划破手掌,施了法,将渡魂囊里的东西融进刀里,刀身光芒立现,泛着清冷的淡绿色。 接着拿出设御虫阵的法器,大喝一声:“开!” 大刀直直插入地板,竖立其中,法阵开启,贺古坐于阵中,以贺古为中心:“封羿,你们快进来!” “哇哇哇!”顾离连滚带爬进得阵里,趴在地上要死要活的,“连昕,你认真的?那么厉害!” “厉害!厉害!累死……小爷……了……”项逸披头散发躺到顾离肚子上,“别动别动,你都没力气……还想推我……让我先躺会儿……” 法阵将几人牢牢护在其中,闯阵的虫子全都被法阵灼烧燃成灰烬。 真不知躺到地上的两名少年究竟心有多宽,此时此地竟然睡得呼呼作响,看来真是累坏了。 贺古肩背挺直,施法之后整个人好像焕然一新,变了一张面孔,显得特别有精神,沉静的脸旁不再看起来畏畏缩缩,陡增几分意气风发。 贺古稳住阵法,起身向丰雾这边来。绝尘并肩于丰雾坐着,一手撑在他后背。 “三爷。”贺古踌躇一下,也坐到他旁边来,伸出一只手贴上丰雾后背。 “不必。”丰雾艰难地侧身,离开他的手掌,被贺古抓着肩头按住。 “还得靠三爷带我们走出去。”贺古手上加紧输送真气,“这法阵撑不了多久,届时还得请三爷先带封羿他们出去。” 丰雾抬手掐着他的穴位阻断真气,轻轻摇头,他知道自己的情况,输再多进来也没用。 看了一眼顾离,知道他们是真的睡死了,才说道:“等贺古来了,你们就把顾离带走,回沙渊或是贺家堡。” 贺古眼睛闪烁,惊异地看着丰雾:“三爷……您这是何意?” 丰雾不说话,只是直视这贺古的眼睛,叫他实在是压力太大,别开眼去不敢与他对视。 “有人追着你们寻刀魄,你与贺古被迫分开,歌茶莊中的障眼法是你设下的,为的就是逼问出贺古的下落。” “是。”贺古横下心来点点头,“我没想过三爷会到那里,以三爷的修为,破了那点雕虫小技确实很容易。” “你才是真正的小七。或者说你叫‘岳歌’,桂胜才是你的字。” “是。百家忌惮贺家,化用连昕更方便。” “贺家善器,重在器物本身,而不是用器之人,更不会给兵器加持刀魄。” “是。” “所以……刀魄是你用的,而不是贺古。” “是。”丰雾说得全都对,岳歌自然没有反驳他的余地,“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三爷何时知晓我并不是连昕?” “第一眼。”第一眼?岳歌犯嘀咕,若从丰雾睁眼瞧他算起,第一眼应当是在歌茶莊的屋中醒来之时。 “顾离以为我记不住贺古,他以为的是错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与贺古骨骼不同,长相也不该是这个样子,虽然贺古生性怯懦,但绝不会是你所表现出的样子。”说罢,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详细记述了云朗的调查结果,那日钱铎信使送来时,还有这么一个附件,丰雾顺手收起,连绝尘也没看见。 “都说云相的知信局无所不知,今日在下信了。” “贺家忠良,顾离暂且交于你们,教他好生学技。” 岳歌由坐改跪,叩首:“贺家之托,连昕责无旁贷,连昕之事便是我之事,定不负三爷厚望!” 丰雾虚扶一把,要他先救醒者先。 这水怪在湖里呆了逾百年,一直向着这些虫子,因此村民从不受其侵扰,水怪刚死,虫子就如潮涌出。现如今兽丹在者先体内,只是他承受不住如此大的能量而昏厥过去,他若能醒过来就说明兽丹能够融入他的身体,那就与水怪在世时无异,仍能退去这些虫敌。。 贺古手移开的瞬间,虽然丰雾还稳稳地坐着,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第28章 大坳村7 在岳歌的帮助下,者先没用多久就醒了过来。他一醒,虫鼠都忌惮得很,退去时的速度比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危险散去,乌云也从月下移开,露出清辉。山间夜风凉意袭来,丰雾寒气逼人——留下两个脱力睡在地上的少年以及和岳歌说着话的者先,老妪也陪坐在外面——绝尘带丰雾回到屋中,重新生起火来,掏出丹药胡乱给他嘴里塞了一把,水也没有得喝,就这么干嚼干噎。 这也真算是两难的冒险行为,丰雾体内为寒,然蛊虫为热。任由他这么下去,虽然压制得了蛊虫,但整个人必定得冻得神志不清又性命之危;喂下这中和寒气的丹药,又给那些虫子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让它们活跃起来。 坐于这屋中,即使再担心也毫无办法,只能想将性命保住,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就凭那几句话,阿临当真放心让顾离跟着他去?” 丰雾轻笑,从袖中拿出薄绢,展开来竟有丈宽,上面用特制的笔墨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贺古与岳歌的事迹,连他俩小时候穿同一条裤子走两个方向摔进粪坑里这种小事傻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阿临藏得可真够深的。” 丰雾报以得意的一笑。他做事向来周到,怎可能把顾离就这么丢给一个光凭猜测是个好人的人呢? “阿临表面上对那孩子不冷不热,实际上却关心得紧,若不是不得已,阿临也不会让他离开你身边。” “至少现在不会。”丰雾纠正道,“云朗把他交给我,我也该教他些东西。” “是。可阿临不可否认的是,顾离像你。” “像我吗?……”丰雾有些自言自语。 “像。”绝尘很肯定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有时胆怯,更多时是无畏,心里都装着你们丰朝的百姓。最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抽空和他一起照照镜子,你们俩的眉眼,一模一样!” 丰雾惊骇,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盯着房梁。 “至少,他跟你十七岁时很像,只不过经历不同。” “是……”丰雾长舒一口气。 “感觉如何?”绝尘把脉,乱成一团,丰雾的体温也是忽冷忽热的,从未遇到过他这种情形,一时也拿不准他现在到底怎样。 丰雾无力地靠在墙上,刚因热而从额上流出的汗,滑落到耳鬓再向下去时,又直接凝结成了冰晶。却故作轻松,语调听起来像是刚才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样子:“嗯……没事了。” “殿下要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眉毛,下次还是不要说谎的好。” 丰雾眉毛挑起,带动眼皮稍稍睁眼偷偷看了一下绝尘:“是个好主意,本王会考虑的……” 绝尘摘去丰雾脸上的碎冰,右手并未受到阻拦地抚上他的胸膛——不是丰雾愿意让她怎么做,实在是他自己连抬手拦住她的力气都暂时没有了。 感受到他体内有不寻常的东西流动,有时也能感受到那些东西好似在啃食肌肤一般,发出极细微的因磨牙而颤动的信号。 绝尘问道:“疼吗?” 丰雾不做回答,此时双目紧闭,神情还算自然,感受不到他有什么异常,绝尘也就不问了,放开手专心掌火,毕竟他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慢慢地,丰雾脸上既没有汗,也没了碎冰,胸膛起伏平稳。绝尘想着这是丹药起了作用,稍稍放心一些,心下想着要将他带去花丘医治才是。 绝尘拨弄着火堆,忽然眼中掠过迟疑——她喂下的丹药可称得上灵丹妙药,可也并不能包治百病,他安静得好像有些过分了! 绝尘起身走到丰雾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分出一丝缝隙让自己伸手到他身后,丰雾整个人绵绵软软,很沉,却毫无抵抗之力,稍稍用功,拉起丰雾就好似轻飘飘的。 手掌摸到身后,全都是汗水,冷冰冰的,有些都快凝结成了碎冰! 绝尘眼角多了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只是一点点,她忍着的,不忍,怕一会儿自己控制不住。 伸手掐着丰雾的脖子:“丰袈临!你若是再逼功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绝尘沾着碎冰的手唤出束戒,放到他眼前,“你可以试试看!” 丰雾的专心致志被打断,睁开朦胧的双眼迷茫地看着她,脸上神情很显然地表示出丰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掐吓到了。 逼功,也就是靠着自己的功力强行压制体内蛊虫,如此压制蛊虫虽可减轻蛊虫噬咬的疼痛,却会产生别的疼痛,内耗也是极大,往往所得不偿百分之一所失。不入流的小蛊虫,有修为之人可以轻轻松松压制住;而丰雾体内这一群,他几乎耗费了所剩无几的精力,甚至只能勉强保持清醒。 丰雾现在极度心虚,完全就是一种做了错事被当场逮到的感觉,莫说申辩的话,就是连寻常能说的话,此时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绝尘气急,举起束戒当真是想好好揍他一顿——这人怎么对自己如此下得了狠! 算了,本就已是要死要活的样子,再一顿打下去,岂不是要呜呼哀哉了? “咳咳咳……”被掐着的脖子又痛又痒,丰雾有气无力地干咳几声,绝尘心软了些,却仍是气,越瞧他这副孱弱的样子就越是气。 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将他甩得侧过身去,拿着束戒朝着他的屁股赏了一鞭,丰雾抖了个激灵下意识用手捂着,“嘶——疼……” 绝尘瞧他那拉着脸的委屈模样,忽然想笑,又好似不合时宜,举起鞭子……丰雾以为又要打他,别过头去斜着眼睛偷看,眼神里又惊又怕,神情看着更加委屈,略带有哀求,还有卖萌的嫌疑。 绝尘收起束戒,又好气又好笑,一只脚抬起轻点,这回可是直接踩在丰雾腿上,丰雾看了一眼不敢做声。绝尘捏起他下颔与他对视,丰雾自是怕她,眼神飘忽起来,实在不行便垂下眼睫不敢抬眼对视。 “看着我。”这眼皮甚是没用,绝尘说什么便做什么,根本由不得丰雾自己做主,“疼吗?” 声音甚是轻柔,仿佛在哄啼哭的孩童,丰雾愣住,从喉咙底发出一声悠长的:“嗯……” “比逼功还疼?”丰雾眨眨眼,这话不知该怎么接她的,两边都是陷阱,哪个都说不得疼,也说不得不疼…… “阿临不说话了?”绝尘掏出一个小药瓶,指尖抽出塞住瓶口的布条,捏开丰雾嘴巴,将整瓶的药丸子全都倒给了他,还不及嚼,药丸便自动化在了嘴里,顺着喉咙滑进体内,冰冰凉凉的,确实舒服! 绝尘站起来,手挽着长袖细细查看方才踩着丰雾腿上的那片衣物,丰雾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喉结上下滑动。这药丸可比刚才的都要更好,明明感受到这药丸起了作用,功力在慢慢恢复,却比刚才还要难以控制自己,身体僵硬得不行。 吃药也得讲究循序渐进,先缓其症再医其病。丰雾明知其中道理,却仍旧是不高兴刚才嚼的那堆又臭又硬像蜡丸一样的东西。 “这白裤确是脏了,可要我替阿临洗一洗?” “不、不用!”丰雾大手盖住那片脏了的地方,“没事。” “没事最好。”绝尘换回了冷面孔,火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冷漠,方才发生的仿佛一场梦。 “此去大关山,一路上王爷可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民女所带灵丹可都让殿下吃光了。” 丰雾撑着坐起身,靠近火堆烘一烘衣物,这感觉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就背了锅,心想这可是你给我吃的…… 又想到至今为止,丹药都进了自己嘴里,绝尘也是受了伤的,自己却没有动过一颗丹药,心下过意不去,从袖里掏出一个乾坤袋,念了口诀,教它认了绝尘做主人:“这袋里都是些皇族秘药,也都不差。” 这可不是丰雾谦虚,制作灵丹妙药一类有专门的丹药师,普通百姓没有条件炼制丹药,只有仙门百家才能取得稀世药材加以混合灵花灵草和宝物炼制丹药,宫中炼丹师也是出自仙门子弟,也有些是世代传下的炼药官。 宫中所纳除了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皇族秘药丹方,还有就是各家进贡的宝物,其作用自然不差,只不过真正的上等仙丹妙药,仙门掌首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要说恢复功力,这乾坤袋里装的,确实不如绝尘方才所喂。 “殿下如此辛苦压制这小虫,可有法子将其取出来?” 丰雾摇头,他吃下这些蛊虫其实还有一层用意——大关山毒瘴毒虫众多,当年龙家能靠蛊虫在深山中躲避,自然是这蛊虫有奇特功效,同是龙家人,不论祖柳怎么变,该有的,一样会炼制其中。只怪先前想得太简单——顺了祖柳的意,也算是为自己赎罪,最重要的,大关山一行,恐怕要用得上这些小东西,只不过确实低估了这些东西的威力。 “那可是要烂在阿临体内喽~”绝尘尾音轻扬,颇有些眉飞色舞的意思。 丰雾拉下脸看着她,这时怎能还笑得如此没心没肺…… “我尚知一人可取此物出来。”绝尘正色道,“只是此人性情古怪,阿临可要受着。” 丰雾仔细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好在他忍住了,没说出心底想的那句话——比你性情还古怪吗? “阿临吃下的丹药可不能续命,只能维持基本体能,走走路、骑骑马,亲亲……唔……”绝尘一只手撑着下巴,丰雾破天荒地想到“俏皮可爱”四个字,”别的就不行了,阿临若是再闹幺蛾子,神仙也救不了哦!” 天际发亮,丰雾两人出到院中,发觉者先已经走了,只剩两个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搅缠睡在一起的少年,和端坐休息的岳歌。 “昨夜我与他长谈,许他带着母亲,拿上我的亲笔信去了沙渊。”岳歌看见两人出来,连忙解释道。。 “也好。” 第29章 生人谷1 丰雾捏起地上俩人的手腕把了脉,没什么大碍,就是疲劳过度,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了。 在自己身上摸摸,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倒是忘了,昨夜都给了别人。 “拿着吧。”丰雾眼前多了一只纤手,捏着一个小小的药瓶,“我家阿临果然是没有私心呢,当真全都给了我。” 旁边还有人站着呢!丰雾轻咳一声,头也不抬地接过小瓶子,一人喂了两颗丹药下去。 岳歌这小子使坏,明明他已喂了不少,偏偏不告诉丰雾,站在一旁“看好戏”,大致猜到了些什么,眉毛弯弯浅浅笑起:“若是三爷没私心就不会把丹药全都给了您,这明摆着三爷是有私心!” 丰雾听到这话耳朵动了一下,满是尴尬地挤眉瞪了岳歌一眼——这人换回自己原来的样子怎么瞧起来不顺眼了? 后者胆大包天,对丰雾这个举动毫不畏惧,甚至干脆置之不理,大跨步出门去,就说出去探探路,连借口都找得那么随随便便。 不过丰雾并没有给他机会溜掉,叫他把马牵过来,再把顾离和项逸弄到马上去,一匹马挂一个人。 就这样,岳歌一手牵一匹马按照绝尘给的路线出发了,很自觉地牵马远远走在前面,留丰雾两人在后面说说话。 山外平地,风吹草低,加之清新空气沁人心脾,丰雾沉进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想,就这么悠然走着。 于丰雾而言,这轻松感觉可是非常难得。这么多年来,丰雾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丰京,或是归鸿崖无华寺。在丰京日日夜夜都给自己找事情做,理政也好,练兵也罢,只怕闲下来那种负罪感找上自己。到了无华寺,又只是打坐冥想,亦或是在崖上漫无目的地看向周围群山。 丰雾想起自己曾经被广慧方丈说过——日日打坐冥想,为的是摆脱罪恶寻求心中宁静,可不巧的正是自己令自己常常回忆那一幕,以至于把自己困在那天地之中,不论睁眼还是闭眼,永远忘不掉所犯下的错。 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许龙家人不该死,但剩下的人已经救不回来了,了结他人痛苦,也算是一桩善事。 丰雾对此说法不置可否,但他心中始终认为,那些人不论是生是死,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至少,他们只是想活着…… 广慧方丈曾劝丰雾,离开丰京可以到外面走走,不必再到归鸿崖去,丰雾从未听进这句话,心里想的一直都是——既然犯下罪孽,就该好好赎罪才是,哪里还有闲心去做别的? 或许广慧方丈是对的,出来走走确实对他有好处,虽然磕磕碰碰带着一身伤痛,至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轻松。唯一令丰雾感到痛心的是——这是广慧方丈的遗言。 “阿临有私心吗?”绝尘看他思绪飘飞,偶尔发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叹息,出声把他拉回现实。 只是丰雾一下子被打断,嘴巴脑子不在同一条线上,口无遮拦,问什么答什么:“有……啊……没、没有。” “嗯?”绝尘提高音调,“有,还是没有?” “没有。” “阿临的身体可真是诚实呢!”绝尘伸出手去捏着他的耳垂,“你的小耳朵可是红了哟~热热的呢,真可爱……别动!要是乱动,我可是会揪阿临的耳朵哦~” 丰雾当场愣住,一动不动,害羞、抗拒、尴尬、气恼的表情交替在脸上出现。不消片刻,绝尘便放开了他转身径直向前走。丰雾心下好奇,真如她所说,这么明显吗……? 边想边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两指刚捏上耳朵,绝尘便回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吧,这下只剩下尴尬了…… “三爷,按图上所示,我们已经到生人谷外了。”岳歌甩下马绳拍拍手,转悠一下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坐下,拿出细墨块和一张纸就写了起来。 马停下没多久,项逸摇摇晃晃就醒了,不知犯了什么魔怔,自己跑下马来跟梦游一样兜圈子,再配上他蓬松凌乱的头发、破破烂烂又不整齐的衣服,还有脏兮兮的脸,简直就是跑出来的山顶洞人……嘴里还含含糊糊念叨着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咒语。 “他这是作甚?”项逸晃晃悠悠地,转得丰雾头晕。 “做法事。” “做法事?何意?” “坐吧,不用管他就是了。”绝尘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眼睛勾勾,让丰雾过来。 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项逸有事睡不太足就睁眼了,还算不得清醒,就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有时还蹦蹦跳跳摇头晃脑伸展着肢体,可不就是跳大仙吗…… 顾离像晾衣服一样从马这边甩到那边去,就这样挂在马上。项逸转到他下半肢那边,不知脑袋搭错了哪根筋,竟要凑上去闻一闻,恰巧顾离排了点毒气……项逸脸都要绿了…… “不雅!”丰雾话里堆满嫌弃,脸上神情难以言喻。 “不雅!阿临莫看才是。” 这“不雅”也不知道有什么样与众不同的吸引力,心里一边嫌恶着,一边还挪不开眼睛…… 项逸如梦中惊醒,抖擞精神,一怒之下抓着顾离两只脚往前扔去,顾离失衡,眼看着就要倒栽葱插到泥里去,项逸惊觉人家三叔还在,赶紧抓住他的脚踝,唔……可惜,只抓住了裤子,顾离如泥鳅般从裤管里滑了下去,干脆撒手。 项逸赶紧蹲下,越过马肚看看顾离有没有事。 顾离一下摔懵了,捂着脑袋,只听见项逸说道:“咦……小外甥,你的……那里是不是肿了?” “啊!!!”顾离循着项逸的目光一阵惊呼,周围还有人呐!要脸不要了啊!!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抓过剑,誓将项逸碎尸万段! “真是有趣~” “是吗……”丰雾扭着眉毛——这分明就是不雅! 项逸写好书信,拿出个小铃铛摇了几下——可别小看这铃铛,信使联盟特制的东西,可传音百里。 不消多久,一名男子骑着马摇摇晃晃过来了,又是那个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依旧头发披散,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啊哈哈哈……又见面啦!”那人翻身下马,这回倒是落得平稳,“上回见笑了啊,哈哈哈,见笑!”一通乱打招呼,没人理他也不觉得尴尬,径直接过信件。 “收信人!地址!银票!”那人把信小心翼翼又轻柔地放进怀里,掰着手指数着最重要的三样东西。以他这粗狂的长相看来,旁人是绝对想不到他的动作能轻柔到这种地步。 “贺古,地址可没有。”岳歌递过两大张银票,一张算是送信费,另一张是寻人的费用。 “那好吧,”那人故作为难拿过银票,拱手道,“保证送到,告辞!” “信使联盟,恐怕富可敌国吧?” 丰雾拉下点嘴角——可以这么说,送一封信十万两,若是没有地址,加上寻人,有时就不是翻倍那么简单的算法了。 钱铎信使遍布天下,都是些修为极高之人,送信从未出过差错,所寻之人也无一寻不到。通常仙家秘辛众多,自家培养的信使送信也比不上信使联盟的人安全可靠,因此虽然费用昂贵,但对一些大门派来说,不足九牛一毛。 信使联盟的生意,可不是红火能够形容的。要不然云朗也不会搬出信使联盟来当做逼婚的筹码。 “阿临可是觉得难受?” 丰雾咬紧牙关摇头否认。 绝尘拿出一条丝巾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摸了摸突起的牙关:“阿临难受不必瞒我,看着可真让人心疼得紧。” 这蛊虫翻腾一天一夜了,饶是丰雾如何能忍,也控制不住疼,咬牙硬忍着没出声,汗水也早就湿透了衣襟。 “闭眼歇息一会儿吧,我在一旁守着。” “好。”丰雾向后靠上一块斜着的石头,姿势刚刚好。 闭上眼睛也是睡不着的,感受着蛊虫窜来窜去,好似一点点啃食着自己。爬来爬去,体内奇痒无比,又像火辣辣,有时是冰冷的,偶尔好似利刃穿透胸膛一般,生生划开一刀…… 各种滋味混杂着,到最后,连丰雾自己也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只剩下难受。 丰雾半躺在石头上,十字交叉放于腹前,微微皱着眉头,安安静静地“享受”这痛苦。斜阳照着他的上半身,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反着光芒。 “三叔!”不知躺了多久,睁开眼时,阳光只余一线在天空中,顾离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堆拳头大小的红色果子,嘴上还咬了一口,说话含含糊糊的,“三叔,这果子好吃,你们尝尝!” 果子上还连着几片红色的树叶,丰雾拿起一个瞧瞧,面色变了些。 “你吃了多少?” “三个……这是第四……”丰雾出手极快,掐住了顾离的喉咙,顾离被吓了一跳,果子掉到了地上,瞪着眼睛看着丰雾,不知是怎么了。 “吐出来!”丰雾命令着他,顾离把嘴巴里还没嚼的吐了出来,干呕了几下,之前吃下去的已经到了肚子,哪里是想吐就能吐的? 丰雾把顾离转过去,一手揽在他腹腔,一手掐住他喉咙,手上使劲加之运功逼他,感觉差不多,才放开顾离。 顾离捂着嘴巴强忍着跑到稍远处一棵树边上哇哇吐起来,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吐得眼珠都突出来了,眼眶发红,眼泪也一串一串流出来。 吐干净了才捂着喉咙要死要活地走回来。 岳歌听着这边的动静,跑过来看了一眼果子,又去扶了顾离。 丰雾捡起一个果子细细看了起来,凑近闻,确有一股香甜气沁入鼻中。 绝尘伸手,丰雾把果子递给她,也是同样的动作,只是表情更为凝重。 “三、三叔,怎么了?” “你可认得这树?”丰雾两指夹着一片树叶放到顾离眼前。 顾离疑惑不解:“玉红树啊,不是吗……?” “是。还有呢?” “还有?”顾离摸摸胃,顺了几下,还是不明白。 岳歌看着,解释道:“此树无果。” “此树无果?”顾离转头望着,追问岳歌,“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种树是不结果实的。” “啊?!”顾离一阵惊呼,“怪不得我在丰京时从未见过这树的果子,我以为!我以为是丰京地北,生不了这果子!” “此树各地都能存活,只是各地都种得少罢了,一个地方不结果子,别的地方也是不会结的。” “那……三叔……那这果子怎么回事?” “障眼法。” “障眼法?果子如何障眼?” “想知道?”丰雾问顾离。 看着王爷这表情,顾离心里也有些打鼓,又禁不住好奇,答道:“想……” “好。”丰雾抛了一下果子,顾离的眼睛也跟着上下看着,待那果子扔向石头,爆裂开来,外皮变成一团黑黢黢的东西,里边仍是红的,犹如一摊血水,最中间流出来的是白白的东西,黏黏糊糊的,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 “唔……” “哎呀,封羿封羿……”。 “呕——”顾离赶紧跑开来,才走两步便忍不住又吐了起来,一想起自己吃了那么多这东西……“呕……” 第30章 生人谷2 “你没事吧封羿?”岳歌拍着顾离后背给他顺气,一点一点侧过头偷瞄那滩散着恶臭的浆子。 顾离连连摆手,岳歌还当他没事了,撒开手抓向树干上不挪步。 事实上,顾离是受不了才摆的手,这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更别说吃了那么多!恨不得现在把肠子都好好洗一遍。 “三、三叔……”顾离捂着自己的眼睛转身靠在树上,死也不愿再瞧那东西一眼,大口喘着粗气,“这是什么东西?” 话音转了一圈无人应他,这青天白日不知误闯谁人山头,还坏了人家“种”下的果子,这一股子腥臭味足以证明这果子本是活物,顾离倒好,四处走走顺了不少回来,若被这主人家发现,又是个大麻烦。 丰雾靠近那滩浆子端倪了好一会儿,浆液由红白渐变至棕褐色,又变为黑色,升起阵阵青烟,散出的气味有如烧焦一般,又似辣椒催眼,熏得眼睛又酸又疼。 一手抓过顾离,掐着脉搏,翻着他眼睛,又捏起嘴巴动了几下,好一番查看。这一通折腾,顾离目瞪口呆,不敢违背,只能温顺地随王爷的动作配合着他。 丰雾眉间缠绕,似有疑惑,这担忧的模样收入绝尘眼中。 绝尘问道:“如何?” 丰雾道:“没中毒。” 顾离打眼小心看着俩人,心里嘀咕着:没中毒不是好事儿?怎么瞧这样子王爷好像巴不得我中毒呢? “项逸呢?” “我不知道啊。”顾离站直身子,那家伙刚被自己打了,说不定上哪躲着哭去了…… “我去寻他。”丰雾说着便要动身。 绝尘伸手拦了他,指尖有条微不可见的细丝,轻轻弹了两下,说道:“他没事,回来了。” “嗯。”丰雾转头看着地上的果子发呆。 他哪里是发呆啊!是伤神了,心中有些不高兴。刚才绝尘捏在手里的细丝名唤“牵情丝”,一丝连两人——实在似线非线,中间并不连着——一人操纵丝线缠于另一人腰间,可顺着线找到另一人,也可借着线知道那人是否有危险。平日里这线是隐藏着瞧不见的,只有用时才有丝丝缕缕的细光。 这牵情丝本是家中长辈不放心小辈出门历练,用做牵绊,好知道有危险时可以赶往相救;往后也有兄弟好友之间约定行走江湖,为防江湖相错,自此难寻对方,用来给对方提醒之用,有时也当救命之用,若遇危险,另一人好赶来相助;到了现在……这牵情丝更多用于男女之间,十之有九都是情投意合之人在用,其功用已在减退,不过是如红线一般将俩人“拴在一起”。 丰雾说不上为何就伤神了,反正他不乐意绝尘拿这牵情丝栓到项逸那小子身上! “姐姐——啊!!!救我救我救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山林里传来项逸一阵阵鬼嚎,听声音也不是在与人打斗斗不过发出来的,倒像是……被吓的! 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树枝断裂声,项逸一阵狂奔,边跑边甩着自己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挡了眼睛又得扒拉一下,很是累赘。 几人没动过半分,绝尘和丰雾是心中有数没什么大事,两个小辈是犯了痴,任凭项逸怎么喊也没想着要去看一看。 就这么等着他一路跑来,岳歌看见项逸身后跟着的东西,也就是看起来吓人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离生就胆小些,又脸皮薄,自己一人不好意思躲到丰雾身后去,非得拉上岳歌一起躲过去,还不知道真相,仍当他是唯唯诺诺的贺古。 项逸离得越近,那身后跟着的东西就越被看得清楚,鬼嚎也越是炸耳朵,顾离先前打他倒是觉得大快人心,这会儿改同情起来。 那白雾绕着的鬼头若隐若现,黑洞洞的眼眶里偶尔还闪着诡异的光芒,这日头刚好落下去,四周慢慢暗了下来,配着“嘎嘎嘎”的骨头摩擦声,气氛压迫得叫人想蹲下。 顾离想着,不敢上前,也就是弯了腰,弓在丰雾身后看着。 “姐姐——快救我!救我啊——”项逸猛扑过来,这速度根本停不下来,再往前就要撞到绝尘……刚让开身后出现的大树上。丰雾揪住他衣服拉稳了他,手上一转,让他面对着那鬼头。 “啊——”鬼头扑面而来,吓得项逸失声大喊,眼看着要撞上了,赶紧捂上自己的嘴巴,这要是亲上了……项逸这辈子顾不得什么好看不好看了,连嘴也不想要了,死的心也能有了…… 项逸此时疯狂跳脚,想跑又跑不动,被丰雾抓得死死的,嘴巴也不能说话,用眼睛救助绝尘,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丰雾按稳了他,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伸向鬼头,朝着头盖骨抓了过去,一眨眼的功夫,放开手,掌心里只有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项逸不明白,可总算是不吓人了,脱了力,两腿发软,瘫坐到地上,这心跳还是止不住砰砰砰的。 “三、三叔,这、这又是……障眼法?” “是。” 顾离壮了胆子捏过那根羽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瞧你这样!”项逸满身大汗,绝尘抽出了帕子,丰雾竟是下意识看过去,又赶紧移开视线,绝尘当没发现他的动作,弯腰时笑了一下,只把帕子丢给项逸,让他自己擦擦。 “这是什么人的地界,怎如此无聊啊,到处都设的障眼法。”顾离盯着羽毛咕囔起来,全然忘记了刚才自己吃过的东西,也忘了要“嘲笑”一下项逸。 项逸鼻青脸肿的,眼睛鼓起大泡跟青蛙一样,什么嘴角额头都凸起一块……看来是真过意不去,任顾离打成这副让人忍俊不禁的模样,被绝尘好生笑话了一番。 天色渐暗,顾离试探性问着:“三叔,要柴火吗?” 不,他才不情愿问呢,这鬼地方自己也不敢乱窜,但又不能丢了面,给人一副怂怂的印象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用。”丰雾语调平平,跟平时没什么区别,顾离心定了不少,接下来说的又让他炸毛了—— “四处看看,你这果子哪里摘的?” 顾离支支吾吾,想起果子里是那么些个玩意儿就不禁头皮发麻,不说是不行的,还是乖乖带路去了。 “就是这里了。”顾离带着一行人来到茂密的树丛,大树如伞,树下干干净净没有一片杂草,里面阴沉沉的,吊着不少顾离摘过的果子。 红色果实吊于树上,随风摇晃,想到里边包着的东西,顾离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这林子里阴风阵阵,打在身上让人直哆嗦。 两个少年摩挲着衣服,探头探脑的,又不敢走远半步,一路上紧紧跟着,至于跟去哪里毫无头绪。 “三叔,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不知道。” “不、不知道?”顾离挠挠头,看看丰雾的表情——没有表情,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又看看绝尘,她似乎好像很了解王爷,想问问,又不敢…… 顾离自诩热血少年,可不敢的事情海了去了…… 丰雾搜寻一番,捡起一张枯叶,运起控火咒,掌上生起一团火。 四周的树都点了一圈,火苗蹭蹭往上窜去,周围都亮堂起来,可算是烤暖和了身子。 闻这味道,跟烤肉似的,还有股焦香味儿,顾离肚子咕咕叫起来,实在不忍去想这里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就是下午那滩黏黏糊糊的东西。 “哎呀呀呀!这是谁呀?哎呀!我的果果呀!谁这么狠心呐……”树林里飘荡着一个声音,眨眼的功夫众人面前便多了一个穿着淡黄色拖地长袍的男子。 那人胡乱忙着,抓着一根长满叶子的树枝四处拍打着火苗,对丰雾一行人熟视无睹,边拍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大致就是刚才说的那些,反反复复地说来说去。 顾离几个看呆了眼,那人走到哪眼珠子跟到哪,不晓得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奇怪的人,好像还光着脚丫子? 火势越来越大,就凭他一人拿着的那点树叶子,哪里扑得灭火?后面实在是烧得太旺了,这才看向丰雾这边,拿着他那根烧得没了叶子只剩下光溜溜的树枝,翘着兰花指叉着腰“气急败坏”地指着丰雾:“你!是不是干的!” “失手。”丰雾也没想到引出来的是这么个“货色”,可不是失手嘛…… “失手?!你你你……”那人扬起自己手中的小树枝,“你跑到我这生人谷失手来了,你猜我信不信!” 丰雾真是想忍不住叹气,难道性情古怪的就是这么个人吗…… “不信。”丰雾言简意赅,气得那人火冒三丈。 “你你你!本公子不跟你计较,你先把火给我灭了!” “不会。” “不会?不会!你跟我说不会?!”那人再一次扬起小树枝,“不会你点我林子干嘛!” 气急了,树枝就要打到丰雾身上,绝尘甩了袖子,掠起一阵大风,那人被风打得向后退了几步,顾离几个也差点没站稳。 火苗立马扑灭,余下些烧得红彤彤的碳,还有些飞着的灰。 那人看了一圈,可算是灭了,在丰雾面前把小树枝往地上一甩就往回走,刚走两步又退回来,客客气气地说道:“谢谢这位姐姐!” “嘿!你管谁叫姐姐呢!”项逸跑出来挡在绝尘身前,学那人刚才的样子叉着腰质问道。 “好看的就叫姐姐,哪个好看叫哪个!哼!”说完就走了,一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留项逸在风中凌乱。 好看当然是绝尘好看,但是自己就是不乐意别人也管自己姐姐叫姐姐! 走得太快,丰雾想想,又“不厚道”起来,从地上捡起一张烤干了的叶子,再次运起控火咒。 一团火亮起,那人竟立马出现在眼前,火苗照耀着那人的脸,如鬼魅一般恐怖。 那人伸头凑过来问:“你又想干嘛?” “找你。” “找我?找我你不能换个方法!我看你就是想烧光本公子这点家底!啊!!!本少爷跟你没完!……” 丰雾:“……” 叽里呱啦的说一堆,丰雾实在是受不了,嫌他太吵:“再说,我就烧。” “……”那人想骂人,又怕丰雾烧他东西,自己捂上自己的嘴巴,用大眼睛瞪着丰雾,袖子狠狠甩了几下表示抗议! “有劳,借宿一晚。” “哼”,那人鼻子哼气,转身就走。 “哎,这人……”顾离看这人说不上来的古怪,也没见他答应。。 “跟上。” 第31章 生人谷3 一行人跟着那个被顾离称作“古里怪气”的家伙转过一个弯,出了方才的树林,一下子明朗起来。 再往前走,就到了半山腰一座庭院。先前的坡地只是山前的缓地,这庭院三面围着的是高耸入云的断崖大山。 与别处庭院不同,这院子竟是坐东朝西的。此地只有丰雾一行人进来时走的一个出口,这朝向正好,若是太阳过午,便能照得整个庭院金碧辉煌。 可这庭院竟是破败不堪,外头长满了杂草,那墙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众人到时,那房上的瓦片还落了一大片,丁零当啷的声音,整座庭院仿佛一阵风吹过来便能轰然倒塌。 走近庭院,丰雾还好,在杂草丛里勉强露个头。顾离几个就不一样了,呆在草里就已经瞧不见人头了。 “这地方能住人?”顾离扒拉着周围的杂草,实在受不了了,抽出剑来一顿乱劈,嫌这里杂乱,拿草出气,后来直接横剑指着那人,“你是不是耍我们呢!” “爱住不住!”那人撇下一句话,任顾离怎么气急败坏,就是不再搭理他。径自走到一处低矮的破墙,抬腿直接进了里面去。 “狗窝吧这是!”顾离还真没见过这么破败的房子,也不管口中之言说谁是狗……毕竟一会儿住的可是还有他们几个。 “休得胡闹!”顾离用剑拍着大水缸,水溅起到处都是。他一会儿仰天大笑,一会儿捻指骂人,一会儿拿剑乱劈,一会儿又躺地上打滚……有如一只山中跳脱的野猴,目中无人,连丰雾的呵斥也全然不放在眼中。 拔起插在地上的剑,蹬鼻子指着丰雾:“你以为你是谁呀!敢吼小爷!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看剑——” 挥舞着长剑出其不意转身斩向身后一颗枯树干,用力过猛把剑嵌在了树干里面,任其如何出力就是拔不出来。 最后气呼呼地撒手,抬脚踹向剑柄,把剑镶嵌得更深了些,踉跄着“哎呦”一声摔到地上啃了一口泥巴:“呸呸呸!你是什么玩意儿!还敢抓小爷的剑,小爷扎死你!扎死你!” 摇摇晃晃爬起来对着树干一顿乱踢:“你跑啊!跑啊你!长能耐了是吧!敢躲小爷,我……” “顾封羿!” 一个低沉又带有威力的声音灌入顾离耳朵,不自觉地抖了个激灵。顾离平白无故被吓到,很是不满,指着丰雾鼻子一步一步逼近来:“你算哪根葱,敢吓小爷……” 这行为无异于谋逆! 任何人都不敢出声,只惊叹于顾离怎么有如此大的胆子!接下来他还敢干什么? 顾离离得越来越近,丰雾出手握住他的拳头,无名指和小手指钳住那根伸得直直极不礼貌地指着自己的食指,手腕用力,扭得顾离吃痛,整个人无力地软了下来,翻过身,一掌劈于顾离后颈,劈昏过去丢给项逸。 顾离浑身乱糟糟的,泥巴、杂草、水渍沾了一身,比叫花子还要夸张,项逸嫌他脏,想躲又不敢躲,捡起跟棍子和岳歌两人一起架着他。 丰雾唤过插在树干上的剑,剑飞回来,触到丰雾的手,震了一下,震掉剑身上的尘土和碎屑,露出闪着银光的锋芒,反手插回顾离腰间。 庭院豪奢,粉墙黛瓦,四处种满了花卉果树,其建筑又以木质居多,泛着淡淡的草木之气,与顾离看到的景象大相径庭。顾离所见全都是吃了那果子之后产生的幻觉,发作起来神志不清。 “啧啧啧,这小屁孩儿谁都敢骂呀!”那人翘着兰花指掩嘴轻笑,“定是平时被管教太严了借此机会骂你,活该!”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丰雾也不与他一般见识。 那人看丰雾没理他,偏偏要挑火:“这小孩说的可都是实话,平日里不敢说,现如今借着药性说了出来。我这里的东西就这么一个优点,吃了不说谎!” 丰雾还是不搭理,顾离什么性子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对于自己的管教,顾离多多少少会有脾气,但也明事理。 倒是项逸,架着顾离一只胳膊走上前一步:“你给封羿下了什么毒!” “哎呀呀呀,兄弟情深呐~”捏着兰指往脑后别了一小揪头发,“见光死!” “见光死?你才见光死呢!”项逸没好气,顾离昏厥过去,整个人瘫软重如牛,架着他累得要命。 “真是笨!这毒叫‘见光死’。哦!不对,这不叫毒,吃了我种的东西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不能见日光~”那人说话习惯性拉长音上扬。 “管你见什么死,赶紧把解药拿出来!” “解药啊?有有有!快快快,快进来!”说着,那人就跟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跑向屋子里,热情地招呼着丰雾一行人进去,时不时还上演“回眸一笑百媚生”,丰雾实在忍不得这种“互动”,还是拉过他走在一旁,让项逸和贺古与那人周旋去。 这人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说起话来又是“童叟无欺”,真叫项逸又恨又得跟上。 进得会客厅,桌椅摆放不似寻常所见那般方方正正的,而是绕着中间的大树根圆圆地摆了一圈,椅子上还垫有松软的动物皮毛,就连地上,也铺满了毯子,一片雪白。那人站在正中央,白上有黄——就像一个打破了的鸡蛋…… “来来来,把他放下!哎哎哎……这里这里!”项逸正要把顾离放到椅子上坐着,却被那人拦下,两下推开身旁的椅子,用脚点点地,示意他们就把顾离丢在地上。 项逸左看看丰雾,右看看绝尘,没人发话,他就照做了。 然后静静地看着那人撩拨自己的衣衫,以为他能掏出点什么灵丹妙药,可他竟把脚伸了出来,放在顾离鼻子下晃了晃,好像这样又不够过瘾,竟然把脚趾头放在顾离鼻子上搓来搓去,最后还要把脚趾头往顾离鼻孔戳进去! 丰雾神情平静,倒是把两个少年吓得不轻,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岳歌甩甩头,一把抱住他的脚拉开:“你干什么呢!” “救人啊不是?”那人被抬起一只脚甚是无辜,左右摇摆,赶紧扶着项逸肩头,别摔喽! 项逸清清嗓子:“哪有你这样救人的!来来来,你闻闻我的试试?!”说着就要脱鞋,那人听了一阵恶心,生怕他脱了鞋,急了,顾不上自己要摔,赶紧拉开他那只把在靴子上的手。 “你那大汗脚能一样?!你看他这不是要醒了!” “我看那是被你臭醒的!” “胡说!你闻闻臭不臭!”说着,借着还在岳歌怀里的那只脚,一下子用力跳起来,整个人骑在岳歌身上,伸出另一只脚给项逸。 这一下把项逸气得肝火旺盛,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人以为要割他脚,赶紧缩回来。 项逸把匕首丢在地上,弯腰抬脚一下就抽掉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到那人面前:“嘿嘿嘿嘿……” 吓得那人花容失色,连声尖叫:“啊啊啊!啊啊——”从岳歌身上下来,跑得离项逸三丈远…… 丰雾始终看着不说话,皱着眉头屏气凝神——这脚着实是臭…… 绝尘也不禁掩鼻,露出难以形容的神色。 项逸得意起来,哈哈大笑,瞧见绝尘的动作,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真有这么臭?想着,将信将疑提起自己的靴子闻了一下,“呕~” “嗯……”这味道果然连自己都嫌弃,但是好像还好吧?算了算了,赶紧穿上,不然怕臭到了姐姐。 “改日要带他去看看鼻子。”待味道散去,丰雾与绝尘私语。 “治治脚气倒是真的。”绝尘才将手放开。 “嗯,也对。”顿了顿,丰雾补充道,“平日里不爱干净。” “嗯,没人说他,邋遢了些。” “要说。找个人说。” “阿临可有人选?” “暂时还没有。” “有了给我说一声吧。” “好。” “呕……”顾离还在睡梦中,眼皮没掀开,眼珠子倒是在乱动,整张脸挤在了一块儿,好似苦痛缠身难以忍受,终于一口气上来就吐到了白毯子上,腹中空空,也就吐了些苦水。 “哎哎哎,你别!”那人捏着鼻子十分着急跳来跳去,“我的白毯毯啊!啊——”眼眶红红的,可是心疼死自己这些白白净净的东西被搞成这样。 “封羿,你醒了。”顾离眼神迷离,岳歌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 “好臭……”顾离翻着白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反正就是有种反胃的感觉。贺古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也都尽数吐了出来,惹得三丈远那人心如刀绞。 项逸瘪着嘴挠挠头,想起来又把手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心想:真有那么臭吗…… 忽然又大喜:“我说什么来着?就是臭醒的,你还嘴硬!” “你你你你!”那人叉着腰气势汹汹走回来,“那是本公子的……”看项逸动了动脚,瞬间没了脾气,摔下一句话:“本公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连昕……连昕!”顾离有气无力地喊着。 “哎!”岳歌又给顾离倒了一杯茶。 “他们吵什么呢?” “没、没什么,嘿嘿,你喝点。” “唔……”喝到一半,顾离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跪了下来,半杯茶倒在了毯子上,看得那人浑身发抖! “三、三叔……我我我我……刚才!”面色有些难看,刚才是不是骂了王爷?好像记不清啊? “昏了而已。”丰雾不追究,糊弄过去。 “啊、啊啊?昏了……而已……吗?”看向岳歌,得到了肯定,摸摸下巴缓缓起身。 “你你你!你给我洗干净我的白毯毯!”那人冲上来揪着顾离,弄得顾离莫名其妙,不去追根问底,直接说话噎人: “小爷洗成别的颜色去!”。 “你你你你!你们!哼!”气呼呼地找个位置坐着,谁也不搭理。 第32章 生人谷4 众人坐着,安静了好一会儿。门口走进一个方脸剑眉的男子。 身形不高却看着孔武有力,带着钢护腕,闪着寒光,进了房内便静静地站着,好像是在等谁先说话。 先前顾离坐的是背对着大门,现在光线暗了一点,感觉到门口方向好像有个人影,这才回头看去。 看见来人吃了一惊,扶着凳子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说:“司、司……” 来人拍拍顾离的肩膀,说道:“顾侄子也在啊!坐坐坐!” 顾离悄悄偷看丰雾一眼,扶着椅子连声应着:“好,好……谢谢司马叔叔。” 顾离的视线一直跟着他嘴上喊着的司马叔叔。来人走向丰雾,顾离也跟着看向丰雾,手心里都出了汗,在裤子上蹭蹭,口干舌燥,一口闷了贺古倒的茶。 丰雾平静如水,来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丰雾便跟着他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丰雾这一路走去看着有些步伐沉重。 这人引着丰雾走过层层叠叠的院落,离会客厅远远的,进了一间房,丰雾在前,这人随后关了房门。 撩袍单膝跪下行礼:“微臣刑典院司律郎司马扬叩见王爷。” “司马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丰雾伸手虚扶,心中已然明了—— 这刑典院掌管天下刑法,共有司律郎与司刑郎两大院首,分别统领各州县城镇的律郎与刑朗。 律郎于上管天子百官、于下管黎民百姓的刑罚,律郎中修习法术又身手过人的并不多,司马扬算是其中一人;而刑郎则专管仙门百家和一些江湖散人,刑郎选拔经过层层筛选,因此个个都是身手矫健法力高强之人。 “谢王爷!”司马扬起身,一张刚正不阿、律法严明的脸微微上扬与丰雾对视,毫不怯懦,“王爷应当知道微臣为何事而来吧?” “知道。”从丰京跑出来一路追到这,不用想也知道是云朗下的命令。秋祭大典到今天也没过多少天,云朗派出来的刑官就一路追到这里找到了自己,看来效率还是蛮高的。“司马大人真是消息灵通啊。” “有人的地方,丞相自然能知道王爷所在。” “没人的地方也能吧?”丰雾嘴角上扬,扬成讥讽般的弧度。 朝廷当中培养了不少隐者,个个都是翘楚,善于追踪和隐藏,说不定丰雾随意歇脚的石头边上都有人瞧着。当然了,也不能靠丰雾太近,否则即使最厉害的隐者,也未必躲得过丰雾的眼睛。 “王爷言重了。微臣确实是奉丞相之命来寻王爷。” “然后呢?” “王爷可知,无故不参与秋祭大典是何种刑罚?” “知道。”丰雾知道来者不善,一时半会儿怕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便寻了椅子坐下说。 “丞相说先替王爷记在账上,秋后再算。” “已经秋后了。” “此秋后非彼秋后。”司马扬说话字字铿锵,不论丰雾是站着还是坐着,与丰雾说起话来,他都是一副脸微微上扬、带着优越感的样子,丰雾甚至怀疑他被云朗上身了…… 丰雾翻了一下这里桌子上的茶壶,仔细看了一下,确认是水,给自己倒了杯,慢慢饮了两口,这才倒了一杯,用手朝司马扬拨过去了,后者接过,不喝,也不说话,丰雾还等着下文呢! “司马大人吃的哪家俸禄?” “自然是丞相家,微臣每月都到疏政院领俸禄。” 这个司马扬!揣着明白装糊涂,张嘴丞相闭嘴丞相,眼里可有皇帝?皇帝没有才德、没有威信,朝政之事全权交给云朗,官家也都听命于他。 不过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云朗兢兢业业忠心护国,心系百姓,奖罚分明,行事从不偏颇,所以才会揪着丰雾秋祭出逃之事不放。 “司律大人亲自出马,朝中之事岂不是耽搁了?” “丞相说了,三王爷不在,无人乱纪,可放心出门。” 这话听着不高兴,云朗这是明摆着的作对,文武百官违法乱纪的可不止丰雾一人,却偏偏盯着丰雾不放。 “你家丞相还说什么了?” “不是我家的丞相,”司马扬纠正道,“是天家的,也是百姓的。” 这腔调和云朗一个样,丰雾不愿搭理,靠在椅背上微憩。 “王爷,丞相让我转告您——有些人,近不得身。这千秋院乃是微臣故交花备之子花丰色所有,王爷可安心住下。” “知道了。”丰雾漫不经心地应他。 “丞相还说……”司马扬面露难色,这话是云朗常用来噎丰雾的,如今他堂堂七尺男儿模仿起来还真有点难度。 丰雾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司马扬,这幅样子,肚子里肯定没憋什么好话,趁早离开才是。 “王爷留步!”司马扬跟过来,“丞相说了,可以化敌为友,若是王爷放不下,娶回王府便是!婚礼有丞相筹备。” “告诉云朗,管天管地,可别管到本王头上!” “丞相也是为江山社稷着……王爷!”眼看着丰雾就要出得门去,司马扬高声喊道,想借此拦住他,“您误了秋祭大典,按律,除籍削封!出了这个门,可就没机会了!” 闻言,丰雾果真站住,转过身来依旧面不改色,略带有些不悦的意味。 “司马大人有话可以直说,我!听着。” 我!清清楚楚,司马扬耳朵很好用,更何况丰雾在说这个字的时候特地咬重了音。我!除籍削封,丰雾当然不能再用“本王”,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司马扬铁黑着脸,给丰雾留了最后几分薄面,什么话也不说,客客气气地弯腰拱手,丰雾转身便走了。 “我早就说过,威胁三王爷是没用的。” “他这脾气还是这么臭!”云朗负手从侧间走出,望着丰雾远去的方向,“喜欢人家姑娘又不肯说,本相可是为他好!” “丞相!”听得司马扬一声怒吼,云朗前脚绊后脚,差点跌倒在地上。“你不要扯别的,你不是说以除籍削封作为条件,王爷会答应成亲吗?!” “或许!或许!本相说的是或许!他什么反应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嘛?干嘛这么大动肝火,司马大人应当保重身体啊!”云朗看着司马扬的脸色摸索着桌子坐下,“司马大人向来顾全大局,我也知柔姑娘倾心三王爷。可毕竟是感情之事,不能勉强,更何况还是三王爷的感情之事!他现在有喜欢的人,本相已经是烧高香啦!” “三王爷素来不喜被人管教,特别是被你管教!”司马扬平心静气下来,“丞相何必多手,总去管三王爷的事情?” “本相若是不管,单靠他自己,岂不是要成孤家寡人了!” “您不也没有夫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司马扬暗自诽腹,却叫云朗听了去。 “嗯?司马大人有何高见?”云朗回过头,对上司马扬那张一本正经的方脸,总也觉得有些违和。 司马扬转移话题:“王爷与那姑娘相识不过几日,还不了解,丞相不怕操之过急?” “已是换命之交,这姑娘对他的情意是真的,遇上了,是他丰袈临的福分。” ………… “三叔!”瞧见丰雾回来,顾离赶紧迎上去,随着丰雾的步伐,上下打量几次,看着好像没什么事,才挪开眼睛。 丰雾环顾会客厅:“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哦,是这样,”贺古会意回答,“那个怪人说有事请姑娘帮忙,姑娘便去了,小逸说不放心,也一并跟着。那人叫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可有说何事?” “没、没有,只说小事儿,却是去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丰雾捏紧拳头,额上青筋暴出,看得两人都不敢说话。 丰雾自离开会客厅到说完话回来,前前后后再慢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能让人产生幻觉行动缓慢的只有——“云度山!” “您怎么回来了,有何事?”司马扬站在门口,伸手拦着丰雾,神情严肃。 丰雾此时脸色十分难看:“让开!” 一旁的项逸缩在角落里啃着冻梨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这“神仙打架”。先前他也进了屋,屋内男子身形更为高大,气势和丰雾很像,只是开口说话比丰雾要温和得多,总是一副笑脸。 乐呵呵地问一些诸如“你今年多大”、“喜欢吃什么”、“想要什么”等问小孩子的问题。 项逸说:“快十七。” 云朗说:“那和顾离差不多大。” 项逸说:“喜欢吃冻梨,去北方时吃过一回。” 云朗变戏法似的不知从身后何处真就抱出一箱冻梨给他。 项逸说:“想要一把好剑。” 云朗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青琥”给了他。 总之,项逸说什么,便得什么,一开始还不知所措,什么都不敢拿,看了绝尘的脸色,默认了,这才美滋滋的全都收下了,出了门口等着。 现在看着丰雾浑身散发着怒气,不知道所为何事,赶紧往角落里缩了缩。 “云先生此时有要事与人相商。”司马扬不让,干脆整个人都把在了门口。 丰雾开掌唤出长剑,准备动手。 却听见屋里传来阵阵笑声,既有男子浑厚的声音,也有女子欢快的轻笑。 “如此,那便说定了!”屋内传来云朗的声音。 听得丰雾头上青筋愈发明显,血管也胀得厉害。 “让他进来吧。” 司马扬让开身形,丰雾收了剑,以极不礼貌的姿势一脚踹开了门。 “方才见不着面,袈临可是舍不得愚兄,回来送一程啊?”云朗“不要脸”地笑着。 丰雾没心思跟他开玩笑,目露凶光瞪着他。 绝尘向云朗道了句:“好运。”起身便走,路过丰雾时捏了他的脉搏:“阿临小心些。” 说完便出去了,顺带把门带上。云朗不禁懊恼,丰雾的脾气没人敢惹,自己平时说说他就算了,今天耍了他,可说不好会怎样,这还把门带上了,岂不是要遭殃了? “咳咳!袈临找愚兄有何事啊?”云朗清了清嗓子,托着下巴,指尖摸着鼻子,颇有些心虚。 丰雾一言不发,只是瞪着他,不曾挪开半分。 “你若再插手本王的事!”丰雾缓缓伸出右手,手指成爪状,唤出一根冒着淡蓝色寒气的深褐色棍子——寒冰玄杖! “凝时……”云朗不摸鼻子了,心知这回可是真的惹恼了他。 “好自为之!”丰雾收了棍子,转身就走。绝尘两人也同他一并离开。 “丞相无恙?” “没事……”云朗幽幽说着,司马扬分明看见他有些忙乱…… 知道丰雾有玄杖且知晓这玄杖来历的人并不多。龙家之事发生以前,丰雾使剑,出神入化,后来犯了错,他说使剑杀气太重,便不用了。 后来常在无华寺修行,这玄杖便是主持广慧圆寂之后给他的,还将毕生功力倾授于他,只是丰雾还拿不准这玄杖的威力,极少使用。此玄杖如其名,“凝时”之意便是——玄杖一出,万物皆可封冻。 按理说,凝时威力更大,因此丰雾出行,多以用剑。。 用来打人的话,云朗今日便是冰雕…… 更新通知 有感于本人文笔欠缺、故事情节平平、主线混乱,早先便决定修改,并一直在努力。 所以现有文章将在不久之后一一删除,一段时间过后将会奉上新作。本人尚处入门阶段——或许连门都没入。 但仍想写好文章。很抱歉一直抱着签约、上架的心态在码字,当然了,实力并不允许。 所以,顺其自然吧。好好想我的故事,好好写我的文章,好好坚持自己的爱好。 。与诸位共勉。 《寻音阁》更新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寻音阁》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