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虎》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一章 重阳 第一章 赵阙勒住马,遥望前面不远的城邑。 “七年前,姑姑刚开了珠宝铺子,手头拮据,我骑着一匹枣红色的瘦马,出了城,一路马不停蹄直奔西塞军营。” “记得那时,这条官道刚修不久,青石城的百姓图新鲜,佩戴着茱萸结伴出行,一脚接一脚的踩在新官道上,似乎他们的精气神也变新了。” 此刻的城墙,掉了颜色,添了青苔。 下着濛濛细雨,起了薄雾。 不知哪个顽童在城门前插了一束茱萸,迎雨而立,经风不倒。 “记不得行了多远的路,一至西塞便遇上了寒山王朝的进攻,还未正式训练,就被潘季驯推上战场了……侥幸活了下来。” 李木槿发簪笼起的秀发,几缕湿漉漉的垂在肩上,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她的绝色更加的明艳,三三两两披蓑衣戴斗笠的耕田人,途经她时,眯起了眼上下打量。 青石女子的色容响彻南扬州,更是在整个大夏赫赫有名,好事者称之为“青女有容”。 见惯了美女子的青石百姓,想来想去,能与这外乡女姿容媲美,不过是雨花楼的年轻老板娘朱衣袖。 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引得多少风流书生,求之不得,黯然神伤。 “七载光阴变换无常,人间更是春秋易逝。” “茱萸却一如往昔,娇滴滴,红艳似火。” 赵阙叹了口气,明亮的眸子,暗了下来。 他想起了青梅竹马的她,只恨天妒红颜。 李木槿轻呡双唇,看着男人纵马进城,他的身材瞧上去在雨中更加的单薄,熟知赵将的人却明了,这具身体里曾蕴含着多么恐怖的力量。 青石城不大,修建的奢华,重商政策之下,少不了大商人愿意为故土增砖添瓦。 两人来到大户云集的走石街,车马粼粼,路径两人的富家小姐,掀开车帘探出头,神色精彩的瞧着赵阙掩嘴轻笑。 他剑眉星目,面色如玉,任由雨水滑落的脸庞,不加丝毫狼狈,却更出尘似仙。 就是身体单薄了些,那些富家小姐这样想。 大夏王朝重武轻文,尤其那百将之首的赵勾陈,武功震世,天下谁人不识,世家小姐由此青睐身材壮硕的好男儿。 至于赵将军的真面目…… 传言赵将军九尺壮汉,出征喜佩狰狞面具,麾下精锐荒沙鬼骑更是人人覆面,见此鬼骑者,如见鬼神。 李木槿指着前方的大宅,“那里便是祝络的宅院了。” 赵阙冷笑:“住的倒是豪华。” “云雀回报,这所宅院是祝络用贪污的军费购买的。” 云雀,独属于赵阙的探子组织。 “祝络两年前为前线输送物资不力,且敢中饱私囊、贪赃枉法,若不是他的靠山马河川,早就被石金刚绳之以法了,而不会像现在这般,贬到了青石做了个闲职,过着逍遥无虑的日子。” “积善之人留有余庆,作恶之人必有后殃。他肯定想不到,本将便是青石人士!” 赵阙目光凌厉,说起祝络,手染敌军无数鲜血的他,也不禁杀意充斥胸膛。 他清楚的记得,由于祝络后勤保障不断出差错,三千七百名兄弟得不到给养、更迭装备,战死在沙场上。 祝络间接害死了他们! 两年前前线战事吃紧,脱不开身,令他逃过一劫,两年后…… 此仇,必报! 敲门。 中年管家懒洋洋的打开缝隙,奇怪的看着两人:“有何事?” 赵阙毫不废话。 一脚踹开新漆似昨的大门。 管家受其巨力,飞了出去,摔倒院子里,“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强闯祝家!” “交给你了。”赵阙轻声。 李木槿点点头。 听到巨响,不少家仆不明所以的抄起棍棒刀枪赶了过来。 赵阙嗤笑。 做了亏心事,才如此害怕的豢养了这么多家仆打手吗?? 那便好! “你是何人?” “停步!再往前一步,必杀你!!” 赵阙看都不看此些喽啰一眼,径直赶往内院。 而在家仆的眼里,赵阙只是抬了抬步,下一刻从眼前消失,随即左右巡视,一时间竟不知他去了哪里! “鬼?鬼啊!!” 李木槿的衣袍湿透了,贴在身上,玲珑有致,年龄虽是不大,却发育的成熟。 抽出携带的佩刀,刀身乌黑,刀刃清亮若水,反差极大,铭刻“丝缕”两字。 随即,鲜血四起,尸身倒在雨水中! 祝络的书房中有两人。 一男一女。 男子相貌丑恶,女子倒是长相清丽。 当赵阙悄无声息的踏进书房中时,三人还在谈话。 “王三胆家里的婆姨长的是真俊,老爷如果有心,今夜她就会出现在您的床榻上。” 祝络哈哈大笑,“好好好,这次你可别办差了,上次那婆娘美归美,半夜她那酒鬼相公,在府外鬼哭狼嚎,烦死了。” “放心吧老爷,王三胆,名字里有个胆字,却是胆小的胆,只需我吓一吓他,定然乖乖的献上自己的婆娘,嘿嘿……” 女子毫不羞愧的笑说:“老爷,别忘了我跟您说的小女子啊!” “知道知道,豆蔻之年的小女子正是鲜嫩可口的时候,老爷我怎么会忘了?少不了你的赏赐。”祝络说着,伸手在这女子的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 赵阙骤然开口:“好一个作恶多端!” 祝络从座椅中惊起。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使劲揉了揉。 “你……赵……赵先生?”祝络人到中年,身材保持的很好,肌肉隆起。 赵阙轻声问道:“此间宅第,你买时,多少钱?” 祝络的身体颤抖的不像样子,仿佛中了邪。 丑陋男子跟清丽女子俱都惊奇,来人是谁?竟把豪横惯了的祝老爷吓成这般惨样! 不待两人询问,就听祝络指着赵阙叫喊:“杀!你们上!杀了他!我重重有赏!” 钱财最是蛊惑人心。 两人瞬时死盯着赵阙,没带兵器,也赤手空拳打了过来。 气势有一点,在赵阙的眼里,无异于米粒萤光。 不等他们近身,两人不知为何,齐齐驻足,接着便是齐齐吐血,噗通倒地,抽搐了下,便没了丁点动静。 “问你最后一次,此间宅第,你买时,多少钱?” 祝络的脸色惨白惨白,顾不得其他,直直的跪地。 “赵将军,我……我错了,求您饶我一条狗命吧!!” “饶你?”赵阙低声念叨,反复几次,单手按住祝络的后脑,砰的一声砸在地表,“饶你?我那因你的后勤物资保障不力,战死沙场的三千七百名兄弟可不答应!” 祝络彻底绝望了。 闭上了双眼。 他非常明白,堂堂百将之首,坐镇西塞,有“功高无二,略不世出”美誉的赵勾陈,亲自前来,没有任何理由不会杀他! 怪就怪当年失心疯,胆敢以权谋私、雁过拔毛。 “三十万……三十万两。”祝络艰难的挤出声。 赵阙点了点头,伸出手,“刀。” 早就倚在门框的李木槿,嘴里塞了糖块,把乌黑长刀丢了过去。 握刀。 旋即。 三百刀! 一刀不多,一刀不少!! 直到最后一刀收起,祝络的惨嚎才彻底消失。 血肉模糊,面貌稀碎。 “祝络送了不少金银财宝给马河川。” “嗯。” 李木槿跟随在赵阙的身后,离开宅第,她心里知晓,马河川早就是赵将的必杀之人。 “赵将,此间宅第如何处理?” “令身在青石的云雀,打扫干净,将我那战死沙场的三千七百名兄弟的灵位,摆满此间。” “遵命!” 濛濛的雨,逐渐停了。 本是黄昏,下了一场雨,天际透照出隐约的姹紫嫣红。 “回家。” 上马。 勒紧了缰绳。 两人并排去往缝衣巷。 家。 便在那里。 离开后,数位云雀,走进了祝络的宅第。 开了一间珠宝铺子的赵雅,这么些年,经营的红火,青石权贵圈子谁不知雅阙珠宝铺子的名? 为了不让祝络得知自己回了青石,提前逃跑,第一时间先去诛杀此獠的赵阙,看到家门口趾高气昂、神色不善的壮汉,瞬间红了眼睛。 “怎么回事?”赵阙看向李木槿。 李木槿瞬间支支吾吾。 “说。” “是。姑姑的珠宝铺子招惹了大商人蒋佩的眼红,蒋佩联合姑姑的心腹伙计王旭,巧取豪夺走了珠宝铺子……用……用的是下三滥的下毒手段。” “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赵将,诛杀祝络应排在姑姑之事的前面,况且,姑姑身体里的毒已然被青石名医臧家给祛除了。” 赵阙骑马临近堵在家门口的汉子前面。 人数不少,九人。 “她是我姑姑!!” “赵将……事态从急。” 赵阙冷冷一笑,并未回话,心知赵将脾性的李木槿,不禁如跌深渊。 跳下马。 顺手将李木槿的“丝缕”长刀抽出,瞧着已然悉数戒备自己的一众汉子,快行几步,手起刀落。 赵阙的身影,在汉子之间,来回荡了一圈,便见人头似雨落,尸身倒地,鲜血蔓延,极快汇聚成小溪,流向低矮处。 回身。 刀刃眨眼间砍向李木槿的脑袋。 却是止在垂在脖颈的发缕前。 挑刀向上,轻巧的将发簪挑起。 秀发似瀑。 荡漾的像是春水,本就倾城倾国的姿容,没了发簪的束缚,姿色竟是越加的娇艳如花。 “只此一次。” “谢赵将不杀之恩!”李木槿披头散发单膝点地,垂头轻声道。 推门而入,小院一如七年之前,整理打扫的井井有条,丝毫未变。 干净的青石板,仿佛恨怒从屋里传来的话语,石缝少许的青苔纷纷卷起。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章 到此,当然杀人 “赵雅,就差你最后的手印了,珠宝铺子已经不是你的了,死犟着干吗?赶紧把手印按了,老实的在家休养,王掌柜说了,你的医药费,我们全包了!” “卑鄙无耻!我把王旭当做心腹,他吃里扒外,勾结青锦商会的蒋佩!给我下毒,抢夺我的雅阙珠宝铺!就算是死,我也不按手印!!”赵雅面色苍白,斜躺在床榻,让张义气的胸脯一起一伏,眼看着身体更加的虚弱。 张义此刻胸膛挺的高高的,他的地位在铺子内,随着王旭鸠占鹊巢成了铺子掌柜,水涨船高,不介意死磨硬泡的让赵雅按上最后一道契文手印!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啊! “赵雅,说句实话,你真的是个尤物,年纪都四十岁出头了,肌肤却和二十岁的姑娘差不多,你没有成亲吧?这样,你跟着我得了,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赵雅剧烈的喘息! 她被张义的无耻震惊到了,一个人该是何等的厚脸皮,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屋外的赵阙,脸色阴沉的似是要滴出水。 “找死!!!” 骤然的大喝,令张义回过头看向房外。 恰巧能从此看到大门外的无头尸首。 张义惊呼,如遭雷劈。 赵阙嗅着浓郁的似是化不开的草药味,走进屋内,目光,定格在苍白憔悴的姑姑脸上,双唇动了动,积攒数年之久的千言万语竟说不出口。 只是激动的饱含热泪。 姑姑受苦了! 赵雅疑惑的凝望年轻人,良久,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敢置信的问道:“阙儿?” 七年疆场杀伐,磨练而就的刚强意志,见到抚养他长大的姑姑,憔悴无助的躺在病榻上,不禁怒的浑身颤抖。 张义指着赵阙的鼻子,强壮胆子:“你他妈是谁?” 话音刚落。 赵阙掐住他的脖子举起来。 张义憋的脸色猪红,双手不断拍打赵阙,他觉得自己正在拍打一块铁石!! “姑姑,是我,阙儿回家了。”赵阙流下泪水,语气起伏不定。 上一次这般,还是听闻到齐笙的死讯! 七年不见,姑姑的容颜一如往日,但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魂不守舍、孤苦无依,脸色苍白的吓人,双眼布满血丝。 赵雅挣扎的坐起,泪流满面,看着与七年前已然面貌、气质大变的赵阙,顿时无语凝噎,不知该说什么可好了。 扭断张义的脖子,仿佛丢垃圾一样丢在一旁。 双膝跪在姑姑的病榻前,握住她的手,赵阙感伤的说道:“从军七年未归,是阙儿不孝,让姑姑受苦了。” “不,受苦的是我的阙儿,我没想到,同意你参军,竟然七年在前线,七年间每个日日夜夜,我时刻都在担心你,生活好不好啊?有没有受伤?累不累……” 赵雅说不下去了,捂住嘴抽泣。 “你说你,一走便是七年,你怎么狠得下心才写了七封书信与我?!我有多么的想念你,阙儿!你知道吗?” 赵阙垂下头。 他一至西塞便遇上了大战,之后,出于表现不俗,被选拔进了精锐部队,部队的首要信条,便是把自己当做死人,且不得与任何人包括血亲联系。 接踵而来的则是与敌国战争的白热化阶段,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无数次想修整之时给姑姑报一声平安,每每就有紧急任务下达,战线吃紧,就连赵阙都不知道能否在下一场大战中幸存,只有偶尔的一封家书,证明赵阙还活在世上,不至于让赵雅愁断心肠。 七年七封家信,相当于一年的时间,才跟姑姑说上几句话,报一声平安。 “姑姑,是阙儿的错……” 赵阙额头抵在赵雅的手背上,泪水浸湿了她的滑.嫩肌肤。 “姑姑还不知道吧?阙儿有出息了,阙儿在军中的化名叫做赵勾陈,姑姑肯定在官府邸报上看过很多次了吧?” 赵雅美极了,即便是哭,梨花带雨犹如细柳迎风。 听闻赵阙便是赵勾陈,不禁大吃一惊,慌忙擦掉泪水,吃惊道:“阙儿说的是真?你当真是百将之首的赵勾陈,赵将军?” 赵阙赶紧把自己使用化名的前前后后说了遍,又拿出独属于他的将军玉佩放在姑姑的手里。 彼时,他觉阙字软弱无力,便使用勾陈二字。 勾陈者,禀西方之金,为刚猛之神,司掌人间兵革事。 玉佩极品和田玉打造,美轮美奂,其上笔走龙蛇篆刻“勾陈”。 大夏王朝兵部能有此般玉佩的人,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赵雅搂住赵阙,满怀开心与激动:“出息了,出息了!!我一手养大的阙儿出息了!竟然成了大夏王朝的百将之首!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之后,早就颇为世故的赵雅,竟没了话语,只是痴痴的抚摸着赵阙的面庞。 赵阙把姑姑放倒在床榻,脸色一变,怒气冲冲的说道:“阙儿来晚了,使得姑姑受苦,姑姑在家好好养伤,阙儿现在就让陷害姑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言罢,拍了下姑姑的手背,赵阙杀气弥漫的就要转身离开。 “阙儿!” “嗯?姑姑还有何事?有事的话,不如等阙儿为姑姑报仇之后,再说不迟。” 赵雅一时语塞,已是百将之首的赵阙,对付那些人,简直杀鸡用牛刀! “齐笙她……” 赵阙听闻,身子猛然一滞,“我尽皆知晓,但,齐笙之事还有诸多疑点。” “嗯,阙儿,齐笙至死都是喜欢你的。” “我……我也知晓,即便远隔天涯、海角,她的心意,我亦能感受的到。” 赵阙走了,为她报仇去了,赵雅反而落寞的躺在床上,霎时不知方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亦或,现在都只是在梦中,大梦一场罢了。 不久。 来了数人,以最短的时间打扫干净张义以及门外的尸首,并为赵雅熬上草药,她才恍恍惚惚明白,不是大梦,阙儿千真万确回来啦! 李木槿说道,“姑姑最后一道契约的手印,已然可有可无了,需要按手印的不过是让蒋佩、王旭的卑劣手段更为堂堂正正一些。他们正在举办庆功宴。” 天色昏暗了下来,原本雨后多彩壮丽的晚霞,淡的仿佛少女心间的忧愁。 “青锦商会什么来头?” 缝衣街的百姓,敬畏的看着徒步行走的两人,杀人与杀鸡无异,官府且不动声色,可见两个“外乡人”背景大上了天,倒是他们都未曾料到,时常打招呼的美艳妇人,靠山居然如此之大。 “青石重商多过重农,本地诞生了四大商会,这青锦商会便是其一,会长秦轩之,本为布衣,手段高明善于经营,再加贿赂官府、敲诈勒索,青锦商会发展的势头极足。” 李木槿重新用发簪归拢好秀发,心绪明灭不定,依然在忧心赵将接下来怎样待她。 赵阙似知她心思,扭头看了一眼:“方才说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红润了脸,重重的点头。 青石街市热闹,下完小雨,行人如织。 小贩的叫卖声似要穿透云霄,很多人家冒起了炊烟,孩童叫喊着从巷弄里成群结队的跑出,脸上的笑容多有烟火气,时常响起爹娘喊顽童回家吃饭的声音,令赵阙感慨万分,整整七载光阴,他才从西塞疆场重返“人间”。 “蒋佩举办庆功宴在三酒楼。” 三酒楼,赵阙依稀记得,不用忽然出现在身旁的云雀引领,带着李木槿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径直前往。 派遣云雀至青石,也不过三四日的时间,首要任务便是将当地的高手、势力摸排清楚,以待赵阙问询。 “蒋佩与王旭将整栋酒楼包下来了。”李木槿轻声道。 赵阙嗤笑:“手笔倒是不小。” “姑姑经营的珠宝铺子,盈利本就高,在青石的名声极好,不然,蒋佩也不会利欲熏心的暗算姑姑。” 穿过摩肩擦踵的行人。 贵气典雅的三酒楼矗立在青石商市繁华地带。 门前站着两位壮汉。 夜幕星辰上映,赵阙披着灯火与星月,走向嘈杂声极大的酒楼内。 草莽汉子伸出手。 赵阙目光平静的打量了他们一眼。 处在点卯境界,在西塞军中,可以当个伍长了。 “你是谁?” “赵阙。” “你来做什么?” “杀人。” 草莽汉子吃惊,一时间竟是不敢置信,怀疑眼前的年轻人在说梦话!! 他们审视赵阙,为了防万一,手放在了佩刀上。 赵阙负手,轻飘飘的上前。 电光火石,只手抓住一位汉子的肩膀,随即便是看似平静的丢了出去,期间分别捏碎了两人的肩胛骨。 两人惨叫刚出,脑袋先落地,砰的一声,昏死过去。 五官流血,内脏震烂,眼看着不行了。 “在西塞,从没有一个人敢阻拦我。” 进门。 人声鼎沸。 店小二忙前忙后。 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发现外面的变故。 并且,赶来的云雀,快速的收拾起断气了的汉子,挥手疏散人群,消失在巷弄之中。 三酒楼内,场地极大。 在此的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烈,个个面红耳赤,大声说着话,随意扫一眼桌子上的菜肴,俱都价钱不菲。 赵阙独自走走停停,寻找王旭与蒋佩! 他的神情十足的平静,因为在赵阙的心里,两人已是死人,没理由跟死人生气! 期间,不少人留意到了他,瞧见神色寻常无奇,一身粗布长袍,当做酒楼临时招来伺候的伙计,未曾当回事。 终究还是有人起了疑心。 这是位中年男人,灯火照的他的脑门闪闪发光。 “你是谁?” “赵阙。” “你是酒楼的伙计?怎么做事慢吞吞的,麻利起来!!” 赵阙停下脚步,轻道:“我的姑姑是赵雅。” “啊??!”中年男人大吃一惊,不禁双眼瞪得滚大,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是在开玩笑?” “千真万确。”赵阙轻描淡写的说道。 中年男人似是好奇心浓厚,得知赵阙在酒楼,没有声张,反而低声询问:“你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杀人。” 再一次重复!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章 长笑为谁? “哈哈……简直笑话,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敢提‘杀人’二字?” 中年男人喝了口杯里酒水,面色醉红的捧腹大笑。 酒水不错,酒香飘溢,西塞的酒水俱都是烈酒,喝一口从喉咙辣到肚子里,他对青石这种唤做孩儿酒的酒水,兴趣不大。 赵阙反问:“你不信?” “当然不信!”中年男人道,“你姑姑中的毒,是我找来的,虽说是慢性毒药,剂量多一点还是能够让赵雅神不知鬼不觉死翘翘的,我可没想到,给你姑姑下毒的王润泽,居然算错了剂量,让赵雅侥幸躲过一劫,唉!气死我了!!” 赵阙平静异常。 恍惚,中年男人所说的狠毒言语,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了解西塞军赵将的人都知道,赵将爆发之前,往往如一潭毫无涟漪的幽水。 “你不是来杀人吗?来吧!杀我!”中年男人右手举起酒杯,兴奋的双眼冒光。 酒楼内有十几位隶属青锦商会的江湖打手。 赵阙随手指了指间隔很近的打手,问道:“你认为当着这些废物的面,我不敢杀你?!” “正是!” “呵,螳臂当车罢了。” 赵阙伸手轻巧的将酒杯抢下。 中年男人愣神。 紧接着。 酒杯的杯口朝中年男人的脸,猛地扣去。 先噗嗤一声。 之后,砰!! 中年男人的后脑勺砸在桌面,他的脸上完整陷进去了一个酒杯! 同桌大声聊天、传杯弄盏的人,忽然安静下来。 顺着死状惨不忍睹的尸首,目光扫在赵阙的身上。 尖叫! 无所适从、无比惊骇的尖叫声像是瘟疫迅速传播。 吸引了打手。 他们看到中年男人的死状,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寒气从头凉到脚!! “你……你是谁?” 有人喝问。 “赵某,前来索要王旭、蒋佩的性命。” 他双手负后,轻飘飘的,如无事发生,继续踱步前行。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那便该杀杀! “你们上啊!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不知是谁怒喝。 青锦商会的江湖打手们似是想到了自身的职责所在。 个个怒吼壮胆,冲杀向赵阙。 不乏长刀、短棍挥扬在半空。 赵阙露出轻蔑的笑。 他如从地府爬出来的灭世妖魔。 转瞬之间,地上倒了一片。 轻松的仿佛喝茶嗑瓜子。 “王旭!蒋佩!何在?”赵阙骤然喝道。 但。 没人出来。 短短时间内的剧变,惊破了众人的胆子! 稍后。 从中走出了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勉强鼓起笑容,维持自己的仙风道骨。 “小友今日闹得不免有些大了……” “那又如何?” “老夫虚长小友几岁,有个主意不知小友能否听得进去。” 赵阙嗤笑:“滚,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小友可知我是谁?!” 赵阙忽然前冲,瞬息即至! 一把掐住老者的脖子,举到半空,手腕用力,直接扭断,随手丢在一旁! “配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赵阙不屑道。 众人:“……” 赵阙四处环视。 “我最后问一次,王旭、蒋佩何在?如若是不出来,大不了将在场的人全杀了!!” 哗啦! 人群耸动。 他们万万想不到,居然来了如此一位心狠手辣的人物。 见赵阙适才出手,对付那些本地知名打手,如同玩乐一般,难免联想到赵阙真要狠下心,便是虎入羊群的局面! 现场的秩序立即乱了。 玩命的奔向酒楼外。 李木槿似是一道幽灵。 发簪在灯火的斜照下,镶嵌的廉价珠宝,亮晶晶。 她往嘴里丢了个糖块,巧笑嫣兮,守在门口。 但凡有人接近,三拳两脚,立刻倒地。 这下,众人逃也不行,不逃也不行!急的转圈直跺脚! “呸,你是什么身份啊?!敢说出此般狂妄之语?!” 赵阙冷笑。 漫步而去。 一位穿着打扮乍看上去平平无奇,再仔细看却处处透露出华贵的中年男人,不惧分毫的迎上赵阙的目光。 赵阙问道:“王旭?” 王旭恬不知耻:“我便是现任雅阙珠宝铺子的掌柜王旭!你姑姑经营不善,被我们驱逐出铺子!这一切,归根结底,实则是你姑姑赵雅的错!错不在我们!” “为了珠宝铺子能够继续生存下去,我们逼不得已出此下策,赵雅躺在家里,铺子为了照顾她这位前掌柜,做出补偿赵雅医药费的举措,我已经让店里伙计张义去通知赵雅了!” “如此这般,实在已是仁至义尽!” 一些王旭的铁杆心腹伙计,不禁鼓起手掌,大声叫好。 “张义已经被我杀了。”赵阙淡淡道。 王旭双眼缓缓睁大,呆若木鸡,“什么?” 赵阙重又说了一遍,说的不痛不痒,似乎那些人,在他的眼里,连鸡鸭鱼都算不上,顶多是脚边的蚂蚁,不小心踩死了,那便踩死了。 “我扒了你的皮!!!”王旭骤然怒吼。 张义跟随王旭多年,很多事上独当一面,他死了,对于王旭是个极大的损失! 蒋佩在青锦商会之人的簇拥下,高扬头颅。 “王旭,杀了他!我给你撑腰!” 听到蒋佩的命令。 王旭掏出一把泛着蓝光的匕首。 含有剧毒。 闪电般捅向赵阙的心脏。 赵阙无动于衷。 右手抬起。 如捏住婴儿的手腕。 转瞬夺下匕首,众目睽睽之下,抹断王旭的喉咙。 人群再次惊呼。 他们发现,赵阙的手法,竟然那么的娴熟,仿佛做过无数遍一样!! 王旭捂着脖颈倒地,抽搐了几下,双唇青紫的没了呼吸。 然后,赵阙踱步走向蒋佩。 蒋佩难以置信的失神惊骇,吼道:“上!全部给我上!杀掉此獠者,奖励一千两雪花银!!” 可是。 几百只蚂蚁能咬死大象吗? 显然不能。 当他幽幽坐在一处长凳,注视着吓的蹲在地上的蒋佩,嗤笑:“你们一群人谋害我姑姑的魄力哪去了?” “就这点本事?” “我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 蒋佩抬起头,惊恐的看着赵阙,颤音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你配知道吗?” “……” 赵阙打了个响指,堵在门口的李木槿,数步便至他的身后,为其揉肩捶背。 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堪称骤变,他们迄今才恍然清楚赵雅的侄子,何等的恐怖!! “我……我是青锦商会的人!你不能杀我!!”蒋佩恐惧。 赵阙咧咧嘴:“青锦商会是什么狗东西?!罢了!给你一个时辰,去找人,把你能找来的靠山,叫到这里来!只要能让我收手,我就饶你不死!!” 蒋佩立马惊喜的确定:“可是当真?” 李木槿叱道:“还不赶快去?赵先生作出的承诺,从未落空一次!!” “好!好!我现在就去!” 蒋佩回头瞄了眼赵阙,嘴角上咧。 但凡同意他去找靠山,赵阙任凭在三酒楼内无敌,也只剩死路一条了。 年轻! 太年轻!! 不明白赶尽杀绝的道理! “先生,这些人?” “让他们都滚,碍眼!” 听到赵阙放他们离开,瞬间玩命的涌向出口。 “对了,去杀了王润泽。”赵阙吩咐。 李木槿点点头。 身影微动,便消失在人群中,过不多时,一颗年轻的头颅放在了赵阙的身前。 抱恨黄泉!! 赵阙不为所动。 该死之人,怎能不死?? 青锦商会的二会长,张亦得,特别享受,别人求上门来的感觉。 那种高高在上,犹如端坐金銮殿的九五之尊! 表面微笑面对访客,内心却放肆大笑,每每他都要拒绝几次,看着求助之人慌乱的即将下跪,张亦得才一口答应。 青锦商会在四大商会之中,虽说排在末尾,但能量巨大,以青石城为根基,向四面八方扩散势力,在金钱和威猛手段的双重逼迫下,渐渐有了再上一个台阶的苗头。 张亦得招待上门求助的两位掌柜。 身后站着的中年人林连捷号称八臂麒麟,南疆军伍退下来的军人,曾立下赫赫战功,令夏家军的一位铁血将领百般挽留!! 蒋佩匆匆登门。 不等管家通报便闯入张亦得的会客厅。 看到张亦得眉飞色舞的样子时,噗通跪下来,可怜巴巴的悲号道:“张会长!救我啊!!” 蒋佩的诸多店铺是张亦得一手扶持起来的,每年为青锦商会贡献极多的钱财,见蒋佩此般凄惨状态,熟知蒋佩手段的张亦得不禁暗暗吃惊。 “起来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就这一副天塌下来的惊慌样子??稳下心!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那两位掌柜赔笑道:“是啊,有张会长在,偌大的青石城,谁敢造次?!” 蒋佩涨红了脸,长跪不起:“只是……只是这次……有些不太一样?” “有何不一样?”张亦得端起小碗茶。 品茗得用小碗,叫正得意趣,超凡脱俗! 张亦得一直认为自己是摆脱下里巴人的雅者! “他是赵雅的侄子……” “赵雅?便是你下毒没毒死的珠宝铺子女掌柜?” “对……” “那又如何?赵雅的侄子即便找你麻烦,凭你的势力还摆不定吗?” “张会长,他的身手非常厉害!!我身边的高手都被打没了!!”蒋佩即难为情,又愤愤不平。 张亦得突然一声长笑。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章 青石老叟 不禁把蒋佩给笑懵了,那两位求他办事的掌柜,亦是瞠目结舌。 “我就说嘛,你呀,什么臭鱼烂虾都收,早就告诉你,何不省下钱找位真正的高手帮自己呢?你睁大眼睛瞧瞧我的爱将林连捷,登山上境!南疆沙场上真正的千人敌,人送外号八臂麒麟!!退伍的时候,赫赫有名的夏家军将领百般挽留!!有林连捷在我身边,根本不需要那些废物!!” 张亦得抬高了下巴,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林连捷出马,赵雅的侄子?土鸡瓦狗而已。 林连捷双臂环抱,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数道长长的刀痕、剑伤绵延至衣服之中。 蒋佩忽然安静下来。 激将法,点到为止! 随即,蒋佩站起来,弯下腰请求道:“张会长,我现在遇到难处了,能不能请您出马,摆平赵阙?” “哈哈……赵阙是吧!不是不可,但……” “张会长您放心,对于您,我蒋佩是半点不敢马虎,您的大恩大德我都记在心里,事成之后,再加半数赵雅珠宝铺子的财产,双手奉上!!” “你呀,真会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行吧,既然诚心诚意求我出山了,我便带着我的爱将,去给赵阙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多谢张会长!多谢张会长!我蒋佩对您施舍给我的恩情,万生万世铭记在心。” “嗯,你知道就好。” 张亦得笑着向两位掌柜说道:“今日就不挽留你们在这儿用餐了,你们求我的事知道了,回去吧,三日之内,你们要杀的人,必死无葬身之地!!” “哎呀!千万分感谢张会长,酬劳稍后便送上!!” “我就不送二位了,有时间我在府中设宴款待二位。” 待两个在青石城有名有姓的大掌柜离开后,张亦得瞧蒋佩坐卧不安,失笑道:“还在怕吗?这年头我都不能让你放心了?!” “不是!不是!赵阙说只给我一个时辰,很快就到了!” “哈哈……有趣有趣,一个毛头小子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传出去,你蒋佩的面子可就丢进粪坑里了!!罢了,罢了,我现在陪你走一趟。” 蒋佩长舒一口气。 去往三酒楼时,蒋佩询问:“为何没见张公子?” “兔崽子闲逛夜市去了。” “张公子年轻俊彦啊,实在是我见过的最为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了。” “蒋佩你就捧杀他吧!兔崽子尽管做出了点小成绩,远远说不上惊才绝艳,对了,下个月我把兔崽子送到你的店铺里去,摔打摔打,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蒋佩满口答应:“没问题!” 张亦得瞄了眼身旁骑马的林连捷。 气定神闲,似乎接下来是去游山玩水。 “赵阙是吧?让我瞧瞧,到底有几分几两重!” 三人轻装简从到达三酒楼。 血腥气浓重。 赵阙坐在长凳,目不转睛看着蒋佩。 “你超出了两刻!” 慢慢悠悠的说出。 李木槿柔和的为他揉肩,几缕秀发搭在肩膀,垂至壮观的胸脯。 张亦得伸出手,张开五指,仿佛要一把攥住赵阙。 “你就是赵雅的侄子?” 赵阙依然不急不躁,说道:“木槿,蒋佩该不该死??” “一则下毒毒害姑姑,百死莫赎!二则超出两刻钟,死不足惜!!”李木槿认真道。 张亦得听后,不禁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好啊!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多少年了?多少年我没有遇到过你这样初出茅庐不怕虎的牛犊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可笑。” 赵阙站起身,粗布长袍激荡起尘埃,酒楼的掌柜、伙计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李木槿识趣的收回手,静静的立在他身后。 张亦得刚要开口,身旁的蒋佩突然大声尖叫。 他再看。 只剩那位绝色女子,赵阙不知所踪! 遍体生寒!! 快速扭头。 赵阙掐住了蒋佩的脖颈,提在半空。 左臂挥动。 似是砸碎了一颗新鲜多.汁的瓜果,白的红的喷溅而出! 张亦得倒吸一口冷气,连退一大段距离,胸口剧烈起伏,上气不接下气,把他吓坏了!! “连捷!!连捷!!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张亦得腔调吓成了公鸭嗓。 不用他说,林连捷抽出佩刀,已经砍向赵阙了。 气势威猛无双,有种不动如山、迅烈如火的味道。 就连赵阙也暗赞了一声。 但。 随后便出现在了林连捷的左侧,看着他扑了个空。 一拳锤去。 被张亦得夸上天的“八臂麒麟”像断了线的风筝,摔至四丈开外,艰难站起。 登山境,上镜?于我而言,同是蝼蚁。 张亦得才搞清楚,蒋佩去见他时,为何惶惶恐恐。 赵阙就如煌煌大日,只是单纯的站在那儿,已让人分外刺眼。 赵雅是从哪里认的侄子啊? 别说青石城,就连整个南扬州都没有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陷阵之中,求死才生。”赵阙注视着歪歪扭扭奔袭过来的林连捷,轻声说道。 早已看出,林连捷是个退伍军人。 快袭杀到赵阙身前,林连捷忽地弯腰,长刀画出月牙,蜿蜒砍向赵阙的脖颈。 快、准、狠! 简简单单三个字,能做到,战场上万人敌算不上,百人敌、千人敌定然是有的。 但。 林连捷遇到的敌手,是赵阙! 跨进一步,轻松的捏住林连捷握刀手腕,一拳轰杀在他的胸膛!! 张口吐血。 还没完! 赵阙夺到长刀,旋转一圈,刀身尽没在林连捷的胸腹! “咳……咳咳……” 林连捷喷着血沫,惊骇的仰头死盯着赵阙。 赵阙垂目,把他的一只手搭在刀柄:“曾为大夏奋勇杀敌者,本先生开恩,饶你不死。” 他掌握了分寸,避开了林连捷的要害,看似恐怖,实则不拔出长刀,便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走到张亦得的身前,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赵阙明知故问:“你在青锦商会是何职位?” “二……二会长!”张亦得颤颤巍巍,结结巴巴。 赵阙哦了声,继续问:“会长是谁?” “秦……秦轩之。” “好名字,同样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去把秦轩之找来。” “赵……赵先生,秦轩之在青石城郊外隐居,恐怕……恐怕一个时辰不够啊!!” “需要多长时间?” “最少两个时辰!” “好,给你一个半时辰。” “……” 张亦得马不停蹄的去了。 至于倒地重伤的林连捷,他顾不上! 耳旁响彻着赵阙送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别耍小聪明,以我的手段,你跑了,我杀你全家!” 此话将张亦得心里仅剩的侥幸,给锤了个稀巴烂。 秦轩之。 青锦商会会长。 人送雅号“青石老叟”。 秦轩之一生经历堪称传奇,幼年流浪街头,被一算命先生收养,不禁教授风水异术,还将自身的一身医术倾囊相授,待秦轩之成年,甫一出世,就震撼了青石城,成为达官显贵的座上宾,随后,聚拢势力成立青锦商会,步步登高。 如今,秦轩之说出的话,莫大的青石城,谁人敢不给几分面子? 张亦得疯狂驾马赶往秦轩之的别院。 直到一片宅第前,才大喘了几口气。 眼下,能救他的只有秦老了。 可恨蒋佩不把话说清楚,让他招惹上了这么难缠的对手!! 张亦得疯狂的敲门。 巨大的敲门声跟狂跳的心脏声,毫无二致。 他非常明白,那位赵雅的侄子赵阙,尽管杀了罪魁祸首蒋佩,必定认为他们是一丘之貉,已然迁怒于青锦商会,如果青锦商会不选择破釜沉舟,后果不堪设想。 门开了。 是个仆童。 “快请进张会长,发生了什么事?看把你急的满头大汗。”仆童言语伶俐。 张亦得跑进去,没跑几步回头问道:“秦老呢?” “在茶室品茗。” “我现在就去找秦老。” “哎,张会长,您知道秦老的脾气,凡事都得事先通报。” “天塌下来了啊!!!”张亦得忍不住颤声喊道。 仆童俏笑:“即便天当真塌下来了,以秦老先生的手段,亦能缝补天漏。” “你赶快去禀报,就说我张亦得有天大的事情!” “张会长先去喝口水,舒缓下身体。” “哎,你这孩子,快去啊,别愣着了!!十万火急!!!” 瞧着仆童不紧不慢,急的张亦得原地使劲跺脚。 秦轩之一身月牙白丝绸素服,须发皆白,双目微闭,饮尽杯中茶水。 先甘后甜,回味无穷。 身旁丰韵幽嫺的成熟女子,在秦轩之放下晶莹剔透翡翠色的茶杯后,轻提淡粉色衣袖,为其斟茶。 仆童立在茶室外,轻声道:“秦老,张亦得求见。” “他来做甚?” “张亦得火急火燎的样子,想来是出了事情。” “青锦商会的权力,老夫以尽数放给他,凭其势力,青石城还有甚事情能难为到他?” “这……小童不知了。” “罢了,见他一见,让张亦得到茶室见老夫吧。” “是。” 张亦得一至茶室,瞥了眼觊觎良久的风韵犹存熟妇,马上就要着急求救。 “且慢,瞧你那如丧考妣的样子,成何体统?!坐下,喝杯茶水静静心,再与老夫道明前因后果。” 了解秦轩之为人的张亦得,无奈只能坐在对面,学着秦轩之的样子,喝下一盏茶。 雨后微风吹拂灯火明灭,夜间饮茶,也算是秦轩之的习惯吧。 少待。 “说吧,何事?”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章 饮尽风流 张亦得赶紧将有关于赵阙的前因后果说了遍。 之后,眼巴巴的注视着秦轩之的反应。 “青石老叟”饮尽青石风流,此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只要在青石,即便近几年崛起的天大人物,仍然得给秦老实打实的尊敬! “赵雅这小妇人,老夫见过一次,皮囊紧致的很,听闻市井传言,还是个未破.瓜的妙人,若不是得到了锦娘,少不得让你们忙前忙后。”秦轩之淡笑,紧挨着的锦娘伸出柔夷搭在他的手背,悠悠抚摸。 “秦老,赵阙他……” 张亦得急的大汗淋漓,秦老只说赵雅,半分不提赵阙! 秦老可以将赵阙当做毛孩子,可他张亦得不行!! “不就杀了几个人吗?有什么大惊小怪?!区区年轻人便能做到这种地步,老夫挺欣赏的。将老夫的折扇交给他……” 锦娘起身走出茶室,不久,拿来一块折扇,其上书写“饮尽风流秦轩之”七字。 张亦得捧在手里,心里不是个滋味。 秦轩之的折扇在青石鼎鼎大名。 谁人得到了秦轩之的玉佩,意味着后半生将会荣华富贵! 可。 赵阙明显不是个善茬。 一把折扇? 能止住他的杀心? “但是……” “没有但是,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曾杀心极重,这样吧,老夫让兰芝陪你去一趟。至于他姑姑的事,救活过来便好,说不定老夫与那赵雅,还有一段尘缘未了……” 张亦得顿时吐出一口淤气。 兰芝,芳龄三十七,秦轩之的扈从,青石城四朵奇花之兰花。 身手已至言华境下境,比林连捷还高上一筹! 张亦得告辞离去。 兰芝骑着一匹壮马,随在之后。 “先生,那赵阙您当真不放在眼里?”锦娘笑不露齿,若说青石城有十分妩媚,她独得七分。 曾有人把她与朱衣袖作对比,得出结论,单说妩媚,朱衣袖不及锦娘。 秦轩之挑起锦娘的俏下巴,失笑道:“赵阙就算是京华庙堂大人物的儿子,到了这儿青石,也得给老夫蜷缩起来,炫耀武力?老夫一声令下,青石有的是人想要卖给老夫人情。” “是呀,先生本地经营多年,自然不怕那赵阙,不过,您真打算收了赵雅?” “哈哈……吃醋了!老夫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放心,即便老夫把赵雅收到房中,你在老夫的心里地位,亦是至关重要的。” 锦娘娇嗔的扑在秦轩之的怀里。 在三酒楼前下了马,张亦得回头瞧了眼,打了个哈欠的兰芝,拱手:“兰姑娘,赵阙的身手极强,稍后倘若谈不拢,还请你出手就是杀招!!” “不必劳张会长操心,兰芝也希望赵阙能与我多打一会儿,在青石这么多年了,没遇到过像样子的对手。”兰芝不以为意。 “是是是,兰姑娘身手高绝,正是有你的存在,秦老才会高枕无忧!” 当赵阙看到张亦得找来了一位典雅女子,不禁皱了皱眉头。 张亦得强自鼓起勇气,拿出折扇,走到赵阙的身前,把秦轩之的话整理了下,缓慢说出。 “赵阙!秦老不计较你对青锦商会造成的损失,且大发慈悲送予折扇,你要知道,只要得到了秦老的折扇,这辈子就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蒋佩就是其中一人。望你就此知足!收手!老实的回家去,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李木槿对赵阙说道:“秦轩之人送雅号‘青石老叟’,人脉广大,一手风水异术与医术很是不俗。武学到了言华上境,算是青石的巅峰了。” 赵阙嗤笑:“就这???” 张亦得强自保持镇定,心潮澎湃,不仅有了几分威严:“赵阙!还不收下折扇?!!你可知,我带来的高手叫做兰芝,是……” 眨眼之间。 张亦得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赵阙手里出现了一柄锋锐匕首,正是杀王旭的那柄! 再即一脚踹到他的胸膛,飞出酒楼,吐出血沫,竭力的想要呼吸。 兰芝瞳孔微缩,她竟没看到赵阙是如何出手的!! 李木槿没当回事,笑着蹲在张亦得的身旁:“你超出了一刻钟,先生不喜欢迟到的人。” 张亦得双眼都要鼓出来了,少许,步入黄泉。 赵阙走向兰芝。 他前进一步,兰芝后退一步。 兰芝手脚冰寒,她从未遇到过这般深不可测的敌手!!! 生平仅见。 “说说你的感受。” “你很强,轻描淡写的杀了张亦得,我没看到你是如何出手的,必定在我之上多矣。” “到青石城之前,本将曾看过一份密档,其中就有你,四朵奇花之一的兰花,真名叫做……木槿,她的真名叫做啥来着?”赵阙问道。 “回赵将,王幽园。” “真是悲伤的名字啊。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倒是兰芝二字挺好。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兰芝大感震惊:“赵……赵将?” 赵阙咧咧嘴:“劝你收起对我动手的心思,你那是找死。” 紧接着。 “对了,告诉秦轩之,给他一个时辰的时间,速速到本将面前,否则,我可不管什么‘青石老叟’、‘饮尽风流秦轩之’之类的屁话,他有多少人我杀多少!!”打开折扇的赵阙,嗤笑。 兰芝速速骑马回返。 秦轩之把玩着锦娘的胸脯,“赵将?哪个赵将?现在这年头杂号将军可是数不胜数!” 兰芝如实回答:“不知。” “哼!还只给我一个时辰,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杀了张亦得不要紧,老夫可以再扶持一个,但这口气必须要出!!我不管他有什么背景,惹到我,必须付出代价!!罢了!我且配合他,一个时辰到三酒楼,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他能把我怎么样?!” 秦轩之放下茶杯,对锦娘说道:“等我一个时辰,老夫去摘颗头颅,立即回来享受你的温柔。” 锦娘乖巧的施了个万福,“老爷留意鲜血。” “哈哈哈……这身月牙白丝绸素服是锦娘所织,代表着你的心意,老夫自然百般千般爱惜。” “先生请去,锦娘在家……为先生熬煮银耳红枣粥做夜宵。” “好!记得多放些红枣,老夫喜爱吃红枣。” “锦娘记下了。” 秦轩之扬长而去。 锦娘垂着头端坐在茶室,为自己斟茶,面色不变,内心情绪涛涌,细算算时间,约莫还有半月之余,等不及了。 “‘锦衣娘’的其他两位姐妹,不知准备的如何了?” 门框所插的茱萸,余光瞥见,殷红如血。 …… 秦轩之心里愤恨不已。 赵阙杀了张亦得,就是落他的面子,尤其是让兰芝带去折扇的前提下。 无论如何。 秦轩之都要亲手杀了赵阙。 多少年了? 青石城多少年没有人敢忤逆他了?! “青石达官显贵,不知还记得否,秦轩之不仅风水异术、中医医术出类拔萃,自身武学境界同样不可小觑!!!” “四朵奇花之一的兰芝,都是老夫亲手教导出来的!!!” “赵阙!领死!” 三酒楼。 下马,急匆匆。 瞥见六位佩穿盔甲,携带长刀的军人骑马穿越夜市。 秦轩之诧异。 六匹马匹竟是汗血宝马,盔甲其上花纹繁复,材质似玉非金,能有此般装备,身份、地位还真不是他能够招惹的! 压下心里的惊疑,秦轩之就要带着兰芝走进酒楼。 而那六位不明身份的军人,回头看了眼三酒楼的牌匾,勒住了缰绳,翻越下马,越过秦轩之,率先奔进。 怪了! 秦轩之默默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喘。 有些扑朔迷离。 让秦轩之感到越加惊诧的是,六位军人身上的气势,仿佛在逐渐的狂热起来! 他!不明所以! 那种狂热,秦轩之只在虔诚信徒朝圣时见到过!! “……” 什么情况? 青石虽是富庶,在南扬州都只是个小城罢了,有资格佩穿此般装备的军人,只要愿意,可轻松捅穿整座城邑!! 这下把秦轩之搞糊涂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跨进酒楼。 甫一进来。 就看到…… 六位军人站的笔直,整齐划一的朝一位年轻人单膝跪地!!! 秦轩之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张着的嘴巴足以塞进去鸡蛋。 “赵将军,我们奉命前来!!” 秦轩之心里咯噔一下:赵将军??哪个赵将军?! 赵阙懒洋洋的问道:“奉谁的命令?” “虞王!” “哦?老头子不好好安享晚年,怎么也插手这潭浑水了?” “赵将军,接下来是虞王的口令!” “嗯,说吧。” “赵勾陈,你个兔崽子把伤养好了再去胡折腾,大夏有的是能干掉你的人!!”其中一位军人将虞王的话,完整复述,甚至当时虞王说话的语气,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秦轩之听到赵阙就是赵勾陈之后,连退数步,转身就想跑。 赵阙抬高几个音节,说道:“秦轩之,来都来了,怎么又要走?” “呵呵……哈哈,赵将军,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好一个误会,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 “赵将军!我……” “闭嘴!”赵阙骤然怒喝。 秦轩之紧握双拳。 半生荣华,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然而,以他听到的关于赵勾陈的传闻,借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吭哧丁点声音,瞄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神情的兰芝,秦轩之长长叹了口气。 “继续说。”赵阙指了指六位兵部来人。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是!” “朝廷同意了您退居二线的请求,已将军权暂且移交给了冠军侯林朝天,荒沙鬼骑的统领石金刚,提拔为林朝天的副将。” 石金刚与李木槿一样,同为赵阙的心腹! “林朝天?哈哈……有趣,我还以为是我那结拜大哥,没想到是宠臣林仙鹿的孙子啊!!”赵阙突然放声大笑。 一直等到赵阙笑完,他们才继续说道:“朝廷还决定,将‘十鬼’交给您掌管,正式的任命,会随‘十鬼’到达青石城,交到您的手上,我们只是通知您一下。” “嗯,‘十鬼’的水平在大夏秘部里,还算不错,是老头子给我要来的吧?” “是。” “还有其他的事吗?” 一人缓缓呼出一口气,拿出一份精美的书信,恭敬递到赵阙的手上。 书纸之上,字不多。 寥寥几行而已。 透露出来的信息,但凡外泄丝毫,必定风起云涌!! 反复看了良久,赵阙叹气道:“告诉老头子,他话外的意思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是!赵将军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属下告退了。” “没了,你们复命去吧。” 六人走后。 赵阙自长凳上站起身,负手踱步到秦轩之的身前。 “言华,上境,能入眼。” “多……多谢赵将军夸奖。” “我这人不喜欢说废话,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看到珠宝铺子连同蒋佩的店铺,到我姑姑的手上……” “没问题!没问题!!”高傲如秦轩之,面对百将之首的赵勾陈,也垂下了头颅,毕恭毕敬的似个孩子。 赵阙嗤笑。 “顺便为你挑选个墓地……” “……” “我会在那一天送你上路。” “……” 赵阙跟秦轩之擦肩而过。 李木槿像幽灵紧随其后,走到秦轩之的身边,掏了块糖块扔进嘴里,“不嫌麻烦的话,殡仪队也准备下。” 离开。 秦轩之呆在原地,呼吸都仿佛没了。 兰芝呼唤:“师父。” 秦轩之如梦方醒。 随即,额头青筋暴露! 他。 秦轩之, 青石老叟! 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巷弄黑暗里,一位云雀现身,将信件交给李木槿。 “赵将,马河川要到南扬州巡视。” 赵阙不以为意:“来就来吧,正好把恩怨了结一……” 话未说完,他突然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赵将……” “无妨,小事。” 摊开手掌,鲜血殷殷,比之茱萸另要殷红。 李木槿担忧道:“您必须静养了,不能再出手!” 长呼一口气,赵阙无奈道:“这些都是小伤,不值得大惊小怪。” “赵将,您骗的了别人,还能骗的了我吗?” “唉,数你最聪明了,是了,谁护马河川来南扬州?” “纳兰家的长女,纳兰长徽。” 赵阙顿时无语,五年前,他曾将纳兰长徽…… “纳兰长徽倒是有个好雅号,被京华的好事书生们叫做‘水芙蓉’。” 李木槿失笑:“那也是您的手下败将。” 回缝衣巷途中。 拾取了一束丢落在地的茱萸。 不经意捂住心脏。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闭上双目。 思绪顿时翻涌成海。 齐笙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说过的每一句话,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喃喃自语。 一遍又一遍。 “遍插茱萸,少一人……” 夜市散了,摊贩沉默收拾起工具,瞧了眼夜幕清亮的雨后星辰明月,不知因何叹息,身影渐渐融进黑暗。 指着那摊贩,他问道:“我曾经做给你吃的牛皮糖还记得吗?” “木槿怎能忘记……” “从死人堆里将你扒出后,你还嘟囔着要吃爹爹做的牛皮糖,无奈之下,我把物资紧缺兵营翻了一遍,找了些砂糖,勉勉强强给你做了几块。那离去的小贩便是做牛皮糖的,青石城的牛皮糖与别处不同,香为主甜为辅,切面略微有些褐色,瞧着不好看,吃进嘴里,简直是享受,明日我带你去城内有名的那家牛皮糖铺子。” 李木槿脸色红润,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自跟了赵阙六年,过往的十三年记忆,即便仍旧模糊不清,她也不愿去追究。 只是喜爱吃糖的习惯,一直伴随着她,西塞军谁人不知,喜欢偷偷给赵将军暖被窝的她,兜里放着一堆糖块,披甲覆面杀敌前,亦要往嘴里丢上一块。 “赵将吃吗?” 借月色看着放在柔夷里的糖块,赵阙轻笑,捏起,放进嘴里。 滔天汹涌的苦涩,不禁稍稍化解了几分。 “她是个很神奇的人吧。”李木槿蹦蹦跳跳,踩在石板,跳起了方格子。 “哦?” “只有特别神奇的人,才能让赵将念念不忘呀。” “她呀……” 赵阙一顿。 七载光阴岁月,尽管记忆里保留着与她的点点滴滴,然而齐笙的性格像是被时间悄悄瓦解了一样,话语到了嘴边,他竟开不了口。 唯有一声长叹。 “愿君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不相负。” 骑着枣红色瘦马频频回头的少年郎,望着站在城门外,笼起的青丝插着几颗茱萸的少女泪眼娑婆的挥手,少年郎轻轻念着她告别时的心愿。 家门外,胆颤心惊站着位中年男子,面貌在黑暗里看不清。 直到见回来的赵阙。 男子学陌生的军中礼,单膝下跪,喊道:“下官拜见车骑将军!” 身为西塞将主,朝廷拜赵阙为车骑将军,金印紫绶,统领西塞军,倒是因退居二线,追回了此将位,换成了名头响亮却没有任何实权的辅国大将军。 赵阙离他丈外,看着锦衣华袍的青石郡守,“我早已不是车骑将军了。” “赵将军在下官的心目中,永远是为大夏王朝镇守西塞的车骑将军!” “油嘴滑舌。” “下官惶恐!下官不敢!” 青石城背靠群山,却有一片四通八达、畅通无阻的山路,上下几任郡守,皆拿修建山路维护治安当做政绩,再加上辖制南扬州咽喉,商业由此发达,凭借于此,几任郡守,俱都平步青云。 “起来吧。”赵阙淡淡道。 “遵命。” 看清了郡守的脸貌,赵阙笑道:“原来是你,倒是有缘。” 名叫刘井水的青石郡守,又用儒家礼仪,郑重向赵阙一揖到底:“一年多前多亏赵将军施加援手,否则,我就死在了风沙河的叛军手中。” 紧挨西塞的风沙河州曾发生过一起不大不小的叛乱,正巧在州城养伤回返西塞的赵阙,看到一伙叛军围攻少量官兵,命随在身侧的李木槿引兵铲除,救下了当中的刘井水。 来时,赵阙看过青石城郡守的姓名,未曾料到,刘井水就是那日向他长跪不起的人。 “赵将军,下官该死,没有照顾好您的姑母。” “无妨,我也从未说过。” 与将士同吃同穿的赵阙,的确做不出逾越规矩的事情,何况其中也有难言之隐,七次寄信回家,他都给姑姑用了隐秘的化名,这是与赵雅事前商量好的。 “这里没事,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赵将军……” “云雀告知你我回青石城的事情,不必大张旗鼓,权当没有这回事,我在青石也待不了多久。” “是。赵将军,今日发生之事,下官已经尽数抹平。” 看着刘井水折身返回。 李木槿轻声说道:“他是个精明的人。” “当然,蠢人也不会稳坐青石郡守这个烫屁股椅子上。” “明知赵将回返的日期,却不做任何迎接,仅在这时独身在此面见赵将坦言相告,刘井水未来的成就,想必不低。” 赵阙把拾取来的茱萸插在门扉,笑道:“我的事官场上沸沸扬扬,刘井水怎能不解其中三味?” 守在庭院的两位云雀,悄身离开,关上门,静静隐身在黑暗。 屋里灯火长明。 赵雅躺在病榻上,些许鼾声,面容安宁,嘴角上勾,似是确定赵阙回家了,梦里都在笑。 让李木槿去侧房休息,吹灭油灯,坐在床榻旁,握住姑姑的手,一夜陪伴。 天色破晓。 赵雅醒来,见赵阙静静的注视着她,霎时笑靥如花。 以她这般年纪,还能美到如此,着实不易。 两人都笑着。 良久。 赵雅才道:“像你爹爹。” “朝中也有人这般私下议论。” “阙儿如何处理的?” “不加辩驳就是了。” “那人呢?” “不知他是如何想的,总归是该给我的,半分也未少。另外,朝廷文恬武嬉,封了一大堆异姓王、将军,钦天监的几位大人物曾联合上奏指出有伤国运,却被驳回,现在京城里已出现了汹涌的流言。” 她手中用力,半坐起来,眉眼增添了许多忧愁。 赵阙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姑姑想吃什么?阙儿为您做去。” “阙儿……万事小心。” “知道的姑姑,云丝面如何?” “好。” 孩子长大了,一晃眼,赵阙都不用她操劳了,赵雅心里不禁五味杂陈,想起了她小时候躲在书房里翻看诗书,翻到那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彼时还不知是何意思,随着年纪增大,眼下却是愈发理解。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章 佳期如梦 李木槿按照药方把药给熬上了,满灶炉的草药味。 赵阙对此并不陌生,深深吸了口,辨别了其中四味固本培元的草药,着手为姑姑做起了云丝面。 只是,突然的剧烈咳嗽,打断了宁静。 为了不让姑姑听见,他使劲的压抑,体内游走的真元四窜,途径重要穴位关卡之时,恨不得搅个天翻地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更是疼痛的仿佛即将要了他的命。 李木槿驾轻就熟的搀扶赵阙坐下,温柔的推拿后背。 痛苦来的措不及防,去的也快。 赵阙重新洗了把手,将咳在手心里的鲜血清洗掉,顺便把水给泼了。 “赵将……”李木槿轻声唤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切都会好的。” “天知道。” 做好了云丝面,两人陪伴赵雅一起用餐。 赵雅精神焕发,时隔七年,再一次的与赵阙团圆吃饭,实在是她第一等的幸福事。 李木槿借此介绍了下自己,赵雅吃惊的看着她,没想到瞧着年纪不大,已是朝廷官封的骁骑游击将军,这个将位虽说比一众杂号将军只高了半个档次,但李木槿极年轻且是个女子,偌大的大夏,也只有四位女将罢了。 “木槿前程远大,阙儿,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姑姑安心,木槿瞧着小,资质却是罕见,已是大隐上境。” 赵雅不解。 赵阙笑着解释,姑姑少年锦衣玉食不懂人间,剧变之后,隐在市井抚养赵阙用尽了全力,除了每逢官府邸报必看外,她与寻常的妇人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江湖上划分武学境界有三层,第一层叫做人间六境,分别是点卯、登山、言华、高阁、小隐、大隐,第二层是那半仙三境,天极、安命、蓬莱,每个武学境界又有上下两境的说法,木槿年纪轻轻便是大隐上境,实属惊才绝艳了。” “那第三层呐?” “姑姑有所不知,第三层武学境界俱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宗师,浪迹天涯,真正的大隐于市,没必要去说他们了。” “阙儿的武学是哪一个境界?” 赵阙笑了笑,目光里的暗淡一闪而过:“天极下境罢了。” 李木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扒拉了一口云丝面,无声叹息。 赵阙的云丝面极为的地道,符合赵雅的口味,加上七载再相见,胃口好了很多,连吃了两碗。 饭后,赵阙说带着李木槿逛一逛青石城,赵雅像是大多数的长辈那般嘱咐了几句,便释怀的躺在床榻上,静静安养身体。 出了门,赵阙才道:“姑姑一直没有搬家,她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是怕赵将回家找不到路嘛?” 他点了点头。 昨日黄昏一场细雨,冲刷干净了整片天地,所望之处,清晰的纤毫毕现,不再那么炽烈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反倒是令李木槿更加的担心。 赵阙面庞苍白,仔细看去,似乎大病未愈。 离家不远的一条巷弄,穿越而过,走到雨花街,店铺林立,香甜的气味弥漫,使得心情都愉悦了起来。 “看到前面写着姚广记的铺子了吗?” “看到啦。” “便是我与你说的牛皮糖做的顶地道的那家。” 李木槿步伐欢快,挽住了赵阙的臂弯。 郎才女貌。 过往的行人纷纷注视着两人,虽说穿着粗衣布袍,见惯了富豪的青石百姓,打心底里认为,两人必定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公子小姐,不然,男子气质温润如玉、女子俏皮瑰艳,怎是百姓家能培养出来的嘛。 要了两斤还热乎的牛皮糖,油纸包着,李木槿迫不及待的吃进嘴里,霎时眯起了双眼。 好吃!! “这位公子,抱歉,请问见过一个绣着桃叶的荷囊吗?” 衣袖被人牵住了。 两人扭头。 女子着急的皱紧了眉头,相貌清丽不俗难掩神色里的焦急,一袭丝绸烟笼梅花月华裙,皎洁若明月。 她与李木槿的美色,竟是不分伯仲。 赵阙摇了摇头。 女子失望的询问下一个人。 扫了眼随在她身后,同样问询路人的扈从,其中一人,言华下境的武夫。 听到旁边议论,说她是雨花楼的老板娘朱衣袖。 雨花楼在青石是顶好的去处,又被称为贵老爷们的销金窟,楼里的姑娘们琴棋书画样样皆有,可惜只卖艺,止不了那些贵老爷们心里的瘙痒。 又有人扩展开谈论,青石城里哪位大老爷为雨花楼的谁谁谁赎身了,收为了小妾。 “雨花楼难道有什么不凡之处?”李木槿嘀咕道。 “嗯?” “雨花街、雨花楼啊!” 赵阙不知不觉领着她走到一处城内河旁,笑着摇头。 这些事情对于眼界早已放到整个天下的赵阙来说,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了。 而在河对面,就是雨花楼。 “没有去西塞前,从桃夭山上的居巢书院下了学,我和齐笙都会路过这里,那时候河对面的雨花楼还是一家茶楼,茶水很贵,进进出出的都是锦衣玉食的老爷、少爷们。”听着对岸的莺声燕语,赵阙怀念的低声说道。 他并不是在怀念彼时的茶香四溢,而是想念那段与她在一起的日子。 “跟我来。” “前面有家糕点铺子,价钱便宜,味道也顶好。” 河的两边修建了石栏杆,踩着长长的石板,欣赏清澈的河水里各类游鱼,悠闲自得。 只是赵阙心里不好受,汹涌的回忆像是浪潮拍在他的心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趁机作祟,扶着栏杆,咳出一滩血。 目光模糊。 轻轻拍打后背的李木槿仿佛成了最想念的那个人。 赵阙情至深处,不禁将她抱住。 李木槿顿时大惊,瞬间又坦然。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 勒的她喘不过气啦。 “赵将……”她轻轻唤道,一声又一声。 良久。 恢复神智的赵阙放开了她,尴尬之色浮现在脸庞上,扭过头去,看到适才遇见的朱衣袖领着扈从走进了雨花楼,三四位在门口唱曲的姑娘收起琵琶,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去。 李木槿像是无事发生,嘴角的笑意似是要令人间的所有人都知晓,赵将方才抱了她。 挽住他的臂弯。 赵阙不留神色的抽开手臂,她又挽住。 只得任由她。 糕点铺子叫做云端。 一桃李年华的姑娘拿着特制的小扇子驱赶着蚊虫。 “客人要点什么?” 枣泥酥、龙须酥、茯苓夹饼、千层糕…… 李木槿不客气的点了几样,赵阙补充了糕点铺子拿手的云片糕。 用一面刷过酥油的油纸打包,仔仔细细拴上麻绳,递给李木槿。 铺子里走出了位中年妇人,盯着赵阙看了几眼,不确定的问道:“公子,可是赵阙?” 赵阙拱手笑道:“许久不见王婶婶了。” 那姑娘吃惊的跳将起来,喊道:“你是阙哥哥。” 他也惊讶,原以为姑娘是店铺招来的下手,没想到是七年之前,扎着马尾辫喜欢让他讲书上学问的小欢羊。 “一晃多年,小欢羊都长这么大了,我都不敢认了。”赵阙笑道。 周欢羊泪眼朦胧,跑出了铺子一把抱住赵阙,哭腔道:“阙哥哥我好想你啊,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我也好想好想笙姐姐啊……” 赵阙轻拍她的背:“阙哥哥也想她。” 王婶偷摸的抹眼泪,喜极而泣,开心之情溢于言表,对周欢羊逾越男女礼数的动作,也视而不见了。 “赵阙,身边的姑娘可是你的夫人?” 李木槿羞涩的红到了脖子。 赵阙笑着解释:“王婶婶误会了,她叫李木槿,是我认的义妹。” “啊?赵阙的眼光就是好,你认的义妹,跟河对面的朱衣袖比一比,姿色不差分毫。” 李木槿尴尬的向王婶道谢。 好不容易将不再小的周欢羊从身上拉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赵阙重新上下打量:“啧啧,七年不见,小欢羊成为了大姑娘,有喜欢的人了吗?阙哥哥可以代你去瞧瞧那人的人品、学识。” 周欢羊红着脸说道:“有几个媒婆来家里说媒,但我都不喜欢,天下的男人谁还能比的上阙哥哥呢?” 王婶笑骂:“臭妮子不要脸!” “对了,阙哥哥,我给你拿一件东西。”似是想起什么的欢羊,骤然现出了怒气,急急的转身跑回铺子里,不多时,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方红木盒子出来,交给赵阙。 打开。 珍惜保管着一个香囊。 掉了颜色。 依稀还能嗅到淡淡的清香。 赵阙猛然一怔。 捧在手里。 香囊正面绣着喜鹊戏枝,背面歪歪扭扭绣着一行小字。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笙姐姐病重那段时间,到铺子里买糕点,她的堂姐尾随而至,竟公然抢夺香囊,笙姐姐竭力反抗但……她病得太厉害,被那坏女人将香囊给抢走了,马上丢进河里,我和娘在河下游找到了香囊,本想等笙姐姐下次来时还给她……没想到,没想到,笙姐姐再也没出现。” 欢羊忍着泪水,最后那句没说出口。过不多久,齐家进行了简短的丧礼,将齐笙埋在了城外一处小山包。 赵阙久久没有回过神。 双眼似是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齐笙自小就被寄养在齐家,她的堂姐齐梨年幼时就与她不对付,以前齐笙许多次都向他诉苦,赵阙亦是偷偷捉弄过齐梨多次,为她出气。 “先生。”李木槿担忧的晃了晃他。 日上三竿。 河对岸的雨花楼,丝竹琵琶、欢笑吵闹,达官显贵从精致的轿子里满脸笑容的走出,轻松的走进欢乐场。 而河的这面,赵阙悲伤的解开香囊,里面的香料经河水浸透过,又存放了这么些年,已然成了昏黄褐色了,些许变了味的香气,让他吸入,仿佛齐笙牵着他的手,从糕点铺前经过,她想吃云片糕,赵阙为她购买,她开心的赏了一个吻。 “先生……” “齐家,齐梨。”赵阙喃喃。 香料里另有一张皱的不像样子的纸屑,拿出,他如获至宝般的舒展开—— 春夏秋冬,云卷云舒,尽妾所目,皆是君。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章 八相龙蟒 “香囊是我离开前做的,赠予她的定情信物。” “木槿,随我,‘拜访’齐家。” 欢羊忧心道:“阙哥哥……” “不必担心阙哥哥,小欢羊……阙哥哥已经……很厉害了!” 看着逐渐消失在行人里的背影,王婶幽幽叹了口气,她知晓,即便奉劝赵阙,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听劝的。 “你这死丫头,齐家多大的势力你又不知道,告诉了赵阙,不是让他送死去吗?” “娘!我就是气不过,笙姐姐多好的一个人啊,凭什么让齐梨欺负?!娘,你没发现吗?阙哥哥的样子,多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啊!” 王婶愣神,隔壁铺子王叔的儿子退伍回来,身上的肃杀与赵阙如出一辙。 “如果赵阙出了事,仔细你的皮!!” 齐家张灯结彩。 作为青石城四大商会之一,荣贵商会的重要支柱,齐家近些年的发展堪称神速。 而今日是齐梨又一次的定亲喜宴。 结媒的李家,同是荣贵商会的家族,这门亲事,亲上加亲。 “齐家为富不仁久矣!青石城的百姓这些年没少发过牢骚,数次把齐家告上了官府,齐家凭借着官府里的几位齐姓官吏,轻而易举的镇压了下来,并将十几位百姓如数屠戮!” “我知道了。” 早就把青石城摸查了个底朝天的云雀成员,隐没在行人,快速离开。 李木槿问道:“赵将要大开杀戮了?” “大开杀戮又如何?齐笙都故去了,他们的命在我眼里半点不重要。” 高门悬挂红灯笼,未至黑夜,依旧点亮。 门扉插着的茱萸,与红灯笼,相得益彰。 但,赵阙没工夫欣赏富贵人家的情趣。 掠过门口的护卫,顺便将那人的刀,拔出刀鞘,进到院子里。 躲在角落悄悄聊天的家仆和丫鬟,发现两人,再瞧见握刀的赵阙,压根就没有上前责问的打算,直接急急呼喊齐家豢养的扈从。 “喜庆”在家仆的喊声里,瞬间荡然无存。 守在门口的两位护卫,直到此刻才惊觉,齐家进了两位不速之客。 他们前来驱赶。 一人拔出了刀不管不顾的朝赵阙身上招呼,擅闯齐家者,唯有死路一条! 没让李木槿动手,赵阙反身砍落那人的脑袋,跟在他身后的护卫没反应过来,仍然保持前冲,头颅一样掉地。 霎息发生的变故,似是巨雷炸裂。 丫鬟和家仆惊吓的脸色惨白。 “登山境的武夫?不自量力。” 在青石城这种小地方,拿登山境看门,足见齐家财大气粗。 迈步。 前行。 踏进第二进院子,顺便将挂在拱门上的大红灯笼砍掉。 扈从们匆匆而来。 短暂的停步,嘶喊的冲向赵阙。 这般场景,自他回到青石,已然发生了数回。 然而,结局尽皆相同。 但凡开始杀戮,他从不手软。 踏着鲜血。 木槿默默随在身后。 进入第三进院子。 当中站着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都是言华下境。 “胆大包天!齐家是你能闯进来的吗?” “今日大喜!小子!你犯的过错,不可原谅!” 赵阙咧了咧嘴:“少废话!” 步伐未改,直直前去。 两位老者挥舞兵器。 架势吓人。 握在他手中的普通长刀,仿佛成了江湖兵器榜上的神兵利器。 两位老者的兵器一旦接触到刀,应声碎裂。 砍向脖颈。 两颗头颅冲天而起。 血,溅在了布袍,他不介意。 第四进院子才是齐家人待客的地方。 随着外面发生的大变,齐家家主与其他人站在了房檐下。 日光洒在平整的石板,赵阙和李木槿停下脚步。 “我齐家与你有深仇大恨?” “是。” “你是谁?” “赵阙。” 被齐明挡在身后的齐梨顿时尖叫:“你回来了?” 齐梨和七年前的模样相差不大。 赵阙微微的点头,刀刃向外,“回来了。” 此举,意味着至死方休! 众人的脸色极难看。 年轻人不经事,吓的哭出来。 死在第三进院子的两位老者,是齐家的武力之巅,他们死了,剩下的人无外乎是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我齐家跟你有何深仇大恨?!”齐明神色艰难的重复问道。 拿出掉了颜色的香囊。 齐梨顿时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嗓子开始哭。 “这是我送给齐笙的定情信物,齐梨将它丢进了河里。” “就这一个原因?” “于我来言,是也不是。” “我送你千个万个香囊,到此为止,行不行?” “不行。我还未给齐笙报仇雪恨!” 齐明憋足了火气,能成为齐家的家主,自然是有一定的定力。 身在此处的李家人,站出了位上了岁数的老人,说道:“我是李家家主李存续,齐、李两家俱都是荣贵商会的顶梁柱,年轻人,希望你立即收手,不要招惹来泼天的大祸!” 赵阙反问:“听没听说青锦商会发生的事情?” 哪能没听说啊!! 秦轩之现在一筹莫展,花大价钱搜刮青石城的高手,要对付下刀向青锦商会的那人! “哦?” 赵阙踱步,就算是脸色苍白,似乎大病未愈,在齐李两家的人看来,他也是地府索命的黑白无常。 “青锦商会是我一人废掉的。” 话音落。 满堂寂静。 青锦商会是我一人废掉的。 轻描淡写,如蜻蜓点水,赵阙异常的平静,没当回事。 但,这话却反复响彻在众人的脑海里。 荣贵商会当然不会以为比青锦商会强多少! 秦轩之的武力可是此城的巅峰啊! 齐明和李存续瞠目结舌的倒退。 “你说的是真?” “呵,你们配让我说假话?” “你到底是何人?” 李木槿嗤笑:“凭你们也配知道?!” “……”众人。 让秦轩之活下去,是格外送给他时时刻刻的恐惧。 齐家人,杀就是了。 杀!! 每杀一人,赵阙便留下一句话。 “侵夺青石百姓良田百亩,该死!” “强卖民女,逼良为娼,该死!” “卖爵鬻官,残酷镇杀将你们告上官府的百姓,该杀!” “……” 当刀落在齐梨的脖颈上时,赵阙身后已是遍地尸体。 他没杀李家人。 “木槿,带齐梨下去,令她披麻戴孝。” “遵命。” 齐梨已经六神无主,像提线皮影,任凭李木槿把她带回了房间。 赵阙看向李存续等人,轻声问道:“她的未婚夫是谁?” “……” “不说话?” “他……他没来。”李存续断断续续开口。 “有趣,继续说。” “我这个孙子生性浪荡,此刻,此刻或许在雨花楼听曲。” “家教失败。” 不多时,披麻戴孝的齐梨被带到赵阙的面前。 “与我去齐笙坟前。” 看也不看李家一行人,径直离开人死家空的齐家。 直到三人再也看不见,作为李家家主的李存续,长出一口去,忙吩咐下去:“快去秦轩之那问问,此人到底是哪尊大菩萨!” 青锦商会出了事,秦轩之丁点内幕都没有向外界透露,旁人还以为是秦轩之怕落了面子,现在李存续才恍然大悟,那是一尊谁都惹不起的顶天大人物! 齐梨行尸走肉。 一路上,百姓指指点点,不乏有人直接朝赵阙跪下口呼他是为民除害的侠士! 经过青石城官府,赵阙丢给李木槿那块将军玉佩,令她去找刘井水,把齐家在官府任职的人杀个一干二净。 而他,越到埋葬齐笙的小山包,心绪便越发的悲痛。 他并不是不想来,只是……接受不了齐笙死去经年的事实。 山包低矮。 朝阳处,静静孤立着一块小坟。 “当年你们为何不救她?”赵阙轻轻问道。 “救了,没救过来。” 齐梨万念俱灰,有气无力的说着。 “哼,齐家找了个江湖郎中,随意瞧了瞧,之后再也未管,不管齐笙的死活!此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到了坟前。 墓碑也无。 仅仅一块小坟。 赵阙张口吐出鲜血,心痛到无法言喻。 “她的身世,你可知晓?” “不知,除了我爷爷,没人知道,而我爷爷早就死了二十多年了。” “跪下吧。” 齐梨,披麻戴孝,认命的跪在齐笙的坟前。 “我想一回青石便杀了你们,却过不了心里的那关,迟迟不愿面对齐笙生活过多年的地方,听小欢羊说,你丢了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才有泼天怒气逼着我,登上齐家的家门。” “你们做过的恶事,我何尝不知?” 赵阙呢喃自语,手里捧着香囊。 齐梨惨笑,询问:“我知我必死无疑,能否让我知道,你是谁?” “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 “时辰到了,你该上路了。” “不!不能只有我自己死!我的未婚夫,李谈他也该死!!” “说。” “当日挑唆我扔掉齐笙视之为生命的香囊的人,就是李谈!!” 赵阙目光阴沉,答应:“好,我会亲手杀了他。” 齐梨临死前倒算硬气,咬舌自尽。 又吐一口殷红鲜血。 赵阙弯下腰,倒在坟土,八相龙蟒趁他心情悲痛的难以自拔,又开始反噬了。 世间有神通八相龙蟒,得之者,百不存一。 他能年纪轻轻以战功位列大夏王朝百将之首,拜封车骑将军,风头一时无俩,神通八相龙蟒居功至伟。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与史书上拥有八相龙蟒,大多早逝的武夫一样,赵阙时刻面临着八相龙蟒凶猛的反噬。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九章 世间何人不苦? “能不能再看你一眼?” “让我再次将香囊系在你的身上。” 远远看着他的李木槿,捂嘴压抑着哭声。 她见赵阙强撑身体,徒手挖掘齐笙的墓。 日落西山。 赵阙颤抖着双手,目光灰暗异常,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掀开齐笙的棺椁…… 但。 出人意料!! 棺椁里面。 空空如也! 连衣冠冢都算不上! 就是一方空棺材! 担心赵阙的李木槿,见他震惊的张口结舌,匆匆赶来。 当她也见到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时,亦是目瞪口呆,甚至不知所措。 难道,齐笙没有死? “命身处青石城的云雀,竭尽全力调查齐笙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李木槿用尽全力奔回城内。 重新掩埋上土。 强压体内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捣乱的八相龙蟒,深深呼吸了口气,慢慢折返。 莫非她没有死? 赵阙摇了摇头,当初得闻齐笙故去的消息,他并未有现在的势力,无法及时的调查,若是她假死的话,也确有可能。 然而,有何意义?! 齐笙假死有何意义?! 步履蹒跚,脸色苍白的吓人,一直进了青石城,他还是这幅失魂落魄的状态。 天色黑了。 高高悬挂在楼阁栏杆的灯笼照亮了街道,小贩高声吆喝,一副繁华的景象。 雨花楼雕梁画栋,炽亮的灯火照耀的楼前河水五彩斑斓,画舫飘摇,少女琵琶声奏响两岸。 不知不觉走到此处,他却并未进到雨花楼里,反而去了河对面。 欢羊一眼便看到了穿过行人而来的赵阙,着急的跑到他身边,欲言又止,满面庞的担心。 赵阙张了张嘴,终还是说道:“我已为她报了仇,过不多久,齐家的消息就会在青石城传开。” 周欢羊搀住他的臂弯,心疼的问道:“大哥哥到铺子里休息会儿吧?” 灯笼闪耀的灯火照在脸上,经风鼓动,飘摇不定。 赵阙摇了摇头,看向河对面的雨花楼,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转身。 摆脱了她的手。 “以后,若是遇到不平事,去找郡守刘井水,说出我的名字……他会为你解决。” “阙哥哥……” “我在青石待不了多久,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去做,而且,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周欢羊眼看着赵阙的身影再一次消失的密集的行人之中,不禁情动的喊道:“阙哥哥,我想你的时候,去哪里寻你?”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她忽地哽咽。 此言,是香囊背面绣的字。 “世间何人不苦?” 欢羊回过神,问道:“娘,阙哥哥他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才心如死灰至此啊!” 王婶拉住她的手,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赵阙不是说在青石待不了多久吗?他现在总归是待在青石城的。” 周欢羊眼睛一亮:“改日我要给阙哥哥送去我亲手做的云片糕!” 王婶叹了口气:“这孩子,长大了,他来见你,实则是为了告诉我们,他没事,不需要我们提心吊胆。” 欢羊扭头望了眼赵阙离开的方向,喉咙憋的很痛。 “他是给我们一个交代,赵阙从小就是让人放心的孩子。” “嗯!娘,咱们回铺子里吧!我要再仔细探究下云片糕的手艺,争取让阙哥哥吃到世间最美味的云片糕!” 走过石拱桥。 赵阙的心绪也平稳了下来。 李木槿不知从哪里来到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过去了几年,调查起来不轻松。” “无妨,我可以等。” 雨花楼里弹奏的曲调是《名将陷阵曲》,大夏立朝百年,从没有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北、西、南时刻都处在战争的状态,即便是和解一段时间,不久,又是将契约撕毁继续开战,而东海又有海寇常年的侵袭,因而大夏名将辈出,百姓之风彪悍,就算是在南扬州这等繁华之地,所奏之曲,亦有金戈铁马的腔调。 “客官!里面请!” 门口的小厮脸上赔着笑。 赵阙穿着虽是布袍,小厮的心里明白的紧,青石城的百姓到了这销金窟里,定然心甘情愿的将家当悉数奉上,无外乎雨花楼里的姑娘实在太美,无外乎揽钱的手段实在高明。 多瞧了眼那人身边的女子,小厮起了纳闷,有这般漂亮的枕边人,怎么还往雨花楼跑? 唉,男人啊,吃着碗里的,总会死死盯着锅里的。 一曲罢了。 又齐齐弹奏起了另一首曲。 赵阙没听过,向路过的婀娜女子打听。 女子淡薄的轻纱掩嘴,笑道:“客官,这是近来在江湖上风靡的曲子,好像是那位白衣女剑仙身处渭水河畔所奏,没个名字,我们老板娘给它起了个名儿,叫做《剑起秋令》,明明是在渭水河畔,却是剑起秋令,真不知道老板娘是怎么想的。” 老板娘,自然就是朱衣袖。 那个丢了桃叶荷囊,拉住赵阙衣袖的朱衣袖。 曲是瑶筝所奏,自有真秦之声,听入耳,仿佛一位窈窕女剑仙,直直递出一剑,此剑,可覆没人世间。 赵阙看向李木槿,她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此事。 云雀于西塞多关注寒山王朝内部的各种事情,后来西塞战事渐入平稳,赵阙又让云雀把重心放在朝廷上,至于江湖,却是极少关心。 毕竟,已然是高高在上的辅国大将军,江湖对于赵阙,并不是多么的有趣。 粉纱幔帐。 雨花楼的内部,像是女子的闺房。 来此的客人,若是那雏儿,难免面红耳赤,浑身燥热,再见几乎尽为中人之姿以上的“青女”,定然出手阔绰,不提那一掷千金,几两银子肯定是有的,富家公子哥,几百两赏给姿容、学识、技艺皆有的清倌,每天都会发生上几次。 赵阙在一楼游览,为他介绍曲子的女子尾随在身后,问什么,她答什么。 声音清脆,听者悦耳。 “公子,您身边的姑娘,可是夫人?” 李木槿进了雨花楼,面红到了耳根,现在还没有消散:“不是,他是我哥。” “哦哦,不是本地人吧,您兄妹来雨花楼真是来对地方了,庙堂之上有那状元榜眼,舞文弄墨卖与帝王家,我们雨花楼的春雨、夏雨、秋雨、冬雨四位清倌人,诗词歌赋可是卖于市井人间呀。” 赵阙深呼吸口气,香气扑鼻,轻笑:“人间二字,可真是廉价。” “那可不,我们老板娘说了,我们生下来走人间一遭,就要好好对这儿人间说叨说叨。” “你叫什么名字?” “公子可以唤我冬雨。” 赵阙停下脚步,打量着搬进此间客房的假山,丝毫不惊讶,继续问道:“你们老板娘在何处?” “公子,老板娘轻易不见客。” “呵……”摇了摇头,赵阙说道,“告诉我李谈何在。” “李谈李公子在三楼的丙四房。” 赵阙随即带着李木槿走向楼梯。 “公子!”冬雨忽然急急喊道。 赵阙主动为一位兴致高涨的客人让开路,回道:“待我杀完人,再说其他事。” 话语留下。 叫做冬雨的清倌愣在原地。 丙四房只能算是雨花楼较好的客房,还不是最好的。 里面笑声成片,俱都是女声。 赵阙不请自来,推开门。 读书人喜爱风雅,大夏王朝尽管大局上重武轻文,但富贵人家亦是秉持前朝的风气,把耕读传家履行下去,而这儿青石,商人遍地百姓富庶,雨花楼自然是愿意砸下重金,迎合富家子弟、读书人的喜好,客房布置的典雅,墙上再挂着几柄装饰长剑,便有了武功、文墨皆在屋中的风格。 客人武功高不高、学识好不好,并不在考虑的层次上,需要考虑的则是令到雨花楼一趟的人,心甘情愿的为清倌们付下诗词歌赋出樱桃嘴、雪白柔夷的银两。 清倌们围坐在一位年轻人的身旁,挨着近,肌肤贴着肌肤,手上捧着画卷,香艳、轻挑,居然是美人出浴图。 李谈长相清秀,目光则晦暗。 看向打开房门的赵阙,怒色爬上脸庞,“走错房间了?” “你就是李谈?” “不错。” “我是赵阙。” “赵阙?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七年以前我们还是居巢书院的同窗呢!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找乐子?” “我来找你。” 李谈站起身,几位清倌随之起来,好奇的打量赵阙。 赵阙的相貌在她们的眼里,即便见多了各色人物,依旧一等一的俊美。 “找我何事?” 赵阙走近李谈,李谈提防的后退。 “你曾为齐梨出主意,让其丢了齐笙的香囊?” 李谈侧仰着脑袋,想了想:“不记得了,于你何干?齐笙死都死了,你提这档子事干吗?晦气!真晦气!” 赵阙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没有想问的了,不过,我答应齐梨让你去死。” “哈?你开玩笑的吧赵阙?!齐梨马上便成了我的娘子,她让你杀我?先不说齐梨有没有说!你敢不敢?!” 赵阙回头问道:“我敢不敢?” 李木槿笑道:“杀一个李谈,与踩死一只蚂蚁,并无什么区别。” 李谈色胆包天,猛然见李木槿出现,顿时被她的美色给迷住了。 雨花楼的老板娘朱衣袖,有没有比她美? 只是,他没有回过神,就被赵阙捏住了喉咙,转瞬扭断,断了气的李谈被他嫌弃的丢在一旁,墙上用于装饰的长剑受到力道,掉了下来,砸在李谈的脑袋上。 杀人竟是这般轻松? 几位清倌呆立当场。 当她们想起害怕的时候,赵阙与李木槿早已不见了身影。 “也就是说公子已经杀了李谈?”冬雨问道。 一楼有假山的客房,赵阙坐下,听着传来的《剑起秋令》,微微嗯了声。 冬雨笑了起来,眉目精致,一双狐媚眼时不时勾魂夺魄:“公子不怕李谈背后的李家?”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章 炼气士 “先生既然能杀李谈,自然不怕李家。”李木槿坐在赵阙的身旁,拿起冬雨让小厮端来的茶壶,斟满茶杯。 久经战阵,她并不知道茶斟七分酒倒满的说法,赵阙也不在乎这点规矩礼仪。 “敢问公子名姓?” 赵阙注视着有意无意的冬雨,笑了起来:“我是谁,你们应当早该知道了,不必再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冬雨惊骇,眼神躲闪,霎时间,不敢与他对视。 “杀了李谈我没有立即离开,就想看看这雨花楼藏着什么猫腻,让朱衣袖来吧,春夏秋冬四时雨,有意思。”赵阙轻笑。 冬雨话不多说,站起身,恭敬的朝赵阙行了个万福。 装作不知道是一回事,对方点出了雨花楼盘算的小九九又是另一回事了。 朱衣袖巧笑嫣然。 她端坐在对面,将携带而来的琵琶立在身前,望了眼打量她的李木槿,心里暗暗对比自己与她谁更美一点,待得出不分胜负的结果,便启了那柔唇,说道:“妾身见过辅国大将军。” 赵阙笑问:“不加掩饰了?” “大将军慧眼如炬,妾身和冬雨再怎样的惺惺作态,在大将军面前都是狐假虎威。” “狐假虎威?呵呵,雨花楼的背后另有势力喽?”赵阙端起茶杯,呡了一口。 茶水不错,口齿留香,混合着朱衣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体香,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得目眩神迷。 朱衣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提起琵琶,说道:“妾身没有可送给大将军的见面礼,只能弹奏首曲儿,为大将军助雅兴了。” 如葱玉指拨弄丝线,顿时剑鸣阵阵,继而像万剑齐出,铺天盖日。 《剑起秋令》…… 再一次听朱衣袖弹奏,更有剑气之感。 一曲终了。 “雨花楼可否请求大将军帮一个小忙?事情成了,衣袖愿意成为大将军的贴身衣袖。” 一语双关! “不行。” “大将军觉得衣袖一人不够,另有泼天厚礼相赠!” 赵阙站起身:“萍水相逢,不如相忘江湖,之后李家来收尸告诉他们人是我杀的。” 朱衣袖把琵琶立在桌边,同样站起身,神色复杂:“是告诉他们,李谈被当今百将之首的辅国大将军杀的,还是赵阙杀的?” 走出没几步的他,转身,欣赏着她的美色:“你的桃叶荷囊找到了吗?” 与问题不相干,赵阙却是问的认真。 “大将军拒绝我的时候,就再也找不到了。”朱衣袖美目低垂,楚楚可怜,让人恨不得抱进怀里细细怜爱。 “也好,你是雨花楼的老板娘,有很多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对了,你炼气出了差错,不知道是你故意为之,还是呼吸吐纳之术有问题,再继续下去的话,折损二十年的阳寿必不可免。” 朱衣袖怔了怔,又施了个万福:“多谢大将军。” 看她的样子,仿佛知道自己的情况。 “你们这些炼气士啊,喜欢火中取栗,我已经见过三四十位炼气士牛皮吹上天,到头来却为了自己吹下的牛皮身首异处了。” “那是他们学艺不精。” “哼,浩瀚国运、无穷变数,岂能是人力所改变的?” “人定胜天,预知未来,提早布局,即便最终功亏一篑,也会证明我们为此努力过。” 朱衣袖一字一句,倘若让当地官吏听闻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语,雨花楼肯定会在青石城轰然倒塌! 一位目盲小厮经过赵阙。 他多看了小厮几眼。 虽是瞎子,但走路平稳,拖着托盘,上面放着的茶水,半点也未荡出。 李木槿轻轻咦了声。 指着目盲小厮离去的方向,赵阙问道:“他叫什么?” 朱衣袖来到旁边,看了眼,摇摇头:“不知,雨花楼仆从众多,多是收养的流浪儿,有些人,没有名字。” 赵阙嗯了声,未再言语。 夜市热闹,从雨花楼走出后,赵阙带着李木槿买了几样精致的礼品,四周出现了几位云雀,悄声随行。 云雀到达青石城的人数不过十五人,组织人数也不是很多,但是收拢的附属耳目却是惊人,庙堂之上的大小事,云雀能得知大多数。 李木槿提了几个装好的礼品,荡漾着双臂:“将军,你不好奇朱衣袖向您求助什么事吗?” 赵阙笑着摇摇头:“半点也不好奇,既然能求助到我这里来了,还绕了如此一大圈子,肯定是麻烦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我本身的麻烦就够多了。” 是啊,先是偶遇赵阙,借口询问桃叶荷囊,再就是明知李谈在雨花楼,当做筹码在他询问后主动告知,朱衣袖或者说雨花楼所求的事情,一定是个大麻烦。 紧接着,赵阙的笑容渐渐消失:“我讨厌被人监视的感觉,去把雨花楼的探子除掉,顺便告诉刘井水,青石城官府里的势力太过庞杂了些,抓紧时间清理一下。” 旁边的云雀点点头,折身离开。 “没想到,青石城水浅王八多。”李木槿一手提着礼品,另一只手勉强拿出了块牛皮糖塞进嘴里。 糖,太好吃了。 “南扬州本就是多事之地,青石城为一郡之地,又繁荣富庶,诸多势力交杂在此地,也是意料之内的。”赵阙仰天望着夜幕,星辰密布,东边那里似是有阴云赶来,黑沉沉。 “朱衣袖以及雨花楼是属于哪个江湖组织?”李木槿问道,“要不然让云雀去查一下?” “不必,云雀已经极力运转了,先把齐笙的踪迹水落石出后再说其他事吧。” “遵命。” 此刻。 雨花楼。 锦娘优雅的从帷帐里走出,一身粉红色的衣裳,妩媚端庄,脸庞的腮红淡淡的,似乎是清晨的朝霞。 放荡又持重。 朱衣袖重重叹了口气:“赵将军果然不答应我们。” “他肯定不答应我们。”锦娘坐在赵阙方才的位置,犹有余温,她一脸享受。 朱衣袖皱起眉头。 锦娘娇笑:“你又不肯向赵将军透底,指望这位万人敌犯傻,不如指望明天的太阳从西边升起呢!” “我以为我够美了,赵勾陈或许会心动。” “事实证明,赵勾陈根本看不上你,他身边的女子不禁与你相差无几,还比你年轻。” “你……” 朱衣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锦娘仿佛想起一事,勾手叫来一位丫鬟:“方才那位客人对一位目盲小厮感到惊奇,你去将那位目盲小厮叫来,我倒要看看,一个下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丫鬟嗯了声,施了个万福,转身找去了。 “秦轩之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被赵勾陈吓破了胆子,网罗青石城的高手,打算玉石俱焚。” “笑掉大牙,组织保守估计,赵勾陈的武力至少是半仙三境里的安命上境!”朱衣袖轻咬贝齿。 锦娘揉捏着茶杯的杯口,略微有些犹豫,说道:“你听没听说,赵勾陈好像受伤了。” “受伤?不可能!他年纪轻轻就是大夏王朝的百将之首!本朝立国百年,除了那位英年早逝的兵马大元帅,从没有哪位名将在这个年纪,就达到此般显赫地位!”朱衣袖震惊道,“换言之,必定身负盖世神通,谁人能伤的了赵勾陈?!” 锦娘犹豫了,她知晓的,也不过是江湖传来的风言风语。 “总之,向上面汇报吧,赵勾陈不会帮我们,估计也不会插手那件事!” 朱衣袖点点头。 事关重大,如果此事成了,组织的力量将会更为壮大! 之后,那位目盲小厮带到两人的面前。 左看右看,即便朱衣袖使出了炼气士的法门,也探查不出什么能让赵勾陈关注的异常。 锦娘呵气如兰,蹲在目盲小厮的面前:“你叫什么?” “二狗子给我起名叫做……骊龙。” 再问就问不出什么了,反反复复都是二狗子。 锦娘让丫鬟带他走了。 朱衣袖道:“你离开秦轩之这么久了,不怕他起疑心?” “哈?老狗现在哪关心我?他只关心自己的命,倒是那小厮的名字挺有趣的。” 朱衣袖轻声:“玉渊之中,骊龙蟠焉,颔下有珠。” “二狗子又是谁?”锦娘问道。 能取骊龙二字的人,或许读过几本书,而如此一人叫做二狗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衣袖想了想:“记得听一个丫鬟说起过,是个天天来讨饭吃的乞丐,脸皮厚得很,赶也赶不走。” “看来我们得找一下二狗子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嗯,事情我来做吧,只是,一个目盲小厮起了个骊龙的名字,他担当得起吗?也不怕折了阳寿。” “回了回了,虽说秦轩之已经是必死之人,但他的那栋宅院我还是挺感兴趣的,呵呵。” 看着锦娘臀部一扭一扭的走向雨花楼的后门,朱衣袖不以为然的嗤笑。 家门口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位云雀。 “将军,齐笙的事我们查到了点眉目。” 赵阙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抖。 “说。” “齐笙病重那日,有一伙人从南城门去往齐家将齐笙给接走了,第二天齐家的老管家便操持了简单的葬礼。甚至齐家的家主都不知道这件事,而这位老管家,把对外宣称装有齐笙的棺木让人埋进土里后,便以年事渐长为由,辞去了管家一职。” 看着这位云雀有些支吾,他道:“还有其他事?” “是,将军,老管家说完此事后,我们眼睁睁看着他故去了。” 赵阙脸色一变,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李木槿,让她回家陪姑姑,自己随两位云雀前往老管家的家里。 这位老管家住在青石城的水深街,大门大户,比不上走石街,但也有一些富商选择住在这儿,住宅的范围较大,石路边栽种着各类树种,环境极好,此刻,月色之下,树影婆娑,静谧之中,不时传来密密麻麻的犬吠,随即渐渐平复,依稀还能听见喘息。 走进老管家的宅第里,曾长久在齐家做管家,手里自然有些钱财,购置的这儿宅第,普通的百姓断断是买不来的,唯有奢望。 灯火通明的房间,妇人的哭声断断续续。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一章 道谢 推开门。 老管家的面色平常,仍旧能看见红润,闭着双眼,不像是死去多时,更像是睡着了。 云雀的判断力断然不会错,赵阙目光落在老管家的身体上时,也肯定,他的确是故去了。 只看了一眼,他便叹了口气。 拿出了些钱财,放在地面,未曾打扰扑在老管家身上哭泣的老妇,带着云雀悄无声息的离开。 “炼气士的手法,只要说出齐笙的事情,就是他的死期。”赵阙低声,腔调里有些怀疑。 “您是说……” “齐笙的真实身份到底如何,她从未与我提起过,或者,连她也不知晓。” “将军,还望您三思,眼下您正处于风暴浪潮之中,我们云雀竭力为您打探庙堂上的消息,万万不可分出一部分云雀去满大夏的调查齐笙的下落啊!于您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 赵阙挥袖。 云雀见状,无奈垂下头,慢慢退向黑暗。 回家的路途中,八相龙蟒又趁着他思绪纷杂作祟,双手撑着墙壁,咳出了血。 “嘿,小泥鳅又跟我玩闹,等我找到了方法,看我不把你们油炸煎炒当做下酒菜!!” “咳咳咳……” 背靠墙壁缓缓坐下。 五脏六腑的精血翻涌成浪涛,四肢痛的似乎正经历极刑。 拐角处有脚步声接近,弥漫着淡淡的杀气。 赵阙咧嘴一笑,右手虚握,如握刀柄。 体内真气硬闯关卡,散布全身。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回青石城,庙堂之上,绝对有人想借机置他于死地! 越来越清晰,脚步声敲击在赵阙的心脏,但,身经百战的他不仅未曾有丝毫的慌乱,甚至很期待,他倒要瞧瞧,找了位何等的强者来杀他。 “赵将!” 李木槿匆匆赶来。 脚步声应声止住,那人后退了几步,旋即消失。 走了。 以赵阙现在的状态,竟然分辨不出来人是哪个境界。 八相龙蟒反噬太不讲道理…… 被李木槿搀扶起来,慢慢走回家,他没有说方才的事情,大夏王朝想要赵勾陈性命的人,茫茫多,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告诉李木槿也无济于事。 让云雀查探的话,相信敢前来杀他的强者,境界、隐蔽手段等俱都出类拔萃,查也查不出迹象。 路上,把齐家老管家的事与李木槿说了遍。 “炼气士太烦人了。”李木槿吐出一口气说道。 赵阙咧嘴笑道:“都是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并不是没有与他成为朋友的炼气士,曾有人背着一柄桃木剑牵着瘦马跑去西塞,恰巧帮他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大事,那一战让寒山王朝足足损失了八万余精锐。 临到家,赵阙打起精神,自己行走。 姑姑赵雅在院内打理栽种的花卉,她精神越加的好了。 “阙儿,这几年我攒下了不少的钱财,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去购置一处新家吧?”赵雅嗅了嗅鼻子,仿佛闻到了血腥味,转念一想赵阙的身份,便放下心来了,“你与人打打杀杀了?” 赵阙顺其自然的点点头:“木秀于林,阙儿国内国外有许多仇人,姑姑不必担心。” 赵雅思虑片刻,也是嗯了声,有得必有失,赵阙贵为大夏王朝的辅国大将军,仇家多,也是自然。 “姑姑说的事,阙儿同意,我亦让人寻觅了下比较好的宅第,东城的兰桂巷一家不错,此事,姑姑就交给阙儿来做吧,阙儿带回家了一些钱财,原本就要交予姑姑,用于购置宅第还能余下一些。”赵阙笑道。 赵雅看不出,李木槿却瞧得见他在颤巍,这一次的反噬断断续续,“姑姑,夜深天凉了,我们进去坐吧。” “好,听你的,谁让木槿的相貌比朱衣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赵雅笑。 朱衣袖的姿色,在青石城,人尽皆知。 “我买了些礼品,明日去感谢下臧老先生。”赵阙扶着赵雅坐在床榻下。 “也好,我眼下身体不便,你代我去谢谢臧老先生也是应该的。” “嗯。” 替姑姑关上门,踩着月色,回到了偏房。 木槿在为他整理床铺。 房内的摆设极简,与七年前并没有差别,很干净,想必姑姑以往经常打扫。 桌面放着纸墨笔砚,赵阙坐下,提起毛笔些许蹭了下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反复看了下,摇摇头。 被褥有些冰凉,李木槿率先躺进去,侧身看着赵阙:“写了什么?” 赵阙将毛笔挂起来,回身坐在床榻:“你该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天气转凉了。” “嗯……” “我可以与赵将一起睡觉呀!” “快回去!” “……” 李木槿从床上起身,穿上鞋,瞄了眼未干的纸,回身为赵阙把房门关严。 吹灭灯火。 躺进被褥里。 残留着李木槿的清香。 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他甚至有些幻灭之感。 谁能想到,齐笙不一定就此故去了,她的行踪成了一个迷,就连齐笙的身世都像是一团迷雾,萦绕在赵阙的心头。为了以防万一,带走齐笙的人对老管家施加了手段,他一旦说出当中曲折,立即丧命,即便老管家提供的信息,毫无帮助。 青石城齐家更像是抚养齐笙长大的器具…… 闭上双眼。 赵阙叹口气,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若寻找不到破解八相龙蟒反噬的方法,他也就找不到生活在世间某处的齐笙了,何况,赵阙身上背负的事情太多太多,如被八相龙蟒反噬死去,实在太过遗憾。 一位云雀在窗外低声说道:“赵将,秦轩之聚集了一众青石城武夫。” “嗯,随他去。” “要不要让我们去将之一网打尽?” “不必,困兽犹斗罢了。” “赵将早些休息。” 一夜间,八相龙蟒未曾又出幺蛾子,令赵阙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 天刚刚亮。 李木槿不仅为赵雅熬上了草药,还做了早饭。 她的手艺只能说一般,在西塞虽说没少做饭,但厨艺一直没有长进,固定在了一个阶段。 赵雅还是夸奖了李木槿是个好姑娘。 她腼腆笑着。 用完餐,带着礼品,与赵阙出了门。 臧家居住在一处城中河旁。 河水经过城外山上的居巢书院,蜿蜒流下,再流过青石城,汇集向东海。 大早,臧家的门口就站满了百姓,皆是求医问药。 与臧家的小童说明来意,小童引领着两人进了门。 院子很大,两边是臧家的徒弟在为病人把脉会诊,跨过门廊,来到第二进的院子。 臧家在研磨草药。 “先生,在下是赵雅的侄儿,特此来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赵阙没有架子,朝臧家深深拱手道谢。 臧家年过八十,身体仍然硬朗,放下手中的捣药锤,转身打量他。 “是赵阙呀,赵雅的病情如何了?” “回先生的话,姑母在先生祛除体内顽毒后,按时服用先生开出的药方,已经大致痊愈了。”赵阙回道。 臧家轻咦了声,挥手让小童退下。 走到赵阙身旁,绕了两圈。 “你大闹青锦商会与齐家的事情,整个青石城传的沸沸扬扬,你到底是何人?” 日光正好,院子古朴,药架上晾满了草药。 “在下的身份不值一提,只会牢记先生对援救姑母的大恩!”赵阙再一次拱手作揖。 臧家鹤发童颜,面庞红润,拉着赵阙的手:“屋里坐吧,来者是客,尝尝老夫新研制的茶水。” “谢先生。” 屋里的家具寥寥,书桌、书柜、书、茶桌、床铺,没有其他东西了。 把鼎沸的水提起,浸泡上茶,与赵阙坐在茶桌的一左一右,木槿站在他的后面,静静看着臧家的茶艺。 “王旭那些混蛋给你姑母下的毒,歹毒至极,倘若不是你姑母铺子里的一位善心伙计,看不下去向老夫求救,就算赵雅一次两次不死,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是极大的。” “所以,在下让一些人为其做出的事情,赔罪!” “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刚回青石城?” “是,先生。” “从哪里回?” “西塞。” “哦,原来是位征战沙场的将军!” “将军不敢当,只是为国效力而已。” 臧家捋着胡须,观察着赵阙,茶香扑鼻,满屋尽香气。 “西塞战况如何?” “西塞军人人善战、敢战、勇战,寒山王朝自然不在话下。” “好!我大夏百姓能享尽太平,三军将士们的功劳当属首位!!”臧家竖起大拇指。 赵阙抱拳:“替西塞的将士感谢老先生的赞誉了。” 时候已到,茶香更香,臧家把茶杯推向赵阙:“尝尝,活血化瘀、培养精神,常年喝,延年益寿!” 随后。 老先生看向李木槿,端起一杯,“姑娘,你也尝尝,随意坐,在我这里不必拘谨俗礼。” 李木槿赶紧道谢,紧挨着赵阙坐下。 茶水闻着香,喝进嘴里却是一苦再苦,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整个人不禁浑身一震,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像是得到了滋养,齐齐欢呼雀跃。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二章 收税小吏 本就被八相龙蟒反噬受尽苦头的赵阙,有此茶水,也是舒坦了许多。 臧家将茶杯放下,看着赵阙舒展了眉头,问道:“公子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啊,老夫能否为公子切脉一番?” 赵阙笑着伸出手:“劳烦老先生了。” 少许,臧家说了句可以了,让赵阙收回手,折身走到书桌后,写了张药方递给他。 “每日午、酉两时,服下一剂,或许会缓解公子的疼痛。” 臧家并没有说根治,话里的意思只有让赵阙好受些。 赵阙看了几眼,把药方交给李木槿收起来。 “多谢老先生。” “你的病似乎是天生带来的,老夫学艺不精,无法根治,只能让公子舒服一点了。”臧家叹了口气。 见到赵阙之时,他就感觉到赵阙所患之疾不同寻常,拉着赵阙的手臂带进屋中,期间也试了试脉象,这一次不过更加确定而已。 赵阙自嘲道:“生死有命,在下想开了。” 臧家望了眼天际,摇头道:“找到沈神医的话,也许有希望。” “世人皆知,沈神医飘摇四海、游戏江湖,找到沈神医何其微乎其微啊……”赵阙无奈道,不是没有让人寻找沈神医过,每次都无功而返,探查得到的消息,次次落空,虽然他与李木槿时常说,自己还心存期待,但是面对着这般渺茫的希望,不如回故乡见姑姑一面,顺便抓紧时间处理完紧要的事来的更为真切。 李木槿声音不免大了许多:“我们一定能找到沈神医的!” 臧家开朗一笑,为赵阙斟上茶:“缘分妙不可言,当你遇到沈神医,康复之后,就会感叹不已了。” “……” 离开臧家的住处,赵阙吩咐李木槿,暂且不要为他熬药了。 李木槿当然知晓赵阙不想让姑姑担心的心思,只得屈就他的命令。 刚走出不远,赵阙猛地停下脚步,李木槿神色诧异,两人转身,见五位着吏服的小吏骂骂咧咧的一脚踹翻拦在身前的百姓。 “狗杂种,走路不长眼睛啊,敢拦大爷们的去路?” 那百姓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噗通跪下来:“是小的拦了大爷们的去路,小的该死!该死!还请大爷们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 五位小吏似乎极其享受这般高高在上的感觉,哈哈大笑:“滚,下次再看见你,砸碎你的脑袋!” 那位百姓连滚带爬,也不继续看病了,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地。 臧家的住处即是宅第又是药铺。 方才接送赵阙的小童,见到官吏前来,不禁脸色大变,扭头就跑。 “哎,那小兔崽子看见哥几个跑什么啊!哥几个莫非是那勾人索命的黑白无常吗?” “哈哈!可能是老哥自带天大的气势,吓跑了那兔崽子,没事,稍后我们多向臧家老儿要些钱财买酒吃!” “嘿嘿正有此意。” 他们压低了声音,说出的话语落在赵阙的耳中却是清晰的不得了。 大夏王朝看似蒸蒸日上,内部的官僚机构,经过百年时间不可避免成为了开国皇帝所痛恨的那般,欺压良民、横行霸道。 赵阙与李木槿悄声道:“不忙走,我在西塞就听说民间小吏无法无天,正好亲眼看看。” 李木槿盯着小吏手中的账册,说道:“赵将,他们应该是来收税的,这几年朝廷巧拟名目,百姓肩上的担子沉重了许多许多。” 此事赵阙倒是知晓的清楚,大夏王朝这几年天灾人祸,户部的府库吃紧,只能相较往年增设了很多税种,且帝座上的那人花钱无数,夜夜笙歌、裘马声色,单单是去年中旬的选秀和建造暖阁就因内廷的开支不够,向户部要了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其中还涉及了原本拨款向西塞的军费,为此,赵阙直接让人去找了户部右侍郎,没成想,户部右侍郎反而向赵阙大倒苦水。 出来了一位中年人将几位小吏迎进了宅第内。 两人也是去而复返,处在探头观望的百姓之中。 “几位大爷,臧老先生有请诸位前去品茶。”中年人卑躬屈膝,他对收税的小吏真是怕到了骨子里。 一人冷笑道:“别整没用的,我们是来收税的,这是你们需要上交的银两,一分不少的备齐喽,我们拿了便走,嘿嘿,顺带给我们这些苦力人些许的跑路费,双腿都快走废了,你们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吧?” 接过小吏手中递过来的纸,看了几眼,中年人忍不住浑身巨颤了一下。 “各位大爷,上月我们已经把税上交给了官府,为何这个月又重新收了一样的税?” “少废话,上面发话了,这次收的税是下一年的,你们现在上交了,明年就不用缴了。”这位小吏将刀给拔出了刀鞘,刀尖故意点了点中年人的鼻尖,趾高气昂。 中年人吓的两股战战,忙不迭的点头:“我去跟臧老先生说一下。” “赶紧的,大爷们的时间宝贵的很,去晚了,小心你的狗头!” “是是是。” 那边的百姓还在排队看病,日头很足,南扬州在大夏王朝的东南部,夏季绵长,即便进了秋季,还有一个秋老虎的说法,更是热的人心烦躁,不少百姓擦着额头的汗,本就身体虚弱,看见前来收税的小吏,惶恐的脸色越加的苍白。 “秋税不禁收的早,连明年的税都收了,上面是嫌民生还不够艰苦吗?”赵阙双拳攥起。 李木槿道:“云雀给我的情报上提及,青石城繁华重商,百姓相比较其他地方富裕一些,当地的官府不仅仅增添了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税种,且还习惯强征暴敛,尤其是秋税,税种五花八门,富豪之家还好说,寻常人家为此少不了扒一层皮,今年大夏王朝三线开战,我们西塞结束的早,北境和南疆却都陷入了鏖战之中,听说那座草原王庭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北境军几近抵挡不住……而这些,都是需要大量钱财来支撑的。” 赵阙的目光阴沉,冷哼了声:“前年不提了,去年西塞军费迟迟到不了账,我向周边几个州郡紧急筹集了军费,后来打听到,西塞的军费原来是让他建了一座极奢华的暖阁,今年开春工部又开工了,在京城的西北百里处,新建了一座避暑山庄。” “正是由于去年您向西塞附近州郡筹借军费的事情,让庙堂的一些官员对您起了疑心。” “哼,他们高坐庙堂,不懂边塞艰难,我管他们作甚?难道让他们代替将士们与寒山王朝拼命吗?”赵阙不屑道。 李木槿闭嘴不语。 再说下去,就要指责当今的那位了…… 而在院落里,臧家由小童搀着,来到五位小吏前面,臧家的面色很不好看,甚至带了怒气。 “臧老先生,税……请您交一下吧!” 臧家在青石城为首屈一指的名医,收税的小吏语气不禁和缓了许多。 “还有王法吗?”臧家一上来就喝道,“上月刚把提前的秋税给交了,这月又来收明年的税,是不是下月再收后年的税啊?收完夏税收秋税,我一个药铺,交身丁赋就交了,更让老夫理解不了的杂变之赋内新加了各种新花样,你们是让我们老百姓活不下去吗?!” 几位小吏的脸庞瞬间俱都难看了,齐齐拔出刀:“臧老先生,您是要抗税吗?” “抗税?老夫哪有那个胆子啊?只是想要个说法罢了!” “说法!哈哈……说法!好,哥几个就给臧老先生个说法,税是朝廷定下来的,是户部亲自下发给各地的!我们哥几个的身后代表的是朝廷,是至高无上的天理!是王法!臧老先生,这便是说法!您要是再提,硬气点,去京城向户部的大人们要说法吧!!” 小吏们握刀柄的手坚定非常,仿佛全身充斥了难以言喻的力量,在青石城的这家以宅第为药铺的土地上,他们确实代表着大夏王朝的至高天理! 臧家气的抖个不停,他能有什么办法?老老实实上交吧。 “去……去备钱财!交税!” 小吏见此情形,虽说近日见过了几十次了,但每每这时,都让他们感到一种浑身的畅快! 心满意足的将刀收到鞘中。 “臧老先生,您是青石城的名医,自该配合我们官府的动作,为青石百姓做个表率!” “嘿嘿,臧老先生,您家的药铺远近闻名,日进斗金,除了税,想必有心赏我们哥几个吃顿酒吧?” 臧家刚才听说了,五个小吏还要跑路费。 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正要取钱的中年人点点头,心领神会,臧老先生同意了,顺便给这几个狐假虎威的小吏一些“跑路费”。 “且慢!” 赵阙负手,踱步而来。 臧家面庞上的皱纹似乎都皱到一起去了,看到赵阙出头,赶紧摇摇头,示意不管他的事。 “哦?你是谁?” 横征暴敛惯了,但凡把手放在刀柄上,百姓就会俯首帖耳,所以,几位小吏坏笑的看着赵阙。 臧家丝毫不怀疑他们不敢杀人,忙走上几步,挡在了赵阙与他们中间:“税,老夫交,此人是老夫的小友,年轻气盛,还望几位大爷海涵!” “海涵?我们代表的天理可不会海涵,嘿嘿,小子,且慢什么?你细细说叨说叨。” 李木槿的姿色就像日光下的妖媚蝴蝶,迷乱了几人的双眼,他们的目光从赵阙身上移走,死死盯在她的身上,鼓起的胸脯便像山上结的乳白果实,即便布衣裳遮盖了美色,没少借着小权小势偷看妇人洗澡的小吏们,忍不住脑补了起来。 李木槿笑道:“我美吗?”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三章 谁才是青天大老爷? “美!美!美!” 五人似是拨浪鼓般点头。 “公子?”她向赵阙轻声询问。 赵阙点头默许。 被五个小吏当做美艳花瓶的李木槿,握到了被他们忽略的佩刀上。 出刀。 刀身上铭刻的丝缕二字,在日光的照耀仿佛一瞬间活了,如水流动。 臧家惊恐,哎呀一声,搀扶他的小童捂住了双眼。 “坏了!” 确实像臧家所捶胸顿足一般,真坏了! 李木槿绕开他,一步便至小吏身前。 刀起,刀落。 四颗人头滚落在地。 唯独剩下一位少开口的收税小吏,缩在原地瑟瑟发抖。 赵阙不屑的哼了声:“滚去官府,把郡守刘井水叫来,就说我找他。” “大大大大大……爷,您您您您的名姓是啥?” “赵姓,名阙。” “是是是是是……” 小吏的嗓音都破了,鬼哭狼嚎的跌打滚爬的溜出宅第。 臧家吓坏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赵赵……阙,你们马上逃!赶紧逃!带上你的姑母逃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赵阙替那小童搀扶年老的臧家,失笑:“记得十几年前,我和姑姑每逢生病,老先生体谅我们贫苦,给我们看病不收一文钱,后来姑姑做了生意,我近些年的状况也好转了,本想报答老先生的大恩,感念老先生虚怀若谷、心有大善,钱财之物只会堕了老先生的名声,况且姑姑身中恶毒,老先生出手让姑姑转危为安,大恩无以为报,这次,就当我为老先生解决一点小麻烦吧。” “赵阙,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但……但他们是收税的吏啊!代表的是……代表的是大夏王朝。” 赵阙拍了拍臧家哆嗦的手背,大笑:“先生且安心,我从没有听过明年的税今年收的说法,想来其中另有隐情,而且,老先生都问了,还有王法吗?!” “接下来,在下,便为老先生问上一问,浩然大夏,还有王法吗?!!” 刘井水本在睡午觉,强行让小妾给拽了起来,他的这位小妾美是美脾气大,刘井水又极是宠她,便自顾自的生起床气。 “有人妨碍下面的小吏收税!”小妾桃花脸蛋,樱桃小嘴,穿着翠绿色的衣裳,隆起的青丝插着翡翠簪子,“还杀了四位前去收税的吏员,只让一人活着来通风报信!” 杀了收税的吏员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当地主官将之当成叛变的反贼直接让官兵剿杀了,都合情合理。 刘井水听小妾的话,脑袋仍旧处在骤然起床后的嗡嗡之中,过了良久反应过来,悚然一惊。 他现在正处在爬升期,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回到青石城闹出了一大堆事,看似轻易的帮赵勾陈处理干净了“尾巴”,实则也埋下了隐患,青锦商会的秦轩之正要与之破釜沉舟,荣贵商会的李家得知了李谈被赵勾陈在雨花楼杀了,也在向要好的江湖门派通风报信,显赫一时的齐家更是满门尽死,这些事情背后牵牵扯扯多少利益啊!赵勾陈有朝一日离开青石城,势力大洗牌之下,地方的局势就要变得风起云涌了,一旦处理不好,刘井水想要更上一层楼?做梦吧! “让镇守青石城的武将去把杀吏员的人给绑进大牢!!我要亲自监察斩杀!”刘井水打算杀鸡儆猴,借此时机,让赵勾陈带起的风波,平复下去。 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这点官场上的手段,他还是熟稔的。 小妾扭扭捏捏的说道:“只是……只是那人点名要你去见他。” 刘井水冷笑:“好大的胆子,他自以为是谁?杀了大夏的吏员,还让我这个郡守去见他!他以为自己是赵勾陈吗?!!” 说到这儿,刘井水猛然又惊。 慌张的穿戴好官服。 “报信的小吏在何处?” “就在府外!” 刘井水出了宅邸,见小吏与官府办理文书的两位胥吏站在门口。 “你们两个回去干活。” 挥退了两个胥吏,刘井水拉着吏员走到威武的石狮子后,低声问道:“细细说一下那人的长相。” 小吏偶然见过郡守刘井水,便一五一十的把在臧家宅第的事,通通给说了。 刘井水长喘了一口气,心里咯噔了一下。 哆哆嗦嗦指着眼前的吏员,咬牙切齿:“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备马!速速备马!!” 吏员站在原地,顿时吓懵了,他再傻都知道,撞到刀刃上了。 而在臧家家中的赵阙,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已是未时。 有在这儿学艺的药仆就地搬来了长桌,摆上了饭菜。 赵阙好说歹说,拉着臧家坐下吃了午饭。 身后就是四具尸首,他们的脑袋睁着眼睛,仿佛处在临死前的难以置信里。 臧家唉声叹气,看着赵阙和李木槿如没事人一样,吃饭挑菜半点不影响,心知两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然,臧家一生行医,经历过不知多少血腥场面,就算血腥气扑鼻,终是放宽了心,和两人一起用了午饭。 街上有马蹄声,长长的吁声后,郡守刘井水身着官服,独身急急赶到,进了院落,看见赵阙,长扑在地,脑袋不敢抬起来。 “税是怎么回事?”赵阙走到刘井水前,轻声问道。 古井无波,令人分不清他的情绪是怒是喜。 “赵将……赵先生,税是上面发下来的死命令!下官不敢不从,吴越州的盐渎县令心系百姓带头违抗,如今已是死人!并且满门抄斩!”刘井水堂堂一个富庶城邑的郡守,带了哭腔,因为,他知道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再恳求赵勾陈,自己真的会死。 现今是百将之首的赵勾陈,位居辅国大将军的高位,即便没有任何的实权,杀个郡守,庙堂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文武百官,绝不会为了他的死得罪赵勾陈的!毕竟西塞还有一众死忠于他的将士,鼎鼎大名的荒沙鬼骑,像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刀,悬停在沙漠上,赵勾陈若出事了,谁也不能保证荒沙鬼骑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所以,立即向赵勾陈陈述实情加上求饶,或许能救自己一命。 赵阙嗯了声,似乎陷入了沉思。 加上自那几个小吏听来的信息,今年的税此般不可思议,在他的心里已然初具雏形了,仍然是朝廷没钱了,那个人又开始大手大脚的花钱,没有节制。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起来吧。” “是是是,遵命!”刘井水唯唯诺诺。 他在赵勾陈的面前,不过是小小的郡守,狂傲不起来。 “你有什么办法,让青石城可以不用上缴如此不合理的税收?”赵阙问道。 刘井水垂下头,想了一会儿,郑重说道:“赵先生,真的没办法,即便我是青石一郡的父母官,也对户部下发的命令违抗不了,盐渎县令已经示范过了,一地主政者带头违抗,满门抄斩!!” “将我抬出来让户部免了此地的税收,你看可行吗?” 刘井水瞬间慌张:“不可行!万万不可行!!” 赵阙嗤笑一声,“怎么不行?” “若……若上面的人知道是您,定然会给您招来大麻烦的!” “哈哈哈,你太看得起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了,就这样定了,我的名字换整个青石一郡的秋税,既然是交明年的税,那么青石一郡明年的秋税就不用交了,你现在速速去处理此事吧!”赵阙显得有些不耐烦。 作为官油子,赵阙的不耐烦刘井水哪能听不出啊,只得悻悻退走,哭丧着脸上马,回官府写奏章秉承户部去了,他甚至想象的出此事对于自己的前程会产生多大的波澜,如果赵阙以后出了事,掺和进来的他,跑不了的!一定有不少人把他给揭发出来,邀功请赏! “老先生,税的事已经这样了,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再进一步,过犹不及,恐怕就会连累青石一郡的百姓了。”赵阙幽幽叹了口气。 臧家迟迟未曾回过神。 方才,那人可是青石的郡守啊,郡守的份量便是本地的青天! 而赵阙举重若轻的几句话,就将一郡的税收给免了?!! 太神乎其神了! “赵……赵阙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地位?你离家出走了七年,经历了什么?”臧家这位见过不知多少风浪的老人,话语都有些结巴了。 赵阙招手,让人搀扶着臧家,摇头笑了笑,没有回答,带着李木槿离开了宅第。 背影单薄,极难想象,适才,青石郡守刘井水见到这位年轻人时,长扑在地,颤颤抖抖。 也很难想象,这么年轻的年轻人,随便几句话,就让郡守老老实实的免去多征的秋税,听他的意思,就算是户部知晓了,同样拿他没办法! 臧家让几个伙计去将尸体渐硬的吏员尸首推去城外掩埋了,再从铺子里支出一些钱财,分发给他们的家人。 而他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落,太阳西下,快要落山了,另一边的阴云仿佛千军万马赶来,臧家想起曾去青石城下辖的一个县里给某位富人看病,路过一位受伤的江湖人,起了恻隐之心的臧家为那位江湖人简单的包扎了伤口,江湖人是个刀客,给他的印象最深的是那柄背在身后两掌宽的刀身,临行前,付了一锭金子当做谢礼的刀客咧开嘴,露出白牙说道,别再推辞了,金子你就收下吧,我不喜欢欠别人恩情,还起来太麻烦了。 仔仔细细把曾对赵阙姑侄那些年做的事情想了一遍,臧家老怀大慰,自己一直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拿自己的善心最大程度去帮助他们,犹记得师傅故去前反反复复让自己记住四个字,医者仁心。 现在来看,过往的善心,变成了今日的善果。 那位刀客不想日后报恩,给了自己一锭金子,赵阙如今身居高位,为了报恩,不惜违抗户部的命令,把善扩大至一郡。 谁才是青石一郡的青天大老爷,就适才之事,赵阙才是!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四章 屁的饮尽风流 回家的路上,转道带着李木槿去往了集市,买了些吃食,都泛着热气,小贩们用当地生产的陶器装着,买热食也需将陶器给买了,一石二鸟!青石城富庶,丝毫不介意小贩的机灵心思,手头宽裕的人还夸奖为食客着想。不过近几年,夏税、秋税都重了许多,生意也不像是前些年那么好做了。 “青窑生产的陶器质地极佳,你听听这声音,像不像陶埙?”赵阙笑道。 李木槿感受了下,重重点头。 赵阙会吹埙,从一位老兵那学会的,再教给李木槿时,她死活学不会。 缝衣巷的百姓看见两人回来,都远远避开了。 脸上带着敬畏的神色。 赵阙的事情多多少少开始传播,有人说他在京城做了大官这次回来是衣锦还乡,带着姑母去京城享福去!有人说赵阙的身份地位非同小可,说出的话能够直达天听,是皇帝老儿的身边红人!也有人说,赵阙在江湖上闯出了偌大的名头,武功高强,只是我们不知道,这次回来是要在青石城开宗立派的,看中的就是咱们本地的富饶……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旁边的云雀,把市井传言告诉赵阙时,他会心一笑。 前朝的覆灭起因于一句市井童谣,不知谁传播的,越传越广,几位枭雄巧妙的把童谣付诸于现实,各地随后揭竿起义!而大夏王朝的开国皇帝,那时还是某位枭雄的账下兵马大元帅,名头响亮,手下的兵马只有几千。 “让他们去传吧,传的越凶越好,这样,姑姑便会越安全。” 人们对于未知的事情总是充满恐惧,当赵阙在青石破了青锦商会、把齐家斩尽杀绝、李家死了个李谈忍气吞声,他们得给赵阙按上一个强大无匹的身份,就算这个身份事后证实是假的,也会找出理由,维护赵阙在众人心目里的形象。 “秦轩之带人在家门口。”云雀低声。 赵阙笑了笑。 拐过缝衣巷的巷角,便遥遥看到秦轩之与八位人高马大的武夫堵在家门口,与两位云雀对峙。 李木槿目光明亮,咬住了下嘴唇,她感受到秦轩之身上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内敛的杀气,看来,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赵阙注视着那拨人,双手负后,踱步而去。 秦轩之脸上的肉抽动了下,寻见赵阙,马上面向赵阙拱手,喊道:“先生,为了补偿赵雅的损失,我已将青锦商会名下所有的商铺悉数转让给了赵雅,拟好的契文在两位小兄弟的手上。” 那两位云雀的确拿着一沓契文,秦轩之紧张不安。两人优哉游哉,确认真如他所说,这沓契文就是整个青锦商会。 离着还有几十丈,秦轩之深深一揖到底,后,直起上身,这位有着饮尽风流秦轩之之称的老人,苦涩开口:“先生,放我一条生路可好?” 赵阙看着他的双眼,里面毫无掩饰着蕴含怒火、不忿、怨恨。 街边有位穿着丧服的弱冠男子提着刀,狠狠盯着他,相貌与张亦得接近。 他并未理会。 “不行。” 瞬间安静。 时光仿佛都静止了。 秦轩之张着嘴,合上,蠕动几下,问道:“为什么?” “我杀你,有那么多为什么吗?” “先生是怕我再为祸青石?大可不必担心,今后我定会夹着尾巴做人!” “我一直不相信活人说的话,只有死人才是最诚实的。” “……” 秦轩之身边站出来了兰芝,递给他长剑:“先生是逼着我鱼死网破!!” “随你的便。” “……” 李木槿拔出携带的丝缕刀,一步即逝。 像是提前安排好的,秦轩之跟带来的人,没有硬碰硬的杀向赵阙,而是冲向家门,希冀杀了静卧在家的赵雅。 杀人、诛心! 赵阙冷笑。 云雀不光是侦查情报出色,身手也是极好,他们原是西塞的兵卒,被赵阙亲自选拔出来进行特殊训练,编至云雀之中。 守在家门口的两人抵挡住了全部的攻击,艰难、吃力,秦轩之和兰芝两人,一个言华上境,一个言华下境,与两位云雀的武学境界相当,加上秦轩之花了大代价请来的武夫,第一轮的攻击能抵挡住,已然说明两人的战力极强,换算在战场上想必亦是精锐中的精锐,比之那位张亦得请来的林连捷,更要强悍。 刀光。 乍然爆出。 真气乱舞。 把那些人吹的四仰八叉。 李木槿握着丝缕刀,孤鸿飘影,刀刃掠过每一个人。 收刀归鞘。 能被潘季驯拍手叫好做西塞三十年难出的天纵奇才,足够说明李木槿的资质碾压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 又有战场的厮杀磨练。 杀人? 对于她,真的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顷刻间,死尸一片,不过,李木槿故意留秦轩之一条命,稍候让赵阙亲手了结。 两位云雀抱拳向李木槿。 李木槿点点头。 云雀的选拔极为的严苛,首先是对赵阙忠心耿耿,再就是战场上悍不畏死,之后另有武学资质,三者加起来,让云雀的人员比较起其他探子组织,人数少得多! 街边的身穿丧服的弱冠男子,眼看着秦轩之等人眨眼间倒下生死不知,顿时吓得全身颤抖,刀也快握不住了。 “刀不是这么拿的。”赵阙出声。 男子一屁股坐在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般,但,心中的大恨支撑着他晃晃悠悠的重新站起,举刀,右臂哆嗦着,隔着几丈的距离,指着赵阙。 “你是张亦得儿子?” “张亦得正是……正是家父,你杀了家父,我要为家父报仇雪恨!!” 赵阙轻轻嗯了声,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搁在谁的身上都是这么个道理。 “来吧。” 男子双目赤红,注视着不以为意的赵阙,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气愤、恨意、暴怒混合在一块,血脉如熊熊烈焰炙烤着他。 天气闷热,漆黑的夜幕不见星辰。 有闷雷声。 “我叫张潮!” “你的名字对我不重要。” “……” 赵阙的嘴角勾起了笑意,七年之前在居巢书院读书时,同窗便有一位叫做张潮的。 时隔多年,岁月悠悠,不知眼前的张潮是否是那时的张潮。 但他肯定不是七载前的赵阙了。 张潮怒吼出声,周身力气集中在右臂,挥刀奔袭。 奔出一丈后,右手骤轻,刀没了去向,杀父仇人也不在刚才的位置。 紧接着脖子一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因恨怒积聚起的气力像是几日前的欢乐嬉闹,瞬间远离了他。 刀。 在赵阙的手中。 “刀应该这样握。” 对着圆睁着眼睛死盯着他的张潮头颅,赵阙做了个示范。 “好了,授业就此结束,下辈子投一个更好的胎。” 步行至独剩喘息的秦轩之旁,他问:“三日期限未到,你怎么忍不住了?” 秦轩之惨笑,爱徒兰芝的尸体便在他的身边,“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何不主动求死?或许有一线生机!” “何不主动求死……”赵阙喃喃,微微点头。 刀,抖了抖。 无形真气斩破秦轩之的脖颈,这位自号饮尽风流的青石老叟,就此毙命。 “他算是一位枭雄。”一位云雀道,“每任青石郡守或多或少受过秦轩之的影响。” 赵阙嗤笑:“官商勾结,屁的枭雄。” 那位云雀霎时噤若寒蝉。 瞥了眼秦轩之手里的剑,赵阙咦了声:“剑是好剑,可我不喜欢剑也不用剑,你们拿去吧。” “是。” 用剑的云雀掰开秦轩之的手,掂量了几下,刹那满脸欣喜。 推开门。 李木槿随后关上。 屋里亮着灯火。 闷雷猛然滚滚。 “姑姑,从集市上买了些吃食,都是您爱吃的。”赵阙像是献宝般,和李木槿把手里的精致陶器放在桌上。 适才的杀伐并没有影响吃食的可口,甚至连汤水也未泼溅出一滴。 赵雅依靠着床榻,神色如常。 下了床,坐在桌边,叹气问道:“阙儿,你……你杀够了吗?” 李木槿一怔,忙着去将碗筷拿在桌上。 赵阙仿佛不解其意:“姑姑何出此言?” 接过李木槿递来的碗筷,赵雅缓缓摇头:“心中不忍罢了。” “姑姑可曾想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赵阙反问。 一时间,赵雅陷入沉默。 吃过晚饭,李木槿去为赵雅熬药。 赵阙服侍的她喝下。 姑侄两人,竟是谁都没有说话。 当端着药碗关门,赵阙说道:“姑姑,赵阙知晓您菩萨心肠,然而,世间事、世间人,仅仅以菩萨心肠面对是远远不够的,还需金刚手段。” 门吱呀声,于滚滚闷雷中关上了。 赵阙临走前吹灭了灯芯,房屋沉浸在黑暗里。 赵雅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少时的回忆像是跟屋外急骤下起的暴雨一般,狠狠灌在心头。 直到天亮,雨下地仍然瓢泼,李木槿换上了一身水田衣,蹲在灶台前准备早饭。 水田衣在青石城并不是很流行,重商政策之下,当地的妇人更喜欢衣裙和褙子,尤其褙子,青石妇人选用的面料多是罗和绉纱,穿起来好看又舒适,上至达官显贵的家眷,下至百姓家妇,都很是追捧。至于大夏王朝重点织造售卖的丝绸,多用于缝制衣裙,只是,丝绸不管在哪里唯有真正的名门望族才享用得起,“寸锦寸金”当然不是一句空话。 李木槿身上的水田衣是她从西塞带来的,风沙河州的女子喜欢穿着水田衣,织造工艺也不赖,她穿的这件,赵阙记得是他在风沙河州养伤的时候,隔壁一位女子为她缝制的。 顶着雨进了简陋的庖屋,雨下的很大,墙角的干柴有些都被雨水浸湿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五章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我来吧。”赵阙接过她手里的柴,蹲下身往炉灶里塞去。 李木槿挪了挪位置,看着赵阙说道:“昨晚咳嗽声音大了些。” 赵阙苦笑:“实在没忍住。” 八相龙蟒的反噬,他恍惚间觉得一日比一日重,留给他的时间仿佛正在加速的流逝,本想在青石城多陪姑姑一段时日,眼下来看,继续待下去,瞒也瞒不住了。 “我去买药吧?”李木槿试探的问道。 赵阙缓缓却郑重的摇头:“没事,我尽量用真气暂时压下,等何时忍受不了了,再吃点药。” “为了姑姑着想,您也得爱护自身。” “我们在青石又待不了多长时间,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去做,一有消息就启程。”赵阙扒拉着木柴,找着干燥的塞进火炉中。 压制八相龙蟒是件特别痛苦的事,亲身体验着千辛万苦得来的真气消失、武学境界滑落,对于赵阙这样的武夫来说,无异于“凌迟”。可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很好的办法,佛家有句话,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八相龙蟒曾给赵阙带来了多少荣耀,现今便会抽丝剥茧一般,层层剥去,痛苦如影随形。 大雨天,门响了,在雨滴跟地面的碰撞里,响声显得轻微。 李木槿拿起倚在墙边的油纸伞,打开门。 外面湿漉漉站着郡守刘井水和一位国字脸的中年人。 两人进了庖屋,蜷缩着手,这场雨让气温下降的很快,已经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赵将军,他是青石一郡,从五品郡丞余平,出了昨天那件事后,余平怕赵将军心里不痛快,思前想后一夜,特此赶来听候。”刘井水卑躬屈膝,在辅国大将军面前,五品郡守,还真不是一个玩意儿,能与赵勾陈平等对话的官员,官衔少说也得正二品大员! 余平有了刘井水的开路,说话便随便一点了,“赵将军,往常都是我带兵押着本郡的税收前往南扬州州城交差。” “你手下有多少兵马?”赵阙活动了下手臂,站起来问道。 “回赵将军的话,两千,都是从当地征召的百姓稍加训练成军,应付押税这种事,还是绰绰有余的。”余平如实回答,半点不敢隐瞒。 赵阙呼了口气,大雨之中,空气极好。 “南扬州一州七郡,一郡十一县,南扬州土地肥沃又重视商业,粗略算一算,一州的税收为大夏国库贡献良多,我于西塞之时,上面派来军费,特别注明其中较多的一部分来自南扬州。” “赵将军明察秋毫!” “一州在籍百姓两千四百万人,不算流民的情况下,他们指望着你们这些青天大老爷好好治理当地,大夏的税制是两税制,分为夏税和秋税,其中税种繁复,不一而足,征完夏税征秋税,寻常耕地为生的百姓往往被压的喘不过气,只能在文武百官口中的盛世里苟延残喘,而现在,秋税提前多日征收完毕,忽然又征收明年秋税,意欲何为?是让老百姓活不下去?被逼造反?我告诉你们,南线、北线战事吃紧,南扬州这个财赋大州出了问题,你们的乌纱帽保不保是你们自己的事,多少安分守己的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 刘井水和余平哆哆嗦嗦,身处在郡守、郡丞这个官位上多多少少听见了些风声,江晋州遭受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流民无数,当地治安恶化,倘若出现了问题,不知多少人的官帽子得掉下来了。 两人刚要开口,赵阙直接打算。 “你们的难处我也知晓,户部下发的命令,怎么着也得遵守,希望你们在遵守之余,多为本地百姓想想,你们可以换个地方继续为官,他们可是得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活下去啊,行了,赶紧回去处理公务吧,雨下的大,我不送你们了。” 余平向赵阙一揖到底,刘井水抱了抱拳,眼神复杂。 他们走后,李木槿问道:“事情会那般的恶化?” 赵阙笑了笑:“江晋州迟早会出大事情。” “天下表面平静,底下风起云涌,江晋州率先举事,恐怕大夏内部会出大乱子了。”李木槿为赵雅熬上草药,根据赵雅的身体,再吃上四五天就可以断掉药了。 雨势磅礴,天上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仙人倒水。 锅里煮了粥。 清淡、甜香。 用勺子舀了点,放在嘴边尝了尝,还差点火候。 他蹲下身,翻着炉子里的干柴。 朝外面看去,雨线模糊了视野,水汽肆意,让习惯西塞风沙干燥的赵阙浑身不舒坦。 “你还记得在雨花楼里的目盲小厮吗?”赵阙突然问道。 李木槿点点头,当时赵阙忽然一问,令她也觉得诧异,对于危险向来直觉极快的李木槿,并未在目盲小厮身上察觉出异常。 “他是个苦命的孩子。” 赵阙继续说。 “大概在某时某刻,目盲小厮对我有些用处,这是因,我必须将产生的果解决,虽然他和我之间的果不值得一提。” 根本听不懂一个下人如何会对赵阙有用,但是李木槿理解赵阙的感受,他幼年的时候跟姑姑拼了命的在此地立足,想必推己及人,认为目盲小厮亦是发了疯一样想要活下去,眼下看,的确如此。 到底目盲小厮于他怎样有用,赵阙没有说出口。 右手骤然虚握。 他看向门外。 李木槿同样谨慎。 杀气丝丝缕缕,带动了她不离身的丝缕刀,刀吟清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赵阙冷笑,低吟,与刀吟的频率,如出一辙。 “赵将军好雅兴,大隐于市,只怕附近百姓皆不知正一品的辅国大将军,正与自己同处一个屋檐下!” 仿佛老友交谈,语气放松。 即便大雨倾盆,听来人说话,像在身边一样。 聚音成线! 赵阙迈出庖屋,走进雨势,自身气势浑然一变,似乎再成了那上马冲锋的西塞将主! “我去待客,你在家里陪姑姑先吃早饭。” “是。” 李木槿只能点头认从,说来也巧,锅里的粥,恰到好处了。 赵雅打开房门,双手攥在胸脯前,担忧的注视着开了家门走向街,不忘回身关上门的赵阙。 缝衣巷,空无一人。 当他迈到砖石上时,仿佛天地间的雨势猛然骤停。 直击大地的雨水翻滚成团,再徐徐绵长出去,竟成一头蛟龙,瞬时撕咬向赵阙。 蛟龙雨水构成,每游弋一段距离,气势越高,到了赵阙前面,似乎就是一头深居幽潭之底的凶兽。 自身所成的那种势,像是要横压的雨水不敢落地! “不自量力!” 轻吐一口气,混在水汽中。 赵阙虚握如刀的右手向前劈砍,刀气破体,恍然阴雨里的大日! 蛟龙一遇刀气,像是碰上了天敌,一触即散,炸散成无数水滴,融入进泼天大雨再度降落在地表。 缝衣巷有了一条河,凶猛的朝低洼处滚滚,流到人家门户前倒灌进家里,澎湃处把那门庭都给撞倒了! 街头现身了一位黑衣人,相隔较远,依稀看到那人在拍手,赞扬堂堂辅国大将军名不虚传。 来人的武学境界奇高,单单是凝蛟龙这一招,就有天极上境的色彩了。 赵阙依然是右手虚握。 似握着西塞的战刀。 很多西塞将士都知道,赵勾陈有一招刀法,叫做滚地龙。 降下的大雨渐渐在他身后凝滞,流向右手中,凝聚成一柄水刀。 体内真气滔滔,八相龙蟒不再反噬主人,感知到赵阙的战意,重现往昔西塞征战时的凶戾。 嘴角渗出了一滴鲜血,被雨水顿时打散。 那位黑衣人双眼微眯,看见了赵勾陈的异常,江湖上汹汹流言,仿佛得到了证实。 “上!”黑衣人轻吐出声。 自赵阙四周忽然无中出现六人,真气荡开了大雨,直取他的性命。 滚地龙! 雨刀往下猛压,翻卷,如地龙翻身,山崩海啸! 抬! 挥砍! 一气呵成。 不见有丝毫特殊景象,赵阙面无表情,仅仅迈出一步。 刀停。 六人躯体蓦地炸碎! 血肉满地,经大雨捶打,快速殷红了地面。 还不完, 黑衣人奔上前来,双手剑弥漫上了氤氲的水汽,身影忽左忽右、闪现不断。 赵阙嘴角勾起冷笑。 花架子多! 终归是江湖上的厮杀! 西塞疆场上讲究直接杀敌,管它招式怎样的华丽,只要把眼前的敌人杀死且保证自己不死,才是好把式! 水刀指向黑衣人。 他的体内约莫有四龙四蛟齐齐怒吼。 刀在手中碎裂,以雨水凝结的刀片一起激射向黑衣人。 而,赵阙在刀片后,右手再度现出一柄水刀。 又是滚地龙! 此次! 他轻而易举召来了一头水龙! 庞然大物!鳞甲纤毫毕现!惟妙惟肖! 水龙摩擦着地表,石块被碾压的裂痕无数。 翻滚了一圈,龙头朝上,升! 这叫,龙抬头! 黑衣人步伐慢了下来,周围水汽涤荡一空,大雨依旧如注,他生死不知的斜倒在地面,雨水冲刷身体上的鲜血四散。 赵阙松开右手。 水刀成了一滩水哗啦掉落在地面,随后无声无息混在地面流水里。 那头水龙还在,盘旋在天空。 他抬头望了眼,体内五脏六腑的四龙与之遥相呼应。 水龙仿佛起了别样的心思,目光扫在缝衣巷的民居,压低了高度,跃跃欲试,又似极为顾虑赵阙,朝他低吼。 “嘿,小泥鳅们,连本将的言语都不听了吗?”他嘿然问道。 真气攸忽一停。 赵阙张口喷出鲜血。 天上的水龙成了无源之水,轰然炸散,助那大雨之势无情砸落人间。 神通八相龙蟒徐徐蜷缩,赵阙紧紧呼吸了几口,间歇进了些雨水,呛得他又咳嗽不止。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被你们这些小泥鳅搞的生不如死,日后非得把你们裹上面粉炸酥脆了不可!” 话说着,蹲在黑衣人的旁边,伸手拉下了蒙面。 是张中年面庞,带着惊骇与难以置信!似是错误预估了赵勾陈的真实战力! 对于他来言,这张面庞很是陌生。 早已断了气。 在接连霸道的刀法下,黑衣人真正的战力还未来得及施展,便一命呜呼了,他若是提前得知,一定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姗姗来迟”的云雀记录了长相,便告退查证到底是何人去了。 赵阙晃悠悠的站起身,合上眼睛,恢复着紊乱的气机。 八相龙蟒反噬下的他,能强行斩杀黑衣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睁开眼。 判断出那天夜里听到的脚步声,绝不是此人。 意味着,另有高手隐藏在幕后。 冷笑。 回家喝碗热粥去。 这场大雨注定让城中河水位暴涨,他辅国大将军也能让刺客身死道消! 即便与巅峰相比,战力只余六成。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六章 寸锦寸金 适才令黑衣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突然暴死,实则赵阙瞬间砍出了两招。 一招是刀气固定在“碎片”里,破掉了黑衣人护身真气,另外一招便是滚地龙后的龙抬头,一击毙命! 云雀把街上的尸首处理干净了,特意检查了下黑衣人尸体状况,奇经八脉俱碎、五脏六腑成渣,八相龙蟒不仅仅是带给赵阙蛮横不讲理的武力,同时还赋予了更加刚强的真气,以此真气对敌杀人,只要对手弱于赵阙,便要吃尽大苦头!即便高出一筹的敌手,一个不小心,也得吃大亏! 一去一回。 李木槿为他准备的粥还冒着热气。 简单擦拭了下身体,坐在饭桌,捧着碗吸了两口,称赞了一声粥甜又香。 而赵雅见到赵阙行若无事的回来,大大松了口气,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埋头吃自己的饭。 孩子长大了,大人事事关心,难不成还能替孩子生活? 赵阙已贵为大夏王朝的百将之首,辅国大将军,她一个开珠宝铺子的妇人,如何替他决断? 吸溜完了两碗粥,身体暖和过来了,又吃了些赵雅亲手腌制的咸菜,都是随处可见的野菜,重阳节前长势刚好,采摘回来洗干净浸泡在清水里一夜,不需要其他的无用功直接塞进咸菜坛子里,依靠坛子残留的味道加以腌制,七日就够了,吃前撒下两把粗盐,搅和搅和,挑出些放在碗里就是下饭的美味。 “外面的那人……阙儿不知道是谁派来的。”赵阙咀嚼着嘴里的咸菜,轻轻说道。 赵雅心里咯噔了一下。 “或许是某位内阁大学士?还是哪位尚书?亦或是阙儿屠杀了不知多少人的寒山王朝?不知道。实话实说,城中还有位杀手没有浮出水面,那人才是需要留意的。” 李木槿惊讶的瞄了一眼,此事她并不知,作为云雀实际上的统领,很多事都是她先看一遍,小事不必知会,大事再如实的告诉赵将军。 “姑姑放心,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一个人,等我走后,我会安顿好姑姑,您可以仍然生活在青石城,只是行事会不太方便一些。” “我没关系的……阙儿你……” “我赵阙在西塞征战七载,多少寒山王朝的名将不仅没有把我杀了,反倒成了手下败将,就凭江湖上这些鱼虾,赵某的项上头颅他们哪有命取?”赵阙见赵雅吃完了,收拾碗筷。 李木槿去把赵雅所喝的草药倒在碗里端过来,赵雅心情复杂,眉头没皱一口喝干净。 今天下雨,两人待在家里,本来赵阙计划着去青石城外的居巢书院看看,尽管居巢书院在大夏一百零八座书院之中排名靠后,但是院主吕清臣却是极有名的读书人,当然不是说吕清臣的学问大上了天儿,而是源于当年的一桩险些葬送了两位公主的悬案…… 赵阙搬来了小板凳,听着雨声,极目望向居巢书院坐落的桃夭山。 山雨浑然一体,知道桃夭山就在那个方向,收到眼里的是迷蒙的雨线。 身后的赵雅闲来无事身体又快要康复了,一张张把秦轩之带来的契文核对完毕后,为赵阙缝制一件新袍子。 布是丝绸,青色,把发呆的赵阙弄起来,磨蹭了好长时间量完身体,才放过了他。 “这丝绸花了不少钱吧?”李木槿问。 赵雅瞥了眼继续坐在小板凳,不知晓想什么的赵阙,笑道:“没花几个钱,青石城就有四个绸缎庄,他们都有自己的蚕庄,一匹丝绸织造完卖给当地人便宜一些。” “卖给外地人呢?”李木槿好奇。 “丝绸讲究一个物以稀为贵,再加上织造复杂,运送人力等等,一匹丝绸到了别的州郡,价格肯定得翻上一番,这还是民间的丝绸,要是朝廷下属的绸缎庄,丝绸的工艺更加的精美,一匹丝绸与金子等同呢!” 赵阙插话道:“的确如此,木槿,别看着大夏正与寒山打的欢,私底下的商业往来,可是极为紧密,寒山皇廷的贵人们,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我们卖给他们的。” “我们打来打去为的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问了。 “是啊,从大夏立国以来,就与寒山开战,打了近百年了,西塞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为的是什么?” “也许成习惯了吧。”赵雅插了一嘴。 赵阙摇摇头,苦笑一声。 他从军的时候,潘季驯说为了财赋,后来潘季驯改口说为了让大夏子民过上太平日子,再之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赵阙从小小的伍长如快马加鞭一般,成为裨将军,又带兵灭了寒山一万二精锐,连夜晋升为步兵校尉,这些年寒山王朝像是疯了般接连掀起战事,赵阙的军功叠加,让他一步步名声大噪,安夷将军、镇西将军直到兵部尚书亲自到西塞,带着那人口谕,拜其为车骑将军! 要知道,车骑将军金印紫绶,在名将如云的大夏王朝,仅次于空悬十年的骠骑将军和大将军! 他至现在没想明白,高坐金銮殿的那人,是如何同意令他晋升为车骑将军的。 虞王那几个老家伙,虽说获封了异姓王,想影响那人,依旧困难。 以及,大夏和寒山打来打去,各有胜负,到底为的什么。 或者血仇累积,只能以血还血了吧,谁都退不了! “天知道。” 赵阙嘀咕了一声。 雨下到了傍晚,刚停没多久,天便黑了。 又有敲门声。 赵阙露着笑,阻止了李木槿的前去。 他打开门。 周欢羊披着蓑衣,白兮的脸蛋透着红润,神采奕奕的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把藏在怀里的糕点推给赵阙,周欢羊害羞的说道:“今天不是下雨嘛,我待在家里又没事,就……就给你做了些点心。” 丫头找借口都找不好,撒谎下腔调抖得不成样子。 赵阙拉着她:“进来坐坐,稍后再回去,晚饭在这里吃吧。” “不了不了真不了,我娘让我快去快回,她在家里已经起灶了!!”周欢羊手背羞红了,连忙摆手,幸好他看不到,不然丑大了! 她逃一样跑远了,一脚一脚踩踏着街上的积水,周欢羊像是林深里见了猎人的鹿。 刷了酥油的纸包裹着,她保存的细心,未曾沾染上丝毫的雨水。 打开拴着的麻绳,云片糕还有绿豆酥,都冒着热气,形状精美,可见周欢羊是下了功夫的。 把赵雅吸引了过来,左右欣赏了下,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云端铺子这般手艺,肯定是欢羊那丫头做的,她娘说欢羊做糕点天赋出众,不论是何品类,一学即会,瞧瞧,云端铺子最拿手的云片糕相比经常贩卖的那些,更加的圆润光泽,香气止不住的钻进口鼻,阙儿这些糕点放在京城是不是得专供皇亲王公们享用啊?!” 去年年末,大夏王朝三线将主一同去京城贺岁,赵阙吃过顶尖手艺的糕点,那般美食的香在舌尖上爆开的感觉,令他也感慨大夏王朝顶一线的达官显贵,确实会享受!随即迫不及待的捏了块云片糕咬了一口…… 这种犹如凝脂般的糕点,入口就有滋润细软的感触,紧接着便是阻拦也阻拦不住的香甜软润、细腻柔软! 忙不迭的点头,看着李木槿早已吃了两片了,赵阙忍不住笑起来,这丫头对甜食简直没有半点的抵抗力。 赵雅品尝之下,连夸周欢羊的手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云端铺子本就是当地人经常去买糕点的地方,周欢羊扛起了铺子的大旗,扬名百里谈不上,扬名五十里该是有的。 木槿还青睐绿豆酥,觉得出自周欢羊手里的绿豆酥才是世间至高无上的美味。 三人把糕点当做了晚饭前的“怡情,说说笑笑,留了些明天再吃,木槿去起炉灶,赵雅跟在她的后面,说道自己的身体就要好了,她来做吧,一直没把自己当成客人的李木槿笑着与赵雅争执了下,无奈在赵雅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后,她只能顺从的说在庖屋里帮帮下手。 余下赵阙无事的坐在小板凳眺望远方黑漆漆的山影。 桃夭山比较起青石城外的山脉算是个小娃子,耐不住山清水秀、风水极佳,居巢书院第一任院主百般考察后选址桃夭山当做书院的根本,在吕清臣接手时,居巢书院已存世近乎两百年,前朝比之现在名声更大,整个南扬州的学子都以来居巢书院读书为荣,大夏立国,开国皇帝亲口说要在南扬州再建四座书院,表彰南扬州为大夏铁骑贡献的良多军费! 世田书院、集贤殿书院、阳山书院、毓秀书院,四座朝廷鼎力扶持的书院一骑绝尘,把“老态龙钟”的居巢书院远远甩在身后,得不到钱财支撑的居巢书院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青石一郡向本地集资办学费用。迄今为止,早已不复前朝风光的居巢书院,尽管留存着一百零八座书院之一的雅称,但是越来越成为青石一郡的书院,而不是王朝的书院了。 自吕清臣接任院主,将收受的学子扩大至寻常老百姓,只要交上一点点学费,老百姓就能把孩子送进书院读书,为此,多少书院老夫子堵在吕清臣的门口跳脚大骂,越骂越难听,骂吕清臣不知柴米油盐贵,骂他断送了居巢书院的中兴! 吕清臣当即打开门,一个个赔笑,行事上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而赵阙,得益于吕清臣的改革,才能在居巢书院读书学习圣贤之道。 夜深了。 姑姑缝制衣服,木槿在院子里习刀。 她的刀法是赵阙亲手所教,沙场上威力巨大,如今仅有的短板是在修炼真气上,前两年,征战一场接着一场,几乎没有空闲时间让李木槿静下来修炼,她的天资的确出众,就算如此,也让李木槿跻身到了大隐上境的地步,只差临门一脚便是那人间半仙了。 “又下雨了。”李木槿将刀收回刀鞘,捂着脑袋回进屋里。 赵阙笑笑。 刚回来时,李木槿选择隐瞒了姑姑的事,抛开祝络是在必杀名单之外,另有她对赵雅的感情丝毫没有,失忆之下便生活在兵营里,跟赵阙相依为命,李木槿也理解不了对待至亲的那种感受,反倒是每逢战事就死人,让她将人命看的无关紧要,不过赵阙便是李木槿的全世界,这一点自赵阙牵着她的手回到兵营那一刻起,从未改变过。 为李木槿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不让其渗入衣服。 她朝赵阙娇笑。 满面花开,如沐春风。 赵阙得知她隐瞒姑姑之事,气愤之下抽出丝缕刀就要砍掉李木槿的脑袋,当时虽是愤怒的无以复加,但眼下想来他心里依旧对她过意不去。 毕竟,即便是自己亲手杀了她,李木槿也无怨无悔啊!!!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七章 庙小妖风大 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雨。 潮湿的环境实在让人浑身难受,赵阙在家中到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地步,另外这也不是在西塞,习惯了马啸刀鸣,一静下来更是难受。 期间云雀来报,兰桂巷的宅第已经整理好了,各项契文顺利办了下来,有些插曲,卖宅第的商人中途起了心思,见云雀花钱大手大脚想坑一笔钱财未曾料到,这位云雀直接拔出了剑,说要么死在我的剑下要么去官府打官司,吓的中间商人两股战战按照谈好的价钱顺利完成。 大夏王朝有大额钱财的纸币,本来户部想要定名为交子,朝廷一些官员觉得不文雅,改为了大夏宝钞,户部统一管理,防止出现造伪和滥发,那时的户部尚书直言大夏宝钞的个中厉害,以此严格规定,写进了律法之中,一经查处造伪、滥发的大夏宝钞,归根溯源,不仅发行者满门抄斩就连故意流通者也要全家发配边关。 另,金、银亦是广为流通,就像西塞军费,前年有次朝廷带了大夏宝钞来让西塞军自行到周边州郡的钱庄置换,赵阙直接让来人滚回去押解银两来,西塞军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忙活这些琐事…… 桌子上放着糕点,赵阙捏了块放进嘴里,裹在酥皮里的糯馅一股脑的在嘴里炸开,醇香的让人飘飘欲仙。 今天上午,周欢羊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冒雨前来送糕点,赵阙心里过意不去,强驱真气挡下风雨送周欢羊回去。 小妮子被震撼的瞠目结舌,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呆呆看着神乎其神的真气。 雨水在上面流成了线,像是坚固无比的油纸伞! 快到云端铺子赵阙便推了周欢羊一下,示意她自己回家,小妮子脸颊嫣红,点点头把手指放在嘴边,意思是保证不与别人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赵阙瞧着她笑,周欢羊实在可爱…… 折返时在一处巷口,他看到雨花楼的目盲小厮浑身湿透的往巷子里跑。 赵阙停顿了下,飞檐走壁悄声随在目盲小厮的身后。 雨势吓人。 可怜的小厮踉踉跄跄与风雨对抗。 云雀再三确认了他的名字,就是叫骊龙,连为他起名的乞丐二狗子,一并告知了赵阙。 在巷子深处目盲小厮没了气力,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 赵阙突兀的停下脚步,目视着小厮转向拐角。 前方有古怪的气息使他停了下来,轻轻咦了一声,跃下墙头,沿着小厮疾走的方向看去。 一家的房檐下,一位老乞丐朝目盲小厮招手。 小厮驻着膝盖休息了半会,任凭大雨落在身上,歪歪扭扭的跑向老乞丐。 老乞丐看见了赵阙。 咧嘴笑了笑,目盲小厮觉得二狗子是在朝自己笑。 赵阙并未上前,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时,他没有多说,姑姑极力夸周欢羊,说她对待赵阙真的不错。 李木槿倒是有小小的不快,这种情绪只在赵阙提起齐笙时才出现过,导致接下来的吃饭,李木槿狠狠拿米饭出气,连吃了三大碗。 赵雅见情况不对,想提醒李木槿少吃一点,当然不是疼她吃的太多,而是撑坏了肚子怎么办,这几天李木槿每次的饭量可都是一小碗就够了,但是瞧李木槿眉目间的怨气,赵雅识趣的没有开口,对于赵阙身上的桃花运,作为姑母乐于看到,即便娶一个正妻,再纳几个小妾,多生几个儿子,赵雅宁愿把手里的商业全部丢掉,专心致志为赵阙带孩子。 “你少吃点,吃坏了肚子难受的是你自己。”赵阙开口提醒。 李木槿嘴一横,扒拉着碗:“用得着你管?” “好好好,你吃吧,不够的话我再给你炒盘菜,韭菜炒鸡蛋怎么样?” “哼,吃这些刚刚好,我不吃了。” “随你随你,谁让你年纪小呢!” 听清楚了赵阙话语里带着宠爱,李木槿嗯嗯了几声,就没再继续往下“追究”,吃完这碗,主动收拾起了饭桌。 赵雅心里大笑,她喜欢李木槿身上的活泼与灵动,以及善解人意。 赵阙起身去庖屋把熬上的草药倒进碗里,端给姑姑,稍凉了些放进了块冰糖,看着姑姑徐徐喝完。 说了些关于新宅第的事情,赵阙和李木槿各自回偏房休息去了。 被褥略微潮湿,连下着雨,温度下降的厉害,赵阙不以为意但担心姑姑的身体能不能承受的了。 半夜听见院子里的雨声小了不少,安了安心,或许明日就能现出日头。 快要睡着前,回想老乞丐二狗子散发的气息,赵阙感慨了一声: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以他不断被八相龙蟒反噬的状态,分不清二狗子的真实水平,却知道他绝不是简单的乞丐。 “有些像炼气士。” “本将是捅了炼气士的老窝了吗?” 雨花楼的老板娘朱衣袖,手段颇多,尽管做的隐秘,但是想要欺瞒住他这位辅国大将军,还是不可能的。 从在雨花街偶遇,再到去雨花楼杀李谈,朱衣袖或多或少的牵动冥冥之中的因缘,只是,以她现在的境界,胆敢插手赵阙的事情,“因缘”反噬起来,够她喝一壶的了。 去那雨花楼一趟,除了朱衣袖之外,他另感知到了一股与她半斤八两的气息,赵阙没在意,她们若是不知悔改仍然算计自己,大不了全杀了就是了,赵勾陈不是江湖中人,并不意味着他对江湖人下手轻。 倒是朱衣袖提起的让他帮忙的事,赵阙思虑了下,既然她能拿自己做筹码,忽然好奇朱衣袖以及她背后的势力,到底要在青石城做什么?赵阙没听说青石城最近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啊! 一大早醒了,推开窗,风朗气清。 城外的山清晰的如在身前,穿戴好衣服,走出偏房,姑姑早起来了,正与李木槿在庖屋说着悄悄话,熬煮早饭和药。 “吃完早饭我们去新宅第看看?”赵阙问道。 赵雅笑着点头,不知李木槿方才与姑姑说了些什么,显得特别开心,忙不迭的答应。 早饭清淡,做的面条,加上焯水的蔬菜和咸菜,足以抚慰空了一晚上的胃。 赵雅有段时间未曾踏出家门了,激动的在街上跳了跳,说道:“‘禁足’的这些天,难受死我了。” 家中有二十几本藏书,她又翻了一遍打发时间。 东城兰桂巷的宅第与走石街相差无几,不过位置差了许多,离着兰桂巷不远便是青石城的东城墙,时刻有守军经过,军汉们人数不多,城里的权贵人士依旧觉得他们碍眼,放弃宅第价格上远比走石街便宜的兰桂巷,何况,倘若某一天青石城受到了攻击,紧挨东城墙的兰桂巷想必不会太安全! “姑姑,您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青锦商会名下的商铺我的人在打理,等您有时间了再召集以前信得过的伙计去接管,我走之后您也不必担忧会跟赵勾陈有什么牵扯,像是七年时间里生活的样子,安安静静的生活下去。” 赵阙搀扶着赵雅的手臂,他们三人踱步向兰桂巷。 赵雅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青石城?” “说不准,我在等消息,消息一到我就要离开青石,姑姑切莫挂念,放心便好,以阙儿现在的实力,想死都难死。”赵阙笑道,话刚说完,剧烈的咳嗽,忙抬了抬手臂示意李木槿他没事,“嗓子有点痒,我没事。” 赵雅仓皇的神情放松下来。 “阙儿长大了,在西塞待了七载岁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是姑姑没用,没能给予你哪怕些许的助力!” “姑姑千万别这么说,您只要健康、愉悦的生活在青石城,便是对阙儿最大的助力了!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作为家中的顶梁柱,早该去为家族做点事情。” 赵雅点点头,落寞的握住赵阙的手,用力攥着,有些事情发生过了便想云烟消散,不必再去追寻,而有些事情,即便过了二十多年,也需讨要个公道! 李木槿跟在两人的身后,听着姑侄情深,不禁纳闷亲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何等感触?莫非是她与赵阙在一起时的那种温暖、如春风拂面以及刻骨铭心? 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烦恼…… 宅第在兰桂巷的边缘,说是巷实则与大街无异,东城门又离着近,摊贩也为数不少,叫喊声此起彼伏,摊贩熟知能住在兰桂巷的人,就算不是当地有名的权贵富豪,也是身份财富不得了的人,离着兰桂巷远一些,快要延伸到旁边街上去了。 数位持长枪的兵士从城墙上下来,路过三人,盯着赵雅和李木槿瞅了几眼,赶紧溜走。 赵阙哼了声,从兵士的行走就能看见缺乏训练,混兵饷的,真要遇见什么事,他们跟背后要守护的百姓没什么两样。 “青石城总归还是安全的。”他没来由说了句。 赵雅不解,疑惑的看着他。 “前朝大力开垦经营南方,让南方成为繁荣富庶之地,贡献了绝大部分的赋税,倘若北方的那些州由于天灾人祸揭竿起义,这里还是能平静一些的。” “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赵雅吃惊的问道。 李木槿亦是震惊,从赵阙口里说出的话,想不重视都难。 赵阙呵呵一笑:“随口说说而已,不必紧张。” 推开门。 隔壁的人家出来了两人。 身穿丝绸衣裳的女子和侍女。 赵阙扭头打量了一眼,内心微动,仍然与姑姑、木槿进了新家。 “她为何在此地?”李木槿同样留意到了面貌姣好秀色可餐的女子。 而相同瞥了一眼赵阙的女子,心头大震,愣神在原地,迟迟不敢相信,偶然收在眼中的俊美男子竟会是那人?!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八章 江湖好汉 “大小姐,怎么了?王小姐估计等的不耐烦了。”丫鬟弱弱的说了句。 曹经络呆呆的看着隔壁,方才那人,侧脸实在是熟悉,她又不敢确信真的是他。 怎会这般的巧? “小环,你看见适才走进隔壁家门的三人了吗?”曹经络柔声问道。 她,亭亭玉立,腰身盈盈一握,脸蛋姣好,不是什么瓜子脸鹅蛋脸,但就是好看、耐看,越看越喜爱。 小环的鼻尖动了动:“瞧了一眼,小环并没有察觉出非常之处呀!” “你再仔细想想,那位男子,像不像……” “哎呀,看侧脸的话,的确像小姐挂在房间的赵勾陈呀!”小环吃惊的喊道。 曹经络瞬间脸上勾勒上绯红,大白天的,让贴身丫鬟叫出自己闺房挂着西塞将主的侧身画,实在羞死了人:“小环,你小点声,一惊一乍的干吗?” “小姐,听你这么一说,小环感觉他的侧脸真的特别像赵将军!”小环压低了声音,跟做贼一样。 曹经络喘出了口长气,拍拍胸口,招手让等待在街旁的自家车夫过来,两人进了车厢,徐徐朝王小姐那驶去。 “小姐对赵将军,一往情深,若是赵将军知晓了,还不得开心死?!” 在车厢里,小环打趣。 曹经络好不容易压下的羞涩,又镀染上了脸颊,甚至雪白的脖颈都被浸红了:“你瞎说什么,赵将军实乃大夏一等一的好男儿大丈夫,天下间不知多少姑娘倾慕,我……我微不足道。” 忆起闺房里,挂着赵勾陈侧身凝望战场的英姿,手里勾着鬼神面具,似乎千军万马在他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这般英姿早就驻扎在曹经络的芳心良久,只是无缘谋得赵将军一面,她也害怕与赵将军见面,不知到时,该行何种礼仪?说哪些话?赵将军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位放荡的姑娘? “小姐,您真是太看不起自己了,无论怎么说,您也是当今朝廷户部尚书的千金啊!” …… 新宅第就差家具了,一位云雀已经去向匠人订购。 赵阙事先吩咐好,不论价格,只要姑姑能在此生活的舒舒坦坦。 征战七载,自己的饷银积攒下来,也是为数不小的数目,朝廷对高级将领一直都很慷慨,逢年过节的慰藉也不少,尽管赵阙拿出了一部分赏赐给了将士,他又不图享受,重新回到青城,携带的数目足以媲美中下等的富商了。 赵雅走进走出,观赏着未来的居所,她对小巧的花园很是喜爱,种了很多花卉,季节到了花卉有些枯黄,还有来年春、后年春,只要活下去,现在看不见的风景一定一一出现。 李木槿拉着赵阙走到一边,悄声问道:“方才的女子,仿佛是户部曹尚书的千金曹经络。” 赵阙看到她时,同样觉得女子是户部尚书的闺女。 曹经络在京华可是个名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单凭如此的话,京城的女子一抓一大把,曹经络最令人称道的则是过目不忘,她不曾习武却对极多武学经典了如指掌,有江湖人言道,谁要是娶了她,相当于娶了半座天下武库。 “曹尚书为人秉正,在朝廷的高官里算是清流,然而手底下的官员在户部这个‘钱粮仓库’中却是兴风作浪……”李木槿评价道。 她对在臧家药铺经历的事,对户部印象更差了。不过对于那位大夏王朝的“财神爷”,还是愿意说几句好话的。 赵阙笑道:“曹尚书是想着自保,我不贪我也不管着你们贪,所以,他的名声在朝廷里才是那般的好,整个京城的读书人都在给他吹牛。” “我让云雀去查查曹经络为什么会在青石城?” “嗯,查吧,我们看到的女子最好不是她。” 李木槿掩嘴偷笑,她可是听说了,曹经络仰慕赵勾陈久矣,曾有一位画师远赴西塞作画,冒险亲临战场,看到赵勾陈率兵作战,画心大动,花了足足三月,废纸无数,才将赵勾陈英武雄姿“誊抄”在画纸之上,后来,曹经络听闻画师的妙作,与京华的大小姐们一番银两大战,顺利把这幅画作收入闺阁。 “你笑什么?”赵阙哎了声问道。 李木槿乐道:“想起了些流言蜚语。” “既然是流言蜚语便不必去当真。” “木槿知道。” 她吹哨一声,附近的云雀不多时来到身边,将调查女子是不是曹经络的命令吩咐下去,李木槿连忙去寻陪姑姑赏花卉的赵阙。 宅第没有安放家具,这并不能阻挡赵雅对整体环境满意,宅第两进院落,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以及小巧水洼,水洼早被人归置成了小池子,水清澈,锦鲤三四尾,旁边的小假山放着些鱼饵,洒下点,锦鲤争相吞食,饿坏了。 赵雅更对后花园满意,不大,却温馨。 巡视一遭,身体即将复原的赵雅心情大为开怀,明显感觉到她回家时的步子轻松了很多。 在当地的文化里,为长辈购置房子,也是孝道的一种。 早就入乡随俗的赵雅,赵阙能为她买下如此一座宅第,极为称心如意。 尽管她并不看重,但是作为大夏王朝的百将之首,孝顺既当爹又当娘的姑姑,难不成不是应该的吗? 路上,赵雅询问赵阙此刻的辅国大将军的份量。 赵阙之前说了,见姑姑在兴头上,继续解释。 “名号里有大将军三个字,却没有三军统帅的权力,更像是金銮殿的那位给予我的追封,至于辅国二字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半点用处都没有,我如今手里无丝毫的兵权,调度不动任何一支兵马,说白了,阙儿就是一种象征,是朝廷对阙儿在西塞战功的表彰,向其他将领表明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令将领们继续为大夏卖命,又是他们忌惮阙儿坐大进行的辖制,省得尾大不掉,连内阁、六卿都不放在眼里。” 听到追封,赵雅沉下脸上,从历年官府邸报上看来赵勾陈在西塞的战功不可谓不大,退居二线了,朝廷竟然明升暗贬,简直忘恩负义! “当然,我是主动要求退居二线的。” 这事,赵阙还没有向赵雅说明,她纳闷的询问,心里暗暗打算若是赵阙只是为了回家看她一眼,非得骂他个狗血淋头。 读书人说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但赵阙身上有更重的担子,哪能为了一己之私放弃大好的局势啊! 赵阙把自己被八相龙蟒反噬的事故意不提,说道:“姑姑有所不知,阙儿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实在不能困在西塞,并且寒山国元气大伤,此际又不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我借此退居二线正是好时候。” 赵雅点点头,这也映照了他所说在青石待不了多久的话。 “寒山王朝不是被你率领的西塞军,打的落花流水了吗?” “军事上,寒山尽管暂且落入下风,只守不攻,然而其上下一心,贸然进攻的话,定会导致寒山王朝全民皆兵殊死抵抗,以西塞的军力,实难抗衡。”赵阙说了实话。 林仙鹿的宝贝孙子,那位冠军侯林朝天,接掌西塞军事,未尝没有林家让他坐享其成的缘故。 林朝天比赵阙小两岁,年纪轻轻就是冠军侯,并且他在服役的北境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沉溺酒色,还能成为如此尊贵的侯位,林家在朝中的势力可见一斑。 一路聊着天回家,赵雅对西塞军更加的熟悉了,早前由于赵阙远赴西塞从军,她对自西塞来的邸报就特别关切,时日一久,摸索出了一些真实状况,这下经赵阙讲解,自己还奇怪的地方霎时豁然开朗,感慨道,就算是在军中,阳谋、阴谋亦会向自己人身上毫不留情的下手。 “我现在仍旧金印紫绶,有上朝言事的权力,朝中也有人愿意为我说上几句好话!依然是那句话,姑姑把心安在肚子里就是了,好好的在青石城生活,待阙儿完成手中事,再服侍姑姑安享天年。” 赵雅莞尔一笑。 一笑百媚生。 她倘若按照原先的人生轨迹,肯定处处衣锦华贵、富丽堂皇。 拐角。 赵阙和李木槿顿时眯起了眼。 再走近些。 守在家里的一位云雀负伤与四人打斗。 都是高手,三位言华下境,一位言华上境。 赵阙瞥了巷子一眼,里面隐藏着一位高阁下境的武夫。 对于青石城来讲,这般武夫阵容,堪称豪华。 那位饮尽风流的青石老叟,见此,还不得吓尿裤子? 看到三人,跟云雀缠斗的四个人,退到安全的位置,打量他们。 云雀是言华下境,受的伤不重,左臂跟右腿各有剑伤,肉翻了,血顺着衣服滴答到地面。 “赵阙,有人花了我们拒绝不了的价钱,买你项上人头!” 四人蒙面。 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们的面貌。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赵阙奇怪的问道。 “哼,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区别?”一人叱道。 “看来是天大的价钱。” 尽管不知是何人请来的武夫,但是不妨碍杀了他们后调查清楚。 他带到青石城的十五云雀,在云雀组织里武力位于下等,是普通云雀,叫做铜羽,云雀的精锐银羽与金羽,都被他派去更重要的地方,有些事情即便他不参与,也得施加影响力。 四人眼神凶狠,兵器有刀有剑,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看样子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虽然他们早就把赵阙看作是钱袋子,杀了他,富贵自来,认定赵阙是个死人了。 “你们三人死了,成全我们上上下下百号人,赵阙!我不管你的来头有多大,在青石城闹出了多少的风波,这等大善事你就好人做到底,把人头借给我们用一用!” 说罢,自附近巷头巷尾奔跑出了密密麻麻的人,粗略一数,当真有百十号“江湖好汉”!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十九章 走江龙 不像是南疆以南的大越国,朝廷与江湖融为一体,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往往能够在军中博得一个好官职,大夏王朝的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江湖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朝廷也不太愿意拉下身段低头看一眼江湖,但是,江湖出现较大的风浪,朝廷里的秘部,肯定会参与进去,目的之一便是不使其波及到普通百姓,再就是瞧瞧有什么好处可以占。 几乎与六部平起平坐的秘部,豢养的武学强者,尽皆出类拔萃,放在江湖上也是不容小觑。 虞王为赵阙争取来的“十鬼”,便在秘部名声显赫,前身都是江湖武夫,后来归顺了朝廷,在秘部里组成了“十鬼”,专门为朝廷处理一些不好直接插手的事情。 能将十鬼给争取来,可见朝廷在赵阙之事上做出了妥协。单单一个空头辅国大将军,满足不了赵勾陈一系的胃口。 “看来你们并不知道我是谁,仅仅这些人就想要陈某的项上人头,简直是痴人说梦,蚍蜉撼树。”赵阙随口说道。 “哈哈……我看你才是痴人说梦吧,我们赶了多少的路,终于到了青石城,就算是在当地成立一个门派都绰绰有余,还杀不了你?”那位言华上境的武夫握剑走向赵阙,边笑。 身后跟着他的人更是猖狂大笑,任谁看来,赵阙三人势单力薄,对上他们百十号江湖好汉,必定凶多吉少! 赵雅从没有见识过这么大的阵仗,瑟瑟发抖,李木槿搀着她向后退去。 “阙儿!你……你当真会无事吗?”赵雅忧心忡忡的问道,知晓赵阙厉害是一回事,当面经历又是一回事,遇见这种生死时刻,她不放心! 李木槿笑道:“姑姑放心吧,先生多少恶战都过来了,就这些人?无异于以卵击石,我更诧异是谁指使他们来送死的!” 赵阙回头冲赵雅认真的点点头:“于阙儿而言,他们跳梁小丑一般,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见赵阙满脸的不以为然,赵雅轻轻嗯了声。 是啊,堂堂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怎会被百十号江湖人给轻易打杀了呢? 那位受伤的云雀来到了赵阙身前,赵阙让他避开,“三个言华下境,一个言华上境,你能只受点轻伤,不错,去旁边看着吧。” 云雀犹豫了下,向他行了一礼,跟向李木槿。 “我最后问你们一遍,当真拼上性命,与我一战?”赵阙问道。 毕竟百十条人命,习惯砍杀寒山王朝敌人的他,居然有些于心不忍,大夏王朝的江湖人士,同样是治下百姓。 面对“自己人”,曾为车骑将军统帅西塞军的他,心软了。 连日来,斩杀的人,的确有些多了。 “拼上性命又何妨?!赵阙,你这颗脑袋可当真值钱啊!即使你身后的两个女人,价钱一样令人心动!” 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悲悯之心已荡然无存,赵阙说道:“那好,上吧。” “哼,自负自大!”有人怒斥赵阙。 另一边,赵雅看着李木槿悬佩的丝缕刀:“木槿,为什么不把刀交给阙儿,我想阙儿有了兵器胜算更大些吧?” 李木槿温柔的带赵雅退几步,她怕鲜血溅到两人的身上:“姑姑瞧好吧,与他们这群喽啰打架,赵将用上了兵器才算稀罕事!” 仿佛映照她所说。 率先挥刀冲上来的言华上境武夫,赵阙不费力的把他的手中刀,夺过来。 然后,准确无误的砍到他的脖颈。 人头落地。 速度太快了。 一眨眼的功夫。 赵阙闲庭散步,一手负后,另只手握刀,进了人群。 一刀! 两位言华下境的武夫,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复又一刀。 扬起鲜血数捧。 像一只修炼千年的猛虎,乍然下山,冲入羊群! 他觉得,大夏王朝的江湖,普通武夫实在乏味了些,明明常年习武,比之寒山王朝的精锐步卒都要差劲的多。 看看,一窝蜂的涌上来,不讲究排兵布阵,也就隐在暗处,打算偷袭的高阁下境武夫,有点意思,称得上是只奇兵,假如他们面对的不是赵阙,而是弱几等的武夫,或许真有成效。 便是简简单单的出刀、收刀,再度出刀,鲜血掉在地上,把地表染的血红一片。 渐渐有人不敢再冲杀向赵阙了,自己一方瞬间死的人,属实太快太多,看不清赵阙使用了何种精妙武学,己方的人像是狂风压低的杂草,成片成片的倒了下来。 后方有人眼见形势不妙,转身逃跑。 那位趾高气扬的言华上境武夫,临死前,惶恐不敢置信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他非常不明白,砸下难以拒绝高价的那些人,说出的话,为什么与真实情况相差甚远?! 他们明明说,赵阙最多最多是高阁上境的武夫,集合门派之力,围杀他,付出一定的伤亡,就会拿下,与得到的相比,死点人,微不足道!!青石一郡如此之多的百姓,派人多选些习武种子,过上十几年,就能把损失补充回来,且越发的壮大! 如,鸟散兽走。 手中刀卷了刃,威力不减分毫。 附着在刀上的真气,使人瞧见,分外的刺眼。 地面有近四十具尸体,全部没有呼吸,但凡他出手,必会不留活口。 这是七载战场杀伐留下来的习惯,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在他喘息之间,躲在暗处的那位高阁下境武夫,想要慢慢退走。 事情与他们设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本以为集门派之力,付出伤亡,亦能勉强拿下这位走江龙。远远未尝料到,死亡是压倒一面的,那赵阙似乎在逛后花园,他们这些人的命,无外乎是花枝,随手折断。 “来都来了,留下命再走不迟。”赵阙缓缓开口。 面向高阁下境武夫的方向,他轻轻点地,一跃而起,数度踩、点高墙,瞬息拦住武夫的去路。 这位武夫年轻的不像话,过不过二十岁,赵阙都不能肯定。 以这般年纪,就能是高阁下境,必是习武天分不错。 巷子幽深。 下了几场大雨,天气凉的很快,仿佛把此地的秋老虎,不等它发威,就扼杀在摇篮。 年轻武夫浑身颤抖,也只是一刻,恢复的快,强力淡定的看着赵阙,赵阙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武学竟是如此吓人。 他被门派的长老们,称之为门派三十年难得一见,那么眼前的赵阙,是不是百年难得一见? “你不是青石人。”年轻武夫言之凿凿的说道。 不是求饶,也不是临死前的嘴硬,而是没来由的说了句,赵阙不是青石人士。 赵阙点点头:“还在襁褓时,来到此地,生活了十几年,又去了西塞。” “原来是位征战沙场的将军,幸会幸会!”年轻武夫抱拳。 “说出指使你们的人,饶你痛快的死。” “都是死,我为何不骨气一些?” 年轻武夫攥紧了剑柄,言罢,暴起一剑,剑招亦刚亦柔,杀性很大。 卷了刃的刀,被赵阙挥了起来,轻松挡住,拿捏住年轻武夫的握剑手腕…… 此剑,换了主人。 年轻武夫手足无措。 实难想象的到,他与赵阙之间的差距,大如鲲鹏之背。 “这一剑招不错,多加勤练,或许在你四五十岁之后,便能像这样……” 说着话,赵阙模仿年轻武夫的方才剑招,刺透了他的心脏,拔出,甩去剑身上的鲜血。 年轻武夫瞠目结舌,捂着胸口,踉跄倒退,一屁股坐下。 “我还没与你说,是谁指使的我们。”他道。 赵阙笑:“无妨,我慢慢查,迟早能查得出来。” “我……我我我是青衫派的下任掌门,我不想死。”说着,年轻武夫咳着血沫,悲恸痛哭。 哭声越来越低。 “谁鼓动你来的,下辈子你就恨谁就是了。” 赵阙把剑丢到了年轻武夫的身前,负手经过他的身边,短暂的停留,低头瞧了眼,渐渐没有呼吸的他。 众生畏果。 果报来临之时,那种无与伦比的大恐惧,不论是谁,都能清晰感受的到。 赵阙低语:“大和尚,你与我说的道理,半点不假啊,再遇见你时,请你喝上好的花雕。” 大和尚出身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天赋异禀,幼年十岁便成就金刚之身,三十岁那年到寺庙后山捡柴,偶遇朝他拱手作揖乞食的黄鼬,由此顿悟佛法,随即违背寺庙规矩下山入世,参加六场三教辩论,连胜五场,第六场让一位横空出世的年轻女冠给驳斥的哑口无言,然后遵守与年轻女冠的约定,远赴西塞战场,超度亡灵,与当时还是安夷将军的赵勾陈会面,讲解了一通佛法。 其中就有一直被他念叨的“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出了巷子。 身处在青石城的十五位云雀,一位不落的到了现场。 赵阙不耐烦,些许小事,就如临大敌,实在不像话,挥手让他们各忙各的去。 一位云雀搀扶着受伤的那人,去找臧家的铺子包扎伤口。 留下了两人。 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赵将军,袭击您的江湖高手,查到了。” 赵阙轻咦了声,他以为,幕后之人做了万全的准备,要想查到蛛丝马迹,难上加难,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下落。 李木槿悄声问道:“那些残兵败将,杀掉吗?” 赵阙望了眼他们跑的方向:“青衫派?让人去查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江湖门派,我突然想亲自登门拜访。” “好。”李木槿掩嘴轻笑。 名字朴实,莫非这个江湖门派里的人,都喜欢穿着青衫?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章 绣衣刺史 那两位云雀得了新命令,连忙转身去调查清楚。 此地人手少,若是再多一点点,布局大一些,任何风吹草动,就能提前获知了。 习惯了西塞快人一步的谍报,到了青石城,处处伸不开手脚,挺让云雀们感到憋屈。 不过,选拔进云雀里的人,所受的训练,比那军中斥候更加的严格,就连朝廷下设的谍报机构绣衣使者,在训练一事上,云雀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绣衣使者的权力大的吓人,有那“绣衣刺史”的名号。 搀着姑姑回到家,赵雅的脸色苍白不好看,街上还躺着那么多尸首,家中还嗅得到血腥味。 “姑姑安心,喝杯茶。”赵阙笑道。 他无所谓,久经战阵,尸横遍野都见过,倒是回到青石城,连杀这么多人,心中有些许的块垒,转瞬就没了。 杀就杀了,还能怎样? 撕开信封。 李木槿站在一旁也看着。 满满两页纸。 看完之后,赵阙冷哼了声,把纸张交给李木槿,她又复看了一遍。 背景还挺大。 难怪敢带人潜到青石城杀他,确实挺有自信的。 大夏王朝的江湖,有那天干、地支两个武夫榜,天干榜是那成名已久、武学境界奇高的前辈强者,但凡上了天干榜,便是江湖大佬中的大佬,只是,天干榜近些年让大门大派的掌门给包圆了,前后十人,俱都是坐镇一方的大掌门、武学宗师。 地支榜有十二人,有响彻江湖的前辈宿老,也有资质超绝、早早成名的武林才俊,十二位单掕出一人来,就能搅起江湖好大的风浪。 当然,江湖远大,一些超然物外的武夫、炼气士,就算有资格登上两榜,也不屑上去被江湖人指指点点,排资论辈。 赵阙所杀之人,是地支榜的第十一人,江湖独行侠高津,武学境界是天极上境,谍报上介绍了几个被他战而胜之斩杀的对手,都是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还称,高津再过十年,有机会踏进安命境界,在地支榜上再进几位名次。 此是武学,谍报上另有,高津明面上是独行侠,背地里,或许为某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卖命。 仅仅是猜测,没有证据。 “原来江湖上,还有如此有趣的东西。”赵阙说。 他指的是天干地支两榜,天干榜十人,地支榜十二人。 “赵将有兴趣去榜上坐坐?” 既然看完了谍报,李木槿把写满了情报的信纸,叠了叠,点了蜡烛,付之一炬。 赵阙摇头笑道:“高津这么名实不副的人,都能上榜,没劲。”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江湖还有排名这回事,真有意思,赵将,我开始想成为背刀走江湖的女侠啦!” 兵营里有那么几本小说,写那年轻侠客闯荡江湖的故事,其中就有女侠负剑,为民除害,侠名远播,兵营里的将士大字不识一箩筐,李木槿习武之外还要读书识字,几本杜撰的小说,就成了她消遣之物,没战事的时候,嘴里吃着糖,翻来覆去读小说,悠然自得,自得其乐。 说起吃糖,她从荷包里拿出晶莹剔透的一小块糖,塞进嘴里,极是享受的哼唧了一声。 赵雅瞧着她,轻笑。 赵雅有一种九死一生的感触,刀光剑影的残酷,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性命,在举手投足里,不可思议的快速消逝,如同隐藏在她眉角的皱纹,明明没有半点的征兆,它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大夏王朝的南国,承平日久,缴税虽是压在肩膀上的重扁担,人能活得下去,当地官府又刻意淡化来自北方的干旱和蝗灾等灾害,南国的百姓们,还以为除了三方边塞以及东海海寇,常年处于交战状态,大夏子民,仍然生活在安稳的环境中。 他们哪会知晓,大夏王朝的国运,正在走下坡路。 “饿了吧?你们聊,我去做饭。”赵雅从床榻上站起身,苍白的脸蛋,笑了笑,去院子里清洗蔬菜。 李木槿赶紧前去帮忙,她是理解不了,亲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然而,她将在这个小院子所体验到的感情,自动划分到了亲情里去了。 “你要是想再看几本,描写江湖的小说,城里的书肆里有,明天去买几本?”赵阙笑问。 李木槿从陶盆里抽回手,压了压水里的蔬菜,湿漉着:“小说里写的多没意思,不如我们亲自去闯荡江湖一番?” 话里有话,她的意思是去寻找,戏游江湖的沈神医。 被八相龙蟒反噬的赵阙,眼下唯一的解决方法,也只剩下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沈神医了。 他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们现在就处在江湖中。” “书里面有句话,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那位作者说,昨听江湖施伪术、今看骨肉出新闻……” “真是凄惨。”赵雅感叹。 赵阙哈哈大笑:“姑姑,李木槿这丫头,是觉得我束缚了她,她想插翅高飞,以这话讽刺我呢!” 李木槿脸红到了粉颈:“哪有?哪有?!你是过度解读!我还舍不得离开你呢!” 说完,粉颈更红了。 忙去清洗蔬菜,把不能吃的叶子给择去。 赵阙拉过来一个小板凳,坐下,看着她和姑姑围在一起,麻利的收拾,“圣人说,泉涸,鱼双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是啊,他和齐笙,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为何不能,相忘于江湖呢? 低低叹了口气。 找到了齐家之前的老管家,却没有了接下来的线索,茫茫大夏,那般广大,找寻生死未卜的齐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不,相忘于江湖? 赵阙摇摇头。 他实在不甘心。 曾与她说,待他回到青石城,必定是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让看不起他们的人,万人空巷的围在街道两旁,齐齐喝彩,尊一声,赵将军、赵夫人! 但,全然不知齐笙下落的齐家人,他杀了,老管家体内的炼气士手段发作,死于非命,本就若隐若现的线索,彻底断绝,依靠他的探子云雀,即便什么事都停下来不去做,全力寻找她,希望亦是渺茫的很。 第二天一大早。 郡丞余平,守在大门外。 云雀来通报时,赵阙刚刚压制住闹腾的八相龙蟒,由于体内真气损耗剧烈,当今的武学境界,他都不一定保持的住。 用了李木槿为他准备的丝巾,擦去嘴角边的血迹,随手压在枕头下,走出房间。 “赵将军,昨日您斩杀的尸首,已经处理干净了。”余平拱手,弯下身体,如实汇报。 赵阙眯眼笑道:“这点小事,不必向我汇报了,余郡丞还有其他事吗?” “呃,哦,倒是有一件更小的事,需要向赵将军问询。”余平咬咬牙,大着胆子说出。 以他对这位郡丞的了解,余平是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类型。 “何事?说说看?” “属下,想宴请赵将军到寒舍做客,赵将军来到青石城多日,属下未有丝毫的表示,真的该死,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赵阙笑的声音大了些,“莫非,只有你吗?” “啊?”余平不解。 “宴席上,只有你吗?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赵阙不妨把话,耐心的说清楚。 余平的腰弯的更低了:“另有雨花楼的朱衣袖朱姑娘,属下特意请她来为赵将军弹奏乐曲,当然,雨花楼的春夏秋冬四时雨,四位姑娘也会悉数到场,助朱姑娘一臂之力……” “只有雨花楼的人?” “哦,哦,赵将军放心,还有一位当地上等的佳人,为赵将军斟茶倒酒,此人,与赵将军有几分缘分。” 赵阙确实好奇了,心里暗想,莫非是那位兰桂巷疑似曹经络的女子? “是谁?” “她叫做锦娘,为秦轩之的小妾,呃,赵将军万万别误会,属下刺探明了了,这锦娘还是个完璧之人,秦轩之并没有动她分毫。” 余平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稍稍直起了腰,近乎平视的看着赵阙。 他眼里的辅国大将军,剑眉星目,藏着疆场征伐的肃杀之气,怪不得出征戴覆面,赵勾陈身为男儿郎,过于俊美了些。 赵阙停下了笑容,对青石城的势力彻底明白了,那雨花楼竟与余平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能替朱衣袖邀请他赴宴,已然是“豁出性命”的举措。 至于那锦娘,让赵阙联想到当日身处雨花楼,有一股和朱衣袖相差不大的气息。 看来,雨花楼在青石城的布局,远超他了解到的。 朱衣袖擅自对“因缘”动手脚,原来官府里的人,是郡丞余平。 如此,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我杀了秦轩之,锦娘不怪罪我?”赵阙恢复了和煦的笑容,似是说着家常话。 余平赶忙弯低腰身:“锦娘迫于秦轩之淫威,才不得不从,可那秦轩之是个老废物,床笫之事,早就力不从心了,锦娘仅仅服饰秦轩之的日常生活,感情疏于表面,绝对不会怨恨到大将军身上,况且,锦娘亲口与下官说,大将军杀了秦轩之,是救她于水火里的大恩人!” 余平旁敲侧击的告诉赵阙。 若他有需求,这位上等佳人锦娘,会伺候的他舒舒服服,不仅仅是锦娘,朱衣袖也唾手可得。 “什么时候要我赴宴?”赵阙笑问。 余平心里大喜:“午时就好,全看赵将军的时间来定。” “不会是鸿门宴吧?” 余平浑身一哆嗦,直接给赵阙跪下:“赵将军!赵将军严重了!借给下官一百个一千个狗胆子,都不敢摆鸿门宴。” “哈哈……吓你一吓,瞧你胆小的样子,起来吧。” “是是是,多谢赵将军。” “赴不赴宴,看我心情。” 丢下此话,赵阙转身,进了家门。 余平愣在原地,摇头晃脑的上马,打道回府。他很是不明白,赵将军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只看结果,朱衣袖和锦娘吩咐的事情,已然是做的十全十美了。 赵将军不曾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一章 红缨枪姑娘和不识字的道士 余平去了一处百姓家,换了身行头。 而后,街道纵马来到雨花楼,直奔顶楼。 此刻万里无云,顶楼视野开口,尽收仍然郁郁葱葱的青山,居巢书院安静坐落在桃夭山,恰巧看到居巢书院课业结束,学子从学堂出来活动筋骨,老夫子们负手踱着八字步,对有失读书人斯文的学生指指点点。 余平并不是习武之人,也不是诡谲莫测的炼气士,只看见居巢书院缭绕着云雾,像是处在仙境里,学不了朱衣袖和锦娘的这般津津有味的观看。 “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是负心汉呀?”锦娘兰花指,点了下余平。 余平在此地,哪还有从五品郡丞的风光,拱手作揖,如受夫子指点的学生:“姑娘言之差矣,我辈读书人,当有那横渠四句说的那般,为国为家为万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好笑,你倒是说说横渠四句,是哪四句?” “当然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余平挺起胸膛,像模像样的说道,他是个读书人,别地郡丞是不是习武之人,余平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到底何时才能像上任青石郡守一样,官场上再进一步,而不是守着两千兵马,直到告老还乡。 且两千兵马与寻常老百姓无异,能成青石城的守军,为的是吃兵饷。倘若某一天,本地起了乱象,他手里的兵士,或许跑的比老百姓还快。 锦娘似是才想起站在阁楼中间的,是青石一郡的郡丞,缓缓起身,施了个万福,邀请余平落座。 “余郡丞心里念的都是青石百姓,如果锦娘是青石人士,得知余郡丞此般用心良苦,必须要去庙里祈求菩萨罗汉,为余郡丞降福。” 朱衣袖嗤笑。 余平心里的鬼胎,两人怎能不知道。 在他这位官老爷眼里,万民不过是升官发财的佐料罢了。 “赵勾陈,答应来赴宴了吗?”朱衣袖开口,手里剔透的茶杯递往唇齿边,慵懒的依靠在栏杆,眺望连绵不绝的青山,边娇声询问。 余平向为他斟茶的锦娘道谢一声,回答道:“应该是答应了……” 然后,把与赵勾陈的问答,一字不差的说出来。 朱衣袖摇摇头,倒也没再说话。 这位辅国大将军心里想的什么,哪能拿捏的准,她绝不会听信余平的一面之词。 锦娘笑说:“余郡丞放心就是了,待到青石的事完了,我们两姐妹定然向上面递话,余郡丞一定平步青云,大鹏展翅,为更多的百姓带去福祉。” 余平满意的点点头,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朱衣袖目光又落在热闹的街市上,秀眉不展,上边传来信了,一些江湖上的高手,匆匆赶来青石城,此地像是漩涡的中心,眼下看来平静无波,但是再过几日,便会汹涌澎湃,一个不小心,就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莫非咱们的这位辅国大将军,也是为了这事而来?”朱衣袖喃喃自语。 锦娘一口否决:“一定不是,赵将军到了这么些天了,未曾有半点准备动作,他所做的事,全都是为了自家人,与那事,牵扯不上一点关联!” “唉,总归我们仍旧失算了,消息泄露,江湖上的高手纷至沓来,仅凭我们这些人,从信手捏来沦落至飘零无依。” 锦娘正经了许多,幽幽叹口气。 她和朱衣袖两人,筹谋多时,谁能想,打的啪啪响的算盘,竟是在绝对力量面前,黯然失色,再过几日,就连自家性命,都要不保了。 能破此局的人,两人的眼中,只剩下金印紫绶,不知道是化名还是本名的赵阙了。 余平告辞离开。 刘井水在官府里,处理昨日的事务,胥吏尽职尽责的帮忙,很多棘手的事,简单了良多。 “老爷,余平回府了。” 刘井水头也不抬,轻轻嗯了声。 直到把满桌案的文牍,堆放在一旁,几位胥吏垂着头,连忙带下去,他方冷哼一声,骂了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 跟姑姑说了声去向,留李木槿在家中。 赵阙轻装简从的出了门。 余平走后,云雀来报。 他瞥到的女子,真的是户部尚书的千金,有那江湖传言,娶了她便等同于娶了半座武库的曹经络。 赵阙莞尔一笑,因缘真的是妙不可言,若说他最怕京城哪几位千金,曹经络必在当中。 “赵将,曹经络的母亲是青石人士,根据以前得到的谍报,或许曹尚书怕暗流涌动的凶险,危害到了曹小姐,才把她送到了青石城,另外她身边有高人保护,那位高人似乎察觉到了我在调查她。” 挥了挥手,赵阙让这位云雀回去休息。 真按照秦轩之说的,言华上境就是青石城的武学之巅了,哪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现在看,青石城像是处在暴风雨前的宁静,宁静的表面下,复杂的很。 所谓的四大商会,也就是个玩笑而已,上不了台面。 杀了地支榜第十一人高津以及他的狗腿子,另有位潜藏在暗中的高手,等待赵阙露出破绽,希冀把他一击必杀了。 大夏朝廷内,寒山王朝那,有那么多的敌人,赵阙带着李木槿离开西塞,他的敌人们得笑的合不拢嘴,只要不是在兵营里,有无穷多的机会,能让赵阙万劫不复。 时间尽管不在赵阙这一边,也一定不在潜伏在青石城的那位高手一边,毕竟,他被八相龙蟒反噬的秘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而稗官野史记载的,拥有八相龙蟒的强者大多英年早逝,赵阙跟他们比较,还是年轻的几岁。 但凡不是到那记载的年纪,多数人都明白,立下赫赫战功的赵勾陈,还能做太多令他们难受的事情。 比如,自知要被八相龙蟒反噬,孤注一掷的带兵扫平寒山王朝几个重镇、巨邑;在朝廷掀起巨大的波澜,令和他作对的政敌,下场凄惨…… 赵阙拥有神通八相龙蟒,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而除此之外,青石城的暗流涌动,牵扯到朱衣袖。 此番赴宴,赵阙便是想从朱衣袖的口中得知,她在打着什么算盘,要在青石城谋划什么。 原本以为,至青石城看望姑姑,只是一件了却心愿的事,却未曾想,这里是个漩涡,赵阙得需要分辨清楚,漩涡里隐藏着什么,等他走后,会不会对姑姑的生活造成影响。 姑姑,才是他答应前去赴宴的根本原因。 其他的人或事,在赵阙心里,不值一提。 北城门热闹。 许多附近的百姓围在道路两旁,注视着进城的少女。 少女涂抹着胭脂,鲜艳如血的大红衣服,红花鞋,哼着童谣。 大摇大摆。 不理不睬窃窃私语的百姓。 只管背负着红缨枪,颠着脚,不时蹦蹦跳跳。 今日,青石城来了位,红衣红鞋红缨枪的姑娘。 赵阙仿佛心有所感,望向北城门方向,轻咦了声。 与姑娘差不多时间进城的,还有位啃着鸡腿满手油的邋遢道士。 道士腰携长剑与拂尘,随手扔掉鸡骨头,问道,这里是青石城吧? 百姓点点头,指着城门,道长进来时,没看见青石城三个字? “哦,本道长不识字。” 原来是位不识字的道长。 “这里就是青石城西城门。” “好,本道长找了几日,终于到了青石城了,无量天尊!” 宣了句道号,优哉游哉。 已到了余平宅邸前的赵阙,低声笑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宅邸两位扈从,一人引领赵阙进府,另一人跑去告知余平。 大厅早就布置好。 余平在前,朱衣袖和锦娘在后。 见到了赵阙,齐齐拱手:“见过辅国大将军。” 赵阙笑着停下脚步,目光打量了几下锦娘,锦娘感受到赵阙在看她,不禁抬起头,妖媚一笑。 单论妩媚,朱衣袖不及她。 赵阙越过保持着拱手弯腰的余平,轻轻点了下锦娘的额头,说道:“秦轩之死了,你恨不恨我?” “自然不恨,我与秦轩之萍水相逢,哦,改了他些许的记忆,令老儿把我当做珍宝爱惜。” 赵阙听闻,顿时长笑:“从秦轩之那儿,得到了什么?” “当然是青石城的风吹草动。”锦娘咬字清晰,像生怕赵阙听不见。 走进客厅,折身瞧着三人:“好啊你们三人,将我的行踪打探的一清二楚,既然我来了,说吧,目的是什么?” 朱衣袖轻声道:“大将军饿了吧?咱们边吃边说。” 赵阙点点头:“起身吧,不用再弯着腰了,入座,本将此行前来,为的就是让你们说真话,青石城风声鹤唳,我也十分好奇,此地到底有何事要发生!” 余平作为宅邸主人,连忙安排几人落座。 赵阙在上首,朱衣袖次之,锦娘再次之,他在最后。 春夏秋冬四位雨花楼清倌人,在屏风后,奏曲助兴。 佳肴美食。 锦娘稍坐一会儿,便来到赵阙身边,为他斟酒,粉红色的薄纱衣裳,隐隐约约可见肉色,挨着他近,香气扑鼻,近乎娇.喘的热气不论是哪个男人,都要热血翻涌。 赵阙不以为然。 任凭锦娘使劲卖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衣袖首先提及:“赵将军,我们得到确定的消息,前礼部左侍郎的幼女谢葵,过不了几天便会经过青石城。” 赵阙端起酒杯的手,乍然骤停。 前礼部左侍郎的女儿谢葵! “谁护送她一路至此?” “是一位少年,少年的身手大为古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总之是恰巧胜过敌手一筹!” 赵阙把酒杯放在桌案上。 身边挨着他的锦娘,从始至终察言观色。 “你们居然为的是谢葵,不怕掉脑袋?” 朱衣袖霎时笑了:“下棋快下到了中盘了,怎会怕区区掉脑袋啊!” “前礼部左侍郎谢之维死谏于金銮殿,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他临死咆哮的那句,‘天子失德,文臣当以死谏规劝’,被有心人利用,几乎动摇了朝廷根基,京城杀了一批人了,不乏满门抄斩的大臣,我劝你们收手,不要插手这潭浑水。”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二章 原来不是清倌人 郡丞余平瞠目结舌,浑身无力的离了座位,一屁股坐在地上。 锦娘笑呵呵的说道:“余郡丞,你现在要退出,可就太晚了。” 余平颤抖的不像样子,哆哆嗦嗦一会儿指着朱衣袖,一会儿指着锦娘:“你们……你们当初与我说,要在青石城等个人,大将军来了,你们又要挟我请大将军赴宴,但是从没有告诉我,你们居然敢插手谢之维的案子!” 好不容易撑着地站起来,余平就要走出客厅,嘴里嘀咕着:“我要上报!我要上报!有人谋反!” 朱衣袖冷眼相待,出声警告道:“余平,走到此步了,要是朝廷知晓了,你仔细想想,你一个小小的郡丞,能不能求活?!” 余平刹那停住,转身,睚眦欲裂看着她:“你……你你你你这个臭娘们,敢害我!!” “有趣!余平,你可是事先答应了条件,按照我们的吩咐,我们会让你在官场上再进一步!” “那时你们给我灌了迷魂汤,是我一时糊涂才答应你们的!” 锦娘妩媚笑道:“难不成,不是我们向你证明了,我们有能力将你升迁至南扬州城做官,你才一口答应下来的?怎会又成了我们给你灌了迷魂汤了呢?!” 赵阙诧异的瞧着锦娘,他实在未曾料到,锦娘和朱衣袖的背后势力,居然这般手眼通天!可以让余平升迁至州城! 朱衣袖起身,优雅的朝赵阙下跪:“锦衣娘朱衣袖,见过赵将军!” 锦娘挪了几步,同样跪下:“锦衣娘段锦,见过赵将军!” 赵阙重新拿起酒杯,抿了口,哈哈大笑:“原来是锦衣娘的两位姑娘啊,锦衣娘的大名即便我在西塞,都偶有耳闻,没想到,今日竟然看到了两位锦衣娘,你们实在好手段!谢之维一年多前死在了金銮殿上,你们算计了如此之长的时间啊!” “赵将军,衣袖本就是青石人士,曾在七年前的城门口,目送赵将军骑着枣红色瘦马,远行西塞。” 朱衣袖抬起头,神采奕奕的注视着赵阙。 “就是不知,赵阙是赵将军的本名,亦或赵勾陈才是。” “当然是赵阙,你在青石城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妾身打听过了,而且打听到了赵将军在青石城,使用过的两个化名,一个是襁褓时叫做赵雍,一个是四岁时叫做赵道临。而赵阙,是在居巢书院读书时,才使用的名字。” 赵阙夹了口菜,似是不在意:“课业做的不错,还有什么?” “只有如此了,我们打算追寻您和您姑母,为何流落到青石城,线索却中断了。” “何时打探的?” “两年以前,知道大名鼎鼎的赵勾陈是青石出身的时候。” 赵阙问道:“锦衣娘的首领是谁?” 朱衣袖咬着下唇,摇头不说。 “罢了,你们啊,嘴硬,我知道的,京城里曾有位锦衣娘进了天牢,百般酷刑用了个遍,到死都没说一句话。” 段锦顿时阴沉了脸,一字一句道:“她是我师姐。” 余平咬牙切齿:“我豁出去了,跟着你们肯定是死,主动上报或许能活下来!” 赵阙瞥着他,嗤笑:“我现在便杀了你呢?” 余平呆住了。 转瞬噗通跪下来,话也不说了,一个劲的向赵阙磕头。 “行了行了,磕头有个屁用,老老实实的待在一边就行了。”赵阙不屑道。 哪里都有阴谋家。 如今想来,刘井水给赵阙引荐余平,或许另有不为人知的算计。 “赵将军,话,我们已经挑明了。”化名锦娘,实名为段锦的妖媚女子,轻声道。 她给赵阙见底的酒杯,斟满酒,揉捏着他的肩膀。 呵气如兰。 赵阙突然大笑:“你们好大的胆子,本将是当今天子的辅国大将军,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蛊惑本将插手前礼部左侍郎谢之维的案子,该当何罪?况且,尔等又是锦衣娘的人,我一句话,就能让秘部把你们连根撅起,断了你们的布局!” 朱衣袖神情骤变,痴呆的注视赵阙。 锦娘急骤喘息。 少许。 朱衣袖回过神。 赵阙此话,实在太有份量了,一位辅国大将军,若是动用朝廷的力量铲除整个锦衣娘,真的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真要这般,赵阙何苦需要废话那么多?扭头便走就是了。 还要,怒斥余平,压下了他的鱼死网破!说明,赵阙心里有一副不为人知的算盘! “大将军,是我们失心疯了。”段锦率先开口。 朱衣袖心有触动,补充说道:“如果大将军助我们救下谢葵,锦衣娘的全部人,会为大将军所用!” 赵阙冷冷瞥向她,“你又不是锦衣娘的首领,说话管用?” “我……我我们已经向上面询问了,上面同意。” 赵阙又笑:“我开始好奇,谢葵除了是谢之维的女儿,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居然让锦衣娘不惜一切代价的得到她。” “大将军,其他江湖人士是要杀了谢葵,而我们是保护她,活下去!” “锦衣娘心善至此?” “谢之维关心百姓疾苦、为民请命、舍身死谏!‘天子失德,文臣当以死谏规劝’,此言感天动地!可歌可泣!锦衣娘心存良善,想要为大夏万万百姓,留存谢之维唯一的骨血!大将军,绝不能让我辈真正的读书人,连血脉都断绝了啊!!”朱衣袖感伤请求。 赵阙仿佛不为所动:“凭什么,把我救你们,等同于救谢葵啊,我完全可以不理你们,自己去救谢葵。” 段锦笑了。 不禁稍稍增加了些力道,为他揉肩。 “您是当朝正一品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如果您收留了谢之维的独女,天子该如何看待您呢?” 段锦的话,不言自明,只有赵阙帮助锦衣娘救下谢葵,才是真正救了谢葵,否则,辅国大将军要与社稷作对吗? 赵阙微不可查的点头,该怎样去做,当他听到朱衣袖和段锦的真实目的,是救谢葵的时候,便有了计较。 还有一事不明。 他问道:“锦衣娘为何在青石城盘算这事?” 朱衣袖与段锦互望了一眼,终于如实道来,不再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无数高手追杀谢葵,小姑娘全凭身边少年保护,才能辗转多地躲避追杀,锦衣娘通过多种手段,告知他们,只有去往东海才会彻底甩脱追杀的高手。” “青石城是必经之路,我们为了以防万一,临时变更了计划,就在青石城接走谢葵,用一招狸猫换太子!没成想,消息走漏,不仅江湖上大批高手正在前来的路上,朝廷的鹰犬也布下了天罗地网。” “赵将军,谢葵如今九死一生,我们只得硬着头皮,把计划继续下去,再无退路了。” 北城门的红缨枪姑娘,西城门的不识字道士,两人能让赵阙感受到威胁的气息,可见事情的棘手程度。 “东海广袤无垠,出海躲避在某个海岛上,谢葵确实能逃过一命。”赵阙评价道。 “赵将军正解。” 站起身,他问道:“谢葵什么时候到青石城?” “快则四日,慢则十日。”朱衣袖说道。 赵阙点头,右手轻点了下余平,一缕真气,转瞬即逝,没入余平的身体。 余平滚地惨叫,约莫半刻,方才平静下来。 他满头大汗的惊恐看着赵阙。 “炼气士的隐秘手段,我懂一点,不要与我耍小心眼,否则,你想上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写成奏章,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余平慌忙匍匐在地,一动不敢动,唯有下巴触地,认命的点头:“是是是,谨遵大将军的命令!” 朱衣袖着急的拉住赵阙衣袖,如那日雨花街一般:“大将军,雨花楼的目盲小厮叫做骊龙,为他起名的乞丐,有些古怪。” 赵阙面无表情,道:“他对我没有杀意。” “将军见过那位乞丐了?” 再不停步,赵阙出了客厅,留下句话:“要想多活几年,少动用你的手段,一次两次反噬不当回事,迟早有令你吃够苦头的时候。” 当赵勾陈的背影消失,客厅屏风后,春夏秋冬四位清倌人,乍然停奏乐曲。 段锦蹲在余平的身旁,体内真气源源不断渡进他的体内:“余郡丞,锦娘从小就过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为了以防万一,锦娘在您的体内施加了一道禁制,只有乖乖听我的话,让我不会担惊受怕,您才能走马上任州城,继续苟活下去。” 春夏秋冬四位姑娘怀抱乐器,自屏风后走出来,分立四角,真气布拢客厅,小心翼翼的严阵以待。 朱衣袖看向屋外,不远处房檐上,曹经络神色复杂,垂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的身后,一位老者,负剑,飘然似仙。 丫鬟小环,手指缠绕着捶到胸脯前的青丝,瞥头注视着赵阙离去的方向,目光炯炯有神。 而。 赵阙如无事发生,在集市上买了些礼品,又买了些热乎的吃食,打道回家。 朱衣袖口中有多少实话,段锦说了多少谎话,他并不在意。 所在意的,是谢葵身边的少年。 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辗转多地,护送谢葵平安无事快到青石城。 来多少江湖高手,秘部亦或绣衣使者派来何等境界的强者,锦衣娘布局有多深另有多少真话未曾与他说,全都不是关键。 真正的关键,就是那少年。 “怪不得江湖自古勾引了无数英雄好汉,这般戏码,文人笔下肯定是写不出来的。” 忽然驻足。 从这里看向桃夭山,很是清晰。 落日之下,为山上的居巢书院镀染上了昏黄。 一拖再拖。 该去看望吕清臣了。 一块带上齐笙的那一份感谢。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三章 风情万种不过是眼角眉梢 回到家中时,已然天黑了。 感受到温度又升高了,赵阙心里暗叹,秋老虎还是不好打发,一停下雨,便又作威作福了。 “余平请你赴宴,说了些何事?”李木槿手里捧着一本市井小说,看的津津有味,听见赵阙的脚步声,开心的抬起头,问道。 赵阙走过去翻了翻书皮,书名叫做《小市杂闻》,讲的是小摊小贩的故事。 “书是哪来的?”他问。 李木槿指了指敲打算盘的赵雅:“姑姑为了不让我无聊,从书柜里好不容易扒出来的。” “写的是青石城摊贩吗?” “一部分吧,我刚看了几页,听姑姑说,除了青石城,还有南扬州另外几个繁华的城镇,写作者是位穷困潦倒的说书先生,临死前将草稿交给了一家书铺,书铺掌柜觉得,故事平淡里多有传奇之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就令伙计们出版印刷了,但是,向外兜售的时候,识字的读书人们觉得《小市杂闻》太过低三下四,他们这些身份尊贵的读书人不应该看这种书,销量不好,姑姑给城内的一位书铺掌柜夫人,做簪子时,偶然看见,带回家无聊时翻阅。” 李木槿手指沾了点口水,翻了一页。 而赵阙待她说完关于书的前因后果,把去往余平府上做客的经过,细说了一遍,吩咐李木槿去告诉身在青石城的云雀,放下手中的事,关注谢葵以及护送她少年的事。 李木槿吞咽唾沫,不自禁往嘴里塞了块糖,她的青丝被赵雅重新梳理,不知比她自己梳理的好多少,赵阙啧啧称奇。 “赵将,我们真要插手谢之维的案子吗?您一定要考虑好!” 赵阙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谢之维的案子连平度王都折在里面了,何况没了兵权的我了,放心吧,虞王和兵部的几个老家伙,好好的在朝堂上当不倒翁,我在朝堂上就没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虞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惹恼了端坐皇位上的天子,有的是人,想要虞王死到骨头渣都不剩。” “不是还有我吗?”赵阙又把话说回来,“没了兵权,西塞那儿,就算是林朝天暂时坐镇,他们那些人真当我调不动西塞军了?” 上一句是自嘲,这句才是真话。 李木槿翻了翻嘴里的糖块,将甜甜的口水,咽下,仔细想想,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赵将!你又在戏耍我!” “哈哈……这事有趣的很,快快通知到各位云雀吧。” “得令!”她,抱拳。 赵阙坐在李木槿的位置上,拾起《小市杂闻》,翻到第一页,文笔普通,顶多有些灵动,故事倒是接地气,一看这位说书先生就对市井了如指掌,一些小摊小贩常说的黑话,娓娓道来,让他都觉得有意思。 “青石城要发生大事了?”赵雅问道。 赵阙没有直说,换了个话题:“青锦商会的铺子,您看的如何了?” 契文都在这儿,云雀将近些日子的收成,汇报至赵雅。 赵雅愣了下,低头拨弄着算珠:“毕竟是青锦商会的铺子,名声在这摆着呢,有几家铺子不比雅阙珠宝铺差分毫,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姑姑过些时间,又得该换名字了。”赵阙说道。 “嗯,晓得了。” “青石城会发生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许伤及到无辜性命,姑姑安心,我会让人把您保护在兰桂巷的宅院那儿。” “我会照顾好自己,阙儿你忙你的就是了。” “明日我想去看看吕院主。” “七年了,院主曾帮助我们良多,你既然回来了,是应当看望他。” 算盘啪啪响,赵雅提起毛笔,记下数额。 随着夜幕展开,闷热稍稍减。 赵阙看了会儿书,走在小院子里,独自静神。 赵雅望了他背影一会儿,嘴角勾着幸福的笑,继续埋头忙铺子的账目。 这些日子,是她至为幸福的时光了。 而,赵阙捂住嘴角,身体微微晃动了下,迅速恢复正常。 手心里一滩血迹。 八相龙蟒反噬的凶猛,他体内的真气竭力镇压。 李木槿推开门,进到院子里,看到赵阙凄白的脸庞,心里咯噔了一声。 赵阙挥挥手。 她听话的点点头。 “吩咐下去了,云雀把收买来的人,布在了青石城周围的交通要道。” “嗯,一有消息,立即报与我。” “另有一件事水落石出了,花大价钱雇青衫派来杀我们的势力,为青石城三大商会,当中,李家出力最多。” 与赵阙所想的一致。 他亦是认为,雇青衫派这种三四流江湖门派,只能是青石城的地头蛇了,假如是他的大敌,青衫派连给他们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知道了,你在家里陪姑姑,我去走石街一趟,看看兄弟们。”赵阙道。 李木槿悄声道:“小心,城内多了些不明身份的人。” 赵阙嗯了声。 出了门。 街市并没有受到城内暗流涌动的影响,依旧热闹繁华。 倒是因为下了连绵几天的雨,又热了起来,很多百姓走出家门,在街市上玩乐闲逛。 如李木槿说的那样,街道两旁小摊贩前,多出许多生面孔,个个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有的半点不顾及,背负着刀剑,携带兵器。 从行人穿插而过,赵阙并没有主动感知,这些人的武学境界,他是青石城的普通人,走走看看,停在小贩旁,询问所售之物的价格,一番讨价还价后,苦笑摇头,觉得小贩给出的价格太高了,慢悠悠的走开,希冀小贩,叫他回来,按照他说的价钱,出售东西。 到了走石街,推开祝络所居住的那家宅第。 住在这里的云雀,单膝跪地。 赵阙令他们起身,不用多礼。 走进宅第的会客厅,密密麻麻的灵牌摆满了此间。 “赵将,这里有一千二百个灵位,其他兄弟的灵位,在旁边的屋内。”一位云雀恭敬说道。 话语里,不乏带着感伤。 赵阙默然不语。 接过香,点燃,后退三步。 两手中指与食指夹住香杆,大拇指顶着香尾。 平放胸前,香头平对一千二百个灵位。 随即,弯腰,举香至眉间。 他轻声念叨:“供养十方三世三宝,供养历年西塞战死诸将士,愿此香华云,直达三宝所,恳求大慈悲,施与众将士乐。” 然后去了另外一间房。 相同的动作,一样的言语。 赵阙深深叹了口气。 “赵将,众将士定然已知道,您为他们报仇雪恨了!” 他仰望无垠星空,轻声道:“祈望来生,能活在太平。” 默足许久。赵阙方离开宅第。 身后的云雀,齐齐单膝跪地恭送。 夜深了,街市的热闹告一段落。 赵阙忽然暗道一声坏了,他买回家热乎乎的吃食,放下就与李木槿说事情,更是没吃饭就让她去通知各位云雀,而他又到了走石街,吃食一定凉了。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不过,也有八相龙蟒乍然反噬的原因,看似独在家里的小院安静待着,实则在调动全身真气镇压四龙四蟒! 街道的两旁,还有当街摆设桌椅的摊贩。 一些人出来逛街累了,坐在桌前,吃碗热乎乎的吃食,权当做夜宵,舒坦的很。 赵阙看过几本稗官野史一家之言,上面就有,大夏立国初期,夜市有着严格的规定。 后来,一度有文臣上奏,需要按照各地的传统风俗,对夜市解禁一些。 太祖或许被上奏的文臣,搞的焦头烂额,终是松了口,允许各地根据各自的情况,制定相应的治理政策。 这便有了青石城的夜市兴盛。 只是,青石官府明文布告,夜市不得超过子时一刻,若是有超过子时一刻的摊贩,必定重重责罚。 所以,青石城的夜市最热闹的时间,莫过于戌时,之后,亥时,摊贩们就得趁早收拾,省得子时一到,官府来人,捉了个“人赃俱获”。 眼下便到了亥时一刻。 青石的云吞面,有独特的口味。 背着红缨枪的小姑娘,肚子饿的咕咕叫,又没有打尖住店的银两,只好坐在街边桌椅,拿出仅剩的铜钱,小贩数了数,恰好够两碗面。 “吃两碗?姑娘放心,小的做的云吞面,实在地道!”小贩忧心的瞅了眼,被小姑娘立在桌边的红缨枪,赔笑道。 她仰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人生。 “就吃两碗吧,有香菜吗?” “有的有的。” “多放点,我喜欢吃香菜。” “好的,姑娘稍等,马上就出锅喽!” 恰好路过她的赵阙感觉好笑,红衣红鞋红缨枪,年纪不大,武学境界高到吓人的小姑娘,居然穷到这般地步了。 小姑娘扭过头,冲赵阙做了个鬼脸,脸上涂抹的胭脂可能是便宜货,眼瞧着刷刷的往下掉。 “盯着姑娘看,是在下冲撞了,为了弥补姑娘,些许银两不足挂齿。”赵阙怀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面。 小姑娘哼了声:“不要!” “为何?” “我不认识你。” “哦,在下叫做赵阙,敢问姑娘的姓名?” 近距离的打量她,有没有到桃李年华,赵阙不确定,也许在破.瓜之年,说不定。 胭脂遮掩住了相貌,涂抹手法看来相当生疏,有的地方过于厚了,有的地方还没涂抹到。 并且,她给赵阙的气息,极为的凌厉,如一杆无物不破的长枪。 重新看向赵阙,小姑娘握住了比她人还高的红缨枪,“你想死吗?” 赵阙没怕,做着云丝面的小贩,却吓的浑身一激灵。 “肯定不想死。” “那你还打听我的姓名!” “在下只是好奇,年纪轻轻,武学高到吓人,姑娘必定大有来头,不知你到这青石城做什么?” 小姑娘没有回话,反倒是观察了一会儿赵阙,松开了红缨枪。 小贩比哭还难看的笑着,将出锅的云吞面放在她的面前,小姑娘拿着筷子扒拉了几下,噗嗤噗嗤的吸溜起了面。 赵阙耐心的等着。 吃了快半碗。 她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对面凳子。 赵阙坐下。 “你吃吗?” “好,晚饭我也没吃,正好吃一碗。” 小姑娘埋头吸溜面,后又把碗里的面汤点滴不剩的喝干净。 “我请你吃了碗面,五两银子。” 他慢吞吞的吃着,点点头:“没问题。” “我叫做李子。” “李子姑娘,很高兴见到你。” “嗯,你对我没杀意。”李子自顾自的说道。 赵阙端起碗,喝了口面汤:“自然,我们之间无冤无仇。” “你很厉害,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还行,关键时候能派的上用场。” “你比我厉害,真动起手,可以杀死我。” “我不想杀你,只是好奇你到青石城来做什么。” “师父说了,我不能告诉其他人。但是,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杀气,所以,我就告诉你吧。”李子挑了个牙签,清理着牙齿缝隙。 赵阙好笑的看着她,他还是首次见吃云吞面还用得到牙签的姑娘。 “师父让我来保护一个人,最差的情况是不让她落在坏人的手里。”李子左右环视一圈,悄悄说道。 “保护谁?” “不能再与你说了。” 李子姑娘似乎觉得不太饱,让小贩再做两碗面,当然是用赵阙给她的五两银子来买。 赵阙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如果遇到困难,可以到缝衣巷大喊一声赵阙。” “你会救我吗?” “自然。” “我们无亲无故,你为什么救我?而且,我没有钱,长的也不好看。” 赵阙哑然失笑:“当做交个朋友,对了,你今年多大?” “不能与你说。” “哈哈……下次见,李子姑娘。” 临走时,赵阙摩挲了下,又放在桌面五两银子:“请你吃顿好的。” 李子没客气,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内心暗搓搓的想,山下还是好人多。 赵阙回头复又看了这位,红衣红鞋红缨枪,脑子好像也不太好使的李子姑娘,要是脸上不涂抹脂粉的话,他会再给五两银子。 这个时节,残余着花香,很是清淡,不如春季的新,没有夏季的浓,却独有回味悠长。 不识字的道士,盘坐在巷子暗处,拂尘横放在双腿,剑立在身,他注视着赵阙从眼前走过,五六丈时,方喊道:“小哥儿算卦不啦?” 赵阙抬手挥了挥:“回家睡觉去。” “好嘞,好人一生平安嗷!” “谢了,道长!” 快到家时,看见周欢羊被李木槿、姑姑两人送出来。 “赵阙,欢羊这丫头,大晚上的来送甜点,你送她回家。” 周欢羊披着月色慌忙摆手:“不了不了,谢谢赵姨,我也是晚上没事,在家里鼓捣甜点,感觉还不错,就给您送来一些。” 最终,赵阙没送她回家去,暗中让一位云雀护送左右。 进了家,赵雅数落他,一点都不关心女孩子。 李木槿表情无碍,只是斜挑了眼赵阙。 逗得他哈哈大笑:“说真的,所谓的万种风情,不过是女子的眉梢眼角。”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四章 见人香 且将晚饭当做夜宵。 姑姑与李木槿没等她,两人早就有说有笑的吃完了,还剩了点,他吃了一碗云吞面觉得不饱,将收拾起来的吃食,拿出来,热也没热,囫囵吞枣的吃干净。 西塞军兵营的伙食,在大夏王朝中是排的上号的,这得归功于,赵阙成为西塞将主后,改善与周边州郡的关系,让地方的官员把时令蔬菜更多的运送至兵营,西部诸州郡,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都有自己的一套保鲜法,风沙河州运送到兵营的蔬菜,通过神奇的保鲜措施,可存放半月有余。 早上伺候姑姑喝了药,吃了姑姑早起烙的菜饼,赵阙便让李木槿拿着昨夜买的礼品,两人走一趟桃夭山上的居巢书院。 只是刚说出此话,就挨了姑姑一巴掌。 “你可是男子汉,怎能让木槿提这么多东西?” 他还能说啥,唯唯诺诺的对赵雅道:“姑姑说的是。” 李木槿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她主动将礼品递给赵阙,赵阙表现的非常情愿,一股脑提溜在手里。 礼品挑选的精细,有圣贤书籍,尽管知道吕清臣不缺这个,为了一表情谊,他还是买了,笔墨纸砚四样读书人的心头爱,肯定是有,再就是挑选了些昨夜周欢羊送来的甜点,拿去给吕清臣尝尝,另外青石城内的特色干果,他也买了不少。 从东城门出去,路途最为便捷,当地官府修建了直达居巢书院的道路。 城内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外乡人,丝毫不掩饰的在闹市里,谈笑风生。 赵阙故意把步伐放的慢,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如何如何厉害无敌,自己的门派怎样怎样大气、底蕴深厚…… 李木槿听的仔细,走了一段路后,她就嗤之以鼻了,都是吹牛皮的。 谢葵能吸引到,这么多的江湖人,也是十分新奇了,当中肯定有赵阙不知晓的缘故,朱衣袖与段锦两位锦衣娘,有所隐瞒,并未告诉他。 两人恰好路过李家。 赵阙暂且将礼品,交给李木槿,抽出她藏匿的丝缕刀,瞬间砍翻门口的四位护卫,踹开大门,走了进去。 李家的宅第大而豪奢。 踏进大门,就能看到院落角的水池与假山。 假山还有四字,“耕读传家”。 的确是,李家明面上不漏风不漏水,实际上拥有的良田,在青石城绝对可以排的进前三,雇佣的佃户上百人,算是有些善心,李家并未亏待这些佃户,逢年过节的送些吃的,即便收成不好的年岁,也不会太过压榨佃户的口粮。李家现今有读书出身的官员,官位最高的那位,已经是南扬州城的文学从事,被李家人津津乐道,广为传播。 顺手甩干刀身上的鲜血,赵阙看到转身就要跑的李家扈从,掂了掂丝缕刀,甩出去正中扈从的后心。 拔出刀,看也不看,抖了下刀身,震断扈从的喉咙,步伐停也未停,走进李家二进院落。 他不管李家对待自家的佃户有多好,只知晓,如果不处理李家,及其他雇青衫派的人,等他离开了青石城,李家一定报复姑姑。 李家扈从们,短时间内集结在一起,刀枪棍棒样样都有,个个神情惶恐,指着赵阙,并且随着赵阙前进,他们后退。 这些人,就是李家的底气了。 都习过武,对李家忠诚,寻常时候,如果有佃户闹事,可以迅速的镇压下去,所属的荣贵商会需要,他们也能充当上等打手,但是对付已在李家内部流传开的赵阙,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李家房子多,赵阙嫌弃他们挡路,随即快刀斩乱麻,几刀下去,人仰马翻,躺在血泊之中了。 再走一处院子,他持刀驻足了下来。 李家家主携家带口,齐齐跪在前面。 “赵大爷,我……我错了,您随便开条件,只要能让李家的香火延续下去,我全部答应。” 李家家主李存续快要吓死了,或者说,当听见青衫派上百号他以为的武林高手,死的死逃的逃,他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寝食无味。 想带着家眷逃命,但李家的家产俱都在青石城,李存续十分不甘心舍弃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思来虑去,浪费了许多时间,直到赵阙杀上了门来。 赵阙走到他们前方一丈之地。 妇孺孩童撇过头,不敢看他,压抑着哭声抽泣。 “直接就承认了?”赵阙显得诧异。 李存续擦了擦因恐惧流下的泪水,用力点头:“我就不该听信他们的话,开出大价钱邀请青衫派,来对付您!” 见赵阙未曾言语。 他赶忙说道:“我跟您说,当中都有谁……” “不必说了,我没兴趣。今日,路过李家,便上门给你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 原来,仅仅是路过。 赵阙压根没把他们当回事,想杀就杀,暂时没空,便留着,想起来时,再杀不迟! 反正这些青石城的权贵,家大业大,想丢弃家业逃命,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如此实力悬殊,李存续彻彻底底绝望了,甚至跪地发愣,脑袋里不知想着什么。 刀光乍然出现。 李存续的人头掉地。 吓的他身后妇孺孩童,站起来一个劲的拥挤后退。 叫喊声奇大,听的赵阙脑袋疼。 “闭嘴!”他吼道。 瞬间奇迹般的安静下来。 赵阙以李存续的衣服,擦干刀身上的血。 “剩下的人,谁主事?” 一位中年男人,颤颤巍巍的走出来。 赵阙以刀尖指着他的鼻子:“告诉其他人,要想忏悔,散尽家业于青石百姓,否则,赵某人亲自登门,见一个杀一个。” “……” 谁也不敢出丁点的异响。 “包括你们李家!” 赵阙再也看也不看表情各异的李家人,携刀离开李家。 不过,刚走出没几步,便有一位小男孩站出来,让他等等。 小男孩话一出,可就把李家人吓的够呛,呼吸都喘不上来了。 “赵大爷,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们一定按照您说的,告诉其他人!” 适才那中年男人,噗通跪下来,笑的极其难看,没等小男孩说出什么话,他便哆嗦的不成样子。 赵阙转过身,看了小男孩几眼,“你说。” “我叫李纲,等我长大了,可以找你报仇吗?” “当然可以。” “去哪里找你?”小男孩李纲一本正经的问道。 有几位李家妇人疯狂拖拽小男孩,可他执拗的站在原地,涨红着脸,一步不退。 这是个好问题。 当小男孩长大后,要报仇,赵阙他自己在哪里? 赵阙深思了许久,方才留下此话:“不需要问,我会在哪里。等你长大后,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我在哪了。” 是啊,若他成功渡过八相龙蟒的反噬,定然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便失败身死,也不需要刻意询问赵阙在何处,随便向世人打听打听,便了解了…… “我会报得此仇!!” 李家人堵住小男孩的嘴巴,不许他说话,可,他嘶哑的吼出。 赵阙轻笑,喃喃自语:“那你此生,没有机会。” 出了李家门。 将丝缕刀丢给李木槿,她随手归鞘。 问及赵阙在李家,如何处理李家人。 赵阙说道:“送给他们一桩可遇不可求的忏悔。” 李木槿好奇。 他缓缓说道:“积罪尤多,今既觉悟,尽诚忏悔。” 李木槿突觉此话,在哪里听到过。 赵阙离开后,李家人没闲着,李存续的嫡系家属,收拢他的尸首,放进早就准备好的棺椁里,剩下的人,依次去劝说雇了青衫派上百号门人的,青石城权贵富人。 这事,青锦商会之外的三大商会,具有所为。经此一事,想必,在南扬州商界,赫赫有名的青石城四大商会,该烟消云散了。当然,新的势力,在他们的尸体上,将会站起来,继续从事他们曾经的所为,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朱衣袖和段锦结伴出行。 手里拿着依旧红艳的茱萸。 段锦娇媚,吸引周围行人的目光,来此的外乡人更是上前交谈,结识她这位媚到骨子里的美人儿。 只是,两人的身边多了几位新扈从,武学境界最高的那位,高阁上境。 人间六境,点卯言志,登山开始,言华出拳脚,高阁成气候,小隐市井半快活,大隐天下独自在。此般顺口溜,对应,点卯、登山、言华、高阁、小隐、大隐,六个武学境界。 高阁上境的武夫,亦或是炼气士,在江湖上,已经成了气候,没再有人轻视,就算有那,六境之上的三境半仙武夫坐镇的大门大派,高阁武夫,同样是门派里的嫡系精锐。 那些骚扰段锦的外乡人,被这看似瘦骨嶙峋,实则力气极大的武夫,一手一个全都丢了出去,要是砸在了小贩的摊子,段锦笑呵呵的送出银两赔个不是。 朱衣袖不为所动,往常眉角尖的忧虑,荡然无存。 两人过了条街,看到赵阙,段锦神态兴奋,远远施了个万福,高喊:“见过赵家公子。” 赵阙大笑一声,举着礼品朝她们挥挥手,带着李木槿出城去。 绿叶、野花仍旧保持着夏季时的模样,郁郁葱葱的不像话,李木槿把礼品交还给赵阙后,一身轻松,采摘野花抵在鼻尖轻嗅。 “这花叫什么?”她问。 赵阙认真回复:“见人香。” “啊?” “野花名便叫做见人香。” “好奇怪。” 赵阙没觉得奇怪,当地的野花,多有市井读书人,搜肠刮肚,给起个文绉绉的名字。 就像这见人香,为它赋名的书生,曾给一位大家闺秀写过一首情诗。 “自从别欢后,叹音不绝响。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五章 一件小事? 桃夭山和其他山脉相比,实在像是稚子,若不是坐落山腰的居巢书院,半点都不会引得青石百姓,多看上一眼。 自山脚修建好了石阶,依次登高。 赵阙和李木槿挑选的时间刚好,书院的学生都已进了学塾,学习课业,给予两人边登山,边欣赏立于石阶两旁的石碑。 石碑年代各不相同,越离居巢书院近,石碑便越久远。 在其他地方,书院前立石碑,总归是不吉利,但是居巢书院反以为荣,毕竟,石碑上所写碑文,俱都是当时天下一等一的大儒和雅士、达官显贵。 有那“学道爱人,自昔弦歌不辍。守先待后,于今俎豆常新。” 还有那“座中谈论人,可圣可贤,必须好古发愤。日用寻常事,即兴即天,勿要切己精思。” 赵阙给李木槿指出一块石碑,念着上面的碑文:“宝案凝香,图书陈道法。仙台丽景,晴雨验耕桑。” 李木槿问道:“这有什么奇特的?” 赵阙说出其中玄机,笑道:“传说,此两句碑文是前朝某位天子所留,石碑在前朝破灭南扬州战乱之时,割据此地的贼首,怕这石碑冲撞他气运,命人撅起丢进山沟,贼首被一伙义军斩杀后,那时居巢书院院主,带着学院学子,满山沟的找寻石碑,终于找到……” “要说石碑如此尊贵,怎么离山脚这么近?” 赵阙哈哈大笑:“还能如何?前朝气运散尽,大夏代天而立,居巢书院当然是怕又惹恼了新的天子。” “我不信天子的肚量这么小。”李木槿摇头。 “迄今为止,居巢书院即将掉出大夏一百零八座书院了,出过十几位州牧、州刺史的书院,未免太寒酸了一些。” 她忽然娇笑:“还出过一位当朝辅国大将军!” 赵阙愣住了,点点头,还真是如此。 “那些人,就不想着建设书院?” 他道:“怎会不想,碍于局势。当朝太祖在南扬州新建四座书院,你以为是制衡谁的?哪座书院,还能让太祖亲自打压?” 居巢书院每况愈下,书院里的夫子也是着急的不得了,然而,教出去做官的学生,谁敢忤逆当朝太祖的意思?就连青石城的权贵富商,集资修整书院时,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得罪了哪位大人物,降罪下来。 反倒是现任院主吕清臣,市井百姓但凡交上一些学费,便能把稚童送进书院读书,凭着积少成多的学费银两,率先在书院内,把快要倒塌的建筑,整修的可以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可书院的夫子觉得,吕清臣太过大胆,生生把他的举措,只局限在青石城。 圣人虽说有教无类,但,夫子们看不上百姓交的那点银两,跳脚痛骂吕清臣,一肚子学问,却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至于他改变的书院风貌,便一概看不到了。 “居巢书院能否破局?”李木槿问道。 毕竟是赵将出身的书院,她还是十分看重的。 赵阙摇摇头:“世田书院、集贤殿书院、阳山书院、毓秀书院,如四座巨山,坐落南扬州四方,且在书院排名之中,越来越高,银两全无、生源稀缺的居巢书院,想要与它们抗衡,无异于痴人说梦。” 踏了踏脚下的石板,七年前,他和齐笙多少次蹦蹦跳跳的踩踏过? 实在记不清了,却有一件事,令他记忆深刻。 他携着齐笙的手,清晨来书院,恰逢宿醉过后的吕清臣,蹒跚上山。 吕清臣醉眼惺忪的指着向他问好的赵阙,一语中的:“读不成贤人君子,倒读成了个将门武夫。” 多年后,思及此,赵阙深以为然。 他在书院的藏书阁,翻阅兵书,如身临其境观看场场鏖战,见青石城内武夫挥拳踢腿,脑子里全是怎样施力才最具杀伤…… 真正上了战场,刀兵无眼,绝境里,总能找出生路,将位如脚下石阶,渐次登高,赵阙对于兵士,更加如臂使指,再加八相龙蟒辅佐,短短七载,他就成了辅国大将军,风头一时无俩。 到了书院正门前,李木槿拽了拽他的衣袖,赵阙如梦方醒,深叹一口气。 岁月匆匆,人力有穷尽,能奈何? “两位找谁?” 门内转身出来一位年轻青衫儒生,恭敬询问。 礼仪不卑不亢,彰显出了身为居巢书院儒生的气度。 赵阙瞄了一眼,大门两边张贴的对联,已经从“学者当以天下国家为己任;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更换成了“虽富贵不易其心,虽贫贱不移其行;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 还之以儒家礼仪,赵阙说道:“七年之前,我曾在居巢书院读书习课业,重回故乡,想当面答谢吕院主,当年对我的培育之恩。” 年轻的青衫儒生笑容腼腆:“原来是师兄,敢问师兄的名姓,我好通知于吕院主。” “赵阙。” “好,在下现在便去告知吕院主,至于院主见或不见,稍候我再答复师兄。” “那,赵阙便叨扰了。” “师兄稍等。” 儒生转身提袖,一席青衫快速远去至居巢书院的柏树、杨树之间,脚步看着有些凌乱,仿佛突然起了心事。 树皆有百年之龄,五六小儿合抱之粗。 七载之前,在此求学时,赵阙时常站在树下,仰望树冠。 李木槿低声问道:“吕清臣见不见我们?” 赵阙轻轻摇头不知。 见是缘分,不见是本分,毕竟一书院院主,日常十分忙碌,教授的学子茫茫多,不太可能为了单单赵阙两个字,就放下手头的课业,专门相见。 “那我们还来拜访?”李木槿气鼓鼓的说道。 她的心情可以理解,两人的身份地位,放在西塞,举足轻重,何人胆敢轻视? 赵阙笑着解释:“总归是到了,才能知道答案,身处家中,可什么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约莫过了两刻钟。 青衫儒生快步赶来,看着两人笑道:“吕院主碰巧有空闲,二位请跟我来吧。” 赵阙点点头,提着礼品随身在儒生后。 “师兄可以叫我,孔风翰。” 赵阙笑了下,没说话,一路上打量着景致依在、依人却不见的书院。 朗朗读书声,悦耳动听。 伴随着吹过耳旁的清风,使人心旷神怡。 走过几道门扉,能够清楚的看见,俱都破败,残留着时光痕迹。 而在赵阙的印象里,他在居巢书院求学时,院落间的门扉、拱门,还不像现下看的这般陈旧。 也许当时,年幼无知的他,并不理解个中三味。 吕清臣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袍,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显得消瘦。 赵阙注视着这位过了中年的儒士,他站在树荫底下看着他们,透过枝叶的阳光,照射在他白了一半的头上,双鬓已经尽数白了,几许白发随着清风飘荡,目光炯炯,看不到任何的疲态,甚至比那日光还要刺眼。 相貌普通,平平无奇,但就是眼前之人,曾闹出天大的风波,若不是有数位大人物作保,他也不会狼狈到这居巢书院做了院主,只会身首异处不能苟全于世。 “学生赵阙,拜见先生!”赵阙提着礼品,勉强拱手弯腰。 吕清臣微眯双眼,上下审察着他七年前的学生。 之后,轻步走到赵阙的身前,将他扶直身体,仰着头,继续看着比他高出一头的学生,满意的嗯了声。 “风翰你去忙吧。” “是,先生。” 吕清臣的嗓子似乎略微干燥,嗓音沙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阙,你不必在意孔风翰对于你身边女子,所起的心澜。” 赵阙同样观察着吕清臣,低笑:“他是先生教授出来的学生,内心再如何的波澜不宁,表面的礼仪还是做到位了,并无冲撞之举,请先生放心,些许小事,赵阙还不会随意打杀他。况且,孔风翰体内的浩然真气,十分让人吃惊,赵阙没想到,没落的居巢书院竟有这般天才。” “是啊,风翰读书、修炼,样样出色,不过我把他困守在书院之内,学了一大堆圣人道理,却降伏不了自身的心猿意马,或许,过几天,我就得考虑放他下山,入世经历一番红尘跌宕。” 吕清臣接过赵阙携带的礼品,扫了几眼:“不错,你挑选的俱都是我心爱之物,跟我来吧,就凭这些礼物,就得请你们二人喝几杯茶水。” 李木槿听的云里雾里,既来之则安之,她躲在赵阙的背后,跟着神秘的居巢书院院主进了屋里。 家具简单至极。 不用吕清臣招呼,赵阙坐下,帮他泡茶。 “数数日子,七年多了,你能回来,我还是很高兴的。”吕清臣低头看着茶水,开口。 赵阙感伤道:“可惜学生没能将齐笙带来。” “时也命也,凡人岂能随意更改?”吕清臣问道。 赵阙拱手,郑重道:“学生自知心如死灰,可一见先生,不知七年里发生了何事,先生居然比学生更加的心如死灰?” 吕清臣嘴角带着笑,眼神清亮:“七年里,教书育人,布置课业,教授我看好的学生儒家浩然之气,何曾有丁点不顺心的事?即便有,那也是齐笙病重之时,我没有选择下山,你可知原因?” “学生知道,齐笙的身份不简单。” “是啊,当时我就感觉到,青石城内有大高手出没,且意图保护齐笙,所以,我选择了观望。” 赵阙激动询问:“先生可知,他们带着齐笙去了何处?” “一路向西,期间有官军护送,也许会经过州城。”吕清臣挥了挥茶水的热气,“据我所察,齐笙有一线生机,并非十死无生。” 赵阙起身作揖感谢,不过,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点线索实在微不足道,但是也聊胜于无。 “喝茶吧,茶水热的喝,才好喝。” “是,先生。”赵阙顿了下,平视着吕清臣,“既然先生七年间并无不顺心的事,想必,先生很久以前便心如死灰了,学生不才,愿为先生做一件小事。” “一件小事?” “一件小事!”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六章 先生 “帮我杀个人?”吕清臣笑着问道。 赵阙顿时大笑:“杀人对于我来说,太简单了,杀几个?” 吕清臣放在桌案上的手,伸出一个手指头。 “一个?杀谁?”赵阙喝了口茶水,问道。 “马河川。”吕清臣仿佛看透了他,淡淡的说道。 赵阙抿嘴一笑:“我也正好要杀他。” 马河川现今是吏部左郎中,正五品朝廷命官,与地方上的官员有着天然的区别,身处在大夏王朝的官场上,在朝廷里任职,跟各地地方官对比,即便官阶相同,自身上就高人一等,况且马河川是吏部的红人,处在左郎中这个趁手可热的位置上。 他到南扬州,就算是州牧、州刺史此等封疆大吏,也得好生伺候着且听候调遣,相当于钦差大臣。否则,马河川回京只要说上几句坏话,他们就得头疼脑热,赶紧让人打点,省得小事拖成大事,一道诏书下来,官帽子丢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吕清臣略感诧异。 马河川为人低调,他知晓身在吏部,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着,便事事万分小心,朝堂上都知道,马河川正值壮年,而吏部尚书已经老态龙钟,他或许是今后吏部尚书的热门人选。 六部尚书之中,官员常称,吏部尚书为六部尚书之首,毕竟,吏部负责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弹劾等,实在位高权重,但也有人不同意,说是礼部尚书才是六部尚书之首,天下官吏尽是读书人,礼部又执掌祭祀等重事,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礼部想不出风头都难。 这也是,礼部左侍郎谢之维死谏于朝堂上,会产生如此之大风波的原因之一,身为礼部左侍郎,本就惹人注目,又闹出这么大一件事,听说,当日怒喊“谢之维,你想死没人拦着你”的天子,事后也觉得倍感棘手,只能杀了一批又一批人,希冀把此事的余波,以屠杀的方式镇压下去。 “马河川只需小心翼翼多走上三步,便能坐在吏部尚书的大位上,先生,我可不想如此一人,留给天下啊。” 随即,赵阙把祝络的事,如实告诉吕清臣,至于另外的事,他隐瞒了下来。 吕清臣亲自为赵阙斟茶,一只手阻拦住李木槿想要代劳的举动:“我想要杀他,是为了私事。” “总之,马河川必须是个死人。”赵阙一定道,又问,“学生可否问一下,先生是从何处得知,马河川要到南扬州巡视的机密?” 吕清臣轻笑:“我自是有我的渠道,不过我挺好奇的,七年不见,你能成就如此地步,出乎我的意料。” 赵阙转动着茶杯:“不变强,我就要死。” “是啊,人生处处无奈,总不能事事顺心吧?” “除了马河川到南扬州巡视的这一条消息外,先生还知道什么?” 吕清臣站起身,说了句,与我去院子里走走。 赵阙和他并肩而行。 “原本是定在十月四号这一天,不知马河川是不是感觉到了此行的危险,改变了日期,往后拖延了,至今还没有定下来。”吕清臣道。 赵阙收到的云雀谍报,单单提及了马河川要到南扬州巡视,这一件事。不过,待马河川一经从京城起身,云雀便会立即飞鸽传信过来。而吕清臣的话语里,让人疑问,吕清臣在京城的通信人是何人?为什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这位居巢书院的院主,被书院老夫子跳脚大骂的儒士,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赵阙听后,脚步停下了,看着越加神秘的吕清臣。 他老了,白了半头,脸上的皱纹十分明显。 “怎么了?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吕清臣淡淡疑问。 赵阙失笑:“原来先生什么都知道。” “自然,你在青石城内闹出的事情,我听的耳朵里都起茧了。” “先生是蓬莱下境的武夫?” “哪有你说的这么高,我要是蓬莱境,江湖上盛传已久的天干地支两榜,早就想尽办法把我加进去了,试想一下,大夏一百零八座书院之一的居巢书院院主,竟有如此之高的武学境界,多吸引眼球啊。” “这么多书院的院主,并非没有境界高绝的儒士。” “对啊,人家势力深、大,我一个小小的居巢书院,如何胳膊扭过大腿?他们不想登上江湖榜,随便说句话,排列榜单的势力,敢不给他们颜面?我就不行了,只能躲躲藏藏,挨着书院夫子的骂。” 赵阙跟上他,笑道:“可自从先生接掌居巢书院以来,书院的改观,肉眼可见。那些老夫子,或许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夸赞先生,心里总归是承认先生,做的好的。” 顿了一下。 “据我所知,天干地支两榜之外,还有一个江湖榜单更加的权威,更加的神秘,上面的入榜高手,还有那山巅三境的大强者。” 人间六境之上的三个武学境界,有江湖人称赞为人间半仙,说是天极、安命、蓬莱三境的武夫,已然能够勉力开山蹈江,与那小说家笔下的半仙相同,亦是有人称,所谓的这三个境界,在修炼者的心目里,只算是一座大山爬到了半山腰,远远不足以称作半仙二字,这部分人称之为半山三境。 不论是半仙三境还是半山三境,之上,还有三个武学境界,神奇的是对于这三个武学境界的称呼,没有人有异议,俱叫山巅三境。 吕清臣笑说:“你现今是辅国大将军,尽管权不重,位却高,只要你想,振臂一呼,率兵马踏江湖都不是不可,在意区区江湖榜作甚?” 赵阙回道:“江湖还是有点意思的。” “怎么?想要扮猪吃老虎的走一遍江湖?” “既然先生提起了,此间事了,本将便如虎一般,趟一趟所谓的江湖。扮猪就算了吧,哪有这么糟践自己的。” “哈哈……你呀,我年轻时四处游学,经历了一番江湖,没甚意思,太阳底下无新鲜事,都是老掉牙的书中故事,你会失望的。”吕清臣一挥长袖,转身带着赵阙、李木槿,回到屋中。 茶渐凉,他摇摇头,随手把旧茶泼掉,换上新茶。 他道:“适才你所说比之天干地支两榜还要神秘的江湖榜,是朝廷钦天监所列的。” 赵阙已有心理准备,没有感觉吃惊。 倒是将李木槿吓了一跳,她被赵阙救活后,就身处西塞征战杀伐,钦天监那般神秘的朝廷机构,只限于赵阙与潘季驯等人的交谈之中。 赵阙认同。 见吕清臣房内还有一盒放在窗台的茶叶,走去掀开盖子,嗅了嗅,随即笑呵呵的回来,自己给自己泡着喝。 吕清臣无奈,指着赵阙哈哈大笑:“茶是从山上采来的,就那么几颗茶树,我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平常从不招待客人,都是我自己喝。” “先生炒茶的功夫也是一绝,香气扑鼻。” 吕清臣笑道:“你这马屁,我坦然受之了。” 赵阙嗅了嗅鼻子,这茶香极对他的胃口:“钦天监有数位神秘莫测的炼气士?” “不错,我知道其中一位的真实身份?” “哦?何人。” “南青树。” 赵阙惊讶道:“传言,南青树在二十年前坐化在了一座道观内啊?” “你都说了是传言。” 赵阙似乎在消化此般秘闻,若说山巅三境的高手,行踪诡谲,不显于世,那么他敢肯定,南青树便是山巅三境的大高手! “钦天监奉旨为大夏养‘龙’,听知情人来信,大夏之龙瘦了几圈,你要是有心的话,过几年聚兵暴起,或许可改朝换代。”吕清臣不紧不慢的说出。 赵阙面色一紧。 李木槿的右手握在了刀柄上。 从吕清臣的嘴里说出这话,尤其还当着今朝辅国大将军,根本就是有谋反之心。 比杀那马河川,严重多矣。 赵阙拍了拍李木槿的手背,示意她不必紧张。 “先生的话,学生听进去了。”赵阙道。 吕清臣眯缝着眼:“当真听进去了?” “当真。” 随即,两人改了话题,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多是居巢书院的现状,以及他在书院读书时,与齐笙的妙事。 直到太阳落山。 吕清臣亲自送两人出书院。 望着延绵下山的石碑,这位几乎能够称之为老人的院主,拍了拍赵阙的肩膀:“你在西塞前线的事,我多少听说一些,可以走到今天,做的很完美了。” 赵阙拱手感谢先生的夸奖。 吕清臣幽幽叹了口气,郑重的说道:“你身体的问题,我也无能为力,找到沈石三,或许有救。” 沈石三就是沈神医。 赵阙神情寻常,对吕清臣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没有丝毫的吃惊:“生死有命,学生尽量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这才是我传授课业的学生。” “学生告退。” 赵阙余光瞥见,孔风翰站在一棵柏树下面,目送二人离开。 吕清臣似乎想起了一事,忽然开口说道:“钦天监收列了江湖所有能够威胁朝廷的高手,山巅三境的武夫、炼气士也概莫能外。” 走出没几步的赵阙转身拱手,又道声谢。 到了山脚,赵阙才对李木槿感慨道:“先生变了许多。” 李木槿挠挠头,不明白变在哪里,吕清臣给她的感觉是一位儒士,又像是有反心的逆贼,高深莫测,连马河川到南扬州一事,都了如指掌,这等手段,屈居快一百零八座书院末尾的居巢书院,仿佛小庙里坐着大菩萨。 “以前的先生,治学一事,引经据典,交谈里,皆是圣贤道理,而今的先生不再高谈阔论,只是心如死灰,对世间失望至极。”赵阙喃喃自语,“谢葵经过青石城,先生必定知晓了,可怜两位锦衣娘啊,算计了这么多人和事,蛰伏在后的黄雀,居然是书院院主。” “吕清臣到底在何等境界?”她问道。 赵阙想了下,断言道:“少说也是安命上境。” 青石城,藏龙卧虎。 “难道是谢之维的死谏刺激了他?” 赵阙优哉游哉的走向青石城:“只有先生自己知道。” “那我们还帮锦衣娘的忙吗?”李木槿问道。 既然赵将的先生,亦在等谢葵的到来,帮不帮锦衣娘,就成了一个问题。 赵阙理所当然道:“当然帮,莫非先生带回了谢葵,他就能一定确保谢葵的生命安全吗?” “为什么,我感觉,全不是好人?” “唉,人心复杂,哪有明确的好人、坏人之分啊?”他反问。 “对了对了,我们还没有询问,吕清臣为什么要杀马河川呢!”李木槿拽着赵阙的衣角。 赵阙沉吟:“何必再揭先生的伤疤。”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七章 九春三秋 想起了那位看到李木槿,就心绪大动的孔风翰,赵阙嗤笑一声,幸好李木槿武学境界未到半山三境,无法估摸出人心异样,否则,恐怕当时就抽刀砍向孔风翰了。 李木槿自然是知道自己美,但是她有心里的小九九,如孔风翰这般的男人,敢对她起了情绪,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并且还在赵阙的眼前! 与她相伴多年,赵阙太了解她了,一些即便换做其他女孩子,羞于言齿的事,李木槿也敢向他直说,这些年赵阙表面上当李木槿的义兄,实际上又当爹又当妈,还当传授武学的师傅。 传授她武学的人,不单单他一人,但是论及重要性,没有人能比得上赵阙。 “孔风翰是个天才吗?”回城的路上,她荡着双臂,像孩子一般。 赵阙嗯道:“小隐下境的境界,已在巅峰,很快就可以更进一步,成为小隐上境了。搁在大门大派里,以他这个年纪,一定会被当继承人培养。” “他多大?” “与你相差无几吧。”赵阙瞧着李木槿,笑道。 她路都不会走了,开心的跳起来:“我可是大隐上境的武夫!” 右手的大拇指指着自己,得意洋洋。 李木槿没有任何的神通,却在武道一途上,一日千里,当初就连他和潘季驯、石金刚三人都未曾想到,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女孩,居然奇才若此。 赵阙习惯性的攥了下她的手:“你也是刚进入大隐上境不久,眼下也仅仅是刚走出了一步,要到大隐上境巅峰,还早的很呢。” “先生,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仅仅是《九春三秋》,连刀法也一骑绝尘呀?”大概是赵阙攥了她的手一下,李木槿蹦蹦跳跳的越来越高。 赵阙瞧着她的胸脯,暗道,要不要告诉她,以后表示开心,不要再蹦蹦跳跳了,实在不适合了。 “《九春三秋》近几天你修炼了吗?”赵阙最终没说出口,换了话题问道。 她似暖阳里的小蝴蝶,笑着说:“当然修炼了,一天不敢停顿下来,先生您说,我的真气相比刀法,差了一点,我便再不敢偷懒了。” 作为孤本修炼秘籍的《九春三秋》,创始于春秋年代,距今的具体时间已不可考,传说是位兵家大家所创,一度在乱世里战无不胜,以《九春三秋》修炼出来的真气,一缕就仿佛重如泰山,体内流转速度却奇快,一经引入战斗中,遇到比自己弱的敌人,横推过去就是了,对战比自身强的对手,又讲究排兵布阵、智谋百出,修炼出的真气觉得比其他人少很多,但是连绵不绝,像源源不断为前线补充兵员一样。 赵阙又拥有天赋神通八相龙蟒的霸道绝伦,两相叠加之下,威力直线上升,前些日子轻而易举砍杀掉地支榜第十一人高津,虽说高津太过高看自己,大意轻敌,然而在赵阙经受八相龙蟒反噬,接连掉境的情况下,仍旧是明证《九春三秋》与八相龙蟒配合,天衣无缝,所向披靡。 “可惜了,虞王还在西塞做将主时,交给我的《九春三秋》,只有‘九春’的真气修炼之法,没有‘三秋’的兵法、刀法、身法。”赵阙惋惜道。 那时,他作战出色,还未获封虞王称号的前西塞将主,亲自召见赵阙,见他没有合适的功法,便把偶然得到的《九春三秋》赏赐给了他,遗憾的是,秘籍残缺不全。 李木槿知晓赵阙心中有憾,旋即安慰道:“也许天意见先生适合修炼《九春三秋》,合适的时候,便会将残缺的一部分,主动送到先生面前呢?” 赵阙忽然哈哈大笑:“你呀,见我称呼吕清臣为先生,你也称呼我为先生了。” “在西塞,您本来就是先生啊!”李木槿被拆穿,鼓起了脸颊。 他在居巢书院读过几本书,尽管在兵营里,也钻研兵书,常捧圣贤书籍,离开了西塞,先生二字,他就有些担当不起了。不过达者为师,现今他已是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坐镇西塞,取得辉煌战功,喊他一声先生,也算合情合理。何况,之前,兵部尚书亲自到西塞,带去天子圣旨,拜封他为车骑将军,就连虞王坐镇西塞时,都没有此等荣耀! “在西塞,别人偶尔叫我先生,你可是把我当做仆人使唤!” “哪有!哪有!我那时是不懂事!觉得,大哥哥你跟我才是最亲切的!” 赵阙摇头苦笑,联想到刚至青石城时,他竟要杀了她,顿觉心里无比惭愧,换了句话说道:“说起西塞,我竟有些担忧现今的状况了。” 林朝天代替他统领西塞军,不知道潘季驯、石金刚、陈麦岐他们,会不会和宠臣林仙鹿的这位宝贝嫡孙,冲突起了矛盾,没了他的镇压,这些傲骨十足、桀骜不驯的西塞将领,真能把林朝天给拉到马蹄下,踩成肉泥,管他是不是大夏王朝身份、地位都极为耀眼的冠军侯呢! “赵将,我们还有机会回西塞吗?”李木槿低声问道。 赵阙认真答道:“当然有,寒山国秋收有了粮食,今年春夏喂肥了马,迟早会再集结大军,进攻西塞的。” 大夏王朝内的智囊,具有共识的一点,寒山国国内多荒漠,只有不足一半的国土水土丰盛,适合定居、游牧、种植小麦,他们十分眼馋大夏王朝的肥沃土地,和一年四季尽皆宜居的国土。 除此之外,世代累积的血仇,不得不报,不敢不报。 至于大夏,丝绸之路必须要经过寒山,才能最短最快到达西域,这里边俱是数不清的财富,没了一个寒山,大夏将会更加的富裕,更加的国土广袤…… 西塞七年光阴,打到现在,就连赵阙都分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征战,各方面的原因都有,但是要说让每位将士为之信服的一条缘由,不论是谁,都说不清。 重阳节过后,青石城的百姓仍然是日出则作、日落而息,其中手头银两宽泛的,会带着家人,出没在街市,走走看看,买些廉价的吃食,买点不值钱的饰品挂在家里。 从居巢书院下山,自桃夭山往青石城走。 路上有那刚从田地里扛着锄头,蹒跚回家的农夫、农妇,相当一些人,身边带着孩童,孩童不知疲倦为何物,嬉笑吵闹,脑袋上戴着自己编织的花环,一遍又一遍问父母,好不好看。 脾气性格好的父母,夸赞孩子,就算脸上顶着嵌入骨子里的疲惫。 脾气不好的父母,累的快要挪不动脚了,怒斥孩童老实一些,回家吃饭后不要乱跑,老老实实的休息,明日还有数不清的农活在等着他们。 赵阙感慨十分:“先生就算将学费压到了特别少的地步,仍旧是有太多的孩子,上不起书院。” 李木槿把他以前的说过的话,复述一次:“单单是为了活着,便耗光了精力,哪还有其他心思,想着吃饱穿暖之外的事情。这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讲,俱是无关紧要、不足轻重。” “你说,未来某一天,天下的孩子都可以上得起学,百姓不再为吃饱穿暖而烦恼,人人有良善,人人讲德行,那该是何等的天下风貌?圣人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行,盗窃乱贼而不做,故外户而不闭……” 不待赵阙说完,李木槿插嘴补充道:“是谓大同。” 赵阙哈哈大笑:“是啊,天下大同,本应是读书人至为崇高的理想,瞧瞧眼下的大多数读书人,达则独善其身,穷则皓首穷经,希冀读书读到飞黄腾达,将一肚子的圣贤学问、经纶济世卖于帝王家。” “您都说了,只是一部分。” “因为我与吕清臣一样,心如死灰,对天下失望的很。” 漫步在官道,青石城气派却长了青苔的城墙,余光下泛着青灰的色泽。 赵阙忽然停下脚步,李木槿稍后亦是,两人看向身后的某个方向,那里真气四溢,天地灵气紊乱,有高手在大战,且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 李木槿苦恼道:“我还以为半山三境的武夫,很稀罕,江湖上没有多少这样的高手,来到青石城发现,半山三境的武夫真不值钱。” 赵阙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谁曾想到,青石城居然成了漩涡了,前礼部左侍郎的女儿谢葵,一个人引来多少高手?说到这里,我倒是奇怪了,朝廷的鹰犬到此,情有可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江湖人?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李木槿挠挠脑袋,对此也不甚明了:“让云雀继续查?” “无所谓,先让云雀守在各处要道吧,反正他们的目标是谢葵,她到了青石城,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朱衣袖和段锦,两位锦衣娘,在余平的府上说了不少真话,但是真话有多真,是否有隐瞒,是不是关键的真话里,掺杂了假话,就不得而知了。 就像是两人并没有解释,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江湖人,闻风而动,聚在青石城。 此点,仿佛在她们说的时候,全都归于谢之维死谏于朝堂,但是,江湖人可不管你是不是礼部左侍郎,死因是不是为了天下百姓直斥昏君,江湖武林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规矩,礼部可代表不了他们。 眼下的事情,则是看看到底谁在那里打斗。 任何一位“人间半仙”,对于江湖,都是重要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过去看看?”李木槿问道。 赵阙点点头。 打斗的地方,离他们有相当一段路程。 离着越近,赵阙所感受到的当中一股气息,便越为熟悉。 竟是红衣红鞋背着红缨枪,脸上涂抹着廉价脂粉的李子姑娘。 而另一股气息,阴鸷邪毒,似乎阴暗角落里趴伏的毒蝎子。 “是她。”赵阙纳闷。 李子姑娘与何人,在城外打斗? 打斗产生的狂暴凌乱气息,令人吃惊,仿佛必须有一方落败身死,才能善罢甘休。 从官道走进稀稀落落的林子,再行一刻多钟的时间。 赵阙便看到了,一袭红衣的李子姑娘,枪出如龙,红缨枪上的红穗,血光冲天,似乎要照亮昏暗的天空。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八章 黑蝎子 李子姑娘的枪法,密不透风,一招还未曾用尽,又有新的一招出笼,她是要拿连绵不绝的枪法,堆死敌手。 真气把她的大红衣裳鼓荡的像是西塞风沙中的帐篷,衣角经不住自身真气的撕扯,快要撕成了碎布条。 红缨枪似天地间一等一的利器,破掉敌手一重又一重的真气,直奔着要害而去。 就是死战! 李子姑娘握紧了红缨枪,右臂猛地一震,真气凝结在枪尖,这一招枪法在上一招快用尽时,简单直接的捅出,瞄准的是敌人的喉咙,倘若抵抗不住,可真就被捅一个尸首分家,死无全尸了。 真气把周边的尘土,扬洒的仿佛沙尘暴,寻常人误以为出了灵异事,全然看不到里面有两人在疯狂过招,而这点遮挡,掩盖不住赵阙和李木槿的视线,两人把李子和敌手的招数,看的清清楚楚。 李子姑娘牙关咬紧,不遗余力,虽然频频不断的枪法,被敌手接二连三的给挡了下来,她丝毫的不气馁,真气不要钱一样,挤进红缨枪,拼杀敌手。 赵阙看的明白,李子即便自己身受重伤,也得把对手给拼死。 这般以重伤换对方死的打法,除非有血海深仇,否则难以解释。 李子姑娘刚到青石城没多久,哪来的生死大敌? 她和那位道士一进城,赵阙便感受到了两人若有若无外放的气息,而李子对战的这位“人间半仙”,他的气息,赵阙却是首次感应到。 此人,一身黑衣,中年男人的面貌,披头散发,长剑凌若寒芒,出剑极快,真气精打细算,剑法粗中有细,和李子姑娘对战,每每看着要落败下来,却让他劫处逢生,一度像是要反败为胜。 他表现的轻松,两眼微微眯缝着,在赵阙和李木槿到来时,略感诧异,见两人驻足在战场边缘,松了口气,后又紧了口气。 黑衣中年男人的剑,越来越快,尽管不是赵阙所见的剑客之中,出剑最快的,然而每一剑的威力都让人不容小觑,把李子换成赵阙,与黑衣中年男人打斗,依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肯定不轻松。 李木槿想说话,赵阙摆了摆手,指了指真气都有所下滑的他们,好好看就是了,这般精彩的过招,寻常时候,哪能见到? 红缨枪的红缨穗,血红的不正常。 李子姑娘出枪,愈来愈重,枪尖上像承载着山川异域。 中年男人呼吸之间,主动避开了两丈,等来李子直挑他心脏的一枪后,飞跃而起,脚尖点了下真气凝炼的枪尖,强压破进体内的真气,剑法铺天盖地,笼罩向李子姑娘。 李子涂抹廉价胭脂的面孔,露出惊骇,此时,想抽回长枪已经晚了,马上左手握住真气所凝的长枪,另一边继续抽回红缨枪,只希望能稍微阻拦一二。 中年男子嘴角上勾,算计得逞。 李子开始便是全力以赴,真气损耗的惊人,迟早会有真气不济的一刻,而这一刻,被他等到了。 一剑斩碎真气长枪。 他狠了狠心,轻喝,四面八方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清风聚拢向他。 赵阙脸色阴沉,跺了跺脚,突然有大蟒吐芯嘶吼,聚拢向黑衣男人的清风,立即消散,重新变为原来无所不在的清风。 那黑衣男子长剑骤然凝滞,张口吐出鲜血。 李子姑娘的红缨枪已收回,以枪身为长棍,狠狠砸向他。 这时再不避开,脑袋就被砸成碎西瓜。 黑衣男人咬牙切齿,擎起一剑暂时阻拦长枪,身形急剧暴退,拉开与李子的安全距离。 李子瞧了赵阙一眼,身体冲向黑衣中年男人,拉着长枪,真气灌注至枪身,横扫八方一式,甩向黑衣男人。 他继续退,把真气化成数十柄飞剑拦向李子,又吐一口血,脸色萎靡下来,余光瞥见,真气凝结而成的飞剑,并未给他争取到时间,被李子一扫而空,随即当下立断,松开手中长剑,飞剑旋转半圈,剑柄尾端带着两人激斗的风沙,杀向红衣鼓舞的李子姑娘。 飞剑一出,黑衣中年男人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仿佛久病卧榻未愈。 面对来势汹汹的飞剑,李子姑娘停下追杀,神情严肃,先是一枪打碎飞剑携带的尘沙,复又一枪砸在剑身,飞剑像是喝醉酒的醉汉,歪歪晃晃不成样子,直到黑衣男人向它招手,凭空渡进剑身一缕真气,飞剑才迅速折身回返至他的手中。 赵阙略微有些担忧,看向李子的表情。 平平无常。 只是体内气机乱窜,显然在黑衣男人的一招超出意料的飞剑之下,受到了不轻的损伤。 相比于黑衣男人她就好太多了,黑衣男人近乎重伤,李子暂时没有追杀下,他恨恨的注视着赵阙,不顾体内真气乱窜,经脉疼痛难受,气的直哆嗦,握剑的手一度想要指向赵阙,来上一剑。 三方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黑衣男人最终忍了下来,未曾轻举妄动。 场面安静,剩下蛐蛐的鸣叫。 夜幕之上的星辰明亮,闪烁的似是数不清的万家灯火。 黑衣男人在赵阙和李木槿的齐齐注视下,根本不敢转身逃跑,赵阙给他的气息恍惚一头下山恶虎,但凡他敢轻举妄动,立即被吞噬的骨头渣都不剩,李木槿的武学境界,他倒是明白,刚到大隐上境,只是她身上肆无忌惮露出来的杀气,令他心惊胆颤,年轻的女子,该是杀了多少人,才能养出一身此等杀气? 李子姑娘朝他迈了一步,她体内气机已经平稳下来了,看着不断大喘气的黑衣男人,右手青筋暴露,瞬间挥舞起了红缨枪。 挥着红缨枪旋转一周,枪法顿成,身形如鬼魅,转瞬便到黑衣男人眼前。 而他咬破了下唇,孤注一掷,他原本和李子半斤八两,甚至凭借战斗经验,稳稳占了一丝上风,万万想不到,来了两位年轻人,那位俊美的年轻男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破去了他,至少能够要李子半条命的压箱底术法,是可忍孰不可忍,为了活下去,别怪他心狠手辣了,就算青石城百姓从今往后,生活苦不堪言,也与他无关,怪就怪这位惹是生非的年轻男子吧! 赵阙罕见的露出惊讶神情,李木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风,过于大了些。 这一刻仰望此方星空,星辰亦是过于明亮。 周边没了蛐蛐鸣叫,不是安静,而是到了寂静的程度。 李木槿忽然心绪不宁,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这件事关乎当地的每一个人,可她眼睁睁的看着,无从阻止。 “赵将?”她喃喃问了声。 赵阙瞧着李子姑娘压制黑衣男人,一边倒的攻杀,轻声说道:“有我在,没事。” 稍后,他又道:“红衣小姑娘李子,她的武学境界是天极上境巅峰,黑衣中年男人同是,不过战斗经验丰富于李子,并且,黑衣男人掌握了一种旁门左道之术,损天地有余而补自身不足,难怪他的气息给我一种阴鸷毒辣的感觉。” 李木槿看着黑衣男人,随着黑衣男人的脸色愈来愈涨红,她的心绪便越来越不宁,就算赵将出言安慰,那种好像要发生的大事,不仅未减分毫,似乎下一刻便到了临界点,再去阻止的话,什么都晚了。 李子姑娘的压制攻杀吃力了起来,渐渐打成了均势,又慢慢的成为黑衣男人压制的她拼杀。 赵阙心绪微动,自知时机到了。 双臂有大蟒现身,一条青蟒,一条黑蟒。 大蟒腾空翻滚,随风而涨,越来越大,盘踞夜空似做巢穴,垂头吐芯朝黑衣男人嘶吼。 赵阙手中多了一把刀。 刀身笔直,黑如漆墨。 他奔杀向黑衣男人,两蟒猛然俯冲,同时进攻。 不再压抑自身杀气,杀气扩散,像凛冬将至。 黑衣男人浑身战栗,马上舍弃李子姑娘,掉头拼命逃跑。 李子姑娘急骤喘着气,平复凌乱的气机,目光却神采奕奕,看着持刀,眨眼间便追杀到黑衣男人的赵阙。 刀身从黑衣男人的胸腹穿过,两蟒缠绕在他的身上。 不过片刻。 此片天地恢复正常,蛐蛐又叫了起来,但是叫声虚弱,好像它们也大病了一场。 抽回黑刀,青蟒、黑蟒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不情不愿的纷纷消失在赵阙的左臂与右臂。 黑衣男人捂着伤口扑倒在地,武学境界从天极上境巅峰一路下跌,跌破大隐上境,直到言华下境,才重新稳固起来。 窃取一方天地者,必遭天谴! 周边的风大了许多,不知晓是错觉亦或真有其事,青石城内的百姓乍然特别开心,夜市里的吵闹都传到了这里。 李子姑娘吐了口血沫,走到赵阙的身旁,枪尖对准了黑衣中年男人的后颈。 黑衣男人剧烈咳嗽,翻了个身,他的精神状态彻底的萎靡不振,绝望的看着赵阙:“你不能让她杀我。” 赵阙手里的黑刀消失不见了,奇怪道:“给我个理由。” “我是朝廷秘部的黑蝎子,杀了我,秘部一定会追杀你们!不死不休!”黑衣中年人胆颤心惊的说道。 赵阙丝毫的不以为然,问李子:“你们两人为何打起来的?” 李子的枪尖逼近了黑衣中年人的喉咙:“他是我师兄,叛出师门前,差点将师傅毒死,虽然我上山学艺期间,从没见过他,但是他的画像,死死印在我的脑子里,既然在青石城遇到了,我们两个人之间,必须要死一个。” 赵阙点点头,低头瞧着更加绝望的黑衣男人,开口道:“李子姑娘说了,她为什么杀你,而我也说一说,我为什么杀你,原本你和她的仇怨我是不想管的,好奇看个热闹罢了,只是,你敢用旁门左道之术窃取青石城气运,不顾当地百姓死活,在我眼里,你必死无疑!” “不不不!”黑衣男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我是朝廷秘部的人,你们敢杀我,秘部绝对不会饶了你们!” 赵阙蹲下身子,嗤笑道:“秘部?他们敢动当朝的辅国大将军!?” “……” 李子姑娘瞠目结舌的看着赵阙,她绝未料到,帮她战胜黑蝎子的,居然是当朝金印紫绶的辅国大将军!! “你……”黑蝎子抬了抬手臂,难以置信。 赵阙抓住红缨枪,旋即刺透了黑蝎子的喉咙。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二十九章 仅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叛出师门毒害师父的仇人,死在她的兵器红缨枪之下,李子姑娘显得有些痴呆,怔怔的看着没事人一样的赵阙。 她绝对想不到,身边这位极像邻家大哥哥的赵阙,竟然是天下谁人不识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这完全超出了李子的想象极限,她原以为,赵阙是江湖中,又一位蛰伏不出的大高手。 红缨枪的红穗垂落在黑蝎子的伤口,慢悠悠吸食着鲜血。 这杆红缨枪着实奇异,西塞军里有很多玩长枪的高手,别说红缨枪了,古矛枪、钩镰枪、九曲枪、太宁笔枪、花枪、雁翎枪等等,想要找出些使枪高手,应有尽有,他们手里的长枪,抛开朝廷工部打造的制式兵器,自带的神兵利器亦是在西塞军中不少,单说大夏王朝著名的十杆长枪,在西塞军里就有两杆,像李子姑娘这杆红缨枪玄异的,却是一杆也无。 李木槿守在赵阙的身后,而赵阙仍然蹲着,观察红缨枪的红穗吸食人血。 李子姑娘张着小嘴,眼睛大的像是龙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赵阙。 三人各有其事,反倒是那位不识字的道长匆匆赶来后,见他们在一具陌生相貌的尸体旁,相安无事,干脆一屁股蹲在土堆上,好奇的瞅来瞅去,手上也不闲的,十根手指掐来掐去,推算方才发生的不同寻常的战斗。 先是有人要窃取此方天地的风水气运,而后被人生生打断,然后那人不甘心拼尽全力的窃取风水气运,甚至牵扯到了无辜百姓,又是突兀被人猛然击碎招术,让不怀好意的人,自身的气运反哺此方天地,大头让青石城百姓得去了,毕竟人乃万物灵长,从今往后,获得一位人间半仙的馈赠,青石城百姓的寿命,至少延长五年,幸运之人,凭空多出十年阳寿,也有可能。 何谓人间半仙?半仙三境的说法,为什么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之中一点,他们能擅自动用风水气运,当然,不管是有何等的理由,事后必遭天谴,秘部的这位黑蝎子,一身武学修为几近散尽,就是此方天地对他的天谴! 当然,以他所用的旁门左道之术,能够在动用了此方天地的风水气运后,短暂逃避天地的惩罚,老话说,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逃无可逃的时候,天谴将会成倍的惩罚他。 李木槿警惕着挎剑且带着拂尘的道士,道士嘿嘿一笑,仿佛看不见李木槿身上,使人心惊胆战的杀气,自顾自乐呵的掐指推算。 还真就让他推算出来了点什么。 那位居心不良动用此地风水气运的人间半仙,最终死在了蹲着的年轻男子手上,尽管他眼里看的是,红衣小姑娘的红缨枪插在黑衣男人的喉咙上…… “世间红尘多虚妄,仅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道士轻号一声无量天尊,说了句狂妄至极的话。 赵阙拍拍手上的尘土,站起身,瞧着道士,笑问:“未曾请教道长道号。” 道士摆摆手,无所谓:“交朋友贵在交心,别看道长我大字不识一个,然而,道长我交朋友,先交心。” 话里的意思,赵阙听明白了,拱手笑道:“在下青石赵阙。” 道长哎了声,表情分明是赵阙很上道儿嘛,鲤鱼打挺的起来,作揖道:“散居道士王厚禄有礼了有礼了!” 竟然是个散居道士。 赵阙走近了他,上下打量:“原来王道长是修玉篆斋的。” “哈哈……你怎不认为我是修金篆斋亦或黄篆斋呢?” “道长一身凌然正气,接地气,风俗气常居己身,赵阙一瞧便是救度百姓的道长。” 王厚禄中指点了几下赵阙:“慧眼如炬,道士我路过哪座道观,一定为赵福主祈神保佑。” “福主不敢当。”赵阙稍退半步。 王厚禄紧跟半步:“怎能不敢当?你身上有大气运,福寿延绵,荫及子孙,道士我能与你,在此时此刻说上几句话,必定助增自身的福缘。” 赵阙沉思片刻,继续退了半步,目光明灭不定。 王厚禄抿嘴笑,这半步,他没有跟上,稍候,看了眼依然戒备的李木槿,哈哈大笑数声,在怀里掏了一阵,掏出一块玉佩,比赵阙的将军佩小了两圈,丢给赵阙,“或许关键时候,可以帮你点忙。” 玉佩触手冰凉,他抚摸了少许,重又丢还给王厚禄:“这等大礼,在下就不收了。” 王厚禄顿时哭丧脸:“一点点的气运都不给我?” 赵阙大笑:“已送给道长半步气运,哪有一点点气运都不给道长的话?” “区区半步,还是你主动丢弃的,有啥子用?我都不愿收,万一你坑害本散居道士,我又没门没派的,比散修都可怜,着了你的道,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赵阙摇摇头,重新迈出一步,伸出手。 王厚禄喜笑颜开,退后半步,再丢过来玉佩,“送给谢之维的女儿,也许另有妙用。” 玉佩背后篆刻浩然巾,道家九巾三冠之一,有纪念先贤之意,正面写有清静二字。 赵阙收下了,连隐藏在玉佩之中的道家真气亦是一并手下,真气进入他的体内,如清风,安抚八相龙蟒的暴戾、嗜血、霸道,尤其是那左右双臂的黑、青两蟒,盘踞在自家的巢穴中瞌睡不断,不再在双臂恨不得搅出个天翻地覆,让赵阙徐徐吐出一口气,轻松了良多。 王厚禄生怕赵阙反悔,把玉佩丢还回来,转身就跑,跑的贼狼狈,临了还被石头绊倒,摔了个狗吃屎,慌紧的爬起来,嘴里骂娘,一溜烟的跑回城内。 李木槿拽了拽赵阙的衣袖。 他笑了笑,示意没事,王厚禄既然赌对了,那便送给他一桩气运便是了,虽然有趁人之危之嫌,但是人家不是给了一块玉佩,外加一缕精纯的道家真气嘛,说来说去,王厚禄这门生意,做的良心,他和赵阙,谁都没吃亏。 似乎“睡着”的李子姑娘忽然吐出一口淤血,拔出红缨枪,恢复正常,抱拳恭敬道:“师父……家、家师时常提及赵将军,坐化前曾说,他此生唯一憾事,便是不曾与将军把酒言欢,畅谈天下大事。” 赵阙好奇道:“李子姑娘的师父是?” “家师恨秋山,王世襄。” 赵阙仰天一叹:“李子姑娘竟然出身恨秋山门下,我在西塞,听闻王老前辈坐化的消息时,心痛不已,大夏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心怀天下的老前辈啊。” 他看着黑衣男人,“他就是恨秋山叛出师门后,从此渺无踪迹的王世吗?王世襄老前辈心爱的徒弟,连自己名字里面的一个字都送给他了。倒是我没听说,王世居然毒害老前辈。” “他在师父的茶水里下了无色无味的毒,偷了恨秋山的秘笈下山,师父拼着跌落一个境界,收回了秘笈,但是无力当场诛杀他这个叛徒了,师父的坐化,直接关系到王世下的毒药。”李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不是师父修为精深,真就让王世诡计得逞了,然而,毒药阴狠,浸入骨髓,就连神医沈石三也无能为力,只能让师父勉强撑了数年。” 赵阙心里微动,随即叹了口气,问了另外一件事:“你与我说,按照师命前来,是撒谎的了?” 她十分抱歉,歉意说道:“赵将军恕罪,师父临终说,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那日,我直觉到将军能杀我,所以……” 赵阙笑一声,不在意道:“不必解释了,我非常理解,不知李子是你的本名吗?” 李子姑娘脸红的摇头:“将军,我重新介绍下自己,出身恨秋山王世襄门下,师父为我取名叫做李鸢子。” “原来,李子姑娘的真名是李鸢子,鸢、鸢……子,好名字啊。既有高翔天际的猛禽之意,又有鸢肩鹄颈饱读诗书之意。子为种子果实,王世襄老前辈是想你将恨秋山传承下去啊。” 真名叫做李鸢子的小姑娘,霎时泪眼婆娑,弄的赵阙手脚无措。 等她止住了抽泣,才说:“我原来是流浪的孤儿,师父偶然见到我,觉我可怜收养到恨秋山,就连坐化前,师父也将一身功力,传授与我……” 看着深陷回忆的李鸢子,赵阙复又深深叹了口气。 恨秋山一门,有五位徒弟,俱都是高手,三位战死在西塞,一位战死北境,一人叛出师门毒害王世襄,只剩下年纪不大的李鸢子一人了,而李鸢子现今的修为,居然是王世襄以嫁衣之术,送给了她,难怪李鸢子红衣红鞋,倒有缘由。 说着说着,又要抽泣,赵阙赶忙问道:“你肚子饿了吗?” 她摇摇头,抹眼泪。 “我饿了,陪我去吃碗云吞面吧?” 她点点头。 赵阙示意李木槿,李木槿牵着她的手,随赵阙走向青石城。 战死西塞疆场的三位恨秋山门人,赵阙和他们喝过几场酒,三人皆言:赶赴西塞疆场,为大夏拼杀,是师父的命令,师父说,家国一体,国将不国,哪还有家啊? 连赵阙都没有想到,那场与寒山王朝激烈拼杀,三人遭到寒山王朝的大高手围杀,赵阙带人赶去相救时,已然晚了,只能在战后,命人把他们的骨灰,送回至恨秋山,落叶归根。 后来,王世襄送到他手上书信一封,字寥寥无几,惟有:战死沙场君莫憾,古来出征几人回? 仍旧是,他曾与李鸢子吃过的云吞面小摊,老板笑呵呵的端上三碗面,在李鸢子的面碗里多撒了香菜。 赵阙见她未动碗筷:“吃多了饭,才能快快长大,扬名恨秋山。” 红缨枪立在桌边,红穗血红的刺眼,李鸢子却是神情暗淡,她道:“我是想做点好事的,听江湖上传闻,谢之维的女儿谢葵途径青石城,我就想,谢之维为了天下百姓死谏朝堂上,为了他能走的安心些,便来到这儿,护送他女儿一程。” “不谈此事,吃饱饭才有力气。” 李鸢子看着传说里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俊美的脸庞,在星月与灯火下,看得到些许西塞风沙的磨砺,他的眼神竟是那般的温柔,师父离开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看她的人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章 大音希声 李鸢子的泪水,掉进面汤,她咕咚咕咚,一并喝进肚子里去。 面汤还飘着青翠的香菜,她低头看着,轻声说道:“赵将军到青石城,也是为了谢葵?” 赵阙翘起二郎腿,喝了口对他来说稍微有些咸的面汤:“当然不是,我的家在青石城,离开西塞后,我和木槿两人辗转多地,才骑马赶回来。” “一路上听许多江湖人说,赵将军不再坐镇西塞,边塞恐生大乱。”李鸢子顿了下,把路上的见闻说与赵阙听。 赵阙为她要了一碗云吞面,摆手笑说:“不至于、不至于,西塞军里能人异士极多,即便我退居二线不再执掌兵权,也出不了乱子。” 看着新端上来的面,李鸢子思前想后,依然挑动了筷子,大口吃起来,期间含糊不清的说道:“赵将军,您的战力与我想象中,低了许多,我以前听师父说,寒山王朝的江湖高手,藏龙卧虎,是您坐镇西塞,才抵挡住他们侵犯边关,是了,师父还说您,即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大英雄,又是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的真豪杰……” 李木槿忍不住出声让她吃慢点,噎着了就喝面汤。 而赵阙听了李鸢子的话,轻轻摇头:“我哪是大英雄、真豪杰啊,不过时势造英雄罢了,我在西塞征战了七载光阴,说实话,负伤的次数记都记不过来了,恰好,朝廷有代替我的几个人选,我便再次顺应时势,主动退了下来。” 李鸢子抬头惊讶说道:“可您很年轻啊。” “年轻就不意味着我体内的积伤便轻了。”赵阙笑道。 李鸢子嗯了声,随即说道:“师父倒是说过,您的肩上挑了多大的担子,就要承受多大的重量。” 吃完了云吞面,赵阙邀请她去家中住着,李鸢子拒绝了,她道,谢葵到青石城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就不给赵阙添麻烦了。 “是何原因,谢葵吸引来了这么多的江湖高手?难道他们与你一般,皆是为了保护谢葵?”分别前,赵阙问道。 李鸢子仰着下巴,苦笑道:“我只是听闻谢葵路过青石城,就来了,其他江湖人,我就不知道了。” “你真不去我那里居住?” 她深深看了赵阙一眼,嘴角露着笑,再次摇头,背负着红缨枪,转身朝与赵阙相反的方向走去。 红衣红鞋红缨枪,踏着干净的石板路,小姑娘慢悠悠的穿过行人。 几朵木棉花飘落她的身后,在赵阙的视线里逐渐消失。 “我们也回家去。”赵阙看着李木槿说道。 她牵住他的手,问道:“李鸢子的伤,严重吗?” “倒是不算严重,但是会影响到她的气机,以她天极上境巅峰的修为,明日得静心调理真气,无论如何都不得出手了。”他道。 “没想到,李鸢子的一身修为,居然是王世襄老前辈以嫁衣之术送给她的,难怪她比我还年轻,就拥有天际上境巅峰的修为了。”李木槿感慨道。 赵阙有些难过,像恨秋山这般受他敬仰的江湖门派,极少极少,恨秋山门人本就凋零,现今又仅剩了李鸢子一人,他心里突然更难受了,换成以往必定在青石城这场漩涡里,尽量护得李鸢子周全,当一回她的护道人,然而,眼下情形,他自身都难保……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嫁衣之术,本就逆天,老前辈为了让恨秋山不至于断了传承,把自己的修为悉数送给李鸢子,可惜,嫁衣之术自是有它的不足之处,李鸢子现今有天极上境的修为,估计,只消化了王世襄老前辈不到六成的修为。”赵阙叹气道。 恨秋山主人,赵阙听陈麦岐说,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跻身山巅三境里,就算老前辈坐化前,把被王世暗算后,所剩不多的修为送给了李鸢子,消化不到六成,达到天极上境巅峰,已经算是不错了,江湖野史里,用嫁衣之术送给晚辈修为的大高手,晚辈消化个四五成左右,便偷着乐了。但,嫁衣之术有违天理,属于旁门左道,使用嫁衣之术的大高手,恐怕来生的日子会极其不好过,而承受嫁衣之术的人,将来修炼也多有坎坷,严重的话,一辈子也突破不了当前的武学境界。 “老前辈不惜自损来生福缘,亦要延续恨秋山传承,令人动容。”李木槿低声说道。 “嘿,我为了镇压反噬自身的八相龙蟒,把修炼来的真气送给他们吞噬,若是老前辈听闻了我的境遇,不知会不会感同身受。” 八相龙蟒神通在他的这个年纪骤然发生反噬,比之赵阙听闻过的前人,都要来的早来的猛烈,原本可以使用的方法俱都不管用,只能把真气投食给四龙四蟒,四蟒还好说,胃口虽然大,赵阙能承受,四龙却是像无底洞一般,把赵阙辛辛苦苦修炼来的真气,极快的时间内,吞噬到了,只剩天极下境的程度,并且他每天都在亲身感受着真气的减少,对于一位曾征战沙场杀的寒山王朝胆寒的将领来说,比凌迟更要难受。 说罢,赵阙紧接着自嘲道:“说是镇压,哪有什么镇压呀?不过是不断向八相龙蟒妥协,安抚他们不要捣乱而已,用镇压二字,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李木槿忧心忡忡,赵阙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变化,但她听出了,他的万念俱灰,从没有哪一刻,赵将透露出这么大的绝望。 回家的路上。 赵阙的气息剧烈的波动。 李木槿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男人,于她无比重要的男人,武学境界开始滑落。 从天极下境一点点走下坡路。 穿过一条黑暗巷子时,赵阙这位“人间半仙”终是谪落凡尘,扶着墙,连咳几口鲜血,武学境界的掉落,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的脸色更加的凄白:“回到家,姑姑一定会问起,你就说我在前线上受过的积伤发作了。” “是……赵将。”她带着哭腔,完全不知道此时应当做什么。 武学境界稳定在大隐上境,蛰伏在五脏六腑的四龙,似乎满意了,沉沉睡去。 “不必担心了,即便是掉到了大隐上境,半仙三境上的一些武学招式,我还是可以用的,咳咳……咳,眼界也还在,只要解决掉八相龙蟒的反噬,很短的时间,我便能恢复到以前的境界,甚至因祸得福,大进一步。”赵阙接过李木槿递来的手绢,擦拭下巴的鲜血。 李木槿恨恨问道:“王厚禄算准了你现在的状况?才去趁火打劫的?” 赵阙轻笑:“谁知道呢,细细算来的话,倘若没有王厚禄藏在玉佩里的精纯道家真气,大隐上境我都不一定稳定住。” 高津、王世,接连两位“人间半仙”,着实令赵阙耗损了太多真气,只能无奈选择跌落境界,继续拿真气镇压八相龙蟒了。 “你送给了他一份自身的气运呀!”李木槿急的直跺脚。 赵阙收下王厚禄的玉佩,送予他一份自己的气运。 “回家吧,这个买卖在我眼里,做的值,只要我不死,天下气运如此之多,迟早会主动投靠予我,死了的话,单单一份气运有屁用?!” 握住她的手,她手心里都是汗,他看着满天星辰,“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等待来世,谁告诉我的来着?好像是齐笙。她说过的,我和她之间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一块死了,成牛郎、织女星,每天遥望着对方,便心满意足了。” 李木槿垂头,另一只手抹眼泪,比适才的李鸢子更加伤心。 一位依靠着墙,破布盖在身上的乞丐。凝视着慢慢走来的赵阙,神采奕奕。 而赵阙也注意到了他,正是二狗子,为雨花楼目盲小厮起名叫做骊龙的二狗子。 赵阙并未停下脚步,牵着李木槿的手,径直路过。 待两人转过巷子,二狗子悠悠自语:“八相龙蟒反噬可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情,为了大夏不顾生死到这种地步,算仁至义尽了。” “唉,大夏总有为他遮风挡雨的人,可惜大夏不珍惜啊!不珍惜……” 赵阙像是在回复二狗子的话,喃喃说道:“为四方百姓性命,为千万个小家,为天下寒士俱欢颜,赵阙义不容辞、在所不惜,只是,他们已将赵阙逼到角落里,并且还不择手段的构陷我和我的结拜兄弟魏客,我暂时没事了,却逼迫的他亡命天涯,过着胆战心惊、生死一线的生活,赵阙自知活下来的希望渺茫,命不久矣,只能努力在还活着的时候,找到我的这位兄弟,竭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 “潘季驯、陈麦岐、吴恣,加上我的那位已贵为大夏王朝天命候的大哥,我们不管是反目成仇也好,现今各有心思也罢,总归是得到了荣华富贵,掌握了曾经心心念念的权力,只有他一个人,不惜牺牲自己,代替我跳进那些人的圈套,情愿过着朝不保夕的逃命日子!!” “你后悔吗?”二狗子躺在冰凉的地面,呢喃问道。 赵阙停下脚步,回到那条黑暗巷子,只有星月的光辉落在地面,他看似波澜不惊,轻轻道:“后悔如何写?” “那便不后悔了,早些回家睡觉吧。”二狗子打了个哈欠,“我呢?天为被褥,地为床榻,万万百姓为邻居,好自在!好自在!” 李木槿满脸震惊。 赵阙拉着她走。 今夜,注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家门口站着一位长发女子。 赵阙挡在李木槿的身前。 女子好似在撒娇:“我家老爷说了,只要你承诺不再找寻魏客,便放过你。” 赵阙嗤笑:“痴人说梦。” “你不怕死的,我知道,毕竟以一柄大音希声杀了成千数万的寒山将士,生死于你而言,不过是大梦一场。便是不知,你姑姑赵雅怕不怕死啊?!”女子娇声道。 赵阙的手里再度出现了杀王世时的那柄刀身笔直、黑如漆墨的刀。 女子的目光自他身上,转移至黑刀,啧啧出声:“传说和大音希声一同出炉的还有一柄大象无形刀,大象无形损毁在大夏立国时,遗存于世的大音希声被赵勾陈得到了,果不其然。” “那天夜里,是你?”赵阙问道。 女子自是知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那日,我没有把握杀了你,心中犹豫,未曾出手,现在有把握了。” “所以现在有把握了?呸,拿魏客当理由,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来吧,看看你能杀了我吗!?”赵阙朝她走去。 女子手中多了几根绣花针,嘴里却神神在在道:“大音希声刀,出刀无半点声响,故得大音希声之名,妾身,十分期待!并且,赵将军说对了,有无魏客,妾身都要杀你。”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一章 不愧是赵勾陈啊 李木槿抽出丝缕刀,让赵阙呵止,令她留在原地,不得擅自行动,她身体略微颤抖,堵在家门口的女人,比地支榜第十一人高津,以及秘部黑蝎子王世,都要强。 “我猜猜你是谁派来的,林仙鹿?”赵阙竭力把真气凝聚在黑刀,问道。 女子娇嗔:“内阁林大人,国家大事都处理不完,怎会留意你这个没了兵权的百将之首?哦,是了,或许很快你便不是百将之首了,天子有意增设骠骑大将军,比你这辅国大将军可是风光无数倍呢。” 赵阙身周真气鼓荡,隐隐有龙吟、蟒吼。 对付王世,现出了两蟒,对付高津,出巢了一龙,恐怕此刻,他要尽出八相龙蟒。 四蟒为前四相,分为兜率、入胎、住胎、出胎,以四肢为据点盘踞,四龙为后四相,是出家、成道、转法沦、入灭,做巢于五脏六腑,游荡奇经八脉。 他忽然感慨,在西塞全力以赴一战后,再未八相龙蟒尽出,不曾想,本以为即便有风险,也在掌握之中的青石城一行,逼的他,要再次齐出四蟒四龙了。 女子气机不稳,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痕。 她小心翼翼,半点不敢托大,甩出一根绣花针,试探赵勾陈的真实状况。 能坐镇西塞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善茬,况且冤大头高津已经向她展示了,赵勾陈出手,是多么的恐怖,那日,连大音希声刀都没有放出来。 绣花针,肉眼难寻,被真气包裹,眼花缭乱的飞上飞下。 赵阙自知真气不济,此战,需要速战速决。 出刀。 黑刀在夜色里,同样踪迹无可寻觅。 他简单挥向了左前方。 恰巧砍在绣花针上。 霎时真气爆发,像山河颠倒。 地面掀起,地震了般。 赵阙连退四步,张口吐出血。 气机彻底打乱,真气窜上窜下,他的脸色成了酱紫色,着实痛苦。 女子倒退一步,呸了口血沫,目光中都是不可置信:“天下谁人不知的赵勾陈,现今居然到了这般弱小的地步了吗?” 李木槿搀住赵阙,他擦拭了下唇角,抬起头盯着身份神秘的女人。 安命下境巅峰的武学修为。 “又是废话。”赵阙强自站稳。 女人哈哈大笑:“好,赵勾陈的人头,合该我得到,这桩泼天功劳,足以使我飞黄腾达,逍遥富贵一世了。” 再不多言。 绣花针齐出,她倾泻掉体内真气,意图一击必杀。 赵阙眼底露出凶狠,不再迟疑,当绣花针近到身前的一刹那,威胁到他的性命,就是八相龙蟒尽出,反败为胜的时刻。 他现在只剩这个压箱底的招数,同样务求一击必杀。 长发女人额头青筋袒露,绣花针同时击杀向赵阙的瞬间,心里不知为何,骤然觉得不放心,随即双手结印,搜刮体内真气,身后以真气凝聚密密麻麻的绣花针,组成繁复阵型,嵌入地面,天际雷声乍然大作,闪电像龙蛇横贯。 “雷法予我!”轻敕。 手印又变,屈食指,大指压上掐丑纹,屈握中指、无名指、小指,如握拳并藏甲壳。 雷电下落,快若眨眼,与绣花针一同击杀赵阙。 气势沉闷,赵阙体内四龙极端兴奋,对那雷电馋涎欲滴,四肢四蟒恨不得立即现身,吞噬长发女人的澎湃气运、命数。 赵阙将大音希声横压胸前,静等那一刻的到来。 他现在大隐上境的武学修为,对敌安命下境巅峰,赵阙见到女子又用上了雷法,换成旁人眼光,就算他是赵勾陈,是成是败,旁人也没有个底。 但是,他嘴角往上勾了勾。 李木槿疾奔,真气灌注丝缕刀,她要挡在赵阙的身体前面,为他拦下绣花针。 …… 周欢羊收拾没卖完的糕点,将它们悉心存放起来,明日热一热,打折出售,喜爱云端铺子糕点的百姓,知道铺子的规矩,即便是昨日糕点,口味也差不太多,手头紧促的,为了解馋,买昨日的糕点过过嘴瘾,宽裕些的,直接买新出炉的,有更多人,买一点昨日的糕点再买点新的,混合着吃,可以节省不少钱。 吕清臣经过铺子,驻足下来,看着周欢羊收拾,笑问:“还卖吗?小姑娘。” 周欢羊忙的入神,听到话语,见到铺子前的儒士,知晓这般打扮或许是桃夭山居巢书院的夫子,忙说:“卖的,卖的,先生要些什么?” 吕清臣翘脚环视了下糕点种类,左思右想,难以下决断:“每样都与我来一个吧,尝尝。” 周欢羊拿了油皮纸包,每样糕点用木夹夹一块:“包扎住吗?先生还是现吃?” “现吃、现吃。” 香气浓郁,吕清臣迫不及待了。 周欢羊递给他,收了钱,确认道:“先生是居巢书院的夫子?” 吕清臣捏了块精致的绿豆糕,放进嘴里,朝她点点头,糕点着实美味,赶紧不顾仪表的又捏了块吃进嘴里。 书院里的饮食清淡,前年戒了酒,吕清臣的嘴里实在没味道,吃了几块糕点,顿时让他觉得,世间还是有一些美好存在的。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想起,在小姑娘面前,表现的实在没夫子风度,随即苦笑摇头,夫子个屁啊,整天之乎者也烦不烦?没风度就没风度吧,小事情…… 他和躺在巷子里的二狗子,不期而遇。 吕清臣顿了下,狠下心把没吃完的糕点放在二狗子旁。 “好人一生平安!”二狗子嗷的一嗓子喊道。 吕清臣哈哈大笑:“好人被坏人吞吃的骨头不剩!” “你怎么突然想起下山了?”二狗子坐起依靠在墙面,抱着油皮纸包,捏住里面的糕点送进嘴里,含糊不清。 吕清臣看着他笑:“我的学生是赵阙。” “哦,下山是为了救他。” “自然,赵阙死了,人间会少很多乐趣。” “你本可以不来的,下了山,就是破了誓言,破了誓言麻烦就来了。”二狗子啧啧出声,糕点好吃的很,放在平日里,他想都不敢想。 吕清臣耸耸肩:“都到这时候了,誓言还有屁用啊?” “哎,夫子说污言秽语,该自打手心戒尺。” “我可是居巢书院的院主,我不想打,谁能打我?” “你呀,大夏这么大,有的是人,能打你。”二狗子抹抹嘴,“你回去吧,交给我来,即便你不下山,我也会出手的,我在青石城费了这么大功夫,怎能让那位绣衣使者坏了大事?” “唉,赵阙这孩子……有太多的人想杀他了。” “也有很多人要保他,比如你我。”二狗子继续道。 雷声隆隆,闪电狂舞。 二狗子麻溜的站起身,嘴巴大张着,把油纸包里的糕点,一股脑倒进去,嘴边喷着酥皮碎屑,挥挥手:“赶紧回去吧,你不适合现在出手,等谢葵到了,再说。” 吕清臣只好点点头,腾身而起,刹那不知去向。 等他走后,二狗子叠起破布,唉声叹气:“吕清臣走出居巢书院,绣衣使者也到了青石城,破地方,为何急剧变的如此复杂了,三位锦衣娘的小娃娃,不知好歹,强行把赵阙拉进局中,是嫌他死的不够快吗?” 只是,刚走出没几步,二狗子愣了下,随即恼羞成怒般,负气的重新躺在原来的位置,叠好的破布毯抖了抖,盖在身上,顿时鼾声四起,不管赵阙了,管他干甚?! 吕清臣落在城头,七八丈外便是挤在一块谈自家媳妇孩子的城防守军,他转身看向缝衣巷的方向,不禁瞠目结舌。 寻常百姓不可见,他却是切实看到,白、青、黑、赤四条龙,挤满了此片夜幕,争相将雷电吞噬殆尽,似乎觉得不过瘾,以那长发女人为契机,再引雷电,仿佛在吃一顿山珍海味,大快朵颐,酣畅淋漓。 而缝衣巷又有白、青、黑、赤四蟒,盘旋围绕那长发女人,把她的自身气运、福缘命数,当做盘中餐,想大口吞咽便大口吞咽,想细品慢咽就细品慢咽,别提多开心畅快了。 吕清臣无言以对,最终只能说道:“辅国大将军好算计,把阴谋当做阳谋,倒逼隐在幕后的高手主动现身,先生小看你了。” 那躺在黑暗巷子里的二狗子像在说梦话:“不愧是有‘功高无二,略不世出’美誉的赵勾陈啊,玩的好一出苦肉计,送给王厚禄一桩颇是大方的气运,换他的一块玉佩,和道家精纯真气疗伤,明明白白告诉隐藏在青石城的大高手们,他赵勾陈真的受伤了,想要杀他,趁此时间最好,与李鸢子那傻丫头吃了顿云吞面,看似善待恨秋山传人,实则用李鸢子当鸡毛令箭,再次告诉这些比狐狸还精的大高手们,他赵勾陈而今只得靠恨秋山年轻传人保护自己了,吃完饭,邀请李鸢子住在自己家,又是告诉他们,我赵勾陈伤重,需要李鸢子看门护院,不知道李鸢子是知晓赵勾陈的算盘,还是不知晓,拒绝了他,自己直接走了……” 吕清臣叹了口气,接着二狗子的话,说道:“一路回家,可是并未有人出手。赵勾陈对自己太狠了,把真气藏在八相龙蟒的肚子里,造成积伤发作,修为境界跌落的假象。尽管朝廷有很多人知道,赵勾陈身负八相龙蟒,但是他们同样清楚,七年征战,赵勾陈受伤无数次,伤上加伤,战争又不断,已到了需要好好调理才能康复的重伤!!他主动退居二线,把太多人迷惑住了,以为他压不住积伤,要回后方悉心调理。” “终于钓出来了一个倒霉蛋。” “别说了,我们两个自以为是老狐狸的家伙,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你的好学生啊,将八相龙蟒的反噬掩盖的丁点线索都没有,且利用其反噬,暗度陈仓。”搞不懂二狗子是自豪还是夸赞,语气奇怪。 吕清臣笑的开心。 城头多风,吹的他衣袍猎猎而响,似是那西塞军与寒山军对垒时,主将赵勾陈背后杀气冲天的大纛。 “八相龙蟒,四龙四蟒,金木水火为色,是那白、青、黑、赤,身负神通者为土,居中调和。好一个八相龙蟒啊!名不虚传!”吕清臣看到四龙游戏雷电中,四蟒汲取气运福缘,终是震撼道。 二狗子紧了紧身上的破布,嘀咕了一声:“本就被八相龙蟒反噬,赵勾陈这小子,不怕将真气送进它们的肚子里,被它们理所应当的给吃了啊!” 吕清臣挠挠脑袋:“我记得当初课下时,和他说了句,富贵险中求。” “放你娘的屁,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是了,赵勾陈方才和我坦白了一两句话,本来我信了,现在?!啧啧,我信他个鬼啊!”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二章 不可唐突清风明月 号称娶了她就等同于娶了半座武库的曹经络,并不像传闻里那样,只懂得枯燥的武学知识,她站在一处阁楼之上,不断有金色莲花盛开、黯淡、消逝,金色莲花只有巴掌大小,煞是好看。 她不远处站着一位负剑老者,丫鬟小环双手蜷缩在胸脯前,紧张兮兮的盯着缝衣巷。 月明星稠,三人衣袂飘飘的站在阁楼上,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当曹经络看到四条颜色各异的龙,张牙舞爪的迎上自雷云里砸落的雷电,她不禁呼吸急促,目光渐渐变的不可思议,神情表现的难以置信,又察觉到四蟒缠绕住那长发女子,任凭她惨嚎求饶,也不断被吸食气运、福缘命数,曹经络张着小嘴,迟迟不敢相信,明明看似山穷水尽的赵勾陈,竟然隐藏的如此之深。 负剑老者所背着的剑,本已出了些剑鞘,看到这一幕,重新归鞘,幽幽说道:“辅国大将军的算计,不仅骗出了‘绣衣刺史’冉三娘,还将我们这些隐藏在青石城里的人,都骗了出来。” 她右手一挥,明灭不断的金色莲花俱都消失,暗暗自语:“这才是我心目里的赵勾陈,秘部的黑蝎子到死都不知道,他成了赵勾陈的‘药引’。谁可以想到,赵勾陈把黑蝎子的死,做成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局,适才我还不理解,他送给那位散居道士的气运,太过大方了,换成任何一位半山三境的人间半仙,都舍不得,原来在这等着冉三娘呢。” “赵勾陈赚大了。”曹经络揉了揉眼睛,露出娇媚如花的笑容。 “八相龙蟒,恐怖至极啊,换成是我,也比冉三娘好不了多少。”负剑老者,自愧弗如。 大局已定,冉三娘必死无疑,只是,杀了秘部的黑蝎子,与绣衣使者的冉三娘,赵勾陈的麻烦事,亦是刚刚开始。 曹经络看向另一个方向。 王厚禄脸色苍白的跌倒在一家铺子前,挣扎着站起身,感觉虚弱不已。 “道爷,没事吧?”路过的百姓,好心询问,“要不要将您送医啊?” 王厚禄勉力摆摆手,一言不发的走进客栈,掏出银两,开了间房,随即倒在客床上,破口大骂。 “狗日的赵阙,黑心的不像人,我就拿了一点气运,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吗?我还送给你了一块玉佩,外加精纯真气,草,害死道士我了!!!” “早知如此,我吃饱的撑得去城外打秋风啊?老老实实待在城里看小妇人,她们不美吗?屁股蛋不圆润吗?走路不体香飘散吗?无量天尊、无量天尊……” 片刻。 王厚禄惨嚎一声。 “狗日的赵阙又来!道爷与你没完!你他娘的,把道爷也做成了局!!” 反观在缝衣巷的赵阙,抿嘴一笑,伸手似是接住了什么。 李木槿盯着真气如涨潮般的赵将,张口结舌。 方才,她即将挡在赵阙身前时,被他只手拦住,而后,真气忽然暴涨,武学修为节节攀高,刹那间自大隐上境,重回天极下境。 四蟒自他四肢疾奔向长发女人,层层把她困缚住,嘶吼连连,大口吞噬气运、福缘命数。 四龙乍然现世,巍峨磅礴,仿佛上古时代的真龙,大口吞吃掉砸落的雷电,冲进雷云,不亦乐乎,随即,四条龙,觉得吃的不过瘾,把长发女人当做棋子,再度引来雷电,吞进腹肚。 李木槿刚刚才恍然大悟,在西塞时,只有天地出异象,雷电不同寻常,赵将才放出四龙,进雷层牧龙,她的记忆里,这般玄之又玄的景象不过四次,今天又增加了一次。 长发女人的绣花针,早被大音希声刀,一刀斩碎。 赵阙笑出声:“木槿,就凭这只两脚爬虫,敢来杀我?!不自量力。” 李木槿竖刀抱拳,垂头弯腰:“将军神机妙算。” “事后请你吃糖,算我瞒了你的赔罪。” 李木槿顿时嘻嘻笑道:“哥,会不会让你破费了?” “哈哈……这个时候,想起喊我哥来了?” 赵阙持刀走向长发女人,边走边道:“我口中说邀请李鸢子到家里居住,实则聚音成线告诉她,帮我一个小忙,拒绝我的邀请。是吧?李姑娘?” 他转头看向家里,门从里面打开了。 红衣红鞋背负着红缨枪的李鸢子,转身关闭上门:“赵将军,你姑母不在家。” “当然,今日如此危险,我怎能还将姑姑留在家里呢?”赵阙轻笑。 长发女人痛苦异常,神情狰狞如恶鬼,倒让赵阙见她的模样,想起了自己陷阵时的面具。 “气运、福缘命数,作为安命下境巅峰的高手,自是丰厚的令人艳羡,冉三娘,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不知道谁指使你来的?”赵阙自言自语,“我本以为是派某位我不认识的高手来杀我,哈哈,未料到,竟然是绣衣使者冉三娘,更没有想到,你居然如此配合我,缺什么就给我送什么……” 冉三娘使出这般纯正的雷法,超出了他的想象,恰好给四龙作那美味吃食。 而她自身的气运、福缘命数,便宜了四蟒。 蟒庞大的躯体,不可捉摸,赵阙走到蟒身里,注视着痛苦非常的冉三娘,默默等待四蟒吃空她的一切。 赵阙自己的真气,水涨船高,四龙四蟒以前吞吃掉的真气,反哺回己身。 当然是来者不拒,短短时间,就从天极下境飞跃进了上境,只差一丝便到上境巅峰,顺便重以八相龙蟒遮掩天机,挡下窥探他的数道视线,到了“人间半仙”这个层次,不能以常理度之。 看着赵阙施展计谋,一环扣一环,旁人面面相觑,震惊他的手段。但是之中的苦楚,依旧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榨干了一位冉三娘,远远不够,况且,冉三娘自作聪明,主动把自己当成大礼送给了赵阙,以后,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 八相龙蟒仍然会反噬他,只是吃饱了这一顿,会消化一段时间。 他忽然看向王厚禄所在的方向,轻笑:“王道长不要气急败坏,明日请你大吃一顿,聊以抚慰。” 大骂不已的王厚禄,猛然问道:“是真?” “青石城郊外,有家色香味俱全的酒家,铺子里的黄酒花雕,更是方圆十里的一绝。” “妙啊妙,那就多谢赵福主了,赵福主还需要啥?尽管自己拿,不够的话,小道立马助你一臂之力。” “哈哈……不必了,道长早些休息就是了。” 说罢。 快成人干的冉三娘,无比艰难的开口道:“我是朝廷的绣衣使者,你敢杀我,就算是金印紫绶的辅国大将军,同样会被治下问罪!” 赵阙挥刀,大音希声果真不出半分声响,刀落在冉三娘的脖颈旁,反问:“安命下境巅峰的武夫,自己送上门,赵某怎能不收?” 李鸢子在旁神情精彩,江湖上那些自诩智谋百出的高人,遇到眼前这位辅国大将军,只怕得自惭形秽,啥叫阳谋、阴谋?啥叫环环相扣?啥叫逼的幕后之人,瘙痒难耐的主动送上门?啥叫芝麻、西瓜都要?这就是。 这位绣衣使者在赵阙面前,无异于稚子。 四蟒昏昏欲睡,冥冥中仿佛打了个饱嗝,松开已成人干的冉三娘,腾跃自天际,蟒头朝下,嘶吼的进入赵阙四肢,后又在百骸像那蛟龙走江逛游一圈,回到盘踞地,蜷缩着不动了。 赵阙仰头。 白、青、黑、赤四条龙,早就将那雷电吞吃的点滴不剩了,好似没有吃饱,龙吼阵阵,见宿主赵阙催促,不情不愿压低了龙身,怒吼一声,慢悠悠回到他的五脏六腑,睡觉去。 这时,大音希声微震,冉三娘人头掉地,下一刻,尸首飞灰,赵阙拿真气召来一阵风,连带着稀碎的骨头渣,不知吹向了哪里。 此便叫,焚骨扬灰。 民间俗语叫做,把骨灰都给你扬喽! 李木槿收回丝缕刀,死死攥紧他的手。 赵阙瞧着她平复下来的面庞,歉意道:“让你担心了,青石城不再平静了,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后的局势会越来越不受掌控,杀了王世后,我就想了这一出苦肉计,钓出隐在幕后要杀我的……” 话还没有说完。 黑夜里,突兀亮起一道剑光。 李鸢子握住红缨枪,不及出枪,剑光转瞬即至,直指赵阙。 李木槿呆立,剑太快、太快了。 赵阙无动于衷,大音希声刹那在手,漆墨长刀,劈出了一挂星河。 无声无息。 剑光触及刀气,寸寸崩碎。 此地环境受到牵引,狂风大作,逸散的大量真气使赵阙身前,如同炸碎了一轮小日,点亮了半座城。 李木槿回过神时,赵阙已不在了身边,随即慌忙寻找。 只见,赵阙已在前方与一黑影大战了起来。 黑影剑招玄妙无比,但凡出剑,必引来异象。 刚刚以阴谋阳谋杀了冉三娘的赵阙,甚至渐渐落入下风。 李鸢子紧了紧红缨枪,舍身前冲,枪法不等加入战团,便叠连而起,枪意像那大江大河,不可阻挡,滚滚入东海。 黑影剑意无匹,剑法超绝,有了压制着赵阙打的迹象,即便李鸢子助阵,也并没有给赵阙带来多大的帮助,顶多分担了一些剑意。 那人,轻咦了声。 赵阙拦下他直刺喉咙的一剑,不顾黑影的真气挤压,略感遗憾的说道:“只有一罪不赦,唐突清风明月。” 劈出一刀。 仿佛驱赶了清风,砍碎了水中明月。 李鸢子眼睛大放异彩,惊骇的瞥了眼赵阙,紧随着此刀,递出一枪,红穗殷红如血,真气凝炼,要刺穿那万千大山! 那人立即权衡轻重,收拢真气对付李鸢子的这一枪,他竭尽全力斩出一剑,无匹剑意附在剑身,自身急骤后退,隐没在黑暗,瞬间没了踪影。 大音希声砍断了剑身上的剑意,清亮如水的长剑,倒映出半轮明月,冲上星月,与那人一样,消失不见。 “佩服赵将军的智谋,即便杀了冉三娘,依然藏了一手留给我。” 聚音成线。 适才那一刀的风采,仍旧令李鸢子震惊。 赵阙认真回道:“赵某当然知道那夜想要杀我的人,并不是冉三娘。” 自齐家前管家那里回家时,曾有脚步声响起,试探的想要杀他。 那人留下几个字,便再没说话。 李鸢子隐约听见了。 “狗日的赵勾陈。” 赵阙半点不生气,笑容照旧:“何不一起上?耍阴谋诡计,尔等还不是赵某的对手。” 李鸢子破天荒的翻了个白眼。一起上?你可是天下谁人不知的赵勾陈啊!万一,一块死了,咋办? …… 吕清臣大袖飘飘,跨出城头,一闪即逝。 二狗子翻了个身,啐了口,他本想,像英雄一般,从天而降,救下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万万没料到,反倒是让赵勾陈给耍了。 曹经络身后的负剑老者,开口说道:“赵将军的那一刀,换成我,我接不下。” 曹经络跃下阁楼,丝毫不意外:“那一刀是赵将军的成名刀法,在西塞疆场上,曾砍杀了寒山王朝一位蓬莱上境的大高手。如若不是赵将军修为跌落了许多,一刀让那人,魄散魂飞,断了来生。” “大小姐怎知赵将军修为跌落了?” “赵将军坐镇西塞期间,寒山王朝诸多大高手,拿西塞束手无策,比虞王坐镇西塞时,更要牢固,单凭此等武学修为,冉三娘敢要动杀心,一刀了事,何故尽出八相龙蟒?!就是不知,赵将军因何跌落了境界修为,难道是遭受了八相龙蟒反噬?不对不对,他相比前人,年轻的多,不可能现今就遭受反噬。” 负剑老者点头承认:“我初次见到赵将军,实不敢相信,传说中的赵将军就这点武学境界,现在一样不敢相信。” “是啊,很多很多人都不相信,连我也一样。”曹经络长叹,“想来,身临西塞前线,赵将军日积月累的伤,太重了。” 丫鬟小环跟着她,低声道:“就算如此,赵将军同样是天下女子心里的白月光,小姐的眼光真好。”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三章 忆君心似西江水 “老伯,家里有没有治疗积伤的药?” “有倒是有,我不好给赵勾陈送去,大小姐你也不太好亲自去。” 曹经络轻笑:“让小环给他送去,是了,小环你的嘴巴太松了,没个把门的。” 小环紧走几步,到她前面,背着手,装模作样的吟道:“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小姐,这可是你经常吟诵的诗呀。” 被自家丫鬟当面拆穿心思,曹经络脸色醉红,啐了口:“欠管教的丫头。” 她虽家教严格、知书达理,实则是敢爱敢恨的奇女子,不然,也不会将赵勾陈的画像挂在闺阁里,简直是将男女礼制不放在眼中。 负剑老者从阁楼跃下,跟着曹经络和小环,漫步回兰桂巷。 直到了家门口。 曹经络和负剑老者的脸色齐齐一变。 数人守在门前,其中一人的气息暴戾恣睢,杀气内敛。 此人见到三人,上前抱拳问候道:“西塞柏文烈,拜见曹小姐。” 曹经络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不发一语,带着小环与负剑老者,回至家。 柏文烈回到门前,沉思片刻,吩咐道:“你们去姑母的房外守着,万事小心。” “遵命。” 作为云雀极少的金羽,一经得知谢葵会路过青石城,且,此地可能会聚集大量高手,旋即千方百计的赶来。 谢葵尽管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孩,她的身份眼下敏感的很,柏文烈所在的西蜀一地,由于谢之维死谏朝堂的影响,已然暗流涌动,近乎土皇帝的西蜀世家们,俱都用“天子失德”做文章,民间舆论沸腾…… 隔壁的大门被小环打开,她带着一方食盒小跑到柏文烈前,递过来。 柏文烈不作他想的微笑收下,暂且放至地面,抱拳感谢曹经络。 小环说了几句客气话,扭身小跑回去。 打开食盒。 两道当地特色的凉菜,柏文烈盘腿坐下,丁点不设防,拿起食盒里的筷子,大口吃菜,将酒壶对着嘴咕咚咕咚喝进肚子里,酒不太烈,不太对他的胃口。 盘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字迹还未干。 写道:敬,荒沙鬼骑冲阵校尉柏文烈一壶酒。 冲阵校尉是荒沙鬼骑特设将位,朝廷不承认,但在西塞,荒沙鬼骑的冲阵校尉名气极大,每逢作战,冲阵校尉必定引军率先冲进敌阵,所以,冲阵校尉的人员更换频繁,当中尤以柏文烈最为知名,号称“百战不死、以换山河在”。 他苦笑摇头,自言自语,如若不是赵将组建云雀,缺少人手,让他多当几次冲阵校尉,就算死,亦是死得其所,倒是现在,被人追忆过往功绩,没甚意思,还不如与同袍战死沙场来的酣畅。 而,缝衣巷,李鸢子骤然气机乱窜,压制不住与王世一战里受的伤,连吐数口鲜血。 看着她颤颤巍巍,赵阙想去搀扶,顾虑男女授受不亲的礼制,随让李木槿搀着她,走出缝衣巷,去往兰桂巷。 大音希声刀又不知去哪了。 李鸢子咳嗽数声,困难的说道:“赵将军的藏刀术,出神入化。” 赵阙的真气算起来,得划归到兵家,与儒、释、道三家真气迥乎不同,他要是渡进李鸢子体内真气,帮扶着她疗伤,只怕,转瞬就要重创她的经脉,伤上加伤。 “小术法,练着玩的,比不上道家的炼兵之法、佛家的度兵之术、儒家的藏笔卷纸。” 他说的三样,皆是三教的顶尖术法了,能把携带的兵器,藏于己身,倘若是那神兵利器,甚至可以借真气温养,越加锋锐。 李鸢子的眼光不错,摇摇头:“只怕赵将军藏刀术另有妙处。” “是当朝虞王传授与我的,起初没往心里去,觉得行事方便就学了。”赵阙笑道,“我和木槿两人的真气,不适合为你疗伤,只得靠你自己,不过有人去为你买药了。” “是那几个潜伏在暗处的人吧?”她问。 赵阙嗯道:“我的谍子。” “难怪。我与你们吃云吞面的时候,觉得有几个人在盯着我们。”李鸢子苦笑。 被别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实在不太好,但,赵阙救了她的命,为她承担下杀了恨秋山叛徒王世的因果,如此大情分,作为仅存世上的恨秋山唯一传人,得还,绝不能堕了恨秋山的名声。 赵阙抬头望了眼夜幕星辰明月,没了所谓人间半仙的战斗,气象恢复了正常。 “他们原本是等谢葵到青石城的,让我叫了回来。” “因此,赵将军安稳布局,提前一步将您的姑母转移走了?” “是。”赵阙大方承认,“为此,我依旧不放心,秘部、绣衣使者的手段我是知道的,恰好王厚禄接了我一份气运,安全起见,我便在姑姑的身边,同样布了个局。” 李鸢子迷惑不解。 赵阙见此哈哈大笑:“世间哪有平白无故得来的好处啊?王厚禄给我的玉佩,以及精纯真气,确实算的上公平买卖,王厚禄心安理得。只是,我做了次黑心商人。” 继续解释。 “我在送予王厚禄的气运上,做了点手脚,他也是得之心切,完全没有意料到其间有问题,得了我的气运就跑,对上绣衣使者冉三娘,为了防止适才剑法不错的那人,伤害姑姑要挟我,就用送出的气运扯走了王厚禄的一些福缘等物,为我姑姑遮挡住了天机命数,早前,我是想用自身的福缘、气运做这件事的,然而,修玉篆斋的王厚禄,效果更好一些。” “意思王道长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李鸢子忍不住笑。 赵阙笑着点头,结果来看,的确这样:“王道长亏了些,我也不能亏待道长,事后,多给些补偿吧。” “百姓说,适逢屋漏偏逢雨,赵将军则适逢屋漏偏有艳阳天。”李鸢子对赵阙心服口服。 躺在床上像重伤的王厚禄,狠狠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喊来店小二,咬牙切齿的拿出一粒碎银子,要他备上客栈的特色菜,道爷要大吃一顿。 店小二喜笑颜开,麻溜的去喊后厨准备。 “折了,折了!让赵阙把道爷狠狠涮了一顿。” 其实,不单单是福缘气运,另有真气和他苦心积攒的功德,前面的好说,最后的一样,可是不好补回来了。 修玉篆斋的道士,本就看重入世的德行操守,希求有朝一日,功德积攒够了,羽化飞升,这下可好了,收了一份慷慨的气运,王厚禄万万没想到,赵阙还懂得在气运里做手脚的手段,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凭白被赵阙拿去做局。 而赵阙左手两指间缠绕着一根紫色丝线,丝线肉眼难寻,想了片刻,他轻推了下,紫色丝线刹那远去。 身在客栈的王厚禄张手迎回紫色丝线,笑眯了眼,赵阙还是有点良心,把一部分还回来了。 这条紫色丝线就是适才赵阙接住的东西,既有王厚禄的福缘、气运,又有真气、功德,姑姑一个普通人,用不了那么多,余出来的,便送还回去吧。 路过二狗子以大地为床的巷子,呼噜声很大,本是躺着朝外的,他们一出现,瞬间翻转了身体朝里。 赵阙让两人先行一步,蹲在二狗子的身边,观察了少许,轻声道:“装啥呢?” 二狗子似说梦话:“为何会有犬吠?” “吕先生与你说了什么?” “犬吠声真大,让不让人睡觉了?小心我扒了你的狗皮,炖一锅狗肉喝酒。” “先生是何许人?”赵阙问道,他指的是二狗子。 从雨花楼的目盲小厮开始,二狗子的身份在他的心里,越来越不简单,本以为是大隐市井的高手,现在看,恐怕还与他牵扯点联系。 赵阙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算计,坐镇西塞时,被寒山王朝的军师算计,处理不好,代价就是手下的将士,在大夏被人算计,出了差错,怕是他和姑姑的性命,并且朝堂上他所归属的西塞派系,影响也极大。赵阙看似一个人,实际上,他与很多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虞王就是一个。 二狗子张着大嘴哈欠,似被赵阙吵醒了,扭头看向他:“你谁啊?为什么吵俺美梦?” 齐鲁官话。 他依旧用南扬口音回复:“在下赵阙。” “赵阙啊?不认识。起开!别打扰本大爷睡觉。”二狗子又换了京城官话。 赵阙眯了眯眼,没再与二狗子胡搅蛮缠,沉着脸跟上李鸢子和李木槿。 乞丐二狗子知道的有点多,实力亦是强悍。 他与冉三娘、幕后那人争斗时,青石城隐藏的人间半仙,忍不住的露出气息查看。 二狗子是一个,吕清臣是一个,曹经络身边有一位,王厚禄算一位,另有两股气息,不等赵阙循着蛛丝马迹探查,便主动蛰伏避开了。 加上他、李鸢子,小小的青石城,即便繁华,何德何能让这么多的“人间半仙”聚在一起? 况且,赵阙还没算上高津、王世和冉三娘、黑衣男人…… 未来几天又该如何?说不好,可以预见,青石城正在聚集一场突如其来风暴,之间,会死很多人。 李木槿朝夕跟他相处,看到赵阙脸色不好,询问发生了什么? 赵阙低声说道:“我依然低估了严峻程度,这段时间,只怕青石城要烽火连天了。” 话音甫一落下,不远处的街道顿时爆发了打斗。 是两位足以称得上江湖高手的高阁境武夫,想来存在血仇,刚交手就使出了全力,招招奔着要害。 三人的脚步不禁快了些。 到了兰桂巷,冷眼俯视百姓的城墙,仿佛一头跨越时光长河的洪荒凶兽。 戍守在门口的柏文烈,连忙起身恭迎赵阙。 “回家再说。” 赵阙说了声,推开门。 柏文烈擦擦嘴,顺手提溜起食盒。 “曹经络送你的?”赵阙瞄了眼,旋即问道。 “回赵将,是。” “没有外人在,随意说话就是了。” 柏文烈尴尬一笑:“这不是许久没见赵将了嘛,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在战场上冲杀的时候,我可没见你不好意思,喊救命比谁喊的都大。”赵阙打趣。 李木槿跟上话:“有好几次,还是我救了你呢!柏大哥,让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救,丢脸不?” “这有啥丢脸的?技不如人呗,又要快被敌军杀死了,该喊还是得喊,何况,我嗓门又大。” “哈哈……” 赵阙严肃起来,问道:“我姑姑怎么样了?” “姑姑一直很安静。”他回复。 赵阙让李木槿、柏文烈送李鸢子去厢房修养。 然后。 到了安顿姑姑的房间,悄声让几位云雀休息,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的主人,步伐急骤,数步即至,打开房门,见到是赵阙,不禁长泪急下,情难自己的紧紧抱住他。 “阙儿,你是要吓死我吗?”赵阙埋怨。 赵阙拍着她的后背,垂声道:“是阙儿不好,令姑姑担心了,事发突然,为了姑姑安全,只能情急之下命人把您转移到这里来了。” 赵雅的状况比较奇特,明明是普通人,气息却若隐若无,极难感触。这就是赵阙拿王厚禄的福缘、气运、真气、功德所做的“局”,使其大隐于市,隐姓埋名。也就是修持玉篆斋的半山三境的道士,能有此般神奇效果了。 “我是在担心你啊,万一……万一,老赵家就断了血脉!”赵雅说不下去,抽泣的厉害。 赵阙把她搀扶进屋里。 只有床和桌椅,其他的家具还没有做好。 “姑姑放心,赵阙知晓的。现在就向您发誓,除非万不得已,赵阙绝不会轻易涉足危险之中!” 说着,他真的指天发誓。 赵雅边擦眼泪边问道:“阙儿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 “那就好,现今你也退了疆场,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自己。”赵雅攥住他的双臂,力气很大,颤巍的晃动,让赵阙明确的答复她。 为了安抚姑姑,赵阙又把誓言说了遍,她才放心。 或许担惊受怕的厉害,又乍一放松,姑侄两人说了会儿话,她便打了哈欠。 赵阙退出房间,慢慢关上房门。 柏文烈在院子里等着他。 “西蜀的情况如何?”赵阙问道。 两人踱步走到后院。 “水.很深,西蜀的世家们,有自己的算计,或许要出乱子了。” 赵阙叹了口气:“是啊,中原乱象初显,大夏的气数莫非真要无以为继了?” “不好说。”在这等话题上,柏文烈极为的小心谨慎。 赵阙咧嘴一笑:“你刚到青石城就遇上了这档子事,有何感想?” 柏文烈狂放大笑:“赵将说笑了,天大的事,咱们在西塞又不是没经历过。”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四章 大后患 稍顿。 “您的伤?” 赵阙摆摆手:“不碍事,绣衣使者冉三娘送给了我一桩机缘,能再撑一段时间了。” 夜深。 青石城的夜市宵禁了,听得见官吏呼喝,不过,这些官吏远远躲开了江湖武夫的打斗,对此不闻不问,青石城的官老爷发话了,最近江湖人多,但凡不伤及百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木槿提着两个食盒从大门外走来,放在石桌上,邀请二人。 “云雀兄弟买来的宵夜,趁热吃吧。” 柏文烈尴尬的挠头,他方才吃了曹经络送来的特色凉菜。 赵阙怎能闻不到,他嘴里呼出的酒气:“那酒太淡了,你喝得下去?尝尝这酒,烈的可以,陪我喝几壶。” 打开酒塞,酒确实烈,有些呛鼻。 柏文烈属实老酒鬼了,迫不及待的要给自己倒一杯尝尝,酒壶拿到半途,恍然想起,赵将军还与自己一块呢,又是窘态十足,先为赵将军满上一杯,再为李木槿姑娘满上一杯,最后是自己。 明月高悬,群星闪烁。 在此清寂院子,喝烈酒吃荤菜,十分享受。 “酒没个正经名字,当地百姓喊它土酒辣子。”李木槿道。 赵阙抿了口,辣的可以,好似一条火龙顺着喉咙飞流直下三千尺,酒意顿时上涌,浑身热了起来。 “好酒!”柏文烈拍了下石桌,爽快喝道,“在这南国的青石城,也能喝到这等极烈的酒,不虚此行啊!!” 吃了会儿菜。 柏文烈把西蜀一地的状况,细细说与赵阙听。 常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西蜀一地很是特殊,除了当地州牧、刺史的任命外,朝廷几乎插不进手,有识之士早就看出了西蜀近乎要割据的事实,但西蜀世家势大,朝廷准备的种种革新,到了当地,总会被曲意歪解,变成利于世家的政策,两年前,一位朝廷强行派去的兵曹从事,上任不到十天,便被刺客刺杀,这事引起了相当大的风波,然而在西蜀世家游说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柏文烈一口气把酒杯里的酒喝干净:“太祖为了制衡封疆大吏,特意设立了州牧、刺史并行制度,州牧主管一州的军政大权,刺史执掌监察之权,其下设治中从事、兵曹从事、别驾从事、文学从事等等,共同经营一州,但是在西蜀一地,这些官员在世家面前,俱都失了颜色,西蜀世家才是真正的土皇帝。单说州牧掌管的兵权吧,大夏南疆、西塞、北境,战事频繁,境内的兵员能强到哪里去?说句不客气的话,世家们真要大闹起事,州牧、刺史都不一定活下来,说了州牧,再说刺史,刺史有监察之责,可是治理西蜀总需要用到当地官员吧?那好,当地官员和世家沆瀣一气,刺史这等位高权重的大官,说的话跟放屁一样,别说做事了,官员们对你阴奉阳违,谁监察谁,不一定呢!” “世家以谁为首?”李木槿好奇道。 群龙无首之状,定然不会让西蜀变得如此水泼不进。 “西蜀令狐家,传承近两百年,前朝便是西蜀的大族世家了。令狐当代家主,令狐文种,有西蜀文宗的美誉,振臂一呼,西蜀文坛、世家呼声成片,并且西蜀多剑仙,大夏江湖好事者排了十大剑仙,西蜀占了四位,之中令狐行舟,就是令狐文种的胞弟,一手‘凭剑挑青山’,足以称作是写意风流。” 赵阙轻笑:“令狐行舟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他仗剑一人单挑人家一座宗门,还打赢了。军中耍剑的剑客们,对令狐行舟推崇备至。” “赵将军,若说剑仙风流,最近江湖上,一位女子剑客,甫一出世,便压的一众年轻剑客们抬不起头。” “谁啊谁啊?!说说看。”李木槿喜爱江湖传闻,迫不及待的询问。 柏文烈摩挲着短硬的胡茬:“江湖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道这女子剑客出身哪里,她第一次现身是在五鲸剑派,公平比武,但既分胜负又分生死,一剑斩杀了五鲸剑派的天才弟子,第二次现身是在风雪大坪,两剑斩杀了两位知名客卿,第三次在渭水河畔,瑶铮奏曲,以手中三尺青锋,广迎天下客,这一次才让她真正扬名江湖,现在的好事者,据传要把她排上江湖十大剑仙的名列。” “啊?你说了那么多,她叫什么名字?在渭水河畔,有人胜过她吗?”李木槿追问。 柏文烈给赵阙倒酒,嬉笑:“你急什么啊,听我慢慢说。” “女子剑客名姓文绉绉的,叫做顾弄影,相传姿容倾国,很多世家子弟,为之倾倒,说起渭水河畔的以剑会友,还真有人胜了她,是位老道士,一指点在她的三尺青锋上,第二指击退,第三指令她认输。但这丝毫不影响顾弄影的江湖立名,反倒是老道士受人抨击,说他一大把年纪了,跟晚辈一般见识,着实没有江湖前辈的气度风采。” 赵阙微微旋转酒杯,想起去雨花楼时,朱衣袖所奏的《剑起秋令》,此曲传言出自顾弄影之手。 李木槿心向往之:“女子剑仙啊,我要是行走江湖,得弄来一个女子刀圣的名号。” 柏文烈大笑:“女子刀圣这个名号,有人坐拥了,你再换一个,叫做……女刀神如何?” “好的,好的!女刀神也不错,到时,赵将闯出个男刀神的称谓,我们是男女刀神!” 瞧着她一脸的憧憬,柏文烈不禁给她浇了一头冷水:“江湖可不是个善地,天下这么大,肯定人外有人、天外有人,闯荡江湖最忌讳的就是出尽风头,木秀于林,到了那么时候,你累了,想退隐江湖,也是妄想了。” 李木槿壮气未消,陡然喝干杯里烈酒:“知道的,知道的,我在西塞看的江湖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赵阙打断两人,“西蜀的那些世家们,暗地里做了哪些小动作?” “还能有啥,历史上演过多次了,世家大族以令狐家为首抱团,招兵买马,哦,那些世家的说法是世道不宁,招收扈从。屯粮,西蜀的粮道,已经开始只进不出了,花大代价让那些西蜀剑客们,为他们卖命,这件事比较难办,现在只有令狐家做的比较成功,另外,令狐文种聚了一堆读书人,其间不乏西蜀饱读诗书的大儒,估计是造势用的。” 朝廷对待西蜀的态度,赵阙略知一二。 有人重视,有人嗤之以鼻。 作为天子身边红人的林仙鹿,就对西蜀局势鄙夷不屑,他对外称,西蜀一隅之地,真要不太平,等三境的战事平稳一些,罢了,不用三境的将士出手,把东海剿寇的水师移兵西蜀,不费吹灰之力顷刻间荡平寰宇。 此事在京城曾闹的舆论汹汹,后被京城官府给死死压下来了。 天子的态度颇为玩味,虞王与他通信,说天子醉酒后,口出狂言,但凡西蜀起事,他便要御驾亲征,名留史册! 赵阙皱着眉头:“西蜀若是出事,可就不好处理了。” 柏文烈仰头长叹:“谁说不是呢?!西蜀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三境的兵士又不能真的折身转攻西蜀,那三个王朝,能和大夏厮杀几十年,说明许多事了。” 南疆、西塞、北境兵少守不住,坐视西蜀起事壮大,就如鲠在喉,下可出兵江南,上可北上伐君。 李木槿悠悠问道:“乱世要来了?” “江晋州一团乱麻,此地曾是晋国的领地,战略地位极为关键,瞧朝廷杂乱无章的处理方式,我就脑子疼。”赵阙直言。 他为大夏镇守西塞,杀的寒山国血流成河,未尝没有让后方百姓安居乐业之心,可眼下的局面,南方数州依旧繁华,人心却动摇了,北方干旱、蝗灾百姓苦不堪言,调去赈灾的钱粮,不等发到百姓的手里,就没了一半,再发下去时,哪还有钱粮了,糟糠都没有,有识之士不是没有查证过,查来查去,便渺无音信了。 “齐鲁州的状况好些,仍然享有太平。”柏文烈突然说了句。 赵阙苦笑:“齐鲁之地再有祸事,后果难以想象。” 饭菜凉了。 三人兵伍出身,只要饭菜管够,不嫌弃凉点热点,扒拉几口,一扫而空。 “长夜漫漫,今夜发生了不少事,回去休息吧。” 柏文烈嗯了声,转身不见。 “你愣着干嘛?睡觉去。” 李木槿羞涩问:“需不需要暖床?” “暖个什么暖,睡觉去!!”赵阙低喝。 李木槿一溜烟跑没了影。 柏文烈单手抓住墙头,翻越而过,依靠在大门外的柱子,咂巴咂巴嘴,徐徐坐下。 听见异动,他猛地睁开眼。 赵阙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屁股坐定。 “你的消息挺灵敏的啊。” “那是当然,我可是云雀里的金羽啊,实话实话,我在云雀的真实权力可比木槿丫头大多了。” “木槿名义上是云雀的头领,实际还是得需要你们六人辅佐。”赵阙感慨良多。 柏文烈打了个酒嗝:“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把忠于徐风尘的宫哲,收进来。” “不说他,人家现在是朝廷的天命候,听听这名头,除了天子,谁敢自称天命?偌大的大夏,明面上只有他了。” “那就说宫哲吧。”柏文烈嬉皮笑脸。 赵阙笑的打了他一拳。 不重,极轻。 柏文烈状若吃惊,扮着恐惧的表情闪躲,仍是没躲开。 “魏客能活着命,逃出西塞,全靠宫哲,徐风尘当时想杀了他,是我保下来的。”他说出了一则秘闻。 柏文烈点点头:“大伙猜到了,但是你证实,意味就不一样了。” “是啊,魏客为了保住我,情愿身死,宫哲又放了他,这个人情,不得不还。” “他那么忠诚徐风尘,怎会在关键时刻当了叛徒?” “我问宫哲了,没说。” “你信得过他?” “我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处?除了我,谁能令他活命?”赵阙反问。 柏文烈叹息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们几兄弟的内耗,差点让寒山国占了大便宜。” “不,不是我,是我那位大哥徐风尘。”赵阙特别严肃。 柏文烈看了他少许,改口道:“听西塞的兄弟说,潘季驯、石金刚两人提防的很。” “提防林朝天吗?” “赵将,你绝对心知肚明,就林朝天这种货色,还用得着提防?他们两人玩都能把他给玩死。” “陈麦岐中立,吴恣偏向徐风尘却一直留在西塞,我早就知道徐风尘在西塞有耳目,就是不知是两人中的谁。”他不吐不快,趁着今时,一并说了。 “一定是吴恣啊!” “不知道。” 怀念过往是件很悲伤的事情。 他怀念与齐笙的过往,佳人不知去向,生死亦是不明,惟有相思。 怀念六兄弟征战沙场的时光,现今各自皆有算计,他更和大哥徐风尘反目成仇,两人水火不容,必须死上一人,才可善罢甘休。 这也是他挑选了六位金羽的缘故。 “六位金羽是不是太少了?”赵阙问道。 此事比较大,柏文烈仔细思考一番,给出答案:“是少了。” “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钦天监里有一位。” “钦天监?你认识那里的人?” “我幼时的玩伴,机缘好,自身的命数也好,被一位游戏江湖的炼气士收为徒弟,巧合下被录到钦天监内当值。呃,忠诚方面你放心,他是你的铁杆仰慕者,境界在小隐上境,比我小一岁,二十有六了。” 赵阙哦了声:“原来是位天才。” 炼气士对修行者的资质极其看重,资质不好的人,一辈子劳劳碌碌,连门都进不去。 “青石城雨花楼的朱衣袖,资质不错。”不知想去哪里了,柏文烈忽然说道。 “看上了?” “哪敢啊,朱衣袖一定会缠上你。” “哈哈……你为何知晓?她和一位叫做段锦的女子,告诉我谢葵经过青石城,还与我说了她们的计划。”赵阙忍俊不禁的笑道。 柏文烈不免忧心的提醒:“锦衣娘那群婆娘,着实不简单,野心极大,手段虚虚假假真真,让人摸不清头脑。” “你怎知她们是锦衣娘?” “刚一到青石城,铜羽便与我说了。” 赵阙咳嗽了声,看向邻居:“不单单是有两位锦衣娘,应该是三位。” 柏文烈霎时瞠目结舌。 “她,才是锦衣娘在此处的布局之人。” 站起身,拍拍屁股的尘土,他道:“别守着了,有咱们的好邻居在,回去睡个好觉。” 日夜骑马疾驰,即便曾是荒沙鬼骑的冲阵校尉,柏文烈的身体也受不了。 随赵阙进了家门,负剑老者侧着身子望了眼。 适才两人聊天,赵阙谨慎的很,用真气不使声音泄露丝毫。 但,最后一句话,却是撤去了遮挡,主动说给负剑老者听。 ……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赵阙干脆下床,找了块布捂住嘴,随即吐出一口鲜血。 感觉舒服多了。 回床,一觉到天亮。 以他眼下的身体状况,接连对付天极上境巅峰的王世、安命下境巅峰的冉三娘、不明身份的黑衣男人,三位高手!又是不断牵扯到天机,换成原来巅峰时期,插手天机也就算了,遭受反噬大不了拿真气强行以一消一,反正又不是高深天机,造成不了多大的后果。 至于而今…… 旁观的所有人都认为他赚大了,他也表现的,的确如此。实则,暂时无事,大后患还在今后。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五章 眉间鹊 既然搬来了,索性不再回缝衣巷了,清晨睡饱了觉,命云雀雇几位身强体壮的百姓,去把在缝衣巷的家具运过来,顺便将有用的东西收拾一下。 院子里散步活动的赵雅执意跟着去,赵阙也便点头答应了。 姑姑现在很安全,就算蛰伏青石城那两位不明身份的“人间半仙”,想要确定赵雅与他的关系,亦是极难,何况昨夜战斗后,自缝衣巷到兰桂巷,李鸢子与他一道,遮盖了行踪。 另外不知是吕清臣,还是二狗子,也刻意帮着遮遮掩掩。 梳理下昨日的乱麻。 赵阙突然觉得,一系列的变故只在须臾之间,若不是多年行军打仗,养成谋而后动的习惯,最后的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不过,二狗子对他没有恶意,就是不知,二狗子打着什么主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吕清臣的算计,云里雾里,他认定吕清臣必然会插手谢葵的事,至于吕清臣到底与二狗子有何关系,便不知道了。 曹经络藏的极深,表面上令朱衣袖、段锦抛头露面,暗地从容布局,静等谢葵的到来。 倒是她身边的那位负剑老者,让赵阙感兴趣,单论剑意,负剑老者比黑衣男人,还要精粹,那是一种江湖虽广、一剑足矣的气魄,难得一见,期待负剑老者出剑。 想起昨夜曹经络不经意带起的异象,原来,娶了她相当于娶了半座武库的曹经络,是位炼气士啊,大隐上境,手段高明。 锦衣娘这个江湖组织,属实奇特,身处在青石城的三位锦衣娘,俱都是女子炼气士,莫非,所有的锦衣娘皆是炼气士? 柏文烈引了小环进门。 小环抱着包裹,见到赵阙,悠悠然施了个万福:“公子,我家小姐为您送来一些丹药,对内伤、外伤、积伤都有疗效。” 他半点不客气,接过包裹,放在石桌打开,药分为内服和外敷,两种内服的丹药,就连他也只听过没见过,抱拳道:“代我感谢你家小姐。” “公子要感谢,便自己去感谢,我家小姐与你之间,只有一墙之隔而已。” “怕我登门拜访,你家小姐不见我。” “那怎么可能?!”小环状若吃惊。 赵阙轻笑:“不信问你家小姐,就说赵阙感谢她的药,今夜能否赏个时间,一起邀月共饮?” 小环背着双手,似是害羞,脸嫣红:“公子,可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丹药珍贵,赵阙无以为报。” “好,小环这就回家,将公子的谢意,说与小姐听。”她屁颠屁颠的跑出门,期间一蹦三尺高。 柏文烈哑然失笑。 “曹姑娘一心仰慕将军,她的家世,足以配的上将军了。” 赵阙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小环去了后,再也没回来,未曾告知赵阙,曹经络是答应了亦或婉拒了? 而,赵阙把药带给李鸢子,嘱咐她应当内服哪些,外敷哪些。 “是隔壁的人家送来的?” “曹经络,户部尚书的千金。”赵阙回道。 李鸢子盘坐在床上,真气缭绕:“难怪她昨夜举动异常,竟是户部尚书的千金,想必,曹经络对你一往情深吧?” 只有此等解释,才解释的通,曹经络昨夜差点忍不住出手干预。 “幸亏她没出手,否则,我还得救她。”赵阙说道。 “曹经络身边的那位负剑老者,挺厉害的。”李鸢子道,弦外之音就是,人家曹经络不需要他救,旁边便有一位大高手。 赵阙笑:“与我相处的时间如此之短,你居然懂得了不少手段。” “托你的福,昨夜大战,青石城内隐藏的高手忍不住暴露气息,说是驳杂不堪,其间的几人,仿佛明月,想不让人留意到都难,曹经络的气息尽管比不上半山三境的大高手,但是别树一帜,像秋季丰硕的果实。” “像秋季丰硕的果实?你这比喻奇妙。”赵阙大笑。 旋即,话题一转,他问道:“忙也帮了,接下来的战斗,你别插手了。” 李鸢子吸吐一口真气,缓了缓:“你救我一命,我再救一命,方算把恩情还上。” “昨夜你已经救了我。”赵阙道。 她摇摇头:“有我没我都一个样,只能算锦上添花,远不是雪中送炭。” 赵阙退出关上门,留她一个人疗伤:“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赵将军,果然真豪杰!” 马屁! 砰!关上门。 李鸢子和他说话的语气都不对了,俏皮了许多,恐怕李木槿或柏文烈,与她说了些什么。 快到午时,赵雅随行着几位壮汉,搬来了缝衣巷家里的东西,少部分家具、衣物,大部分则是书籍之类的。 她指挥着,将搬来的东西放进屋里,天气热,额头冒了汗,她表现的即是着急又是开心,赵阙理解她的感受,居住了那么久的家,乍然离开,肯定会存在不舍。新家是赵阙为她置办的,又充斥着喜悦,赵雅心里所思所想,便是他不要再走了,留在青石城,娶一门美娇娘,生下几个大胖小子,她好照看孩子,让夫妇两人去打理店铺,什么宏图霸业、家仇国恨,通通丢在脑后,管那些作甚?!转念一想,当初他骑着那匹枣红色瘦马,西行从军,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赵阙本想接替姑姑安排搬家的事宜,走到跟前没来得及开口,姑姑就让他去一旁休息,这里的事她来做主,见姑姑执意如此,只能悻悻作罢。 柏文烈小跑过来说,门外站着一位道士要见他。 赵阙咧嘴一笑,赶忙把道士迎进家。 不是别人,正是王厚禄,王道长。 王道长脸色仍然苍白,气色比昨夜好多了,低头看着冒热气的茶,啧啧出声:“下了大本钱了,好茶呀!” “道长于赵阙有恩,赵阙怎敢拿劣茶糊弄道长?!”赵阙赔笑。 柏文烈坐在下首。 李木槿门前露头,瞄了眼,然后不知干什么去了。 “他是自己人?”王厚禄指着柏文烈问道。 此般直白,幸好柏文烈是风沙汉子,性格豪爽,不以为意,换成当地儒生,非得怒色大起,拂袖离去。 “自己人,过命的交情。”赵阙笑道。 王厚禄端起茶碗,吹拂着茶面,感受茶香:“你也清楚,我对你有大恩情……” “知道,知道。”赵阙忙不迭。 “说说呗,怎么还我这个情分?别提什么特色美食啊、好酒之类的,咱们这些人,真看不上。” “不不不,道长此言差矣。赵某必须要款待道长,不能单单是大方,得要大大方,大方到道长不好意思刚好。道长也看到了,实在是家里有事,耽误了一会儿,原想下午去请道长,晚上吃美食、喝喝酒、赏明月群星,没成想,道长早就修到了浸染红尘中、超脱人世外的大境界,对在下的宴请不屑一顾,这我理解,但是,道长今日必须给予我赵阙一个面子,这顿饭,铁定得吃。” 赵阙言之凿凿,正义凛然,就是丁点不提补偿之事。 王厚禄仿佛没听懂,心虚的把到嘴边的茶杯,放了放:“你说的是真心话?” “自然,自然,赵阙从不说一句假话。” 王厚禄想将茶杯给摔了! 就昨日耍的众人团团转,还从不说一句假话?!鬼都不给你骗。 “今天来,我其实想问一件事。”王厚禄稳了下心绪,重新端起茶杯,吹着滚烫茶水,“当然,补偿也得有,相比于补偿,事情比较重要。” 赵阙心里一顿,嘴上绝无半点停顿:“道长,请问。” “你到底是谁?”冉三娘与黑衣男人的身份定不寻常,王厚禄很难想象,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来历竟能引得他们接连出手,非得置他于死地不可,“我越想越不对劲,本以为你也是为了谢葵而来的,昨夜一战之后,我敢断言,你绝不是单纯为了谢葵驻留在青石城。” “与王世一战时,道长因何认为我在青石城,便是为了谢葵?” “聚集在青石城的高手们,谁不是为了谢葵?保护她的有之,要她命的有之,得到她的亦有之。” “礼部左侍郎谢之维,在天之灵看到你们争夺他的女儿,不知作何感想。”赵阙叹了口气。 王厚禄说句实话:“我是来保护谢葵的,她太危险了,我恰好知道一处绝密的道观,令谢葵在道观里成长、修炼,有自保之力后,再入世,到时,为父报仇,亦或过自己的日子,任她选择。” 赵阙纳闷问道:“谢葵有什么好的?她是谢之维的女儿不假,但是谢之维的身份极其敏感,你们不怕牵扯到了朝廷?!” “你当真不知道?”王厚禄惊疑问道。 “我只知晓,她是谢之维的女儿。” “好吧,让贫道细细道来。”喝了口茶,他道,“保护谢葵的一伙人,八九不离十是跟朝廷对着干的,这儿你肯定清楚,有谢之维女儿五个字在,谢葵的身份简直成了撬动大夏的千军万马,利用的好,可做的文章太多了。要杀谢葵的,自是朝廷的秘部及其江湖鹰犬,谢之维死谏朝堂,对江湖上的有志之士触动极大,朝廷必然不会留下如此一个祸根。至于想要得到她的人,当然是因为谢葵身负的神通……眉间鹊了。” 赵阙一惊:“谢葵竟然身负神通眉间鹊?” “若非如此,这么多赶来的江湖高手,为的什么啊?”王厚禄反问道。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把她藏在道观里!不怕你传出去,我虽然是个散居道士,力小势微,大字不识一个,但是走过这么多的地方,大夏官吏对待治下百姓,实在不讲理了一些,谢之维为天下百姓直斥天子,我王厚禄就要竭尽所能保下他的子嗣!!” 神通眉间鹊听得喜庆,可对于拥有它的人,就没那么喜庆了。 此神通,在主人成年时,便会成长为神兵,威力奇大!赵阙曾对战过寒山王朝一位拥有眉间鹊的武夫,那场大战打的很吃力,尽管最终战而胜之了,他对眉间鹊依旧心有余悸,没料到,谢葵也背负起了这一神通。 有得必有失,拥有神通的人,亦会遭受冥冥中的“诅咒”。 神通眉间鹊,就像是一只不光给自己带来喜报的喜鹊,在主人即将成年时,剜开其温养神通的眉间,便能鸠占鹊巢,据为己有,成为别人的神兵利器,虽说威力大打折扣,亦能足够称作是罕见的瑰宝。 王厚禄唉声叹气:“眉间鹊这一神通,长在宿主眉间,又因外人能够杀了宿主,得到它,就唤做了眉间鹊。大夏江湖上已知两件眉间鹊,一件是尺子,在江湖门派风雪大坪的手里,一件为短剑,被中原的隐世门派万剑山庄得到。而今,谢葵泄露了身负眉间鹊的消息,她就成了江湖上的香饽饽,各大势力都想得到,然后,待她成年之前剜开眉间,取出藏着的‘喜鹊’。” “背负眉间鹊的宿主,成年之前的两个月内,是取出的最佳时间。这个时间段,剜开眉间得到的兵器,神奇之处多少会有所留存。”赵阙补充道。 王厚禄蹭的站起,质问:“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莫非,你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赵阙看他误会了,连忙叫他坐下喝茶:“道长所言大谬,赵某怎会干此等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过往对付过一位拥有眉间鹊神通的武夫,事后,源于好奇,多方托人查找典籍,偶然得知。” 喝了口茶水压惊,觉察赵阙不似说谎的样子,稳了稳心态,他问道:“被你带偏了话,说吧,你到底是谁?” 赵阙瞧着他徐徐饮茶,先让柏文烈去为道长斟茶,后说道:“在下,赵勾陈。” “噗!!” 王厚禄张口把茶水全吐出来了!! “……” “你谁??!” 赵阙笑着重复一遍:“在下,赵勾陈。” “……” 王厚禄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双目圆睁,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说你是赵勾陈?!” “不错。” “曾坐镇西塞的赵勾陈?” “正是。” “坑杀寒山四万三将士的赵勾陈?” “有过这事,不止是一次,四次还是五次来着?没办法,西塞军的粮食自己吃都不够,养不了那么多俘虏,放了又担心重新补充了寒山的兵员,两难啊,无奈为之。” “一刀砍碎寒山前锋大将司翰脑袋的赵勾陈?” “司翰是谁?我杀了太多寒山将领,不记得有没有杀过这个人了。” “……” 眼看他又要说,赵阙笑着将他按回座位:“王道长,我们山水有相逢,多幸运的一件事,不谈这些,休息半会儿,咱们去大快朵颐!!” 王厚禄呆呆的仰视着赵阙,不小心茶杯倾斜,滚烫的热茶倒在手掌,热气腾腾,他亦是没觉得烫。 只感到,天旋地转,如大梦一场。 “你……你怎么证明自己就是……就是赵将军?” 赵阙拿出将军玉佩,递给王厚禄。 玉佩极品和田玉,美轮美奂,其上笔走龙蛇篆刻“勾陈”二字。 王厚禄瘫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六章 掏心挖肺 “前面就是了,对,那家垂柳旁的酒家,他家的黄酒花雕啊,虽然我还没喝过,但是听说十分独特,道长,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听自家长辈说的,自家长辈总不会骗我吧?” 呦呵着骑马出城。 青石城一地的天气骤变,气温急剧降下来,路边摇摇欲坠的野花最知立冬,开始枯萎,静待下一个春夏的到来。 王厚禄似是小媳妇怨妇,眼神别提多瘆人了,看着赵阙,像是他就是自家不懂怜香惜玉的汉子。 忍无可忍之下,赵阙失笑道:“王道长,别用这等眼神看着我,瘆得慌。” 到了酒家,把缰绳给伙计,牵到马厩里喂草料。 随行的李木槿、柏文烈好奇的四处环视。 六七十丈外便是一方池塘,失了翠绿的荷叶“脸”垂水面,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垂柳有段年月了,赵阙问及忙前忙后的伙计,伙计喝一声,“客官,这柳树自咱家掌柜祖父那辈起,就现在这个样子了,天知道多少年月了。” 赵阙大笑,跟云雀要来的腰刀,学那江湖豪侠,砰的一下放至桌面:“小二,你家好吃的菜,好喝的酒,通通摆上来,别瞧着我们衣着不怎样,吃饭喝酒的钱有的是!” “好嘞,客官您慢等,咱这就跟后厨说一声。” “别废话,花雕端上来,看好了人数,一人一坛。” 伙计眯眼笑,再不废话,将酒坛抱来,大酒坛,成年人合抱之粗,柏文烈打开酒塞闻了闻,馥郁芬芳。 “三年的。”他道。 风沙河州百姓好黄酒,那里的黄酒不单单是甘香醇厚,也有边陲汉子性格的豪烈,西塞军就地取酒,每逢疆场大胜,返回驻地,赵阙都命人犒赏众将士酒水肉肴,酒当然是离西塞最近风沙河州的黄酒,肉则是黄牛肉、大尾羊肉。 柏文烈对于黄酒的品鉴,行家里手了。 “三年陈、五年药、十年宝、二十年了不得。王道长,尝尝这三年陈的花雕黄酒如何?”赵阙只手举起酒坛,为三人满上,“虽说花雕酒起源齐鲁州的上古先民之手,但是今辈何曾弱于先辈,花雕酒也好,当今的江湖盛世也罢,我们相逢如此大年代,何等之幸?” 王厚禄礼节到位了,敬赵阙,依次再敬柏文烈、李木槿,然后自己如晚辈规规矩矩,一滴不剩的喝完碗中酒,还展示了下,证实自己真的喝干净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喝完酒后悔了,刚才赵将军举坛倒酒的时候,便应该抢着为大家倒酒,哪有堂堂辅国大将军,为自己一个散居道士倒酒的道理? 赵阙喝完黄酒,啧啧出声,瞧着先端上一盘凉菜的小二问道:“你家黄酒怎样酿制的,味道竟然如此与众不同?” 小二嘻嘻回道:“不是咱不想说,铺子里的酒水,都是掌柜带着自家人酿的,咱是外人,哪能知晓啊?” 赵阙抱拳感谢小二,小二拉下搭在肩膀的抹布,擦擦手,同样抱拳回报。 “你这伙计,怎的如此多礼?” “客官第一次来吧?掌柜说了,遇到江湖豪杰冲咱抱拳客气,咱必须得抱拳还礼,大家伙都不容易,礼数不能丢。” “你家掌柜也曾混迹过江湖?” “那是当然,别的不知道,咱掌柜的事,听喝醉酒的掌柜提起过,掌柜年少时向往江湖,提了把生锈的铁剑就去闯荡了,经历了很多变故后,年纪大了,回到家乡开了这家铺子。” 有客人等饭菜等的不耐烦了,呵斥店小二,别光顾着聊天打屁了,赶紧上菜。 小二弯腰赔笑,与赵阙道了声歉,又麻溜的忙活去了。他年纪并不大,十六七左右,却能摸爬滚打出这么一股世俗老道气,毫无年轻气盛,赵阙在小二为他们麻利的端菜时,塞了一粒碎银子。 小二张口结舌,赵阙挥挥手:“愣着干什么?端菜去,上慢了,小心找你麻烦!” “是是是,客官稍等。” 王厚禄沉默寡言,幽怨看眼赵阙,忽觉赵阙如那大日般,煌煌不可直视,连忙低头喝酒。 柏文烈和李木槿谈论趣事,多是风沙河州的别样风俗,其中就谈到,风沙河州的葬礼形制与众不同,把死者埋进沙土里一日,挖出放进棺椁时,不论家人多么伤心,都要表现的高高兴兴,柏文烈战场上受重伤,去风沙河州的一城池修养,见到这等奇异风俗,细问之下才知,人虽死,但轮回转世去了,万一投胎进富贵人家,坐享一辈子的荣华锦绣,家人自该开心才是。又问,为什么要埋进沙土等一日?家人回道,那是让死者消除干净今世因果,来生像那沙漠里雪白的鸟儿,福寿多多、好运连连。 看到王道长碗里的酒没了,赵阙抬起坛子,倒满碗。 王厚禄吓了一跳,口称罪过:“赵将……赵先生,为小道倒酒,折了小道的寿了。” “无妨无妨,道长之前该是怎样对我,还是怎样对我,不讲究那些乱七八糟的礼数。”赵阙摆摆手,自顾自拿碗撞了下王厚禄的酒碗,咕咚进肚。 这下,王厚禄有所准备,提前拿酒坛给赵阙倒满,后又喝干自己这一碗。 “如此说,谢之维死谏朝堂的影响,保护了些谢葵。”赵阙叹息道。 王厚禄谨慎回道:“是的,不愿意牵扯上朝堂的江湖人,没有插手这档子事。赵将军,您……您会把我交给朝廷吗?” 赵阙用真气隔绝话语,王厚禄主动说出自己的担忧。 当他知晓赵阙就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时,差点夺命而逃。 毕竟,赵勾陈可是金印紫绶,尽管听说现今手里无半点兵权,然而还有上朝言事的权力,另外,西塞一系的武将、少许的文官,份量极重! 赵阙皱了皱眉头:“你怕我将你交给秘部?” 江湖大高手犯了大夏的忌讳,多是秘部处理。 王厚禄老实的点点头。 “放心吧,本将而今是逍遥郎,不想插手那些有的没的。” “……”王厚禄的脸仿佛苦瓜。 “你不信?” “信信信。”他拨浪鼓的点头。 赵阙喝了口酒:“吃菜,菜好,酒好。” 王厚禄哪还有胃口啊,在兰桂巷的宅院,见到赵阙的将军玉佩,魂儿都吓没了,他再不知道玉佩在大夏的重量,笔走龙蛇的“勾陈”二字,还是听说过的,茶馆的说书先生,最喜欢拿勾陈玉佩说事,说那玉佩但凡拿出来,看到勾陈二字!无论州牧、刺史,亦或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等等,都得对赵勾陈大礼相待。 “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如何的。”赵阙轻笑。 他有救谢葵的心,不能直接出手,就像曹经络,作为户部尚书的千金,身为锦衣娘,得让朱衣袖、段锦出面做事,她在幕后布局,否则,牵连至户部尚书,轻则丢了官帽子重则满门抄斩,丝毫马虎不得。 “赵将军此言当真?” “我赵勾陈说出的话,有一句反悔过吗?” 王厚禄又拿幽怨的眼神看他。天地良心啊赵将军!就那苦肉计、连环计,见识过的人,谁敢信您啊?! “是了,吃完饭,我会将自己的福缘、气运送你,至于更加虚无缥缈的功德,我就不太懂如何予你了,你若是有法子,便告知我,赵勾陈从不是一个小气的人。”赵阙以赵勾陈自称,他见王厚禄小心翼翼的过分了,令他安心。 王厚禄急速摇头,快速摆手:“赵将军如果这般对待小道,小道只有再不入世一条路了。能帮赵将军的一点小忙,是小道天大的荣幸!天下谁人不知,赵将军征战沙场为民安?天下谁人不知,赵将军为百姓负伤无数?天下更是谁都知晓,有赵将军坐镇西塞,百姓们才可安居乐业!寒山国比那大越国、草原的帖儿漠王朝更强大,自赵将军被拜为车骑将军之日始,寒山国方一日不如一日,直到眼下只能休养生息,无力再进攻大夏!” 再不入世,对于修玉篆斋的道士,是狠辣的毒咒了。 赵阙瞧王厚禄此般倔强,无奈作罢:“既然如此,王道长以后有事,知会我一声。” “多谢赵将军!”王厚禄霎时不禁喜笑颜开。 有赵勾陈的一句承诺,他日后,真出了事,就有了靠山! “有件事,小道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就是了。” “赵将军对那谢之维有何看法?” 赵阙沉思一会儿,轻轻道:“有人替我作答了。” “谁?” “曹斐的女儿。” “户部尚书的千金?她在哪?!啊!不该问不该问。”王厚禄赶紧道,心里却是出了千百心绪。 赵阙转念一笑,叮嘱道:“别擅自打探她,她身边可是有一个高手,你不是对手。” “知道的,知道的。”王厚禄忽然贼眉鼠眼的笑说。 赵阙打的什么心思,市井百姓里混久了的他哪能不明白?无外乎,赵将军是让他,试探试探曹经络。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不能聊。 接下来,喝酒吃菜。 几人,乐不思蜀。 黄酒的酒劲,于他们而言,实在不值一提,酒坛空出两个,几人好似无事发生。 有快马疾驰而来。 铺子的伙计,牵马进马厩,来了两位衣着光鲜但风尘仆仆的公子哥。 赵阙瞥了眼,旋即不以为意的笑笑,其中一位竟是女扮男装,自带一份脂粉气,并不是说她混迹风俗,而是深居闺阁的大家女子。 两人要了一斤牛肉与两盘当地菜,在那位年轻男子强烈要求下,女子勉为其难的答应喝点酒。 “师妹,到了青石城就危险起来了,凡事躲在师哥的身后,保你无恙。”年轻男子摩挲着放在桌子上的剑柄,趾高气扬的道。 王厚禄好奇看了两人一眼,寻思道,哪来的江湖“初哥”?活的不耐烦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七章 嬉皮笑脸 酒铺里的客人,有些一看就不是当地人士。 掌柜擦着额头的汗,从后厨出来,呼喝一声,今日客官们赏脸到小店,每桌送上一盘小菜,自家腌制的时令蔬菜,这时候吃,正是味道最好。 客人顿时出言打趣,说了荤话,言道,掌柜的,伺候好了炕头媳妇了吗?心情竟这般好!割肉给我们?! 掌柜南人北相,五大三粗,行事粗狂,有江湖气,三言两语跟客人打成了一片。 “客官哪来的啊?瞧你这身装束,定是一方豪侠吧?” “哈哈哈……掌柜别羞俺了,俺在家乡就是个小混混,族老们让俺出来历练历练,学读书先生们负笈游学。” “不差了,不差了,客官听口音中原人士吧,我曾在中原厮混过几年,地大物博,民风豪爽,尤其是那糖醋鲤鱼,我的娘嘞,真好吃。” “掌柜的,一听就在中原混过,没骗俺,在齐鲁州吧?嘿,诸位听我扒拉几句,糖醋鲤鱼这道菜,还得数齐州城的崔义均老师傅的糖醋鲤鱼为一绝,小的有幸尝过,娘嘞,鱼肉蘸着汤汁一进口,哈喇子止不住的往下流,当场快把我吃哭了。” “……” 新到女扮男装的女子,听得新奇,一斤牛肉切的大片装盘端上来,或许饿坏了,连吃了几片,稍解饿,便扭头听着众人讲那天南地北的妙事。 而,赵阙跟柏文烈一碗接一碗喝酒,就这花雕黄酒的酒劲,于他们,与凉白开没甚区别,李木槿被从死人堆里捡回兵营,随着大老粗们喝酒吃肉,酒量也了不得,她本就国色天香,连两位衣着光鲜的男女,吃惊的望了她眼,何况,其他大老粗了?边吃边聊,边余光瞅向李木槿,若不是摆在桌子上货真价实的腰刀,恐怕酒壮人胆的上前“调戏”了,不过,就李木槿这倒满碗,酒水往嘴里灌的架势,敢调戏的人必须得多几分狠气。 赵阙看不下去,冲她说了句:“酒有的是,没人跟你抢,喝慢点。” 李木槿打个酒嗝,吊儿郎当的吃着菜,理也不理。 “规矩点,出门在外,又不是在自己家。” “在自己家才规矩吃饭呢!出门在外,别人谁知道我是谁?”她嚼着菜,含糊不清的道。 有了赵阙的承诺,王厚禄放开了不少,喝酒的架势学不了三人,但也没落后多少,抽着空,与他们说道:“别看小道我大字不识一个,书中道理知晓的可是多,就说喝酒的规矩,各地皆有各地的说法,南方几个州,讲究酒不醉人人自醉,慢慢喝慢慢品,往往酒水不会那般的烈。与北方天差地别。酒铺子里,不用听他们的腔调方言,只看怎样喝酒,小道便知道,他们来自哪里,具体的地方说不上,大约哪里,能说上几句话。” 柏文烈喝干一碗酒,笑道:“我出身辽东,我们那地喝酒,可不会慢慢悠悠,碗里跟养鱼一样,大老爷们都是一碗干到底,谁要是没跟上,丢人啊!我又在齐鲁州服役过一年半载,齐鲁人的酒品更是值得称道,能喝多少暂且放在一边,但凡你喝了,另外的人绝对跟上,谁不跟上,那就是缺少礼数,欠管教。” “若说大夏酒水大州,齐鲁州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般光明磊落的胸襟,怪不得,齐鲁多侠士、慷慨且仁义。” 赵阙端起酒碗:“敬仁义。” 一饮而尽。 “军中的齐鲁将士极多,听人说,爱酒的长辈们,清晨秃噜面条、子,也得倒杯酒。” “哈哈……” 赵阙放下酒碗,吃着酒铺特色又地道的菜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曹经络。她在青石城布局接谢葵,户部尚书有没有在京城同样布局呢?谢之维成了朝廷的心病,能做至尚书的人,再傻也不会放纵自己的女儿,插手谢之维的余波。 瞥了眼,与柏文烈聊齐鲁州景致的王厚禄,他决定让王厚禄做些激进的试探动作。 “王道长?” “哎,小道在,赵先生请说。” “道长的阴阳八卦之术如何?” 混迹市井的王厚禄,怎能不明白,赵阙有事让他做了。 “回赵先生的话,小道的阴阳八卦之术,勉强可登大雅之堂。” “道长帮我个忙,不管最后结果怎样,赵阙别的不敢说,此事过后,保王道长无虞。” 王厚禄决定救谢葵时,便做了最坏的打算,无外乎被朝廷的人杀死,亦或被觊觎神通眉间鹊的江湖高手斩杀,但他依旧来了,修玉篆斋,王厚禄亲眼见识过太多活的不如狗的百姓,听闻谢之维的事迹,百般确认真假后,他宁愿舍却一身道行,亦要参与此事,即便粉身碎骨,何惧之有? 要留清白在人间,王厚禄的眼中,谢之维坚信的道,以及谢葵,就是遗留人间的清白。 “赵先生,您说。”王厚禄思虑片刻,郑重说道。 “我在兰桂巷的宅院,邻居是个奇女子,有机会的话,你当面为她卜算一下。” 就差没明着说,曹经络住在隔壁了。 王厚禄心里有底,尝试的问道:“赵先生想知道何事?” 隔绝谈话。 赵阙开诚布公:“方才忽然想到,曹经络胆敢插手谢之维的余波,她在京城的尚书父亲,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所作所为。” “您是说,此事的后面,另有曹尚书的影子?” 赵阙皱着头,谢之维死谏朝堂的风波,牵扯的范围极广,满门抄斩的有之,株连三族的亦有之,如果曹尚书居然还敢插手此事,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背后都不仅仅只有他一个朝廷高官!此事,看似对他这位辅国大将军没有半点的关系,长远角度上,却是不得不防。 正好,王厚禄能够代替他,做些事情。 “我早该发觉的,曹经络的丫鬟,以及那位负剑老者,俱不简单,加上朱衣袖和段锦的里应外合,有极大的可能,带走谢葵。问题是带走谢葵后,他们是保护谢葵安稳成长,还是利用她谢之维女儿的身份做文章?或许,一位拥有眉间鹊神通的小女孩,本就充满了诱惑。” 赵阙说了很多,坐在对面的王厚禄恍然失色。 “我明白了。我尽量抓住些蛛丝马迹。” “王道长尽力便可,结果不重要,除了上一个承诺,谢葵之事罢了,王道长肯定能全身而退。” 这碗酒,赵阙喝的慢。 柏文烈和李木槿仿佛未曾听到两人的谈话,依然该怎么喝酒便怎样喝酒…… 马蹄声来的急。 伙计赶忙去伺候着牵马。 人数不少,打量过去得有七号人。 赵阙和王厚禄同时看过去,青年男子四位,三位中年男人。 “小二,有什么上什么,我们赶路着急,肚子饿坏了。”中年汉子瓮声瓮气的喊道。 那位年纪不大的小二,拉下抹布擦了擦仅剩的最后一张桌子,看人多,添了条凳子,抓紧知会后厨去了。 掌柜回到柜台,敲算盘算今日的账。 四位青年男子解下各自的兵器,立在一旁,自顾自倒上凉茶,余光环视铺子,不发一言。 虽说是酒铺,却是如客栈一般。 掌柜似有察觉,惊讶望了他们一眼,被中年汉子狠狠瞪回去。 赵阙跟王厚禄互换了个眼神,散去隔绝声音的手段,说些家常话,喝酒吃菜。 柏文烈暗笑,用手肘抵了抵李木槿,她点点头,喝完了心里认定的最后一碗酒水,随时能抽刀出鞘。 七人尽管不说话,气势压住了整个酒铺。有数人行走江湖惯了,连忙吃完饭,到柜台结账,至于其他人,说话声小了下来,沦落到与窃窃私语无异。 柏文烈轻笑,与李木槿说:“酒铺的位置好,你瞧,满屋子食客,差不多都是江湖老手。” 李木槿伸懒腰,悄声道:“早察觉了。” 例外便是,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听着同伴喋喋不休,他豪情壮志的说到,师兄是门派里的天才,师妹不必担心,真要是和其他江湖高手交起手,两三招之内,师兄就把他们打的满地找牙。 两人都没有意识到,女子之所以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为的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可好,她的师兄一股脑倒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赵阙摇摇头,他们肯定初次行走江湖。 新来的七人里,一位年轻人笑着低声询问:“我去试探试探底细?” “老实点,江湖不比家里安全,小心那人扮猪吃老虎。”汉子瓮声瓮气的警告道。 年轻男子为他斟杯茶:“师叔,出了事,不是还有你们在吗?!这次把我们师兄弟四个带上,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涨涨见识?但,一路上餐风露宿、赶路匆匆,景色都没认真赏看!更别提涨见识了。好不容易到了这儿,有现成的乐子,大家一块散散心。真出了事,遇到高手了,师叔也好露两手,师兄弟们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师叔出手了啊!” 汉子瞧了眼夸夸其谈的那人,不以为然的说道:“确实聒噪了些。” 年轻男子卷了卷袖子,喜色爬上脸。 四人当中,一位较为老成的青年叮嘱道:“师弟,别太过分了。” “你就瞧好吧师兄,师弟自有分寸!” 说完,他悄悄到仍然口若悬河的年轻人身后,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在下刘臻,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吓的一激灵,夹着菜的筷子都掉在地面,回头一看,看到了张嬉皮笑脸,随即大怒。 “你他娘的找死吗?吓死老子了!” 一行的其他人,哈哈大笑,不觉去掉几分疲惫。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八章 疾雷山庄 刘臻皮笑肉不笑,抱拳道:“在下见兄台一表人才、威武不凡,谈吐自有一番豪杰气概,想必经常行走江湖,在下初次闯荡,一直想结识江湖侠士,然而沽名钓誉的人实在太多,辗转数百里,唯有兄台像那大月,悬挂夜幕,想不让人留意都难!” 身穿锦袍华裳的年轻男子,受到吹捧,只觉飘飘然:“哦,原来你也是初次行走江湖啊!怪不得没半分规矩,算你眼界好,胸有格局。看你如此诚意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记得下次礼貌些。” “了然,了然。”刘臻笑问,“兄台尊姓大名?好给在下留个名姓,日后时常怀念兄台的不凡之处!” “听好了啊,不要忘了,我叫向飞羽。” 刘臻点头,看向女扮男装的女子:“敢问这位小姐的芳名?” 向飞羽没觉得不妥当,反倒是沾沾自喜,暗道,一经进入江湖,就让人识破自己绝非池中物,可出门在外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的朋友!多认识一个朋友,总归是好的。 女子脸上飘上了一抹绯红,瞧了眼师兄,犹豫再三说道:“小女子名叫向飞鱼。” “鲤鱼的鱼吗?” “是。” “向飞羽、向飞鱼,你们是兄妹?” “非也非也,这是我们的师父,专门为我们起的名字。”向飞羽一幅高高在上的语气解释道。 刘臻暗自嗤笑。 回头瞥了眼,师兄弟和师叔们都在拿向飞羽当个乐子。 旋即他提到:“向兄,你看我们师门出行几人,个个武艺高强,行走江湖有个依靠,对不对?” 向飞羽不明所以,点头称是。 “你们则只有两个人,你的师妹向飞鱼女扮男装,肯定不想让其他江湖人,觉察到向飞鱼美貌非常,凭白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刘臻如笑面虎。 “出门时,师父确实这么说过。但是在我眼里,江湖并非像师父说的那般险恶,一路游玩至此,我和师妹赏景品鉴各地美食,不曾遇见丝毫麻烦。” “向兄,向兄啊!你错了,错了呀!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自然知晓,青石城,南扬州青石郡的郡城,亦是南扬州有数的繁华场所!” “那你可知,青石城正在陷入江湖的漩涡之中?” “知道知道,我和师妹原本在州城游玩,听那里的江湖人提起了青石城,才赶了过来,想增加点见识。” 刘臻顿时变了一张忧心的脸色:“不是在下瞧不起向兄,这青石城黑云压城,即将成为江湖高手的绞杀地!向兄武艺非凡,我是知道的,若是向兄在对敌时,敌手众多,你的师妹便有危险了!向兄一定发现了吧,还未进城,江湖高手就不正常的多起来。况且,就算向师妹女扮男装,姿色也遮掩不住!让人垂涎欲滴啊!” 经刘臻如此一说,向飞羽霎时失色,看着向飞鱼的眼神都变了。不提赶赴青石城的路上,见到的江湖人,单说这酒铺内,几近皆是江湖人士。 “向兄,假如这个酒铺的江湖高手们,贪图向飞鱼的美色,围攻你们,你自是能应对,飞鱼呢?” 他说出了,向飞羽此刻心里的担忧。 两人青梅竹马,拜入师门后,打小形影不离,师父见他们俱都成年,却是一直待在山门,丁点没有江湖阅历,便面面俱到叮嘱了游历江湖的经验,把他们赶出山门,在江湖上待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李木槿瞧着刘臻夸大其词,低声朝柏文烈道:“他的目标是向飞鱼。” “一行人不简单啊,或许出自江湖的大门大派。”柏文烈回道。 王厚禄冷哼:“这些人行事下作,那刘臻看上了向飞鱼的美貌,想诓骗她成为他们的玩物。” 赵阙在一行人进到酒铺瞄了眼后,就只管喝酒吃菜了。向飞羽和向飞鱼两人,初次行走江湖,阅历极少,尤其是那向飞羽,自傲自大,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吃点亏比较好,省的他认为,师父说的一点都不对,江湖哪有险恶了?!江湖人不仅说话好听,做事懂规矩,还人人玉洁冰清、磊落轶荡。 倒是赵阙忽然想起,潘季驯说过的一句话:何谓江湖?江湖是人情世故,是争强好胜,是利益至上,又是仁义无双,是悲天悯人,是千金散尽。 “那该如何是好?!”向飞羽没了主意,甚至开始谨慎的提防酒铺的客人。 他瞬间的转变,反倒是令刘臻愣住了,刘臻万万没想到,向飞羽如此好骗,随便几句信口开河的话,便让向飞羽六神无主。 当真是个废物!刘臻暗自大笑,一行的师兄弟和几位师叔,边吃菜喝酒边看戏。 酒铺里的客人都有见识,他们清楚,这一行人,尽管藏拙,显得不漏山不漏水,与普通行走江湖的人无异,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清晰无误的流露出不屑一顾,根本不将酒铺里的人放在眼中。 走江湖,没那么简单,从古至今,多少天才在江湖里折戟沉沙! 掌柜插嘴道:“还能如何,不趟浑水,哪来的回哪去呗?” 刘臻注视着掌柜,阴阳怪气:“话怎么这么多?我倒要尝尝你家的菜什么滋味,若是不好吃,亦或吃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师兄弟砸了你的铺子!” 那向飞羽火急火燎,拽着刘臻问:“我该怎么办啊!你倒是说说!” 向飞鱼不像师兄脑袋一根筋,开口弱弱的说:“师兄,你别着急,师妹的武艺不差的,可以保护的了自己。” “哎呀!住嘴!师妹,师兄要与你道个歉,适才师兄口出狂言了!单打独斗的话,师兄保护你绰绰有余,倘若敌人众多,双拳难敌四手,就有危险了,出门前,师父百般交代,让我照顾好你,只要你有毫毛损伤,回了门派,师父便将我抽筋扒皮!到时,不用师父出手,师兄自己也无颜面见师父,自己也饶不了自己啊!” 听到这番话,赵阙轻咦道:“此人居然是个好师兄。” “知人知面不知心,刚才听他胡口乱诌,未料到,对待师妹的安危,这般谨小慎微。”王厚禄对向飞羽的观感,大为改善,“不过,脑袋不灵光,单纯像稚子,吃亏即在眼前。” 李木槿把手握在了刀柄上。 柏文烈瞧她一眼,也没阻止。她其他方面不论,武力方面,确实令他心服口服,这种事没办法,老天爷赏饭。 “办法嘛,兄弟不才,现成就有一个。” “快说!快和我说!” “方才我跟你说了,我们师兄弟几个加上门派的三位师叔,恰巧要在青石城多待几天,你就跟师妹随行于我们,多少有个照应。”刘臻顿了顿,继续说道,“向兄,我们师兄弟学艺不精,比不了你。三位师叔确是独当一面的侠士,不怕诸位知道,我们来自疾雷山庄,三位师叔的名姓,分别是大江搏蛟史景焕、砍柴山人郎翁、木鬼姚东!” 话落,酒家内的客人,目瞪口呆。 要知道疾雷山庄于安临州是有数的大门派,排不上前五,第六第七是有的。 安临州在南扬州以北,疾雷山庄的史景焕、郎翁、姚东江湖名头响亮,皆是当地一等一的豪杰,在座的人谁敢招惹?! 向飞羽亦是瞠目结舌,迟迟不敢相信,眼前笑容暖洋洋的青年,出自疾雷山庄。 “你们真的来自安临州疾雷山庄?”向飞羽喃喃问道。 刘臻看了眼同样不可思议的向飞鱼,确认此事已然成了七八成,再多说几句话,便尘埃落定,自谦道:“当然,疾雷山庄虽然一般,但江湖上的好手们赏脸,迄今为止还没有敢冒充疾雷山庄名头的骗子!向兄与向师妹来自哪里?” “哦,哦,我们是南扬州飞虎门出身。” 刘臻搜肠刮肚方想起,飞虎门是南扬州嘉鱼郡的门派,不大,上下百十号人,飞虎门的门主向洋小隐上镜,在当地的名头不小。不过和疾雷山庄比起来,那就微不足道了。 “向兄尊师可是飞虎门门主向洋?” “不错,师父正是飞虎门门主向洋。”向飞羽如实说道。 刘臻只觉大局已定,疾雷山庄面前,向洋真不够看的,目光不禁露出一丝觊觎,心道,向飞鱼假如换上一身华丽女装,凭借其容貌,莫说史师叔了,就连心性淡薄的毕师兄,都得起涟漪。 思及此,他瞥向李木槿,那位小女子的姿色可谓倾城倾国,如若不是一进铺子,三位师叔几乎同时聚音成线的警告他们,招惹谁都不要招惹这一桌的人,他的目标早就是李木槿了。 刘臻自以为眼神隐蔽,实则赵阙等人,哪有不知晓他的鬼蜮技俩?!感受到刘臻不怀好意的眼神,李木槿握刀的手,差点拔刀出鞘,瞬间将他砍成两半。 “向洋前辈的大名,在下闻名遐迩,既然向兄答应和我们同行,不如把两桌拼凑起来,大家喝酒吃菜认识认识?” “啊?我们师兄妹两人,当真可以与你们同行青石城?”向飞羽难以置信。 疾雷山庄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即使其地处安临州,南扬州的江湖人士,亦是如雷贯耳。 刘臻回头看了眼史师叔。 作为一行人领头的史景焕,嗡嗡说道:“疾雷山庄在这青石城,保护下尔等,还是轻而易举的。” 刘臻丢给毕师兄一个小事一桩的眼神,乐呵呵帮着向飞羽拼桌子。 只是。 李木槿蓦然喝道:“且慢。” 刘臻心里咯噔一下,注视她,李木槿倾城倾国的姿容,顿时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女侠,有何事?” “刚才你看我一眼,我觉得很不舒服。” “哦?那又如何?天底下可没有不准我看你的道理。”刘臻慢吞吞的回复。 史景焕转过身,盯着赵阙和王厚禄。 砍柴山人郎翁、木鬼姚东两人修为弱于史景焕,他们死死盯着柏文烈,柏文烈不加掩饰的杀气,让两人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李木槿笑了,一笑万木逢春。 “天底下是没有不准看别人的道理,但是在我这里,却是有你不准看我的道理!”李木槿慢条斯理。 刘臻的那三个师兄弟拔出兵器,眼下的状况,李木槿要横生事端。 刘臻抱拳向她:“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你娘。” “……” “姑娘行走江湖,太霸道了一些!” 向飞羽怒斥道:“姑娘,都是江湖人,瞧你一眼又怎么了?!难道你长的美,便不许别人看了吗?” 柏文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向飞羽很傻很天真,李木槿明明看不过,义愤填膺的帮他解套,到了他这里,帮着坑害自己的人说话。 柏文烈直接说道:“哥们,你脑子是不是学武学傻了?” 向飞羽听闻,脸色憋得涨红,搁在平日,受此大辱,早就杀过去了,而今,疾雷山庄的高手在旁,轮不到他。 “刘兄,别与他们废话了,咱们一起上!”他道。 刘臻摆摆手,问道:“姑娘,你到底想如何?” 李木槿抽出丝缕刀,指向他:“简单,剜出你的双眼。” 史景焕走到刘臻的身边,打量着李木槿,他掩饰的很好,但是赵阙等人依然看到,史景焕深藏眼底的色心。 “小姑娘,我替师侄赔个不是,稍后会让店家送你们一坛酒,这事,到此为止行不行?” 李木槿哑口无言。 向飞羽她不在乎,她只想救下向飞鱼,不愿眼看着向飞鱼羊入虎口。 赵阙嗤笑:“不行!” 史景焕彻底阴沉下来了脸:“你是想打一打?” “打一打?那又何妨?”赵阙反问。 “莫非你没听说过,疾雷山庄大江搏蛟、砍柴山人、木鬼名头?!” 赵阙拿起搁在桌上的腰刀,左右看了看刀,先对王厚禄说:“王道长,吃饱了饭喝足了酒,该如何?” 王厚禄适时道:“自当活动活动筋骨。” 他后又向史景焕道:“你们三个,一块上,酒铺外比划比划?” 史景焕垂头不语,似乎在权衡利弊。 稍许。 赵阙不耐烦问:“是不是个爷们?觉得没有胜算,加上那四个小毛孩!” “只你一人?”木鬼姚东问。 “一人足矣。” 史景焕大手一挥:“好!我们三人,会会你!” 赵阙持刀走向酒铺外的空地。 天色黑了。 他不经意看见朱衣袖与段锦,轻装简从的回城。 两人正巧望见赵阙,忙拽了缰绳,疾驰过来。 赵阙顿时纳闷,为何走在哪里,都能遇见她们? 史景焕三人,凝神戒备。 酒铺里的客人,见到有人打斗,哪还吃的下饭啊!纷纷跑出来,躲得远远的观望。 掌柜带着几个伙计,守在门口,脸色复杂,担惊受怕因他们打斗,毁了酒铺。 向飞鱼躲在向飞羽的身后。 “师妹不要怕,有我在。” 他与刘臻说话,刘臻理都不理。 刘臻跟其他师兄弟一样,心绪波动的厉害,四人虽然没怎样闯荡过江湖,顶多在疾雷山庄的势力范围走走,但是耳濡目染下,听多了江湖上的险恶。疾雷山庄曾有一位天才,骄气十足,出了山庄游走江湖不过半月,就被人抬了回来,说是与一位其貌不扬的剑客捉对厮杀,两招败下阵,剑客没杀他,挑断了手筋脚筋。 而与三位师叔对阵的年轻人,怎么看怎么不同寻常。 史景焕怒喝,率先冲向赵阙。 疾雷山庄的顶级武学,全力以赴的招呼出来。 出招狠辣,瞄的就是赵阙的要害。 郎翁、姚东各持一柄寒光乍泄的长剑,剑法精妙,配合史景焕,企图速战速决。 腰刀就是普普通通的刀,钢铁打造,造型也说不上好看,只剩锋利一个特点。 可,刀在赵阙的手里,流光溢彩。 那史景焕大隐上境的修为,刚刚迈过门槛,底子松垮,换李木槿上来,一样如探囊取物般的斩杀。 郎翁跟姚东,俱是大隐下境,姚东的武学底子好,下了真功夫,至于郎翁,还不如史景焕呢。 一刀砍过。 滚地龙。 即将策马而来的朱衣袖,拉住缰绳。 段锦蓦地圆睁桃目。 一阵寒风裹挟着真气,随刀砍向史景焕三人。 刘臻的毕师兄,直觉敏锐,惊呼不好。刘臻,左看右看,依然觉得三位师叔占据上风,赵阙的招式,太过简单了一些。 一刀滚地龙,砍过史景焕的脖颈,大好头颅冲天飞起,掉在刘臻的脚边。 赵阙或许闲得无聊,复又恢复至天极上境,百无聊赖的想试试疆场上得心应手的刀法。 滚地龙后,是,一刀寂灭。 他曾在西塞,亲眼见识过飞蝗遮天蔽日的经过,所到之处,万物不生。 那种心里的大恐惧,逼迫他,希冀一刀斩过,将之尽数屠戮,还百姓一个安宁。 腰刀轻轻松松,又蛮横无理的破灭郎翁两人的疾雷山庄剑法,两颗头颅滚落在地。 这还不算完。 真气绞杀三人的躯体,血肉遍地都是。 掌柜颤颤巍巍的后退了几步,单手撑住桌子,不至于跌倒,喃喃自语:“好霸道的刀法,好霸道的真气。” 赵阙冲朱衣袖点点头。 她心领神会,并且见识了赵阙的杀伐手段后,想说的话,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锦娘,回雨花楼。” 段锦长出一口气,勉为其难的向赵阙妩媚一笑。 李木槿看在眼里,气的跺脚,掐住柏文烈胳膊上的肉,狠狠旋转了一圈。 柏文烈疼的龇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 向飞羽吓的脸色惨白无色,喃喃问道:“你为什么杀他们?” 赵阙听见了,看着他道:“行侠仗义,需要理由?!”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三十九章 还有位矢志报仇的孩子 向飞羽眼见着赵阙提刀,朝自己走来,挡住师妹连连后退,即使自己惶恐的不行,怕的要死,依旧挡在向飞鱼的前面。 向飞鱼紧紧拽着他的衣服。 出了山门,两人就胆颤心惊了。 师父、师兄姐之外的世界,仿佛一团迷雾,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他们走进去。 两人踯躅不前,都在想象市井红尘的恐怖。 飞虎门十里外便是一处小镇,镇上的人七百多籍,他们在小镇试探的生活了五日,向飞羽给她打气,不仅鼓励她,也鼓励自己,走出师门的“温暖巢穴”。 一路去往州城,百姓承平,师父话语里的江湖险恶,半点没有遇到,她和师兄说,师父是不是故意吓咱们?师兄眉头紧皱,摇头不语。师父把他们保护的太好,只要在能力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向飞羽故意侃侃而谈起来,寄希望于,狐假虎威之下,让意料以外的江湖人,不敢打两人的主意。这是他的小心思。 向飞羽自身的武学修为不错,言华上境,飞虎门年轻一代,出类拔萃,遇到寻常的江湖人,肯定占据上风,再加上两人出行,专挑人多的地方,平平安安到此。 “我们出身飞虎门,我师父是向洋!”向飞羽逞强说道。 赵阙问道:“你明不明白,刘臻在诓骗你入套,你大不了一死了之,你的师妹,就要沦落成他们的玩物了。” 刘臻现在和木头人无异,低头注视着史景焕的头颅,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死不瞑目。 “他……可是他说了,疾雷山庄能够保护师妹呀!”向飞羽依然在相信刘臻的轻诺寡信。 赵阙随手把刘臻拽到他面前,“说。” 刘臻跟看鬼一样看着赵阙:“说?说什么?” 赵阙看向他的毕师兄,真气凝刀,刺穿他的胸膛,冷眼瞧着刘臻:“你说呢?” “……”酒铺的其他人,愣了。 刘臻吓尿裤子,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说?好。” 干脆把剩下的两位疾雷山庄子弟杀了,赵阙问道:“说不说?” 刘臻转头注视着师兄弟的尸首,噗通给赵阙跪下。 他立马仰头望着向飞羽,一五一十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无丁点遗漏。 原来,疾雷山庄一行人,跋山涉水到青石城,早就被纵马赶路折磨的人困马乏,享受惯了温柔乡的他们,急需好好休息,再找几位漂亮姑娘发泄.欲望。进了酒铺,师叔们叮嘱四人不要找李木槿的麻烦,刘臻却发现了向飞鱼,即便女扮男装,那份胭脂粉与大家闺秀的气质,瞒不住他。 听完刘臻的真话。向飞羽紧攥双拳,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恨不得当场撕碎了他。 真让刘臻得逞,师妹向飞鱼简直生不如死!并且,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师兄。”向飞鱼柔柔弱弱的握住他的手。 向飞羽感觉脑袋快要炸开了,挥起长剑乱砍刘臻,刘臻此时早就被赵阙给吓瘫了,哪有反抗躲避的心思,三下五除二,方才嘴里还天花乱坠的刘臻,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 赵阙招呼几人,找到掌柜,付清了饭钱,去马厩牵出马,上马回城。 李木槿很开心。 赵阙不让她出手,何尝没有和向飞羽一样的心思?皆是在保护自己眼中珍视的人。 不过,向飞羽是保护他的师妹,赵将是拿何种心思保护自己的? 柏文烈身为谍子组织云雀的金羽,瞧见李木槿花痴的样子,就知道她什么心思。 稍慢了些马,与她通行,柏文烈悄声说道:“你是赵将的妹妹,他当然是保护妹妹啊!” 李木槿顿时拉下脸:“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柏文烈徒自哈哈大笑。 王厚禄思考的深一些,对赵阙问道:“日后,疾雷山庄追究起来,您还好说,那飞虎门恐怕要遭受灭门之祸了。” 赵阙显得心情无比之好:“容易,我让人指使几位无门无派的江湖人,把他们的尸首送回去,再封上酒铺掌柜的嘴,疾雷山庄如何追究?”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啊!” “漏风的墙,并不是赵某所修的,赵某修的墙,偏偏不漏风。” 柏文烈心领意会,自该知晓,怎么处置发生的事情。 李木槿看向他:“交给你了,这点小事,不值得我出手。” 他学着西域人的礼仪:“好嘞,女侠。” 打了个酒嗝,赵阙仰望星空,几片阴云来者不善的挂在其上。 “又要下雨了。” 王厚禄低头沉思,赵阙猛地碰了他下,吓一跳。 “王道长,想说的话,都与你说了,咱们,改日再见。”赵阙抱拳道。 王厚禄笑道:“能与辅国大将军,喝酒吃肉,实乃小道一生大幸事。” 寒暄几句,他又表示,赵将军的嘱托,不会忘记,事成之后,以书信告知。 回到兰桂巷的家里,经过曹经络门前时,不经意看了眼,大门紧闭。 赵雅在庭院打扫卫生,见到三人回来了,说让工匠,再打造几件家具、物件,放在厢房里,省的有客人来居住了,孤零零的只有桌子、床。 只要是姑姑提出的意见,赵阙无条件支持。 抢过姑姑手里的扫帚,丢给一脸懵的柏文烈,拉着她的手进了堂屋,言道,我们还在青石城,有什么活交给我们来做。 柏文烈拿着扫帚,听闻赵阙的话,一幅孤苦伶仃无人疼的表情。李木槿摇头叹气拍拍他的肩膀,追上赵雅,说些俏皮话逗姑姑开心。 柏文烈垂头丧气的接着打扫庭院,期间吩咐几位云雀,去将疾雷山庄几人死后的“尾巴”处理干净。 往日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刚要走,柏文烈又把他们叫回来,特别嘱咐了,关注向飞羽、向飞鱼师兄妹,能照顾一下,便照顾一下吧。 宅院的堂屋和卧室,建盖的巧妙,越在这里居住,赵阙便越认为购买的值,完全符合了“厅明室暗”的风水格局,堂屋宽敞明亮,就算夜间点亮烛火,火光亦能照遍全屋。而卧室则是昏暗一些,吹灭烛火,躺在床榻,光线昏暗,极易进到睡眠。 “你们喝了多少酒?”赵雅捂着鼻子问道,顺便把茶壶的旧茶倒掉,换上新茶斟给赵阙跟李木槿。 李木槿帮衬着去提热水,笑问:“姑姑不怕我们喝了茶,晚上睡不着觉?” 赵雅不争气道:“闻闻你们身上的味,全是酒味,喝了那么多的酒,饮些茶来解酒吧!我不是告诫你们,少喝点酒吗?酒铺的黄酒劲道是不大,喝多了,同样难受。” 她的语气,仿佛在训诫调皮顽劣的孩童。 赵阙心绪触动,一时间居然忘了,离开青石城去往西塞后,到底多久没再听过,姑姑的说教。那时候,他把姑姑的训斥,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真正想听到时,睁眼望去,都是他乡。 “姑姑,等我做完了事,一定奉养您千千万万辈子。” “嘿,人啊,只有一辈子,姑姑若是活那么久,还不成老妖怪了?”赵雅推着李木槿,让她坐下,给两人斟热茶,“趁热喝,热茶比凉茶解酒。” 两人听姑姑的话,吹拂着滚烫的茶水,慢慢的喝下。 酒铺的花雕黄酒,的确算不上多有酒劲,然而,在姑姑的眼里,只要是赵阙、李木槿喝进肚子里的酒水,那都是酒劲奇大,必须解解酒方可放心。 “新搬进来,明明什么事没做,脑子却乱糟糟的,身体也觉得疲惫,想了这事,那事忘了。你们与那位道长去喝酒时,我就想着去集市买些食材、佐料,为你们做醒酒汤,唉,可是待着待着,脑子就忘了这茬了。” 赵阙笑道:“谁都一样,搬进新家,心绪不宁,容易忘事。再说了,我和木槿,在兵营里待了这些年,酒量好的不得了。” “那也不行,酒水不是好东西,伤身。” “是是是,姑姑说得对。” “看,过去多少年了,我一说你几句,你便打马虎眼。” “……” 喝了两碗热茶,姑姑家长里短的聊起来。 缝衣巷的邻居过来看了眼,送了一袋子米,她不要,人家死活不带走,非得她收下。说是巷子呗,其实大小长宽和街差不多,居住的人家本就多,还都是辛苦讨生活的庄稼人,这一袋子米,实则代表邻居很大的心意。邻居回去,其他人听说了,指不定说什么风言风语…… 赵雅重重叹了口气。 这年头,人心到底怎么了?别人过的好点,他们恨不得抓住一件小事,诋毁掉你整个人。更有甚者,死乞白赖的上门讨吃食、讨钱财,一次两次好说,三次四次就令人厌烦了。送米来的邻居,人好,心善,家里的汉子会过日子,抛开喜欢喝酒,她还是很羡慕她的。哎,赵阙,邻居都抱孙子了,等你有时间,抓紧呀,你在外面打拼,姑姑在家为你带孩子。 你说,咱们以后铺子多了,钱财多了,要不要多帮衬些缝衣巷的邻里邻居呀? 赵阙安静听着,时不时给出他的意见,也不清楚姑姑有没有听进去,直到她打哈欠,送她回卧室休息。 “赵将,上次买通青衫派,想要杀您的家族、个人,都按照您的要求散尽家业。”一位云雀回报。 赵阙点点头,晃动脖子:“挺积极。” “李家的小童李纲,盯着李家人一丝不苟的完成您的吩咐。” 他差点忘了,李家还有一位矢志报仇的孩子。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章 日日思君不见君 清晨,简单洗漱下,赵阙刚到院子,柏文烈告诉他,向飞羽、向飞鱼师兄妹,昨晚在青石城四处打听他的下落,未曾打听到后,休息一晚上,大早便骑马离开了青石城。 赵阙微愣,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李木槿打着哈欠出门,见到两人待在一块,问发生什么事,柏文烈把向飞羽两人的事情告诉她,李木槿嘟囔道,江湖还是很有意思的,哪像赵将此前评价江湖无趣? “随我去买些早点。”赵阙叫上李木槿。 街市已然人来人往,扛着锄头的百姓穿过人群,出城忙农活。 多买了些吃食,李鸢子修养多吃点,有助于恢复伤势。 “哎,赵将,你说昨日朱衣袖和段锦,出城做什么去了?”她忽然问道。 赵阙也是好奇这,按照道理说,锦衣娘在青石城的目的,为的是谢葵,但是她们出了城,莫非,谢葵即将到达了? “难道,谢葵来了?”李木槿惊讶道。 赵阙双手提着早点,汤水和肉馅包子,摇摇头。 他们在青石城的根基,相比较扎根多时的锦衣娘,远远不如,又因为之前的变故,把云雀又召集回来,他在青石城可谓两眼一抹黑,只不过率先摸清了此地的势力罢了。 青石城今日的百姓,变化明显,各大家族、财老爷散尽家财,他们多多少少都沾了些便宜,脸上笑容洋溢,逢人夸赞咱们青石城的大老爷们,修善心、行善举、做善事、与人为善、善心养德,行善积德! 倒是始作俑者赵阙,百姓们半点不知晓。 李木槿气的双颊鼓起,明明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百姓们争取到的这一切。 赵阙劝说道:“行了行了,瞧你气鼓鼓的模样,咱们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要不,让人宣传宣传?您才是真正的大善人?” 他断然拒绝。 “昨日我与向飞羽说到,行侠仗义,需要理由?你们这一宣传,好像成了行侠仗义,的确需要理由。” 她笑嘻嘻挽住赵阙的胳臂,他提醒她,谨慎汤水泼洒到了身上。 说说笑笑回到兰桂巷,家门口拖来了一驴车并不急需的物什,赵雅怀旧,是从缝衣巷拉来的。驴子吃着那位瘦小男人送到嘴里的饲料,哼哼哈哈,天气较冷,鼻子喷热气。 三位云雀帮着赵雅卸载东西,李木槿见状,赶忙去搭把手。 兰桂巷来了一位算命先生,就在不远处,家伙什齐全,赵阙瞄了眼,神情平静,若无若无的点了点头,算是打声招呼。 王厚禄精心打扮了一番,活像一位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笑着朝赵阙点头后,马上高呼:“那位小哥,瞧你满面红光,神采奕奕,近来肯定有好事啊!但是,印堂有黑气缭绕,唉,处理不好的话,好事变坏事,徒然为他人做嫁衣裳!” “先生请说。”赵阙回喊道。 “嗯,说来轻松,恐怕莫大的青石城,只有贫道一人,能破掉你印堂的黑气,小哥自己权衡一下便是了,是好上加好,还是好事变坏事。” “原来是道长,差点没认出你身上穿的是道袍。想必是我昨夜没吃晚饭,饿坏了,印堂才有黑气,等我吃饱喝足,再出门请教道长。” 语罢,赵阙哈哈大笑的提着早点进了门。 王厚禄伸手呼唤了声:“哎!不听贫道言,吃亏在眼前嘿!” 稍后,小环打开大门,曹经络穿着淡黄长裙,招手令等候已久的车夫过来。 她悄悄看邻居的忙碌,眼底有挥之不去的担心,也不清楚她在担心什么。 “这位小姐,算卦吧?贫道精通五行阴阳、风水命运、奇门遁甲,小姐若有不顺心的事情,交给贫道,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帮小姐驱除烦恼,七八成一定是有的!” 王厚禄手握罗盘,捋着长须,恬不知耻的凑上来。 主仆两人都皱着眉头。 小环不耐烦的挥手驱逐王厚禄,一边拿下马车的马凳,让小姐踩着进车厢。 曹经络目光一闪,低声问道:“你真能帮我驱除烦恼?” “那是自然,贫道在江湖上,人送外号,天机神算,虽说天机不可泄露,然而,贫道道行深厚,有无穷手段对抗天谴,帮一点小姐的忙,当是不在话下。” “也好,给你三十息的时间,算下我在担心什么!”曹经络顺着王厚禄的话,说道。 他装腔作势的旋转手中罗盘,嘴里念念有词,紧接着看向城外:“小姐是在等一个人。” “不错。” “那个人身边,另有一位保护她的高手。” “亦是不错。” “只是,小姐的烦恼,并不是这个人。” “道长有手段。” “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厚禄一言断定。 曹经络笑笑,丝毫没有吃惊。 丫鬟小环实在不耐烦了,推搡着王厚禄:“走开走开,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江湖骗子吗?!眼睛贼的很,小姐一出门你就在观察……” 王厚禄一幅被拆穿后的惶恐,进而恼羞成怒的怒斥:“你这丫鬟,休得胡言,贫道修道三生,法力深厚无边,算出这点小事,只能是贫道的小手段。若叫贫道说下去,定能指出你家小姐的烦恼!” 曹经络原本一只脚踩在马凳上,随即放下,看着王厚禄的怒目而视:“你继续说。” 王厚禄平复几口气,走近曹经络:“小姐出身大户人家,不是当地人,对否?” “是。” “适才我说,你的烦恼源于一位男子,其实并不准确,你的家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可能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王厚禄言之凿凿的道。 曹经络仍然平静,摇头道:“道长说出口的话语,换来换去,实在不能令小女子心服。道长还是找另外的人骗吧,小女子不奉陪了。” 注视着马车离去。 王厚禄心中已然有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回到摊子后,刚喝了装在竹筒的水,猛地抬起头。 负剑老者站在台阶,望着他,老者背负的长剑,剑意溢出,几缕寒风绕着剑鞘旋转。 “老先生好。”王厚禄起身拱手作揖。 “好自为之。”负剑老者轻飘飘留下四个字,向马车驶去的方向,徐徐走去,步伐缓慢,却是一步即去数丈。 王厚禄垂头深思一会儿,招手抓住一片枯黄叶子,弹去负剑老者的身后。 叶子游游荡荡,似是喝醉酒的壮汉,躲过人群,遇见摘向它的顽劣孩童,飘高一些,直到接近负剑老者,轰然炸碎。 老者冷哼,长剑微微出鞘,剑气森森,把王厚禄隐在叶子里的真气,悉数斩碎,至于那丝追向马车的真气,更是让负剑老者,抓捏在手里,反复揉搓,当作玩物。 王厚禄赶紧收拾摊子,转身就跑。 “算你跑的快!”负剑老者吐出一口长气。 李鸢子当真吃的不少。 同姓的李木槿看不下去了,去厨房熬煮了粥,端上来后,李鸢子道声谢,又喝了两碗粥,才作罢。 “啥时候吃午饭?”她问道。 赵雅在旁,关心道:“家里有的是饭,你别吃撑了呀。” “姑母不必担心,她能吃下一头牛。”赵阙笑道,“我让人去买些好吃的吃食,既然有胃口,那就多吃点。” “嗯,我回房了。” “去吧,有事喊我。吃食会送到你的房间。” 李鸢子的身份,赵阙大略与姑姑说了。 赵雅又瞧她,红衣红鞋红缨枪,但是看着面善,便也没多想。 快到中午,赵阙在庭院里,瞥见曹经络的马车,经过门前,不多时,丫鬟小环提着食盒被柏文烈带进来。 “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特意为你买的糕点,望你不嫌弃……” “我怎会嫌弃?你家小姐送给我的吃食,总归我是一铜板都没花。”赵阙开玩笑。 小环叹气:“唉,要是我家小姐,听见你的无情之语,只怕伤心的夜不能寐了。” 赵阙突然问道:“赵某,认识你家小姐吗?” “……” 把食盒放在地面,她两手叉腰不忿道:“我说你,玩捉迷藏吗?我家小姐的身份,你还不知道?为何给你送药?又为何给你送糕点?柏文烈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我家小姐也是!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想说什么话,想送什么东西,当面送就是了,非得支使我来,你又不待见我,装疯卖傻,算了,看样子一会儿就下雨了,雨中睡觉最是美,小环告辞了,留着你们互相打哑谜吧!!” 柏文烈尴尬送她出门,他虽是战场上没怕过谁,担任荒沙鬼骑的冲阵校尉时,场场覆面率先迎敌,面对着小环不留丝毫颜面的话语,却是脸红的不得了。 哪有这般说的啊,好歹留下些话头,以后见面的时候再说,省的像现在把话挑开,再见面时,觉得都有些虚伪。 赵阙脸不红心不跳,蹲下身子打开食盒,是云端铺子的糕点,旋即追上小环。 “你跟来作甚?” “当然是叨扰你,将我引见给你家小姐,我好当面道谢。” “啊?真的?” “我们两家只有一墙之隔,难道你想让我夜深人静翻墙过去道谢?” “呸,你现在什么身份地位,翻墙闯去人家家里,羞也不羞?” 柏文烈脸色一沉,呵斥:“胡闹!你知道对谁说话?” 小环顿时逼迫到他身前,踮起脚,杏眼圆睁:“我家小姐是谁?!” 柏文烈不爽,别说曹经络了,即便她爹来了,在赵阙面前,也得低头弯腰:“你家小姐不就是户部尚书的女儿?!” “哼,你还知道!” “我家先生,比你家小姐的爹,还高一头。” “那可说不定,你家先生,现在手握什么权力?”小环呼出的热气扑在柏文烈的脸上。 柏文烈冷哼道:“若不是我家先生,你们还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独享太平?” 她霎时哑口无言。 不错,如果没有赵阙,西塞至少有两次,抵挡不住寒山国的疯狂猛攻,且小环在曹经络跟前,听到过更多的内幕,旁边的这位赵勾陈,几近力挽狂澜,不仅守住西塞,还发起反攻,令寒山国损兵折将。 赵阙笑道:“我随小环去拜谢她家小姐,你留在家中吧。” “是。” 小环拍拍胸脯,伸头看着柏文烈的背影:“你的下属,着实牙尖嘴利了些。” “哈哈……”赵阙大笑,对小环的倒打一耙,不予理会,反觉得她可爱。 可以看出曹经络平常待她不薄,言行无所顾忌。 小环在前,他跟在其后。 进了门。 宅院里打扫的干净,规整的简洁,甚至嗅的到淡淡的清香。 负剑老者首先迎出来,见到赵阙,一脸的难以置信,赶紧抱拳问候。 赵阙回礼。 当见到曹经络轻提长裙,从书房里出来,他笑说:“药和糕点我都收下了,想来想去,还是得前来道谢一声。” 曹经络款款施礼,落落大方,轻声燕语:“只是单纯的一些小举措,无足轻重,公子登门道谢,实在太客气,令小女子一时间手足无措,良心难安。小环,快去沏茶,莫要怠慢了公子。” 小环在她身前,礼数便周到了,朝赵阙施了个礼,脚步轻快,烧热水沏茶去了。 “公子随我来,喝杯热茶,小女子新近得来了当地的一种茶叶,唤作共饮,味道实属上等。” 赵阙点头。 她身上有种奇妙得体香,似是茉莉,使人不自觉得想要接近她。赵阙见她身上并未挂带香囊,随即心中一动。 客堂并无不同,倒是简简单单。 邀请赵阙坐在上首,她道:“小女子还以为,我们会在某时某地见面,未曾料到,大将军亲自登门相见,我……我既是开心,又是惶恐,原应是该我拜见大将军的。” 甫一坐下,曹经络双手攥在胸脯前,她掩饰不下去了,心绪凌乱,话语也不知如何说。 那位负剑老者主动对他放出自己的气息,这时,守在大门,并不担忧赵阙会做出伤害小姐的事情。 赵阙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等曹经络稍稍平复,才道:“我现今逍遥自在,曹小姐不必在乎其他的礼数。曹小姐即送药,又送来糕点,赵某再不拜谢,像没有家教一般。” “不是的!不是的!大将军哪能没有家教呀!你坐镇西塞,带兵与寒山国大战无数,护佑的是身后的万千百姓。就算大将军三字前面加上辅国二字,手上也无丝毫兵权,但,但是在经络的眼里,你依旧是威风八面,覆面杀敌的车骑将军。传言说,赵勾陈生的貌美,决定覆盖鬼神面具,震骇敌人。经络倒要说,大将军具有大慈悲,以面具盖脸,实则不忍屠戮生命。” 赵阙目瞪口呆,随即言道:“曹小姐严重了,赵某只是一介武夫,远没有曹小姐口中那般良善。” 小环送来滚烫的茶水,曹经络自她手中接过,为他斟茶。 “小姐,没事的话,小环便不打扰您与赵先生的谈话了。” “嗯,你去吧。” “大将军,茶名唤作共饮,您尝尝。” 赵阙端起茶杯,吹拂茶面,而后小饮一口。确如曹经络所说,茶香不俗,沁人心脾,留苦回甘,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曹经络亦是端起茶杯,注视着赵阙,浅浅一笑,与他一般,缓缓品茶。 “实不相瞒,我早便知晓了,大将军回了青石城。却是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去见大将军。而,大将军在兰桂巷购置了宅第,恰好又在经络的隔壁,才第一次看到了大将军,那时,经络不敢相信,与大将军的缘分竟然如此巧妙,莫非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 “赵某也没想到,曹尚书的千金,在京城里名声显赫的曹小姐,会出现在青石城,而今想来,亦是不甚明了。” 他不提曹经络和锦衣娘的关系,仅是单纯的叙说。 曹经络莞尔一笑:“几日过去了,经络在青石城的目的,大将军当真一点不知晓吗?未必吧,不过顾及经络的颜面,又是担心经络的爹爹,大将军方故意不提,否则,这般事情,够得上令经络一家,被当今圣上满门抄斩了。” “朝堂一直暗流涌动,赵阙虽是金印紫绶,但是疆场征战时的顽伤时刻困扰着我,眼下退居二线,天子又封我为辅国大将军,已经仁至义尽了。只是,天下百姓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谢之维死谏朝堂,直斥天子失德,赵阙感怀至深。” 曹经络为他添茶:“是小女子见识短了,此前,我还在担忧,你会上奏朝廷,揭发爹爹与我。” 赵阙道声谢,接着说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是,经络,深以为然。” 忽然下起了雨。 喝完这杯茶,赵阙起身告辞离去。 尽管住在隔壁,曹经络让小环拿来油纸伞,撑伞送赵阙到门口,看着他到了门扉前,向自己拱手告别,她噗嗤笑了出来,突觉,今时又是春天。 赵阙左思右想,恍然大悟。 茶名共饮。 实则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一章 赤性正始 雨下的实在是又急又大,天际灰蒙蒙一片,气温也是急骤下降,赵雅说,今年真是怪事多,往年即便立冬,也得再湿热上一段时间。 她让赵阙换上缝制的绸缎青袍看看,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新衣服立马玉树临风,不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更像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 李木槿端着铜镜让他看,赵阙左右打量,最终还是换下来,穿上随处可见布袍,至于姑姑以丝绸缝制的青袍,小心叠放起来,他心里已有了另外的打算,青石城事了,着青袍,纵马出城,亦是潇洒的不能再潇洒的妙事。 柏文烈询问他“拜谢”曹经络的经过,赵阙细细回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曹经络见到他时,无论表现的多么淡定,依旧心绪凌乱至极,对他的称呼,一会儿一个样,好像与她相见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曹小姐,对赵将的心意,实在难得。”柏文烈悄悄的与他说,离远了李木槿。 雨声哗啦啦,庭院中移植的几株花卉被捶打的低头丧气,不成样子,积攒的雨水流到下水道,顺着低洼流去街道。 赵阙幽幽叹了口气:“世上的机缘巧合,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柏文烈说到:“依赵将所说,曹经络的父亲,也参与进来了?!” 一些事情不需要挑明。 他点点头,无奈道:“听她的语气,是这个样子。” “锦衣娘的背景,超出了我的预料。” “户部尚书曹斐都插手此事,只怕在京城中,谢之维的事,朝廷仅是清理了浮出水面的官员、势力……不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顶着天大的名头,手里没半点实权,又有什么用?” “赵将可以帮曹小姐。” “吕师站在桃夭山上,也想着插手这件事。” “居巢书院的院主吕清臣?!”柏文烈不无吃惊的询问。 吕清臣身为居巢书院的院主,但凡露出马脚,迎接他的将是泼天骂名。 赵阙皱着眉头,远处有人高高跃起,只拳捶向上苍。 偌大一场雨,竟然停滞丝毫,仿佛被那人,以拳头阻拦住了。 柏文烈武学修为不够,突然觉得阵阵心悸。 正是那,我辈武夫一拳,可问苍天。 一拳过后,再无异象。 “小城的外乡客越来越多了。”赵阙叹息道。 “我刚才感觉到了心悸。”柏文烈如实告知。 赵阙没说话。 李鸢子推开门,打了个饱嗝:“水越来越浑了,那人的拳意着实霸道,似乎连老天爷都得让他三分。” 柏文烈听的一头雾水,别的没听白,只听明白了一件事,青石城来高手了! “谢葵对于江湖人的诱惑,实在大了些。” “不管谢葵为何能吸引来这么多人,我必须要护佑她安全无事。”李鸢子低声说道,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相比于谢葵,我对保护她的少年更加感兴趣。”赵阙道,“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可以一路保护她到青石城,我期待与他见面。” 李鸢子叹了口气:“我回去继续疗伤了,是了,药不错。” “嗯,有用就行。” “这么说来,我又欠你人情了。” “与我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恨秋山在赵某的心里,这点人情,远远还不上恨秋山对西塞的付出。”说起恨秋山,赵阙目光不禁朦胧了些。 李鸢子缓缓摇头:“我是师父最晚收的徒弟,但是师父叮嘱我,凡事莫向外求,恨秋山自有骨气所在,我又是师父最后一位徒弟,当然得做恨秋山新的中兴之祖。” “所以,你不能死。”赵阙骤然说道。 李鸢子仍然是那身大红衣,穿在身上,似是要叮嘱自己一定不要忘了恨秋山:“杀死王世之前,我做好了即便身死也要报仇的打算,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就算死了,也死得其所,我无怨无悔。现在,王世死了,重新振兴恨秋山,便是最重的责任。你放心吧,我不会轻易送死的。” 赵阙笑着点头:“恨秋山对西塞有恩,我亦不会坐视你去送死的。” “如此说来,我要欠赵将军更多的人情了。” “……” 她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留下一句话。 “吃饭叫我。” 以拳阻雨的人不见了。 但是他的拳意,仍然滞存此方天地。 赵阙感觉的到,那人不敬天地、不信鬼神。 此时,一位云雀冒雨前来,交给赵阙一封书信。 信是王厚禄写的。 书写的字极端正漂亮,却充满了匠气,可见字的主人在练字一道下了大功夫,然而走了岔路,进了死胡同。 赵阙记得王厚禄大字不识一个,想来,书信是请人代笔而写。 柏文烈凑上看了一眼,断定道:“绝对是集市卖字画为生的文人,给王厚禄代笔的。” 赵阙笑道:“我怎能不明白?俗话说,见字如面,以这字的水平,也长得不像王道长。” 书信的内容简洁直观。 能猜想到,写信之人,绞尽脑汁,把想要告知的内容,举重若轻的写出来,还不失了妙笔。 信的末尾,蚯蚓爬爬写着王厚禄三个字,好似是王厚禄拿着笔,别人推着他的手所写。 柏文烈笑的不行。 李木槿听笑声过来,第一眼着实惊讶到了,在西塞兵营待的时间长,只有寥寥几位货真价实的儒将,能把字写到这般漂亮的程度,再看一下末尾:“王道长果然非寻常人可比,哈哈……” 书信的内容有王厚禄说话的口吻,他说,赵先生委托的事情,已然试探了,曹小姐形迹可疑,眉眼里有挥之不去的忧愁,估计家里面出了事,或者,有她解决不了的危险。 剩下的几句话,则是称赞赵阙慧眼如炬、英明神武,提前察觉,曹小姐有了“症结”,话语贼书匠气,仿佛一位经学书生,昂首长吟的诵背《诗经》。 去见了一通曹经络,她尽管说,担心赵阙将此事,捅到朝廷上,揭发了她们父女两人,连累曹家,但他觉得并不那么简单,谢葵是谢之维的独女,又背负神通眉间鹊,换成天下任何一位野心家,都将眼热的不得了。 谢之维死谏朝堂,直斥天子失德,接二连三的影响有多大?迄今为止,不论江湖的门派、势力,亦或朝廷官员,皆在观望事件的进一步发展。现在,谢葵途径青石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小小的青石城,风雨欲来,龙蛇混杂,恨不得搅个天翻地覆,吞下谢葵这位无助的女孩。 小小青石城,居然能够看透半座江湖?赵阙现在可不信传闻那样,江湖人旅居江湖,不过问那朝堂事。 “保护谢葵的少年,面对如此庞大阵容的守株待兔,该如何打算呢?” 雨水自房檐流到庭院,成了雨帘。 柏文烈实在纳闷,求教道:“赵将,您为什么对一位少年,如此关心?” “难道,谢葵一路上就平安无事了?不说朝廷,觊觎她的神通眉间鹊的江湖高手,大有人在,为何谢葵还能走到青石城?岂不是说,偌大的江湖,不过如此?!” “您的意思,保护谢葵的少年,大有古怪?!” “大有古怪?单单一个大有古怪,可形容不了这少年。青石城而今藏龙卧虎,一部分人,目标是谢葵不错,恐怕,另一部分人,则为了少年来的。” “……” 柏文烈彻底回过味来了,赶紧说道:“赵将,倘若让那少年来云雀……不不不,到云雀太亏才了,西塞疆场才是他大显身手的地方!像当年的您一样!” “想明白了?” 李木槿搬来两个竹椅,让两人坐下,她为赵阙揉肩捶背,嘴里含着糖,吞了口口水,含糊不清的说道:“少年的资质旷古绝今?” 柏文烈翘起二郎腿:“我们又没亲眼见过少年,天知道是不是旷古绝今,只是一路护送谢葵到青石城,少年便证明了自己,绝非庸碌之辈。这样的人,我只见过一位……” “当年的赵勾陈?”李木槿笑问。 柏文烈满脸的回忆:“是啊,你年纪小,不太了解当年的那些事。赵勾陈横空出世,连斩两位寒山王朝的大将,震惊了整个西塞兵营,就连坐镇西塞的虞王,都亲自接见他。之后,赵勾陈引兵八百,人人覆面,穿插战场,杀的血雨腥风,而后神出鬼没的绕至寒山大军的粮道,一把火烧的寒山不得不鸣鼓息兵。听闻寒山国主,气的把手边的琉璃玉杯都给摔了,扬言,必杀赵勾陈!” 赵阙笑骂:“几年前的破事了?!” “啧啧啧,赵将,不论多少年,那时的我,还是兵营的巡夜人,听说赵勾陈的事迹,偷偷与袍泽,喝了一坛子风沙河州的烈烈黄酒!着实提振士气啊!咱们兵卒,自该像赵勾陈,翻云覆雨,顷刻间,摧踏万千兵马!” “……” “柏文烈,我且为你记下一笔,私下跟兵卒喝酒,实打实犯了军法,该鞭打三十!谄媚上将,又记三十鞭打!” “好好好,你记清楚了,今后,如果再有机会回西塞军,任你鞭打。眼下,我们得听听,赵将对那少年,作何评价。” 赵阙目光期待:“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逢战必胜,恐怕少年除了资质不错以外,还背负着神通神境。” 柏文烈蹭的站起身,惊疑不定:“神境?” “神境之外,还有怎样的神力,能让少年逢凶化吉,不知从何处出发,一路保护着谢葵,到这儿青石城?” 李木槿亦是难以置信。 赵阙叹息一声:“难怪有人说,这是一个天骄辈出的大年份,瞧瞧,八项龙蟒、眉间鹊、神境再加赤性正始,即将齐聚在此了。” “儒家的赤性正始?那是谁?”李木槿吃惊问道。 赵阙低声笑说:“你说是谁?” “孔风翰?”李木槿说出在居巢书院给他们引路的儒生。 赵阙缓缓摇头:“孔风翰资质上乘,却没拥有赤性正始。” 她艰难咽了口唾液:“吕清臣,吕先生。” 赵阙眼神深沉,他再一次见到吕师时,便隐约猜到,吕师身上逸散的微弱气息,为儒家四大神通之一的赤性正始。 吕清臣现身在青石城,故意露出气息,告诉赵阙不必忧心时,他便十分确定了。 “君子之道四焉,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待禄,慎于治身……”赵阙喃喃说道。 “岂不是说,到此的江湖高手,皆在吕师的掌中?想拿捏便拿捏?!”李木槿说道。 她已然知道吕清臣深藏不露,然而万万没想到,吕清臣竟然拥有儒家四大神通之一的赤性正始。 既然如此,他怎能甘心,在一个小地方,做一位书院末尾的院主? 李木槿问及赵阙这个问题,赵阙答到,这正符合吕师自己的修身养性。 柏文烈只是一个兵卒武夫,赵阙打的马虎眼,他听不明白,他只听明白了一件事,吕清臣做到了大隐于世教化治学,但是,谢葵的到来,像是一个充足到不能再充足的借口,吕清臣必须出手了,理由呢?仅仅因为谢之维死谏朝堂之上吗?又或心存不甘?! 赵阙认真说道:“你们是我的心腹,到此为止,我可以确定真心实意想救谢葵的,抛开我自己不提,仅有李鸢子和吕师,其他人,曹小姐也好、王厚禄也罢,我通通信不过。” 柏文烈重重叹了口气。赵将自打知晓了谢葵的事,就下定决心插手了。 “小姑娘最佳的去处是哪里?”李木槿问道。 赵阙莞尔一笑:“我与吕师,虽未就此交谈,但看法一致。” “哪里?到底是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雨半点不见小,反倒有越下越大的态势。 门外停了一架马车。 段锦撩开门帘,撑油纸伞,跳落在街道的浅水中,赶紧跑到门檐下,抖落抖落身上还未渗进衣服的雨水。 赵阙眯眼笑道:“我最不想见谁,谁就来了。” 柏文烈撑起手边的伞,去迎接客人。 既有段锦,当然会有朱衣袖。 朱衣袖一袭兰花长裙,一只手轻提,另一只手撑着油纸伞,小跑至段锦的身边。 “两位大小姐到来,蓬荜生辉啊!” 柏文烈还未开口,扭头看见赵阙冒雨相迎。 朱衣袖轻启朱唇,笑意盎然:“赵将军乔迁新家,怎的不知会我们一声,我和段锦好准备乔迁礼物,为赵将军贺。” “你们啊,自从得知我是赵勾陈,死缠烂打,着实让我寝食难安,假如你们俱都是庸碌之人,我好令人打出去,这倒好,朱姑娘貌美如花,更胜倾国之姿,段姑娘妩媚怡人,一瞥一笑,勾魂夺魄。让我在西塞的同袍得知了,指不定得嫉妒死我。”赵阙打趣说。 他说着说着,段锦粲然一笑,等他说完,方开口:“赵将军,你可不能冤枉我们,是刘井水嘴巴不严,余平贪财好色。”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快请进,快请进。”赵阙拱手笑道。 美人与油纸伞,相得益彰。 朱衣袖、段锦走进庭院,雨下的大,氤氲之气环绕她们,仿佛是自画中踱步而出的仙子。 落座、烧水、沏茶。 躲在房间里养伤的李鸢子,好奇之下,也到了客堂,坐在角落里,望着俱是练气士的两位美女子。 朱衣袖看了眼李鸢子,向赵阙请问:“赵将军,那姑娘是谁?” 赵阙哈哈大笑的摇头:“朱姑娘在青石城手眼通天,当真不知她是谁?” 朱衣袖顿时脸红。 她自然知晓李鸢子什么时候,又是从哪个城门进到青石城的,但是李鸢子的身份,便一概不知了。还想借此询问赵阙,探点口风,可毕竟是辅国大将军啊,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段锦连忙说出此行的目的:“赵将军,我和朱衣袖前来,实则是有事相求。” “哦?何事?” 段锦给了朱衣袖一个眼神,朱衣袖忙压下慌乱心绪,说道:“青石城的江湖高手与日俱增,眼下,他们守住了各处路径青石城的要道,倘若谢葵一至,只怕……只怕……” “会被那些江湖高手,守株待兔?!” “正是。所以,希望大将军能护送谢葵一段路程,赶去我们接她的地方。” 段锦立即说道:“为了报答赵将军的救命之恩,我和朱衣袖自愿陪枕床榻。” “无耻!不要脸!凭什么?!”李木槿抽出丝缕刀就要砍过去。 她是大隐上境的武学修为,天纵奇才,不弱半点拥有神通的天骄。 朱衣袖和段锦面临她的刀气,以及难以抵挡的冷冽杀气,脸色苍白无比。 李木槿是在西塞沙场上,杀敌杀出来的,她们两人虽是锦衣娘的练气士,习惯了养尊处优,乍然受到李木槿的威胁,如何能处之泰然? “赵将军,她……”朱衣袖语气,略微颤抖。 段锦全身紧绷,一旦李木槿真的杀过来,她会用出以命换命的手段。 赵阙不以为意,吹拂着茶水:“你们此前与我说的承诺,算不算数?” “当然算,锦衣娘作出的承诺,与赵将军的许诺一样,一诺千金!”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二章 锦袍老者 “既然锦衣娘的承诺作数,赵某会尽量保护谢葵,她来了,你们告诉我便可。”赵阙认真道,“至于二位的自荐枕席,赵某无福消受。” 朱衣袖似是早知赵阙有这般回答,抱拳:“妾身,替谢葵感谢赵将军的救命之恩了。” “赵某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一点上,只怕令锦衣娘失望了。” “自当应该,赵将军金印紫绶,身份荣耀至极,帮锦衣娘到这种份上,无以为报。锦衣娘也会想法设法,为赵将军遮掩身份,我们之间的来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段锦坐立难安:“这里有人不欢迎我们,该说的话,既然说完了,我们走吧。” 两人匆匆告辞离去,步伐迅速的出了门檐,登上马车,车辕滚洒着雨水,回返雨花楼。 “不择手段的婊子!”李木槿啐道,杀气腾腾。 柏文烈把她的丝缕刀,一点点的推回刀鞘:“行了行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青石城又不是咱们西塞兵营,哪来的军法森严?” “瞧瞧,杀气还浓郁的不像话,人家都走了,难不成,为了一句无心之言,你要闯进雨花楼,大开杀戒。” 柏文烈不说这句话还好,甫一说完,李木槿霎时抽刀出了庭院,冒着大雨,激荡出身体的真气,拨开雨水,仿佛雨水敢阻拦,一并砍杀了事。 赵阙待她拔刀暴走,紧追身后,在庭院大门的门檐下,抓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抢过丝缕刀,插回刀鞘。 “怎么了?闹别扭了?”隔壁负剑老者站在门檐下,笑问。 赵阙还未回答,李木槿倒是冷哼一声说道:“没有,杀人去。”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要有这么大的杀气,平常心一些,一件事的解决方法,有无数种办法,不只有杀人这一种。”负剑老者开导她。 赵阙笑说:“以前我们行事直来直去,乍在市井生活,得多加适应适应。前辈到家中喝杯热茶可好?” “不了不了,她这位年轻人活力旺盛,多活动活动是好事,但记得向赵公子学习,凡是谋而后动,就算并未得到预料之中的结果,也可保全己身,不至于全军覆没。” 说完,老者冲赵阙弯腰道别,转身进了家门。 说了几句话,李木槿的怒气明显消散了不少。 “你呀!”赵阙点下她的脑袋,“朱衣袖和段锦,故意这么说的。” “谁让她们故意这么说?说点别的不行吗?!”李木槿嘟囔着嘴,“自荐枕席?真拿她们当作价值连城的瑰宝了?” “锦衣娘的行事风格,莫非不是如此?”赵阙反问,“将自己的姿色当做筹码,京城曾有位锦衣娘为了干预政事,设圈套博得一位吏部大臣的青睐,而后更是让那位大臣顶着骂名休了正妻,风光迎娶了她。事情败露后,天子念大臣劳苦功高贬为庶民永不录用,那位锦衣娘也着实嘴硬,受了百般酷刑,愣是没透露丁点关于锦衣娘的消息,最终成了不见天日的大牢里的一堆枯骨。” 李木槿跺跺脚。 “是我近几日对你放松了管束,今后,你必须规规矩矩,有些事你占着道理,能够挥刀斩不平,有些事,得动脑子,绝不能逞一时之快。” “就像我们刚到青石城,我向你隐瞒姑姑的事一样?” 赵阙心里咯噔了一声。 那件事,两方都有错。 她不该私自隐瞒,赵阙也不该动了杀心。可是,有再多的借口,他也是将刀搁在了她脖颈的青丝边,进一步,李木槿就会人头落地。 “反正我是你救回来的,没有你,我早该死了,要杀就杀吧,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 赵阙无奈叹息:“你呀……” 旋即,牵着她的手,走回客堂。 李鸢子手指间捏了块糖,李木槿送给她的。 塞进嘴里后,摇摇头,蹦蹦跳跳的回房间继续疗伤。伤势好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指不定发生什么样的大战,李鸢子得保证处在巅峰状态。 柏文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赵阙笑道:“行了,去厨房烧柴吧,我亲自动手做菜。” “当真?” “那当然。” 柏文烈旋即兴高采烈的去了厨房,赵将的厨艺说不上多好吃,但能吃上当今辅国大将军做的菜,无异于是一种荣耀。 雨下到深夜,才慢慢停了下来。 有冉三娘喂养八相龙蟒,八只小家伙,没再作祟,老老实实的安静待着,一如八相龙蟒未曾反噬前。 赵阙失眠了。 雨过,阴云散尽,他推开窗户,看着纤毫毕现的明月、群星。 退居二线后,他本想找寻魏客,将他安顿好后,再帮他洗刷冤屈。 同时,一边寻觅破解八相龙蟒反噬的办法,一边把要杀的人,杀个干干净净。 赵阙心里也明白,八相龙蟒反噬几乎已成定局,前人苦苦探索都没有找到的办法,哪能轻而易举的让他找到?大不了一死了之而已,只是,洗刷魏客的冤屈,和斩杀该死的人,必须做到! 即便他是待死之身。 否则,死不瞑目!! 只是,本想最后见姑姑一面,多陪她一段时间,他未曾预料到,谢之维的女儿谢葵,竟然要“途径”青石城,还带来了天大的风波。 之前李木槿劝他不要插手谢之维的案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虞王都选择作壁上观,赵阙本就在浑水里,再搅和到谢之维死后余波里,一个不小心,旧事、新事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洗刷魏客的冤屈也将无从着手,要做的种种大事,也将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赵阙觉得,既然他知晓了此事,总得有个交代。 为民请命的人,不能死的那么憋屈,总得留个清清白白的名声给天下百姓,谢之维的独女也得好好活着,要让她长大后明白,她的父亲是为了天下百姓死的,并不是不想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长大,只不过,有比陪她长大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实践读书人的抱负也好,心存大善不畏生死也罢,谢之维的死谏不单单是撬动了朝廷的根基,也撬动了一部分人为天下做点什么的野望。 赵阙待朱衣袖说完了有关谢葵的事,他已然决定卷入其中了,就像他和李木槿见过吕清臣后,断定吕清臣会出手一样,总得做点事情啊! 想着愁心事,渐渐睡着了。 清晨,听鸡鸣阵阵,睁开双眼。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疆场,覆面杀敌,身后无一人,身前是茫茫大军。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开门,洗漱了下,还不等擦拭,一位云雀便急急来报告,李木槿和柏文烈在集市上杀人了! “你慢慢说,说清楚点。”赵阙不急不缓的开口。 “是。方才,李将军和柏将军去早集买菜,青石城近两日来了许多外乡人,一伙人相中了位民妇,当场淫笑着就要劫走她,李将军看不过去,跟他们打了起来……” “然后把人全杀了?” “是,柏将军也插手了。只是,对方来头好像不小,有一位老者现身,两位将军被迫联手对敌。” “不要惊动姑姑,你留在家。” “是!” 赵阙丢下擦脸的布,连忙前去。 兰桂巷最近的早集,并不远,以他的武学修为,转瞬即至。 离的越近,越能感受到爆发汹涌的真气。 百姓躲远远的观望。 赵阙跃起进去,恰好李木槿不知被谁打飞,背着他倒飞过来,赵阙稳稳接住,看着她苍白的面庞,不断纠缠的真气,他的眼神阴沉。 李木槿张口吐出一口血,顿时萎靡不振。 他探出一缕真气查看伤势,索性她武学底子打的好,都是外伤,没伤到五脏六腑。 散去纠缠她的真气。 “接下来,不是你们的事了。” 赵阙放开她,握住大音希声刀,一步即去两三丈。 柏文烈躲过斩杀向脑袋的一剑,身体却重重中了一拳,立马擦地滑飞出去。 赵阙赶到,卸掉柏文烈身上的力道,顺带将他抛飞至李木槿的身边。 老者须发皆白,一身大红锦袍,恨意遍布面庞,看着赵阙救下两人,怒火攻心之下,斩剑前欺,“贼子!杀了我的弟子,我要你们全都死!!” 大音希声刀挥出的角度刁钻,赵阙根本没想和老者说些什么,侧身避过真气浓郁的一剑,手中刀,砍向锦袍老者的脖颈。 气归气,新出现的年轻人,展现出来的天极上境修为和霸烈刀法,把处在愤恨之中的老者,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 连忙回剑防御,接连数剑,斩碎大音希声的刀气,再度卸去无匹力道,最后眨眼间远离五六丈,拉开跟赵阙的距离。 老者站立的地方,五人被杀,一位貌美的民妇,蹲坐在角落里,脑袋藏进臂弯,哆嗦的不像样子。 “你是他们的什么人?”仅仅照面瞬息的交手,他体内的气机就乱了。 赵阙哪还会说废话,云雀都将经过说给他了,剩下的事情,便是李木槿、柏文烈杀了小的,那他赵阙杀老的。 大音希声刀身微微震动,脱手砍向老者。 老者陡然大惊,剑招迭出。 赵阙大步流星跨出两步,挥拳砸向他,霸烈的真气似是撕碎了空气,骤然响起刺耳的声音,远处观看的百姓纷纷捂住双耳,头疼欲裂,这时候哪敢再看热闹,赶紧有多远跑多远。 恢复到天极上境,赵阙的战力,比此前,强了一大截!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三章 雪域三仙 锦袍老者硬提了一口气,不顾体内气机即将更加的混乱。 逼着大音希声倒旋后飞,赶快重整剑招,应对赵阙砸过来的双拳。 于西塞疆场厮杀,倘若只懂刀,不懂拳,赵阙早就殒命疆场了。 他的拳法和刀法在心腹将士的眼里,一般无二,甚至他们认为拳法还要高过刀法一筹,习惯了近身搏杀,拳拳到肉的感觉,着实令人喜欢。有段时间,赵阙虽是成了西塞将主,统领全军,每逢荒沙鬼骑穿插敌后,前军出现短暂乱象,他都会出现在第一线,以拳杀敌,杀累了,换刀再砍。 拳法师承一本早就烂大街的拳谱,兵营士卒都有练习,但是惟有赵阙一人,挥拳挥出了那种,一拳既出,有我无敌、有敌无我的拳意境界。 长剑乍然亮目,锦袍老者目眦欲裂,周身真气鼓动的锦袍像是点火升天的祈天灯。 剑气凶猛,有那股一剑斩穿大山的劲。 两人甫一交手,便惊动了青石城的一众高手,狂暴流泻的气息,甚至连吕清臣,也飘然登上桃夭山的最高处,观看这场打斗。 一人戴着斗笠,穿着江湖普通侠客的粗布衣服,站在墙头,嘴里叼着叶子,啧啧出声。 有个汉子,感受到赵阙的拳意,轻咦一声,丢下马上到嘴的酒水,立马往这奔跑。 三位穿着一模一样绸缎白袍的老者,缭绕怡人清风,忽然出现在不远处。 …… 一拳捶在长剑剑身,生生砸碎锦袍老者的剑气跟剑意,另一只拳直捣黄龙,捶在他的胸口窝,老者像是大虾躬起了背,他身后迅猛扩散开了狂猛气劲,摊子、街石、屋瓦俱都碎成渣,唯独那位貌美民妇,仍然蹲在墙角,脑袋深深埋进臂弯,丁点没有事情。 “生生杀人杀出来的拳法。” “这人是谁?” “没有万个八千的人命,喂不出这样子的拳意。” “此拳,大工无巧,直来直去,那人挨了如此一拳,命不久矣。” 锦袍老者倒飞出去,摔落在满目尽碎的街道。 赵阙接住大音希声刀,斜了斜脑袋,好奇看着生死不知的老者。 那老者抽搐了下,双手微动,掌心向地面,旋即歪头连吐数口鲜血,没事人般的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痕。 “什么?” “莫非穿了宝甲?” “硬挨了这般实打实的一拳,以他天极下境的武学修为,本该奄奄一息,亦或直接被一拳毙命,肯定是穿了贴身宝甲才能像现在这样……” 赵阙的拳头捶到锦袍老者心口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他倒想看看,什么玩意救了锦袍老者一命。 不仅是江湖,就连战场上的兵甲也分三六九等,迄今为止,赵阙所见的诸多兵甲,最为上乘,堪称无价之宝的,还得属寒山王朝威名赫赫的镇军大将军,身上的那件青天红日甲。 锦袍老者恨死了突然杀出来的赵阙,把他压箱底的底牌都给逼出来了。 “今日,对于我,只剩下一件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赵阙嘿然笑道:“正有此意!” 那三位穿着绸缎白袍的老者,走出了一人,到两人之间,笑道:“两位都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武学高手,不如今日各退一步,不必再打生打死,非得分个胜负。” 赵阙没有开口,环视了一圈观望战场的高手,目光停留在仿佛寻常市井百姓,但身体里蕴藏着爆炸力量的汉子身上,昨日瓢泼大雨中的那一拳,留存天地的拳意,与他隐隐约约露出的气息,如出一辙。 汉子咧咧嘴,笑道:“你的拳头不错,在我见识过的武夫里,能排进前三。” 赵阙报之一笑,点点头。 绸缎白袍的老者,像是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向赵阙和锦袍老者各抱拳致意:“我是见两位皆是半山三境的武学高手,起了珍惜的心思,就不合时宜的让两位握手言谈,还未介绍下自己。我是雪域独孤止,君子有所为、有所止的止,照我看来,二位都是江湖人口中的人间半仙,还是改日切磋吧,只论胜负,不分生死。” 一听绸缎白袍老者是雪域独孤止,赵阙脸色变也未变,他是真没听说过此人,倒是在场的其他人,齐齐色变。 那锦袍老者随即拱手作揖:“原来是雪域三仙之一的独孤止前辈,在下杨絮剑派的尤舍眠,而今是剑派的长老。” “原来你是杨絮剑派的啊,嗯,听过听过,杨絮剑派创派祖师,一百四十年前见杨絮遍地,随起灵感,创下了《杨絮四十九式》风头一时无俩。哎,年轻人,既然尤舍眠是杨絮剑派的长老,算了,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打了。”独孤止笑呵呵的劝解。 赵阙突然想明白了,好端端的,独孤止为何插手进来,竟然是扬威来了。 尤舍眠恨意十足,瞪着赵阙,拱手说道:“独孤前辈,他们杀了我五个弟子,此仇不报,实在难解心头大恨!” 独孤止点着头,嗯了声:“看到了看到了,尸体都没凉,鲜血还是热乎的呢,不过,若不是你穿着宝甲,防了那一拳,只怕你和五位弟子一样,都已经成死人了吧?!” “……” 另外两位所谓的雪域三仙,一步跃到独孤止的身旁:“师兄,江湖事自有江湖了,你太维护当今的江湖了,我看,现在的有些人太平日子过惯了,不清楚一个打打杀杀的江湖,是多么的让人胆寒。” “唉,诸位,这是我二师弟周温,旁边是三师弟方炆。”独孤止扭头将视线搁在赵阙的身上,瞥着李木槿、柏文烈并站一起,神色平静,“你是谁?你们从哪里来?” 赵阙握着大音希声刀柄抱拳:“在下只是一个江湖的无名小辈,名叫陈悲璨,无师无派,从江湖中来。” “陈悲璨?好家伙,我们师兄弟久久闭关延寿,不曾行走江湖,而今的江湖无名小辈,居然厉害到这般地步了?果然江湖代有天骄出啊!”独孤止感慨道,“陈悲璨小友?我的提议如何?两位各让一步,改日再切磋?” “独孤前辈,晚辈知道您实乃上一个年代的江湖高手,但是,陈悲璨他们杀了晚辈的五个弟子,此仇不报不行,晚报一刻也不行。”尤舍眠恨声道。 独孤止瞥向他:“你穿的宝甲是何名字?” 尤舍眠乍然一呆,随即抱拳说道:“是晚辈早年行走江湖,从古战场得到的宝贝,薄如蝉翼,能卸力御气,只是破损严重,这么些年,晚辈尽力修补,刚刚足可一用。” “哦,好大的机缘,得到了一件名甲。”周温艳羡道。 方炆指着尤舍眠,“你铁了心要杀他们?” 说到“他们”又指向赵阙三人。 “是,不杀不足以平我恨!”尤舍眠断定道。 独孤止笑呵呵的话头一转:“尤舍眠,我看你是名门正派,想必被杀的五位弟子,绝不是大恶大奸之徒,陈悲璨三人平白无故杀了你的弟子,我们师兄弟瞧见了也着实为他们鸣不平……” 赵阙冷笑,不光是扬威、立威,狗屁的雪域三仙,还想趁火打劫。 尤舍眠霎时大喜:“前辈,您继续说。” “把你穿的宝甲送予我三人,陈悲璨的人头我三人为你取来。”独孤止捋着长须,笑道。 或明或暗观战的人,不约而同的冷笑,雪域三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竟无耻到这种地步!!不过,转念一想,陈悲璨那么无可阻挡的一拳捶到要害,神奇的被宝甲挡了下来,尤舍眠吐了几口淤血,跟没事人一样,他们也眼热啊!但是,雪域三仙的实力摆在这儿了!三人可以合力杀了陈悲璨,他们行吗?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么,我们转头帮陈悲璨杀了你,再讨论宝甲的归属,就行了。”独孤止补充道。 尤舍眠吃惊的看着三人,他如何也想不到,传说德高望重的雪域三仙,恬不知耻的让人不敢置信! 想来想去,直到独孤止似是等不急,即将出手杀他亲自取甲时,尤舍眠悲叹道:“好!这个买卖,我做了!” 独孤止收复真气,笑眯眯的注视着他。 周温和方炆则警惕赵阙。 脱去锦袍,露出穿在里衣外面的薄甲,果真薄如蝉翼,但一些地方留着缺口,显然没有被尤舍眠修补好。 尤舍眠丢过来薄甲,独孤止接住,期间真气引而不发,提防半途有争抢的江湖人。 薄甲感触普通,仿佛一块藏蓝色布巾,然而防御惊人,连独孤止都觊觎的不行。 三人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状况没见过,当尤舍眠被赵阙一拳打中要害,尤舍眠反而没事后,他们就断定,尤舍眠一定有件贴身宝甲替他挡下了这一拳! “独孤前辈,这下好了,可以帮在下,杀了陈悲璨吗?”尤舍眠心疼的不得了,比死了五个钟爱的徒弟更要心疼。 独孤止收下薄甲,笑呵呵的眯起眼:“恐怕还不是时候?” “啊?!”尤舍眠没反应过来。 本来站在周温、方炆旁的独孤止,忽然像是灰尘让风一吹,消散的荡然无存。 尤舍眠大吐一口血,垂头看向胸膛。 一只苍老的手,捅穿了他的心口,攥烂了他的心脏。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独孤止抽回手,瞧着尤舍眠扑倒在地,“好诗啊好诗,但,应当换成野草杀不尽、徒然使我烦。” “陈小友,我帮你杀了敌人,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子?” 赵阙低估了雪域三仙的用心险恶,趁火打劫不算完,还把被打劫的人给杀了,极为的干脆果断。 他拍着手笑说:“江湖真有意思,你教了我一个道理,晚辈当称呼你一声先生。” 独孤止蹲下身子,把满是鲜血的手,在尤舍眠的衣服上,擦干净,自顾自的问道:“何种道理,说说看。” “诚实是说给老实人听的。” “哈哈……简直歪门邪理,不过也有那么丁点的意思。”独孤止慢悠悠的穿上薄甲,“你以为江湖是什么?爱恨情仇?行侠仗义?救死扶伤?!我的眼里,江湖是强者生、弱者死,尤舍眠笨的和呆瓜傻鸟无二,死就死了。” “你呢?你死不死?”独孤止问道。 “嗨,随便起了个名叫陈归璨的伙计,用不用帮忙?”汉子迈了几步,又倏忽停下来询问道。 赵阙毫不在意周温、方炆如蛇如狼的盯着他,扭头注视着汉子:“那一拳,真的不赖。” “哈哈……刚进城,打死了个不开眼的傻冒,后觉得不过瘾,问老天爷一拳。”汉子活动着手腕笑道。 “暂且不用,我若是对付不了他们三人,你再上。” “成,没问题。” 一刀乍出。 赵阙周围的地面,蓦地遍布雷电。 电光火石! 大音希声刀拖拽雷电,赵阙右手握刀几近贴着脊背,膂力惊人的砍出。 雷电把两边的建筑、砖块击打的碎屑乱舞。 即使雪域三仙不出手,他亦要出刀杀他们,杀他要杀的人,夺走本该是他的宝,以辅国大将军的脾气,怎能不杀?!千军万马都未胆怵过,还会怕劳什子的雪域三仙? 周温紧皱眉头,暗道,年轻人是个狠岔子。 不管雷电,奔向赵阙,震碎上衣,暴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递出一拳,风云变色。 安命上境!好一个雪域三仙! 赵阙咧嘴一笑。 雷电劈砍向周温,停在他的拳头两寸之前。 稍顿些许。 猝然轰鸣炸响。 雷电导向左边,不仅连碎石块湮灭成粉,连那间卖当地水果的铺子,一并击毁,淹没在扬尘里。 而周温趔趄的跑向右边,真气朝一户人家的石墙散去。 轰! 无处不在的灰尘,把视线遮挡。 周温刹那遍体生寒。 余光瞥见似乎照亮了天地的刀光。 “师弟小心!” 方炆、独孤止一起冲来。 独孤止双手剑,剑法缭乱,斩向赵阙。 方炆使弯刀,似月牙,直奔赵阙的胸脯砍来。 忽有大蟒嘶吼,令人心惧。 漫天灰尘,什么也看不清。 只听到独孤止怒喝一声:“师弟,我们走,来日方长!” 便见他和周温,冲出弥漫着扬尘的地方,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汉子嘴角勾笑:“年轻人真不简单,我都没看到你怎么杀了方炆。” 赵阙收起大音希声,蓬头垢面,只手驱散着尘土:“侥幸,侥幸,他们太大意了。” 远处,传来独孤止气急败坏的吼声。 “陈悲璨,我必杀你!!” 汉子哈哈大笑:“今后,哪有什么雪域三仙啊,改名叫做雪域二贼得了。” 戴着斗笠的侠客,吐出叼在嘴里的叶子,话未说一句,转身离开。 周边或明或暗看热闹的江湖人,同样快速消失。 这些江湖人的心里,如翻江倒涌,怎能想的明白,上一年代的雪域三仙居然败在了陈悲璨的手里,并且雪域三仙里的方炆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陈悲璨手中!实在震撼,众人谁也不相信! 只是,他到底叫不叫陈悲璨?真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小辈?不是哪一个闻名天下的大派的嫡传天骄? 李木槿和柏文烈越过汉子,走到赵阙的身边,严阵以待。 汉子笑的更大声了:“你们不必如此提防着我,那件宝甲都被独孤止骗走了,哪还有让我企图的东西?” 赵阙抱拳道谢:“无论如何,我也得感谢,阁下壮我胆气!” “你真有趣,走了走了,方找到一间不错的酒家,让你和尤舍眠吸引过来,既然没事,我去喝酒了!是了,要不要一起?” “不了,菜买好了,我得回家做饭。”赵阙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木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汉子羡慕的注视着赵阙:“好好对她,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真想拉过来当妹妹。” “呸!” 下一刻,汉子跳起勾住一处房檐,再次打量赵阙几眼,猛烈荡了下身子,荡出了三人的视野。 剩下的事好办多了。 李木槿好生去与那民妇温言细语,送她回家。 民妇真吓坏了,就算是救她的李木槿,也蜷缩着后退,可背后就是角落,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之后,像是恢复了点神智,终是认出了李木槿,旋即抱着她痛哭,千恩万谢。 赵阙一路陪同,将民妇安安稳稳送到家里,她的相公没回来,又等到她相公回家,相公说满城的找她找不到,去哪了?民妇哭的不行,说话都没气力,断断续续的说完,她相公扑通给三人跪下,不管柏文烈如何去搀扶他,硬是一下又一下的磕头道谢。 又经过那处战场,官府的人已经在收拾了,余平一身盔甲,亲自监督,见到赵阙,慌忙拱手作揖,诚惶诚恐,赵阙询问了些琐事,便径直回家。 王厚禄依旧是那身算命先生的装束,守在兰桂巷的街头装模做样,他一看到赵阙,赶紧像是不经意擦肩而过:“雪域三仙实则是雪域三魔,尤其是那独孤止,心思歹毒无比,是以前江湖里,臭名昭著的贼人,后来,雪域三魔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追随正道高手围攻西域邪教欢喜金佛寺,然后,摇身一变,成了雪域三仙。” “我就知道这么多。” 留下这句话,王厚禄回到算命摊子,朝一位路过的妇人吹口哨,开始胡说八道。 赵阙好奇穿着打扮不错的妇人,信不信王厚禄的信口雌黄,掉头一看,那位屁股贼大的妇人,言辞热情,一口一个仙长的喊起来,别提多热情!! “子不语,怪力乱神。”赵阙无奈道。 妇人以为王厚禄能解救她于困厄,王厚禄却馋她丰腴的身子,想多瞅几眼。 “莫非是我看走眼了?王厚禄并非修玉篆斋的道士?!”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四章 与哥哥在一起,已经很开心了 赵阙提着菜,进了家门,直接钻进了厨房。 至于李木槿和柏文烈的异样,被拿着扫帚打扫庭院的赵雅看见后,急忙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在外面与别人打架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和柏文烈在集市上遇见了‘熟人’,切磋问候了下。”李木槿挠着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赵雅来回打量着两人,半信半疑,重新拾起扫帚,清扫着庭院的积水。 “我信,我当然信。”她嘟囔着,“你们啊,也是好心,不愿使我担心,我懂!当然懂。” “唉,铺子里的伙计,都在说,近些天啊,青石城不太平,来了很多外乡人,他们还互相打架,咱家的一间铺子,都被人打坏了一根柱子,官府的人来帮着修的。” 柏文烈装傻充愣:“姑姑,以后再有这种事,您叫上我们,谁敢坏咱家的东西,还不打死他们!天理昭昭,有没有王法了?!” “行了行了,瞧瞧你们的狼狈样子,屋里有红花油,随我来,我给你们抹上。” “姑姑,我们自己来就成。” “你们既然叫我姑姑,那就听话!你还好,一个大老爷们,人家木槿姑娘家家,用得着你帮着抹?” 柏文烈顿时哑口无言,他算是听明白了,姑姑故意呛他。 赵阙在厨房里择菜,侧耳听着外面的对话,长吁一口气。 幸亏他机智啊,提着买来的新鲜蔬菜,直接就进厨房,把姑姑的亲切“问候”留给了他们两人。 回来的时候,三人亦是百般提防,自是有人躲在暗处跟踪他们。 李木槿和柏文烈负责人间六境的武夫,他则负责半山三境的人间半仙。 不仅和杨絮剑派的尤舍眠打了一架,还杀了雪域三仙的方炆,短短时间发生的情况,令赵阙见识到什么才叫江湖险恶,如此说来,向飞羽、向飞鱼师兄妹待经历了郊外酒铺一事后,赶紧打马离开,的确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否则,两位江湖小白,恐怕在青石城多待一段时间,会被江湖老饕们吃的渣都不剩。 早餐自然是少不了米粥,外加几盘色香味俱全的炒菜,尽管吃饭时间到了巳时三刻。 李鸢子委屈的不行,实在把她给饿坏了。 一到饭桌上,小姑娘长着无底洞般的大嘴,开始横扫“战场”,由于她吃的实在太快太急,这让赵阙等人,不禁也加快了速度,一场看似平平无奇的早餐,却吃的让赵雅哈哈大笑,李木槿一边让李鸢子慢点吃没人跟她抢,一边忍着饭菜的热,往嘴里塞,柏文烈就厉害多了,他在西塞兵营里,早就习惯吃饭时候,抢着吃,算是几人之中最厉害的那个,李鸢子对他怨念颇深! 赵阙深深叹了口气,他初入军伍的时候,确实有过抢饭吃的经验,但是过去多少年了?自从步步登高,便是自己独食,这下倒好,在帮着给姑姑夹菜盛饭,自己没吃上几口。 随即苦笑摇头起身,去了厨房,不过一会儿,端着香气喷喷的葱油面,朝他们笑了笑,坐在门槛,哼哧哼哧扒拉进嘴。 李鸢子快要被馋哭了! “分我一点?!” “你还没吃饱啊?” “没呢,我这不是在养伤嘛,吃的就多,你也知道,疗伤实际上是个体力活儿。” “你骗谁呢?关疗伤什么事?明明就是你吃的多!” 柏文烈插了句嘴:“我说句公道话啊,小姑娘,你确实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假,但是也忒能吃了吧?你不怕长肉?” 听到长肉两字,李鸢子就不乐意了,反击道:“我吃的是姑姑的饭,管你啥事?现在,只有姑姑能说我胖!你不配!” 赵雅乐呵呵的连说:“不胖不胖,小姑娘家家的一点都不胖,多吃点,不够的话,我去给你做。” “嗯呢,姑姑待我最好啦!” 李木槿打着饱嗝,往嘴里塞了块糖,四仰八叉的半躺在椅子上,一脸的享受。 赵阙吸溜着葱油面,仰头看了眼天,又有阴云过来。 “下雨下个没完没了。”他抱怨了句。 赵雅说道:“往年也是这个样子,你那么长时间不在家,忘了?” “是啊,西塞干旱少雨,姑姑你是没见风沙河州的百姓打水井,有些到了雨季便下雨的地方还好,一些常年干旱的地方,水井打的极深,就这也得碰运气,运气不好,打上十几口井,也不见水。倒是在风沙河州由此兴起了一种特殊的练气士,唤作井仙,他们望气察穴,帮助干旱地方的百姓打水井,这些人被百姓们尊敬叫做活神仙。我偶然遇见过一位井仙,跟泥腿子百姓没甚区别,哪有什么不可一世的练气士风采啊?” “别人都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你倒好,逐渐成了他乡人了。”赵雅埋怨道。 赵阙傻笑,不做应答,扒拉完最后一口葱油面,与姑姑收拾起了碗筷。 柏文烈和李木槿抢着收拾,让赵雅给拦下了,让他们好好歇息去。 后院小池塘的一条鱼死了,一位负责守在兰桂巷的云雀,去附近的鱼摊花了几枚铜钱新买了两条,丢进小池塘,跟赵雅说了声。刷着碗的赵雅连忙拿出几块银子,硬塞进这位云雀的手中,他哭丧着脸看向赵阙,赵阙笑道,姑姑给你,你就收下吧。 到底是这位云雀会做事,转身去集市上,多买了些干果,拿到家里,蹑手蹑脚的交给柏文烈,说上几句好话,让他帮着把干果送给赵雅。 柏文烈顿时瞠目结舌,什么时候,手底下的铜羽,比他还会来事?! 赵阙躺在竹椅望着聚集的阴云,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有人敲大门。 赵阙撑起身子,走到门口,笑道:“原来是曹小姐,快请进。” 曹经络并非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小环和负剑老者。 迎进客堂。 赵雅笑着为他们倒茶,曹经络受宠若惊,赶忙连说,晚辈年纪小,自己倒茶就可以了。 “不论年纪,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自己斟茶的道理?” “姑姑,经络与赵公子一见如故,私自引以为赵公子的知己,姑姑若是不嫌弃,经络便是您的侄女,既然是侄女,怎能还会让姑姑亲自为侄女斟茶?姑姑您坐好,侄女给您斟茶!” 赵阙算是见识到曹经络的“花言巧语”了,连续几句姑姑,把赵雅叫的合不拢嘴,竟然真让曹经络得逞了,为赵雅斟满七分茶,徐徐喝下。 “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赵雅笑眯眯的去忙。 赵阙拍着手赞誉:“曹小姐,好手段!把我姑姑给迷的,就差当场摆酒席,认下你这位干侄女了。” 曹经络眉飞色舞:“想必姑姑真有心认我当个干侄女,赵勾陈,你说,那时,你是我的哥哥,或者是我的什么?” 毕竟是在京城里广为人知的曹经络啊,寥寥几句话,彻底占据主动,就连赵阙,都张着嘴,不知该说怎样的话合适。 “怪不得京城有人称赞曹小姐,谁娶了你,相当于娶了半座武库,伶牙俐齿的让赵某无言以对。” 丫鬟小环和负剑老者站在客堂外,柏文烈为他们拿了两个马扎,负剑老者抱拳道谢,小环仿佛换了一个人,热情相待柏文烈,这让他有点不适应,只冲负剑老者回之抱拳,匆匆躲开了。 小环望着柏文烈的背影,气的跺脚:“他便这般不待见我嘛?!” 负剑老者笑的看着她:“也许柏将军见你太热情,有些胆战心惊。” 听着两人的话,曹经络莞尔一笑,说道:“我发现,我们两家,应当多走动走动。” “若是让朝廷知道了,户部尚书的千金,跟赵勾陈来往密切,你爹可是会瞬间陷入众矢之的。” “不打紧,赵将军方才也说了,谁要是娶了我,便是娶了半座武库。赵将军尽学半座武库,岂不成了天下第一了?既是天下第一了,赵将军还怕谁?那时,帮帮我爹爹就是啦。”曹经络脸红到了脖子。 赵阙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还纳闷曹经络未曾趁胜追击,原来埋伏的深,在这儿等着他呢。 不等他回话,曹经络紧接着转移话题,说道:“赵将军,青石城忽然出现了一位叫做陈悲璨的无名之辈,你认识他吗?” 赵阙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对曹经络提起陈悲璨产生惊讶之感,而是她说完那句,把他逼到墙角的言语后,立即转移谈话,不再提近乎于表白的话。她不仅仅为赵阙的脸面着想,另是给自己留足了充足的后路,不至于赵阙拒绝后,使得她难堪,无颜再与赵阙说话聊天。 好一个聪慧的女子! 既然如此,赵阙乐得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且故意说错道:“听说,陈悲璨杀了杨絮剑派的长老尤舍眠?” “尤舍眠武学境界为天极下境,在杨絮剑派的身份、地位举足轻重,恐怕,杨絮剑派在得知尤舍眠身死后,会满江湖的追杀陈悲璨!” “这倒是小事,陈悲璨只是一个无名之士,扎进江湖里,谁能认识他?便让杨絮剑派花大力气去报仇吧!” “如果只是杀了一个尤舍眠,我还不会来找赵将军,他还杀了方炆,雪域三仙的第三人,独孤止的三师弟,况且,雪域三仙另有一位至交好友任空,即将赶来青石城。赵将军认识陈悲璨的话,请将我的话转告与他,多加小心。” 赵阙笑着点头,请曹经络饮茶。 “话又说回来,陈悲璨当真好身手,当时,雪域三仙三个打一个,我还想让老伯出手相助,是我多虑了,陈悲璨深不可测,眨眼之间,不知以何手段,杀了方炆!!” 他想了下,如实说道:“我恰好知道陈悲璨是怎样杀了方炆。” “还请将军相告!”曹经络眼睛一亮 “方炆是雪域三仙里,身手最差的,陈悲璨表现出必杀周温的架势,实则虚晃一枪,全力以赴的斩杀掉方炆,独孤止和那周温,被吓到了,才退走,否则,两人铁了心要与陈悲璨死磕……虽然最后死的一定是他们,然而,陈悲璨也不好受。” “赵将军是不是知道陈悲璨的身体抱恙?如果知道的话,请一定告诉经络,经络会竭尽全力的为他寻药!” 赵阙话语稍顿,终是无奈说道:“陈悲璨知道曹小姐的一片好心,定然十分感激,只是他的身体得交给时间,寻常的药物,已然无效。” 曹经络悲伤的注视着他,赵阙倏忽站起身走向她,随着他的靠近,曹经络目光里的悲伤越来越浓,斟满七分茶,折身坐下。 “谢葵去哪了?” “她在来青石城的路上。” 赵阙笑道:“换成是我,我便让人找到她,去别的地方,把赶来青石城的高手戏耍一遍。” “赵将军有所不知,即便是我们,眼下也不知谢葵到了哪里。” 赵阙嗯了声点点头,同时,那日朱衣袖、段锦自城外路过郊外酒家,她们的去向也解释的通了,去寻谢葵了! “这一场架,无法阻止喽。” “会死很多人。” 曹经络又道:“倘若,小女子遇到危险,快被杀死,赵将军是救还是不救?” 赵阙饮口茶:“就凭姑姑喜欢曹小姐这一点,赵某也不会坐视不理。” “多谢,小女子有了将军此话,就算为了将军而死,亦是在所不惜!” 曹经络朝赵阙施了个万福。 赵阙拱手作揖,以读书人的礼仪回之。 “将军,经络实不敢相瞒,她们告知,你回了青石城,经络恍恍惚惚,不信一个字,就算是您为姑姑报仇,杀了李谈,经络也不相信是你。现在的天下纷纷扰扰,有识之士深陷泥潭难以脱困,大奸大恶之徒身居高位窃取权柄,消息乱糟糟,连自己人告诉的实情,经络也存了三分疑心!直到在兰桂巷亲眼看到了将军,经络才知,放眼大夏,丝毫不起眼的小小青石城,真的迎来了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多有叨扰,经络这便回了。” 目送她离开,赵阙心里五味杂陈。 丫鬟小环迟迟未曾离去。 等曹经络走出了大门。 她轻声与赵阙说道:“赵将军,小姐托我向您说句话。” 赵阙道:“洗耳恭听。” “小姐说,抱歉,让将军卷入谢葵的事里,内心难安。” 她是被柏文烈送出门的,期间,小环仔细询问柏文烈身上的伤,要不要紧。 柏文烈不说一句话。 小环跺跺脚,气的跑回家。 “她是怎么了?”柏文烈问道。 赵阙站在庭院里,伸手接了一滴雨水。 “和鸾雝雝,万福攸同。” “啊?”柏文烈一脸懵。 下雨了。 雨势很大,赶紧收拾了晾晒的衣物,躲在屋檐下,赵阙拉过竹椅,姑姑为他铺了一层棉褥,躺下,哼了声风沙河州的民谣,忽觉不太对劲,换成年幼时与齐笙一块学会的当地民谣,才觉得恰合心意。 齐笙呦,你在哪?可曾努力进餐? …… “爬过这座山,就到青石城啦。” 少年牵着小女孩的手,扯断拦在身前的粗树枝。 小女孩闷闷不乐,花衣服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 “哎呀,等我们安全了,哥哥再为你买件花衣服就是了,开心点,我们活着,就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这件衣服是哥哥冒着生命危险,给葵儿买的。”说着说着,小女孩呜呜哭起来,“那些人干嘛非得杀我们?我们一件坏事都没有做过,遇见乞讨的老爷爷,把仅剩的铜钱给他,看见掉进坑里的小兔子,我们把它救上来,寻到没人的地方放生,呜呜……前几天那个猎户,明明背着那么多的猎物,哥哥还帮他打退了山匪,我好伤心啊,猎物里有小兔子,会不会是我们放生的那只呀!” 少年眼神坚毅,不知晓是给小女孩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葵儿,你爹将你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就向九天上的神灵发了誓,葵儿即使必死无疑,我也要死在葵儿的前面。” 忽然骤降的大雨,冲刷掉了他后半句话,若有若无,听不真切。 小女孩的泪水混着雨水,湿透身体。 被少年紧紧握着的手,愈来愈滑。 “哥哥!哎呀!” 她的小手从少年的手心滑出。 了无人烟的山道,泥土、石块、枝叶……仿佛铁了心要与他们作对,小女孩翻滚下山,无论抓什么,也湿滑的抓不住。 少年不顾一切,飞身扑向她。 两个孩子,少年比她大一点罢了,止不住身体,跟泥水一样,被雨水冲刷着流向山下。 少年撞在一棵大树上,来不及感受刺骨的疼痛,双手紧紧抓住小女孩的臂膀,拉进自己的怀中。 “没事吧?” 小女孩脸色苍白的吓人,瘦小的身体不知有几处被擦伤、撞伤了,她努力的回道:“葵……葵儿,没没事。” 少年侧头吐出一口鲜血,鲜血被雨水冲刷掉,即便是他嘴里的血,也在大雨中,转瞬消失不见,少年艰难笑道:“葵儿,我们还活着,就是最开心的事啦!” “葵儿,葵儿……与哥哥在一起,已经很开心啦!”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五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午时,枯黄亦或不再翠绿的树叶,沉积在水中,赵阙拿着扫帚清扫积水至下水道,后来想想,千万不要让叶子堵塞住了,赶紧伸手将浸泡在水中的叶子捞出来,放在一边。 门外忽有人喊赵阙的名姓,他奇怪的出门看了眼,是那位目盲小厮。 “我便是赵阙了,找我有何事?”赵阙注视着他紧闭的双眼。 “老板娘派我为赵公子送来一封书信。”目盲小厮拱手作揖,自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交予赵阙。 接过书信,赵阙掏出一两银子放在目盲小厮的手里。 “公子,老板娘已经付给过骊龙钱了,实在不能再要。公子再见,雨花楼还有好多活计等着骊龙去做,这便走了。” 瞧着骊龙如正常人般,躲避行人,匆匆赶回雨花楼,赵阙目送他消失在视野,折身回到庭院,拆开书信。 书信里,只写了一个地方,叫做凫水渡口。 赵阙并不知凫水渡口在何处,问及姑姑,姑姑道:“凫水渡口在青石城东面二十里地左右,近些年荒废了,船只都选择去新建的兰亭渡,你问这个干吗?” 赵阙笑道:“忽然想起了,记得以前,书院有学生,支使我到凫水渡口去格物。” “只是一个小渡口而已,虽说通向东海,以往都是留给渔家打鱼的,没谁真从凫水渡口顺水向东,去往东海。倒是渡口旁边的渔家,由于渡口方便,外出打鱼赚了不少钱!” 赵阙像是随口一提,便没再说什么。 这封书信只有凫水渡口四个字,想来锦衣娘安排谢葵去往东海的路线,就是从凫水渡口启程。 然而,除了这四个字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信息,连谢葵何时到达青石城都没有,昨日曹经络向他透露的确实是真,就连一心安排谢葵去东海避难的锦衣娘,眼下都不掌握她和那位少年的行踪。 “你让云雀们都回来吧。”赵阙说道。 柏文烈疑问道:“不守在来青石城的要道了?” “不了,两个小家伙聪明的很,明白若是大摇大摆从官道亦或小路上到城里,绝对会让图谋不轨的人守株待兔。”赵阙将扫帚立在墙边,说道。 “那他们从哪来?” “从哪?!从哪?!”赵阙跳上墙头,让柏文烈也上来,两人环视城外的地形,“从人迹罕至的山里,摸爬到青石城,对于两个孩子来说,是最为安全的选择了。” 柏文烈恍然大悟:“没错,他们年纪小,穿梭在山中不易被人察觉。” 赵阙苦笑的摇头:“既然我们能想到,这些来到青石城的江湖高手们,未尝没有人不会想到这一点。” 柏文烈仿佛对谢葵两人充满信心:“他们一路上,经历了多少危险?!我相信他们,此刻,亦能化险为夷。” “你好像很看好他们?”赵阙问道。 柏文烈笑道:“我先去让守在各处进城要道上的云雀回来。” “嗯,去吧,注意隐蔽,青石城的江湖高手,不知道有多少……” “你就放心吧,我已然熟能生巧了。” 柏文烈倒是没说为何这般看好谢葵和那少年,或许近来听多了关于两人的传闻,再加上谢之维的事,导致他对谢葵起了恻隐之心,毕竟西蜀一地,因谢之维死谏朝堂,变得暗流汹涌。 赵阙心里其实对来青石城的金羽,最佳人选是宫哲。 可柏文烈既然来了,那便不让宫哲再跑一趟,关于宫哲的事,倘若他能继续活下去,有朝一日,总是能找到和他谈谈心的时候。 “看来身在西蜀,把我们的冲阵校尉活活逼成了谍子大头目了。”赵阙大笑。 “唉,当初你叫我到云雀时,我就想拒绝,堂堂荒沙鬼骑的冲阵校尉,如何做的了谍子?不说了不说了,我去让孩儿们都回来吧。”柏文烈急匆匆的出去了。 云雀每到一处便会购买一些信鸽,在青石城也不例外,本来家里就有一位云雀,柏文烈还是自己去,才放得下心。 李鸢子推开门,踢着水,走到庭院里。 些许的雨水,在她的脚尖,真气将之聚拢成了水球,像是绣球一般,踢着,上上下下,着实令人惊奇。 “伤好了?” 水球踢至胸脯,她伸手攥住,揉来揉去:“这么些天,终于恢复到最佳状态了,眼下我可以说,能够保护谢葵了。” 赵阙唉声叹气,无奈道:“恐怕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李鸢子把水球捏爆,问道:“莫非青石城的江湖高手,又来了很多不得了的前辈名宿?” “是啊,上午下雨正酣时,我感受到一位故意露出自身气息的江湖高手,进了城,何况,仿佛老王八一样,躲藏在城内百姓当中,借助百姓掩藏自己的那些人呢?” 少女愁啊愁。 “没来之前,我以为自己完全足够保护谢葵的呢!” 赵阙无言以对。 相处的越久,他越发现,恨秋山的这位中兴之主,想事情太过简单了一些,说白了,经历的江湖还太浅,阅历不深,对待一件事,只看得见表面的一层表象。不过,他很看好李鸢子的将来,有情有义,年纪轻轻便有了如此深不可测的武学修为,虽然是王世襄老前辈,以嫁衣之术,传给她的,难免会存在后患,但是李鸢子处理的好,不会影响她日后的武学登高。 “我们可以一块保护谢葵。”赵阙说道。 少女再三询问:“你可是当今朝廷的辅国大将军欸,真的决定插手此事,不怕以后秘部、绣衣使者察觉了,朝廷追究下来?!” “之前我还觉得,江湖无趣,经历了几件事后,江湖有趣的很嘛,此地事了,我想闯荡一番江湖,瞧瞧大夏的壮丽山河!” “人啊,能活成你这样,属实很厉害了,七年岁月搏杀西塞,退居二线,金印紫绶成了辅国大将军,再行走江湖,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羡慕啊羡慕,不知啥时候,我能稍微像你一点。”李鸢子由衷佩服道。 赵阙摆摆手:“哪像你说的这么玄乎?” “您呢,就自谦吧!对了!我饿了!!” 赵阙拍拍脑袋,莫非李鸢子满脑袋都想着吃的吗?! 柏文烈回来时哈哈大笑:“赵将,陈悲璨这个名字,而今可是传遍青石城了。顺带着连雪域三仙也火了一把,不少人把独孤止趁火打劫杀掉尤舍眠的事,给说出去了,只怕,杨絮剑派顾不上陈悲璨!要为尤舍眠报仇,先去杀了独孤止和周温吧!” 赵阙咬了口苹果,摇摇头:“雪域三仙在此事中,必死无疑,杨絮剑派最终还是得把尤舍眠的死,哦,加上他的五位徒弟,算在我头上。” “雪域三仙尽管被你杀掉了一个方炆,剩下的独孤止、周温,武学修为深不可测,不可能必死无疑吧?” “你眼热不眼热,尤舍眠穿在身上的宝甲?薄薄的一层甲胄,竟然防御住了我全力一拳,换成其他人,不死也得躺在床上半年。” 李木槿受到的外伤,恢复了一夜后,好的差不多了,本来就不是多重的伤。 她和柏文烈两人,尽管都未到半山三境,但是联起手来对付尤舍眠,还是能打一打的,若是换在战场上,组成兵马战阵,摸着良心说,尤舍眠九死一生。李木槿、柏文烈的一身本事,原就是疆场厮杀的磨练出来的,只有在战场上,才十成战力发挥出十成,甚至超水平发挥。 接住李木槿丢过来的苹果,柏文烈咬了一口:“当然眼热啊,假如我穿着那层薄甲,再是荒沙鬼骑的冲阵校尉,我单枪匹马一个猛子就敢扎进敌堆里……” 李木槿本想嘲笑几句,后又想了想尤舍眠薄甲的神奇之处,点点头,认同柏文烈的说法。 “连你都眼热的不行,青石城来了这么多江湖高手,他们呢?他们定然也眼热的不得了,独孤止看似是赚大了,实则抢来了一个烫手山芋。搁成是我,即便杀了尤舍眠,也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带走薄甲,隐蔽点,不要让这么多人看到,省的树大招风,过街老鼠般。” 赵阙顿了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西塞疆场上,都是我赵勾陈捡别人的宝贝,这青石城里,独孤止居然抢走了老子的宝贝,叔可忍婶婶不可忍,雪域三仙剩下的独孤止、周温,别人没杀掉他们,老子必杀之!!” 听他语气就是恼的不行。 李木槿转头深思了下,嘿,别说,细想想,西塞战场上,每次皆是赵勾陈带着大批的将士,去打寒山王朝的秋风!寒山王朝倒是也想打西塞的秋风,但是尝试了几次,放弃了,一是没有西塞军秋风扫落叶般的速度,二是赵勾陈用兵如臂使指,他又对战场极为敏感,但凡一场大战后,他必引兵冲进死人堆里,将能用的全部扫回兵营。 而她,便是这般,被救了。 刚吃上饭,众人就听见了,如洪钟大吕巨响的声音。 赵雅吓了一跳,李鸢子面色大变,放下碗筷跃上墙头,巡视声音是何处传来的。 负剑老者同样在墙头,见到她,抱拳致意。 李鸢子伸手,红缨枪自房间里飞来,双手握着红缨枪,回之礼仪。 曹经络仿佛无根浮萍,飘向房檐,紧皱眉头,目光看向这里,只看到李鸢子,以及随后跳上屋顶的李木槿、柏文烈,不见赵阙。 “姑姑,我出去一趟。”他也不嫌烫,将碗里的菜汤给一口气喝干净。 赵雅脸上现出忧色,紧抿着双唇,不说话。 赵阙伸了个懒腰,忽然记起一事,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姑姑给缝制的绸缎青袍,腰间系上了一柄腰刀,跨步出门。 “赵公子……” 他回望到是曹经络喊他。 赵阙笑问:“曹小姐可曾吃完饭了?” “刚吃完。” “要不,随赵某,出去消化消化食物?” 曹经络明显意动,只是负剑老者挡在她身前,向赵阙歉意一笑。 赵阙不以为然,朝李鸢子招了招手,她轻松的跳到赵阙的身边。 “你们留在家中,我和鸢子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 “放心。” 居住在兰桂巷的人,纷纷出来东张西望、窃窃私语,适才的巨响传遍全城,抛开雷雨夜听到的雷鸣,他们还从未听闻过这般的巨大轰鸣! 两人似是鬼魅,悄无声息的穿越人群,向产生巨响的方向奔去。 期间,四面八方,不断有江湖高手或明或暗的急赶。 “有人早就得到消息了。”赵阙说道。 李鸢子嗯了声,“一些人神色着急,也有人眼神狡黠,像是有意拱火。” “不错!” “嗯?” “这你都看得出来。” “……” 一道剑气,紧贴墙壁,蜿蜒刺向赵阙。 他身形倏忽一滞,挂在腰间的腰刀出鞘,刀气霸烈至极,砍向剑气。 那堵墙壁蓦然倒塌,灰尘迷人眼。 李鸢子表情略微紧张,她也察觉到了剑气的主人是谁。 离两人挺远的地方,仿佛自天而降了一尊金身罗汉。 庞大无比! 连排的屋舍被砸的七零八落。 “老秃驴!没想到吧!在这儿青石城,我们也埋伏了你一手!” “阿弥陀佛,诸位的手段,委实不光彩了一些。” “哈哈……杀了我两位师兄,今日,老夫必报此仇!” “……” 声音极是嘈杂,不过一会儿,罗汉金身裂纹遍布。 赵阙感受到那战场中,不仅有雪域三仙的气息,另有王厚禄的气息时隐时现。 而袭杀他的那道剑气,一击不成,不在再次试探。 附近的百姓慌不择路的逃跑。 他和李鸢子站在一处巷口。 “罗汉是过江、罗汉。”李鸢子低声说道。 赵阙瞥去一眼,果然看到,摇摇欲坠的金身罗汉,背负经文。 可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到底是何处?说不上来,凭借他多年带兵的经验,这道剑气,特别像疑兵之计! “不好,调虎离山,回去!”赵阙骤然道。 眨眼间,他眼下的天极上境修为,丁点保留都没有,不遗余力的往回赶。 李鸢子紧随在他的身后,惊疑不定。 兰桂巷。 负剑老者不再负剑,剑出鞘,以气御剑斩向突兀而来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目色平静,脸庞坚毅。 他瞧了眼赵阙居住的宅院,旋即全无保留的剑斩向曹经络的扈从,柳十郎,柳剑仙! 他施庵此行的目的,杀了赵勾陈最好,杀不了也怨不了他,实在是赵勾陈武学、心智太过出类拔萃…… 但是,户部尚书曹斐的女儿曹经络,他施庵必须要杀的! 而,柳十郎一直剑不出鞘,温养剑意,提防的便是他。柳十郎却并不知道,他施庵有两个任务,杀赵阙不成功的话,就当作障眼法,增加斩杀曹经络的把握。 施庵嘴角勾笑,瞧瞧,柳剑仙仓促出手,威力仅有八成。 于他而言,够了!已然是大功告成!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六章 碎半仙 “江湖中自称剑仙的人茫茫多,本侍郎最为佩服的剑仙里,有你柳十郎的名姓。”施庵不出剑则已,一出剑,剑气气冲斗牛,剑意虽比柳十郎的江湖广远、一剑足矣差点意思,亦不可小觑。 施庵倾力出剑,自身剑意毫无保留的释放在此方天地,一个剑客,或许剑意是他最不具备杀伤力的玩意,然而,剑客在剑道一途里,能走多远,恰恰看剑意。而他如此做法,便摆明了告诉柳十郎,你柳十郎悉心保护的曹经络,他施庵是必杀的。 忽起狂风。 风助剑气,有种无法无天的味道。 兰桂巷的街石,在施庵踏上时,就已寸寸龟裂,并且兰桂巷另有十二柄半透明的巨剑,深深插下,不知从何时开始,它们便已存在了。 “柳剑仙,温养了这么久的一鞘剑意,才勉勉强强发挥了八成,亏不亏呀?”施庵轻笑。 柳十郎额头见汗,他的剑触及施庵的剑招,竟是停滞不前,温养多日的剑意,更是一泻千里。 吐出小半口气,转换体内气机,强迫真气老老实实的运转。 只是,瞬间心慌。 握住剑,施庵看向曹经络,摇摇头:“当朝户部尚书的千金,尽管你爹未进内阁,你的身份、地位在偌大的大夏,仍旧高高在上。曹经络,做你的富家小姐,锦衣玉食的生活多好,干吗插手你爹的事?” 曹经络似乎并不害怕,轻轻皱着眉头,抿嘴不语。 “不说话?那好,你便先曹斐一步,去往黄泉,你死之后,定然可以挖出许多关于你爹谋逆的铁证!” 柳十郎压下凌乱的心绪,强撑再起一剑。 长剑飘到他的上空,真气源源不绝的融入剑身。 一分为十。 他轻敕一声:“去!” 大袖飘舞,衣襟猎猎。 施庵笑着递出一剑,深插在兰桂巷各处的十二柄巨剑,炸碎一柄。 再有狂风袭来。 他的剑,好似威力一般,却轻而易举的将柳十郎的剑招,一扫而空。 柳十郎接住倒飞回来的长剑,吐出一口鲜血,惊骇的注视施庵:“秘部右侍郎施庵,居然还会炼气士的手段!!” “小意思,小意思,江湖是大年份,不仅有好事者排列的十大剑仙,另有包括你在内的江湖百剑仙,我施庵,作为秘部的两位右侍郎之一,不多学会点制敌手段,如何杀你们?” 施庵四周缭绕狂风,把他抬上赵雅宅第的大门门檐之上,面对着柳十郎,好像猫戏老鼠,手中剑,滴溜溜旋转个不停,撇头瞧了眼,即将碎裂的过江/罗汉金身,狠声道:“为了杀曹小姐,本侍郎,付出了好大的代价!” 柳十郎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这位秘部右侍郎抢占先机,一举令他受了内伤,高手分胜负,只在一招之间。他仓促出剑,施庵全力以赴,瞬间高下立判,第二剑,算是把他第一剑的小伤,伤上加伤。 如果再不谨慎应对,小姐的安危,不可预料了。 施庵又盯着曹经络:“曹小姐,既然调虎离山支使走了赵勾陈,再迎战仓皇的柳十郎,我的手段,你作何评价?!” 曹小姐不答,心思微起,转而问了另一件事:“施大人,您不快快斩杀掉我,在等什么呢?” “哈哈……曹小姐有所不知,再过十五息左右,你的忠心扈从柳十郎,便不是我的对手,那时,再杀曹小姐,本侍郎,会轻松不少。赵勾陈不傻,他或许已然回味过来,这是我的调虎离山之计,外加疑兵之计,但,晚了,有雪域三仙与王厚禄的气息,赵勾陈绝对会前去大和尚广元的战场!” “你怎么那么肯定?”曹经络笑问。 施庵暗暗点头,直面生死大恐怖,她还可以笑得出来,户部尚书生了个好女儿! “曹小姐多关注些赵勾陈的脾性,就明白,咱们的这位辅国大将军啊,心狠手辣,招惹到他的人,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一顿。 施庵笑说:“十五息到了。” 一柄半透明的巨剑消逝,而他递出一剑。 间隔十五息! 狂风没了。 施庵转瞬逼近柳十郎的近前。 柳十郎面现惊骇,太快了! 未来得及抵挡,施庵的剑便斩向他的头颅,只能侧身歪头躲避,剑,落在胸膛,趁着施庵一剑过后难以察觉的停滞,柳十郎竭尽全力远去,站在曹经络的身前,气喘吁吁。 鲜血很快浸透了上衣,他死盯着施庵,双唇颤颤巍巍,明明他与施庵的武学修为相差不大,真正交手时,差距令人绝望。 仿佛猜透了柳十郎的所思所想。 施庵轻松的笑道:“毕竟是我佩服的柳剑仙,这般要你命的一剑,居然躲了过去,不错!实在不错!你现在是不是想,你一个安命上境,我则是安命上境巅峰,差别为何这般之大?很简单,赵勾陈天极上境的武学修为,连我都得小心翼翼的与之对战!” 他持剑横在胸脯前。 “武学境界是一回事,真正的实际战力又是一回事。当然,为了杀曹小姐,我准备良久,既然出手了,安能让你们逃脱?!” 曹经络眉头越皱越深,摇头:“不对,你和柳伯的差距没那么大!” “哈哈……不愧是号称半座武库的曹小姐啊。”施庵大笑,“那又如何?” 此刻,柏文烈与李木槿护送赵雅离开了兰桂巷。 施庵自是知晓,然而没有去理,眼前的曹经络比赵雅的价值,大了何止百倍?况且,赵雅身上有古怪,赵勾陈为她做的“局”,连他都不敢贸然出手。 曹经络暗松了口气,赵雅安然离开这里,算是万幸了。 又一柄深插在兰桂巷的巨剑,不见了。 施庵以气御剑,直杀柳十郎。 他并不是不想干脆了当的杀掉曹经络,倘若那样,就给了柳十郎机会,施庵可不想,承受柳剑仙的一剑。 所以,杀曹经络,先除去柳十郎。 丫鬟小环再挡在她的身前,柳伯死了,小环再为小姐死一次! 柳十郎嘴角滴着鲜血,右手控制不住的哆嗦。 此战,是他行走江湖以来,遇到的最为诡谲莫测的一次,明明有不俗的战力,却无论如何都发挥不出来,施庵自出现后,剑剑压着他打! 柳十郎的剑,再次一分为十。 结成剑阵。 随着他喷入剑阵一口心头血。 剑阵扩大一圈,绞杀施庵的飞剑。 柳十郎萎靡不振,身子一震,向后倾倒而去,不过单手撑住了,不至于狼狈不堪。 施庵在剑阵下,失了一招,握住折返的飞剑,看着柳十郎的成名绝技,狞笑的斩出一道剑气,把威力所剩不多的剑阵,破去的干干净净! 一步跃出,直冲再无战力的柳十郎。 街道两柄巨剑,齐齐消失。 曹经络手里托着金色莲花,打算拼死一击,绝不束手就擒,悲屈死在施庵的剑下。 “倘若小女子遇到危险快被杀死,赵将军是救还是不救?” “就凭姑姑喜欢曹小姐这一点,赵某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惨然一笑,谁能想到,一语成谶! 柳十郎握着长剑,憋住到了嘴边的鲜血,奋力斩出一剑。 剑气拦向施庵,施庵冷笑,挥剑斩碎。 他不再藏私,压箱底的剑招使出,现在,便是最好的时候,杀掉柳十郎,再杀曹经络,就算高津、冉三娘折在了赵勾陈的手中,亦能将功折罪,他施庵或许能因此调出为朝廷干脏活的秘部,去往其他尚书院,做个人上人。 “我道是谁,竟是秘部两位右侍郎之一的施庵,施大人。” 施庵面色一急,更加快速的冲向曹经络。 刀气遽然铺天盖地。 比他的速度更快! 他要是杀掉柳十郎,再杀曹经络,一定被刀气砍进身体,若是不管柳十郎,当机立断的杀曹经络,柳十郎必定拼了性命拦下他! 刹那间手足无措起来,这在施庵的一生里,当属首次! 只能转身,碎掉兰桂巷剩下的巨剑,倾力斩出一剑。 刀气如雪遇骄阳,被清空一片。 伴随着一声蟒吼,赵阙掷出腰刀,半空把兰桂巷的碎石裹挟,形成了一条暴戾恣睢的巨蟒,张口朝施庵吞去。 几个起落间。 赵阙站在门檐之上,余光看到巨剑消失的过程,暗道,施庵竟然会炼气士的《碎半仙》!!这般熟稔! 《碎半仙》余威犹在,施庵迎着巨蟒,持剑斩杀。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那柄普通腰刀,碎成渣滓。 他落在庭院,大口喘气。 而赵阙身上缠绕了两头蟒蛇:“能使唤的动你施庵的大人物,数来数去,不超过十个人。” 施庵渐渐绝望了。 那是赵勾陈的神通八相龙蟒啊!! 大音希声载沉载浮在赵阙的身旁。 跃下门头,站在施庵的对面,平静的说道:“两头蟒,是不是对你秘部右侍郎不太尊重啊?” 那好,再加两头! 四头蟒蛇缠绕着赵阙,对着施庵冷血吐信。 “赵将军,我……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施庵,在赵阙的面前,彻底乖巧了。 “误会?地支榜第十一人高津、绣衣使者冉三娘,不是你的人?并且,那天夜里,你还想杀我!你现在说,这些都是误会?” “误会!肯定是误会!” 赵阙点点头,似乎相信了施庵的说法。 “也行,误会也好,存心也罢,你下辈子再与我解释。” “……” 曹经络忽然感觉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虚弱瘫坐在房顶,青瓦皆像充满了生机,她痴痴注视着赵阙,泪光涟涟。 柳十郎大松了一口气,赵阙回来了,那便什么都好了! 小环低声哽咽的喊着自家小姐,在死亡边上晃荡了一圈,那滋味真的不好受!快要吓死小环了! 赵阙出刀。 大音希声的刀身有四头虚幻的蟒蛇,无声无息。 施庵哪会坐以待毙,强为自己打气,一步跨到赵阙的右侧,剑招跟上,步伐踩惊门。 赵阙泛着冷笑,缠绕在身的一头蟒蛇,蛇身瞬间卷住施庵的长剑。 刀法一变,滚地龙,接着上一刀,砍向施庵。 并没有丝毫的凝涩之感,一气呵成。 施庵像是中了定身术,呆呆的等待大音希声砍掉他的脑袋。 他身上几处穴位,暴出鲜血,卷住长剑的蟒蛇,嘶吼一声,放开长剑,回到赵阙的身上。 连忙一退再退。 站定,继续刺激几处关键穴位。 庭院里,狂风乍然而起。 十二柄巨剑,深深插进地面。 “又是碎半仙吗?好手段!”赵阙由衷称赞一声。 再看施庵,下唇留着鲜血,双目赤红,身子尽量压低,真气灌注进长剑,扫向大音希声。 刀砍在剑身上时,十二柄巨剑霎时碎了六柄。 赵阙松开大音希声,以气御刀。 四头蟒蛇,各有两条缠绕住他的臂膀。 “施侍郎,可知我在西塞前线,怎样酣畅淋漓杀敌的吗?” 施庵倚着墙壁,磕着血沫,摇头表示不知。 “那便让施侍郎见识见识。” 不需要拳法。 简单直接的挥拳冲杀。 一拳捶在施庵的额头,剩下的六柄巨剑,俱都消逝。 施庵勉强起了一剑,拦住赵阙的另一拳头。 大音希声悄无声需的袭杀,砍在他的侧腹。 施庵倒滑撞到墙壁。 “喂,施侍郎,你把我家的墙撞塌了。”赵阙开口说道。 施庵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捂着侧腹,凄惨笑了下:“我赔就是了。” 李鸢子背着红缨枪,跃至柳十郎的身旁,检查了下他的伤势,随即回自己疗伤的房间,拿出曹经络送给赵阙的伤药。 “我来吧,李姑娘。”曹经络低沉说道。 李鸢子靠后了几步。 “老伯,是我粗心大意了。”曹经络掉了眼泪。 柳十郎苦笑摇头:“不怪小姐,施庵诡计多端。是柳伯没用,不是他的对手。” 曹经络望了赵阙一眼:“他救了我们。” “是啊,我们以后得好好报答赵将军。” “不用柳伯说,经络自会想尽办法,报答赵将军的!” 而那施庵惨不忍睹,拽着左腿强行走了一步:“将军对碎半仙感不感兴趣?这可是我从皇家的藏书阁里,偷学的!” “当然感兴趣。”赵阙如实答道。 “不如这样,将军放我一命,您看,我都成这样了,伤了武学根基,永远不会再带给您威……” 话没说完。 大音希声贯穿了他的脑袋。 赵阙收回四头蟒蛇,一边以自身真气安抚他们,一边走到施庵的旁边。 抽出刀。 “秘部右侍郎,惟有让你死无全尸,才对我们最有利。对不住了!” 转身。 真气笼罩施庵。 赵阙跃到房顶,施庵炸成一团血雾。 自始至终,施庵都没有问亦或去想,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为何竟会回来的这么快!!! 大概,这算是最无聊的问题吧。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七章 为婶婶多念几遍祈福经 “在下柳十郎,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曹经络只是简单给他涂抹了伤药,防止失血过多,柳十郎在小环的搀扶下,颤抖不已的拱手向赵阙道谢。 赵阙并不知晓柳十郎在江湖剑客中的地位,叹了口气,说道:“你的伤势很严重,没有一年半载恐怕恢复不过来。” 身体的伤还好说,施庵几近把柳十郎的精纯剑意,给碎的一塌糊涂,尤其那颗磨练多年的剑心,出现数不清的裂痕,最坏的情况,日后柳十郎不仅不会再有丝毫的进步,跌落境界亦有大可能。 “我……明白,技不如人,差点还害了小姐,可以继续苟活于世,柳十郎已经……已经特别满足了。” “老伯。”曹经络受此一战的影响极大,谁会想到,杀她的是秘部的右侍郎施庵?!可见指使施庵的大人物,少说也是与她爹爹平起平坐的朝廷大员!往更深处想,她实不敢想!!牵扯太大,闹不好,不知有多少朝廷官员连累进来,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柏文烈与李木槿把赵雅送到安全的地方,他独自一人折身回返,跳到赵阙的身边:“木槿想来,被我拦下了。” “嗯。”赵阙转头注视着远处的战场,怔怔出神。 过江/罗汉金身已经消失不见了,但打斗却并未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也是独孤止、周温以及王厚禄的气息,吸引他想去那儿看一眼。 “将军,那处战场似乎是施庵的手笔!”曹经络舒展眉头说道。 “我有所猜测,好大的手笔啊,果然是秘部的右侍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雷厉风行。” “他也没料到,我们会住在一块。如此才调虎离山的吸引走将军!”曹经络把心里想的说出,“而且,施庵一出场便稳操胜算,好像……好像他在兰桂巷布局许久一般。” 是啊,保护她的柳十郎,再怎么说,总是江湖百剑仙之一,哪能面对着施庵,险些没有还手之力! “曹小姐是炼气士不假,博览群书也是真,在京华里被称作半座武库赵某也相信,不过,一朝不入半山三境,曹小姐就无法亲身体验,所谓的人间半仙,是多么的藏有玄妙!对于炼气士来说,半山三境才算是登堂入室!” 赵阙看着曹经络:“施庵谋划极深,他早已对你有必杀之心,方才我与李鸢子赶回来时,发现兰桂巷风水已被人动过,施庵出手前就连我都并未察觉……” 他并不是炼气士,顶多懂一些炼气士的手段罢了。施庵早早布局,只等时机成熟,斩杀掉曹经络! “是那十二柄巨剑?” “风水阵法名为碎半仙,很难修成,天下间会的人不超过二十人,听其名字就知道了,此阵专门针对人间半仙。柳十郎即便是剑客,在碎半仙的阵法下,亦被处处压制。况且,我与施庵交手,他对八门之法也涉猎极深,能坐在秘部右侍郎的位置上,施庵非是寻常人可比。” “将军,经络之前听前辈提起过,不登半山三境,经络的手段,在人间半仙的眼里,无异于米粒之光。只是远未预料到,经络在施庵的面前,比蝼蚁还要不如……竟是,逃也逃不掉。” 施庵的小动作,赵阙居住在兰桂巷也觉得一切如常,足见施庵的手段隐藏之深、谋算之久。 “只是赵将军从何处得知施庵的手段,就是碎半仙?!” 赵阙轻笑,回味道:“寒山王朝曾以碎半仙针对过赵某,那位大炼气士的水平,可比施庵高出不止一星半点。那座碎半仙,亦是比施庵的碎半仙,麻烦数倍。不像是施庵,发动此阵,还需十五息的间隙,若是要碎半仙威力更上一层,还需拿自身的真气、寿命献祭。” 曹经络悄悄抹去泪痕,吃惊的注视这位男人。 “一力降十会罢了,那场战斗让赵某负了不大不小的伤……” 赵阙说的轻巧,当中的凶险也就只有他知道。 “想必惟有赵将军,才能举手投足之间,破去碎半仙。将军亦是让经络知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时无言,除了远处战场的呼喝,只剩柳十郎粗重的喘息。 “文烈,保护曹小姐,我和李鸢子再去那处战场看看。”赵阙吩咐道。 柏文烈欲言又止。 曹经络连忙说道:“将军,不得不防啊。” “我清楚。施庵知道你我的事情太多了,他必须死无葬身之地,死到让秘部或绣衣使者查无可查才行,但是,施庵的计谋,赵某也得去瞧瞧,省的让施庵认为,赵某是个胆小如鼠的人。” “将军,青石城的局势已经失控,施庵也死了。我们既然为的是谢葵,何必再插手江湖纷争?!”曹经络幽幽说道。 她内心里,实在不想让赵阙去冒险,毕竟,她也明白,赵阙的身体大不如前。 “曹小姐,正因为局势失控,才要浑水摸鱼。其实,谢葵最好在此刻到这青石城。” “你一定要去的话,我听施庵说,那位施展出罗汉金身的和尚,法号叫做广元。”曹经络难遮忧心,“广元和尚是珈蓝寺十八罗汉之一,源于某些事情,大和尚被逐出珈蓝寺,他的十八罗汉之一的身份,被师弟代替。” “广元和尚为人如何?” “嫉恶如仇,每见到作恶多端的江湖妖人,必赶尽杀绝,此点,或许是珈蓝寺将他逐出的因由之一。” 姑姑赵雅安顿好了,李木槿守在她旁边,赵阙不再拖延,扭头对曹经络说道:“快帮柳前辈找一清静之所,放心养伤……”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道:“这样吧,你保护他们去臧老先生的药铺,让老先生,为柳前辈看看伤势。” 柏文烈抱拳接受命令。 曹经络寻常时候,虽是聪敏过人,首次遇见这般棘手的事情,也有些心慌意乱。赵阙既然帮衬着安排接下来的去处,曹经络道了声谢,在柏文烈的护送下,带着受伤的柳十郎,前去寻找臧家。 李鸢子不可思议的说道:“居然是珈蓝寺的广元和尚!难怪会使出过江/罗汉的金身。” 珈蓝寺! 赵阙不是江湖人,都听说过珈蓝寺的大名,寺中十八罗汉,皆是佛法高超、神通广大的高僧,并且,十八位高僧尽皆修炼成了罗汉金身,使得珈蓝寺,不争不抢不夺的情况下,被江湖列为十大武学圣地之一,当今珈蓝寺的住持,更是在天干榜十人中,位列第二! 两人再次奔向战场。 这次可没有半道袭杀了。 经过雨花街的雨花楼。 十几位江湖高手,跟赵阙原先见过的朱衣袖的扈从缠斗。 扈从俱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全靠一口气支撑着,不至于溃散。 朱衣袖瘫坐在雨花楼门前的柱子,脸色凄白,段锦更是昏迷过去了,躺在朱衣袖的旁边。 眼瞧着那十几位江湖高手越战越勇,朱衣袖的扈从们顶多再坚持半刻,就松了那口气,战败身死。 赵阙顺手从地面捡起一把剑。 把剑当作刀来用。 扭身冲进战团,三下五除二,将这些江湖高手杀了个人头滚滚,鲜血如河。 扈从看新来了一人,居然这般厉害,手中紧紧攥着兵器,好似誓死不退,实则心底打退堂鼓,哆嗦的不成样子。 “退……退下。”朱衣袖有气无力的喊道。 赵阙走到她的近前:“朱姑娘,这里发生了何事?” 朱衣袖本想撑着身体站起,尝试了几次没有成功,赵阙连忙让她坐下,顺带检查了下段锦手腕的脉搏,虚弱不已,明显受了较重的内伤。 她指着不远处四具尸首,羸弱道:“我们在青石城的身份暴露了,那四个江湖高手特意来杀我们,段锦与我拼了全力,才堪堪把他们杀掉,剩下的将军你也看到了,寡不敌众……若不是将军,我和段锦今日,只怕共同奔赴黄泉了。” “你们锦衣娘的身份暴露了?”赵阙暗道不妙,赶紧问道,“只有你和段锦吗?” 朱衣袖咳出鲜血,难掩痛苦的点点头。 那还好,如果曹经络锦衣娘的身份也泄露了,恐怕不必让施庵得逞,就能牵连到户部尚书。 “知道是如何暴露的吗?” 朱衣袖体内的气机混乱,咬牙切齿恨恨道:“或许是那位锦衣娘的叛徒,不!肯定是她!!也正是她泄露了关于谢葵的行踪,青石城因此沸沸扬扬、民不聊生!” “告诉我她的名姓,赵某发现此人的话,帮你们锦衣娘杀了!” “她叫做郑宜。妾身多谢赵将军。” “不必谢,帮你们便是帮我自己,毕竟锦衣娘以后,为我所用。”赵阙轻描淡写的说道。 朱衣袖支撑不下去,昏昏欲睡。 “鸢子。” “嗯?”李鸢子疑问。 “你送两位姑娘到臧家那里去吧。” “你自己一个人去那战场,可以吗?” “哈哈……本将又不是没有单枪匹马闯过敌阵,鸢子,你太小看赵某了。” 李鸢子抓起朱衣袖、段锦,深深看了赵阙一眼:“赵将军,多加小心。” “好!” 与赵阙相处日久,她觉察到他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看着李鸢子几个起落消失在街道,赵阙朝躲得远远的几位扈从,喊道:“你们也寻一安全之所,藏起来养伤吧。” “多谢大侠!” “大侠仁义无双!” 头一次被人喊作大侠,别说,感觉还挺好。 朱衣袖倒是曾在余平那儿提过,锦衣娘想在青石城,利用一招狸猫换太子的手段,接谢葵到东海,然而消息走漏,不仅江湖人前来,连朝廷都布下了天罗地网。 江湖高手,如今满目都是,朝廷的天罗地网赵阙还没见识过。 施庵等人有其他目的,他们不算,亦或说,施庵等人的目标,比杀谢葵难上无数倍。 结局已经有了,施庵等人全部身死。 赵阙转念想到,那位秘部的黑蝎子王世,莫非,他是专程为谢葵来的?当然,不排除王世,也是施庵的手下。 “秘部、绣衣使者出动了这么多半山三境的高手,事后,两部得肉疼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再不迟疑,急速飞奔向战场。 到了江湖高手战场的边缘,环视过去,打斗的场面,比来之前所想,更加的激烈。 战场分割了三处。 一处是六位高手围攻一位和尚,和尚四五十岁左右,赤裸着上半身,他杀红了眼,不顾伤势,招招势大力沉。而那六位高手中,便有雪域三仙的独孤止、周温。 第二处在不远处,人数多达二三十人,差不多是高阁、小隐的江湖武夫,搁在大门大派里,都算是精锐,可见青石城而今水浑的厉害,况且这些人心思各样,谢葵倘若落到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再远处的战团,王厚禄伪装成了一位小隐下境的武夫,陪着吕清臣的徒弟孔风翰,大战两位孔武有力的女子,女子年纪三十上下,武学精湛,配合的天衣无缝,王厚禄见缝插针,只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真正的主战力,还是孔风翰。 “王道长,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赵阙聚音成线道。 王厚禄跳出打斗,环视四周,发现是赵阙,尴尬的笑笑,同样以聚音成线的手段回道:“是吕院主托小道照拂一二。” 紧接着,他惊讶道:“赵将军前来,难道是杀独孤止和周温?!” “正有此意,独孤止抢了我的宝贝,没经过我答应杀了尤舍眠,还不能让我报复了吗?”赵阙活像个无赖。 “赵将军,雪域三仙来了位好友,本事不低,您一定要小心。” 赵阙听曹经络说过,雪域三仙的至交好友任空,也赶来了青石城。他看向围攻广元和尚的四人,不知哪位是任空。 “哪位是雪域三仙的好友?” “穿黑衣的那人。” 此人面白无须,年纪过了中年,肯定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 抛开任空不提,另三人中,有两人让赵阙感觉熟悉!那日,在城外杀了王世,施展苦肉计杀绣衣使者冉三娘时,有两股气息不等他循着蛛丝马迹探查,便蛰伏避开了。 一人是个老者,一脸恨意,拼了命的想杀广元和尚,另一人为青年,却满头白发,目光里藏着无数沧桑,嘴里大骂广元,骂他虽然是出家人,但枉造杀孽,给口中天天念叨的阿弥陀佛丢脸! 最后一人目光贪婪,死死压制广元处于下风,大喝令他交出过江/罗汉金身的修炼之法,交出来的话,他为广元杀出一条生路,否则,广元必死无疑。 “晓得了,王道长好好照看吕师的学生吧。”赵阙笑道。 王厚禄霎时惊问道:“你也要杀广元高僧?将军!万万不可啊,广元大和尚,说是出家人,在江湖正道里,有口皆碑,是为民除害的慈悲高僧啊,他之所以被珈蓝寺逐出,全是为了惨死在魔教妖人手里的徒弟!一怒之下,下山杀了一百二十个魔道妖人,珈蓝寺顾虑广元杀人太多,杀性太重,暂且让他行走人间,砥砺一颗佛心!并且,开战前,广元一己之力抵挡那些江湖高手,让这里的百姓撤去安全的地方!!” 从王厚禄的嘴里,赵阙知道了更多有关广元的消息,他笑道:“王道长,你怎么傻了?刚才还问我,是不是来杀独孤止跟周温的,说来说去,为何突然变成,我要杀广元了?” 王厚禄笑得那叫一个狼狈:“将军饶恕!是小道多虑了。” “行了,照看好你的孔风翰吧。” 此地战死之人,已经不少了,赵阙捡起一柄还算不错的刀。 轻身扑进战场,一刀劈向独孤止,另外,左手五指顿时握成拳,地面的兵器,齐齐震动,随即飘向半空,瞄着周温,杀去!! 独孤止打了个激灵,只觉大难临头,可他正竭尽全力对付就差一丝便要气机崩溃的广元,哪能抽出手,再来对付赵阙? 反而是周温赶紧变换招式,转身抵挡赵阙。 “陈悲璨!!是你!” 赵阙莞尔一笑:“正是在下。” 周温仓促应招,被赵阙一刀劈开了五六丈,目不暇接的兵器,令他抵挡的手忙脚乱。 赵阙当机立断,不管那还未腾出手来的独孤止,放出八相龙蟒的一龙,气势节节攀升,起了一刀,隐隐有龙吼响彻于天,一些不明所以的江湖高手,仰头望去,寻思着,难道又来了大高手? 周温击退赵阙真气驱使的兵器,但见,一柄钢刀,刀刃向上,真气恍惚东海千层浪,亦有真龙飞跃天际,兴云布雨。 “周温!二弟!!”独孤止双目血红,退出夹击广元的战斗。 周温几乎被赵阙给劈成了两半,眼见着不能活了,身子躺倒地面,抽搐几下,就没动静了。 赵阙手里的刀,承受不住八相龙蟒,即便只出了一龙,也断裂成碎块。 “独孤止,你想杀我?岂知,老子必杀你!” …… “哥哥,我想吃糯米团子。” “还剩了点钱,咱们这就买。” “哥哥,人好多啊,葵儿怕。” “葵儿别怕别怕,有哥哥在。” “嘿,哪来的两个臭要饭的,滚滚滚,滚远一点,晦气!真晦气!” 少年拿出两文钱,赔笑道:“掌柜的,我们不是要饭的,我来买一个糯米团子。” “两文钱?一个糯米团子,四文钱,不够!” “您能不能行行好,我们只有两文钱了。”少年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唯独没有下跪。 旁边一位匆匆而过的民妇,像是对两人起了怜悯之心:“掌柜的,我给你八文钱,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糯米团子。” “哎好好好。拿着,拿着,赶紧走。” 少年拉着谢葵跑到巷子角落,看着她饿的慌不择食:“慢点吃慢点吃,还有呢。” “哥哥不吃吗?” “哥哥不饿。” 李木槿听见墙外有声音,侧耳听了一会儿,告诉赵雅应该是两个乞儿。 赵雅唉声叹气,打开大门,看着角落里的少年跟小女孩:“孩子,外面不太平,进来吃口饭吧?!” 少年忽然挡住蹲着吃糯米团子的谢葵,盯着赵雅看了稍许,露出笑:“不叨扰您了,我们吃完团子就走,不好意思打扰您清静了。” “不碍事不碍事,家里刚做了饭,你们吃口再走吧。”赵雅走了几步,离少年很近。 “哥哥,婶婶不是坏人。” “哥哥知道,婶婶是好人。” “我们去婶婶家吃饭吧!我会《祈福经》,一定为婶婶多念上几遍!” 赵雅伸手拉住少年又脏又有血的手腕,牵着谢葵结了痂的小手:“孩子,跟婶婶回家吃饭,一顿饭罢了……” 少年感激道:“婶婶一生平安!” 他竖着大拇指,对谢葵笑道:“你看,世上还是好人多。” 谢葵遮掩着快成布片的花衣裳,重重点头。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八章 折煞前辈武夫 独孤止和周温退出战团,广元和尚轻松了不少,罅隙间,吐出在胸腹间积郁的淤血,佛教降魔招式,大开大合,竟是逼的剩下四人不得不暂避锋芒。 而周温瞬息让赵阙劈杀了,又听独孤止怒喝年轻人的名姓,心想他便是一时间在青石城传的人尽皆知,江湖无名之辈陈悲璨,一拳几近打杀了杨絮剑派长老尤舍眠的俊彦天骄?! 江湖果然是大年份,不知根脚的年轻女剑仙、道法浑然天成的年轻女冠、一剑东来斩杀魔道大擘的年轻谪仙人、往来南疆北境超度亡魂的年轻小和尚、出任东海水师主将的风雪大坪年轻传人…… 广元不禁感慨,这一茬的江湖,五百年未见。 既然陈悲璨间接帮自己解围了,他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凭着这些人围杀自己,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 “陈施主,再退远一些!”广元出声喊道。 赵阙闻言跃出十几丈,独孤止持剑紧随其后。 过江/罗汉的金身再次重现这方天地,直直掀飞那四人。广元轻声诵佛号,降魔拳法打向那老者,金身的动作与广元一般无二,拳头像是天外陨石,不待防御亦或防守攻杀,已然胆寒。 那老者自知己身一人,不是广元和尚的对手,喝道:“诸位,广元出身珈蓝寺十八罗汉,一身武学修为实不是我们任何一人,便能对付的,还望齐心协力,先杀了广元,再去帮独孤止道友杀了陈悲璨。” 老者话虽如此说,他感觉到陈悲璨的气息,与那夜连续大战的年轻人,几乎相同,他也拿不准,确实有陈悲璨其人,还是一个迷惑诸人耳目的化名。 另一边。 独孤止架剑起手,不留半分余地的攻杀向了赵阙。 不愧是雪域三仙的老大,比周温、方炆,强了一大截。 赵阙握住大音希声,笔直的长刀,朝独孤止的剑法劈砍,简简单单,就是疆场上,赵阙拿来杀敌的刀法,力求每出一刀,威力极尽升华。 西塞众将士也不是没有精通刀法、剑法的高手,可是多场大战下来,花里胡哨,反倒是浪费体力、真气,不如力求直截了当的杀敌。快、准、狠!那位南疆兵伍退下来的士卒林连捷,之所以被赵阙赞赏,放他一条生路,也是看出他懂得沙场征战的个中三味,此等将士,武学境界尽管不高,但是杀敌肯定比花架子多的多。 独孤止的打法偏向于死缠烂打,一招不行,那便再来一招,凭借自己在半山三境的武学修为,高于赵阙,铁了心要拿真气跟对天地大道的理解、契合,耗死他。 但是,独孤止绝对想不到,论身处在半山三境,对于天地大道的理解程度,赵阙自己都很自信,一定是在场的江湖高手之中,参悟最深的那位,甚至曾经巅峰时候,涉及的领域,远超他们的想象,源于此,他一个从未修习过炼气士真法的武夫,却懂得一些炼气士的手段。 眼看着赵阙从头到尾压制着自己打。 独孤止面庞涌上血色,不是穿着夺自尤舍眠的宝甲,身上肯定被赵阙砍中一刀了。独孤止越与他打斗,便越胆颤心惊。这位江湖无名之辈的陈悲璨,骤然杀了三弟方炆,又不讲道理的劈了二弟周温,自己再与陈悲璨单打独斗,明明对方的武学修为不过是天极上境,而自己浸淫天命上境巅峰数十年,居然被压着打,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赵阙颠覆了他对半山三境的认知! 他心里对当时陈悲璨杀了三弟,赶紧带着二弟撤退的做法,更加感到满意!不是不想为三弟报仇,而是不能!做不到! 既然来了青石城,并没有得到谢葵的身负的眉间鹊,然而得到一件罕见的薄甲,也算不虚此行。 独孤止又想着跑。 赵阙当然识破他的心思了,多少次战场上的两军鏖战,对方主将打算撤退,通过排兵布阵、粮草运转都能察觉出,况且独孤止这位江湖老油条,比不上那些指挥千军万马、智勇双全的三军主将。 大音希声如鱼翔浅底,真气凝结,那头代表八相“成道”的青龙,助涨《九春三秋》的霸烈真气,随着大音希声砍向独孤止,层层盘绕在赵阙身后,龙目狂躁,龙吟阵阵。 独孤止大惊失色,忽然感觉自己仿佛溺水的人,呼吸不畅,注视陈悲璨简单直接挥砍过来的刀,那种近似返璞归真的刀势,令他心脏跳的极快,随即不再犹豫,转身跑向好友任空那里。 但,赵阙早有预料,脱手,以气御刀,电光朝露般拦下独孤止的去路,逼迫他要想走,先化解掉此刀再说。 赵阙拳势再起,那条意喻八相“成道”的青龙,尾随赵阙奔袭。 独孤止倾力化解大音希声要命的胁制,这给了赵阙天赐良机,一拳捶在独孤止的后心,另一拳捶到他的后脑勺。独孤止连吐数口鲜血,快要支撑不下去前,好不容易额外付出代价,令大音希声无功而返。 去任空那边的路,已然被赵阙封死,独孤止本想,让任空抵挡这位陈悲璨几下,他好借机溜走,不成想,陈悲璨好似把他的头发丝都给看透了。这下再去,先机已失,再去,将会面对陈悲璨连绵不绝的攻杀,就这刀刀要命的杀招,独孤止实在不敢尝试。 一身真气摇摆不定,气机被他镇压下来,勉强能再出招迎战,至于陈悲璨的两拳,让穿着的薄甲把大部分的力道给卸去了,剩下的力道,独孤止硬承受下来,缓了几口气,倒是没伤及根本。 地面滑出清晰两道痕迹,赵阙接住大音希声,忍不住开口说道:“好甲,中了我的两拳,你竟还能站着。” “哼,小子,不要以为你多厉害,老夫只使出了五成的功力,接下来,你等着被老夫削成人棍!!”独孤止迄今还在口出狂言。 赵阙这等纵横疆场杀伐无数的大将,都对薄甲眼神火热!他的两拳,莫说独孤止,就连旁边战场练成了金刚罗汉身的广元大和尚,挨上两拳,也得脱层皮,反观穿着薄甲的独孤止,还可以死鸭子嘴硬,呵斥赵阙。 独孤止旋即言语弱下来:“陈小友,我替你杀了尤舍眠,而你恩将仇报杀了我的二弟、三弟,使我们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雪域三仙,只剩下了我一人,对,没错,我是抢了尤舍眠的宝甲,但是你杀我两位师弟,从此声名鹊起,拿一件宝甲来换,这买卖划算啊!不如这样,我们一来一去,扯平了,你让我走,我保证,永远不会找你麻烦!” 赵阙抚慰着体内气机,八相龙蟒接二连三的使用,对他自身的压力也很大,机缘巧合吞噬了冉三娘,虽说八个小家伙安静了,但那也只是暂时的,若他不顾后果的继续动用八相龙蟒,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所担心的大后患,恐怕会提前爆发。 战场边缘走来了一位戴斗笠的男人,穿着粗布衣服。赵阙和尤舍眠打斗的时候,他站在墙头上观看。 而那位下雨天对老天爷出拳的汉子,更是不会缺席,赵阙早就发现他了,抱着一大摊子酒水,躲得远远的,躺在较高地势处的草堆里,饶有兴致的看打斗,一边往嘴里猛灌酒水。 独孤止和赵阙一同撇头看向斗笠男人,他忙挥手:“我就是来随便看看,你们打你们的,不必管我!” 赵阙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点杀气,并非是对自己,目标而是广元和尚,这让赵阙觉得诧异。 独孤止再一次问道:“陈悲璨!我的说法,你同意还是不同意?给个准话!” 躲得远远的汉子,隔空向赵阙敬酒。 赵阙斜了斜大音希声:“刚才,老子就说了,必杀你!” “年轻人!我劝你不要太气盛!” “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独孤止再无犹豫,喊道:“任空!与我杀了此獠!气煞我也!” 和另外三人进攻广元和尚的任空,略有不耐烦,他是为谢葵来的,虽说是雪域三仙的至交好友,可是行走江湖多年,混江湖为的啥,他还是很清楚的,单拿他自己来说,混江湖为的是财色,为的是万人之上,谢葵身负的神通眉间鹊,则就是能成就他万人之人地位的利器! 至于跟他们一块攻打广元,也为自己考虑,他任空算半个魔道中人,这广元和尚铁了心和魔道作对,两人曾在吴越州大打出手,结果便是他亡命逃奔,养伤养了整整一年,所以,除掉广元和尚,何乐而不为? 倒是独孤止让他一块杀那年轻人,任空心里不爽,那年轻人瞧着年纪不大,战力却超群,一出手,连雪域三仙的老二周温都惨死在他的刀下,任空心里直打鼓,他资质普通,经历不少机缘才修炼到天极上境,惜命的很。 赵阙半分不急,任空的武学修为,他看的通透,能围攻广元,亦是占了其他人的便宜,他和受吕清臣的委托照顾孔风翰的王厚禄一样,锦上添花绰绰有余,绝不是雪中送炭! “独孤兄,我好不容易知道广元秃驴也在青石城,必须杀掉他才解我的心头之恨,那位小辈陈悲璨,你先自己打一打,假如不敌,我再帮忙!你看如何?” 独孤止差点被任空气岔了气,他都要死了,任空还在婉拒! “任兄!杀了此獠后,老夫的家底任你挑选?” 任空退出战团,惊喜问道:“当真?” 独孤止一生搜刮了不少宝贝。 “当然是真!你看,陈悲璨现在体内真气出了问题,你我合力,必能杀掉此獠!而后,我再与你杀广元老秃驴!并且,我还帮你得到眉间鹊!” 条件太过优渥,任空不禁踌躇道:“你指天发誓,我才信!” 独孤止被逼无法,只能手指指天,发了毒誓,若有违背,他下辈子给任空当牛做马! “任空!老夫毒誓都发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任空咬咬牙,所谓富贵险中求,他拼了。 舍弃广元和尚,集中真气,奔杀向赵阙。 广元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希冀拦截任空,却令剩下的三人,一同出杀招给困在原地不得动弹,他的过江/罗汉巨大金身,不可避免的又出现裂纹,嘴角鲜血止不住的直流,广元和尚一场大战下来,接近极限了。 独孤止多精明啊,见任空全力出手,留了个心眼,慢了一拍。 果然! 赵阙似是脚底生风,倏忽后退,这次用上了千锤百炼的刀法,外行人看的话,一样的简单直接。 青龙忽地腾空而起,自上而下,直奔任空。 任空顿时觉得仿佛有上古凶兽盯上了自己,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聚起的真气,似乎大开闸门,大泄不已。 就凭他这种水货武夫,对使出八相龙蟒的赵阙来讲,几刀的事罢了。 一刀砍断右臂。 速度极快,任空竟没感受到疼痛。他只是难以置信的注视身旁的赵阙,这他娘的是年轻人?!广元和尚看上去四五十岁左右,是珈蓝寺武学秘籍深奥,他的修为也高超,驻颜有术,实则快七十高龄了!独孤止嘴里的陈悲璨呢?三十岁有没有?二十五岁有没有?!! 那位白发青年走的是旁门左道的路数,现在算不算人,都不好说。 即便是驻颜有术,东海那座尼姑庵,清月海棠斋的斋主,山巅三境的武学大宗师,还不是驻颜在三十岁左右?! 第二刀再破他的护身真气,砍在胸膛,任空受到巨力,倒飞出去。 独孤止在赵阙攻杀任空之际,偷偷拉近距离,骤起一剑,此剑是拼了性命,一丝一毫的保留都没有,刺向赵阙的后心。 而赵阙恍惚脑后有眼,紧追倒飞出去的任空,再度拉开跟独孤止的距离,第三刀劈向他的脖子。 任空眼下哪还有反抗之力,那头青龙落在他的后方,张开大嘴,大音希声砍掉他的脖子时,任空恰好入了龙口。 而在其他人的眼中,他则是摔落在地,无头尸身不自然的剧烈抽搐。 赵阙身形不停,一跃数丈,期间转过身,冷笑瞧着独孤止。 围杀广元的三人,余光瞥见那陈悲璨,轻描淡写的斩杀掉任空,难掩惊色,若说杀掉周温,还有偷袭取巧的嫌疑,对任空,可是实打实的三刀劈杀啊! 江湖是大年份没错,可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冒出来个折煞前辈的小辈天骄吧?!! 独孤止冷汗都出来了。 这位杀神,真令他胆寒。 旋即松手,用上了旁门左道之术,飞剑威力暴增,他则瞬间满脸皱纹,霎时成了一位伛偻老头,连喷数口鲜血,反身逃命。 赵阙叹了口气。 原想把独孤止也喂了青龙,独孤止不顾一切宁愿苟延残喘,也要逃命,青龙能吃的东西不多了。 连续几道斩碎飞剑上的真气以及旁门左道术法。 “只许你懂得以气御兵吗?” 大音希声直追独孤止而去。 青龙尾随,它,饥不择食。 留存一线希望的独孤止,本可以再跟赵阙缠斗十几回合,谁能想到,即使拥有宝甲,胆子也被吓破了。好似常年打猎的好猎手,让鹰给啄瞎了眼睛。 以气御刀,赵阙选择的角度合适,大音希声刀追上修为大幅下滑的独孤止,砍掉其头颅,八相龙蟒之一的青龙,迫不及待的吞噬掉,独孤止所剩不多的命数、气运,似乎吃的不爽利,朝赵阙怒吼一声。 此般龙吼,着实惊骇了在场的江湖高手。 那混战的二三十人,打的也差不多了,剩下不到十三人,浑身浴血,吃惊看了赵阙一段时间,深深记下他的名字,齐齐退走。 青龙回到五脏六腑,赵阙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手心都是血。真气、气势没降下丁点,让王厚禄长舒一口气,不是赵阙未曾发话,他早就出手帮他了。 “王道长,是陈某脸上长花了吗?”赵阙没有聚音成线,开口询问。 此举,是坐实他叫做陈悲璨的说法。 孔风翰不解的望向他,跟他打斗的那两位壮硕女子,自知短时间内拿不下他,此地又不宜久留,撂下几句狠话走了。 王厚禄抱拳道:“陈悲璨小友,你年纪轻轻,竟有这等令人难以想象的战力,实在是江湖代有天骄出,一代更比一代强。” 孔风翰马上闭嘴,把要说出口的言语,给吞进肚子,既然赵阙自称陈悲璨,恐怕是不想牵连到他人。 三人看向广元和尚。 过江/罗汉金身寸寸消失,广元抵挡住三人的狂猛攻势,大喷一口鲜血,砸烂身后的巨石,想要撑起身子继续战斗,试了几次没有成功,而那三人近在眼前,自己的一条性命马上就要了断。 赵阙持刀便要出手。 “我来吧,你休息休息。” 一坛酒摔向三人。 轰然炸碎,真气如拳头,令他们奋力抵挡。 汉子震碎上衣,双拳蛮横的捶向三人。 拳意再不过浅显且纯粹了! 我辈武夫一拳,可问苍天! 那逼问广元交出过江/罗汉金身修炼之法的人,相比老者和白发青年,实力弱些,被汉子一拳击退数丈。 赵阙轻飘飘的上前,挥起大音希声,一刀劈下。 这人悚然一惊,反应也快,避开要害,用左臂顶了上去,随后骂骂咧咧,忍着伤势,冲斗笠男人的方向逃去。 但,斗笠男人嗤笑一声,猝然出剑。 那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戴斗笠的男人,居然要杀他,让剑刺穿心脏,就此没了呼吸。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四十九章 好自为之 “小哥儿,我的拳头,比你的拳头又如何?!”汉子吊儿郎当的问道。 话虽说着,手上功夫却半点不怠慢。 拳法仿佛驱使万千山川,一拳即出,有如将山川抬上高天,敕封老天爷为我拳下走狗。 这种一拳既出,可问苍天的拳意,赵阙即便在西塞军,兵营内,桀骜不驯之辈数都数不清,还是头一次遇到。心腹石金刚的拳意,倒也算古朴大气,但他作为荒沙鬼骑的统领,意思是有了,侧重的则是疆场杀敌,跟赵阙的拳意相像,与汉子对比,少了大气象。 而赵阙常年征战,是有那一拳捶出,就算兵临城下、身陷绝境,也不将敌军放在眼中,管他多少千军万马,有我一拳,全是土鸡瓦狗!再加上神通八相龙蟒的缘故,他的拳意多了,不将老天爷放在眼里的狂傲,跟汉子要问一问老天爷谁的拳头更大,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再加上流行兵伍的拳谱,赵阙出拳,习惯的捶出有我无敌、有敌无我的架势,这是拳谱所能达到的最高拳意。所以,赵阙的拳,眼下的问题,拳意驳杂,不像是汉子那般单纯精粹。 白发青年懊恼不已,眼看着就能杀了广元秃驴,怎能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拳法极高的汉子?!并且,陈悲璨在边上虎视眈眈,装腔作势的道士别瞧着傻乐呵,估摸着战力不俗,戴斗笠的男人也不好惹,出剑太快了,看着不像要插手的模样,但关乎自家性命的大事,怎能全靠猜啊?! 那老者心里已有打算,表现出一副豁出性命的狠劲。 “这位大哥,你的拳意小弟实在佩服,一拳既出,便要老天爷也得向你低头,小弟/第一次见,羡慕的很!”赵阙收起大音希声,演技出色,抱拳说道。 汉子挥拳不停,打的老者跟白发青年,神情别提多凝重了。 “哈哈……小子,你的刀有意思,拳头也有意思,杀了不少人吧?早之前我就看出了,没有万个八千的人命,养不出你的刀意跟拳意,哎,我躲得远远的一瞧,都瘆得慌。” 广元和尚自封了几个关键穴位,阻住体内肆意乱窜的佛家真气,他用手背擦拭滴滴落落的唇边鲜血,注视赵阙,也是不明所以。 明明这年轻人身上,杀气近乎被养活了,这是不知杀了多少人才成就的恐怖气象,那些死在他手底下的魔道妖人,跟这位年轻人比比,仿佛没杀过人的纯情少年少女。 然而,叫做陈悲璨的年轻人,却是有一颗向善之心,深藏大慈悲、悲天悯人,广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苦恼的很。 赵阙哈哈笑道:“老哥看错了吧,我哪杀过这么多人?!在广元大师面前说我杀人这么多,老哥难道是想让大师‘为民除害’?!” “嘿,你小子油腔滑调,广元老和尚莫非还看不清你的底细?说不准,你是哪家大门大派的传人,被门派里的长辈,派到边塞杀敌,才养出了如此杀气!不过,你家长辈把你藏的好啊,像你这么年轻的俊彦才俊,除了响彻天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赵勾陈外,还没听说过,大夏又出了你这号人物!!” 汉子算是说到广元心坎里了,再度吐出一口淤血,认同的点点头! 王厚禄瞥见孔风翰神色有异,然后二话不说,拉着他,不过一会儿消失在此地。 “王道长,家师托您为小生护道,可没让你……” 不待孔风翰说完,王厚禄嘻嘻笑道:“小子,你或许不知,那里实在不宜久留,我感觉到,又有几股陌生的强大气息接近。你资质不错,难免会让那些江湖老油条见猎心喜,捉你去外地,成了别人的徒弟!!到时,吕师还不得怨恨死我了?” “啊,小生这便多谢王道长了!” “不妨事不妨事,你师父极其看重你,希望你多学多看,消化掉书本上圣贤的道理,化为己用。”大字不识一个的王厚禄,谆谆善诱。 到了一家酒铺前,整理衣冠的孔风翰朝王厚禄深深一揖。 王厚禄堂而皇之的接受了。 另一边的赵阙演技高深,一脸的景仰:“赵勾陈将军堪称战神,为大夏万万百姓的安稳日子,阻敌于西塞,我哪能与赵勾陈将军相提并论?老哥,你实在太抬举我了!” 汉子打消掉心中的疑虑,数拳化解老者与白发青年的杀招后,畅怀大笑:“别一口一个老哥了,我姓宋,名字普通,叫做翻山,不嫌弃的话,就叫声宋哥吧。” 广元和尚得知汉子的名姓,思考了下,略显震惊,宋翻山,可是江湖大派听道宗掌门的师弟,江湖评价此人亦正亦邪,全凭喜好做事,亦是有不少传闻,宋翻山数次打杀占山为王劫杀路人的山匪。 宋翻山见陈悲璨听见自己的名姓,半点反应没有,更加坚定了他之前的猜测,毕竟现在的江湖门派,为了锻炼看好的传人,往往把他们送去边境征战,像那风雪大坪的年轻传人,因战功累计,成了东海水师的主将,本就在江湖呼风唤雨的大门派风雪大坪,由这位传人的牵线搭桥,与朝堂的联系日益紧密。 跟宋翻山对战的老者,看了额头青筋暴露的白发青年一眼,拼尽全力打退宋翻山几步,多了心眼不从斗笠男人那经过,向没人的方向急退。 白发青年压力骤增,咬牙切齿恼恨同行的老者靠不住,转念一想,他们的身份本就是魔道中人,平常伪装成江湖正道人士行走江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难面前,还不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 可恨自己心思慢了老者一拍,让他先跑了! “宋哥,原谅小弟初次行走江湖,属实没听过你的大名,稍后,请你喝酒赔罪!” “哎!这感情好!千言万语说的滔滔不绝,也不如请你宋哥吃顿酒水!说定了,你小子稍等一下,我把妖人打死再说!”宋翻山豪爽道。 白发青年当下立断,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血,黑血一遇到空气,嗞啦作响。 “不好!有剧毒!”广元和尚忍着伤势大喊,“快退!” 宋翻山脸色严峻,一拳挥出,带起一阵狂风,暂且阻挡了下黑血,然后向后跃去。 黑血落在地面,渐渐扩散开,腥臭不堪,赵阙捂住口鼻,也躲开了。 至于那白发青年,没了人影,居然不知他如何逃跑的! 方才还打斗、喊杀声冲天的地方,一时间竟然寂静下来。 戴斗笠的男人,把斗笠往下压了压,深深看了广元一眼,转身慢悠悠的离开了。 “老和尚,你认识他吗?”宋翻山两次与斗笠男人相遇,好奇问道。 广元大松一口气,点点头:“我杀了他身为魔道妖人的知己,他原是枯荣道派的弟子,十年前不知因为何事,被逐出枯荣道派,还遭到追杀。他良心未泯,这些年锄强扶弱、杀富济贫,做了不少好事。” 宋翻山惊疑道:“枯荣道派可是江湖十大武学圣地之一啊,正道的巨擘,我怎么没听说过,枯荣道派还逐出师门了这么一位武学高强的弟子?” “我也是身在珈蓝寺时,听闻的这事,好像很不光彩,让枯荣道派想方设法的压了下来。”广元和尚的自称随便,被珈蓝寺除名,没了佛门规矩的约束,他也算是自由身。 赵阙小小的笑了一下,若是广元和尚再秉持佛门礼仪,他转身就走,那位跟他关系匪浅的大和尚,被横空出世的年轻女冠,辩论的哑口无言,愿赌服输只身去西塞超度亡魂,没半点出家人的规矩,该喝酒喝酒,该大口吃肉便大口吃肉。 他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如此,他才能和赵阙相谈甚欢。 宋翻山又问道:“他姓甚名谁,此人,我没听说啊。” 广元和尚宣了声佛号,哆哆嗦嗦的站起,从死人身上扒拉一件衣服穿上:“他行走江湖低调的很,叫王皑。” “嘿,广元秃驴,你杀了人家的知己,人家都不杀你,看来你天天念佛还是挺管用的。”宋翻山讥笑。 “老衲……唉,你或许不清楚,王皑的那位知己,为了练功,抢了十六位未满月的孩子,既然我遇到了,自当出手。”广元站了一会儿,体力不支,一屁股坐下,无奈叹息道。 宋翻山瞠目结舌,终究也是跟着叹气:“你做的对,秃驴,换成我,我也会这般做。” 赵阙漫步走到两人的身边,故作不经心的问道:“二位,你们还待在这里聊吗?没别的事的话,陈某就告辞了。” 宋翻山扭头瞧着他笑说:“哎,陈小弟,陈小弟,你对青石城这么了解,何不借花献佛,将广元和尚送到药家那里去,内伤治不了,外伤给处理一下,总归是好的。这样,广元和尚欠你一个人情,别的不说,他可是很看重信义的,以后但凡有什么事,广元和尚知道了,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请我的那顿酒水,暂且记在你头上,下次遇见再说。” 赵阙表现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遭此一劫,实乃命数,又怎能劳烦陈小友,插手此事?况且,泄露我行踪的人,必定是难以应付的大高手。”广元出声说道。 宋翻山本想凭空送给陈悲璨一桩机缘,未料到,陈悲璨似乎有难言之隐:“算了算了,我也是路过青石城,见到几位仇家顺手杀了,又看青石城热闹,留了下来,和尚,我背着你去找药家!你不能死,你死了,江湖就少了让魔道妖人恐惧的正义人士了!” “还是我来吧,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我在青石城多日,恰巧知道一家城内最好的药铺,亦或连广元大师的内伤都能救治也说不定。”赵阙倏忽坦然道。 这下,连宋翻山也感激的抱拳说道:“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陈小弟,日后若有事情,知会一声听道宗,听道宗必尽力而为。” 广元和尚霎时对陈悲璨刮目相看。 既然说定,赵阙蹲在广元身前,让其爬到背上来,临走时,看着宋翻山说道:“过不多久,或许就需要宋老哥的帮忙。” 宋翻山活动了下脖颈,抱拳说道:“义不容辞。” 不再多言,赵阙几个起落,跃出此地,去往臧家的药铺。 而宋翻山方才恍然大悟,拍了一掌:“中了臭小子的算计了!” “唉,也怪我心直口快,多嘴!!” 广元和尚抱在赵阙的背上,轻声问道:“陈悲璨是你的化名吧?!” 赵阙不答。 “年轻人,如果你行走江湖多点时间,就能知晓我广元的为人,绝不是那种……” “大师,陈某清楚你的为人,若不明白的话,杀了雪域三仙跟任空,陈某便一走了之了。” “雪域三仙实为雪域三魔,作恶多端,我不是没想过除掉他们,只是三人形影不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广元和尚稍顿,不解的问道:“小友,你为何去而复返?” 赵阙笑说:“突然想起来,落下了一物,没曾取走。” 宋翻山已经走了。 赵阙落在独孤止的身边,把他穿的宝甲脱下,再次背着广元和尚离开。 一番江湖大战,着实震惊了不少人,让知道独孤止得到一件罕见宝甲的江湖高手,不敢随意接近,赵阙又不想在诸人眼皮底下,拿走宝甲,便有了适才的算计。 其实,他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不管,让宋翻山带广元就医,但赵阙心下不忍,赚得宋翻山一个帮忙的承诺后,还是接下了这桩因果。 施庵设计令广元吸引来仇家,接着形成大战,吸引走赵阙,再杀曹经络。此是因。 赵阙顺势杀了雪域三仙,带广元去臧家那里疗伤,这是果。然而,这又算是因,广元隐在暗处的仇家,知道了是他救了广元,定然,在仇家的名单里,加上他的姓名。 期间也有意外。王厚禄居然成了孔风翰的护道人,那二三十位江湖高手的打斗,也不见得普通寻常,瞧着像是两个大门派的弟子相遇,大战了一场。 广元虽是暗道陈悲璨的算计环环相扣,连他都摸不着头脑,但依旧把起因如实相告。 倒是那伙江湖高手的打斗,广元不清楚,他只知道,围观的人多了,然后便开始呼喊师兄弟,打了起来。 “少围观,遇见仇家了咋办?”赵阙一锤定音道。 广元刚想说话,像是伤太重,晕过去了。 赵阙赶紧把得来的宝甲藏起来,此甲,给姑姑穿上,保险就又多了一层! …… 二狗子数着石碑,不请自来,进了居巢书院。 见到吕清臣,他表情凝重,直接开口:“来了几个江湖大门派。” 吕清臣几日不见,满头白发,苍老了许多,点点头:“我知道。” “眼下还不知谢葵到了何处,我估摸着应当是进了青石城,算算时日,也该到了。”二狗子在吕清臣的书房,随意翻看书架上的圣贤典籍。 “骊龙准备好了吗?”吕清臣忽然询问。 二狗子道:“还差几日。” “我会遵守约定,让他饱读诗书后,继任居巢书院的院主。” “嗯,对你对我都好,骊龙确实为居巢书院中兴的院主,到时,居巢书院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嘿,后来事,天知道,即便你是刘青田,也只能推算个大概,准不准都说不定。” 二狗子不屑一顾:“青石城的风水被人动过,从出龙之地,变成了现在这般凄惨模样,我只是稍稍复原了下,作为阵眼的骊龙,就算最终为他人作嫁衣裳,对于他原来必死的命数来说,也求得了一线生机,亦是得了大机缘!况且,抛开几件意料之外的事,大体上皆在我的安排里。” 吕清臣泡上茶:“赵勾陈回青石城你算到了,赵雅大难不死你算到了,谢之维的女儿会来青石城你亦是算到了。但是你没算到,而今青石城风起云涌,单单是现在浮出水面的高手,都是我们此前想不到的,并且,秘部两位右侍郎之一的施庵,差点让我们功亏一篑。” “做局人,不能亲自下棋,你吕清臣也是知道的。棋局既然成了,棋子的命运,谁也猜不到,古往今来,多少原本天衣无缝的棋局,没下到中盘,便让人掀了棋盘?!我刘青田,没付出一丁点的代价,便推算到而今的地步,试问天下做局人中,有谁能如我一般?”二狗子言语不无傲气!! 吕清臣叹气,不与他争辩,说道:“我确定,赵勾陈跟我的打算一样,让谢葵藏在居巢书院读书,你看如何?” “不如何,谢葵可以安稳成长下去的唯一出路,便是像锦衣娘谋划的那样,去往东海躲起来。” “行,这次我听你的,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告知赵勾陈。” 二狗子茶也未喝,留下一句话后,便走出居巢书院。 “学宫那边,已经知道你破了誓言,下山了。” “吕清臣本是自由人,画地为牢的这些年,实在过够了。” “好自为之。”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章 一线生机 臧老先生把来此的几人转移到另外的一处宅院,路上有相熟的故交问起,他只说是最近城内不太平,运送藏起来一些珍贵药材。 柳十郎跟曹经络、小环,被柏文烈送至药铺时,臧老先生紧皱眉头给柳十郎切脉,摇摇头说道:“不容乐观,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命老夫能保得住,但是武学修为,就不一定了,说不准会留下后患……” 柳十郎对自己此下的身体,清楚的很,不提被臧老先生救治到何等程度,只抱拳感谢:“先生让柳十郎苟且于世,在下便已感激不尽。” 刚为柳十郎敷上药不久,臧老先生正要亲自去抓几幅药,李鸢子带着朱衣袖、段锦跳进院内,直言是赵阙令她来的。 曹经络看到两人,连忙上前询问意识还清醒的朱衣袖,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她们伤成这样。 朱衣袖娓娓道来,心智本就飘摇不定的曹经络,顿时对郑宜怒目切齿,她这位学识、心计城府俱都上乘的大家小姐,不禁扬言,必杀郑宜! 眼看着人多起来,让他们继续待在药铺,实在不合适,谁知哪一位面孔陌生的来客,便是他们的仇家? “臧老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哎,不要这么说,赵先生以身担责免了青石郡一年的秋税,他是青石老百姓的大恩人,老夫作为土生土长的青石人,仅仅救了几位赵先生的朋友,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罢了,远远还不上赵先生对青石百姓的大恩情!” 自从上次赵阙拿自己的名姓,令刘井水上奏户部不必再收青石郡的秋税,臧家不懂官场,思前想后,询问了多人,才恍然知晓,赵阙不管是做到了哪个地步的大官,都要承受极大的压力,若是天子追责起来,赵阙便危险了! 而臧家不知晓的是,户部的确有官员想要借此事,去参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一本! 他让小童去通知伙计,把马车牵来,让柳十郎跟朱衣袖、段锦上了车厢,其他人打扮成护送的扈从,前往臧家在青石城秘密贮藏珍贵药材的地儿。 一路上,曹经络的脸色很难看,小环女扮男装,骑马在她身旁,也不敢出言安慰。 柏文烈人高马大,前边引路,不长眼的江湖人,瞧见他这架势,不敢上前找麻烦。又听说,亲自赶车之人是青石城的名医,各方人脉广泛,哪个本地势力都得卖他老人家一个颜面,即使车厢内是价值不菲的名贵药材,这些人悻悻而退。 李鸢子着装太过醒目,未曾跟他们一块前去,留在药铺,等赵阙前来会合。 他们走了估摸着一个时辰五、六刻钟,赵阙悄无声息背着一位昏迷的和尚,当真是飞檐走壁的跳进院子。 “他们人呢?” 李鸢子赶紧说了臧家他们去了哪里。 赵阙点点头:“一块去吧。” 李鸢子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到了青石城,相遇赵阙,一番接触后,便把赵阙当作了自己人,青石城的局势,急剧发展成了这般模样,顺理成章的,她也依靠上赵阙。她也想过,若是再自己一个人执意去保护谢葵,只怕不仅仅谢葵凶多吉少,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他就是广元吗?” 赵阙点点头:“老和尚遭到群攻,他现在的伤势,不容乐观。” 李鸢子多看了几眼广元和尚的面目,跟在赵阙的身后,前去寻找臧家一行人。 药铺的伙计全当没看见,等两人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后,才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青石城马上就要发生江湖大战了!” “嘿,城内传的满城风雨,很多百姓提心吊胆的,躲在家里不出来。” “官府也不敢招惹他们,畏手畏脚的。” “就凭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吏?他们不帮着这群无法无天的江湖人,欺负咱们,就烧高香了!!” “来找臧老先生的是什么人啊?” “我跟你说,你发誓,千万别说出去!” “哎我铁牛的嘴,就跟王铁匠锤炼的锁一样,严实着呢。” “别跟老子吹牛,我还不知道你啊,嘴巴跟裤腰带似的,松松垮垮。” “行,我发誓,只要我把你对我说的话,传出去,我……我铁牛一辈子找不到媳妇!!” “好,你靠过来点,我跟你说啊,刚走的那位年轻人,是朝廷大官!!” “你骗我的吧?朝廷大官?!你别欺负我没见过世面,朝廷大官少说也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他那么年轻,哪能是朝廷的大官啊!他要是朝廷大官,我铁牛就是当朝首辅的孙子!!!” “……” 臧家的去处,在城内属实偏僻,周边的房屋废弃了,这一宅院也是墙头长草,瞧着不像有人居住。 马车停在了院里,随意把缰绳拴在楔子上。 赵阙背着广元,李鸢子上前敲了敲门。 不多时,小环轻轻开了道缝隙,见是赵阙,忙把大门打开。 柏文烈站在院内,谨慎提防着,看到赵阙忙问:“没事吧?!” 赵阙摇摇头:“该杀的都杀了。” 柏文烈长出一口气。 江湖险恶啊! 屋内陈设简陋,放着几张床,一些药材挂在木梁上晾着。 柳十郎躺在一张床上,和衣盘坐,像是睡着了。 “老先生为老伯处理完伤势了,稍后得给老伯煎药,我原想去煎,老先生不答应,说是那药,必须得老先生自己煎,旁人掌握不了火候。”赵阙进来时,曹经络仿佛顿时有了主心骨,悄声说道。 朱衣袖脸色苍白的半倚在床榻,朝赵阙感激的点头。 臧家坐在昏迷不醒的段锦床旁,她的身上插了几十根银针,赵阙粗略扫了一眼,皆是重要穴位。 “他是谁?”臧家吃惊的问道。 实在是赵阙背负的人,伤势太过严重,若不是武学修为精深,恐怕早已死去多时了。 “他是广元和尚。” “广元和尚?!莫非是江湖上那专杀魔道妖人,且被珈蓝寺除名的广元大师?”臧家虽处一地,倒也听说过广元和尚的事迹。 “正是此人。”赵阙确定。 臧家扭头观察了下段锦的表情,痛苦不堪,像是在做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朱姑娘,你的这位姐妹,到底可以何时醒来,老夫没底,但是老夫会尽可能的医治她。” 朱衣袖稍稍起身,小环连忙去搀扶她,说道:“赵公子与老先生都是衣袖和段锦的救命恩人,世事无常,我们遭奸人谋害,如果……如果段锦挺不过这一关,也怨不得别人,只怨自己学艺不精。” 说完,恍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躺倒在床榻,默默流泪。 她和段锦虽然各有算计,偶尔互相看不顺眼,实则早就将对方当成了亲姐妹,之前还察觉不到,朱衣袖嫌弃段锦的做作,段锦心烦朱衣袖的盲目自信,真遭遇了生死危机,才感觉出对方在自己的心目中,居然如此重要。 “赵先生请背着广元大师,随我来。”臧家叹了口气。 到了另一间屋子,臧家把堆放药材的床清空,让赵阙把广元放在床上。 药材都很珍贵,尽皆是不易采摘到的。 “这张床是我故意放这么多药材,每样药材精挑细选,长年累月药性便能浸透到床榻中,假若有人性命垂危,躺在这张床上,或许还能一救。” 在赵阙的面前,臧家身段放的很低,不再自称老夫。 “老先生为什么不让柳十郎亦或段锦,躺在此床上?!”赵阙好奇道。 臧家边查看广元的伤势,边说道:“柳十郎伤在武学修为,这不是我能救的,说实话,就算不送到我这里来,包扎伤口后,安静修养,他身上的伤势便能康愈。段姑娘伤在穴窍,用了两伤的术法对付敌人,导致她的身体承受不了反噬,周身三十多个穴窍不同程度的受到损伤,因此导致她陷入沉沉的昏迷中。广元大师,命悬一线,如果不是依靠着精纯的佛家真气,大师已然西去。” 看了会臧家为广元接续断骨,处理伤口,赵阙便打算退走。 “先生,稍后。” “臧老先生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臧家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水,难遮忧色,权衡少许,郑重开口道:“赵阙,作为长辈,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看着臧家像是有重要的话要说,赵阙道:“老先生但说无妨。” “你……你的身体,在我看来,已经临近强弩之末。” 赵阙一愣,未曾料到,臧家竟然会看出此事。 “老先生所言非虚,赵阙的身体,赵阙心里有数。” “我不清楚你在青石城的乱象里有什么谋划,但是,我得跟你说,凡事多为你姑姑着想。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万一你出了事情,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的姑姑,可怎么办呀?!做长辈的,难道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赵阙无言以对。 臧家的医术,肯定高超,他觉察到赵阙的身体出了大问题,比上次见到的状况,更要严重。 广元无意识的侧头吐了口紫黑色的淤血。 臧家从怀中拿出一瓶药丸,多倒出了几颗,塞进他的嘴里。 吃下药丸后,广元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可臧家的神情丝毫没有放松。 “广元大师受的伤太重了,我只能激发他的生命潜能,保住最后一口气。” “拜托老先生了。” “孩子,听我一句劝,及时收手,好好静养,也许……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老先生没说出口的话则是,一旦赵阙的伤爆发出来,即便找到了沈神医,也来不及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一章 江湖幸事 赵阙叹息复又一笑:“多谢老先生,有些事情并不是赵阙想不做,便可以不做的,而今赵阙就像是马车上的车辕,身不由己,命运这匹高头大马不停,我一个小小的车辕如何能停?” 臧家摇头,换他不知该作何应答了。 “老先生就算不说,赵阙也知道自己身体到底成了什么样子,若是有选择的话,赵阙二话不说,立即脱身而去,如此之多的江湖高手在青石城打生打死,关赵阙何事?只要保护姑姑安全无事,说句狠心话,整座城的百姓死的十室九空,赵阙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毕竟赵阙手上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臧家注视着这位拿自己的前途、性命,免了青石一郡一年秋税的年轻人,双唇控制不住的打颤:“孩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赵阙笑笑,一字一句道:“在所不惜!” 有些事情的意义,比自我的性命还要重。 语罢,关上门,留臧老先生在屋中救治广元和尚。 柏文烈站在院里,神情凝重,微微垂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赵阙走到他的身边,问道:“有何不妥?” “将军,你听,城里是不是过于噪杂了一些?” 赵阙静下心听了会儿,的确,青石城像是一锅煮沸的水…… “云雀们呢?” “我们到了此地过于急了,我还没有通知他们,咱们身在何处呢。” “你出去看一下,这里有我。” 柏文烈正有此意,朝赵阙抱拳,随即打开大门,一闪而逝。 小环得到曹经络的吩咐,把找来的水壶清洗了一下,可见这处宅院时常都有人来,常备着清水,点燃炉子,烧些热水给众人喝。 “公子,城内又发生了什么事?” 赵阙转身蹲在小环的旁边,帮着她往炉子里送堆在一边的木柴。 “暂时还不知道,柏文烈去查看了。” 曹经络走出屋里,深呼吸了一口气:“公子,为何我总觉得心绪不宁,似乎要有大事发生了?!” 赵阙笑道:“刚经历了这摊子事,心绪总归没有落下。有我在,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实际上,城内突然的鼎沸,他哪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无外乎,聚集在青石城的江湖高手们,听到了谢葵进城的消息,心思各异的他们,开始满城寻找谢葵的踪影。 曹经络双手攥在胸前,暗暗祈祷:“公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在找寻谢葵?” “说不定,等柏文烈回来时候,再说吧。” 一壶水烧开了,臧家也从屋里出来,反身关上门。 “广元大师的情况多少稳定了一些。”说着话,他驾轻就熟的找出煎药的炉子,并排放在一起,“赵先生,老夫也为你煎一剂药,松缓你的身体,活血化瘀。” 赵阙心知臧家言语里所藏的意思:“有劳老先生了。” 曹经络皱眉看着他。 臧家主动解释道:“赵先生一番打斗之下,身体或多或少有些不适,吃上药,对身体也有好处。” 曹经络多精明啊,臧家不解释还好,一经解释,略懂医术的她,径直走到赵阙的身边,顾不上男女有别,为他把脉。 脉象强劲有力,在曹经络的认知里,赵阙别提多健康了。 臧家煎药,余光看到她的动作,淡然笑道:“赵先生武艺高强,连续打斗之下,老夫担心他的身体会有些小伤,所以才为赵先生煎药,曹姑娘莫非是不信任老夫?” 曹经络顿时尴尬。 赵阙帮她解围道:“臧老先生有所不知,来之前,赵某对付的敌手,皆是穷凶极恶之徒,曹小姐怕……” “原来如此,赵先生与曹姑娘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是老夫想错了,并不是曹姑娘不信任老夫,而是曹姑娘对赵先生付诸的情愫极深。” 曹经络脸红到脖子,跺跺脚,回到屋中,背着朱衣袖坐在床榻,独自羞涩。 小环倒了几杯热水,贴心的给自家小姐纾困。 男女情爱之事,李鸢子懵懵懂懂,好奇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小环请她喝水,李鸢子还问道,你家小姐脸红什么。 瞧着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红衣姑娘,小环笑说,臧老先生说到我家小姐心坎里去了。 曹经络在屋内骂道:“小环,水怎么没烧开?!再去烧!” “小姐,小环烧过不知多少次热水了,敢保证,水肯定烧开了!” 朱衣袖闭眼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听到他们的对话,随即惊醒,抬头瞧了眼,仍旧昏迷的段锦,看到曹经络的耳垂都红红的,不知为何,她心里不禁未曾替曹经络感到高兴,反而有丝丝酸意。 锦衣娘组织的内部,曹经络算是身处于高位,她和段锦严格说,是曹经络的手下,但,锦衣娘这个组织成立的不久,内部并没有形成严丝合缝的等级,因此,朱衣袖跟段锦,只是听命曹经络,仅此而已。 曹经络缓了良久,侧耳听着院内,赵阙跟李鸢子说起别的事,才压下凌乱的心绪。这下好了,她被臧老先生几句话杀的丢盔弃甲,赵将军一定笑话死自己了。 院子外来了一行人。 叽叽喳喳。 里面有女子嘴巴不闲的说话,好似几只叫起来没完的鹦鹉。 他们也不敲门。 一行人齐齐扒拉着墙头,站在其上,巡视院里的人。 若不是赵阙给了李鸢子一个不要动手的眼神,她早就拿红缨枪通通把他们给扫下来了。 “你们是谁?”一位眼睛狭长的青年,询问道。 赵阙反问:“你们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跳上我家墙头,问我是谁?” 青年东张西望寻找,不答。 那两个女子说道:“多有得罪,我们只是找人罢了,既然你们这里没有,后会有期。” 等他们跳下墙头,走远了,李鸢子问道:“他们欺人太甚,你为什么不让我动手?” 赵阙脸色凝重:“城内的江湖人眼下都紧绷着一根筋,咱们这里动起手来,无异于告诉其他人,这里有情况,到时,无论有几张嘴都说不清了!我们还好,大不了打一架,可,柳前辈他们呢?!” 李鸢子茅塞顿开。 而赵阙因为那一行人的疑神疑鬼,也终是确定了城内发生了何事。 转身走进屋里,他向曹经络问道:“你们在凫水渡口准备好了吗?!” 曹经络悚然一惊,哪顾得上害羞啊,赶忙说道:“人一到,我们就能走。” “那好,我让李鸢子保护你们,去往凫水渡口。” “你呢?!” “我?曹小姐莫不是忘了,除了替你们杀郑宜,赵某还要将谢葵给你们锦衣娘带往凫水渡口!” “你是说……谢葵进城了?!” 曹经络难以置信,她们跟谢葵失联一段时日了,一直没有两人的消息,连进没进城都不知道,全靠猜测。 赵阙点点头:“宁肯信其有吧。好了,有缘的话,你我再说剩下的话。李鸢子,拜托你了。” 李鸢子稍稍退后一步,朝赵阙庄重的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臧家听闻他们要走,忙说:“药呢?吃过后再走吧?!” 赵阙无奈道:“恐怕时间来不及了。” 小环道:“凫水渡口那很是偏僻,要不,我们把药带走,老先生将煎药的火候写下,小环给老伯及两位姐姐煎药。” “看来只能如此了。”老先生不情愿的说道。 臧家快速找出纸笔,匆匆写了三页纸,交给小环。小环接下瞄了眼,大为头疼,难怪老先生不让他人插手,过程实在繁复。 柏文烈敲门进来,神情不好看:“城内都在传,谢葵已经进城了,躲在了某一处,那些江湖人士,疯了般到处找寻。” 事不宜迟。 李鸢子与曹经络架马,柳十郎、朱衣袖、被臧老先生取出银针的段锦躲在车厢,小环另外带着药骑马伴随在侧。 “老先生,广元和尚便交给你了。” 臧家握住赵阙的手:“好孩子,量力而行啊!!” 赵阙旋即跟柏文烈去往姑姑的藏身之处。 她们藏身的宅子,极其的大胆,就在城门不远处,紧挨着一条人来人往的集市。 加上几位云雀隐在暗处,一有风吹草动便通知李木槿,给在青石城的江湖高手们,上演了一出灯下黑。 柏文烈拿出两个面具,和荒沙鬼骑凶神恶煞的面具不同,这面具上篆刻着复杂难明的金色线条。 赵阙接过,覆面。 两人不再挑没人的小巷走,跃上房顶,风驰电掣。 自是有很多江湖高手,不再有丁点的忌惮,掘地三尺也得找到谢葵,凭借武学,在城内跳来跳去,更是有人闯进百姓的家里,翻箱倒柜,然后恶从胆边生,瞧见钱财、貌美的民妇,抢财抢色…… 至于青石城的守军,现在,全龟缩在官府附近,保护那些官老爷和他们的家眷。 赵阙握住大音希声,柏文烈也将自己的佩刀亮了出来。 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亦或眼神。 两人但凡觉察到欺辱百姓的江湖人,二话不说,冲过去,几刀斩杀。 柏文烈碰见了个硬点子,小隐下境的武夫,交手了二十几回合,最终依然被他所杀。 他看着衣衫不整吓得失神的妻子,倒在血泊的相公,骂道:“该千刀万剐的贼人!!” 赵阙杀了快十位为非作歹的江湖人,甚至生出了调集荒沙鬼骑马踏江湖的念头,直到在一家百姓家里,看见一位天极下境的老者,随手掐死民妇的相公,嘿嘿淫笑的便想羞辱她,赵阙重整心绪,八相龙蟒出了一蟒,悄无声息的接近,一刀砍向老者的头颅。 老者忽地脊背发凉,就地驴打滚的躲开。 没了他,大音希声挥砍向民妇,民妇娇美的脸庞毫无血色,神情绝望,怔怔等待大音希声结束她的性命。 赵阙及时收手,与老者在狭小的房间中打斗起来。 老者阴险,想擒住民妇要挟赵阙,他看出了,赵阙是想为百姓出气,替天行道的意思。 赵阙哪会让他得逞,尽量保护民妇。 “年轻人,我知道你也为了谢葵而来,我们别打了,不要在此地浪费时间,各自去找谢葵不就是了?” 赵阙不说话,铁了心就是杀老者。 老者怒道:“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是三尸派的太上长老!!” 一刀砍在他的左臂,断了老者的废话,紧接着砍掉他的头颅,送去黄泉。 赵阙不忍看民妇的样子,刚离开不久,他猛然一顿,民妇的气息急剧弱了下来,渐渐消失,赵阙折身回返,看见她用菜刀抹断了自己的喉咙,倒在相公的身旁。 见此情形,赵阙怒极。 只要让他看见,江湖人闯入百姓家中,不论是抢财,亦或其他,俱都杀无赦! “你……你你你是谁?” “青石城百姓,赵阙!” “赵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柏文烈找到杀红了眼的他。 赵阙以气御刀穿透想要逃跑的一人的心脏:“我知道。” 稍顿了下,他又说道:“尽管早有预料,对于青石城百姓是场腥风血雨,但是我仍然没有想到,大夏的江湖人,对待与自己相处同一国家的百姓,下手如此狠辣,毫不留情!我们在西塞前线,为谁在征战?!” 柏文烈不发一语。 此非常时刻,不作他想。 赵阙跟他前去姑姑、李木槿藏身的宅子。 这处地方,如赵阙他们所料,果然少了很多江湖人。 落入院中。 李木槿握着丝缕刀差点砍将了过来。 “是我。” “赵将!”她惊喜道。 不嫌弃赵阙一身鲜血,扑进他的怀里。 柏文烈摘下面具,注视赵雅为一位刚洗漱完的小女孩打理头发,小女孩年纪小,却能看出长大了定然是美人胚子。 少年挡在女孩与赵雅的身前,拦下柏文烈的视线。 赵阙把面具交给李木槿,看着少年惊疑了声,少年瞧着小,然而多了一份本应该是在老人身上出现的苍老气息。 视线转向姑姑怀里的小女孩,心里急骤震了下。 难道?? 少年突然扭身拉住干干净净的小女孩的手:“我们该走了。谢谢婶婶的招待。” 赵雅急切道:“你们去哪?外面乱成那个样子,很危险的!!” 赵阙伸手阻挡住,拉着小女孩的手,便要离开的少年。少年一下子如炸毛的刺猬,“我不怕你!!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我是赵勾陈!” “没听说过。”少年提防道。 小女孩躲在少年的背后,露出半个脑袋,上下打量着满身血的赵阙。 “除了我,没人能保护的了你们!” “……” “你想干什么?”少年问道。 “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去哪?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赵阙方想说居巢书院,吕清臣飘然落在房顶上。 “吕师?!” 他和柏文烈赶来之时,丝毫没有感觉到吕清臣的气息。 吕清臣迈出一步,到了少年的身旁:“送他们去东海。” “让锦衣娘安排他们离开?” “是。” 赵阙垂头犹豫了下,既然吕清臣现身此地,还说把谢葵送去东海,那便表明居巢书院容不下她。 “为何?!” “因为我。我下了山,破了与学宫的誓言,儒家的大能,迟早来找麻烦,倘若那时,他们找到了谢葵,她依旧难免一死。”吕清臣说道。 “其实有办法,做到万无一失的。”赵阙回道。 吕清臣像是多年前为他讲解学问时那般,慢慢说道:“的确,做得好,既可以让谢葵安稳长大,也能令她学到学问。但画地为牢,真的为谢葵好吗?不如送往东海,无忧无虑的成长。况且,世上没有万无一失,你赵勾陈,应该最为了解。若是哪一天谢葵的身份暴露,谁能救她?” “吕师你……” “我另有急事要去做。” 听其言,赵阙再三斟酌,点点头。 吕清臣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做下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既然决定了一件事,赵阙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当机立断道:“要想令谢葵活命,跟着我。” 少年眼中的忧色,没有减弱分毫,他却清楚一件事,假如院里的人想要夺走谢葵,他自己一个人,绝不是对手。 “好,我相信你。” “哥哥。”谢葵惊慌不安。 少年咬着下唇,似乎也决定了一件事,轻轻抓着谢葵的双臂,蹲在她面前,柔声说道:“葵儿,有人告诉我们,到了青石城就能活命,我们相信了,千方百计的赶来。现在,有人告诉我们,相信他,我们就能活命,事到如今,我们还能相信谁呢?葵儿放心,如……如果老天真的要我们死,哥哥必定死在葵儿的前面!!!” 谢葵搂住少年的脖颈,小手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哥哥在哪,葵儿就在哪!哥哥在天上,葵儿陪着!哥哥在黄泉,葵儿跟着!” 赵阙问吕清臣道:“吕师是如何知道谢葵就在此处?” 别说吕清臣了,就连赵阙都万万没想到。 吕清臣失笑:“我原想告诉你适才的话,未料到……谢葵便在此处,干脆,我就守在这里等你回来。” 李木槿连忙把前因后果,一一说出。 命运的因缘际会,当真妙不可言! 赵雅问两人姓名,小女孩说自己叫做谢葵,李木槿都以为耳朵听错了。 赵阙看着少年,相比于谢葵,他对少年的兴趣同样很大:“男子汉,你叫什么?” 少年学着江湖人,向他抱拳道:“在下韩起。” 八相龙蟒赵勾陈、赤性正始吕清臣、眉间鹊谢葵、神境韩起。 四种神通,同集一间宅院。 江湖幸事!!!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二章 吕清臣,有礼了 吕清臣说道:“你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赵阙预感到不妙。 “青石城来了几位本不应该到此的老王八,你带谢葵、韩起往锦衣娘接他们去东海的地方,我拦下他们。”吕清臣轻描淡写的说道。 不管是谢葵本身神通眉间鹊的吸引,亦或她是谢之维的女儿代表的意义。谢葵都将是眼下江湖最为称手可热的人物,也许称之为瑰宝,更加准确一些。 而赵阙也想明白了,为何明知朝廷在此地布下了天罗地网,却不见朝廷的人出没?!实际上,之所以青石城聚集来了这么多江湖高手,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朝廷收编、伪装的,大概此时青石城的官道、小路上,已经驻扎官兵了。 内外夹击,不错的战术。 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擒获或者杀掉谢之维最后的血脉,展示给天下人看,谢之维是个反贼,死谏朝堂,怒斥天子失德,是一件彻头彻尾的阴谋事,加上一部分读书人的鼓吹天子圣明,谢之维带来的影响,也许被老百姓逐渐淡忘掉。 由此,那些借由谢之维死谏朝堂,鼓噪起兵的,顺理成章的都是逆贼!!甚至因为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百姓,也会有天大的道理去谴责、派兵镇压他们了。 赵阙确信,朝廷上的那些官员定然这般想的。 但,天下间的事情,永远都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朝廷那些中枢大人物们,自然知晓,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也许到了,需要一个人挺身站出来革新旧制的时候了,不过,那位端坐在帝位上的天子,如何想,想怎样做,谁都拿捏不准。 大夏暗潮汹涌,一个谢之维、谢葵仅仅是勾引出了,活不下去的人的怒火,当然,像西蜀一地世家们的勾当,历朝历代都不缺少。 “对了。”吕清臣接着说道,“掩饰好你自己,省的让当权者知道了,又不知有多少人头滚滚落地。” 他顾虑的不错,赵阙在救谢葵期间,令旁人知晓他便是辅国大将军,只怕所引来的震动,不比谢之维带来的影响小,一个为大夏立下战功无数的将领,来救谢葵,是想叛变吗?! 赵阙很认真的点点头:“我明白。” 谢葵年纪小,听出他们皆是大人物。 韩起心思活泛,察觉出了更多的猫腻,忍俊不禁的问道:“你们跟其他人一样,是想利用葵儿吗?” 赵阙看着他的眼睛,强自忽视掉韩起身上散发出来的苍老气息:“我们谁都不想利用她,谢葵好好的活下去、长大,就是我们的目的。” 韩起尽管不相信赵阙的片面之言,眼下的城内乱成了什么样子,他还是有数的,明白依靠这位自称赵勾陈的男人,是能活下去的唯一选择! 他带着谢葵千辛万苦、历经重重磨难到达青石城,不是来自投罗网的,而是为了活下去!! 就像他与谢葵说的那样:还活着,就是最开心的事啦。 “我信你。”韩起撒了个谎。 赵阙笑了笑,少年心里想的什么,他哪能不知道? 然后,他看向吕清臣:“都有哪几位老王八到了青石城?!” 吕清臣掰着手指:“万剑山庄一位隐世三十年的长老,蓬莱阁十二位剑仙来了一人,风雪大坪刚急急赶来了两位不世出的客卿,进城不久,落雁堡的堡主带着堡内的高手潜藏多日了,镜花水月洞也忍不住派出了一位洞主,她不久前还从宅外经过……” 半山三境的蓬莱境,若说天下门派,哪个最解其中三味,恐怕谁也比不过蓬莱阁,毕竟,蓬莱境,是蓬莱阁为其命名的。 赵阙说道:“谢葵进城的消息,应该是位叫做郑宜的女子散布出去的。尽管现在看来,她也不确定谢葵究竟进没进城,仅仅把局面搅浑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让她很危险了。” 经过适才的事,他对郑宜的杀心,已然是浓烈到不能再浓烈了。 正是她,牵连到青石城的百姓,遭受一些无耻江湖人的迫害! 吕清臣略微垂头回忆了下:“你知道郑宜长什么模样吗?” 赵阙说不知,将朱衣袖说过的话,转述给他。 “我还以为是哪个江湖门派故意做出的事……”顿了下,吕清臣把他看到的一位女子告诉赵阙,“从居巢书院赶来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位逢人便说谢葵进城的女子。” 将女子的相貌描述了一下后,吕清臣忽然笑道:“走了,我们师生……还是后会无期吧。” 看着吕清臣打开大门,反身关上,赵阙难免有些失落。 就他说的这些名门正派的高手,哪一位都不是易与之辈。 当然,赵阙也没问,吕清臣是如何得知,他安排的此处藏身之地!! 在居巢书院担任院主多年,吕清臣也许对青石城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也许他在姑姑或者李木槿的身上做了手脚…… 赵阙没问出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起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赵阙轻松的笑道:“吃饱喝足再走。” 起锅做饭。 赵雅闭嘴不说话,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感觉到,此刻处于狂风暴雨之中。何况在兰桂巷,见识到了这场狂风暴雨,是如何的急骤!! 赵阙蹲在姑姑的身边,帮着递柴,蔬菜跟肉,提前切好了,赵雅等着他回家吃饭。 “姑姑,阙儿又令您失望了。” 赵雅似是被烟火熏出了泪,手背擦拭,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的赵阙从未让姑姑失望过。” 赵阙沉默许久,陪着姑姑做完这顿饭。 接下来的事情,他有了安排,让柏文烈跟李木槿保护姑姑,他则带着谢葵、韩起前往凫水渡口。不惊动城里的江湖高手们的情况下,他还能回来,再跟姑姑相处一段时间,倘若受到江湖人的追杀,赵阙只能被迫离开此地了。 他并不是怕了这些江湖高手、门派,而是怕把姑姑牵扯进来,姑姑的年纪也大了,留在青石城是最好的方式……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假如他不死,解决掉所有的麻烦事,还能侍奉姑姑安享天年。反之,赵阙得安排好能让姑姑,安稳生活下去的一切。 谢葵仿佛习惯了颠簸流离的生活,也习惯了把所有事交给韩起的状态,她满足的吃着饭菜,赵雅给她夹菜的时候,开心的说声谢谢婶婶。 赵阙顿时心疼起她来,谢葵的开心实则并不是真的开心,而是那种已经没有可失去的了,单单是活着、单单是有口饭吃,就很开心了!她的心思也是天真无邪,兴许是韩起一直保护着她,使得谢葵仍旧以一种干净的目光,看待这个人世。 他并没有问及两人是如何躲避着江湖高手,来到青石城,那明显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吃完饭,谢葵起身要帮着赵雅,收拾碗筷,不等赵雅推辞,李木槿将她按在椅子上,代替她帮着赵雅。 赵阙把那件宝甲交给柏文烈,等他带着两人走后,让其交给姑姑穿上。 瞥了眼在院子里洗刷碗筷的两人。 他聚音成线告诉柏文烈:“此行,我要是没回来,你带着木槿去西蜀吧。” 柏文烈吃惊的看着他。 赵阙继续说道:“若是木槿在西蜀待不下去,闯荡江湖亦或回返西塞,由着她。” 柏文烈左思右想,无奈只能点头。他也知晓,青石城的江湖高手几近都是为着谢葵而来,赵阙只身带两人离开,极有可能暴露行踪,那时,承受的攻杀,便相当于在沙场上被敌军重重包围,若想活命,别无他法,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你说说你,我自己洗刷就行了。”赵雅说着李木槿。 李木槿笑道:“晚辈帮着长辈做点事,应当的啊!” 赵阙站起身。 吕清臣在城中与他口中的老王八交起手来了。 整座城,似是发生了地震,倏地震动了下。 房顶得沙砾稀稀疏疏地落下。 “我们走吧。”赵阙看着韩起说道。 韩起紧紧握住谢葵地小手,少年也知道,出了门,将是他们最危险地一条路,约莫也是最后一段路。 “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我能在你得到葵儿后,先杀了她,再自杀。”韩起不知为何,蓦然警告道。 少年年少,还是耐不住性子。 韩起的意思,无外乎,假使他跟外面的江湖人,没有区别,皆是为了得到谢葵说的花言巧语,行的权宜之计,少年会选择破釜沉舟。 谢葵重重点头,“我不怕死!” 赵阙失笑:“在此种情况下,不相信任何人是对的。我们该走了。” 并没有信誓旦旦的发誓,或者说些令两人稍稍放下戒心的话。 “姑姑,我们走了。” 赵雅手上还沾着水渍,愣了许久,等赵阙重复了一遍,她表面平静的问道:“你,你还回来吗?” 赵阙握住她的手,异常郑重说道:“您在这里,阙儿必定会回家。我尽皆安排好了,姑姑,您……委屈您了!” 李木槿方想说话。 赵阙注视着她泪光涟涟的双眼:“拜托了,我把姑姑交给你和文烈了。” 到了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未说出口,李木槿只剩下一句:“赵将,放心吧。” 他覆上面具,打开门。 刹那握住大音希声的刀柄。 远处半空出现一柄巨大无比的剑,砸向地面。 一人凌空站立,围绕无数细小之剑。 吕清臣依然是那身洗的发白的布袍,手里的剑,再普通不过。 只是,他仅仅随手一斩。 好似无穷无尽的剑气,斩碎那柄巨剑,再将那人身边无数小剑,磨灭半数。 “儒家神通,赤性正始?!” “吕清臣,有礼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三章 大麻烦 大门派得到了神通眉间鹊,便像风雪大坪、万剑山庄那般,凭空多了一份厚实底蕴。若是哪一位江湖独行侠,气运机缘深厚得到了,借着眉间鹊残余的威力,扬名江湖亦是不在话下。 有了名气,就有了梦寐以求的一切。 这是想要得到谢葵的江湖人、门派的想法,连风雪大坪跟万剑山庄,即便得到过眉间鹊,依旧赶来了,他们深知眉间鹊孕育的兵器,再怎么打了折扣,仍然算稀世珍宝。 吕清臣与那位剑仙的战斗,惊动了青石城所有的江湖高手,当他说出,他便是吕清臣时,不少人差点惊掉了眼珠子,居巢书院再怎么没落,迄今还是儒家一百零八座正统书院之一,书院的院主下场,这场江湖的争夺就多了不一样的含义。况且一部分江湖高手清楚,青石城不单单有他们这些江湖人,朝廷的高手也混在其间。 他吕清臣莫非是要以书院院主的身份,同时跟朝廷、江湖作对?! 难道吕清臣是以读书人的身份,昭告天下,谢之维是对的,当今天子是昏君?! “你疯了吗?” 吕清臣笑道:“做学问,不是为一人一地做学问,而是为万民、为人间、为后世做学问。” 赵阙收回目光。 他在前面走。 韩起牵着谢葵,徐徐跟在后面。 自青石城去往凫水渡口的路线,赵阙已烂熟于心,即使如此,还需小心再小心,出了城,正经的官道是不能走了,少不得翻山越岭。 这条街本就临近城门,尽管从这处城门出城,到达凫水渡口,几乎绕着青石城走了一圈,但也相比于自城内穿过,去往最近的城门,来的安全的多。 在城内谢葵的身份暴露了,三人可就成了鳖,整座青石城成了瓮,那些江湖高手不用一哄而上,车轮战都让赵阙吃不消。 锦衣娘原本的计划,是想一招狸猫换太子,造成一种假象,迷惑他人,偷偷安排谢葵去往东海。 但是变化实在太快,风起云涌,段锦昏迷不醒,朱衣袖受了重伤,柳十郎因施庵的碎半仙,几乎死在了兰桂巷。狸猫换太子的手段,也就胎死腹中了。 赵阙覆带着面具,一身是血,总归是吸引了一些人,加上身后跟着一少年、小女孩,他们起了疑心,驻足不前,打量着三人走向城门。 此时,哪还有城防守军,城门大开,唯有百姓出城避难,极少有人进。 就算挑选在这时候进城,亦是来路不明,目的不纯。 赵阙穿着这身行头带着两人出城,实在没办法,衣物皆在兰桂巷,还不能露出他的本来面目,倒是会几手易容术,不精通,在老辣的江湖高手面前,随意一眼,就能看穿,反倒是更加的可疑。 “哎,这位大哥,请问你们去哪?!” 一位长相普通,像是农夫的汉子,突然伸手拦下赵阙。 他带着面具,杀人沾染上的满身鲜血,没来得及换,这般样子,还解释个鬼啊?! 抬起大音希声,砍断询问之人的脖子。 他轻声说道:“快走!” 赵阙抱住谢葵,身子晃了几下,出了城,二话不说,带着紧随其后的韩起,冲向山岭。 但凡有别的办法,赵阙都不会拿这种方式,强行带着两人出城。 就算他是当朝的辅国大将军,接连的大战,局势的迅速恶化,使他觉得好像面对一两年前,寒山王朝孤注一掷的疯狂进攻西塞,西塞军众将士死伤惨重。 那时,西塞军做好了就算全军覆没也不退后一步的打算。 “他们肯定发现我们了!”韩起冷静的说道。 “他们”,指的当然是青石城的江湖高手。 赵阙回头扫了眼,慢慢停下来。 把谢葵交给韩起。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韩起纳闷的看着他。 赵阙杀了一位江湖人,就吸引了把守此处江湖高手们的注意,起先他们还不太确定,那小女孩是不是梦寐以求的谢葵。 当三人迫不及待地出了城门,皆是江湖老油条的他们,顿时极其确定,小女孩就是非常想得到的谢葵,随即不动声色的跟着出城紧紧追赶。 他们还不想大声疾呼,引起其他江湖人的注目,毕竟,谢葵只有一个,神通眉间鹊也只有一个,人越多,得到的机会就越小。 当追不上的时候,再通知城内的江湖人,即使他们得不到,也不能让谢葵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可是追出城门,方追出一段距离,抱着谢葵的男人忽地停了下来,放下谢葵,折身冲杀。 他们快要喜极而泣了。 己方的人,俱都算是在一地闯出了名头,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一个人?真要打不过,他们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赶紧金盆洗手,退隐得了,传出去,脸都不够丢的。 接下来发生的战斗并不像他们预料到的那般,别说金盆洗手、退隐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大问题。 大音希声挥砍时,半点声音也无。 到了傍晚,阴云阻挡住了星月,视线受到影响,他们只看见了赵阙的接近,并未看到刀身笔直、黑如漆墨的刀,大音希声的速度实在快的不可思议,以这群江湖人高阁境的武学修为,或许也根本查探不到。 一刀使得两人的上半身飞出去了数丈。 干净利落的杀干净,赵阙刚想回身,就看见围攻广元和尚的老者,以及白发青年,自城墙上一跃而下,亮出兵器,急速奔袭过来。 “她是不是谢葵?” “八九不离十了。” “先杀戴面具的人,再去抓谢葵!” “看到那少年了吗?小子不简单。” “嗯,把拦路狗杀了,小子就算是四海龙王翻出天去了,也逃不出咱们的斩龙台!” “是了,倘若我们对付戴面具的人的时候,小子带着谢葵跑,我拦下面具人,你去追。” 老者笑说:“钱兄不计较上次的事?“ 白发青年道:“不计较、不计较,生死面前,你做的也无可厚非。” “钱兄这么说了,我这张老脸竟然不知该往哪搁,事后,我把珍藏多年的回颜丹,送给钱兄几粒。” 白发青年表面客气,内心则不屑一顾。 他自是有他的算计,传闻那少年拳下死了不少江湖高手,不是没有两人这般半山三境的武夫。 白发青年认出面具人手持的黑刀,就是杀了雪域三仙的陈悲璨!他宁愿对付战力明了的陈悲璨,也不愿试探大有古怪的少年! 赵阙讶异。 江湖真的小,居然在这里,碰见围杀广元和尚的两人。 同时暗叹了一声,两人皆是半山三境的武夫,再想一走了之,难上加难。本想杀了追出来的尾巴,再行离开,省的出了变故,却没料到,三人单单是出城,就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凫水渡口又是他自己知晓,让韩起独自带着谢葵前往,不现实。 如此,那便像对付寒山王朝一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骤然交手。 三人都明白,没人保留实力,尽皆全力以赴。 不过,赵阙未曾用上八相龙蟒,只是把眼下天极上境的实力发挥出来。 老者的手段阴损的很,招招瞄上赵阙的下三路。 白发青年旁门左道的术法,层出不穷,尤其用毒,令赵阙也加倍谨慎。 “哥哥……”谢葵在韩起的背后,露出半个脑袋。 韩起一只手摸着她的发丝,安慰道:“放心吧,两人不是他的对手。” “嗯嗯。”谢葵连忙缩回脑袋,不敢看了。 以气御刀,赵阙以大音希声对付老者,他来处理白发青年。 一拳捅出。 白发青年撒出去的紫黑色粉末,被拳风吹散。 老者似乎生怕粉末沾染到自己身上,不禁偏离了几丈。 赵阙快速拉近跟白发青年的位置,第二拳递出,白发青年仿佛早有准备,嘴角勾笑,双手怀抱胸前,似是抱着一婴儿,随即响起婴儿啼哭。 “杂碎。”赵阙啐了口。 只见地面不知何时,现出了四个婴儿的影子,眨眼间抱上了赵阙的双腿。 白发青年硬撑着他一拳,后退五六丈,扭头看向老者:“此时不去擒获谢葵,更待何时?!” 老者大笑:“多谢钱兄!” 爆发出真气,让大音希声倒飞几圈,他则风驰电掣冲向韩起,眼睛里满是得到眉间鹊孕育的兵器后的欢喜。 四个婴儿带给赵阙冰凉刺骨的感觉,体内真气蓦地停滞,倒逼穴窍。 吐出一口血。 接过大音希声,强忍不适,挥刀砍碎它们。 白发青年的手段着实丧心病狂,赵阙对旁门左道之术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爬在双腿的婴儿,真的是白发青年拿未满月的孩子炼制成的,难怪广元和尚对魔道妖人,见一个杀一个。 老者小觑了赵阙,自以为得逞,余光却见,赵阙不管白发青年近在咫尺的攻杀,身形暴退,赶在他的前面,起了一刀。 这刀太过暴烈,老者都能感受到冲霄的杀气,自己再往前一步,就是主动让刀砍。 无奈,只得换了招数,扭身与白发青年,一左一前,共同杀伐向赵阙。 “需不需要帮忙?!”韩起喊道。 “照顾好她!小心其他人!” 赵阙跟两人的打斗,还是吸引来了别的人间半仙。 宋翻山相距不远,察觉城外有高手交战,一见之下,心里咯噔了声。 刚想走,就听见陈悲璨喊道:“宋老哥,帮我个忙。” 赵阙喊完,大音希声恍惚成了一头出水的蛟龙,碎掉老者的攻击,在老者难以置信的目光里,被举重若轻地抹断喉咙。 老者比白发青年的攻击先至,这让赵阙可以松开刀,一拳捶烂白发青年扔出的暗器,跨出一步,第二拳捶向他的胸膛。 简简单单。 拳意十足,不曾泄出丝毫。 宋翻山明知来的“不是时候”,也忍不住喊道:“好拳!” 白发青年使出了老办法,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血。 赵阙已有准备,收回拳,侧身避过,霎时再出拳,捶杀在白发青年的脑袋。 白发青年受其巨力,飞了出去。 支使大音希声,穿透他的脖颈,旋转一圈,白发青年的脑袋跟身体掉向不同的方向。 接住刀。 赵阙后跳至少年与谢葵的身前。 宋翻山之外。 三位大高手。 两人是半山三境的武夫不错,另外一人是个握剑老者,不看赵阙,盯着少年,啧啧出声。 赵阙以现在的武学境界,看不出老者的深浅。 握剑老者收回视线,打量着他,轻松笑道:“老夫是万剑山庄的长老,董辽。”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四章 尽出八相龙蟒 “你和韩起身后的小女孩,就是前礼部左侍郎谢之维的女儿,谢葵了吧?!小姑娘长的眉清目秀,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儿。跟我回万剑山庄?别的不好说,无论发生了何事,保住她一条命还是做得到的。” 前面是明知故问,后面就是对谢葵说的了,并且直言相告,就算朝廷追究下来,万剑山庄也能保住你的命。 只是,谢葵如何活下去,董辽没说,也不必说,活的不轻松是一定的。 那两位人间半仙,有万剑山庄的董辽在前,没有其他办法,两人的背景再大,能大的过江湖武学圣地万剑山庄?!将秘部或者绣衣使者搬来一个大人物,才有资格,与董辽说道说道。 秘部右侍郎施庵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不论武学,就算他是万剑山庄的长老董辽,也得退避三舍、俯首称臣,只是施庵死的渣都不剩了,秘部事后寻找施庵的尸骨,都无从下手。 赵阙右手握刀,左手正了正面具,缓缓摇头。 董辽也不气馁,他发现且找到谢葵,觉得已然十拿九稳。 “前朝有一大将冲锋陷阵喜爱戴面具,史书写到‘临敌披发,带铜面具,出入贼中,皆披靡莫敢当’,当朝的辅国大将军也爱以面具覆面,闻名天下的荒沙鬼骑,冲阵杀敌,更是人人佩戴鬼神面具,杀伐无可抵挡。我瞧着你年轻,你戴面具莫不成学那辅国大将军赵勾陈?还是面具后面的脸,见不得人?!” 赵阙主动抱拳道:“在下江湖无名小辈,陈悲璨,见过董长老。” “嗯,把谢葵交给我,我收你为弟子,到万剑山庄学剑。” “晚辈用刀,不用剑。” “不喜欢成为江湖女侠青睐的剑仙?”董辽笑眯眯的问道。 赵阙并没有让韩起、谢葵转身逃跑,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就连董辽心底都暗暗诧异,为何见到他了,面具年轻人跟少年、女孩不逃?难不成他还以为打的过自己? “刀使地顺手,不愿半路出家学剑。”赵阙毕恭毕敬的回道。 虽然不知董辽在江湖上的地位,但是装一装恭敬的语气,还是做得到的。 董辽回头左右看了看,指着赵阙问道:“你们认为,他们看到我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逃跑?!宋翻山,你好像认识他?” 宋翻山诚实的答道:“晚辈认识,他叫做陈悲璨。” 说跟没说,没什么两样。 那两位人间半仙,笑说:“陈悲璨遇见董长老,估计腿都吓软了,想跑,也跑不掉。” “是啊,江湖谁不知,董长老当年是如何的威风凛凛!” 他前面冠以万剑山庄的名头,行走江湖谁不怕?就算不认识,没听说过,也得编造的说董辽之名如雷贯耳。 “放你娘的屁,老子学成剑后,就没下过几次山,下山也没怎么与人交过手,还威风凛凛,老子行走江湖半途没钱了,还给几家镖局扛过麻袋。”董辽被气笑了。 随即,他看着赵阙说道:“你想要什么?!说出来,万剑山庄定然能满足的了你胃口。” “我想要什么?这得让我好好想想,是了,想到了!我想让谢葵跟着我走,你看行吗?” “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董长老这么说了,陈悲璨斗胆尝尝罚酒的滋味。”赵阙迈出一步。 下雨了。 天际上,阴云翻滚成了一龙一蟒。 董辽仰头瞄了一眼,这点小动作,他还真不放在眼里,既然万剑山庄派他独身来了,自是对董辽放心。 “年轻人,老夫一大把年纪了,跟你打,胜之不武,况且,你还有大把的年华,死在这里,实在不值。听老夫一句劝,别耍小心思了,别逞能了,赶紧走吧,为了被那么多人喊打喊杀的谢葵送命,值得吗?礼部已经放出话来了,谢之维死谏朝堂,有违儒家规矩,过不多久,学宫就会正式公布天下,贬斥谢之维离经叛道。” 董辽说了句谎话,儒家学宫要想贬斥谢之维,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自称陈悲璨的年轻人,杀了那两个魔道妖人,使得董辽多了几分心思,能不与陈悲璨打,就不与他打,青石城盯着谢葵的眼睛那么多,指不定从中冒出来个难对付的人,多保留点实力,总是没错的,隐世三十年,并不意味着董辽的脑袋食古不化。 赵阙现在担心起了吕清臣,吕师在小院里说,尽量替他挡下这些老王八,眼下看,吕师没顾得上董辽,赵阙因此才忧心忡忡,说明吕师碰上了大麻烦。 离他较远,赵阙感受到至少四人混战在了一块,其中便有吕清臣的气息,气息还算平稳,并无异样,但这仅仅是暂时的,即便吕清臣身负儒家四大神通之一的赤性正始,面对的可都是江湖上没有丝毫水分的大高手,多人围战一人,也得疲于应对。 武学神通世所罕见,寒山王朝给赵阙带来威胁的大高手,拥有神通的武夫只占极少数,大多数皆是那些勤勤恳恳习武修炼上来的。 “想的怎么样了?该将谢葵交过来了吧?!”董辽笑问。 董辽不出手,跟来的两位人间半仙,哪敢擅自出手。 得罪董辽事小,得罪了万剑山庄才是大事。 韩起在赵阙的身后,跃跃欲试,他的身上好似涌现了一座火焰山,随时可爆发出让人侧目的力量。 早前便猜测,韩起的神通是神境,看到他的第一眼时,赵阙就特别确信,一路保护着谢葵的少年,正是用的神境。 此神通是一柄双刃剑,宿主不曾修习过武学,亦能为其带来强大的力量,只是,透支的则是宿主的寿命,韩起身上那苍老的气息,是他频繁使用神境带来的后患。 赵阙不答,朝宋翻山道:“宋老哥,辛苦你了。” “广元和尚怎样了?”宋翻山笑问。 话出口,那两位人间半仙惊诧的看着他和陈悲璨。 “有救了。” “我信你,交给我了,谁让我夸下海口了呢。”宋翻山耸耸肩,卷起袖子。 董辽摇头叹息:“好好的活下去不行吗?非得让老夫杀你!” 语罢。 一剑刺向赵阙。 剑气凝练的令人感到恐惧。 且绝不是花架子,直直刺去,毫无征兆,就是杀人技。 仿佛牵动了天象,出剑之时,雨越下越大。 韩起捂住心脏,这种心悸,与那么多江湖高手交过手,还从未遇到过。 他对谢葵说,老者和白发青年不是赵阙的对手,但是董辽,韩起说不准了。 速度快极了,转瞬便到赵阙的面门。 与此同时。 宋翻山也出了拳,先后两拳,第一拳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权当武夫问路,把行将出手的两位人间半仙,冷不丁的震出十数丈,第二拳直打要害,他跟董辽的出手大略一致,猝然出拳,便问生死。不过碍于情面,宋翻山给了他们一拳的反应时机。 赵阙严阵以待,董辽是他退居二线,交战的第一位蓬莱境大高手,虽说是下境,然而半山三境每往上迈出一步,困难极大,门槛重重,江湖上的人间半仙,为了更上一层楼,走火入魔、身死陨落、遭受重创的不在少数。 随着董辽的剑,逼迫面门,赵阙采取了最笨的办法,后退而去! 期间,真气护佑韩起、谢葵比他自身更快的退出数十丈。 韩起抱着谢葵站定,赵阙方要真正躲避董辽杀意森森的一剑。 自阴云引下一龙一蟒杀去,董辽不禁瞥了眼声势浩大的一招:“年轻人,有些本事!” 赵阙自然洞晓蓬莱境武夫的可怕,一龙一蟒为他争取时间,缓兵之计罢了。 大音希声碰撞剑身。 周边地面,乍然下陷了几分,然后似是精美的瓷器,四分五裂。 董辽这一剑,犹自余威强盛,而今只是天极上境的赵阙,忍不住因气机齐齐慢了半拍,再度吐出一口血。 血融进磅礴大雨中,须臾消失不见。 韩起紧张的不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相信,自称赵勾陈,家人叫他赵阙,给江湖报名为陈悲璨的男人,果真为的是保护谢葵!不是花言巧语,不是心口不一,不是虚情假意!他韩起对付上董辽,仅仅一剑,不论他再如何压榨潜力,必死无疑,他与董辽之间,天堑宽的看不到对岸!而那个男人,承担了下来。 龙、蟒张开血盆大口,吞向董辽。 董辽嗤笑:“小家伙挺调皮的。” 剑气稍收,以准备斩杀龙、蟒的手段。 龙抬头! 一刀朝上挑。 使得长剑偏离,赵阙不退反进,持刀突杀。 下的雨刹那停滞,董辽惊疑了声。 几十柄水刀,外加一水龙,一水蟒。 水龙、水蟒大过宅邸,那本吞向董辽的龙和蟒,腾起钻入水龙水蟒中,恍惚画龙点睛,杀伐力倍增,怒吼震耳欲聋,鳞甲纤毫毕现,像是上古的凶兽,让赵阙招来人间。 “好手段!”董辽一脚踩在泥水,剑下压,拦下砍向他胸脯的大音希声,“刀也是好刀!” 水刀在赵阙化解掉董辽的这一剑,随着他砍出角度刁钻,便是要董辽项上头颅的一刀后,宛如拖拽了漫天大雨,厚实的雨幕都像是被赵阙撕毁,韩起、谢葵头上,居然没了雨水!! 水龙、水蟒压后。 这他娘的才叫做大气象! 赵阙跃出十几丈外,松开大音希声,刀身没入地面半截。 双臂斜展,体内真气倏忽从千丈高的悬崖跳下! 那两位人间半仙战力奇高,毕竟是蛰伏到这个时候的武夫,哪还没有两把刷子,宋翻山经过开始的攻其不备,徐徐落入下风,他也乐得如此,拖延住两人就行,省得把他们捶死了,背后的门派跟他不死不休,无仇无怨的,借口都找不到,宋翻山本不是为谢葵来的,参与进来纯属巧合。 间歇期间,看了赵阙一眼,霎时目瞪口呆,甚至失了一招,几乎让一位人间半仙斩到他的右臂。 陈悲璨的修为一落千丈,自天极上境掉到了下境,下境也到了保不住的地步,再恶化下去,原本半山三境的武学境界,便要跌落人间六境去了。 与之相反,陈悲璨的气势似乎以肉体凡胎破开天门,白日飞升。有种人间天下、仙界众仙在我眼里,不过如此的意味。老天爷都好似成了他的玩物。这种目中无一切的武夫,宋翻山还头一次见,他自身的拳意都不配相提并论。 董辽哪敢再不屑一顾下去,面对此般敌手,有多少压箱底的功夫,就使多少,用慢了都得死。 握剑的手缩到腋下,低喝了声。 出剑! 剑气散成一杆大伞,细看之下,全是小剑组成。 再递出一剑。 伞剑迎上水刀。 一二十柄水刀炸散,水滴再成更小的刀。 董辽的神情愈加严肃。 第二剑的剑气,有如千万柄剑,套在一起。大剑套着稍小的剑,再套着更小的剑…… 随着伞剑跟水刀,互相抵消。 与那水龙、水蟒不可避免的撞上。 撕开的雨幕,被倒卷至天际。 这场战场的上空,连那乌黑的阴云,都激荡出一个口子。 董辽再出第三剑。 仿佛长剑忽比大山还要重。 堪堪举起,斩出。 月牙形的剑气,斩破凶狠暴戾的龙头、蛇头,层层碎掉龙身、蛇身。 地面流成了小河。 宋翻山与那两位人间半仙,各自停手,倒退近百丈。 董辽气喘吁吁,死盯着月牙形剑气。 换成赵阙嗤笑,勾手召回龙、蟒,使其盘踞自己左右。 八相龙蟒尽出!! 两龙两蟒在其身后! 一龙一蟒在其两侧。 一龙一蟒在其身前。 赵阙位居中央,如厚土黄帝,勾连统筹金木水火四方大帝。 “八,八,八相龙蟒???”董辽觉得自己有些哆嗦,“你你你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赵阙反问:“谁说一个年代只能出一个八相龙蟒?” “你……” “我是陈悲璨,江湖的无名小辈。” 雷电遍布乌云。 一龙朝天怒吼,怨怒老天支使雷公电母,扰它清静安宁。 两龙看都不看,董辽的滋味,比那雷电好吃多了。 一龙向赵阙低吟,嫌弃他吵醒它美梦。 白、青、黑、赤四蟒,傲气十足,透露出天地万物皆是我的欢乐场! 董辽依次数着:“兜率、入胎、住胎、出胎、出家、成道、转法沦、入灭是为八相。” 万剑山庄自是有与八相龙蟒武夫的交战记载,只有两次,全输。 神通八相龙蟒,算是世间诸神通当中,最为特殊的几个之一了。 威力不可以常理度之!宿主不得好死!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五章 无法以常理度之! 宋翻山回头瞧了眼青石城,果然有江湖高手感觉到此地的异常,赶了过来。 首当其冲的是位天极下境的剑客,再往后则是一群高阁、小隐、大隐的武夫,年纪都不小了,三十岁往上。 现在的青石城,因谢葵一人,说是聚集了半座江湖,远远算不上,大夏的江湖,足够远、足够深。但是有名有姓的江湖高手,来了不少,这是肯定的,倘若陈悲璨在此地一战成名,过不了多久,大夏江湖便都知道陈悲璨的名姓了。 他也会成为像那位女子剑仙、年轻女冠、年轻谪仙人一般的天之骄子!宋翻山是见过陈悲璨真实面貌的,他肯定,陈悲璨的年纪,与那些人相比,大不了多少! “宋翻山,还打吗?”与他交手的一位人间半仙问道。 宋翻山摇摇头,反问道:“换成你们,打得过陈悲璨?” “打不过。”两人倒也诚实,异口同声。 不得不诚实,他们的武学底子扎实的很,与同境界的武夫交战,都能战而胜之,藏着的底牌也是层出不穷,但是,真要对上陈悲璨便不够看了。 董辽指出,陈悲璨背负的神通八相龙蟒,与那辅国大将军,曾是车骑将军的赵勾陈,一般无二!两人心里,就敲起了鼓。 殊不知,那万剑山庄隐世三十年的长老董辽,与陈悲璨交手,开始就竭尽全力直出杀招,剑招看的平平无奇,那可是大巧若拙,看似简单的出剑,近乎返璞归真。 结果怎样? 陈悲璨还不是一一化解,又使出了神通! 宋翻山问道:“打不过,还在这儿看热闹?” “哈哈……让陈悲璨跟董前辈打个你死我活,事后,谢葵不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吗?” “所谓火中取栗,我看此地的江湖高手越多,对我越有利。” 两人说完,肆无忌惮的放出气息,吸引城内的人间半仙过来。 宋翻山攥了攥拳,恨不得一拳打杀了两人。 只是陈悲璨跟董辽闹的动静太大了,他再出手,大概会让赶来的江湖人,认为他也是保护谢葵的人。 他的名姓已经实实在在亮出来,一旦出了差错,会连累到听道宗。为仁义战死,宋翻山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把听道宗拖下这潭浑水,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也是他跟那两位人间半仙,打着打着各自停手的缘故。 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宋翻山为的是不牵连到听道宗,那两位人间半仙,则是等待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机会! 从城内赶来的人,驻足在战场的边缘,目光狡黠,随即脑袋一转,不再上前,心里盘算出了好计谋。 能到青石城的江湖高手,没一个是脑子不好使的。 一眼就看到韩起与保护在身后的小女孩,两位大高手差点快把天给打破了,为的什么?不言自明! 小女孩便是谢葵! 眼下最好的火候,就是等他们分个水落石出,看样子得是个两败俱伤,到时,一拥而上,全凭各自的手段争夺谢葵! 他们为的谢葵而来,总不能临门一脚,不敢迈出去吧?! 赵阙自是看见了从城中追寻过来的江湖高手。 在他的意料之内。 董辽反而束手束脚了起来,那些江湖老油条们想的什么,他哪能不知晓啊,无外乎坐享其成。 “我们还打吗?”董辽问赵阙。 他尽出八相龙蟒,付出的代价实在沉重。 “到了这种地步,董前辈不愿再跟陈某打下去,只怕也迟了。”赵阙一字一句回道。 闭上双目,赵阙缓缓睁开注视着董辽,他的眼睛,与龙目相同。 董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非常不情愿的承认,确实被陈悲璨吓到了。 谁能想到,一位身负八相龙蟒的年轻人,拥有大好的前程,却甘愿保护谢葵?! 董辽朝赵阙走了几步,没有再说其他言语。 这次可不是他冷不丁的出剑了。 赵阙张开右手,握住没入地面半截自动飞至手中的大音希声。 欺身而上。 如被千军万马围陷的疆场,他依旧是百将之首、位高权重的车骑将军,一刀砍出,千军胆寒、万马齐喑。 四龙四蟒随行。 好似八头搅乱上古的盖世凶兽。 董辽连出剑招,剑法无匹,剑气更是一浪盖过一浪。 然而在这一刀下,黯然失色。 剑气让八相龙蟒撞了个稀碎,不论剑法多么的精妙,多么的由繁入简,展现出万剑山庄之所以会是武学圣地的底蕴,但在四龙四蟒面前,俱都不够看。 赶来的人群,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人间六境的武夫,自是看不到四龙四蟒的恐怖,只见在瓢泼大雨里,董辽的剑气让赵阙举手投足就破去的干干净净,随后而来的那一刀,不禁为董辽捏了把汗。 都在希望两人打生打死,他们好捡现成的便宜,这下倒好了,瞬息万变,换成董辽命在旦夕。 而那半山三境的高手,震惊赵阙的战力。 宋翻山直嘀咕,那陈悲璨是不是一直都在隐藏真实实力,到了眼下这逼不得已的情况,才不遗余力?! 至于跟着董辽前来的两位人间半仙,心里的退堂鼓更响了,本有的算计,看这情形,董辽压根不是陈悲璨的对手,杀了董辽后,说不准人家陈悲璨犹有余力,那时候,别说趁乱抢夺谢葵,能逃得过陈悲璨的追杀,也难说。 八相龙蟒碎掉剑气,赵阙一刀砍了下来。 刀意震世。 杀气似是活物,对董辽的肉身垂涎欲滴。 董辽哪能坐以待毙? 再起一剑法,不再如之前,简单了当,剑剑是杀人技,而成了防御为主、伺机攻杀。 这一刀面前。 剑法同样成了摆设。 八相龙蟒掠过董辽,直冲向高天,刀砍在剑身上,压在董辽的右臂,仿佛万重山生生砸落,不堪言状的力量,逼的他,跪倒在赵阙身前。 地面成了个深两丈有余的大坑。 雨水倒灌。 赵阙抬起一脚踹向董辽。 董辽擎着剑,滑过刀,勉强退后避开。 站定在坑的坡上,不等董辽有所反应,赵阙再斩一刀。 八相龙蟒自天而降,迎头砸向董辽。 千钧一发之际,董辽求活之心大盛,狠下心,连吐三口血,面色倒是寻常,握剑的右臂却紫红发黑。 赵阙眯了眯眼。 不愧是万剑山庄隐世三十年的长老,兔子逼急了还咬人,董辽使上了两伤的秘术。 大音希声砍向他的额头。 董辽一剑斩开,剑气又成月牙形,扫向赵阙。 八相龙蟒撞在他所站的位置,他人在即将与之相撞时刻,似乎蒲公英,轻轻一吹,消散的不见踪迹。 挥刀砍碎月牙形剑气。 八相龙蟒徐徐缩小,缠绕在赵阙的身上。 跃出大坑。 他和董辽的打斗,说来长,实际仅仅几个呼吸。 也就在这时,有人间六境的江湖人,觉得有机可趁,绕了一圈,扑向谢葵。 “你不必出手。”赵阙的话音,好像从九天之上传下来,清冷、无情、平静的似乎没丝毫涟漪的潭水。 转瞬拦在这些江湖人的前路,一拳捅出。 四蟒嘶吼。 拳未至。 拳罡把他们撕成了碎片! 雨水成血水。 宋翻山的嘴巴难以合上。 陈悲璨露出来的战力,比之听道宗的掌门怎样?!估计自家掌门,在陈悲璨的面前,撑不过五招,假如他配合掌门一块围杀陈悲璨,再多加上五招,那也才十招啊! 见赵阙吃饭喝水一样,杀了那些江湖人,随董辽前来的两位人间半仙再不迟疑,一左一右,疾奔去。他们当然不会就此放弃,只是多想了一层,押注青石城还有比董辽更强的大高手,亦或多几位如董辽这般的大高手,两者都能让这位年轻人必死无疑,两人看情况再出手。 叫做陈悲璨的年轻武夫,实在太令人忌惮了!! 新来的那位天极下境的剑客,二话不说,掉头就走,看去向,并不是回城,而是径直走了,打道回府。剑客的内心就跟这场大雨相仿,本以为好不容易突破进了半山三境,趁着谢葵的事,一举江湖成名,未曾想,到了青石城,见到了位天骄一般的年轻人,那颗成名的心,被淋的冰凉冰凉,何不保留自己的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呢?! 董辽不见了。 赵阙也不急。 他眼下的状态,比之巅峰时,差不多相当九成战力。 彼时设计埋杀冉三娘、施庵都不如现在! 环视四周。 虽然未找到董辽,但是看出了些眉目。 青石城背靠群山,山川起伏像龙背,山路畅通无阻、四通八达,仿佛龙的血脉、经络,青石城好似龙珠,在龙的下巴。 这里是养龙之地! 赵阙看向环绕在侧的四龙,毫无异状。 “难道是让人动了风水?” “先生!”韩起愿意尊称他为先生。 赵阙打消念头,扭身看着他道:“董辽没有走,杀了他,我们才能走。” 谢葵心地良善:“大哥哥,为什么非要杀了老伯伯?” 赵阙似乎对谢葵的问题,感到很满意,郑重回道:“杀了他,震慑藏着的宵小之徒,我们会愈加的安全。” 董辽凭空从雨幕里跌了出来:“必须不死不休?!” 赵阙一步跨到他的跟前,举刀,砍去,大雨卷起两头水龙。 大音希声划破雨水,悄无声息的落在董辽的脖颈前。 两头水龙更是翻跃至董辽的背后,锁死他的退路。 董辽持剑的右臂仍然紫黑色,乃至小了一圈。 连出剑法。 不得不说,万剑山庄的剑法,绝对在江湖上名列前茅。 大音希声与之纠缠,只占了一段上风! 那两头水龙,不知是奇兵制胜,还是董辽的战力弱了下来,撞在他的后背,董辽一个趔趄,滚在泥水,明明赵阙没有任何动作,他仿佛怕的要死,驴打滚后撑起身子窜出十数丈。 赵阙平复着体内的气机。 胜败已经注定了。 董辽再无幸理,即便铁了心逃跑,赵阙也有手段拦杀下他。 杀掉万剑山庄的长老董辽,青石城再敢出手的江湖大高手,定然掂量掂量,自己与董辽,谁强一些! 这就叫做,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够了!足够使得那些人,冷静一下! 董辽吐出一口血,气势顿时萎靡不振。 赵阙收起刀。 奔袭!捅出一拳! 董辽硬撑的起了一套剑法,钩、挂、点、挑、剌、撩、劈,眼花缭乱,他越是这样,证明董辽越到了强弩之末。 八相龙蟒忽地散开。 分八个方位,围杀董辽。 首拳令董辽拦下,只是一缕拳罡捶在了他胸脯,肉眼可见的洼陷下去。 四龙四蟒,眨眼的功夫,近到董辽身边,四蟒困住双臂双腿,四龙戏谑的注视他,张开口,吸食董辽的气运、命数、真气。 第二拳已至。 董辽狼狈不堪,八相龙蟒名不虚传,简直无法以常理度之!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六章 水渐清 拳罡乍然凝在一起。 赵阙手臂微转。 董辽变色,神情惶恐。 他这位万剑山庄的长老,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害怕。 世人多数贪生怕死,在死亡面前,就连董辽这位蓬莱下境的大高手,也变得跟市井百姓无异,况且,习武修炼多年,辛勤得来的一切,面临一场空,这种大恐惧,直让人瑟瑟发抖。 他已顾不上八相龙蟒釜底抽薪,用尽平生所学阻拦这一拳。 拳罡猛地砸了出去。 倾盆大雨倒飞上天,更是把阴云推向更高处。 董辽的剑,拦腰折断。 赵阙此拳捶在他的额头。 砰! 如洪钟大吕。 董辽脑袋后仰朝后倒飞,速度快极了,视线捕捉不到。 赵阙紧紧跟随。 握住大音希声。 砍向他的脖子。 董辽勉强恢复点意识,抓住即将脱手的半截剑,戳至赵阙的心脏。 只是他的剑气所剩无几,就连赵阙的护身真气也未破开。 大音希声触及董辽的脖颈,像是砍瓜切菜,轻松的不像话,砍落其项上人头。 董辽体内的气机为之一顿,剩下的剑气不受控制的四散,将沿途的枯树,一一斩断。 剩余的拳罡碎掉了董辽的身子,倒是飞落它处的脑袋,未曾遭受波及,留存了下来。 大敌已除。 此地明面上,撇开三人,看不到其他江湖高手。 倒是有一位昏聩老农,扛着锄头,顶着大雨,没事人般的向城门走,他被淋了个落汤鸡,垂垂老矣,仿佛对肉体失去了感官,并不觉得大雨下的急、下的凉!更是忽略了这里的打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自己的日子。 赵阙收起大音希声。 尽出八相龙蟒,于他而言,用拳头击杀敌手,感觉更好,神通的使用也更加的随心所欲。 四龙四蟒环环缠绕在他的身上,个个透出满足的意味。 没了战斗,大雨正常。 赵阙经着雨水,漫步走向韩起、谢葵。 他能应付的战斗,绝不会让韩起再使用神通神境,这玩意,用的越频繁,燃烧的寿元就越快越多,等韩起习武后,有了武学境界、修为,会好很多,听闻到了山巅三境的大宗师境界,用神境便不会燃烧寿元,只是近两百年,只出了那么一位神境大宗师,是真是假,惟有那个年代的他知晓。 韩起抱拳,单膝下跪。 “你这是作何?” “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赵阙笑道:“等你强大之后,希望你仍然如此善良。” 韩起深深记下:“莫敢不从。” 赵阙蹲下身体,注视着谢葵的双眼:“害怕吗?” “不怕!有哥哥和大哥哥在,葵儿不怕。”谢葵拽着衣角,轻声道。 她打了个喷嚏。 赵阙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韩起,起来吧,我们该走了。”他道。 抱着谢葵,赵阙分出真气拦住雨水,令韩起跟着他,冲向山岭。 见韩起气喘吁吁,赵阙边走边传他一门,兵卒中的练气法门,并不高深,简单易懂,流传在西塞兵营内部,外界江湖没有。 倒是宋翻山见他胜局已定之时,冲他点点头,也未开口,提前急匆匆回了城。 赵阙理解宋翻山的处境,宋翻山遵守诺言,帮他抵挡那两位人间半仙,不管结局如何,已然是仁至义尽了,再要求宋翻山深入局中,或许他背后的听道宗,都得在大夏江湖上被千夫所指,引来数不清的麻烦。 宋翻山不像赵阙使用了化名,覆戴了面具,之前帮广元和尚打退魔道妖人,传出去肯定会让正道人士,鼓掌叫好,可是谢葵,问题太敏感,喊打喊杀的有,称赞谢之维为天下百姓想,要保护她的也有,但是得罪了想夺取谢葵的大门派,听道宗一定不好受。 三人进了山岭,沿着赵阙早就想好的路线,赶往凫水渡口,幸好锦衣娘并没有一根筋到底,如果依旧坚持之前的计划,没有更改为较保守的,接谢葵从凫水渡口去往东海,朱衣袖与锦娘遭受重创,柳十郎被施庵打的没了战力,锦衣娘可就千般算计,成了一场空。 有数人落到赵阙和董辽打斗的场地,驻足少许,几人先后开口。 “老夫第一次见,同一年份,会出两位拥有八相龙蟒的武夫,而且俱是年轻人,那位战功赫赫的辅国大将军,知道了还有一人使得八相龙蟒,不知作何感想。” “难不成那年轻人就不是赵勾陈?陈悲璨只是化名?!” “赵勾陈在西塞派系里至关重要,仅次于封为异姓王的虞王,他要是铁了心死保谢葵一命,岂不是说西塞派系有谋反之心?” “是啊,陈悲璨学赵勾陈在西塞为将主时,覆戴面具,引军杀敌。大概有将祸水倒向赵勾陈的心思,反正两人皆是神通八相龙蟒,谁能分得清?!” 一位老者目光闪烁:“倘若陈悲璨真的就是赵勾陈呢?” “别想了,绝无任何可能。” “……” “既然如此,我们几个老东西,还追不追谢葵了?” “陈悲璨连董辽都杀了,现在来看,战力仍旧不减分毫,我们比董辽弱一线,只怕就算追上,顶多与陈悲璨打个平手,得到谢葵便极不容易。” “呵呵,打个平手好说,怕是陈悲璨依然没使出全力。” “唉,谢葵现在养的眉间鹊,远未达到神兵利器的水平,遑论瑰宝了!得到了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你们家大业大,有几样神兵利器,我家里一样没有,即便拿到了没成长好的眉间鹊,亦是心满意足。” 一位老者冷哼道:“你打算强杀谢葵?” “怪就怪谢葵命不好,有个叫做谢之维的父亲,现在不单单是朝廷的人要杀她,连我们江湖,多少人觊觎她的眉间鹊?谢葵现在就是必死无疑的境地,莫非你们得到谢葵后,不杀?留着当徒弟?不希望像风雪大坪、万剑山庄那样,有一柄堪称瑰宝的兵器?” “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大家既然在此了,心里的那点小九九,都知道!”又一人看不惯道。 方才冷嘲的老者,静默不语,不错,他的目的,便是谢葵的眉间鹊,只是,他想夺走谢葵,养到眉间鹊成熟再剖开眉心,鸠占鹊巢,凭白多了一件镇派之宝!! “陈悲璨的实力,大家都看到了,万剑山庄的董辽被其杀了……” “哼,各位就在此斟酌吧,老夫先去追那三人了,省的最后这点线索都没了,连谢葵处于哪里也不知晓。” 话落,老者奔进山林,沿着三人留下的若有若无气息追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俱都闭嘴,跟上那人。 他们的心里打定了注意。 能抢夺走谢葵最好,如果陈悲璨的战力,还是这般不可匹敌,只剩下杀掉谢葵一种方式。 江湖已知的两件眉间鹊兵器,一件在风雪大坪那,一件在万剑山庄。虽说没了宿主,威力弱了不止一星半点,然而还是使得江湖人称作瑰宝,可见两件兵器的不俗。 同样亦是,郑宜故意放出谢葵的消息,谢葵一个人,引众多江湖高手齐聚青石城的缘故,谁不眼热啊? 二狗子乞丐打扮,雨水落到他头上,自行分开。 他身后是目盲小厮骊龙。 “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看不出骊龙是何表情:“记住了。” “有话想说吗?” “您救了我,把我送进雨花楼吃饱穿暖,也为我起了名字,骊龙感激不尽!亦,亦心甘情愿。” 二狗子叹了口气。 收回视线,不去看骊龙,反而望向吕清臣的战场。 蓬莱阁的一位剑仙、风雪大坪的两位不世出客卿、镜花水月的一位洞主,吕清臣就算身负赤性正始,从开始稍占上风,到打成平手,再至落入下风。 不容乐观。 不过,二狗子心知吕清臣压箱底的招数还没施展,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吕清臣野心极大,漏了位万剑山庄的长老,他要将落雁堡的堡主给引出,为赵阙、谢葵、韩起,解决掉最危险的敌人。 “吕清臣啊吕清臣,小心胃口太大,撑破了肚子。” 吕清臣似乎听见了,声音在二狗子的耳边响起:“落雁堡的人,估计已经不在城内。” “嗯,我想也是如此。” “不在城内,便是去追杀谢葵了。” “赵阙和董辽打斗的动静太大,以落雁堡的堡主那般精明的人,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你不……” 话没说完。 蓬莱阁的剑仙嗤笑:“与我们交手,你吕清臣还敢跟其他人说话?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吕清臣,念你是居巢书院的院主,速速停手,我们不杀你!” “你要造反?”镜花水月的洞主,直接干脆问道。 吕清臣哈哈大笑:“诸位,谢葵是谁?我不知道。只是看你们来了青石城,手突然痒了,打打架,活动活动身子。” “我看你学问做多了,脑子坏了!”蓬莱阁的那位剑仙,恼羞成怒。 二狗子知道吕清臣未曾说完的言语是什么,暗道:“要我去杀了落雁堡堡主吗?” “你吕清臣过于担心你的学生了。” “尽出八相龙蟒,纵使他想收手,四龙四蟒不吃个爽快,不杀人杀个痛快,能老老实实回去?!” “为何稗官野史记载身负八相龙蟒的人,下场凄惨?” “无外乎,此神通,实在暴戾的不讲道理,强大的不该存在于世。” 八相龙蟒齐出,二狗子也是第一次见。 超出想象。 不可思议! 难怪有赵勾陈坐镇西塞,寒山王朝举国之力强攻,损失惨重,无功而返!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七章 龙魄 “你与何人说了何话?”风雪大坪的一位客卿问道,他使的长柄单锤,挥砸出去,带起一片风雨,气象着实蔚为大观。 吕清臣跟二狗子的言语,到了两人的道行修为,实难让其他人侥幸窃、听。就连那位蓬莱阁的大剑仙,心里直犯嘀咕,吕清臣都到了此般境地,还能与谁说话?难道这位儒家学院的院主,另有底牌攥在手中? “自是在问,落雁堡堡主身在何处。”吕清臣如实相告。 几人不禁手底一慢,脸色不太好看。 落雁堡在江湖的地位,勉强称作大门派,门派内的武夫也不多,地处吴越州落雁山,但是落雁堡的堡主实打实的武学奇才,又多阴谋诡计,以致江湖人,谁也不愿意招惹上落雁堡,一旦惹上,就跟粘上了臭狗屎,麻烦的很。 没曾想,落雁堡也来了青石城。 吕清臣方想用出底牌,见他们忽然藏拙,随即笑问:“你们也担心落雁堡堡主?” “哼,少废话,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吕清臣。省的被我们打死后,也让我们活的不轻松。”镜花水月洞的这位洞主,冷声说道。 她的相貌好似中年妇人,脸上贴着花黄,说不上好看,但身上透出成熟女子的风味。 吕清臣手里的剑,是他借的一位好心江湖人,没算他钱,就算要钱,吕清臣两袖清风,也买不起一柄剑。 “师妹子,你的年纪老大不小了,赶紧回镜花水月洞,好好保养肌肤,别为了一个谢葵,插手这乌漆嘛黑的浑水,脏了你的手。” “吕清臣你一个读书人,少说不要脸的话。啊呀,差点忘了,你当初在京城风头大过礼部尚书,若不是一身风流,或许现在就成了儒家学宫的副教主了。” 他神情一沉:“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 “哼,谢之维死谏朝堂之上,端的是威风,赢得生前身后名,你吕清臣借谢之维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也理解。只是,谢葵既然倒霉的背负眉间鹊,怨不得别人,这是天命!”另一位风雪大坪的客卿讥笑道。 吕清臣让他磨牙凿齿,他们根本不想与他打,吕清臣找到蓬莱阁的那位大剑仙,打着打着,又分别找上了他们,你说可恨不可恨?!倒是万剑山庄的董辽,隐世清修三十年不假,心眼活泛,眼见吕清臣下一位便是他了,一溜烟跑开了。并且董辽机缘了得,竟是发现了谢葵,命数当然亦是不济,死在了城外。 此刻,蓬莱阁的大剑仙悠悠叹了口气,主动收手,看着吕清臣道:“你吕清臣取君子修身之道,贺仙运心下佩服,蓬莱阁并不是必须得到眉间鹊,太有伤天和,既然如此,贺某这便回了。” 众人之中,如说杀力最高者,定然是他,然而另外的人纳闷,贺仙运出招的大气象,自然令人叹为观止,却并未全力以赴。 吕清臣笑道:“不愧是蓬莱阁十二位剑仙之一,贺兄让在下敬重。” 贺仙运嗤笑,不屑一顾吕清臣的马屁。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如此多大儒,吕清臣在其中,绝对是异数,没成居巢书院院主前是,而今还是。 留下一句,“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后,贺仙运踏出一步,足下生剑,冲向云霄,转瞬不见踪影。 吕清臣见此,叹息道:“恭祝贺兄,过不了多久,便至璧暇逍遥。” 贺仙运虽然嘴巴损、言语毒,却也有真正的剑仙风流。 “山巅三境的璧暇境?!”被吕清臣打趣为师妹子的镜花水月洞主,震惊道。 吕清臣瞥了她一眼:“不然呢?师溶?” 师溶顿时大为恼怒,激起千层雨,一剑斩向吕清臣。 而在二狗子身边的骊龙,盘坐下来。 “稍候会很疼。” “骊龙能忍。” “嗯,逆天改命说得轻巧,真做起来,难如登天,只是,仍然让我做成了。没了双目里的两条骊龙龙魄,你便是真正的骊龙,不再颔下有珠。” …… 山岭的路不好走,最近雨水频繁,更是难行。 赵阙抱着谢葵,分出一缕真气带着韩起,奔向凫水渡口。 八相龙蟒撒欢一样,一路畅游。 “先生,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韩起说道。 赵阙早就感觉到了,但他不得不感叹,韩起身负的神通神境,灵觉敏锐。 “不必管他们,杀了一个董辽,看来止不住他们的贪心。敢追过来,约莫他们要直接杀谢葵,取走眉间鹊。放心就是了,有我在,他们伤不了谢葵的一根毫毛。” 韩起表情凝重。 一时间,他竟不知,到青石城,是对是错。韩起以为,到了青石城,锦衣娘会接他们到容身的地方,路上的磨难,将成为回忆,万万没有料到,一路辗转到青石城的艰难,仅仅是开胃菜。 “先生,你的身体没事吧?!” 赵阙拉住他的小手,加快速度,给韩起一个放心的笑容:“送你们离开前,我是不会出问题的。” 八相龙蟒随行左右。 尽出八相龙蟒,赵阙的双目仍然如龙的眼睛一般,语气不似人声,恍惚从虚无缥缈的九天之上,传下来。 “因为我,是不是死了很多人呀?”谢葵蜷缩在他的怀中,声音轻轻的询问。 赵阙没了笑,不禁紧了紧怀抱:“是,葵儿到了安全的地方,需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好好学学问,如此,方才不辜负为你死的那些人。” “他们长的什么样子?葵儿想把他们记下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葵儿若是学成了一身学问,那就将天下百姓当作他们吧。” “好,葵儿一定会好好吃饭的。”谢葵重重点头。 她的想法里,吃好了饭,意味着长大了、学好了学问,她还要学一身功夫,到时,她保护弱小的人,不需要其他人再舍了命保护她啦。 “大哥哥会与我们一块走吗?” 赵阙难得的不知所措。 遇见谢葵,第一时间便喜欢上了这位小姑娘,干净的心思,纯净的目光,百折不挠的精气神,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老天像是铁了心与她作对,谢葵一样还是怀揣着希望跟热忱。 “等你长大了,突发奇想要行走江湖、负笈游学,那时你可以来找我。” “啊!天下那么大,葵儿去哪里找大哥哥呀?” “总会有消息说大哥哥在哪里的。” 上了高山。 山坡陡滑。 不过这次有赵阙,两人没再像来时一般,摔得遍体鳞伤。 围绕青石城的群山,仿佛龙背,绵延向龙尾、龙头。 赵阙此时肯定,绝对有高人动了此地的风水,让这么一处鬼斧神工的养龙之地,成了现在只算富庶的凄惨地步,青石城这颗龙颔下的珠子,泯然众人。 突然感觉到一缕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不由自主望向青石城。 “居然有两条龙魄。” 赵阙自然知晓,两条龙魄是为他准备的,遍望身处在这里的大高手,也就只有身负八相龙蟒的他,能承担的起两条龙魄,换了任何一人,包括二狗子,亦得化成天地的灵气,回归群山。 但是,养龙之地有两条龙魄,同样难以置信。 当日赵阙在雨花楼遇见骊龙之时,他只察觉到目盲小厮身体存有龙魄,他以为仅有一条。倒是眼下明白了,养龙之地一条龙魄,骊龙自身具有一条。 可怜的孩子,目盲小厮资质平平,既然有龙魄在身,便是必死的命数。 古来开创帝业的人,天生大气运,有完整的龙的魂魄追随依附。目盲小厮,只是龙魄,相当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惹到的则是老天爷。 说白了,目盲小厮,没有那个命! 赵阙忽地喃喃自语:“不对,太急了,要是现在取出骊龙双眼里的龙魄,恐怕会砸下天谴,二狗子是要逼我抗下天谴?!天谴就天谴吧,于我而言顶多是一桩麻烦,骊龙的身体却会出现大问题。” 顿时眉头越皱越深。 “这场大雨,不简单啊。” 雷电霎时密布。 赵阙无奈叹了口气。 二狗子铁了心。 然而他也理解二狗子的心思,二狗子早知他的武学修为大幅跌落,不是由于日积月累的积伤,是因八相龙蟒反噬。况且,青石城的棋局,赵阙已然清楚是二狗子跟吕清臣联手所布,即便两人几乎没有接触,为了以防意外,那也是互相通了气。 曹经络躲在幕后指使朱衣袖、段锦,定然在二狗子与吕清臣的眼中。 赵阙不喜欢他人将他当作棋子。 以往在西塞,通常皆是他来布局。况且,骊龙如果因他而死,赵阙良心难安! 旋即,不由分说,他挥出一道刀气,遥遥斩向二狗子。 刀气速度极快,少许即至二狗子的身旁。 倏忽间,二狗子倒退三步。 每退一步,吐一口鲜血。 他追寻刀气来往的气息,看向疾奔的三人的方向,怒道:“你要死了!还管得了这些?” 有些事情,不需说的太过明白,赵阙斩来这道刀气,他就知道,赵阙看出了棋局。 “于骊龙不利。” “我有妥善安排!!”二狗子声音嘶哑。 赵阙拿出怀中的玉佩,是王厚禄给他的,玉佩正面写有清静两字,背后是道家九巾三冠之一的浩然巾。原想送给谢葵,看来骊龙更适合它。 把玉佩丢给二狗子,他同时说道:“我想王道长不介意送出一份功德。” 二狗子凌空接住玉佩,思绪在三:“王厚禄此人,吕清臣另有用处。” “给孔风翰当护道人吗?尽管不知吕师送给王道长什么珍稀宝贝,才能驱使他这位修玉篆斋的散居道士,心甘情愿的给孔风翰当护道人,但是关乎谢葵的生死,相信王道长一定心甘情愿。” “我试试,你觉察到有高手截杀你们了?!”二狗子问道。 赵阙应道:“后面跟着几个老头子,前面估摸着六人,其中一人,比较难对付。” “落雁堡堡主。” “没听说过。” 二狗子无奈的耸耸肩:“我去借王道长一份功德,这因果,算在我身上,本来两条龙魄是送你喂给八相龙蟒的,眼下只能交给你恢复赵勾陈的巅峰战力了。” “龙魄罢了,除非稀世罕见的龙魂。” “你是天下受苦百姓的希望,多压制一段时间,总归是好的。”二狗子叹息道。 起初他以为,两条龙魄喂给八相龙蟒,足够使其不再反噬宿主,之后,了解的越深,二狗子便越绝望,史上不是没有八相龙蟒宿主吞食过龙魄,但,依然死于八相龙蟒反噬。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八章 落雁堡堡主 听到二狗子的话,赵阙瞠目结舌,他把自己捧的太高了。 “谬赞了,在下哪是天下受苦百姓的希望啊,希望永远都是他们自己。” 二狗子摇头苦笑:“倘若受苦受难的百姓,都可以主动站起来反抗,用得着谢之维殿前斥责昏君吗?” 韩起仰着头见赵阙怔怔出神,想提醒他一下,话到嘴边又没了。 少年不经世事,只凭着一腔血勇,带着谢葵远赴青石城,自受到谢之维委托那刻起,他就不是市井中偷鸡摸狗的孩子了,以往觉得自己混迹闹市,啥事没见过啊,寡妇半夜开门、新婚夫妇各玩各的、老爷们口味独特、普通人里藏着杀人喝血的凶手,但那仅仅雾里看花,一路走来,他也懂得了察言观色,知道了人不可貌相,明白了深思熟虑的好处。 对于韩起来说,了解这些已然不容易,况且他不过一少年,比谢葵大不了几岁。 尽管在赵阙的眼中,韩起仍存在着少年心性,但不顾艰苦、凶险保护谢葵,实属难得,他也前途无量。 赵阙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千古不变的道理,要是把重任担在我的身上,哈哈,此事过后,我能不能继续活下去,也说不一定,你在青石城的棋局,也就成一场空了。” “我与吕清臣的棋局目的,为的就是让你活下去,这里的风水想必你也看出了眉目,龙魄是其次,把养龙之地残余的滔天大气运,搜刮送予你,定能压制八相龙蟒的反噬。” 二狗子说话层层递进,先是龙魄,后是养龙地的残余气运,对比后者,龙魄更像障眼法,连赵阙都不得不承认,吞食养龙地残余气运,确实能压制八相龙蟒的反噬,就连即将爆发的大后患,都可以抹平一部分。 “你知道龙魄对我不管用?” “查阅典籍,知道了一些。” “那么你是如何得知,八相龙蟒提前反噬的呢?” 赵阙问到关键点上来了,他一开始接触二狗子,就觉得二狗子对他太过了解了。 “从你与寒山王朝的那场大战开始,你能胜了那些人,我就料到,你一定付出了无比沉重的代价。”二狗子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赵阙失笑:“皆是旁人问我,我到底是谁,该我问你了,你到底是谁?!” “在下,仅是天下芸芸众生之一,刘青田。” 其余的话就不必说了,他们这些聪明人,管中窥豹都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那龙魄里蕴含着养龙地的残余气运,难怪刘青田迫不及待的要交给赵阙吞食,就连骊龙自身所有的龙魄,亦是有气运,骊龙没有那个命,反受其害。 两相叠加,或许足够使得赵阙应付接下来的危局。甚至压制八相龙蟒反噬,解决一部分大后患,给赵阙留下时间,继续寻找破解之法,以及前往南扬州城斩杀马河川,找寻魏客的踪迹。 当然,赵阙从未尝试过。 “八相龙蟒的反噬,超乎我的预料,似乎比前人遭受的反噬,还要凶猛,能不能行,说实话,赵某心里没底。”赵阙苦笑道。 “你安心应付那些人吧,我去问王厚禄要功德,趁早助你一臂之力。”刘青田说道。 眼下地步,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赵阙嗯了声。 把此处养龙地的龙魄送给赵阙吞食,青石城仅剩的繁华,也要落寞了。不过,他听刘青田的话语,似是另有安排,在这危急关头,实在顾不得其他了。 韩起的后背,乍然冰凉入骨,他小声的急急说道:“先生?!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赵阙点点头,笑道:“跟狗皮膏药一样,先杀了他们,我们再走又如何?” 转身。 五位老者。 三位以剑为兵器,一人是刀,另一人则背着一杆蛇矛。 他们似乎没想到赵阙会突然转身奔杀过来。 导致俱都愣了愣。 高手过招,一丝一毫都不得松懈。 赵阙率先确定背着蛇矛的老者,连斩出去几道刀气。 这时,可不像他之前斩向刘青田的刀气那般,只是速度够快,杀伤力小的可怜,刘青田吐血,亦是由于中断了术法所致。 刀气所过之处,树木尽皆伏地。 赵阙左手抱着谢葵,右手握着大音希声。 有八相龙蟒在,赵阙现今的战力,已是不可想象,对付比董辽都弱的蛇矛老者,几道刀气瞬息砍进身体。 随后,大音希声无声无息的砍断老者的脖子。 四龙四蟒席卷那里,竟是清空一片。 幸亏他们五人并没有聚在一起,否则,还得死人。 谢葵惊吓的闭上双眼,小脸蛋贴着赵阙湿漉漉的胸膛。 韩起留在原地,赵阙不担心他。 落雁堡的六人截杀他们,想要收获的也是谢葵,韩起表现的神勇不假,他在谢葵的面前,价值就不是一个水准了。 另外四人惊悚的看着赵阙,杀掉那蛇矛老者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暂且躲避后退。 四位老者要避其锋芒,八相龙蟒可不答应。 吞食气运、命数正舒爽,送上门的五顿大餐,方吃了一顿,打了打牙祭,虽然不如董辽美味,聊胜于无,不是还有剩下四顿吗? 分成四路,不用赵阙多嘴指挥,自是袭杀向四人。 见董辽跟八相龙蟒过招,与亲身面对,简直两码事,他们方知为何神通八相龙蟒,算是世间诸神通当中,最为特殊的几个之一。也知道了,为什么赵勾陈坐镇西塞,寒山王朝一国强者,居然无功而返! 各人应对龙蟒便险象环生了,随着赵阙持刀杀来,更是疲于应付。 这位老者用剑,剑法颇为精妙,走的是融会百家的路数。 哪管他剑法若梨花,好看又致命,赵阙我行我素,连砍几刀,砍下他的项上人头,仿佛蹴鞠一般,一脚踢走。 此人临死前像是明悟了什么,双目圆睁,受了顶天大的刺激,看着覆戴勾勒着复杂金色线条的面具,诚惶诚恐。 又一人死了。 而且不单单是他,一行五人,较弱的那位老者,赵阙根本没来得及出手,龙蟒就把他绞杀,吞吃气运、命数。 几个呼吸间,只剩下两人。 各自苦苦抵抗龙蟒。 心绪绝望。 他们低估了董辽,同样低估了这位叫做陈悲璨的年轻人。 “报出你们的门派。”赵阙冷声道。 紧接着摇了摇刀,他继续道:“算了……” 一人刚想报上自己的门派,祈求赵阙饶了他,谁成想,旋即便不让说,话卡在喉咙里,实在不吐不快! “陈悲璨!我是……” 他话还没说完,赵阙持刀欺身,出了大力气,刀气自大音希声延伸,成了一柄令人惊骇的巨刀,瞬间扫空了一片树木,吞食干净其他人气运命数的龙蟒,随着此刀,嘶吼的杀向此人。 结局注定。 最后一人,胆战心惊。 同行四人,简简单单、直接干脆就死了个干干净净,难不成这陈悲璨的战力,比之赵勾陈还要强? 他倒是想跑,但被一龙一蟒缠杀的丢盔弃甲,跑都跑不掉。 “别……别杀我。”老者低三下四的求饶。 谢葵觉得他可怜,刚要把埋在赵阙胸膛的小脑袋抬起来看看,就让赵阙给按回去了。 “你我对换,我若向你求饶,你杀不杀我?”赵阙问道。 老者一时无语,后又连忙说道:“我我肯定不杀你!上天有好生之德!别看我尾随你们,实则是为了保护谢葵的!” “胡言乱语。”赵阙冷笑。 把大音希声的刀尖指向他。 绕着老者游离的剩余龙蟒,转瞬扑杀。 五顿大餐,八相龙蟒吃的舒服,满足的吼啸。 “大哥哥,他们都死了吗?”谢葵悄悄问道。 赵阙回道:“他们死不足惜!” 走到韩起的旁边。 韩起哆哆嗦嗦注视着前方。 树干遮挡,看不见什么。 实则落雁堡的六人,便在不远处,关注着赵阙出手。 抓住少年的肩膀。 赵阙丝毫不理会,换了条路,冲下山,绕过他们,向着凫水渡口前去。 落雁堡六人不近不远的跟着,也不知他们想何时开始动手。 赵阙能够理解,不外乎,是想等待他坚持不住这般尽出八相龙蟒的状态。 但赵阙与韩起说的,送两人离开前,他是不会有问题的,也算真,也是假。 没遇落雁堡堡主,确实没问题,但是有如此一位大高手在,后果便难料了。 杀了那五位老者,或多或少对赵阙有影响,他的身体毕竟不是身为西塞将主时的全盛时期,即便战力短暂恢复些,身体也经不起接连不断的消耗。 韩起忧心忡忡,他感觉到仿佛有一头伺机吃人的野兽,死盯着他,但凡有半点的破绽,野兽会将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放轻松。”赵阙瞧了眼韩起,说道。 韩起的手心都是汗。 “嗯,先生放心,我能坚持住。” 少年还是神通神境的主人,落雁堡堡主竟把他吓成这样! 越过一块巨岩。 跳下约有六七丈高的石崖。 似乎终于耐不住性子。 一人凌空虚度,半空踩了几下,轻巧落在一处空地,拦下三人的去路。 他是个中年人。 穿着打扮平平无奇。 相貌英俊,鹰钩鼻显眼,身材矮了些,低赵阙整整一头。 赵阙不免紧了紧怀里的谢葵。 单是落雁堡堡主展露出来的轻功,就比董辽强上一大截。 怪不得二狗子,对这位堡主看重的很。 “在下是落雁堡的堡主,江湖上的化名挺多的,侥幸与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一见,范狄有礼了。” 范狄直言,他就是赵勾陈。 “陈悲璨哪是鼎鼎大名的辅国大将军啊,江湖无名小辈而已。” “将军太过戏弄他人了,别人不知,我可是知晓,神通八相龙蟒,同一世,只出一人。”范狄一本正经的说道。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五十九章 九剑 赵阙转头跟韩起说道:“你去前面等我和谢葵,我们稍后就到。” 落雁堡堡主范狄,他的武学修为,赵阙估摸着已至蓬莱上境,万剑山庄的董辽若是给赵阙一种针扎般的感受,范狄就是明晃晃的持剑,即将斩到脖颈了。 而范狄手中的长剑,的确称得上神兵利器,剑身修长,比寻常的剑要长出四、五寸,锻造的巧妙,剑在雨水的冲刷下,仿佛自然里的湖泊,清澈见底,碧波浩渺。 此剑在锋锐上,基本和大音希声处于同一水平,难得的神兵利器。 韩起犹豫,他不想离开谢葵半步。 “听话,有我在,他们不会伤到谢葵一根毫毛的。”此话,赵阙郑重其事的说过多次。 “先生当心。”韩起一步三回头,冲向前路。 少年知道,他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到了先生的那等战斗,他是插不上手的。 韩起经过范狄的身边,范狄连看他一眼都未看,目光牢牢锁定在赵阙的身上。 “赵将军,难道我猜测的不对?”范狄忽然笑了。 赵阙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你说的当然对,陈某,就是响彻天下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直接同意范狄的说法。 “哼,狡辩!赵将军把阴谋、阳谋用的出神入化,刚才你还否认自己是赵勾陈,现在就承认了?!”范狄横剑在下巴处,眼神仍然注视着赵阙。 赵阙失笑:“在下真的便是赵勾陈,并不是江湖的无名之辈陈悲璨,既然陈某的身份败露,你要大肆宣传出去?!” “你是堂堂的辅国大将军,身份地位何等的尊贵?!我范狄只是落雁堡的堡主,与你相差千万里。” “范堡主,不如这样,你让我带着谢葵离开,落雁堡以后但凡有任何事,尽管来寻本将,能做的我会帮你们落雁堡做,不能做的本将一样会帮你们做!” “不愧是大夏王朝响当当的赵将军,说出去的言语,使我目瞪口呆,落雁堡有赵将军的一番保证,跻身江湖武学圣地,信手捏来!” “正是,落雁堡成了武学圣地,可比得到一件眉间鹊,划算的多。” “口说无凭!赵将军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范某不才,曾亲眼见识过赵将军的画像,英姿雄发、威武不凡,令人过目难忘啊!” 赵阙随即换了语气,不屑道:“我便是赵勾陈,还用得着向你证明?你他妈算老几?!” 范狄叹了口气,他抛出陈悲璨就是赵勾陈的说法,实则是想诈一诈,假若被他找到破绽,陈悲璨当真就是赵勾陈的话,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威胁赵勾陈放弃保护谢葵,落雁堡兵不血刃的获得眉间鹊了。 并且落雁堡还得到了赵勾陈的把柄,对落雁堡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幸事,比之眉间鹊的价值都来的大! 只是戴着面具的年轻人,回答的,与范狄所想,南辕北辙。 一般人或许分不清,但范狄清楚,陈悲璨真是赵勾陈的话,有无数种应对方法,唯独没有陈悲璨直白说的这些话。 他要无饵钓鱼,陈悲璨何尝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势冒充赵勾陈的身份,轻诺寡信,骗取他的信任? 真当他这位落雁堡堡主,是三岁的小孩子?!还是没有行走江湖,阅历泛泛的雏儿?! 一面聚音成线偷偷告知堡内的五位高手,随时准备偷袭陈悲璨,一面他哈哈大笑:“陈悲璨啊陈悲璨,装的挺像的。” “哼,彼此彼此,陈某从未听说过八相龙蟒,一世只出一人的说法。” “是啊,神通八相龙蟒稀世罕见,自问世以来,天下谁也不清楚,到底出过几位拥有八相龙蟒的武夫,范某适才随口一诌,没想到陈小友,慧眼如炬,识破了范某的小把戏。”范狄哈哈大笑。 笑声在雨水声里,传出去好远。 仿佛此事很好笑,笑了好久。 范狄笑完,落雁堡的五位高手,齐齐跃出,剑,斩破了雨幕,近乎敛声息语逼近赵阙。 再微小的动作,在而今的赵阙眼中,都是明月光,再显眼不过了。 左手将谢葵搂在怀中,右手握刀,转身横扫一刀。 八相龙蟒不废话,范狄身上的美味,让它们变得饥肠辘辘,若不是赵阙安抚它们,四龙四蟒哪还等的到现在啊,早就冲上去。 范狄蓬莱上境不假,甚至逼近上境巅峰,就差临门一脚,除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山巅三境大宗师,他在江湖上的天干榜,已然有资格位列榜前了。江湖水深,榜上的武学大高手,并不意味只有他们,一些老王八懂的独善其身,不愿上榜。范狄以前就有资格,天干地支两榜背后的势力,曾打算把他排上去,死了十几个精锐武夫后,作罢的干脆。 落雁堡这个门派,如果没有范狄的一力支撑,肯定是平平常常的二流门派,足见范狄在门派内的重要! 那五个落雁堡高手,没多大用处,对比前面的五位老者都远远不如,一交手才知,方才落雁堡六人实际为范狄自己故意做的假象,所为的就是施加给赵阙心理压力。 碰见如此对手,赵阙头疼。 搁成心思简单的其他人,还未交手,便让范狄给吓破胆子了。 “草木皆兵?好算计。”赵阙笑道。 范狄亦是大意了。 八相龙蟒的威力,远超乎想象,本要让那五位堡内高手偷袭陈悲璨,他明白,以陈悲璨的实力,五人羊入虎口!不过是令五人吸引陈悲璨的注意力罢了,当陈悲璨率先攻杀他们,他再借机袭杀陈悲璨。 从没有交战过拥有八相龙蟒神通的武夫,范狄吃了大亏。 这四龙四蟒,太难缠,他丝毫不保留任何实力,堪堪把它们打退,刚想袭杀陈悲璨,那边,陈悲璨干净利落的将堡内的五位高手,砍的七零八落。 死的不能再死! 赵阙抬了抬刀,雨水清洁刀身上的鲜血。 缓缓转身,他看着没走出几步,又被八相龙蟒缠住的范狄问道:“江湖里,你这样的人,有多少?” 范狄喘了口气,剑法清晰,却无破绽,斩退四龙四蟒。 “大夏江湖没那么简单,作为前辈,我送给你一句话,江湖就是阴谋诡计、坑蒙拐骗。” 四龙四蟒盘踞赵阙周围,他笑问:“多谢前辈的指教,不过,那五个人的死,你不心疼吗?他们应该是落雁堡的精锐吧,或许长老之类的。” “哈哈……落雁堡当然心疼,但我不心疼,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他们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精挑细选他们来,其实没想着让他们活着回去。”范狄有一说一,冷血无情。 赵阙仍然是一缕真气给谢葵撑着雨,雨势不见小,雷电也更加密集了。 “范堡主有枭雄之资啊。”赵阙感慨道。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谢葵交给我,你走。” “这句话,陈某到了青石城后,很多人说过。” “他们呢?!” “能如何?死了。” “嗯,是那些人本事没有,大话一堆。” “范堡主又如何知晓,你不与他们相同,打得过陈某呢?!” “范某,行走江湖多年,不是没遇到过比自己强的大高手,结局如何?还不是俱死在范某的手下?” 赵阙哈哈笑问:“范堡主迟迟不出手,等什么?” 范狄一样的轻松,笑道:“被你看出来了,当然是等……” 话没说完,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赵阙。 九柄剑,穿破厚厚的阴云。 每一剑的剑身,皆缭绕雷电。 “落雁堡的镇派剑法,让陈小友见识见识。” 赵阙仰头看着停在半空的九柄剑,严肃道:“好大的气象,陈某领教了。” 剑,并不大,似是江湖剑客的普通佩剑。 九柄剑全是真气聚成,几乎以假乱真,收回视线,他注视着范狄:“在下先行出刀?” “让你一招。” 他左手抱紧了谢葵,右手握刀突进。 山崖的峭壁嶙峋,在脚下,恍惚平地。 范狄枕戈待旦,陈悲璨这位年轻人,令他感觉到了凶险,刚才话虽那么说,交起手,范狄有多少谨慎,就加多少谨慎。 江湖是大年份不错,年轻才俊、谪仙、仙子层出不穷,但是突然冒出了一位陈悲璨,范狄感到不好受,那些天骄,再如何的惊才绝艳,范狄敢说,但凡在他面前放肆,大不了杀了。 然而,陈悲璨绝对是另类,不仅仅身负八相龙蟒,他的战力也让范狄忌惮,两相叠加,谁杀谁,真不一定! 这一长刀欺身,瞧着仿佛赵阙托大了。 范狄半分不敢怠慢。 自半空招来凝立的两柄剑。 但是,赵阙早就留意着了,那两柄剑一动,八相龙蟒不管范狄,一同腾空迎上两剑。 范狄心下一惊,剑法却无丝毫影响,连绵不绝的招呼向赵阙。 他的剑法,跟董辽迥异,剑剑有大威势,不刻意化繁为简、返璞归真,杀力却惊涛,恍惚剑中蕴藏着大川,一剑出,就有大川滚滚东流势不可挡。 赵阙的刀法,在疆场上已成定型,几年的征战杀伐,亦是令他追求,一刀出去,千军避易。 那两柄剑让八相龙蟒寸寸碎掉。 范狄瞥了眼,拦下赵阙的攻势,主动退去十数丈,过程间,斩出一道剑气。 瞧的气势十足,赵阙轻而易举避过。 剑气将不远处的小山峰给削去了头,碎石滚落山涧。 剩下七剑,范狄招至身旁。 大雨模糊些许视线,却未模糊两人的杀气!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章 为天下斩尽魑魅魍魉 自阴云之上破空而来两柄剑…… 范狄瞬息间将剑再次补充至九柄。 “陈悲璨,你以为我的战力止步于此了吗?” 赵阙低声对谢葵说了句别怕,半点也不跟范狄再废话,刀气先行,他左手搂着谢葵,继续要近身搏杀。 这方天地仿佛容不下两人。 磅礴大雨清扫一空,落到两人的上空,积攒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刀气让范狄动容,虽说直来直去,无丝毫变化,但是实在够快,眨眼即至,威力实在够强,汗毛倒竖! 那九柄剑气凝结的剑不简单,环绕着范狄缓缓旋转,他轻喝出声,九剑刺向赵阙,顺道把刀气破碎,短暂与八相龙蟒拼杀,阻挡住赵阙后,插进他四周外两丈左右的岩石、泥土中。 赵阙不得不停下攻势。 九柄剑的方位令他眉头直皱。 暗含奇门遁甲之理。 范狄跃起。 御剑停在空中,撕掉伪善,狠狠注视赵阙,又贪婪瞧着谢葵。 双手结印。 大喝。 “起!” 九柄剑刹那炸成剑气,剑气结成丝线,后又穿针引线一般,原地凌空画出一人形。 范狄高声道:“陈悲璨,此地着实钟灵毓秀,做你的葬身地,我看好得很呐!” 赵阙眉头越皱越深。 人形渐渐有了五脏六腑、经络血脉,而后成人,披坚执锐! 居然形成了九位甲士! 甲士身高九尺,堡垒般的厚甲细看之下,则是一柄柄微小的剑气。 九位甲士的盔甲,颜色各异,手持的兵器皆是宽剑。 范狄冷眼打量赵阙,他在等赵阙求饶。 只是,等来的却是赵阙持长刀砍向最近的甲士。 “杀!!”范狄怒吼。 九个甲士忽地动起来。 速度极快。 大音希声还没有砍到那个甲士,甲士就倏忽不见了。 赵阙折身,把背后交给八相龙蟒。 甲士站在他眼前,举起宽剑,立斩而下。 大音希声轻松的抵挡,赵阙的脸色并没有丁点的改观。 组成盔甲的微小剑气,蓦地刺杀向他和谢葵。 赵阙如同未卜先知,以海量真气挡在谢葵的身前,剿灭掉绝大部分剑气,而后快速倒退,剩下的剑气锁定了他,死死追杀。 他并不怕这点剑气,真正的威胁则是范狄闪到他的身旁,剑斩谢葵。 范狄的策略阴损的很,他不伤赵阙,要伤谢葵。 赵阙必定会为了保护谢葵,露出破绽,那时,赢家就是他了。 前有剑气,左有范狄。 赵阙的还一手抱着谢葵。 这一刻,足以算得上他到了后青石城后,最危险的时刻了,前面的那几次,相比此时此刻,根本算不上什么。 罅隙间,瞥了眼八相龙蟒,八个甲士不好对付,似乎打不死、撕不烂,一被八相龙蟒碎杀,不多时,立马复原,接着纠缠。 当机立断,忽视掉剑气,侧身砍出一刀,与范狄杀气腾腾的剑招撞在一起。 那些剑气斩到赵阙的后背,护身真气阻拦,却依旧令它们斩了进去。 赵阙吐了口血,强撑着把微小的剑气在体内迅速化解。 幸好没有伤到五脏六腑。 他所对付的甲士,盔甲瞬息复原,持着长剑杀来。 范狄嘴角冷笑的弧度,愈来愈大,他觉着,已给陈悲璨布下了必死之局。 老天爷来了,都救不了他!! 甲士的速度奇快,顿时便至赵阙的身后,宽剑横扫。 范狄牵扯赵阙无法抽身躲避。 四龙四蟒分别对上了一位甲士,龙吼、蟒啸,却又无可奈何。 赵阙悠悠叹了口气。 松开大音希声,以气御刀。 范狄一怔,霎时没了冷笑。 呼吸之间,赵阙扭过身子,一拳轰杀在甲士的胸膛,砰然炸散,眼瞧着又要复原,他跺了跺脚,此地的风水格局骤然短促的乱了,再递出一拳,组成甲士的微小剑气,纷纷湮灭。 “你……”范狄话都没说出口。 握住刀柄,以范狄为圆心,转了半圈,大音希声划着长剑,猛然一顿。 就是这个机会! 再次以气御刀。 赵阙出拳。 势不可挡。 风水在刚才短暂的乱了一下后,陡然颠倒。 范狄不禁趔趄了下。 一拳捶在他的右脑。 范狄整个人被捶飞,砸在远处的岩石。 “好了,把它们吃掉吧。”嘴角淌着鲜血,手背擦拭了下,赵阙慢慢的说道。 四龙四蟒得令,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掉甲士。 稍后。 风水格局正常,八相龙蟒徜徉半空,似乎获得了大好处。 范狄挣扎着从巨岩里站起来,回头看眼被他砸出的大坑,啧啧称奇道:“好重的城府。” 大雨重新落下,赵阙随手招来一捧雨水,洗去嘴角鲜血。 “你适才说,江湖是阴谋诡计、坑蒙拐骗。” “哈哈……活学活用,真有你的啊,陈悲璨!”范狄恨声问道,“你是如何看出剑阵的破绽?” 赵阙嗤笑:“九柄剑组成甲士时,这里的风水格局突然动了动。” “所以你就猜测,剑阵与风水有关?!”范狄反问。 赵阙环视悬崖峭壁。 “如果换成别的地方,你招来剑,数量上应该有变化。” “不错,此地风水不错,招来九柄,大部分情况是两三柄剑的样子。” 范狄低笑。 “我怀疑你真的是赵勾陈了,年纪轻轻,心计重成这样,也就长年累月坐镇西塞的赵将军,有此能耐。” 赵阙隐约垂头。 摘下面具,放进怀中。 范狄眯着双眼,一句话不说。 “再打下去,我不会死,只能你死,还要打吗?”赵阙迈出一步,询问。 范狄呼出一口气,凝声道:“你不怕死?” 意有所指。 “我做对的事,有什么怕不怕死的?” “好,我走。”范狄索性说道。 赵阙点点头,嗯了声。 范狄转过身子,顷刻折身,朝赵阙斩杀而来。 赵阙好像早有所料。 八相龙蟒迎上范狄,四龙四蟒团团困住他绞杀。 “就这样走,不甘心!”范狄咬牙切齿。 韩起冒着雨从山坡林子里窜出:“先生,把葵儿扔给我。” 赵阙笑了笑:“麻烦你了。” 扔出怀里的谢葵,韩起跃起将她抱住,稳稳落下。 即便范狄是蓬莱上境,他现在这个状态,杀之不难。 瞧着辛苦抵挡八相龙蟒的范狄,赵阙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以鬼蜮伎俩杀了不少人吧?” “哼,他们笨,死在我手上,怪的了我?” “你一走了之多好,为什么还回来?” “有些事,不试试,我这个落雁堡堡主实在不甘心。” “谢葵的眉间鹊?” “不,本来我惦记的是眉间鹊,现在是杀了你。” “哦?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众所周知,我范狄到青石城是来杀谢葵的,而我杀了你,又拿着谢葵的人头去京城面君,一切……不言自明!!” “好想法,天子说不得重重犒赏于你,一件眉间鹊兵器比起来,微不足道。” “正是。” “现在呢?” 赵阙不忙着出手,与范狄保持一定的距离。 “现在?哈哈……现在自是杀你啊!还用问吗?”范狄大笑,丝毫不顾及,他身陷八相龙蟒囹圄。 连续数剑。 自八相龙蟒中斩出一条路。 两蟒波及剑气,凄吼不断。 剑指赵阙。 范狄拉出了无数影子。 雨水在赵阙的头上,形成了成百上千柄巨剑! 齐齐刺杀向他。 这巍峨大气象,人间不多见。 大音希声窜向上空。 仿佛一道电光,一一砍碎。 赵阙一拳砸出,让范狄手中的长剑弯成了弓。 复又一拳。 捶退范狄十三丈。 八相龙蟒扑杀,范狄有些慌了,赶紧不留余力躲避。 赵阙跃出。 颇有宋翻山只拳问天的架势。 拳风把大音希声未曾及时砍碎的巨剑,倒捶上天,炸成无数雨水,降下大地。 “这风这雨,当真愁煞人!”赵阙喃喃念叨。 在缝衣巷的家里,他曾写了几个字,李木槿还问他写了什么。 “此身藏刀,为天下斩尽魑魅魍魉!” 拳如刀,刀也如拳。 赵阙在这眨眼间,重回武力巅峰! 范狄吓的张着能塞进鸡蛋的嘴,硬捱了八相龙蟒一击,挥剑好不容易又斩出一条路,哪还顾得上杀不杀赵勾陈、杀不杀谢葵啊,头也不回,逃命去! “你们不是想看神通八相龙蟒的真正的威力吗?让你们睁大眼睛瞧瞧好了。” 四蟒是前四相,兜率、入胎、住胎、出胎,四龙为后四相,出家、成道、转法沦、入灭。 范狄身形倏忽凝滞,双目圆睁,不敢置信! 他看见了自己的一生,自眼前急速飞过,竟然还有垂垂老矣之时,孤苦伶仃坐化荒郊野外。 赵阙到他身后,一拳捅穿范狄的后心,捏碎他的心脏。 至于那四龙四蟒,白、青、黑、赤四色,各有两道,冲破云霄,光阴都似乎停下不走,大雨静在空中。 “可惜只有你一个人,假若有更多的人,我全杀了!” 雨水动了,倒灌回天。 四色,八道光柱,经久不息。 范狄幽幽叹息:“原来一生,简单的活着,才是大幸事。” “是啊,人来人往,皆为名利。累不累啊?太累了。”赵阙轻轻说道。 “我死了吗?” “快了。” “不愧是西塞将主赵勾陈,山巅三境的大宗师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的确,赵某退居二线前,屠杀了几位寒山王朝的山巅大宗师。” “范狄死在……死在赵将军的手上,死得其所。” “别说了,黄泉一路好走,下一世,好好做人。” “记下了。” 范狄像是纸灰,寸寸飘飞。 八道光柱徐徐弱了下来,重回四龙四蟒。 它们盯着赵阙,目光里的凶戾,让人心惊胆颤。 赵阙拿出面具,覆戴上…………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一章 今夕是何年,哪里是人间? 韩起这位陋巷少年,轻轻抚摸着谢葵的头发,接连的经历,使得谢葵的意识,进入一种懵的状态,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好了,好了,葵儿,坏人死了,先生又救了我们。” 谢葵扑在韩起的怀里,一语不发,哭都不会哭,着实被吓坏了。 赵阙重重松了口气,就跟没看到八相龙蟒不怀好意盯着自己一般,跃到两人的身边,问韩起道:“你怎么又想着回来了?” 韩起仰着头望着短短时间,就获得他敬重的先生:“韩起知道自己异于常人,跑了一段路,觉的舍弃先生独自离开,太丢人了,心里不舒服,想回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先生的。” “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赵阙搁着面具笑问。 韩起重重应了声。 赵阙屈起手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范狄跟我的战斗,你是插不上手的,即便范狄留给你破绽,他反手之间,就可以杀了你。” “我不怕!先生护佑着葵儿,安全离开此地,我……我就算死了,也丝毫不后悔。” 四龙四蟒从新盘踞在赵阙的左右。 这一战,已然引爆了赵阙一直担心的大后患。 他只是在苦苦支撑,稍撑不下去,反噬,积伤,前段时候连续跟王世、冉三娘、施庵大战留下的天谴,一股脑的汹涌而来,后果难以想象,他就此逝去,也是有极大的可能。 “小小年纪,不把性命当回事,既是好事且不是好事,六、七年之前,我和你一样,舍得一身剐,也得把敌手拉下马,而今想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积攒了一身的伤,几次没死在敌人手里,差点死在自己的手中了。”赵阙苦笑道。 不等韩起挺着胸膛说话。 他又问:“这事了了,有没有兴趣参军?” “参军入伍?!”韩起的小脸蛋忽然爆发出刺眼的亮光。 赵阙嗯了声,指向西塞的方向:“西塞,荒沙苦寒之地,敢不敢去?!” “有什么不敢的!只要葵儿安全了,我韩起自己一个人就能去!”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待得谢葵没了危险,我写封书信你带去,瞧瞧荒漠大好风光,试试大丈夫疆场杀敌。” “你写信管用吗?!”韩起不免惴惴的询问。 赵阙大笑:“我是赵勾陈,之前与你说了,有我的名姓在,你但凡到了西塞,没人敢难为你!” “谢谢先生!”虽然依旧不知赵勾陈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韩起还是毕恭毕敬的鞠了躬。 赵阙抱起谢葵:“走吧,她们在等着我们,快快赶去凫水渡口,不论是谢葵,又或是你,便都没危险了。” 谢葵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小脑袋埋在怀里。实属吓坏了,不敢睁眼看,外面的世界。 大雨仍在下着。 二狗子把王厚禄送予赵阙的玉佩,放在骊龙的怀里。 王厚禄答应了,给骊龙一份功德。 并且答允的干脆利落。 二狗子,不,刘青田闭上双眼。 天地俱黑。 两条无意识的龙魄,蜷缩在骊龙的双目之中。 他猛地出手。 摘了骊龙的两个眼球。 骊龙惨嚎,疼的不知是豆大的汗水,还是噼里啪啦的雨水,流下额头。 “离!”刘青田轻敕。 “去!” 身周乍然现出八十一张黄符。 朱砂绘的图案,繁杂至极。 眼球蓦地成了两颗珠子。 珠子略微现出裂缝。 自中飞出小到看不见的黑龙,迎风而涨、遇雨而大,骇人至极的雷电砸下,缠绕黑龙身躯,腾云驾雾飞向阴云,搅、弄的像是神话传说里的四海龙王,行云布雨。 两头黑龙,总归是有差别的。 一头瘦小,好似营养不良,缠绕在身的雷电,更是相比另一头,天差地别。 那一头粗壮的让人吃惊,身子隐没在阴云里,见首不见尾,雷电不伤其分毫,倒像为其提供天地灵气。 没了龙魄,八十一张黄符自燃的聚向骊龙。 刘青田眼疾手快,瞬间把眼球送回黑洞洞的眼眶。 只留两痕血泪。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刘青田仰望两头龙魄,呢喃问道。 随即。 仿佛有了目标。 龙魄穿云带雨,飞向群山。 赵阙停在一处山崖。 崖下是枯黄了叶子的林子。 “韩起。” “嗯?先生请讲。” “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一会儿的大气象,你这辈子也许仅见一次了。” 韩起挠着后脑勺,不明所以。 赵阙拍了拍谢葵的后背,示意她不要紧张害怕。 两头黑龙龙魄,一前一后,大的在前,狰狞的窜出阴云,一头撞向赵阙。 韩起张着大嘴巴,哎呀道:“先生快躲开!” 赵阙朝他笑笑。 龙魄撞到赵阙,起了一团大雾。 那头小的龙魄,徘徊良久,它似有灵智,赵阙抬头问道:“有心事未了?” 龙魄目光混沌,摇摇晃晃脑袋,什么事一闪过去,却又抓不住,终是撞进赵阙的身体,再起大雾,没了龙影。 几道水缸一样粗的雷,在赵阙的脑袋上空,积攒成了雷池。 赵阙一跃起身。 这次便学着宋翻山那般。 只拳问天。 八相龙蟒在两头龙魄进入赵阙的身体后,目光里霎时消去凶戾、嗜血、暴躁,复归清明平静,随着赵阙冲上雷池。 “谢葵,天地极大,传闻有陆地真仙,于人世间,剑开天门,飘飘然飞升进仙界。” 谢葵视线朦胧,悄悄问道:“大哥哥是神仙吗?” “我哪算得上什么狗屁神仙,凡夫俗子一个。” “葵儿也是凡夫俗子。” “尽管我们是凡夫俗子,心里也要装着神仙,心里的神仙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真神仙,他代表着与人为善、为民请命、替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 “葵儿……葵儿好好记下了。” 拳破雷池。 仿佛这天地颠倒,天是地,地为天。 雷电流传四方,竟有那雷部神灵,怒问赵阙何方宵小,胆敢问苍天行不行?! 赵阙怀抱谢葵,右手攥住大音希声。 少许跌落的武学境界,有了两头龙魄补充,不禁那令他感到忧心的大后患,一下抹平,连带着压制了八相龙蟒即将而来的狂暴反噬,修为水涨船高,竟是再次复归巅峰时的武力。 赵阙哈哈大笑。笑天地不仁,万千百姓忍饥挨饿、如牲如畜,贼老天冷眼旁观;笑市井百态,偷鸡摸狗、爱慕虚荣、阴险狡诈;笑朝堂衮衮诸公,窃居高位,满心只想己身,哪管百姓死活!! 直笑到流出了泪,劈砍出了数刀。 那三番五次重积的雷池,被赵阙砍的碎了又碎。 阴云薄了几分。 也不知是几刀,更是不知雷池聚了几次。 当赵阙落在原地,正了正面具时。 雨也小了,也没了穿云裂石的雷电。 韩起呆若木鸡,揉了一次又一次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先生,那是什么?” 赵阙瞥了眼高空,快晴了。 “天谴。” “……” 韩起说不出话,混迹市井,泼妇骂街里就有一句,迟早遭天谴!! 哪曾料到,先生遭了天谴,把天谴给砍没了。 回头望了眼青石城,冲刘青田点点头,一手抱着谢葵,一手牵着韩起,奔向凫水渡口。 他的武学境界,刹那间一降再降。 自蓬莱境跌到安命境,再从安命境摔进天极,更是跳下了半山三境,别说大隐境了,连小隐都没保住,最后定在了高阁下境,不再继续跌境了。 刘青田叹气道:“没了武学修为,好歹压制住了八相龙蟒反噬,看样子,一年半载不会再有反噬了。” 跟吕清臣打斗的几人,心有灵犀的收手。 “难得一见。” 风雪大坪的两位客卿说道。 “顾弄影跟咱们那位出任东海水师主将的年轻传人,和陈悲璨一比,渣都不是。” 蓬莱下境的师溶脸色很不好看:“吕清臣,你说说,陈悲璨到底是哪个门派出来的?!” 吕清臣收剑笑道:“我哪知道,青石城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我都没想着去招惹。” “走了走了,有陈悲璨在,谢葵别想着弄到手了。” “时运不济,原想着再为风雪大坪添上一件成熟的眉间鹊兵器,这倒好,与吕清臣结下梁子了。” 不欢而散。 几人走后,吕清臣众目睽睽之下,并未返回居巢书院,反倒是牵了匹驴子,倒骑驴出城,上了官道。 刘青田百般确认,几位大高手,一哄散去后,咳了几口鲜血。 赵阙武学境界连续跌落,是他为其遮掩的。 天机反噬,受了不轻的内伤。 尤其想骗过这种层次的江湖老油条,实在不轻松啊。 “骊龙,睁开眼睛看看人间。”刘青田歇息了会儿。 雨花楼的目盲小厮,徐徐睁开闭了忘了多少年的眼睛。 天晴雨后,万象更新。 由远及近,想象中的景色、房屋、道路,居然是这般模样! 他激动的手舞足蹈,哭笑喊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什么也看到了。” “二狗子,你……” 骊龙转头看去,哪还有二狗子的身影。 徒留二狗子的一句话。 “进居巢书院做学问去吧,你是这块料,我知道的,吕清臣也知道。” 骊龙顿时茫然无助,一屁股坐在地面,望着纤毫毕现桃夭山,竟然不知,今夕是何年,哪里是人间? 王厚禄的嘴巴不干净,骂骂咧咧。 孔风翰与那两位壮硕的女子打的不可开交。 “别打了,不就是孔小子说你们不像女儿身吗?!至于如此记仇吗?!” “哼,我们姐妹貌美如花、柔腰细身,哪不像女儿身了?!不行,必须要说个明白,否则,饶不了他!” “没错,姐姐说的对!” 王厚禄表情尴尬,找了个角落蹲下,叹气又叹气,扣了扣嗓子眼,像呕吐一般吐血。 “我日你个仙人姥姥,鲅鱼大鞋底!!!要我一桩功德,贪得无厌的几乎要了老子的命!!!” 刘青田恍惚远远的听到了,嘿嘿笑着,潇洒一步登天,不见踪影。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二章 折戟沉沙铁未销 沿着群山的脊背,赵阙说道:“天地间有大秘密,沿着蜿蜒连绵的山,你仔细观察一下,像不像龙的脊梁骨。” 韩起此前没当回事,经由赵阙提醒,他哎呀一声,三人当真仿佛攀爬奔疾在龙的脊背上。 赵阙指着前方:“过了龙尾,再行上一段时间,就到了凫水渡口,那时,谢葵就安全了。” “先生,我有句话,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问就是了,我但凡知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锦衣娘真的可靠吗?” 赵阙低头看着少年:“你一路带谢葵到青石城,连锦衣娘靠谱不靠谱也不知道?!” 他这句话,算是难为韩起了,两个孩子,哪能知道锦衣娘牢靠不牢靠啊! 韩起唉声叹气:“我跟葵儿当时活的实在是艰难,顾不上那些,朝廷的兵马、高手围追堵截的,只要告诉我们两个有条活命的路,多难也得走下去啊,不然,朝廷抓到了葵儿,除了死,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结局。” 赵阙目光明灭,迄今为止,杀了这么多江湖高手,哪几位是朝廷派来的,他不知道,杀了就杀了,反正眼下的身份是陈悲璨,而不是赵勾陈。 “先生,你说,朝廷手眼通天的,为何在青石城没了身影?”韩起纳闷道。 三人在山上。 雨后天晴。 赵阙呶呶嘴。 韩起顺势看去,山下远处,约莫快看不清的地方,影影绰绰的兵伍,把守在官道。 “他们只守在官道上吗?!” 赵阙讲解道:“就凭这些兵员的身体素质,要是上山,得累死。况且青石城城外山多,守的过来嘛?何不拦住官道,上面问起来,便说我们狡猾,没从他们这个方向走,把过错丢给其他一路的官兵。” 韩起点点头:“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推诿的吗?” “这倒不是,内地承平日久,能征善战的兵,皆被派去了西塞、南疆、北境,况且东海沿线常年遭受海寇侵扰,又抽调了一部分兵员。” “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哪一天咱们大夏的百姓活不下去了,揭竿而起,到时,朝廷该怎么办?能用的军队,都在边境,如何镇压?抵挡?!” 赵阙目露赞赏,继而解释道:“你说的不错,四境长年累月有战争,若是大夏内部出了大问题,朝廷引颈受戮?前人早就想到了,京城的御营大军,精锐无数,倘若有朝一日,哪个州的百姓起义,御营大军分出一部分前去平叛就是了。” “先生,起义军里出了个厉害人物呢?指挥有度,协调有方,御营大军还能无往不利吗?” “御营大军的将士,所穿铠甲,所持兵器,在大夏全军之中,算是最为精良的,而且,那些将领,多是从北境、南疆抽调来的老将,真要对上起义军,不管起义军首领再如何的机敏过人,也难敌得过。” 韩起直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赵阙说到此,闭嘴不往下说了。 御营大军常年无战事,再精良的装备、再无敌的悍卒,也得贪于享受,折戟沉沙。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赵阙就知晓,御营大军里,有两人所率领的兵马,军纪严明、战力强悍,拉到前线上与敌国血战,亦能占上风。 一人是前东海水师主将,现任三品镇护将军,从朝廷不受重视的东海水师,升迁至此,可见此人实属难得的将领。倒是此人的名姓石金刚说了一遍后,赵阙听了听,没往心里记,西塞军铁血将领云集,随便揪出一个来,这位三品镇护将军,都不一定能比的过。 另外一人是皇亲国戚,三品中领军,破格金印紫绶,有佩戴兵器就能上朝议事的权力,听说还是位年轻的皇亲国戚,与天子关系极近。 “对了,先生!我想到了,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百姓起义,御营大军前来镇压,会不会代表着天子与百姓走向对立啦?御营大军总归是有人数,可百姓无穷无尽,大不了跟你血拼就是了!反正都活不下去了,何不奋力一搏,拼出个朝阳升起?!”韩起大声道。 赵阙大笑:“你太想当然了,把谢葵送上船,你去西塞参战,便什么都知道啦!有血性的百姓尽管众多,但不是人人皆有血性,万一起义军兵败如山倒,丢了士气,再多血性百姓,也失去了搏一搏的心。” 韩起顿时苦皱着眉头,不知说什么可好了。 “谁赢他们就帮谁,地方世家、豪族,同样如此,谁赢他们便帮谁!朝廷赢,他们依旧是天子治下的良民,朝廷输,一地百姓,尽是起义军……” 瞧着垂头丧气的少年,他哈哈大笑。 “少年郎,千万不要灰心丧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到了群山的“龙尾”,赵阙仍然未走官道,挑着小路。 下完雨,冷嗖嗖的。 谢葵缩在他的怀里,被冻的发抖。 进了一片林子。 赵阙蓦地回头瞥了一眼。 方才,心里一动,觉得有人跟着他们。 现在又失去这种感觉。 还是武学修为从巅峰一落千丈,而今仅有高阁下境的缘故! 虽说八相龙蟒蛰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接连大战产生的大后患,也让两头龙魄所携的气运抹掉,只是这种武学低下的滋味,使得赵阙心里极为不好受。 旋即暗暗安慰自己,活着就有希望。 他武学巅峰时的眼界还在,待得彻底解决了八相龙蟒反噬,很快便能破镜重归武学殿堂,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摸一摸人间真仙的门槛,也说不定。 王皑目送赵阙三人离开。 “陈悲璨啊陈悲璨,到底何种大战,让你付出这等大代价?!” “即便跌境到高阁下境,你也死保谢葵吗?” 压了压斗笠。 左方百丈外,便有一队官兵巡视。 “算你挑选的路线好,青石城外百里,让官兵守的水泄不通,你带着两个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破重围,是个人物。” 王皑留在原地两刻钟。 直到那队官兵磨磨唧唧的过来,他一跃到了树顶,踩着已然不少的光秃秃枝干,急速远去。 之所以多待了两刻钟。 他是想看看,除了自己之外,是否另有人追踪过来,有的话,便帮陈悲璨杀个干净。 直到跳落在一处明镜般的湖旁,前有木屋。 屋里规整的简洁,摘下斗笠,换了身衣袍。 拿走藏起来的秘部令牌,王皑马不停蹄,赶往京城复命去了。 理由天衣无缝,不提半道遇见陈悲璨三人,其他的,如实告知上官便是。 青石城的水,深成了什么样子,秘部亦或绣衣使者的大老爷们,想必心里都有数,怪罪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 李木槿坐不住,门前走来走去。 柏文烈守着赵雅,低声说着赵阙在西塞疆场的征战故事。 “姑姑,赵将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您是没听说啊,西塞后方的风沙河州,州牧、刺史俱都听赵将的!等这事完了,您出去打听打听,自从赵将颁布一系列的富民政策,风沙河州的百姓,好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过都过不完,您可能不清楚,风沙河州的环境恶劣,那大风沙啊,一年到头刮不完的刮……” 赵雅听的聚精会神,插嘴问道:“阙儿是西塞的将主,风沙河州的州牧、刺史能听他的?” “换成您是风沙河州的州牧、刺史,州内仅仅有一丁点的兵员维稳当地治安,旁边就是西塞的数十万大军,您能不听西塞将主的话吗?!” “可是他们为封疆大吏呀,大不了上书朝廷,问罪阙儿。” “风沙河州离朝廷远着呢,要不是有个西塞军驻扎,指不定风沙河州自己立国了。州牧、刺史以及下面的大小官员,都是桀骜不驯的主儿,让他们听万里之外天子的话,嘿嘿,多憋屈啊!” “有句老话,天高皇帝远!” “对啊,赵将不就在跟前吗?!赵将大发善心,看不下去风沙河州的百姓受苦受难,帮衬着出了几个主意,嘿,老百姓日子过好啦!” 李木槿转身:“你跟姑姑说话小点声音,不知道的人,以为家里吵架呢!” “哪有人?!哪有人?!咱们眼下的地方,只有赵将可以找得到咱们!” 李木槿跺脚,柏文烈是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啊。 他与赵雅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净瞎说了,骗姑姑! 赵勾陈哪能插手风沙河州的官场啊,建议倒是提了几个,州牧采纳了,那位不苟言笑的刺史装作没看见,没往京城递折子。 不然,一方将主,胆敢越位行事,罪同于谋反! 臧家跟童子端来了热汤,让她们暖暖身子。 赵雅面色苍白,见是臧老先生,忙起身:“老先生,实在叨扰您了。” 臧家摆着手:“不妨事不妨事,赵阙这孩子,做的是对的事,老夫一大把年纪了,亦敢舍身为了正义,大不了尸首分离,反正没有多少天可活的了。” 李木槿接过热汤,放在桌子上。 赵雅欲言又止。 赵阙带着谢葵、韩起走后,柏文烈和李木槿一路掩护她到了臧家的这处宅院,旁边屋里躺着一位法号叫做广元的大和尚,听柏文烈说,是被赵阙救下来的。 “赵雅,听老夫一言,你便在这儿藏好了,等青石城风平浪静了,你再回去。”臧家幽幽叹了口气。 青石城大乱,多少无辜百姓遭了磨难啊!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三章 百密一疏的疏字 李木槿好言相劝的让赵雅穿上了那件薄甲,与柏文烈一路护送着她到了臧家这里。 路上遇到了点小麻烦,让柏文烈蒙混过关。 说明来意后,臧家急忙把她们安顿下来。 “你们趁热把汤喝了吧,我出去煎药。” 赵雅站起送臧老先生,回到屋里,跟两人把热汤给喝进肚子,热汤不错,正适合现在大雨之后冷飕飕天气。 “阙儿,应该差不多把谢葵送到安全地方了吧?” 喝了几口,赵雅难免忧心的放下碗,反复询问。 柏文烈安慰道:“姑姑放心吧,赵将军能征善战,区区几个江湖小毛贼,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呢,便在此处等将军回来,到时,姑姑一定得露几手,多做几样好吃的饭菜。” 李木槿坐下喝汤,硬撑着神情,她绝不想在赵雅的面前,表现出着急。 赵将的身体是怎么样子,没人比李木槿更为清楚,她断定,接连的大战,恐会引发八相龙蟒的反噬,她可是见过数次反噬起来的不讲道理啊…… 柏文烈笑嘻嘻,仿佛赵阙当真会如他所说,一脚把那些江湖蝼蚁们给踩死。 有人让她放宽心总归是好的,若是赵雅自己一个人,而今只怕坐卧不安,急的团团乱转了。 何况柏文烈的言语,真假参半,赵雅压根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为了以防万一,柏文烈让身处在青石城的铜羽们,各自找地方隐藏,不必提供城内的谍报,一方面,在一些江湖高手们的眼里,铜羽们的行踪,一览无余,另一方面,柏文烈心中也有数,此刻的青石城,早就水浑的摸鱼都不敢,谁也不知道,城内到底还有没有蛰伏不出的大高手,没必要时刻提供城内的消息了。 亦是为了保护赵雅的安危,赵雅的身份,对于朝廷的某些人极其重要,拿捏到了她,就能让赵勾陈束手就擒。虽然他们来青石城后,刻意隐瞒赵雅,但是,柏文烈实在不敢赌,百密一疏里的疏字。 喝完热汤。 赵雅觉得在屋里待的闷得慌。 出了屋,在院子里散心。 “你看看,缺点什么,老夫这里药多的是,看上什么了,随便拿。”亲自煎药的臧老先生,笑呵呵的说道。 他这处宅院,偏僻,附近没什么人,也不好找,来了几波江湖人后,就再也没人来。 赵雅笑笑,摇摇头,没心力说话,只好沉默以对。 臧家知晓她在担心赵阙,笑着点头,控制着火候。 广元和尚依旧陷入昏迷,身上的伤势算是在臧家的手中不继续恶化,不过得调养一段时间。 柏文烈故作轻松,演技不赖,李木槿埋怨他不为赵将着想。他信口开河,拿在西塞赵勾陈大胜的战局搪塞,言道,江湖大高手在赵将的手底下,便是一只又一只的孙猴子,玩出了花儿,最后必定被压在五指山下。 柏文烈心里清楚,赵将一去,或许不回来了。 如何解决掉赵雅的后顾之忧,怎样悄无人知的撤走铜羽,他已然计划好了。青石城的江湖高手,但凡撤走,这些事就能紧锣密鼓的行动起来。 至于他与李木槿。 柏文烈会遵循赵将军的吩咐,带李木槿去西蜀,毕竟是赵将军的口谕,她肯定得听从。 …… 宋翻山一身是血。 一屁股坐在城外的田间地头。 他想了又想,还是折身回返,分别把那两位交手过的人间半仙,给彻底打走。 赵阙与董辽交手之时,两人便有了小心思,企图来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寄希望于另有比董辽更强的江湖高手,或多来几位像董辽这般的人,不管杀没杀赵阙,必然筋疲力尽,到时,就是两人出场的时机了。 只是,宋翻山并未给两人这个机会。 先是找到了一位。 他受了不轻的伤。 而那位半山三境大高手,本有可能被宋翻山一拳给捅杀了,宋翻山却关键时刻停手。 随后,此人抱拳相谢,敬重宋翻山是个汉子,转身离开。 那一位大高手踪迹,着实不好找。 宋翻山带着伤,寻了近四刻钟,才在一处山腰找到。 剧本一样。 他伤上加伤。 仍是有机会杀了那人,拳头停在那人的眉间,直言让他走。 “你插手谢葵的事,代表的是自己,还是听道宗?” “咳咳……咳,肯定是我自己,关听道宗何事?莫非,听道宗在江湖上的声誉,你信不过?” “依照听道宗的行事习惯,绝不会觊觎谢葵的眉间鹊。” “那就是了,你走吧,我不杀你,如果心里不好受,日后尽管寻我宋翻山报仇,切磋也好,分胜负亦分生死也罢,宋翻山一定陪!” “好!不愧是宋翻山,闻其名观其人,名实相副,在下记住了。若是觉得因为你错失了一桩大机缘,在下定然寻你再次切磋。” 说完,这人马不停蹄,疾奔向青石城,期间回头望了宋翻山两次,似乎别有用心,但依旧忍下了。 宋翻山的血浸透了外袍,自山腰慢悠悠的下山,分心不关注伤势,欣赏景致,到了山下的田间地头,他哎呦一声坐定,直喊疼死了,好像个孩子。 下完大雨,屁股绝对坐的皆是泥巴,他也不嫌弃,喘了几口粗气,自言自语。 “本来打算帮陈悲璨一个不大不小的忙,现下好了,帮了个大忙。假如有缘分再见面,老子得把这件事告诉他,老子遇到大麻烦,也让陈悲璨这小子,帮老子!” 愤愤不平! 气的牙疼! “老子的拳头是厉害,陈悲璨你是承认的,可是对方也有真本事啊,摸清了一个,中原五山派的长老,唐三泉,另外一个用的不是自家功夫,老子分不清,不过,看其真气流转,应该出自某个大门派。” 一口一个老子。 然后大骂陈悲璨机关算尽太聪明,凡事都算计了,别误了自己的性命! 干脆仰躺在地头,望着天际。 “别死了啊,你必须送谢葵走啊,不然,我这一顿忙活,白瞎了。” 翻了个身。 臂膀枕在脑袋下。 不多久,鼾声大作。 远远来了位老农,似昏聩,两眼浑浊,扛着锄头。 赵阙跟董辽交战之时,他便从容回城。 眼下出现在这里,要说老农仅仅是个老农,谁相信? 老农咧嘴一笑。 满脸的皱纹,仿佛堆到了一块,看去竟有些恐怖。 “江湖有意思起来了,你们可不能死,死了就没意思了。” 他吹口气。 送至宋翻山的体内。 宋翻山比较麻烦的伤势,顿时扭转,不再恶化,朝好的方向好转。 “陈悲璨?小家伙年纪不大,连杀董辽跟范狄。” “八相龙蟒是厉害,不明白的人,误以为陈悲璨仰仗着八相龙蟒才这般战无不胜,嘿嘿,怎会是啊?!厉害的是陈悲璨这人,而不是八相龙蟒,神通顶多给他锦上添花。天资如此出众的年轻人,六十年前有一位,傲气比天大,可惜不得好死啊!” …… 曹经络苦苦等候在凫水渡口。 赵阙没来,撑篙来了位遮了白色面纱的年轻女子。 曹经络于渡口见到女子,霎时怔了下。 忙上前。 “你怎么来了?” 年轻女子打量曹经络身后的人,见到李鸢子时,露出不同寻常的意味,笑着点头。 李鸢子不认识她,见都没见过,既然人家向自己问好,她也回之一个笑容。 “两位姐妹与柳前辈受伤了,我恰巧离着近,就过来看看。” 小船靠岸,她轻步走到马车车厢前,看了眼她们的伤势。 柳十郎震惊的看着突然现身的她,忙起身行礼。 “前辈不必多礼,我们尽皆一家人。” “姑娘身份尊贵,柳十郎怎敢与姑娘为一家人。”柳十郎不顾年轻女子的搀扶,执意跪拜。 年轻女子轻笑:“前辈谬赞了。” 柳十郎的话,其他人听到耳朵里,会觉得是吹捧,只是曹经络清楚,老伯诚心跟她说的。 朱衣袖睡着了。 段锦还是昏迷当中,不见醒来。 年轻女子简单检查下,折身跟曹经络道:“朱衣袖的炼气法门,锦衣娘的姐妹已寻到了……” 她自怀中拿出一张纸。 “京城的读书人称你是天下半座武库,然而,适合朱衣袖的炼气法门,实在难寻,我也知道你俩心存芥蒂。交给你了,等得朱衣袖醒来,你亲手交给她吧。” 朱衣袖体质特殊,炼气法门极少有适合她的。 终于找到了一门,还是残缺,时势使然,朱衣袖咬牙修炼,尽管暂未看出后患,只要她的道行渐深,后续修炼法门的缺失,必定让她吃尽苦头。 曹经络话到嘴边生生吞下。 “行了,谢葵一到,你照旧为曹尚书的千金大小姐,朱衣袖、段锦亦是有其他的事需要她们。” “赵姑娘误会了,我想让两人去到京城。” “不行,京城聪明人太多,朱衣袖与段锦两人还需历练,不适合她们。” “赵姑娘,经络想让她们在我身边,好多个照应。” “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哪会不知道,经此一事,你们之间有隔阂不假,你也用的两人顺手,你让她们在你身旁,另有所图?” 曹经络利落的承认:“爹爹政敌众多,设计除掉几个,总归是好的。” “过几月吧,锦衣娘人手紧张。” “全听赵姑娘的。” 年轻女子走到红衣红鞋红缨枪的李鸢子身边,微微拍了下她的肩膀,李鸢子刹那恍恍惚惚,双眼有了雾水。 回至小船。 “赵将军快到了,我走了。” “是了,郑宜不需赵将军操劳啦。” 似是扯动了瞧不见的丝线。 一个女子双手缚在背后,拽出水面,连忙大口呼吸,紧接着又惨叫落水。 曹经络遍体生寒,她倒不是同情郑宜,只是这等刑罚,实在令人生惧。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四章 一别之后,又是经年 终于到了凫水渡口。 赵阙一手抱着谢葵,一手牵着韩起,当看到曹经络跟李鸢子翘首以待的时候,不禁感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柳十郎依靠着马车车厢,他的脸色仍然苍白。 丫鬟小环站在曹经络的左后方,激动的不行,朝赵阙挥手。 “赵将军,多谢您。”曹经络看着他怀里的谢葵,双唇颤抖。 她们为了谢葵付出太多,有些事情冒着极大的风险,走错一步棋,便有可能滚滚人头掉地。 小环惊异的问道:“她就是谢之维的女儿,谢葵吗?” 谢葵听到有人说她爹的名字,怯生生的看向小环。 赵阙替她回答:“不错……” 继而垂头看着谢葵,细声询问:“我们到凫水渡口了,终是安全,你也该走了。” 谢葵搂住他的脖颈,不撒手。 “放心吧,我可以对你发誓,她们绝对能保护你。” “以后,我真的还能见到大哥哥吗?”谢葵悄声问道。 赵阙确定的回道:“等我有空了,必定去东海看你。” “真的?” “千真万确!” 要说最为舍不得的还是韩起。 他偷偷抹眼泪。 原本应该一同与谢葵去东海躲藏起来,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他想去西塞赴战,亲身体验疆场杀敌。 “你就是韩起?保护谢葵一路至青石城的少年?!”曹经络饶有兴趣的注视他。 韩起掉眼泪出来了鼻涕,擦去,回道:“没错,我就是韩起,当初接到你们锦衣娘消息的便是我。” “好少年,经历了不少磨难吧,能将谢葵护送到青石城,可见你是个大丈夫,要不一块跟我们去东海?” 韩起摇摇头,一言不发。 曹经络猛然一惊,不去东海,瞥了眼赵阙,那便去西塞了。她心知有他作保,韩起一定在西塞大放异彩,那时,也许西塞又出一位年轻的猛将! 谢葵脱离了赵阙的怀抱,怯生生的打量曹经络她们。 一声红衣的李鸢子尤其惹眼。 李鸢子看到赵阙后,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过。 赵阙的武学修为,迄今令人难以置信。 居然只有高阁下境?! 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战斗,才让他跌境到此?该是付出了何等的大代价啊!! 似是看见了李鸢子的疑惑,赵阙不以为意的笑道:“谢葵能平安,一切代价,尽皆值得。” 李鸢子生生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换句说:“你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来凫水渡口的路上没出现危险吧?” “没有,倒是官兵将我们拦下来了,反反复复询问,曹姑娘说,青石城大乱,柳前辈跟那朱姑娘、段姑娘,受到江湖人的迫害,现在城内已非安全之地,便出城避难。那些官兵信以为真,最终放我们走了。”她道。 赵阙轻轻推着谢葵的后背,将她推给曹经络,曹经络蹲下身,柔声安慰,并说,接下来,她们乘坐停在渡口的船,去往东海,到了东海,小谢葵就能快快乐乐的长大啦。 而他掀开车厢的帘子,朱衣袖深睡着,段锦吃了小环代臧老先生煎的药后,气息略微平稳下来了。 拉下帘子。 他环视凫水渡口。 真的就是一个小渡口。 估计是条小河川,汇集向大川,再流往东海。 “曹姑娘,我并未见到郑宜,答应锦衣娘顺道斩杀郑宜的承诺,只怕作废了。” 曹经络深情注视着赵阙。 此行一别后,不知何时再见到他。 “赵将军不必自责,郑宜恐怕还残存点命数,就让她苟且活下去,迟早也会落入我们锦衣娘的手里,依照组织的刑罚,重重惩治她。” 李鸢子表情未变。 恍惚没见过那位带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柳十郎望了她一眼,心里暗赞那人的术法出神入化。 不仅丝毫没有损伤到李鸢子,且还将她见到年轻女子的记忆,尽数化去。 “也好,与你们分别之后,赵某就不回青石城了,直接去州城。”赵阙点点头,活动了活动筋骨。 曹经络没问他为何去州城,恋恋不舍的说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再次相见?” “有缘自会相见,无缘近在咫尺,亦是如相隔天涯。” 他走近谢葵,拍拍她的肩膀:“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小环去叫车厢里的朱衣袖,朱衣袖醒了,撑着身子下车,惊见赵阙带来了谢葵,赶忙道谢,留下联系锦衣娘的方式,言道,赵将军救了谢葵,锦衣娘一定遵守承诺!! 曹经络带谢葵上船,小环跟朱衣袖一同抬着昏迷的段锦进了船篷。 船比小渔船是大了些,船篷里,她们依次坐定了,还留有空间。 谢葵仿佛想起什么,不待小环撑篙,便要跑上岸。 柳十郎眼疾手快,瞬间拉住她:“小姑娘,我们该走了。再留在这里,恐生事端啊。” 谢葵向韩起伸出手,嘶哑喊道:“哥哥为什么不跟葵儿一起走?哥哥不要葵儿了吗?” 她情急之下,爆发出的力气,柳十郎几近按不住她。 曹经络自她身后抱住。 “葵儿听话,哥哥有哥哥自己的志向……” 不等曹经络说完,谢葵又哭又闹的打断:“不!葵儿就要哥哥,没有哥哥,葵儿才不去东海呢!!” 韩起情难自己。 方要跃上船,随谢葵去往东海,就让赵阙只手给按在原地。 “先生!” “你能保护她一时,难道可以保护的了她一世?” 韩起擦着泪,沉默以对。 是啊。 两人都要迅速成长,人世繁杂,着实没时间使得两人再有孩子心思了。 韩起下嘴唇都咬出了血,对谢葵的哭闹,置若罔闻,撇着头,不去瞧她一眼,双拳紧紧攥着,似乎霎时铁石心肠起来。 赵阙对小环说道:“撑船,走吧!” 小环闻言,神情悲恸,她亦是有自己童年的经历,对谢葵的心情,感同身受。 但是,此时,非比寻常,狠了狠心,撑篙离了渡口,徐徐消失在小河川水上的薄雾里。 惟独一声声哥哥回荡。 平静的水面也似同情谢葵,圈圈涟漪,波向岸边。 李鸢子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我们去哪?!”赵阙看着她,“我去州城,你去吗?” “你果真不回青石城啦?”她诧异道。 “说了不回,就是不回。”赵阙斩钉截铁。 李鸢子询问:“不去看你姑姑一眼?” “她有柏文烈跟李木槿保护,安全着呢,况且青石城内局势仍然不明朗,我送谢葵到此期间,经历了几场大战,天知道有没有老王八,蛰伏在城内等着我。”赵阙不免担忧,“所以,不回青石城最为稳妥。” “那好吧,我本来就没事,陪你去州城,到了州城,咱们再互相告别,听你说西塞风光好,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气象,我要去亲眼看看,你是不是骗我!” “哈哈!我在西塞待了七载,哪能骗你!” 马车留在这里,赵阙去车厢翻找了一遍,找到纸笔。 旋即原地盘坐,张开纸。 于纸张上,写下韩起的名字,道,此少年天资不凡,使其有武学功底,再奔战场。 又在末尾,署名赵勾陈三字。 笔走龙蛇。 颇有大将风范! 他把纸张交给韩起:“好好保管,去了西塞,找石金刚,把信交给他。” 韩起看着纸张,还带着与谢葵离别后的哭腔,“先生,只有这点字,管用吗?” “哈哈……我的字迹,西塞众将士大都识得,你把信给别人看,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起当机立断:“好!反正就算你骗我,到了西塞,想来也没人让我打道回府。” “去吧,不过,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先生请讲。” “除非遇见生命危险,不然,绝不能再使用你的神通。” “韩起谨遵先生的嘱托。” 既然该说的都说了。 赵阙让少年骑上马,拍了拍马屁股:“别回头。” 马儿受到惊吓,撒开马蹄,朝西直奔。 少年紧攥缰绳,没骑过几次马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直到看不见少年的身影。 只剩赵阙跟李鸢子。 “我觉得有人对我动了手脚。”李鸢子忽然说道。 赵阙讶异嗯了声,没明白是何意思。 她继续道:“总感觉忘了一段经历。” 赵阙刹那严肃,急忙扭头看着谢葵乘船离去的方向。 “难怪锦衣娘答应我的要求,这般干脆。” “什么意思?” “锦衣娘内比曹经络身份更高的人,我所猜不错的话,实则相距青石城并不远。” 李鸢子接道:“因此,你开出的要求,锦衣娘才答应的干净利落?” “对。”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直接出手?” 赵阙哈哈大笑,摇摇头:“估计锦衣娘原本的算计,狸猫换太子,这人方是关键,柳十郎真的只是保护曹经络。” “青石城局势混乱,让锦衣娘的算计付诸东流,他们找上我,令我出手,代价就是锦衣娘为我所用。” “而此人,多想了一层。” 李鸢子彻底糊涂了,不明白赵阙意有所指的何事。 看她迷茫,索性解释个清楚,他道:“锦衣娘攀上了赵某这个辅国大将军,竟然还成了赵某手里的牌,你说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断定:“好事。你能利用锦衣娘做事,锦衣娘一样能够利用你。” “哈哈……日后,我倒想看看,这人是谁!不过,赵某何种大场面不曾见识过,想算计赵某,锦衣娘或许还不够资格。”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五章 煌煌明日 “你是说,此人曾来过,是她对我动的手脚?” 赵阙点头应道:“据我所知,炼气士的诸多术法中,确实有让人忘记记忆的手段,不过,她能做到这般地步,且还不伤你分毫,道行高啊!手段亦是巧妙,想来精通此术。” 李鸢子的脸色极其不好看。 试问他人,不明不白地被另外一人抹去了一段记忆,该是何等的心情? “她是谁?” 赵阙在车厢里换上了衣物,英俊不凡,卓然是一浊世翩然美公子。 他驾马,李鸢子坐在车厢边缘,两人说着话。 “所猜不错的话,极可能就是锦衣娘的首领。” “啊?” “接谢之维女儿去往东海,锦衣娘的首领亲自到此,不丢人。” “你说,锦衣娘其实对谢葵另有谋划?” 赵阙悠悠叹了口气,早前,他主张送谢葵进居巢书院,便是担忧这事。 尽量把事情说清楚,他解释道:“你也看出来了,锦衣娘这个组织野心极大,而谢葵既是谢之维的闺女,又背负神通眉间鹊,她在锦衣娘的‘呵护’下,长大后,能不为锦衣娘卖命吗?” 李鸢子霎时怔住。 一路上她只在想,谢葵到了锦衣娘的手里,便算平安了,从未想过,谢葵在锦衣娘的手里长大,以后会有如何一番的经历,会不会成为锦衣娘手里的牌! “不得已啊!吕清臣郑重跟我说这事,只得答应。” “你可是当今朝廷的辅国大将军呀,难道也没有办法安顿好谢葵吗?” 赵阙紧了紧缰绳,马拉着车厢,奔在官道,雨后不见尘土,倒是有冷飕飕的北风刮在两人的脸上,南扬州的风湿冷,不似西塞的风,裹挟着沙子吹的脸庞生疼。两相作比,他喜欢西塞一些,大夏王朝南国的冬雨,实在让人消受不了,风自领口吹进,仿佛整个人浸在了冷水中,挣扎不得。 “得知谢葵到青石城时,我便仔细考虑过了,倘若我在安顿谢葵期间,但凡露出一丁点的马脚,让朝廷秘部、绣衣使者知道了,死的人,可就不仅仅是我跟谢葵了,将会有许许多多人为我的行为陪葬。”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如此后果,李鸢子并不是考虑不到,只是甫一听到赵阙对谢葵今后生活的推演,心急如焚之下,口不择言。 赵阙补充道:“你也亲眼见到了,朝廷有高官要置我于死地……” 自王世开始,冉三娘、施庵,两人无不想杀死他,尤其施庵,假设他有机会能斩杀掉赵阙,绝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并且,杀一个赵勾陈,比杀百个曹经络带来的价值还要大! 李鸢子无可奈何:“谢葵真的只能跟随锦衣娘去东海吗?” 他只能点头承认:“其他不提,与锦衣娘去东海,是谢葵平安活下去的最大机会,至于他法,都是有很大的风险。吕师告知我这事,也许正有此般考量。” 赵阙戴的面具,李鸢子摩挲着,面具的材质不错,摸上去,特别有质感。 瞥头看见李鸢子把玩面具,他提醒道:“把面具藏起来,有很多人见过它。” “好。” 她道:“江湖实在邪恶,但与朝堂比较,不值一提。” “大夏疆域广袤,天子坐拥四海,能跟南、西、北三个王朝连续打了这么多年,大夏王朝仍旧屹立不倒、不失一寸土,乃至增加了近乎半个州的国土,可见一斑。” “啊?大夏真的多增了半个州?” “半个州都是少说的,西塞跟北境原本的防线,不像现在这般,这么多年的大战,一直在向前推进,以至本来敌国的天险,都让两境军马占领了,其中尤以西塞为甚,西塞军而今的防线建造,早前则是寒山国的。那里易守难攻,自打占据修建了防御工事,寒山几次大规模的进攻,都以无功而返告终。” 赵阙微微摇头,苦笑:“我担任西塞将主,寒山曾疯了般孤注一掷强攻,西塞占据的天险,于大战中发挥了极大作用。” 接下来,他为李鸢子描述了一下,李鸢子深以为然。 此地,连山绝险,山后是近百里方圆的绿洲,山前为望不到边际的黄沙。西塞军依靠山崖修筑石门,连绵起伏的山川上设置狼烟阁,一见寒山军,狼烟滚滚,那般景象,苍凉而又热血。 “那么南疆呢?” “南疆多毒蛇毒虫,地理环境极为恶劣,大越王朝又深谙此道,借着数都数不清的雨林,毒兽烟瘴,使得南疆众将士,损失惨重,倘若不是南疆将士善于死战不退,恐怕,南疆的战事早已恶化久矣。” 李鸢子好奇问道:“你如此这般的为大夏在前线拼命,值得吗?” 赵阙肯定道:“自然是值得,若非不值得,背后的万千百姓,该怎样存活?” 她霎时愣住了。 是啊,没有前线征战的众将士,市井百姓们想必比眼下,生活的更加困苦吧。 战乱年代,人命如草。 沿着官道。 两人遇见了官兵。 一位络腮胡子的伍长站出来,让赵阙报出自己的身份。 赵阙便说,他与新婚妻子到青石城省亲。 伍长见李鸢子红衣红鞋,信了他的话,没有多盘问什么,令其他兵卒放开道路,让两人通过。 赵阙随意扫了一眼。 兵卒哪有什么战斗力,皆是百姓拉出来充数,有些人连拿兵器都颤颤巍巍,如果驱赶他们上战场,只怕还未见到敌人的面,就吓的一哄而散了。 并没有选择穿过青石城,赵阙绕城而走。 一路无事。 直到了他杀疾雷山庄的郊外酒铺,看掌柜的还在开门迎客。 “吃点东西再走。” “听你的。” 停下马车,照旧有小厮跑出来牵缰绳。 路上泥泞,深一脚浅一脚。 掌柜当然认识赵阙,乍然看到两人,吓的一哆嗦,赶忙重整神情,吆喝着让小二为公子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 两人对坐。 赵阙笑问:“掌柜的,青石城不太平,影响到你这儿了吗?” “嗨,哪能没影响啊,方才不久,就因我一个学徒说错了话,那位江湖大侠扬言把我的铺子给砸了……” “后来呢?” “我虽然不才,拳脚功夫会几手,把他给打走了。” “看不出啊,掌柜的简直是高人不露相!” “哈哈……哪有哪有,年轻行走江湖,学了几招防身。” 不多时酒菜俱已备齐。 两人饿坏了,像是饿虎下山,狼吞虎咽。 “哎,小哥儿,你从城里出来吗?” 赵阙点点头:“不错,城内乱套了,一些江湖人不守规矩欺负百姓,我们看青石城已非久居之地,实在不宜久留,就买了辆马车,偷偷出城。” “造了孽!他们都在找一位叫做谢葵的小女孩,请问他们找到了吗?” “这事我就不清楚了,我躲都来不及,哪还能关注这种事!” 掌柜仿佛相信了,回到柜台后。 看着赵阙低下头继续吃菜,心里刹那翻江倒海。 太开玩笑了。 这位年轻人把扮猪吃老虎玩的熟稔到不能再熟稔!! 他可是亲眼见识,赵阙杀疾雷山庄的高手们,好像砍瓜切菜一般!! 现在又说,因为青石城太乱了,担心自身处境,便着急出了城? 若不是掌柜知道赵阙滔天武力,差点忍不住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问道,你看我像不像三岁小孩?!此种骗三岁小孩的说辞,你认为,我信不信? 忌惮赵阙不开心便把他杀了,掌柜好酒好菜伺候,两人又聊了几句,他貌似挺开心的,亲手掌勺为赵阙和李鸢子做了一道拿手菜。 吃的赵阙竖起大拇指,夸赞掌柜果真高人不露相! 酒铺唯有几个人,掌柜不嫌弃丢脸,嘿嘿笑着说,都是娶了媳妇后,自家媳妇逼的他练了一手好厨艺,加上开的这间酒铺,手艺便越来越不错了。 “小哥儿年轻人,做菜啊,讲究天赋,有的人一辈子做的菜不好吃,有的人随随便便就是美味佳肴,在下不才,于做菜一道,算得上有些天赋。” 后厨的厨子擦着手,出来咕咚咕咚喝凉水,顺便大笑道:“别看我家掌柜瞧的不像好人,他啊,良善的呢!” 坐在角落的一位中年男子,穿着打扮以及相貌并非中土人士,是那西域人。 他用蹩脚的当地方言,说道:“掌柜的福缘深厚,活到八十、九十岁,不成问题。” 赵阙不动声色拿起酒杯,朝他示意。 有着鹰钩鼻、蓝眼睛、白皮肤的中年男子,把自己酒杯的酒水一饮而尽,又倒了倒,说明他喝干净了。 旋即,赵阙半点不废话,一样是喝了个干干净净。 结账,走人。 李鸢子吃饱喝足,问题一个接一个。 “那人,真的是西域人?” “西域诸国林立,西域人与我们的长相,不尽相同,多是眼睛蓝、皮肤白、发丝呈金色。” “他们没有统一的王朝吗?” “没有。咱们大夏的丝绸、茶叶之类的好东西,多是卖往西域的。京城有一条满是西域人的长街,长相五花八门,皆为商人。寸锦寸金的说法,也是西域人最先开始说的。” 李鸢子啧啧称奇。 忽而言语一转。 “你的武学修为?” “不打紧,有得必有失,不必安慰我……赵某,看得开。” 李鸢子仍然仔细说道:“我见你武学底子未伤分毫,只要活着,总归有一天,能再度修炼回来。” 赵阙点点头,似乎骤然不愿开口,眉头缓缓紧皱,思绪纷杂。 又行了一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李鸢子喜欢下雨天睡觉,在车厢里躺下,蜷缩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驾马车也是体力活,大战不久,赵阙又未曾好好休息,停在官道边,牵着马进了旁边的小林子,缰绳拴在树上,钻进车厢,躺倒在李鸢子的身边,稍许,鼾声大作。 都是这般光景了,赵阙实在顾不及男女有别。 雨一直小小的下着,马车压着的车辙,积了雨水,残存的小虫,蹦进积水,又蹦跶出来…… 纵马疾驰的韩起,冒着雨,一路向西。 他恍惚是七年之前的赵阙。 在青梅竹马的齐笙挥着的柔夷中,骑着枣红色瘦马,满怀着不舍与壮志,西行从军!! 要杀出个煌煌明日!!!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六章 不信邪 吕清臣倒骑驴,驴上挂了一个酒壶,酒壶写有四字“慎于治身”。 酒水是孩儿酒,这酒符合他的口味,倒骑驴出城时,路过郊外的酒铺,顺道买了一酒壶。 酒壶也是酒铺送的,没花多少钱,几乎白送,拿在手里,自持读书人身份的吕清臣觉得单单一个酒壶,没个圣贤道理,着实没滋味,中指吞吐浩然真气,刻下慎于治身四字。 “赵阙啊赵阙,不知你猜出先生的苦心了吗?” 喃喃自语。 仰躺在驴背上,凌空翘着二郎腿,拔开酒塞,酒水往嘴里送。 他在棋局中的地位,至关重要。 锦衣娘的谋划大体上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牵扯到赵阙,干脆跟二狗子商量了下,局势以赵阙为主。 毕竟,一个谢葵死了,无关大局,但是赵阙死了,很多事情也“死”了!遍望大夏,能做大事的人,寥寥无几,唯独赵阙,在那几人里,合适的不能再合适。 二狗子一直有件事不知晓。 青锦商会巧取豪夺赵雅的商铺,早不抢晚不抢,偏偏在赵阙回青石城的前夕抢,此事细究起来,没那么简单,若赵阙令云雀深挖根底,便能发现,青锦商会的背后,依然有双手,默默操控。 “希望你不要怪罪先生。四大商会在青石城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总该有人挺身而出,把他们给砸烂,先生知晓,没了四大商会,没了那几个家族,过不了多久,还会再度出现什么三大商会、五大商会,又有一批家族爬到老百姓的脑袋上,吃肉喝血,只是,这段时间,青石城的百姓们,会好过一点。” “先生不能出手,先生是居巢书院的院主,如果出手,儒家学宫必定惩处先生与居巢书院,先生死了事小,居巢书院没了,则是青石郡百姓的大损失。学问,学问,有学有问,才能装一肚子道理,为民请命,给普天之下的老百姓们,说上几句好话,做几件实事。只要居巢书院存在下去,就会一直有专心做学问的读书人。” 吕清臣好似越说越来劲了,酒水喝的亦是愈来愈快。 “刘青田是个好人,他是个为天下百姓着想的人,青石城这个地方,原来是个养龙地,今朝太祖的国师,生怕养龙地有朝一日真养出了龙,便持斩龙剑,剑斩了此地的滔天气运。刘青田到此,聚拢剩下的气运,捉到了龙魄,所作所为,是给天下人多出一个选择……” “将来,可以选择过得更好!” “至于谢之维,先生跟他有过几面之缘。谢之维为人敦厚,又性格刚烈,不懂妥协,读的圣贤书琢磨出的道理,也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所以,才会忍无可忍,死谏朝堂!!” “天子做的实在太过分了,昏君!昏君!细数天子的一举一动,哪一件不是浪费了无数民脂民膏?!林仙鹿此等奸臣,伙同朋党,只挑天子愿意听的话说,只做天子要玩乐的事,不愿说一句大夏万民困苦久矣,不给万民做丝毫有益之事!哼,将来,这些人是要被死死写进《奸臣录》里的!!” 吕清臣重新倒骑驴,呢喃道:“酒水没了,便老老实实不说话了吧,这些言语,藏于肚中,反复咀嚼,让吕某的脑袋,时刻保持清醒。唉,学宫啊学宫,你们让吕清臣画地为牢,安安稳稳待在桃夭山上教书育人,酒水也不能喝个痛快,倒是逼的吕清臣,闲暇时分,专注赤性正始。” “唉,没来得及向赵雅表达歉意。” …… 青石郡守刘井水直到被下属官员告知,青石城的江湖高手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退走了,他才出了被官兵重重保护着的府邸,亲自骑马带兵,巡逻青石城。 身后跟着上千官兵,披坚执锐,瞧上去凛然不可侵犯,实则刘井水心知肚明,这些官兵没点战斗力,不然,他也不会龟缩在府邸,半点不敢去跟那些江湖高手打上一打,保护治下百姓。 只是,即便是这些官兵有战斗力,刘井水也做不出令他们去对付江湖高手,他们若是走了,谁来保护他跟家人呢? “城里还有多少反贼?”刘井水骑着高头大马,义正言辞的问道。 “回老爷的话,具体人数不清楚,但是皆已安分了。” “嗯,张贴布告,让他们赶紧走,否则,休怪本郡守不客气。”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做。” 刘井水叹了口气。 经此一事,自己的乌纱帽,经过打点,肯定是保的下来,但是再进一步,便是休想了。 忽然想起郡丞余平,他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余平聪明反被聪明误。 听说突发怪病,躺在床上生死不知,本是去寻臧老先生来为他看病,没想到,臧老先生不在药铺,又满城寻找,找也没找到,后听到药铺的人说,青石城不太平,臧老先生出城躲避灾祸了。 巷子口,两位江湖人交手,打生打死。 刘井水挥手示意,兵卒跟着自己,驱赶坐骑,喝道:“胆敢在本郡守面前,扰乱青石城治安秩序,尔等该当何罪?!” 那两位江湖人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继续凶狠瞪着对方,招招要命,好似他们有深仇大恨,今日不死上一人,根本没完! “哼!把本郡守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好!本郡守成全你们!”他看向身后的兵卒,“上,将两人拿下问罪。” 对方仅有两人,己方上千人。 兵卒士气高涨,一哄而上,围住两人,旋即捉拿。 期间付出了二十几人受伤,成功擒下两人,缚上双臂,扣押的跪在刘井水高头大马前。 一人不服输,仰头狠狠注视着刘井水:“你就是青石郡郡守?” “没错。正是本官,你可有话要说?” “我是九杀门的门人,我家掌门倘若听说了,我被你刘井水拿下,小心你家人的脑袋!!!” 另外一人挣扎不断,骂道:“他娘的紫菜鱼皮汤,老子可是白鲨帮的人,你们他娘的也不打听打听,白鲨帮都是些什么英雄好汉?!竟敢擒我,你是青石郡郡守不是?敢伤我一根毫毛,白鲨帮把你全家全绑了丢进河里喂鱼!!!” 刘井水顿时胆寒。 脸色变了又变。 “老爷,接下来该怎么做?” 刘井水拽着缰绳,让高头大马退了一丈,垂头打量两人:“哼,本官岂会怕了你们这些宵小?只是,念及你们是初犯,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了吧。你们速速出城,不要再在此地耽搁半刻!!” 这下,把在场众人都听呆了! 好不容易拿下了,为何不轻不重的又给放了? 莫非,老爷是怕那九杀门跟白鲨帮?! 一郡之首的郡守,怕了江湖门派? 有刘井水的吩咐,这些官场油条,哪敢不听从他的命令,松开困缚两人的绳子,两人揉捏着手腕,看了又看,哈哈大笑的离开。 不屑的笑声,着实刺耳。 “好了,忘记此事,再随本官巡视青石城。” “……” 没人敢说个不字。 这些官员又不是江湖高手…… 郡丞余平躺在卧室,哎呦接着哎呦,一声又一声。 “老爷,办妥了,您写的书信,全都烧了。” “真……真的烧了吗” “回老爷,真烧了。” “烧了好!烧了好,为何都烧了,这难受劲还不过去啊?” 余平的腔调极是怪异,好似有数十上百只虫子,于他的喉咙,爬上爬下。 “哎呀!好热!好热!”他猛地一嗓子惨嚎。 丫鬟慌忙把盖在他身上的被褥掀开,似是早有准备的,拿过蒲扇,快速为余平扇。 稍后。 余平双臂环抱,又直喊:“好冷!好冷!娘哎!!” 几个丫鬟连忙又盖上被褥,更是一位小丫鬟,钻进被褥里,以身为余平取暖。 余平双眼直往上翻。 怪就怪,他见青石城的江湖高手们,作乱越来越大,心想这事是锦衣娘掀起来的,为了自己的前程,想在关键时刻,立个大功,随即,富贵险中求,把赵阙和段锦的警告,抛在脑后,写了一封经过,要上奏朝廷。 只是,他主动将赵阙的名姓给省去了,单说是一位神秘人,跟叛乱组织锦衣娘狼狈为奸,祸乱青石城,不念百姓的死活。 信中不忘给自己开脱,写道,来的这些江湖高手,武学实在高强,他手下的兵马,拼了命才护佑住一部分百姓,其他百姓,苦不堪言! 刚放下笔。 他便在书房,乍然惨嚎,滚倒在地,全身忽冷忽热,痛苦不堪。 原想找臧老先生来诊治,听扈从说,臧老先生出城避祸了。 余平不禁一时绝望,大骂自己铤而走险,不信邪! 约莫再过一时半刻。 他的声音小的如蚊子嗡嗡。 “书信当真都烧了?” “烧了!烧了!老爷!” “那就好。”余平气若游丝。 眼见着自家老爷不能活了,丫鬟们哭成一片。 听闻哭声进屋的余平的妻子,见此吓人模样,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余平脸色骤红骤白,两目圆睁,俱是眼白,不见瞳孔,仿佛让妖邪附了身。 …… 终于睡饱了的赵阙,在车厢伸了个懒腰。 李鸢子架着马车,问道:“你还是辅国大将军呢!不知道男女有别?!” “哈哈……我把你当妹妹看待,况且,实在困的睁不开眼了。” “好了好了,原谅你就是了。” 尽管她背对着赵阙,但他照样觉察到,李鸢子脸红非常,耳根子也通红通红的,煞是可爱。 倏忽心有所感。 赵阙露出冷笑,打了个响指。 半死不活的余平,恍如溺水的人,终于游上了岸,坐将起来,大口大口喘息。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七章 孩子啊孩子 李鸢子见识到赵阙的这一手,难免吃惊道:“你都成高阁下境武夫了,居然还懂这一手?” 赵阙不禁哈哈大笑:“水中月、镜中花,骗人的把戏罢了。” “我可没见过高阁下境的武夫,能使得出这种手段。” “天下之大,如鲲鹏不见全貌,各种奇人异事层出不穷,我这算的上什么呀。” “哈哈……你承认啦?就是说尽管是高阁下境,一些半山三境的手段,依旧能用?” 已是深夜。 前方黑漆漆的,马车的速度并不快,沿着官道小心翼翼的行驶。 万籁俱静。 只剩两人说话以及车轮压过官道的声音。 他模糊的看到李鸢子脸庞的轮廓:“经过此战,付出的大代价,与收获相比,几近相同。” 李鸢子想成了谢葵平安无事的被送往东海,叹息一声:“是啊,谢葵无事。你知道吗赵阙,我来时就想着做回女侠,一己之力打退江湖诸多高手,保护谢葵安全,可是真正陷入这个漩涡,恍然大悟,我的武学修为跟那些江湖大高手比起来,仍是可怜。” “你年轻,资质也不差,有朝一日未曾不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女侠。”赵阙伸出手,大胆的摸摸她的脑袋,好像位亲切的大哥哥。 得知他是赵勾陈后,李鸢子快速调整过来,没有摄于辅国大将军的名头,束手束脚,还是敞开心怀,有话就说,这让赵阙跟她相处起来,舒服的很。 “师父便说过,我将来可以成为女侠,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恨秋山该出位女侠啦!” 赵阙骤然换了话题:“嫁衣之术的后患,于你来言,是个关卡。” “我明白,世上从未有坐享其成,就算有,亦是付出了代价,师父施展嫁衣之术的时候,与我讲过了,还点明了我该怎样去度过关卡。师父相信我,赵将军!你也应该相信我!”李鸢子最后一句话,孩子气的说道。 “自是相信你,给你提个意见,要破除后患,多经历实战,很有帮助,你可以去西塞战场历练。” “算了算了,你都不坐镇西塞了,我还去干吗?不去!啥时候将军重新恢复成西塞将主,我才去做您手底下一名小卒。” 女孩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在凫水渡口还说要去西塞,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现在又不去了!!! 赵阙忽而迷茫:“此生此世,肯定有机会重回西塞的,不管以哪种结果。” 他接过李鸢子手中的缰绳,亲自驾马。 “到了南扬州城,你不用陪我了,去四处走走看看,以你的武学修为,在江湖上,定然是一方女侠的。” “你呢?” “我?需要在南扬州城等一个人,找一个人。” 李鸢子笑问:“好等吗?好找吗?” “等是挺好等的,那人必定会到南扬州城,至于我要找的人,就不知道了,希望运道多关照些,让我找到他。” 她之所以要随同他去往州城,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看到赵阙的武学修为跌落的厉害,就想一路陪同,若是遇见大麻烦,也好换作她来保护赵阙,毕竟在青石城内,赵阙一直都将她挡在身后,既然他的武学修为出了问题,自然而然换成她来保护赵阙了。 “你知道我在想着什么,是不是?”漆黑的夜里,车轮压着官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车厢晃晃悠悠,她的脸庞转过来看向赵阙,借着星月的光色,依稀觉察到她目光里的奇异的光彩。 赵阙点点头:“你要保护我。” “是啊,我感觉金印紫绶的辅国大将军,其实和老百姓没什么区别,当然,你更聪明一些,但是相处几天,并不曾在你身上,看到官老爷的威压。” 他大笑不止,笑声回荡在夜空:“我哪算是官老爷啊,别瞧着辅国大将军的名头着实威风,手里面没点权力,或许说,我现在就是一位普通市井百姓。” 李鸢子双手叠加在后脑勺,依靠在车厢的边缘:“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的藏刀术有何妙用?” “道教炼兵法,佛家度兵术,儒家的藏笔卷纸,三种炼化兵器的法门称得上当世一等一,只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夏的诸子百家里,兵家的藏兵术,丝毫不弱于三家,某种程度上来讲,甚至犹有过之。” 赵阙瞬间握住大音希声,倏忽又消失不见。 李鸢子吃惊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兵家的修炼者啦?” “修炼者三字说的巧妙,武夫练武,所求百态,之中又以武开天门为世人的大追求,你称之为修炼者也未无不可。不错,我既然引兵杀敌,又位列兵者里,的的确确是兵家的人。” “大夏里谁是兵家的大将军?嗯,不知用大将军行不行?” “你用大将军未免小家子气了,他们是朝廷的异姓王。” “哦,懂了。” “东海水师不算,水师在兵部一直都在角落里,朝堂上的虞王代表的是西塞,北境、南疆各有一位异姓王,此中,南疆的主战兵卒为夏家军,异姓王就是而今夏家的家主。” 李鸢子打了个响指,兴奋道:“这事我听过,不提皇室,夏家是当今大夏最有名的一个世家。” 赵阙好笑道:“听的江湖流言吧?夏家可不算大夏第一流世家,‘夏’字犯了忌讳。” “哪几个世家算是大夏王朝的第一流世家啊?!”李鸢子别提多猎奇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马车后突兀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 李鸢子愣了下,轻声道:“是你的人。” 一位云雀赶到赵阙旁边。 昏暗的夜里,两人各自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却又十分认定各自的身份。 “将军!”这人长出了吁声,减缓马速,问候道。 赵阙点点头:“柏文烈做的如何?” “一切按照计划来的。” “那就好,前面带路吧,咱们去州城前,先去青衫派做做客!” 青衫派曾受雇青石城的大族,围杀于他。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青衫派主动问候,那他带着“礼物”去客气客气。 李鸢子看着他不明所以。 赵阙随即述说了下青衫派与他的“缘分”。 “这样的话,我也去凑凑热闹?”李鸢子笑道。 赵阙随后大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着什么,是不是在想着,我都打上人家山门了,万一青衫派出来了一个老怪物,我不是对手怎么办?” “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李鸢子直截了当承认,与适才赵阙一般的语气。 “你呀,小姑娘,本将军的战力,高到天外去了,哪能是你能够预料到的?” “嗯嗯,我信我信我信。” ……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要去找赵将,我才不跟你去西蜀!” 护送赵雅来到商铺,柏文烈又帮着她清点了一些急急赶出来的账目,才对李木槿说起,赵阙要她去西蜀的事。 “这是赵将的命令,况且也说了,倘若你在西蜀待不下去,是去是留,随便你。”柏文烈无奈道。 李木槿自被赵将捡回兵营后,虽然成长在西塞,但是赵将一直对她有求必应,养成了泼辣的性子,加上战场上杀敌众多,一身杀气非同小可,惟独赵将可以使她老老实实,换成别人,即便天皇老子,李木槿也不放在眼里。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州城找赵将问个清楚!” 商铺里算损失的赵雅听闻两人争吵,忙小跑过来看看。 “你们怎么了?一言不合吵架了?” 柏文烈摊手,低声:“将军让她跟我去西蜀,她不去,非得去找将军。” 赵雅想了下,劝道:“阙儿有此安排,必定有他的理由,木槿,你就听阙儿的,随文烈去西蜀吧。” 李木槿跺脚嗔道:“姑姑!” 柏文烈赶忙说道:“马上快天明了,姑姑忙活了一宿,你还是听姑姑的话,让姑姑忙完去休息。” 待到青石城稳定下来的消息后,赵雅左等右等等不到赵阙回来,心知赵阙定然为了以防万一,不回来了。 伤心肯定是有的,不过,孩子大了,她总不能再凡事束缚着他吧?那便让赵阙按照他的打算,去做该做的事情,只要平安,赵雅就心满意足了。 想开了后,她便商量着去清点一下商铺,柏文烈、李木槿保护着她。 李木槿垂下头,心绪纷杂,线头乱七八糟,竟是不知拽哪一个方是正确的。 “好,我跟你去西蜀。” 柏文烈长呼一口气。 假若李木槿铁了心不去,他也没丝毫办法。 赵雅微笑的回去,不多时,伸了个懒腰,“走吧,回家睡觉,明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忙。” “好的姑姑。” 兰桂巷的宅院是不能住了,与施庵一战,暗地里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缝衣巷的宅子,有心人早就盯在那儿了。 云雀在青石城大乱期间各自躲避,实则没闲着,帮赵雅购置了一套远离兰桂巷、缝衣巷的宅院,有此城内大难,宅院主人低价,爽快的成交了。 “财源街是我初到青石城时,第一次听人说起的街道,别瞧附近住着的乡里乡亲皆是苦哈哈的苦力,里面可藏着大富人,这在青石城叫做什么来着,是了,叫做‘藏富于民’。” 柏文烈听的哈哈大笑。 藏富于民被如此解释,他还是首次听说。 李木槿闷闷不乐,摔着手,一下一下,跟在两人的身后。 柏文烈突然转身问道:“李木槿,你会不会表面答应,心里盘算找准机会,偷偷溜走,去寻将军?” 似是被看穿了心事,李木槿摇头与拨浪鼓无异。 赵雅轻松的笑起来。 赵阙平安的消息,她是自云雀口中知道的,百般问询,百般确定,最终,赵雅相信了,赵阙真的安然无事,仅仅为了不愿节外生枝,保护她的安危,故意不回城看望她。 孩子啊,孩子。 天涯海角,记得一定平平安安啊!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八章 死国可乎? 云端糕点铺子幸运的没有受到冲击。 待青石城风平浪静后,周欢羊一家重新打开铺子做起生意。 只是,客人实在少的很,来来往往的市井百姓,脸上不见笑容,此次青石城的大难,属实让老百姓们遭了苦,更憋屈的是,官府当缩头乌龟,压根不管百姓的死活,事后,青石郡郡守刘井水还骑着高头大马,引领着千八百兵卒,招摇过市,好像,他一直尽职值守。 “大家伙的怒火都被勾出来了。”周父摇头叹息的从外面回来。 方才同宗的长辈来找他,去宗族祠堂商量了些事情。 周母问道:“大家议出个章程来了吗?” 周父顿时叹息更多了:“周老三的媳妇,让几位外乡人闯进家给祸害了,他媳妇受不了这般侮辱,先哀求外乡人不要杀周老三,等他们走后,用家里的菜刀抹脖子自尽了。” “周虎一家全被杀了,听说他十几岁的女儿,死相不好,大家伙说,临死前受尽了折磨。” “可恨的外乡人啊!!”周母恨之入骨的说道。 周欢羊端着一盆刚做出来的糕点,愣在原地,不禁掉眼泪。 周虎的女儿与她自幼相识,是个开朗的姑娘,对将来充斥着美好,还说周虎答应了她与青梅竹马的婚事,只待过两年,就把婚事给定了。 周父烦恼的瞥了眼周欢羊:“把糕点都收拾收拾,下了吧,最近几天咱们家不卖糕点了。” “对!不做了!欺人太甚!咱必须跟官府要个说法!”周母恨声道。 周父摇头:“你不会以为官老爷们真给咱们做主吧?那些外乡人祸乱青石城的时候,这么多官兵全都在保护官老爷们,哪还顾得上咱们小老百姓啊。” “啊?!咱们,咱们是要做什么?” 周父的眼里露着狠光:“不光咱宗族,青石城其他的宗族差不多都起了心思,而且,李家一位小子,是从北境军回来的,或许,能跟着他成就一番大事!!!” “哎呀!!当家的,万万不可啊,跟官府对着干,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晚了,眼下大家伙群情激奋,遭了这么一难,非得干出点事来不行!” 周母着急的原地打转:“你说说,当家的,要是走漏了风声,咱们谁都跑不了。” “这你放心吧,官府里的书佐、主薄、督邮这些老爷,都是咱们本地的父老乡亲,通过气了,答应拦着点消息,即便传到大官老爷们的耳朵里,也帮衬着把消息弄成风言风语,算不成真事。” “唉,以后过不了太平日子了。” “宗族族老们听州城传来的消息,税要一年比一年重了,还多加了十几个闻所未闻的名目,虽然前段时间有善心的大老爷免了咱们一季度的税,可是后年呢?大后年呢?大家伙终归得活下去,养家糊口吧,朝堂上的天老爷,不让咱们老百姓活,咱们得想个活下去的办法。” “是啊,免一季的税只能让一季好过点,以后呢?再算上青石城被外乡人糟蹋的严重,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两两叠加,难怪大家伙怒发冲冠。”周母说着说着,气的浑身颤抖,脚跟子都冷了。 周父叹气:“不说了,宗老们怎样决断,咱家就跟着怎么走吧,欢羊也大了,就算少了你我,也能独立生活下去。我饿了,去给我做点吃的。” “嗯,早茶我浸好了。”周母转身端来早茶。 周父以茶盖捋了捋茶面的水泡,咕咚咕咚满足的吮吸了口。 早茶在当地叫做八宝茶,茶叶打底,加上冰糖、红枣、桂圆、枸杞、芝麻、核桃仁、琼花、羊奶。 周欢羊听着父母的谈话,干着急,收拾着原想在今天售卖的糕点,挑出一些包裹在酥油纸里。 “你干什么去?” 周父顺着门看了眼大日的位置,估摸现在才辰时六刻。 清晨赶制出今日上午要售卖的糕点,没成想,宗族里长辈喊他,祠堂议事时,宗老们心知周父的女儿美丽,就要求他为了周欢羊,近几日把生意搁一搁,让青石城内不怀好意的外乡人走光了,再开铺子。 对岸的雨花楼门扉紧闭,老板娘不知所踪,依周父的想法,朱衣袖的美艳在青石城内算一绝,外乡人大乱青石城,没理由不留意到她,看来,朱姑娘凶多吉少啊,唉,天杀的外乡人!! “爹爹,我去给阙哥哥送些点心。”周欢羊低声说道。 周父愣了下。 关于赵雅一家,他所知的唯一消息,就是搬去兰桂巷后,有人在那儿大打出手。 “不许去!”他果断不同意。 周欢羊委屈道:“为什么?!” “唉,孩子啊,你可是爹爹的心头肉,而今城内不安生,出了多少事啊?跟你要好的周虎闺女,死的这么惨,你以为爹爹能敢放你独自一人出去?”周父啪叽一声,把茶碗放在案几。 “我偏要去呢?”周欢羊跺脚嗔道。 周父忽的站起,将门关上,落下门闩:“我看你怎么去!!!” 这下子,周欢羊哭的更凶猛了。 好生委屈。 后厨做饭的周母心疼闺女,但又清楚周父做得对,不禁忍着不掺和,令周欢羊哭上一哭,涨涨记性。 “爹爹,你就不心疼女儿吗?”周欢羊哽咽问道。 “心疼!心疼才不让你去呢!你可知晓赵阙现在住哪里?” “不……不知道,或许还在兰桂巷的新家吧?如果不在兰桂巷,我就去缝衣巷找一找。” “都不在呢?” “不在,不在……的话,女儿再回家就是了,做了这么多糕点,送给阙哥哥、赵婶婶吃,多好呀,放在家里也是浪费。” “路上遇到危险了呢?”周父反问。 周欢羊哭的憋到了气,深呼吸,“青石城太平了。” “太平?哼,小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叫做太平啊?我告诉你,城内实际上危险的很,若是你半路上遇见危险,即便我陪在你身边,照样不是那些外乡人的对手!” “阙哥哥会救我的!” “虚无缥缈的事!赵阙怎知你在哪?!不行!爹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阙哥哥……” 在那河流之上,一帆船,顺流而下。 谢葵坐在船头,赤裸着小脚荡漾着。 河水清澈,日光落在河面,波光粼粼。 不时有银色的鱼儿,跃出水面,戏弄出的涟漪,泛动向两岸。 “壮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柳十郎镇压下了体内伤势,望着谢葵小小的背景,喃喃自语。 朱衣袖在旁照顾着仍然未曾醒来的段锦,嗤笑:“曹小姐是户部尚书的千金,前辈则是江湖剑仙,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合适。” 曹经络擦了擦额头的秀汗,不以为意:“朱姑娘,未免太过牙酸刻薄了些。” “我们这种人才应该喊出,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朱衣袖大声说道。 谢葵扭头看她,不禁喊道:“爹爹教过我。” “葵儿,你是否知道,天下是谁的天下?” “天下为公,天下当然是天下人的天下喽。” “天下一家,大公无私,公而忘私。葵儿,你是否知道,为了你,死过多少人?” “大哥哥说过,葵儿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好好学学问,如此,方才不辜负为我而死的义士!” 曹经络惊艳的打量谢葵,小家伙似乎一瞬间,成长了许多。 朱衣袖美貌的脸庞粲然一笑,也不多说什么,低头看着段锦昏睡,沉默不语。 反倒是曹经络黯然神伤。 由此一别后,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了。 谢葵盯着清澈的水面,小脚丫一晃一晃的,水草在河底曼舞,游鱼出没,钻来钻去,有趣的紧,记起韩起哥哥带着自己沿着一条小河躲避追杀时,饿了,哥哥一猛子跳进小河,十几个呼吸间就能抓上来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两人烤着吃,放些随身携带的盐巴,美味无比!有时也会被鱼刺卡到,哥哥有的是老办法,忍耐几下,鱼刺就能吞下去亦或吐出来。 曹经络把手中的篙交给小环,小环撑篙瞧上去是个样子,依旧不如曹经络熟练,她学着自家小姐的用力,一下一下,倒算是形神兼备了。 有附近的渔民,撑着小船捕鱼,望着陌生的船只,目光闪过惊异,这条河并不热闹,凫水渡口也是便宜了周边的渔民,修建的时候,渔民们听说青石城要用水上船只运输货物,只是不知为何,可能是凫水渡口小了,河水也不深,容不了大船进来,就成了摆设。 她走到朱衣袖的边上坐下,摸了摸段锦的额头,适才,段锦有些高烧,用手绢沾水压在额头上,眼下高烧退了,已然没有大碍。 “与我去京城如何?” 朱衣袖断言道:“不去。” “你对我有腹诽?” “没有,你是我的上官,衣袖不敢。” 曹经络骤然贴到她的耳朵,呵气如兰,耳语道:“你也喜欢赵勾陈?” 朱衣袖顿时脸红心跳,赶紧呵斥:“你别胡说,他……公子是何等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曹经络掩嘴轻笑,她早知朱衣袖对赵勾陈有青睐之心,心爱之情。 “你我可以公平竞争,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曹小姐!衣袖不跟你说话了。” 羞的朱衣袖转过身,垂头好似专心致志欣赏着段锦狐媚的面庞。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六十九章 维此良人,作为式谷 青衫派离青石城半天多的路程,赵阙他们绕路前去,行了将近一天。 下了官道,路就泥泞不堪,马车走的更慢了。 他和李鸢子、铜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有些云雀内部的部署,即便当着李鸢子的面,赵阙也直来直去,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听的这位铜羽胆颤心惊,暗自寻思,赵将军真不怕李鸢子泄露云雀的机密吗? “马河川离京了吗?” “回将军,离了,最近几天京城朝堂上好像又发生了风波,谍报还没来。” 赵阙转念一想:“咱们的信鸽是不是死了不少?” “嗯,京城绣衣使者的刘员外郎,亲自带人扑杀了不知多少信鸽,导致我们的信鸽也死了很多,内部已经开始重新培养,过不了许久就能用。”这位铜羽说道。 他是先出城的一人,剩下的在青石城搜罗情报,以及遮掩赵雅的身份。等处理完这些事情,就按照柏文烈的指挥,隐藏行踪的去往南扬州城。 青石城的波浪虽说安静了下来,但是仍然存在不少有价值的消息,这些需要云雀仔细的记录,对他们深入了解大夏江湖,极有意义。 到底青石城一事,来此了相当多的江湖门派!! 赵阙点点头,朝堂上刀光剑影,指不定出什么大事:“我倒想见识一下,咱们的那位天子,又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就像谢之维死谏朝堂,几乎没人知道,当真实发生了,所有朝廷命官连同天子,尽皆目瞪口呆,随即有人怒斥,有人呵止,有人献言诛三族,极少数人和谢之维站在一起,一块劝谏天子多体谅万民。 只是,站队谢之维的命官,事后遭到了一波血洗,就连老成持重的平度王也折戟沉沙,死在了天子的震怒中。 平度王的死,朝廷百加掩饰,外界知道的人不多,一位王侯的死,搁在哪个朝代,皆是一件动摇朝堂的事。谢之维死谏闹了那么大的风波,天子可不愿再雪上加霜。 铜羽好似与赵阙的关系亲近,嬉笑道:“将军,天子做出何事,我全都不感到惊讶,这可是垂涎先皇妃子的人啊……” 赵阙假装咳嗽了下,打住他继续往下说的心思。 李鸢子可不同意:“你说!你说!我想听!放心,我绝不会往外说的!” “哎,擅自议论天子,要杀头的!”赵阙不想提此事,感到恶心。 “说嘛,说嘛,此地只有你我他,又没有外人!” “将军?”铜羽低笑的询问。 赵阙挥挥手,意思说说无妨。 铜羽咳嗽数声,正了正嗓音,开口道:“咱们的这位天子陛下啊,登基大典结束没几天,先皇入陵寝的土都没捂严实呢,他就独自去了先皇妃子所在的后宫,至于把先皇妃子归拢到一块,同样是天子陛下的口谕,说是清点人数,他好让礼部安排,然而,到了那儿,事情就不一般了。” 大夏的妃子,待天子薨后,没生下子嗣的,多是守先皇陵墓,要么落发为尼一生向佛,不问红尘。有子嗣的便入住子嗣的府上,至于皇上的生母,更不用说了,为太后!礼制极是严格,半点不能乱,这是大夏祖制,太祖生前亲自定下的。 李鸢子瞬间明白过来,脸蛋不禁红了。 这位铜羽继续说:“其中还有其他先皇皇子的生母……听闻聚拢先皇妃子的地方叫做勤德宫,早年间是太皇太后的居所,太皇太后仙逝,勤德宫一直空了下来。说回咱们的这位天子,他在勤德宫住了十日,随后遣散了这些先皇妃子,各归去处,倒是有两人,被天子刻意‘奉养’了起来,好听点是奉养,难听点就是收入后宫。” 赵阙嗤笑:“一位是而今渤海王的生母,传言婀娜多姿,虽属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先皇亦是极为宠爱,第二人,则是先皇时,称之为丽嫔,一样是半老徐娘,相传,丽嫔年轻之际,誉为天下第一美人儿,先皇偶然得闻,迎进了宫,封为良人。” “天子……天子怎能这么?!有违礼制啊!” “礼制?没人知道勤德宫十日里发生了什么,也有先皇妃子站出来,直言天子感念先皇,是在勤德宫与她们一同眷念!堵了悠悠之口,反而让读书人称颂天子大孝尊亲。” 李鸢子不可思议问道:“你们为什么怀疑天子做了……做了此等丧尽天良的事?” 赵阙顿时大笑:“旁人不知道,我可是无意得知,丽嫔的儿子曾来往风沙河州观赏边塞景光,先皇时,丽嫔无一子嗣,众人皆知!这个儿子是谁的,还用想吗?!” 李鸢子张着嘴巴,吃惊道:“天子知道你掌握此事吗?” “当然不知,如果他知道的话,我现在哪能与你说话啊?!早就让他寻了个借口,赶尽杀绝了。”赵阙笑道。 李鸢子吞咽了口唾液,太大了此事,一旦传开,便是天子失德的铁证,比谢之维死谏朝堂严重不知多少! “就此打住,不说这事了。”赵阙甩了下缰绳,速度快了些,车轮压过泥土,深深留下车辙。 不说容易,但是天子的事,让她思绪翻涌。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天子,大夏至高无上的人,竟然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换做在市井同族里,但凡有人敢做出那么猪狗不如的事,定然被家法伺候了。 赵阙看着她:“饿了吗?” “不饿。”李鸢子摇摇脑袋。 “马上就到青衫派了,那里肯定有吃的。”他不信。 见她不发一语,赵阙大笑:“还在想天子的事?你啊,太过单纯,怎能了解那些大老爷们的蝇营狗苟?等你多经历一些事,便能习惯了。为什么百姓对江湖大侠如此欢迎?还不是大侠为人身正,为民除害,做一些百姓们想做又做不了的事?!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国的我在西塞见过,你们恨秋山出过好几位大侠,为民的大侠,行走江湖,我想亲眼见识见识。” 李鸢子晃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丢走,旋即问道:“还没询问你,你想怎样处理青衫派?” “青衫派受雇青石城的富商、世家,要赵某的脑袋,尽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是惹恼了赵某,青衫派想把前事,当作无事发生,赵某可不答应。” “你的武学修为?!”她又在担心。 赵阙郑重道:“实话与你说,别小瞧赵某眼下仅仅高阁下境的武学境界,大隐上境巅峰的武夫,也不是赵某的对手。” “半山三境呢?” 赵阙倏忽一笑:“赵某就不是对手了,半山三境的武夫又有半仙三境的说法,还被称作人间半仙,你就是位人间半仙,倘若我们两个现在交手的话,你觉得能打的过我吗?” 李鸢子马上说道:“天知道,你可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啊,就算是在高阁下境,估计,也存有杀手锏,到时,杀手锏使出来,啧啧啧,我就嗝屁了。” “哈哈……丫头片子,哪来的粗俗俚语。” 她见识过赵阙的手段,尤其是对付施庵,“碎半仙”此等神仙手,把柳十郎柳剑仙打的快死了,万万没料到,赵阙破碎半仙、杀施庵,简直手到擒来,拿捏的死死的。 铜羽指着看似不远的山道:“将军,那里就是青衫派坐落的山,这山没个正经的名字,叫法五花八门,打听到的说法,青衫派叫他垄山。” “垄山?上有龙,下有土,古人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取名叫做垄山的人,是个心存大气魄的,想要仙跟龙,全都占了,也不怕不够气运,反噬己身。”赵阙评价道。 望山跑死马,瞧着近在眼前,不算远,到了山脚,日光也昏暗,天幕有了影影绰绰的白勾月。 垄山,修建了一条规整的上山路,不宽,蜿蜿蜒蜒,活像一条大蜈蚣。 “呔!你们是何人?” 有两人值守,见到三人至山脚,急匆匆的下山喝问。 赵阙跳下马车,下了大雨后的泥土松软,鞋陷进去了半截,他也不在意,拱手作揖,书生礼:“两位好汉,我们兄妹看望远房堂亲,不知怎的,走着走着迷了路,行驶到山脚,看到有人烟,想过来讨碗饭吃。” 两人警惕的望着李鸢子,红衣红鞋,若是新婚娘子还好说,如是那江湖人,得小心了,师父早早警告过他们,行走江湖,有三种人不能招惹,分别是老人、女人、小孩,两人从没有想明白过,但是师父郑重其事,做徒弟的死记下来。 “你是做什么的?”一人指着李鸢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鸢子学着在青石城见过的女子神态,扭捏一笑:“大哥,小女子是他的亲妹妹。” “怎么穿着打扮成如此模样?” 赵阙方要代她回答,李鸢子心直口快,抢先道:“堂亲为小女子介绍了一门亲事,按照小女子老家的风俗,需穿红衣红鞋。” 那位铜羽心里咯噔了下,不禁准备出手。 她的回答,就是一个大破绽,市井风俗,哪有女子相亲需要穿红衣红鞋的啊? 况且,李鸢子一身红胜血,黑夜被百姓偶尔看见了,得当成厉鬼。 “你们那儿,居然有此风俗?!” 赵阙拱手弯腰,深深一揖:“正是。” “行吧,这垄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们将马拴在此处,随我们上山用饭吧。” 说完话,两兄弟转身交换了个眼神。 既然小娘子仅是寻常人,还不得任他们玩乐? 至于赵阙跟铜羽,压根没被他们放在心上,三拳两脚打杀了就是!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李鸢子聚音成线告诉赵阙,青衫派果然作恶多端,引路的两位弟子,心里在打她的主意,乃至在想,干脆利索的杀了他和铜羽。 失了半山三境的武学境界,赵阙聚音成线的手段,下降的厉害,如果再行使这手段,只怕一个不当心,让别人清清楚楚的听到他在说什么。 高阁下境的武夫水准,放在偌大的大夏江湖,只能算得上成了气候,跟小隐市井半快活、大隐天下独自在,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当然,他是赵勾陈,不可以等闲视之,有些人间半仙的手段,依旧勉勉强强用的出来。 他走在李鸢子的身边,垂了垂头,耳语道:“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咱们见招拆招。” 李鸢子憋住怒气,收住即将出手的武学。 她知悉两人的心思,恨不得一拳一个,锤爆他们的脑袋。 上山的路,走了约莫一刻钟,天色很快黑了下来。 垄山的草木丰盛,夜色中影影绰绰,活像一个又一个的人影。 两位青衫派弟子在前,一人扭头瞧了眼跟在身后的三人,距离四、五丈,低声道:“师兄,把他们引去猴崖洞?” “嗯,门派里很少有人去猴崖洞,确实是个好地方,我们师兄弟快活完了,把她丢下山崖,门里的其他师兄弟也不会知道。” “唉,门里的师兄弟去了趟青石城损失惨重,连掌门的亲孙子也折在了那里,掌门本就高龄,就此郁郁不振。” “对啊,奇怪的是掌门半点不提报仇,只是命门派的弟子不得下山,紧守山门。” 青衫派在方圆百里算是有名有姓的江湖门派,掌门小隐下境,更是青石郡一方英豪。 “门里突然少了那么多人,说实在的,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心里啊,老是感觉不是滋味。” “谁说不是呢,以前多热闹啊!现在多冷清!!” 李鸢子将两人的窃窃私语,如实转告赵阙。 赵阙冷笑,低声道:“有此江湖门派在青石郡,实在是青石百姓的灾难!” 一旁的铜羽道:“青衫派收取弟子积极的很,门派又在官道旁,走马行镖很是方便,青石城、荫邱城的商铺进货、送货,基本上都是找青衫派护镖,财源滚滚啊,有了钱财,青衫派继续广开大门收弟子,然后为更多的商铺护镖,要不是他们不长眼惹您,多给青衫派一些时间,未必不能跻身江湖二三流门派的行列。” “会做生意。” “嘿嘿,您杀了他们那么多弟子,还都是护镖的行家里手,损伤到了他们的根基,瞬间没了许多生意,一时半会是恢复不过来了。”铜羽幸灾乐祸道。 赵阙低声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有些事啊,阴沟里翻船,得怪命不好,青衫派好好护镖赚钱就行了,非要碰不该赚的钱。” 随后,好像可惜青衫派不争气般,他深深叹了口气,呢喃道:“踢到铁板上,也没办法。” 他们把三人成功带进一条小路,扭头警惕的问道:“你叹什么气?” 赵阙堆满了笑容:“不敢瞒你们,肚子饿坏了。” “哦,别急别急,我们门派的庖厨就在不远处,马上就要到了,你们想吃什么都行。” “多谢了多谢了。” “小事一桩,师父教我们与人为善。” 李鸢子不禁吭了声:“你们可真够与人为善的。” 青衫派的这两人也不知是脑子不够使,还是不懂话语的弦外之音,愣是竖着大拇指:“承蒙姑娘谬赞了。” 猴崖洞多猴子,地处又偏僻,青衫派的弟子平日极少去那,即便要用到猴崖洞,也是关押门派内犯了门规的弟子,面壁悔过。 山路多崎岖。 夜色愈来愈深,挂上了星辰与明勾月。 “师兄,你看他们,都走了这么长时间路了,为什么不起疑?” “嘿嘿,照我说啊,他们定然不识人心险恶,真当我们是菩萨罗汉!” “啊!那咱们做这事,会不会不太好?!”一人不知道为啥,仿佛突然良心发现了似的。 “你呀!咱们都带他们走到这里来了,差不多了,现在就干,记住,先把两个男子杀了,再好好玩乐小娘子。”另外一人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当机立断。 两人皆背负着长剑。 蓦然转身,抽出剑,目光凶狠的瞪着三人。 赵阙不为所动,李鸢子神情平静。 甚至三人似乎因为夜色黑漆漆,未曾察觉到两人的恶意,不停的走近。 “就是现在!动手!” 一人暴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们攥紧了剑柄,奔杀向三人。 到了赵阙眼前,弓步,刺剑,行云流水。 李鸢子啧啧出声,看来是艺高人胆大啊,瞧瞧这刺杀的功夫,多熟练!方才错怪他们了。 铜羽连防守的心思都没有,把剩下的一切交给赵阙。 反正在赵将的身边,面对这点小事,赵将可不会令他们插手,而是猫戏老鼠,给予两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先后递出两拳。 赵阙连抽出大音希声的想法都没有。 杀鸡岂用牛刀? 万一宰两人的时候,刀刃不明不白的磕出了豁口怎么办? 他眼下的武学境界即便在高阁下境,拳头碎这种普通长剑还是没问题的。 两柄长剑,成了寸寸碎片,掉落在地。 两位青衫派弟子目瞪口呆。 “你为何不直接打杀了他们?!”李鸢子好奇询问。 赵阙笑笑回道:“想问他们一个问题。” 李鸢子诧异问道:“什么问题?” 他转而向两位青山派的弟子,字字明了的问道:“你们在起了杀我们的心思时,是否考虑到现在的状况?” 铜羽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这算什么问题?两人倘若有一丝一毫的先知先觉,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生死间有大恐怖! 一人见赵阙举手投足便把长剑给碎了一地,直接吓的尿裤子,尿、骚、味刺鼻。 另外一人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一言不发。 师父教过,必死之局里,惟有拼命一击,或许能搏出个生路。 既然这位年轻人,一拳碎掉了自己的剑,然而实在太过粗心大意,不趁胜追杀,反倒是询问有的没的,不正是给他机会吗? “三位可是江湖中人?” 赵阙霎时笑容弧度更大了。 分别指了指他和铜羽:“我们两人不算江湖人,她是。” 此位胆子大的青山派弟子,拱手抱拳,不看一眼地下的碎剑:“姑娘,在下有礼了。” 李鸢子略微点点头,她在纳闷,落入必死之局的这人,心里在打何种算盘。 紧接着,他注视着赵阙:“您到青衫派,有别的目的吧?” 赵阙肯定:“自然。” “我已是必死之人,敢问您来此的目的?” “讨个公道。” 就是这个时候!好机会!!! 他一拳捅向赵阙的眉心,誓要一拳必杀! 李鸢子远远未曾料到,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着绝地反击?!真的是无知者无畏。 赵阙大笑,惊动了此地的七八只猴子,他笑此人不知天高地厚。 刹那间握住他的拳头,另一只手掌变指,如鹰嘴,钻向他的心口窝。 武夫里传了这么一句话,拳轻掌重指要命。 并不是说拳头不厉害了,而是在没有真气护身的情况下,手指更加要命,武夫讲究个心毒眼毒手毒,功夫是杀人技,不是花架子,试想,点卯、登山、言华三境的武夫,体内真气护不了身,手指专门招呼脆弱的部位,是否比拳头、手掌更加催人命? 赵阙的五指攥成鹰嘴,仿佛叼走了这位青衫派弟子的心脏,细看之下,他的心脏猝然出了个血洞。 尸体歪倒,滚落山崖。 还剩下一人。 赵阙离他两丈,不是怕了他,而是尿、骚、味实在大。 “你们起了杀心的时候,有没有想到眼下的后果?!” 继续问。 他摇摇头,目前脑袋里混混沌沌,跪地求饶也想不到了。 “既然并无预料到后果,那么你便去陪你师兄吧。” “啊?去哪陪我师兄?”他傻呆呆的问道。 赵阙大笑:“阳间无路。” 随即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呼吸骤停,过不多时,与他师兄一样,跌落山崖,只剩几块石头稀稀拉拉的随同掉入山涧,为他陪葬。 赵阙转身带着两人回返上山的路。 “走,吃饭去。” 星月惨白的光辉铺在路,好像满船清梦压星河。 瞧着诗情画意。 赵阙可是带了一身杀意拜访。 半山腰之上。 鳞次栉比的住屋。 最高处有还算不赖的大殿,有点大门派的几分模样。 “垄山、垄山,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赵阙嗤之以鼻。 “你们是何人!”守夜的青衫派弟子,三五成行,上前喝问。 赵阙抱拳道:“诸位,在下有礼了,我们兄妹三人迷了路,山脚的两位大侠允许我们上山讨口饭吃。” “哦,竟然是两位守山的师兄同意你们来蹭饭的,行,跟我们来吧。” 李鸢子几乎要忍俊不禁的笑出声,铜羽连忙干咳,让她憋了回去。 难道青衫派的弟子,都是这般的天真无邪? 不少住屋空了,门前挂着白布。 不待赵阙询问,他们自己解释:“唉,客人莫慌,我们虽然是青石一郡响当当的青衫派,前些日子,也折在了江湖高人的手中,你们出门在外一定注意平安。” 赵阙抱拳道谢。 庖厨前,带他们来的青衫派弟子,让厨子开炉做饭。 “是了,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赵名阙。” “哦哦,赵阙啊,好名字,阙字乃帝王宫所,莫非赵兄要入主天宫?!” 刚坐定,赵阙忙站起,连连作揖:“大侠折煞在下了,寻寻常常的名姓,哪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意思!!!”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一章 菩萨愿不愿低眉? “瞧你那么认真干吗?咱们天高皇帝远,将军们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都是普通老百姓,随便说几句玩笑,皇帝老儿还能听去了?!”一人拍着赵阙的肩膀大笑,不以为然。 “是了,你们觉得大名鼎鼎的赵勾陈赵将军,有没有在西塞违抗过君命啊?!” 霎时,几位青衫派弟子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有的说赵勾陈将军,乃是旷古绝今的勾陈将星,什么皇帝不皇帝的,肯定不听,他坐镇西塞,为大夏把守西大门,便已经是皇帝老儿的幸事了。 一人嗓门大,直言道,赵勾陈将军武功、品德卓绝,定然是听皇帝老儿的君命,但若有违背赵将军的兵卒部署,肯定妙笔生花的写一篇委婉的文章,上奏朝廷,秉明皇帝老儿。 李鸢子对此问题好奇,看向赵阙。 赵阙重新落座后,有意无意,似是一位局外人,直言:“春风不度玉门关,或许皇帝老儿从未正眼看过西塞军?” “哎呀,别瞎说,赵勾陈将军战绩卓著,打了那么多大胜仗,贵为车骑将军,皇帝老儿如何可能不另眼相待西塞军呢?!” “就是就是,莫非皇帝老儿只懂的享受万千佳丽,不明白有一群前线将士正在为家国拼命厮杀?” 赵阙嗤笑一声:“我也是从旁处听来的,你们权当听个乐子。你们几个人口中的皇帝老儿,对西塞一直不待见,别说发道口谕慰问慰问了,连军费粮草都比北境、南疆弱一个层次。” “如此说来,西塞战事竟全仰赖赵将军?!” “话不能这么说,西塞能守成现在这个样子,仰赖的是每一位敢死战的将士,还有不惜挤压出存粮的风沙河州百姓。”赵阙回道。 几位青衫派弟子几近把赵阙当成了平生知己,“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消息?准不准?” “哦,我们兄妹的一位远方亲戚,在战场上受了伤,赵将军善心,放他从前线还乡,且送了不少的银两当做路费、生活之资,我是自他口中晓得的,嗯,估计八九不离十吧。” 李鸢子又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慌的铜羽连扯带拽,他实在顾不上小姑娘是个武学高强的江湖人了,万一笑了出来,坏了赵将的雅兴,那可如何是好啊! “有赵将军坐镇西塞,果然是我大夏之幸!” “赵将军舍身为国,可歌可泣,实乃万民表率啊!” “我对赵将军的敬仰之情,足够是滔滔江水滚滚东流,此生若是见上赵将军一面,死也值得了。” 赵阙不禁好奇询问:“各位大侠,你们是江湖人,为什么对赵将军这般感兴趣?!” “客,有所不知,每逢官府邸报,青石城官府刻意往我们这送一份,我们对西塞的战事尤为佩服,相比较南疆、北境,西塞简直守的如南天门一样,莫说是寒山国了,就算使得仙界的剑仙们下界,也得止步于西塞前。” “哦,竟是原来如此。”赵阙感慨万千。 他们这些人看不出,李鸢子却觉察他的杀气消去了不少。 厨子笑眯眯的端来饭菜,三样素菜,一样荤菜。 又有三大碗面,份量十足。 “客,请吃吧,我去为你们准备灯笼,天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打着灯笼,便能安全无虞的下山。” “抱拳,我们青衫派近期发生了一桩大事,不留三位客人在山上住宿了。” 铜羽抱拳道:“大恩不言谢。” “客气客气。” 几位青衫派弟子悄声说着话离开。 厨子亦是连打哈欠,吹灭庖厨的油灯,扭着腰歇息去了。 “他们在说什么?”赵阙低声问道。 李鸢子轻声回道:“没有有用的话,都是些风言风语,比如青石城的江湖人打斗。” 话落,她又问:“你的杀意没了?” 赵阙扒拉了口面:“吃饱肚子,你们下山,我去找青衫派的掌门说说话。” 她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 李鸢子不像李木槿,看赵阙看的紧,完全灯下黑。她相信赵阙而今的实力,绝不是一个小小的青衫派,就能伤到他的。 “思前想后,我觉得,跟你道别后,还是去西塞走一趟吧。” 赵阙夹菜进嘴,这位厨子的手艺真不错,咸谈适中亦是炒出了色香味,搁在青石城的大酒楼里,亦能占据一席之地。 “女人啊女人,你的心思为何如此难猜?!” “哼!我才不是女人呢,我还是个小女孩!” “好好好,尽管女人、女孩惟有一字之差,我信你是小女孩。” 李鸢子也是饿坏了。 说完俏皮话,敞开了肚子吃。 饭桌上风卷残云,不多时空空如也。 那位青衫派弟子也将灯笼放在三人的不远处。 “吃完了?!”厨子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赵阙擦着嘴,忙不迭的点头,后说:“大哥的厨艺登峰造极,美味的很!” “嘿!别把我夸上天了,我的手艺什么样子,心里清楚。既然吃完了,碗就不用管了,我来收拾吧,你们拿着灯笼,小心谨慎点,下山去吧。” “好,好好,您不是歇息去了嘛?”铜羽插嘴问了一句。 厨子哈欠更是打个不停:“谁说不是,这不是让人家给撵回来,省得你们是绿林为非作歹的匪徒,让我们吃了大亏。他们去别处巡夜了,我来照看你们走!” 没成想,厨子直言直语, 赵阙作揖,不再多言,拿起灯笼,领着李鸢子跟铜羽,顺着到此的山路,留意着台阶,下山去了。 厨子睡眼惺忪,收拾饱餐一顿后的饭桌碗筷。 “青衫派被我杀的,确实人丁大减。”赵阙忽然道。 铜羽恨恨说道:“那是他们活该。” “原来想拜访青衫派,血洗一遍来着,山脚的两位守山弟子,那般言行,加剧我的想法,不过……” “不过你被带我们吃饭的青衫派弟子,给打动了?!” “哈哈……打动?算不上算不上,千军万马我都趟了一遍,刀下的亡魂数也数不过来,赵某哪会令一顿饭给打动了呢!” “接下来?”李鸢子开了个话头。 赵阙叹了口气:“给你灯笼,我现在去找青衫派的掌门。” “杀了?” “说不准,瞧瞧他的表现。” 他的身影闪进了山路一边,旋即,只见一道黑影,更是忽视山壁的陡峭,急速消失在李鸢子的视野中。 她呢喃:“就这身手,说是大隐上境我也信。” 铜羽打了个饱嗝:“赵将的杀气可是一点不剩了,如果李将军在此,早就血洗青衫派上下了。” “我问问你,李将军厉害不?!”李鸢子与李木槿相处以来,看不透这位女将。 铜羽不禁自豪道:“李将军在我们西塞有花君的称号,官封骁骑游击将军,正儿八经的五品将军!” 李鸢子不由自主钦佩:“女将呀,还是在赵将军身边,她杀敌不少吧?” “若论杀敌,李将在西塞,足以位列前十,小姑娘你可知晓,李将为什么有花君的称号吗?” “为什么?” “传说黄泉路旁,开满了彼岸花,敌国将士遇见了李将军,有如走上了黄泉路,看到了彼岸花。” “啊?谁为她起的?” “这就不知道了,总之,别人这么叫,我们也跟着这么叫。” 李鸢子摩挲着下巴。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 佛典中写有,见此花者,恶自去除。 想来称呼李木槿为花君的人,是个高人啊。 大怒时,罗汉还成了怒目金刚,就是不知菩萨愿不愿意低眉了。 再多的,李鸢子说不上来,但是李木槿时不时露出来的杀气,现在想想,特别不好受,像是有万千银针,往肌肤上深扎。 赵阙仿佛幽魂,飘荡于青衫派重地。 青石城一战,着实损失了太多好手。 见到两位弟子懒洋洋的巡夜,他从黑夜里跃出,瞬间击晕一人,另外一人刚想喊叫,被赵阙捂住嘴,抓着两人拉到偏僻处。 “是你!!” 赵阙一笑:“正是在下,奉劝你小点声说话,不然,赵某可就不顾一饭之恩,把你杀了。” “好!好!” “问你一件事。” “你你你你问。” “青衫派掌门居住在何处?是否在那大殿中?” “你到底有何目的?” “我名赵阙。” “你与我说了。” “是我杀了你们诸多好手!” “啊呀!!”他惊呼。 虽然看不清表情,仍旧能够感受到,双目大睁,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我想起来了!青石城的世家大族邀请我们去杀你!!” “不错。” “我我我们,不单单派出了自己的一众好手,还网罗了交好的江湖中人。” 赵阙讥讽道:“不必为青衫派开脱,赵某此次前来,就是为解决这件事的,你如实回答,说不准,赵某心情一好,便不会为难青衫派。” “真的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掌门在后山的祖师堂,翻越垄山高处,一眼就能看见了!你能不杀我吗?” 赵阙莞尔一笑,手掌砍在他的脖颈。 此人哼都没哼,昏死过去。 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尚在。 赵阙觉得他没说谎话,至于是不是,看看不就知道了。 身子矫捷,越过像模像样的大殿,果真望见了亮着灯火的祖师堂。 来到祖师堂前,赵阙轻轻推开门。 “谁啊?老夫不是说,门内弟子不准打扰了吗?” “是我。” 一位长须白袍老者盘坐在蒲团,面对着一排排灵位。 老者蹭的站起身,指着赵阙喝道:“何方宵小!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擅闯我青衫派的禁地!!!” “在下,青石城赵阙是也。” “……” 老者好像让一口老血给噎住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二章 尽妾所目,皆是君 下一刻。 这位青衫派的掌门,撩起白袍下摆,竟然噗通跪下了。 “赵先生,此事起因,全是老夫一人贪念作祟,您……您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吧,还请放过青衫派,他们就算习武一辈子,也不会是您的对手!!” 赵阙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位叫做梁信的青衫派掌门。 梁信仰起头,见赵阙不言不语,心跳的更加厉害了:“赵先生,老夫以及青衫派已经知道错了,您看,老夫为他们守灵,也只是穿着白袍,并未穿戴丧服,并且,门派上下,无一人穿丧服悼念。” 赵阙缓缓开口:“是认为死得其所吗?” “我们无故招惹了赵先生,当然死得其所,而且死的好!死的妙,老夫的孙儿能死在您的手下,简直是他三世修得的福气啊!” 梁信老泪纵横。 紧咬牙关,使话语清清楚楚。 赵阙退后了一步,随意问道:“你为何不动手?” “老夫不是赵先生的对手。” “未曾出手,便直言不是我的对手,实在有失一派掌门的尊严。” “与青衫派继续生存下去比较,老夫的尊严不值一提。” 梁信当知晓派去青石城的好手,死伤惨重,后得到了更为准确的消息,赵阙仿佛压根没出手一般,活动了活动筋骨,把他们就给杀的丢盔弃甲,梁信随即千般万般确定,他们惹上了江湖上真正的大高手! 听赵阙迟迟不肯做出决断,梁信砰的一下脑袋碰地,连续磕了二三十个头,额头的头皮都破了,低三下四的跪求:“赵先生,您开出个条件,青衫派但凡能做到的,必定上刀山下火海,只求您万万要高抬贵手,使得青衫派在青石郡继续活下去,老祖宗的基业,绝不能毁在梁信的手中啊!!” “起来吧。”赵阙轻飘飘的说道。 “啊……” 梁信难以置信。 这位深不可测的大高手,无声无息推开了祖师堂的门,连他这位小隐境的武夫,也未察觉丝毫的动静,实不敢相信,赵阙会轻描淡写的揭过这件事。 “青石城此后或许不再平静。” “……” 梁信这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明白赵阙想要说什么。 “你的命,我杀了,也是泄私愤,至于你的青衫派,呵,在赵某的眼里,如蝼蚁一般,不惜的赵某低头瞧一眼,若是打定主意血洗你们青衫派上下,你见到赵某的时候,已经是个死人了。” 梁信大气都不敢喘,静待赵阙把话说完。 期间,他随手拉过一个椅子,像是仆童,伺候赵阙坐定。 “青石城大乱,你可知?!”赵阙问道。 梁信点头似捣蒜:“知道知道,青石城的百姓受苦了啊!” “不错,一场大乱,不禁乱了小半座江湖,亦是乱了民心。”赵阙无奈摇头。 青石城的风波,远远没有结束,不单单是庙堂之上,将会产生大浪,就连江湖武林,同样得震荡。 梁信称是。 赵阙继续说道:“也许,青石城的百姓会做出些出格的举动……” 方说至此,梁信的双腿霎时软了。 “到时,你们青衫派,可以帮着百姓们周旋一二。” “没问题,赵先生放心,有了您的话,不论青石城出现何种情况,青衫派一定鼎力支持百姓们。”梁信马上大喜道。 活到这个岁数了,人情世故,梁信早就拿捏的透透的,赵先生既然说出这话,定然是不杀他了。 赵阙补充道:“我劝你不要心存侥幸,倘若我听到你们青衫派,不遵守此承诺,阳奉阴违,我定让你们青衫派的鲜血流不尽!” 杀气四溢。 梁信打了个哆嗦,忙道:“赵先生请放心,青衫派绝不敢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如果青石城百姓出了事,青衫派上下,自我开始,肯定无不竭尽全力帮助他们。” “嗯,官场上的事,我听说的多了,希望你们青衫派不要学官场老油条们一样,为民的好事没做,恶事却做了一大箩筐。” “赵先生,青衫派从此之后,为您马首是瞻!” “好了,赵某这就走了,记住你说的话。” 他站起身,走出祖师堂。 梁信长舒一口气。 后背都是汗! 良久。 “赵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梁信呢喃自语道。 赵阙下了山。 看到李鸢子跟铜羽百无聊赖的站在马车旁。 赵阙走到他们身前,伸了个懒腰,玩笑道:“今夜,我们只能席地而眠了。” “赵将军,天为被,地为床,正是大丈夫、大女侠的豪华宅邸!”铜羽笑着迎合。 李鸢子问道:“你把他们的掌门杀了?” 赵阙摇摇头,把他进了青衫派祖师堂,与梁信的对话,一一叙述。 “我为什么觉得你给青衫派挖了大坑啊!”李鸢子忍俊不禁。 赵阙唉声叹气:“青石百姓受苦了,我这心里,总是感觉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铜羽道:“的确,青石城的乱局,使得民怨沸腾,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其他地方最新的谍报有吗?”赵阙忽然问道。 “回赵将,没有。” “消息隔绝,不知江晋州的情形如何了。” “对你有影响吗?”李鸢子好奇道。 赵阙皱着眉头,听闻她的问语,旋即舒展眉头笑道:“于我个人而言,当然没影响,不过,对于我要做的事,或多或少有些影响。” “那还是有影响呀!” “局势瞬息万变,我又没有相应的谍报,一些布局都来不及做,只能寄希望于朝中的人,聪明点,早做打算。” 他说的,为虞王派系的文武大臣。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朝廷内部,时刻处于内斗一般。” “嗯!你说对了!尔虞我诈,皆在紧盯着自己眼前的利益,半点不管死后的洪水滔天!” 铜羽左右环视。 下完雨后,地表潮湿。 “赵将,我们去寻个住处吧。” “走!上马!”赵阙吆喝道。 铜羽骑上自己的马匹。 他和李鸢子坐在马车,返回官道,继续朝着州城的方向驱马行使。 夜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赵阙拽着缰绳,李鸢子挥着马鞭。 车轮咯吱咯吱压着官道,似乎惊醒了四周还没有进入冬眠的小动物,种种鸣叫,不绝于耳。 李鸢子惊喜的指出,鸣叫的虫子叫做什么名字,她在恨秋山经常听到叫声,对此了如指掌,连说了八、九种,便被迎面驶来的马车给打断了。 赵阙亦是惊讶,这么晚了,居然有人赶夜路,互相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扭头瞥了眼。 赶车的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夜实在太黑,看不出具体的容貌,却能估摸到,女子的五官端正,容貌清秀。 李鸢子聚音成线道:“很强,我确定她是半山三境的武夫,在哪个境界,我看不出来。” 赵阙一样有此感觉。 只是,他武学境界跌的太厉害,灵觉也不像于青石城大战时,只能模模糊糊察觉赶车的女子,是位人间半仙。 两马车离着远了。 “她适才也在观察我们。” “应该她是在警惕你,毕竟一位半山三境的小姑娘,江湖上稀罕的很。” “赵将军,你这句马屁,在下笑纳了。” “哈哈……你呀你,别忘了说过的话,去西塞转一转,玩的厌了,想上战场打一打,到西塞兵营找潘季驯、石金刚都行。”赵阙大笑。 与李鸢子相处,不累,放松的很。 “将军,我忽然记起,前面不远好像有座佛寺。” “哦?我们去佛寺讨三张床榻不难吧?” 因为大和尚的缘故,赵阙对佛家一直存有好感。 “不难!” 说罢,铜羽引路。 往青石城行使的马车车厢里。 一位女子面色苍白,慵懒的依靠着。 “月亭,何时到达青石城?!” “小姐再稍稍忍耐一会儿,快了。” 车厢里的女子貌美异常,倾城倾国、沉鱼落雁,就连李木槿、朱衣袖的姿色,也似逊她三分。 “小姐,过去的那辆马车,一位穿着红衣红鞋的小姑娘,是位人间半仙,小小年纪,竟是此般武学境界,闻所未闻,他们又是自青石城的方向离开,约莫着参与了那场大战。”月亭的嗓音若雨滴落进玉盘,十分好听。 “陈悲璨一战成名,他的名姓快传遍半座江湖了,即便小姑娘资质超绝,料想,亦不是陈悲璨的对手。” “您说,陈悲璨出自哪个武学圣地?之前,居然丝毫没有在江湖上听到他的名姓!!” “是啊,青石城一战,杀了董辽,又听闻杀了落雁堡堡主,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如此天骄,就算有江湖名宿称他为,年轻一辈第一人,也不为过。” “陈悲璨是否还在青石城?毕竟有句话讲,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概随着谢葵,去了别地。” “小姐,想想我就觉得好笑,那么多江湖前辈,争来争去,争了个一地鸡毛,甚至帮了陈悲璨一战成名,几乎为他做了嫁衣裳。此番大战,好处尽让陈悲璨得了。” 车厢里的美女子,沉默许久。 “小姐?”月亭轻声呼唤。 “我没睡着。” “等药效过了,小姐就可以睡了。” 女子瞥了搁在一旁的小药瓶,苦笑:“我竟成了药罐子。” “千万别这么说,您吃药难道不是为了见心上人吗?过去了这么些年,您还对他念念不忘,一往情深,他要是得知了,定然感动的痛哭流涕。” “春夏秋冬,云卷云舒,尽妾所目,皆是君……”女子呢喃自语,两行清泪,隐没在黑暗里。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三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果真有一佛寺。 与铜羽的说法有出入的则是,在佛寺的旁边不远,坐落着一座小村子。 时不时的就能听到犬吠。 村子外地形平坦,借着星月洒下的光辉,极目望远,隐约猜到,那应是庄稼地。 “你叫什么名字?”李鸢子问铜羽。 “哦,李姑娘,在下叫做钟逾明。”铜羽回道。 李鸢子顿时吃惊了:“逾明?好名字啊,呃,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何意思,字该怎样写,但是我觉得,含义一定不凡。” 钟逾明笑道:“是赵将为我起的,之前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喊我钟狗蛋。” “你们两个认识很久了吗?” “细算下来,得有四年了吧,在西塞兵营里,我是赵将军手下的小卒子。” 李鸢子看向赵阙:“你怎么给他起的名字?” 赵阙摸着下巴,胡须长长了,有条件的话,得处理下,大夏礼制中尽管有大好男儿蓄须的传统,但依旧有许多人,认为胡子实在不方便,不愿蓄须,刮了个一干二净,这让一些儒家老夫子气的大骂不止,写文章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是特别多的女子喜欢不蓄须的男子清爽利落,不蓄须的风气才渐渐弥漫开来。 “选他进云雀,竟然没有名字,我就为他起了逾明二字,‘叔齐久而逾明’,意思为,随着时间流去,他的名声则日益显著。钟逾明的确不曾使我失望,很快他就晋升为银羽了。” 心知李鸢子读书不多,赵阙干脆解释个清清楚楚。 反观她,啧啧出声,仿佛早就看破了逾明二字的含义,仅仅赞叹钟逾明即将高升。 钟逾明听闻赵将有心把自己升为银羽,霎时喜笑颜开,一个不小心,笑出了声。 赵阙干咳道:“少得意,银羽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比铜羽危险数倍。” “知道知道,我还是想成为一名银羽,太威风了!” 云雀靠的,不是数量相对多的铜羽,亦不是个个大有可为的金羽,而是比金羽人数多,又比铜羽人数少的银羽。 刚从西塞退下来的时候,几个对赵阙关键的谍报,就是银羽冒着极大的风险,近乎虎口拔牙般刺探到的。 谍报让赵阙的安排,变的游刃有余,他才可以一路骑着马,带着李木槿,赶来青石城。 佛寺修建在一处小山坡上。 不临山的佛寺不多见。 赵阙眼前有一座。 佛寺名字叫做静舍寺。 登临寺门的台阶,年久失修,把马匹拴在树,三人不禁小心的迈着台阶拜访。 敲了敲门。 不见有人。 钟逾明多花了力气,几近砸门。 “谁啊?谁啊!是过路的施主吗?!” 两个小沙弥,睡眼惺忪,一人护着蜡烛,另一人打开寺门,探出小脑袋。 “小师傅,我们是过路人,天色实在太晚了,想借贵寺一处睡眠之地。”赵阙客气的作揖、问候、回答。 “哦,果然是过路的施主!进来吧,寺里的客房都空着呢,你们三人一人一间也不是问题。”小沙弥不忘喧了佛号,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倦意。 进了寺。 不乏古树的落叶飘然掉落肩上。 如肩上蝶。 “师父他老人家神机妙算,料定今夜有贵客登门,嘱咐我们俩人不要睡的太死。”一小沙弥含糊不清的说道。 赵阙听来,陡然一惊。 “请问尊师的法号。” “师父的法号名为不戒。” 没想到,这个小地方,居然有此人物。 跟着两位小沙弥,一人谨慎举着蜡烛,不让风给吹灭。 带着三人到了一排客房,三间打扫好了。 赵阙与小沙弥道谢。 “施主多礼了,明日的早饭我们也已安排好了,都是素饭,还请施主见谅。”小沙弥学着客套话,字正圆腔。 两人走后。 李鸢子轻声道:“不戒和尚,绝不是凡俗。” “是啊,可以提前推衍出我们到来,怎么看也不是一般人能为。”赵阙说道。 做到此种地步,不戒禅师无论如何说,都是位半山三境的大高手,且境界还不低的那种。 “我们就放心的睡觉了?”钟逾明低声询问。 赵阙点点头:“依我看来,不戒禅师并无恶意。” 李鸢子困得不行,眼睛仿佛都睁不开了。 “睡觉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三人各自进屋,寻了床,盖上棉被。 钟逾明和李鸢子倒头就睡。 赵阙闭着眼睛,想着之后的事。 以他眼下的武学境界,要杀马河川,小有难度。 但,马河川莅临南扬州城,又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在赵阙心里必须要杀的人名单上,马河川的名姓极为瞩目。 “纳兰长徽啊纳兰长徽,不知待你知道我杀马河川时,帮谁?帮这位谁皆知晓,必定官运亨通的吏部左郎中,还是帮我。” “令你保护马河川到南扬州城,又不知底下牵扯着多少利益……” 忽闻房外有人走动。 赵阙猛地睁开双眼,下床打开门。 见是个老僧。 左腿画圆,右腿画方,极为怪异的行走。 当赵阙打开门,在黑夜中隐约看到他时,老僧蓦地驻足,扭头看向赵阙。 “施主是刚来留宿的?” “正是,赵阙有礼了。”他作揖客气道。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佛门清净地,不讲究那个,再有几个时辰,便天明了,施主快些歇息去吧。” “也好。” 赵阙只说至此,不问关于和尚本身的事。 重新关上门。 躺在床上,脑海里尽管思绪依旧繁杂,但也很快睡着了。 “赵阙,赵阙,赵阙。” 说也神奇,看到赵阙后,老僧的行走,顿时正常。 踱步在惟有落叶沙沙的庭院。 老僧喧了句佛号,呢喃着听不清在说什么。 过了两个拱门,坐在围着一颗百年杨树修的木椅上,仰头望着天上繁星。 有勾陈大星象! “勾陈入主天阙,了不得啊。”老僧含笑,“不枉无数百姓苦几载了,大乱之后才能大治!!” 话落。 竟是坐化于百年杨树下,双手作捏花状。 杨树的寿命多为二十载到三十载,寺里的长老说,这棵百年杨树,日日年年听晨钟暮鼓、佛经佛号,佛性渐深,已然通了灵。 而在老僧坐化涅槃后,此棵百年杨树,迅速失去了生机,近乎与老僧没了呼吸同时,枯枝腐朽掉落,不砸老僧,围着他成了一圈,如佛陀座下莲台。 无火自焚。 毫无浓烟。 也无枯枝烧灼的劈里啪啦声。 就那么静静的燃烧。 随着天明。 火也消了。 若不是残留着焦黑的树干,谁也不准想到,这里曾有过一场冲天大火! “走水了!走水了!!”最先发现的沙弥扯开嗓子喊。 然后,更多的僧人提着水桶匆匆赶来。 照着余下的火星泼去。 水,并未落在余烬,即将泼到的那一刻,瞬间成了蒸气,直冲天际!半空中,竟氤氲成大鹏金翅鸟,鸣声嘹亮,响彻静舍寺。 不戒禅师与一众寺里长老,脚步急促,收回望着大鹏金翅鸟的视线。 围着余烬的年轻僧人,闪开一条道路。 “阿弥陀佛。” 身为静舍寺住持,看到眼前的一幕,缓缓闭上双眼。 随着他而来的长老,双手合十,轻声念《地藏菩萨本愿经》。 僧人们虽说脑子云里雾里,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也跟着长老们,双手合十,低声念诵。 不戒住持轻提袈裟,拾步走进余烬,扫视观察了下,徐徐蹲下身子,以手挥开余烬,拿出了一颗金色舍利子。 “阿弥陀佛!” “不愿师兄,成佛荣西去了。”不戒住持呢喃说道。 一早醒来,便听到佛经念诵,赵阙缓步走来。 听到脚步声。 不戒住持转身走出人群。 众目睽睽之下,朝赵阙深深行了一礼。 “住持!不可!”有年轻僧人喊道。 寺院长老们,惊骇的看着这一切,居然忘了,该做出何种动作。 “住持!” 摆了摆手,不戒住持示意身后众僧,不必大惊小怪。 赵阙行了个读书人的揖礼:“您便是静舍寺住持?在下赵阙,深夜投宿,多有打扰。” 不戒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吞下,解释道:“赵施主,其实不是老僧推算出了你的行踪,而是老僧的师兄,不愿大师。” “哦?!”赵阙稍稍惊讶,问道:“不愿大师,现在何处?在下一定前去道谢一番。” 不戒张开手掌,露出金色舍利子。 “师兄一朝顿悟,已经涅槃西去。” 赵阙刹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向金色舍利子深深一揖,表达谢意。 “赵施主没有别的事的话,请留在本寺内,住上几日吧?!”不戒再三思量,终是开口道。 “多谢住持好意,在下赶路的急,当真没有空闲,若是日后有缘,在下一定到静舍寺讨教佛法。”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赵阙断定。 “徒儿?” “徒儿在!” “送赵施主去用早饭。” “师父?!!” “还不快去。” “是!” “赵施主,请随我来。” 赵阙恍惚明白了些东西,却又捉摸不到,幽幽叹了口气,叫醒钟逾明、李鸢子,跟着年轻僧人去食用早饭。 那棵百年杨树的余烬旁。 一位寺院长老急走到不戒身边,低声问道:“住持师兄,为何对那年轻人,这般礼待?” 不戒住持看着手中的金色舍利子:“不愿师兄推衍出赵阙投宿本寺,而后成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愿师兄,曾发下大宏愿:不见将来,誓不成佛。” 这位长老恍然大悟。 不愿大师,修的是不言禅。 左腿画圆,右腿画方。 天圆地方! 茫茫大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四章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地藏菩萨曾受释迦牟尼佛的嘱托,要在释迦牟尼佛灭度后,弥勒佛降诞前的无佛之世,留在世间,教化众生,并度脱沉沦于地狱的恶鬼、畜生、阿修罗、人、天诸道中的众生。”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清汤挂面,几碟咸菜。 赵阙扒拉进嘴,含糊不清的说道。 方才,李鸢子问那些和尚在念诵什么,赵阙回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恨秋山偏道,我的确不清楚。”李鸢子说。 说起地藏菩萨了,赵阙多嘴说道:“地藏菩萨发下宏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又传说,在地藏菩萨为俗身时,于自在王如来的像前立下‘愿我尽来生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释迦牟尼佛随与文殊菩萨说,婆罗门女者,即地藏菩萨是。” “你的学问真多!”不知李鸢子心里咋想的,阴阳怪气道。 赵阙权当听不懂,筷子凌空点着,继续道:“《地藏菩萨本愿经》里,有一句是这么说的,‘于佛法中所为善事,一毛一浦一沙一尘,或毫发许,我渐度脱,使获大利’。后面还有一句,‘唯愿世尊,不以后世恶业众生为虑’。此言,对佛说了三次。” “既然地藏菩萨有度化恶鬼的大能,经文里有没有写恶鬼夜叉长啥样子?”李鸢子挑着面条问道。 赵阙想了想,点点头:“别说,还真有,‘又诸罪人,备受众苦。千百夜叉,及以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拽罪人’。” 李鸢子不禁打了个激灵:“恶鬼夜叉真有经文里说的这么恐怖?” “我又没去过地狱,咋知道?!吃饭!不说了,小姑娘家家的,好奇心怎么这么盛。” “善哉,善哉,施主身有慧根。”不戒住持领着两个僧人,进了屋。 住持的脸上无悲无喜。 三人起身,行礼问候住持。 “三位施主快请坐下,招待不周,还望多多包涵。” 赵阙笑道:“哪有招待不周,贵寺能容留我们三人投宿,又备足了早饭,我们便感激不尽了。” 不戒微微露出些笑容,踱步了几下,背对着三人,后又转身问赵阙:“静舍寺能等来赵施主三人,实乃荣幸,老衲想留三人多待几日,歇息歇息,不知赵施主可否再考虑考虑?!” 赵阙仍旧婉拒,心里纳闷,不戒住持为何非要挽留他们。 “住持大师有所不知,我们三人各有要事,如果换在往日,空闲时间多,必定在静舍寺此等佛法广度之地,静心居留,学习佛法。” “唉,既然赵施主时间宝贵,老衲便不强人所难了。”不戒住持叹了口气,“赵施主何时离开?” “吃过早饭,我们便走了。” “到时,老衲一定送送各位。” 说罢,不戒领着两位僧人离去。 “大和尚为什么这么留我们?”钟逾明百思不得其解。 赵阙叹道:“估计与不愿大师有关。” 不愿和尚的事迹,钟逾明跟李鸢子俱都听闻过了,倍觉不可思议。 即便是此刻,静舍寺天际之上,雾气氤氲而成的金翅大鹏鸟依然盘旋不散。 三人用过早饭。 寺院内一片肃穆。 赵阙没有叨扰不戒,跟值守寺门的僧人说了句,便要顺着年久失修的台阶离开。 只是。 刚走没几步。 “赵施主!赵施主!” 身后有喊叫声。 赵阙回头,见是不戒住持。 “大师平日忙碌,为何如此客气?”赵阙询问道。 不戒独身一人来到他的身前,叹息:“师兄成佛西去,多亏了赵施主,老衲怎能忘恩负义,不念赵施主的大恩?!” 看赵阙不解。 “赵施主有所不知,老衲的师兄不愿,修的是不言禅,取自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意。而师兄所发的大宏愿,又是,不见将来,誓不成佛。既然师兄见过了赵施主,所以立地成佛!赵施主的份量,在别地老衲不知,在静舍寺里,却是贵不可言呐!” “是那位左腿画圆、右腿画方的大师?”赵阙明知故问,想逼出不戒住持打的什么主意。 “赵施主所言不错,那人,正是老衲的师兄,亦是推衍到赵施主要留宿本寺的人!” 后面这句话,不戒已与赵阙说过,此时,他加重语气说道。 稍稍思虑了下,赵阙便明白了,不戒住持为何这般苦苦留他。 随即,他开口:“倘若赵阙不死,还有将来,必定为静舍寺做些事情。” 不戒含笑点头:“赵施主所说一定?” “大丈夫的话,一定一定。” “好!将来,赵施主但有所托,派人知会老衲一声,静舍寺无有不同,也一定追随赵施主!”不戒住持字字清晰的言道。 马车旁有小沙弥看护,拜别了不戒住持。 三人上路。 李鸢子还是不懂,问及赵阙。 他笑道:“不愿大师,成佛西去,炼就了金色舍利子,对于静舍寺来说,是一件无比自豪的事,而不愿大师的法号,也必定在静舍寺名留千载。” 李鸢子恍然大悟:“而不愿大师成佛,契机在你身上。” “正是。” “不戒和尚,想让你作出一个承诺?他看出你定然不是普通人了!” “不错。” “唉,佛说五蕴皆空,不戒和尚犯了戒啊,况且,你什么都未得到,就留下了一个因,等将来有了果,实属难办。” 赵阙回头望了眼。 那氤氲着雾气的大鹏金翅鸟,在天际之上,跟随马车,尽管相隔甚远,他仍旧感受到了一点善意。 传说大鹏金翅鸟身有五种神通,分别是那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天耳通、天眼通,又喜食龙,多多少少跟身负八相龙蟒的赵阙,有点死对头,但是此刻,大鹏金翅鸟向他表示出善意,足见也不尽是毫无收获。 “你在看什么?” “看不愿大师留给我的东西。” “哪有?!哪有?!” 赵阙不言。 毕竟,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不愿大师是,于他而言亦是。 往来骑马的行人。 李鸢子衣着怪异,着实收获了极多“眼球”。 人多了,总会遇到几个不长眼的浑球。 一行六人。 拦下马车。 钟逾明警惕的问道:“你们作甚?” 当中一人大汉,坦胸露乳不惧寒,脸庞的络腮胡子更是茂盛:“哥几个赶路赶的辛苦,想邀请那位小姑娘随我们玩玩。” “要钱吗?爷有的是钱,多少?说个数,把她卖给我们!”大汉的兄弟,口出狂言。 一人指着李鸢子,大笑道:“小姑娘长的倒是符合我的胃口,三十两银子,跟我们走,如何?” 钟逾明下马。 赵阙把缰绳交给李鸢子,见她的样子,似乎下一刻即要出手。 “我来吧,恰当的活动活动筋骨,对我还是挺有利的。” 李鸢子恨恨看着皆是恶意的六人,答应:“行,让他们死的难看点,我不喜欢他们的眼睛。” “哈哈……好大的口气!爷喜欢!”当先的大汉,翻身下马,抽出马鞍上的砍刀,“兄弟们,剁碎了他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府管不到老子的头上!” “是!大哥!” 剩下五人应和。 好像安闲日子过久了,打打杀杀一提,五人兴奋的不得了。 好像把赵阙与钟逾明当成了寻常的百姓。 “跋扈!”赵阙吐出两个字。 六人有点武学境界,坦胸露乳的汉子言华下境,四人登山上境,一人点卯上境。 “嘿嘿,跋扈?爷喜欢你这个读书人,像我们这些大老粗,说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词。” 赵阙握住大音希声,笑回:“错了,意思是,该我跋扈了。” 旋即,低头瞧了眼大音希声,他呢喃:“之前饮血饮的多了,才区区几天呀,便此般急不可耐?好!既然如此,喂你六人鲜血!” “好大的口气,爷几个要看看,你怎么把我们的血,喂给你的刀!” 虽说被赵阙骤然展现出的兵器,给吓了一跳,但是六人走南闯北,紧接着齐齐朝赵阙冲杀。 率先动手,肯定占便宜啊。 只是,他们再快,又怎能快的过赵阙? 甫一动,大音希声就砍向一人的头颅。 刀实在是快,无声无息,如鬼如魅。 头颅落地,赵阙左臂曲起,装进另外一人的胸膛,大音希声跟上,再斩一人脑袋。 转瞬两颗大好头颅,与身体分开。 仿佛平地起炸雷。 炸的坦胸露乳的大汉,脑子嗡嗡的。 “我的娘啊!” 扭头就跑。 跑? 赵阙嗤笑。 惹到他头上,还想跑?不留下颗头颅,说不过去啊! 大音希声有若夺命阎罗。 轻轻松松。 随着赵阙前冲,剩下的脑袋,俱都收下。 六具无头尸首,躺在官道。 过往的行人,惊慌的躲避,快速驾马驰骋离开这不善之地。 奇特的是,六颗头颅,面部贴地。 赵阙看向李鸢子:“不让他们的眼睛露出来,怎么样?” “我以为你要割了他们的狗眼珠子!” “太残忍了。” “……” 钟逾明听的不是个滋味,很想说,莫非尸首分离,就不残忍了吗?! 他也明白,战场上,砍脑袋算是较为轻松的一种杀敌方法了,毕竟敌军身上穿甲,真刀真枪的杀起来,如何省力,就怎样的来…… 六人拦路,仅为插曲。 大音希声饮血之后,恍惚极为满意,刀身震了震,被赵阙以藏刀术收起来。 藏刀术是他跌落半山三境,所剩不多的手段了。 “将军,前面的城邑,叫做荫邱城。”钟逾明介绍,“估摸着,还有半日多的路程。” 赵阙嗯道:“我和李木槿来青石城的时候,在荫邱城歇息了歇息。” 荫邱城属于青石郡,除青石城外,第二个城邑了,富裕比不了青石城,但是走镖兴盛,城中几个镖局在青石郡,很是知名。 其中还有一段往事,镖局几个,原想在青石城再开个分镖局,几个镖局的总镖头,合起伙商量了商量,觉得青石城商铺现在雇佣他们,得加上来往的脚力费,假设在青石城再开镖局,脚力费就没了,价钱还是原价,得不偿失啊! 反正运镖送货的就他们几个镖局最稳妥,再加上个惹不起的青衫派,肉多狼少。 青石城不是没有武夫想开镖局,然而刚一露出风声,便让这几个镖局给拾掇了,就算好不容易开门迎客了,也让镖局派出好手,登门插旗比武,又给打关门。 号称饮尽风流的秦轩之,凭借着身手,要在青石城开镖局,荫邱城最大的镖局大威镖局的总镖头,上门拜访了下,秦轩之次日对外宣称,镖局难开,不开也罢。 “他们傻啊?!去青石城开镖局,诸多商铺,不都得争着抢着让他们护镖呀!”李鸢子哈哈大笑,“离着如此一段路,脚力费算什么钱啊?!” 赵阙方要开口,又闭嘴不言,给钟逾明一个眼神。 “李姑娘有所不知,青石郡就这么几个镖局让人放心,即便不开在青石城,商人们找得找,不找也得找他们,青石城的商路,群山环绕,官兵又不令人安心,万一突然冒出来一伙山匪,就得人财两空!” “啊?!”李鸢子满脑门不解,“岂不是说,是荫邱城的镖局,平白无故的再赚一笔脚力费?!” “正是此理,来往两城邑的脚力费,积少成多,不是个小数目了。” “哦,难怪青衫派有钱开山收那么多徒弟。”李鸢子拍了拍脑袋,埋怨自己想的少了,又在赵阙眼前丢人。 赵阙看破不说破:“到路边休息下吧。” 李鸢子自然同意。 停下马车,牵马至路旁空地,赵阙向天际招了招手。 李鸢子刹那间汗毛倒竖,仿佛有大高手盯住了她。 “赵……赵阙,有人。” “没人,是它。” 李鸢子勉强仰头望去。 雾气凝聚的大鹏金翅鸟,俯冲,如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适才丁点看不到,此刻又让她看见。 这头徒留其神,未有其身的大鹏金翅鸟,甚至超出了赵阙的想象。 与不愿大师的萍水相逢,当真是应了那句,“只缘尘事隔天机”。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有意思。”赵阙低笑。 佛家有禅机之说。 他投宿静舍寺是不愿和尚的禅机,不愿和尚拈花涅槃,炼出金色舍利子留给静舍寺,又留给他大鹏金翅鸟,便是因果二字中的果。 果定,不戒和尚与赵阙又有因,不知此因,结出何样的果了…… 大鹏金翅鸟愈近愈大,大如城池,却不见阴影,不见威压。 反倒是渐渐消失。 李鸢子捂住双眼不敢看,赵阙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大胆的挪开手。 只见,巨大的彩虹挂在半空。 确实神异! “大鹏金翅鸟呢?!”她问道。 赵阙想了想,答道:“在我心中。” “啊?它跑去了你的心里面?” “可以这么说。”赵阙精神焕发,乃至有些亢奋。 李鸢子顿时惊道:“你的身体,比刚才好上不少!” 他双手合十,朝静舍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氤氲着雾气的大鹏金翅鸟,使他的体内的八相龙蟒多了些变化,似乎少了几分顽劣、戾气,多了几分佛性。 又雕琢了他的武学根基,现在,说是坚不可摧,也未尝不可。 在李鸢子跟钟逾明不可思议的注视下,赵阙双臂伸展,猛地一震,身体噼里啪啦一阵响,自高阁下境,瞬息爬升到高阁上境。 “休息吧。” 枯黄的草地,没了大雨之后的湿漉。 他席地而坐。 看着两人。 “到底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李鸢子低声问道。 赵阙思考了下,回了四个字,“顺理成章。” 钟逾明此前只是西塞兵卒,寻思着自己想也想不明白,干脆坐在赵阙的身边,全心休息。 李鸢子别提多苦恼了。 去静舍寺投宿之后,自己的小脑袋,仿佛不够用了。 休息一阵,重新上路。 荫邱城三个字,刻写在城墙,大如水缸。 与青石城不同,荫邱城的城墙亦是高出三丈。 受守在城门的兵卒细细盘问,三人进了城。 夜幕恰巧渐深,群星璀璨。 三人首当其冲的集市,亮起了灯火。 虽不比青石城繁华热闹,也足具另样的风味。 “先生。”钟逾明改口道,“你瞧,这荫邱城与青石城相距不远,女子相貌居然差了这么多。” 听了话语,李鸢子也四处环视一番。 钟逾明说的不错,荫邱城的女子,相貌上,确实比青石城女子,相差不是一星半点。 赵阙无言以对。 寻了个客栈,问小二还有客房吗? 没成想,小二直接回道,客已满,三位客官另寻他处。 无奈,多找了几家,终是找到了一家没有住满的客栈,只是剩下两间客房。 付了钱。 三人定下了一桌酒席。 连日来,没有好好吃一顿,五脏庙快要造反了。 等饭菜时,李鸢子神秘兮兮的告诉钟逾明:“你自己一间房!” 钟逾明愣了,随即忍笑的点头答应。 赵阙也被李鸢子的言语,惊呆了。 “李姑娘,依照我看,我和逾明一个房间,你自己一间吧。” 霎时,李鸢子的脸蛋红彤彤,白颈跟着红润了。 “你别想歪了啊,我……我我,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她狡辩。 赵阙不拆穿她,“我知道是李姑娘开玩笑。” 小二端来酱牛肉。 “客官,这酱牛肉是本店拿手好菜,您们慢尝,小心咬到了舌头。” 李鸢子赶紧夹菜,掩饰尴尬。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五章 杀人夺秘籍 赵阙拉住店小二的手臂,笑眯眯的问道:“小二,我且问你,荫邱城有什么热闹事啊,为何问家客栈,便说客满了,连找了好几家,才找到你家空余两间房。” 小二颇骄傲:“客官有所不知,咱荫邱城不仅仅几家大镖局,广发好汉贴,招收运镖的英豪,还来了一老一少,老的是个花甲之年的老者,少的是位美若天仙的少女,立在咱荫邱城集市一面大旗,上写比武招亲,嘿,客官您说凑巧不凑巧,镖局招好汉,少女比武招亲,皆在明日!所以啊,附近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都来看热闹啦!” “小二,我们三人路遇集市,可没看见比武招亲的少女呀。” “客官心急啥啊,明天开始,想看热闹的话,好好睡一觉再去吧,哎,看客官应该是个拳硬腿快的高手,不如,登台和那少女过过招,说不定,您就是老者苦等的姑爷!” 赵阙大笑,手指点了几下小二,装作口无遮拦、无拘无束的江湖人,“小二,你的眼光不错,等爷明天夺得头筹,成了你口中美若天仙的少女的夫婿,定然赏你一锭银子。” “嘿嘿,小的洗干净两只爪子,静等您的赏赐。” “行了行了,不吹了,去上菜吧,上慢了,大爷先把你打的满地找牙!”赵阙笑骂。 小二屁颠屁颠去后厨端菜。 正因赵阙的口不择言,瞧着就像说话狠辣,碰上事瞬间怂的一类人,用饭的那些江湖人,心里讥笑,表面嘻嘻哈哈,呼朋引伴吃菜喝酒。 李鸢子不解,他为什么作出此般姿态。 钟逾明代赵阙解释道:“李姑娘,你的衣着,吸引了不少目光。” 压低声音。 李鸢子哦了声,“原来如此,这里的人,莫非比较奇怪?” 赵阙咀嚼酱牛肉,真如小二说的那样,这家客栈做酱牛肉的手艺,算得上一绝,满嘴留香,且带一丝若有若无的辣味,啧啧啧,好吃! “荫邱城离青石城近吗?”赵阙悄声问李鸢子。 李鸢子纳闷的点点头:“近啊。青石一郡,青石城当属首位,第二的,就是荫邱城了,且两成相距不远,刚才我们还说荫邱城的镖局,为青石城商铺护送活物呢。” “说的好,我问你,到青石城的江湖高手,离开之时,会不会自荫邱城走?” 李鸢子恍然大悟,捂着小嘴:“您的意思是,荫邱城的客栈之所以爆满,由于来青石城的江湖高手,经过此地,顺道住下了?!” “或许,几个领衔荫邱城镖局的大镖局,趁机‘招兵买马’,就是看上了,这些混迹江湖滑不溜秋又熟知绿林规矩的好手。” 小二笑容堆面,跑来跑去,端上热气腾腾的菜肴。 钟逾明筷子不停,这家客栈厨子的手艺,对他胃口。 “岂不是说,那比武招亲的少女,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了?”李鸢子饶有兴致的问道。 赵阙失笑:“这可说不准,当初在西塞,听他人说,江湖上有的是比武招亲的女子,这便叫,出生江湖,浪迹江湖,结亲江湖,终老江湖。” 李鸢子神神在在道:“明天,我参加比武招亲,也许抱得美人归。” “嗯,差不了多少,几个客栈,最高的一位武夫境界,才高阁下境,你出马,荫邱城没人打的过你。”赵阙给她鼓劲。 “呸呸呸,我才不上当,赵阙!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哈哈……” 一桌酒席,十二个菜,荤素对半开,分量实在大。 三人肯定吃不完,让小二打包,明日再吃。 本是要赶路。 赵阙也是首次闻见江湖上的比武招亲,付了两日的房费,又赏了小二几枚铜钱。 钱再少,那也是钱啊,小二乐呵呵的收下,送三人各自进房间,殷勤的擦桌擦凳。 按照赵阙的安排,他跟钟逾明一间,李鸢子独自一间。 仿佛想起此前,她自己“故作聪明”,又羞红了脸,忙不迭的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徒留钟逾明在过道处哈哈大笑。 “谁啊!不睡觉鬼笑个啥?再笑爷把你剁碎了煮烂了当作下酒菜!” 隔壁房间有人嗷的一嗓子怒骂。 钟逾明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哼了声,回房关门。 赵阙给他倒茶,茶叶粗制滥造,身处客栈,也不能要求太多,两人咕咚咕咚喝进肚子,解了解饭后嘴里的油腻。 “将军,我打地铺,你睡床。” 赵阙点点头,未在小事上争辩。 “睡吧,赶了一天的路。”他道。 拿出客栈多余的被褥,铺在地面,钟逾明合身躺下,少许,响起鼾声。 而,赵阙,习惯了睡前思量复盘今日发生的事。 不愿和尚为他所留的大鹏金翅鸟,看似没多大用,不外乎助他多涨了一小境,到了高阁上境。 这点上涨的武学境界,虽然对付接下来的事,算不上能发挥多大用处,聊胜于无嘛,也只剩下聊胜于无了,因为赵阙觉得,他要再迈一步,登上小隐境,简直难上加难,不单单是八相龙蟒不会使他如愿,身体好似上了一道枷锁,磅礴的气运也在阻碍他破境。 幽幽叹了口气。 涌上一阵强烈的睡意,打了个酒嗝,留了两分清醒。 他想睡觉,只是,有人不想他就此轻轻松松的睡舒坦。 过了丑时。 四下万籁俱寂。 忽有破门而入的剧烈声响,恍惚在客栈炸了个天雷,又有求爷爷告奶奶的救命呼喊。 顿时。 住在客栈的行人,骂骂咧咧。 赵阙睁开双眼。 “赵将?!”钟逾明低声询问。 “不必轻举妄动,静待其变。”赵阙连起身都未起,平静的说道。 李鸢子敲敲门。 赵阙和钟逾明,没脱衣服,随即打开门。 “我听隔壁的人说,是荫邱城发生了江湖仇杀。”李鸢子无所谓道。 “信口开河,不必信。” 赵阙仔细听楼下传来的动静。 客栈的掌柜闻声披衣出去,低三下四求他们不要在客栈打了,言道,他做的是小本买卖,承受不了损失。 有中年嗓音的汉子怒斥掌柜,令他闭嘴。 旋即,中年汉子骂道:“谭业,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大威镖局耍横?调戏老子的小妾!你以为我这个大威镖局的总镖头是吃干饭的吗?” “总镖头,是我犯贱,是我谭业不懂规矩,求您饶我一命吧!” “哈哈……笑话,谭业,你怎么不整个荫邱城打听打听,老子陆韶的手段?!” “啊!!别!别啊!!总镖头,您就当我是个屁,给放了吧!!以后,以后!我谭业再也不迈进荫邱城一步!这是您的地盘,谭业不配进来!” 陆韶狞笑道:“下辈子,再与老子说这些话!” “总镖头!听我说,我坦白!我骗了您,我不是……” 不等谭业说完,陆韶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后从他怀中摸索出一本泛黄古籍。 “杀人啦!”掌柜吓坏了。 “闭嘴!” 房间里。 钟逾明兴致勃勃的听着一楼大堂发生的乱七八糟的声音。 赵阙还带着点睡意。 总归不是半山三境的武夫了。 “看来并不是寻常的江湖仇杀。”他沉吟道。 又有人骑马赶来,大喝道:“陆韶,你端的是无耻小人,觊觎谭业的家传武学《折岳剑经》,布下局,使得江湖经历稀缺的谭业,不知不觉走进你局中,现在倒好了,问出《折岳剑经》就在谭业身上,倒打一耙!你现在满意了吗?!” “哈哈……老子做什么事,用得着你管?好好经营你的如意镖局,小心经营不善,镖局倒闭人滚蛋喽。再说了,老子哪能不知晓,你金崇山打的是何算盘?!还不是与我一样,对《折岳剑经》垂涎欲滴?!” “哼,陆韶,你也太小看金某人了,荫邱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金某人行得正坐得端,镖局以诚信为天大的事!哪像你大威镖局,为了钱财利益,不择手段!” “那么,老子改日再讨教讨教金兄的掌法,不早了,老子得回家睡觉。” 说罢,又是一阵急促马蹄声。 客栈复归安静,唯独剩下掌柜的长吁短叹。 “竟然是争夺武功秘籍。”李鸢子惊叹。 她行走江湖以来,还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当然,李鸢子学艺便是在赫赫有名的恨秋山,被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高手王世襄收为关门弟子,且以嫁衣之术,赠与她一身功力。她对江湖上为了一本秘籍,打生打死的情况,并不感兴趣。 “《折岳剑经》?名字挺好听,气势也大,折岳二字,一听就了不得。”钟逾明道。 赵阙似乎想起了什么:“被杀之人叫做谭业?” “是啊!”钟逾明和李鸢子不约而同的点头称是。 赵阙霎时脸色难看起来。 “记得曾有一位中年剑客投奔西塞,最终战死疆场,我和他聊过几句,此人说他的儿子,便叫做谭业。” 赵阙急匆匆打开门。 望了眼大堂。 一位年轻人横倒在地面,客栈掌柜束手无策。 赵阙翻身跳下,走到谭业的身边,试探了下鼻息,已然没了。 陆韶一剑刺透了他的心脏,除非是大罗神仙下界,谭业方能活命了。 他还隐约记得那位中年剑客的相貌,到柜台点着蜡烛,一看之下,长呼了口气,此人跟剑客的容貌,天差地别,无丝毫相像之处。 “唉,你也认识他?!”掌柜的看着破碎的桌椅、门扇,好不容易将目光搁在神秘兮兮的赵阙身上。 “他啊,谭业。” “错了错了,他不是谭业,他叫做孟大凯,是城外孟家村的,自小跟一位游方道士学武,前几年道士死了,孟大凯没了约束,仗着一身武艺,仗势欺人、坑蒙拐骗!”掌柜说道,他的语气绝不是在怜悯孟大凯,而是埋怨他把人惹到了客栈,闹成而今的局面,损失大了。 “他不是谭业?!!”赵阙谨慎的回问。 “不是!肯定不是,孟大凯欠了客栈不少钱,我还想过几天腾出手来,偷偷派人去孟家村找他父母催要呢!” “孟大凯为何冒充谭业?”赵阙问道。 掌柜撑着地面起身,拍着屁股的灰尘:“我哪知道啊!我连谭业是谁都不知道!既然,客官对孟大凯感兴趣,不如,替他把客栈的坏损赔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六章 丽桂树之冬荣 李鸢子跟钟逾明听的清楚。 两人站在走廊上,不乏有其他江湖人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自持武艺高强胆子大的武夫,打开门,依着门框,哈欠连连的看着。 赵阙站起身,走出客栈,左右瞧了瞧。 犬吠几声,不见人影,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他不是谭业,大威镖局的总镖头陆韶,带走的武学秘籍并非《折岳剑经》?”赵阙呢喃。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有趣!有趣啊,我对江湖越来越感兴趣了。” 转身。 赵阙朝掌柜说道:“掌柜的,赵某可不是大善人,客栈的坏损,你还得找孟大凯要去……” 话都没说完,掌柜又气又急:“孟大凯死的不能再死了,我向他如何要?” “让我把话说完呀,没了一个孟大凯,还有一个大威镖局啊!” “哎呦我的娘,客官您真是说笑了,大威镖局连荫邱城的官府,也不放在眼里,我若是要钱,约莫着是活的不耐烦了,催促黑白无常索我的命嘞。” 孟大凯的佩剑,躺在尸体一边。 赵阙弯腰捡起,剑尖瞬息搁在掌柜的喉咙前:“你与我要钱?!当我是慈悲为怀的菩萨?还是将我当成了老实人?笑话,这世道,老实人就得给你们兜底?老实人该死?不配活着?” 掌柜满脸大汗,他哪会料到,赵阙说翻脸就翻脸? “客官……嘿嘿,客官您说笑了,适才,我……我只是开个玩笑,您万万不要当真,是我嘴欠!是我嘴欠!”说着,掌柜向自己的左右脸,一个劲的扇大嘴巴子。 赵阙冷漠的瞧着他。 剑未动。 稍许,掌柜的左右脸,红肿起来。 他才收起剑,顺便掂量了下剑的分量,精铁打造,不错,尤其剑身上雕花,手艺精巧,破门而进的月光照耀在剑身上,使之闪闪发光,能卖个十几两的银子了。 “记住了,别欺负老实人。” “是是是,客官教训的是,您的住店费,我给您们免了,权当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赵阙反问:“交个朋友?” “对对,您赏个脸,交个朋友。” “哼,掌柜的,一脸的富贵相,赵某可交不起你这个朋友。” 掌柜张着嘴,被赵阙呛的不轻。 带走了孟大凯的剑,赵阙走上二楼,回了房间。 “赵将,此地不宜久留。”钟逾明压低声音道。 赵阙紧皱着眉头。 “战死西塞的那位中年剑客,没来得及问他名,便战死沙场了,既然使我得知,他的儿子或许就在荫邱城,无论如何,本将,也得见上一见,活着,替那位中年剑客看看他的儿子,死了,赵某为他报仇。” 李鸢子道:“我们现在只听过了他的名字,连他在哪都不知道,也许谭业早就从荫邱城走了。” 赵阙倒了杯凉茶,举了举,问两人喝不喝,两人摇头。 “只能看缘分了。” 谢葵至青石城,招惹到的江湖人,仍然让赵阙小觑了。谭业大概是位寻寻常常的江湖武夫,却也赶到了青石城,方出现在荫邱城,当中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孟大凯假冒他的名姓,且怀有《折岳剑经》,大威镖局总镖头陆韶,甚至如意镖局总镖头金崇山,也知道孟大凯身有剑经。 其实,赵阙现在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江湖局外人,才会觉得江湖事,一波三折,弯弯绕绕,若他真当自己是江湖人,便不会觉得意外,江湖嘛,杀人夺宝哪天不上演? “都去补一觉吧。” 他挥了挥手。 李鸢子问道:“我们还去不去看比武招亲?!” “去!当然去。” “好。” 她关上房门。 茶水冰凉,凉茶震了震他的精神,依旧选择躺下,小眯一会儿。 这一眯,日上三竿。 钟逾明心知赵将军累,只在旁,小声呼唤,亦是不知呼唤了多少声,赵阙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鲤鱼打挺的下了床,伸开双臂,周身似是倒豆子的劈里啪啦。 “走,吃饭。” 李鸢子来过一趟,见赵阙未睡醒,她也顺势懒上一觉。 客栈大堂收拾干净了。 少有人吃饭。 拉着李鸢子,三人坐定,让小二把昨夜打包的饭菜,去后厨热热。 掌柜当无事发生,为他们换上一壶新茶。 上好的茶叶。 吃过饭,过了巳时三刻。 集市人满为患。 当中又有背负着刀枪棍棒的江湖好汉,急匆匆的穿过人群。 一问便知。 他们去荫邱城几家最大的镖局,看看能不能凭借武功,被镖头看上,当个运镖的好手,赚几波不菲的报酬。 李鸢子扯了扯赵阙的袖角,朝一个方向努努嘴。 竟然青衫派在选拨弟子,皆是孩童,不少孩子好似已被选定,站在几位青衫派弟子后面,里面恰有带三人去吃饭的青衫派弟子,也有被赵阙打昏的那位。 赵阙见状,上前打了个招呼。 “哦,原来是兄台!你们也在荫邱城啊!真是巧!” 似乎他们并不知,看山的那两位弟子,被赵阙所杀,无此事一般。 赵阙转念一思量,就知,定然是让掌门梁信给压下来了。 而今想来,青衫派掌门梁信,亦是个忍辱负重的主儿,赵阙杀了青衫派那么多人,竟是忍下了,乃至在赵阙表现出不杀他时,露出了欣喜。 也不知,这欣喜,是真,还是假? “凑巧凑巧,我们正好路过荫邱城,便在此城休整一番,你们继续,赵某不叨扰你们了。” “赵兄好走,咱们来日再会,山水有相逢。” 赵阙背对着他们,摆摆手。 荫邱城集市所卖的小吃,与青石城并无二样,看见卖牛皮糖的,他下意识的就要买,念起,李木槿不在身边,随即悠悠叹了口气。 人啊…… 大同小异。在身边习惯了,感觉平平无常,当不在身边了,那种空洞、落寞感,好像一张大口。 “哎,兄弟,你可听说过陈悲璨?!” 路过四位江湖人坐在茶摊饮茶,听见他们谈论陈悲璨的事儿。 “你也是从青石城来这儿的?” “肯定是啊,大家伙谁不是?实不相瞒,看看我的宝刀!捡的!” “好刀啊!” “锻刀的匠人,一定了不得,瞧瞧这刃,啧啧啧,吹发可断!” “说远说远了啊,咱们可是在说陈悲璨!” “陈悲璨啊,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家伙,一战成名!万剑山庄不世出的董辽知道不?杀了!落雁堡堡主范狄,也死在他手上!陈悲璨还是年轻人啊!!试问,当今江湖年轻天骄们,究竟哪个能比的上他?” “不错,我听几位江湖前辈说,陈悲璨必定是下一个江湖百年的领衔人物,指不定,高高在上的武学圣地,也得在他面前尽折腰!” 赵阙听他们越说越夸张,心里面乐的不行。 李鸢子尽管未窥全貌,但是知晓,赵阙就是陈悲璨。 “你的名头即将传遍江湖了。”她聚音成线道。 赵阙笑道:“感觉不错。” 前面搭了个戏台子般的台子。 三人过去时,一位看样子十六、七的少女,手掌拍在一位壮汉的脑袋,手臂稍稍弯曲,刚劲一到,壮汉砰地一下飞了出去,砸在人群,惊起一群惊呼。 花甲之年的老者,抿了口杯中的茶水,走到少女的前面,抱拳给台下观众。 “诸位,小女就在这儿,当真无一人可以打的过她吗?” 底下人窃窃私语。 “八个人了!居然全都败在小姑娘的手中,没人能打的过她吗?” “嗨,别急,荫邱城的几大镖局,也在招人,等那些江湖高手来了,小姑娘还不是如来佛祖掌中的孙猴子,翻手便能压在五指山下。” 老者向三个方向抱拳示意:“各位,小女名唤冬荣……” 赵阙听之,喃喃说道:“丽桂树之冬荣,好名字。” “什么意思?”李鸢子扑闪着大眼睛,好奇。 赵阙笑回:“意思是桂树一整个冬天也不凋零。相传广寒宫前,有五百丈高的桂树,枝繁叶茂,美丽不可方物,又称月桂。天下读书人如果考中了进士,叫做蟾宫折桂。” “老夫姓许,见过好汉大侠们了,今日,既然无人再登台,我们父女两人,便告辞了,明日再比武!” 顿时人声鼎沸了,他们看热闹还没看够,怎么就走了呢?! 然后…… “哪位好汉上台比试比试?!” “对啊,赢了可是抱得美人归!” “没人了吗?扫兴!实在扫兴!” 眼看着许氏父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们更急了。 “且慢!”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赵阙的身上。 老者哦了声,见赵阙相貌堂堂,英俊的不似凡俗,诧异问道:“公子可是要比试?” 赵阙穿过人群,跃至台上,向老者作揖道:“在下见许姑娘,身手了得,想要讨教一二。” 他的目光落在许冬荣的脸颊,果真如小二说的那般,美若天仙。 桃花眼柳叶眉,鹅蛋脸,樱桃小嘴身材婀娜又多姿,一颦一笑,如让人,深陷三春寒、暖三冬,青丝及腰,转身之下,荡漾出了一汪清水,衣着翠绿清脆,踩着的绣花鞋,像是走在心间青石路,似仙子谪尘,不敢令人生有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念。 许冬荣害羞的扭过头,不看盯着她打量的登徒子。 “你行不行啊?!” 台下人,居然嫉妒起了赵阙。 许冬荣见赵阙羞怯,可是头一次! 这让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许姑娘害羞的样子好美!” “兄弟,听我一句劝,不行就赶紧下来,别丢人现眼!” “许姑娘,我才是你的如意郎君!稍等我几年,待我学成武艺,风风光光的迎娶你回家!” 老者同样打量赵阙:“好,如此的话,请与小女比试一番吧。”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七章 台下人,台上人 讥讽赵阙的言语,不绝于耳。 李鸢子不发一言,瞧着许姓老者退到台子的边缘,把空地留给赵阙和许冬荣。 “够了够了,威风一下就立马下来吧,你也不是许姑娘的对手,何必自讨苦吃呢?!” “许姑娘,别被这小白脸给骗了呀!长的好看的男子,皆是负心汉,不如我等好男儿,虽说长的一般,但是真心实意爱你的啊!” 许冬荣脸皮薄,让台下人起哄,脸颊霎时更红了。 赵阙从腰间接下得自孟大凯的佩剑,随手丢在台面,不看一眼。 “你……你可以使用兵器。”许冬荣轻启唇齿,呵气如兰,轻声说道。 赵阙抱拳回道:“许姑娘也可以使用兵器。” “不了,用兵器的话,胜之不武。”许冬荣缓缓摇头。 李鸢子差点笑出声。 许冬荣竟敢朝赵阙说这种话……无知者无畏啊,倘她知晓站在近前的人,就是于青石城一战成名的陈悲璨,又不知是何言语神情了。 赵阙一笑,放松身体,许冬荣的武学境界着实不低,小隐下境,她这样行走江湖的女孩子,拥有这般武学境界,堪称武学奇才了,搁在大门派之中,早就当成宝贝疙瘩,倾尽资源培养了,毕竟,十六七岁就能突破至小隐下境,将来,何尝不能成为一位人间半仙?! “许姑娘尽可选用兵器,你并不是在下的对手。” 他的言语,刚一说出口。 台下人,哄堂大笑。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凭你就敢说许小娘子不是你的对手?!兄弟,你真敢说啊,难道是天王老子下凡吗?” “哈哈……你叫啥?!说出来让老子当个乐子。” 许冬荣羞涩着脸,她这年纪,武学尽管令人自惭形秽,但是为人处世经验少,听台下人的口无遮拦,实在让她羞愤的抬不起头。 “小女子且听公子的言语,选用武器了?” “许姑娘大可随意。” 许姓老者捡起一柄长剑,丢给许冬荣。 她抽出剑,霎时眼神坚定下来:“敢问公子名姓?” “在下,赵姓,名阙。” “赵公子,得罪了。” 老者叹了口气,暗自埋怨赵阙托大了,冬荣的拳脚功夫比之她的剑法,逊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赵姑娘,请!” 抽剑,扔去剑鞘。 长剑随处可见,就是匠铺最为廉价的那种。 许冬荣使出剑法,却让长剑仿佛成了天上的银河,清亮的山涧水,递出的剑,不仅让台下人忽感彻骨寒意,连出身名门的李鸢子都不禁夸赞一句,好漂亮的剑法。 腕松手不松。 步伐极快接近赵阙,许冬荣的目光再无半点羞意,干脆利落,满含杀气。 撩剑,剑刃抹上赵阙的脖子。 速度快的几近不可见。 赵阙面色平静,后退一步。 许冬荣暗松一口气,身子没有丝毫的停滞,再来一招迎剑,继续斩向赵阙的脑袋。 赵阙纳闷,小小姑娘,又不是生死大敌,咋出剑如此狠辣? 他不知,许冬荣被台下人吆喝的心绪烦闷,不知不觉出剑极重,许姓老者亦是揪心不已,这可是比武招亲,如果冬荣控制不好力道,伤了赵阙,事情就麻烦了,老者做好了随时插手的准备。 赵阙还是躲避,退一步,马上就到台子的边缘。 许冬荣连递两剑,看他全部闪开,心里更不是滋味,多了几分争强斗狠。 旋即,追击之下,连点三剑,剑剑的目标皆是赵阙的眉心。 还是见赵阙又全部避开,许冬荣跨出一步,压迫赵阙所能闪避的地方,体内真气调起,微震了下剑身,剑鸣刹那阵阵,台下人修为弱的纷纷捂住耳朵,再刺向赵阙的胸口。 退无可退。 赵阙已然一脚踩在台子的边缘。 许姓老者疾速奔向许冬荣,眼见着她便要了赵阙的命。 人群里的钟逾明啧啧出声。 “李姑娘,这许姑娘的剑法,着实凌厉呀!” 李鸢子以半山三境的眼光看待许冬荣的剑,也是颇多亮眼之处,许姑娘的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赵阙继续躲下去,可就出丑了。”她轻笑道,甚至还要几分快意,不知是吃醋,乐的见赵阙托大败于许冬荣的手中,还是,想见一见,鼎鼎大名的赵勾陈,败于一位江湖小女子的剑下,且是在比武招亲当中,传出去,赵将军的旧部大概没脸见人了。 台下人哄然大笑。 “我就说嘛,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瞧瞧,瞧瞧,许姑娘刚使出了一二成功力,小白脸就不中用了。” “许姑娘的意中人定然是我,小白脸不就长的俊俏了一些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还不是被许姑娘打的快掉下台子了?!” “别硬撑了!赶紧朝许姑娘认输吧!” 赵阙叹了口气,许冬荣确实逼迫的紧了些。 眼见着许姓老者,即将拦下她的剑,“救”他一命,赵阙无奈一笑,本想礼让三分,未曾料到,许姑娘似乎与他有仇一般,剑剑都是杀招,尽管出剑漂亮的很,以赵阙的眼光来看,都是不错的,甚至在剑意上,与万剑山庄的不世出长老董辽有几分相像,这在仅仅只有小隐下境的武夫之中,已是极为难得了。 “江湖上的天骄,冒出来的有点多啊。”赵阙喃喃自语。 转瞬攥住许冬荣握剑的手腕,侧身,岔开要命的长剑,她的剑法自然亦是让赵阙简简单单破去。 许姓老者猛地驻足,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许冬荣更是呆住了,她还是生平仅次让一人轻而易举的拿捏住了手腕,就连同是小隐上境的老父,也做不到这一点,就算她的一身武艺皆习自老父的传授!老夫对她的剑法无比熟悉!! 台下人,瞬间鸦雀无声。 只是开始。 赵阙大拇指按住她的穴位,长剑不由自主的掉落在地,他则撞到许冬荣的怀里,许冬荣受其巨力,双腿不稳,顿时踉踉跄跄的后退而去,但,右手腕还在赵阙的手里,像秋千一样,又荡回来…… 他松开紧握着的许冬荣手腕,伸开手臂,当她身不由己的自动撞进赵阙怀中时,当着台下众人的面,留给他们一个背影,紧紧抱住了许冬荣。 许冬荣脑子一片空白,只觉有两条手臂,像滚烫的绳子狠狠捆住了她。 呼吸不畅。 脸庞先是惨白,稍稍反应到她而今被赵阙抱住后,立即面红耳赤,耳垂热的恍惚有火炉近在咫尺。 许姓老者认为自己该说些什么。 但是比武招亲的牌子打出去了,人家赵阙赢了,光天化日下抱一抱自己将来的新娘,怎能不行?!反倒是赵阙,没唤他一声岳父亦或泰山。 钟逾明捂住自己的双眼,啥都没看见,总之,赵将军绝对没仗力压人。 李鸢子的脸色苍白的很,怒目圆睁,心里啥滋味都有,酸甜苦辣咸,好像吃遍了人间滋味,其中,愤怒所占的地方更大些。 台下人,忘了呼吸。 良久。 人群的外围又围上了一圈的人,挤着向里面进,想看清些,到底是何人,胜了美若天仙的小娘子。 他们这些还存有念想的人,才仿佛恢复了思绪。 “岂……岂岂有此处理!!!”有人指着赵阙,口水乱窜,恨恨呵斥!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信!!武艺、相貌双全的许姑娘,怎会败给了小白脸?!我不相信!” 这人已经说胡话了:“明明我才是许姑娘的如意郎君啊!” “放肆!众目睽睽又是光天化日,竟敢搂抱许姑娘?!登徒子!好色之徒!”有人醋意大盛,大声怒骂。 “我……我我我杀了你!” 一人窜出人群,拔出腰间刀鞘的刀,跃起,踏上台子,砍向赵阙的后脑。 赵阙仍然搂着许冬荣,小娘子浑身冰凉,如抱着温润的美玉,且丝丝缕缕的体香,钻进鼻子里,差点使得见过无数大场面的赵阙,目眩神迷。 有人在喊小心,也有人起哄大喊砍死赵阙,胆子小的人捂住眼睛不愿看下一刻的血腥场面了。 “小娘子,听话……”赵阙轻轻在许冬荣的耳边,喃喃。 放开她。 转身。 不管长刀,一拳直捣黄龙,捶在此人的胸膛。 拳上的力量让台下人难以置信! 涟漪似的气荡漾开来。 这人砰的后飞出去,飞出了十几丈方才重重摔下来。 脖子一歪,直接没了呼吸。 万籁俱寂。 台下人,立即再无一人,敢随便呵斥、怒骂、胡言乱语! 他们似是看神仙一样,死死盯着赵阙。 许姓老者瞠目结舌的注视赵阙。 这……这这这真是一位高阁上境的武夫?!! 他娘的谁敢信啊? 说成大隐上境的武夫,许姓老者也信! 即便连想都不敢想的人间半仙,他也认下了!!! 许冬荣看着赵阙,无意识的倒退。 那一拳,看似简单,实则大巧不工,就跟重剑无锋一样,一拳下去,不提力道,单单是拳意,便能让人吓得六神无主了! 赵阙转回身。 他尝试着用柔情的语气问道:“许姑娘,可,认输?” 许冬荣多少恢复了些正常,思前想后,她确确实实败在了赵阙的手下,还是被他好像吃饭喝水般的给战胜的。 “小女子,认输。” 许冬荣羞的半撇了脸蛋。 “赵公子……赵公子比武招亲胜了小女子,今后,今后,小女子听候赵公子差遣。” 赵阙闻之,哈哈大笑。 “敢问许姑娘芳龄?” “小女子,年十七。”许冬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八章 寻夫婿 “许姑娘,在下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恕罪。” “……” 许冬荣为之一怔。 赵阙半转身子,朝许姓老者抱拳道:“赵阙只是路过,实在叨扰了。” 许姓老者顿时脸色大变,他听明白了赵阙的意思,不外乎觉得比武招亲新鲜有趣,只是上台玩玩,压根没打算胜了后再迎娶许冬荣。 之后,赵阙转身朝台下人抱拳告辞,随即跃下台子。 许冬荣赶紧喊道:“喂……” 赵阙扭头看向她。 “赵阙,你是在戏弄我吗?” “许姑娘,萍水相逢,我们若有缘,江湖再见。” 话落。 不论许冬荣如何呼喊,赵阙不再回头。 李鸢子和钟逾明跟上他,三人穿过人群,融进川流不息的行人中,不多时消失于茫茫人海。 许冬荣茫然无助,呆立在台子上。 台下人就算心里有话,也说不得了,赵阙狠狠打了他们的脸,再不知天高地厚的出言讥讽,倒显得胡搅蛮缠,行走江湖狗屁没学到,只学会了嘴上逞能。 人群渐渐散去。 赵阙给他们火热的心头,泼了一盆冷水,被浇的全身冰凉难受。 至于让赵阙一拳打死的江湖人,没人管,又不是当地在籍百姓,官府当作流民亦或江湖争斗处理。 许姓老者叹了口气,见许冬荣怔在原地,动也不动,望着赵阙离开的方向。 “孩子,收拾东西,咱们回去了。” “爹爹,你说,是冬荣不美吗?” 许姓老者肯定道:“美,当然美,冬荣可算少有的美女子。” “为何他胜了比武,不娶冬荣?” “或许,赵阙有难言之隐吧。”老者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想搪塞过去。 许冬荣紧紧追问:“既然有其他的事,为什么还要上台比武,且……且在那么多人面前,搂抱冬荣?莫非是觉得冬荣年纪小吗?可是冬荣年纪不小了。” 市井百姓里,像许冬荣这般年纪的女子,多有已经生了孩子的。 “……”老者熟稔江湖的人情世故,却对自己的宝贝闺女,束手无策。 “难道,他只是玩玩?认为比武招亲好玩?认为冬荣是个随便的女孩子?他走了,大不了我们明日再开比武招亲?!!”许冬荣不禁有了几分咬牙切齿,“江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爹爹,赵阙虽然戏弄冬荣,但,冬荣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冬荣是个认死理的人,人家在比武招亲当中胜了冬荣,按照规矩,冬荣便是他的人啦。” 许冬荣目光坚定,字字清晰。 许姓老者叹息道:“冬荣,何苦来哉?老父识人无数,知道像赵阙这种人,不是咱们能高攀的起的,况且,他对你既无情又无意,不外乎感觉比武招亲新奇有趣,尝试一下。” “爹爹,您也说了,冬荣美,而且冬荣对油盐酱醋茶精打细算,烧菜更不用提了,连爹爹这般挑剔的人,都对冬荣的饭菜都赞不绝口……” 她捡起赵阙落下的剑。 “你去哪?”许姓老者就要拦下她。 许冬荣亮着手中的长剑,笑道:“为赵公子送剑。” 老者一时无语,“爹爹陪你去。” “不必了,爹爹收拾下家当先回去吧,昨日买的蔬菜,今日冬荣好好给爹爹烧几个菜。” 说完,她挤着人群前往寻找赵阙。 许姓老者倒不是担心许冬荣的安危,以她的身手,荫邱城能打的过她的人,不多。他担心的则是,许冬荣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这孩子啊!”摇摇头,老者开始收拾台面的东西。 李鸢子像老夫子一般,摇晃着脑袋。 赵阙笑问:“你怎么了?脑子里进水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感慨,那么漂亮、剑法又不错的女子,你就不心动?!”李鸢子长吁短叹,仿佛,赵阙丢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赵阙摇摇头,轻笑了下:“赵某心里的人,已经住了十几年了。” 李鸢子双目霎时明亮,追问不跌:“她是谁啊?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居然让你记挂了十几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是你的青梅竹马?!” 赵阙点点头。 荫邱城的集市还是很热闹的,尽管和青石城无法比,市井烟火气却是缭绕人间。 “那……她呢?”李鸢子问道。 “这首诗的末尾,有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世间多别离,命运捉弄,叫人除了怀念,什么事也做不了。” 李鸢子心里顿时有数。 连辅国大将军赵勾陈都做不到的事,只能是他的青梅竹马,因故去世。 当然,赵阙就此止住,并不往下说了。 期间,顺手摸了下腰间,他的脸色马上难看。 “坏了!” “怎么了?” 钟逾明与李鸢子齐齐问道。 “我从孟大凯手里捡来的剑,忘在比武招亲的木台子上了。” “那又如何,那剑不过十几两银子,在江湖上普通的很。” 赵阙无奈摇头,万一许冬荣是个认死理的人,借着送剑来寻他,可就是凭白招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刚这般想着,身后便传来了一声赵公子。 赵阙看也未看一眼,只说道:“快走,别回头!” 赶紧侧身挤过行人,钻进了旁边一条巷子。 许冬荣提剑追赶,她这架势,吓坏了路人,根本不需要去挤,路人自觉的给她让出一条道路。 巷子幽深。 赵阙也管不着巷子尽头有没有道路,埋头狂奔。 李鸢子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钟逾明不敢嘲笑,不过忍的辛苦,嘴都要忍笑忍歪了。 幸好巷子通往另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的路人少了许多,似乎一家镖局坐落在此,十几位江湖人排队等待着什么,临了近了,才看到,门上的匾额,不知多少年没换过了,字掉了红漆,黑魆魆的,隔远一些,便看不真切。 诚意镖局。 名字是好名字。 赵阙只想着摆脱许冬荣,刚疾奔的经过,站在门扉前的年轻男子,说道:“你可是来诚意镖局考核?!这里就是。” 赵阙匆匆瞥了男子一眼,长相不差,身材修长。 心里的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我们有事着急,能不能先行考核?” “报上你的武学境界,如果言华之上的境界,可以令你排在其他人前面。”年轻男子笑说。 “在下,为高阁上境。”赵阙回道。 年轻男子陡然瞠目结舌,“你确定自己是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绝没有骗我?!” “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坑,在下怎会骗你?” “好,如此的话,阁下请进镖局。” 赵阙心想,许冬荣千想万想,也不会料到,自己进了诚意镖局躲避她。 “哎,你身后的两人是跟你一起的吗?”年轻男子伸手拦下李鸢子和钟逾明。 “他们是我的弟、妹,还请公子也让他们进来。” 年轻男子再三思量,方才答应。 眼见着排序被突兀出现的三人打乱,排队的江湖人刹那间骂骂咧咧,倒是没敢大声喝骂,人家可是高阁上境的武学高手啊!假的还好说,要是真的,被一顿痛揍都算是小事,一旦一言不合命丢了,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叫什么名字?” “赵阙。” “赵兄弟,随我来,我家总镖头在后院正考察其他好汉呢!” 年轻男子稍顿,主动介绍自己:“赵兄,叫我王笠就行。” “哦,在下,见过王兄了。” 至于追随赵阙到了此街的许冬荣,左右环视,这下,连赵阙去了哪个方向也不知了,再追下去,极有可能一场空。 街角的泼皮无赖,骤然看到这般美若天仙的小娘子,特别想上前搭讪,可见到小娘子攥着剑,不轨之心马上烟消云散。 许冬荣颇无奈的跺了下脚。 拦下行人,她比划着赵阙的身材,又照着记忆描述了他的长相、衣着。 连续数个行人,都说没见过。 许冬荣望见诚意镖局旁排着十几位江湖人。 忙上前。 “诸位大哥,可曾见过……”她不厌其烦的问道。 “小娘子,是寻你的夫婿吗?” 一人嘻嘻哈哈的打趣。 许冬荣脸蛋又羞了,微微点点头。 “见倒是见过。” “啊?当真?他在哪?” “小娘子,这世道有用的消息不便宜啊,你要是没钱的话,也无所谓,你长得如此貌美如花,答应给哥哥揉揉肩捶捶腿,哥哥就告诉你!” “行了行了,别打趣人家一个小姑娘了,姑娘!你找的人,刚进了镖局不久,你要是找他,便去镖局里找。”有人看不下去,直接告诉她。 许冬荣半信半疑。 走到镖局门前,探头探脑。 “你是谁?” 镖局的镖师,过来询问。 许冬荣细细说了赵阙的长相和衣着。 “你说,你是她的娘子?”镖师不敢置信的问道。 寻夫婿寻到镖局里来,这在镖师的半生里,当属首次。 许冬荣极是肯定的点点头。 镖师左看右看,思前想后:“跟我来吧,带你去见他,反正你在我们镖局里,也翻不了天。” “多谢大哥!”许冬荣忙行礼。 镖师领着许冬荣去往后院。 小姑娘心里直打鼓,手掌渗出汗,也不知赵阙到底在没在诚意镖局?莫非,为了躲她,他……他宁愿藏进镖局里,也不愿……也不愿见她吗?! 思及此。 许冬荣好伤心。 明明是你,比武招亲胜了,依着规矩,就该明媒正娶娶我。 即便仅仅想要戏弄我,也该等我下了比武招亲的台子再来呀,何必大庭广众之下,赢了我抱了我,又掉头便走,你把冬荣当作什么人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七十九章 莫非嫌弃冬荣吗? “赵兄,诚意镖局虽然不是荫邱城有数的几个大镖局,但咱们诚意镖局在给镖师的待遇上,绝对不比那几个大镖局差!”王笠介绍道,“我们镖局为什么敢叫诚意?这可是数十年坚持下的结果,不单单货主认为我们运镖心诚有本事,连镖局内的镖师都称赞镖局诚意满满。” 赵阙只想躲开许冬荣,哪有入镖局当运镖的镖师啊,见王笠迫不及待的告知他,镖局的种种好处,赵阙惟有苦笑。 躲进镖局,看来也不是个好主意。 “赵兄,感觉如何?!” “王兄,诚意镖局自然是好,根本不需要在下作评,好坏都在大家的心里。”赵阙强颜欢笑。 王笠顿时大笑,不错,诚意镖局有口皆碑。 李鸢子欣赏着诚意镖局的庭院格局,经过习武的院子时,镖局自己培养的学徒,光着膀子勤奋习武,乍然看到穿着红衣红鞋的李鸢子,眼睛都直了,纳闷,为何一个新娘进了镖局? 钟逾明放松的很,嘴里叼了根枯黄的草根,果然跟着赵将军,啥样子的经历都能体验。 还未至后院,就有四五位汉子,携剑挎刀的跟他们擦肩而过,个个摇头叹气,脸上皆是沮丧。 王笠向他们抱拳道:“各位,前面拐个角有为你们准备的热茶,还请饮茶休息。” “多谢了。” “唉,诚意镖局门槛高,我们跨不进去,让小总镖头失望了。” 王笠笑道:“江湖既大且小,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随即朝赵阙解释道:“几人都是来考核的,可惜了,过不去总镖头的关卡,我们诚意镖局要精不要多,不过以赵兄的高阁上境武学修为,一定能过关。” 赵阙的脸色愈加尴尬了。 “我看赵兄的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没有没有,稍稍有些紧张。” “赵兄不必紧张,咱们总镖头,外冷内热,日后相处下来,赵兄一定喜欢咱镖局的氛围。” 赵阙抱拳举了举,随即放下,心里却思量着,这段时间,或许足够摆脱许冬荣了,找个理由赶紧溜走方为上策。 毕竟还有个谭业的生死,卡在他心中…… 之所以见过太多的人战死在边塞,他越想让战死的人的子嗣,过的好一点。既然遇上了谭业,他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尽管有极大的可能,谭业并不是那位中年剑客的儿子。 说白了,赵阙在边塞前线征战这么多年,对战死的将士,心里实在难安。 “赵兄,你看,你还在紧张,前面便是后院了,总镖头在那里。”王笠轻轻拍着赵阙的肩膀,想要缓解他的紧张。 赵阙笑笑。 走进后院。 诚意镖局的总镖头,年过五旬,很是精壮,穿着戎装,正在与三位年纪相差无几的镖师,谈笑风生。 “爹,他叫做赵阙,是高阁上境的江湖高手。” 总镖头似是打了个激灵,忽地转身看向赵阙,两眼放光。 赵阙没想到王笠居然是诚意镖局总镖头的儿子,仍然抱拳道:“在下赵阙,拜见前辈。” 总镖头过来捏了下赵阙的手臂,啧啧出声:“果然是高阁上境的武夫,与我一样的境界,只是,我是从血与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你年纪轻轻的,不知拳脚功夫怎么样?光有武学境界,战力不行的年轻人,我可是见的多了啊!” 赵阙想了下,解释道:“在下多有得罪,其实,在下遇见一件头疼的事,想要躲避……” 总镖头稍愣,紧接着哈哈大笑:“原来临时抱佛脚啊!” 王笠听赵阙的话,一时略有怒色,没人喜欢被他人诓骗,况且还是在镖局考核上。 “总镖头若是要赔礼的话,您开口,在下能做到立即去做。”赵阙回道。 跟总镖头说话的那三位镖师,冷冷道:“倒算小事,不过诚意镖局也不是随意让人进出的地儿,既然赵小兄弟进了门,想要出去,就看小兄弟的拳脚功夫了。” 总镖头回头瞧了眼他们,继而向赵阙笑道:“不错,来都来了,跟我交交手,你赢了的话,镖局对你的欺骗既往不咎,还要管你一顿午饭,如何?” “……” 赵阙不愿答应,他看出诚意镖局的这位总镖头,身有隐疾,即便胜了,也胜之不武。 “在下不答应与总镖头切磋呢?” “哈哈……有意思,自然是被我们打一顿,放心,看伤、药费我们镖局出了,养伤的地方,在镖局就行。” 李鸢子捂嘴轻笑,今天赵阙出门没看黄历呀,不然,若是看到诸事不宜,别出门了,于客栈老实待着多好! 钟逾明想起了一句老话,猫吃鱼没吃到,反而惹了一身腥。 赵阙难为情的点点头:“敢问总镖头,是否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点到为止!我话都说明白了,最多便是把你打一顿,好给咱诚意镖局赚口气,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不是?”总镖头注视着赵阙的双目,一字一句道。 “好,既然如此,在下就与总镖头切磋切磋。” “放心吧小兄弟,关键时候,我会手下留情的。” 总镖头几十年的运镖生涯,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别说跟嗜血如命的魔头死战过,就连他本人手底下的人命,没有四十,也有五十了。 和赵阙交手,总镖头权当教训下他这个说谎的小子,让他长长记性! 两人走到后院的演武场。 拉开距离。 钟逾明悄声问李鸢子:“那位总镖头厉害吗?” 李鸢子嗯了声:“在江湖上算是位狠岔子了,真正的高手称不上,小小高手的名头,定然是有的。” “唉,先生今日是怎么了,从比武招亲开始,一路不顺心。” “没办法,谁让你家先生,喜欢拈花惹草,现在好了,许姑娘赖上你家先生了,要是到了非他不嫁的程度,嘿嘿,说说,你家先生会怎么办?当作啥事都不明白,一溜了之?还是放下以后的种种事,丢弃志向,过上洞房花烛夜、携美同游的日子!” “别瞎说,先生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钟逾明否认道。 李鸢子顿时冷笑,些许恨恨的瞪着赵阙,她心里想的则是立即、马上离开荫邱城,此城对赵阙是不是不吉利的地方她不在乎,反正此城于她而言,待着很不开心! 诚意镖局的总镖头轻松道:“小兄弟,让你一招,先出手吧。” “多谢总镖头。” “你是小辈,作为前辈,与小辈捉对厮杀,本就是丢人的事情。”总镖头话里不禁带了些怒气。 王笠表现出的愤怒更重些,看赵阙不善。 此次镖局招收好手,他原想要在总镖头面前好好展现一番,证明他不单单是总镖头的儿子,还是诚意镖局不可或缺的人! 至于,那三位老镖师,压根没看这场打斗,他们心里先入为主,认为总镖头是江湖厮杀出来的高阁上境,完全不是赵阙的高阁上境能够媲美的! 赵阙吞咽了口唾液。 他已经决定该如何处理此事了。 “得罪了。” 抱拳向总镖头。 随即。 一步迈出。 眨眼便到了总镖头的身前。 一拳收而不发,压低右肩,撞进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总镖头怀里,只听一声异常沉闷的咚声,总镖头整个人倒飞出去,赵阙左手闪电般抓住他的衣领,硬生生抓回来,仿佛抓小鸡一样,递出右拳,似是有千斤巨力的铁锤,又是沉闷的咚声,捶在他的胸膛。 总镖头似乎成了被投石机投向城头的巨石,倒飞砸到后院的房屋,不算完,将墙面砸了个稀巴烂,最终和砖石一块滚落在屋中的地面,捂着胸口连吐鲜血,微微撑起上身,满眼的惊骇跟不可思议。 后院别提多安静了。 落针可闻。 王笠呆若木鸡,怔怔看着站在演武场上,负手转身的赵阙。 你娘的,你算人?你是高阁上境的武夫?! 三位老镖师,艰难呼吸,总镖头让人一拳给了结了? 半点反应都没有?! 赵阙是从哪来的谪仙人?! “许姑娘,这里便是诚意镖局的后院,你瞧瞧,你的夫婿在没在这儿?”领着许冬荣的镖师,方踏进后院,就察觉浓浓的不对劲了。 接下来。 后院大乱。 王笠火急火燎的喊着爹,奔向总镖头。 三位老镖师,又气又怒的失去了思考,抓起兵器,杀向赵阙。 许冬荣惊喊了声赵公子,朝他疾奔,期间,挥剑拦向三位老镖师。 场中无事的人有三人。 皆在预料之内的钟逾明。 许冬荣到来,脸色无比难看的李鸢子。 张着足以塞下鸡蛋,脑袋混混沌沌,不清楚到底发生何事,引许冬荣而来的那位镖师。 赵阙幽幽叹了口气。 见到许冬荣,他心里咯噔了下。 旋即,两步跨来,压下许冬荣的手臂,接过这柄十几两银子的长剑,把剑当刀用,朝三位老镖师攻杀来的兵器劈砍去。 长剑恍惚是神兵利器,一剑之下,三位老镖师的兵器,俱都拦腰折断,掉在地面,赵阙不愿伤他们,左手握拳,带起一阵烈风,使其三人不断倒退。 “赵公子,我见你落下了长剑,便想给你送来,冬荣……冬荣没想到,赵公子不想见冬荣,街市上一听冬荣喊公子,头也不回的急走。” 许冬荣双眼里含着泪。 “赵公子,莫非嫌弃冬荣吗?”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章 大威镖局 赵阙对这位按照江湖规矩,已是他妻子的女子,不禁感到无所适从,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恍惚隔世之感。 谁能料到,本为猎奇参加的比武招亲,竟招惹来了这么一桩孽事。 “许姑娘,在下……我绝没有嫌弃姑娘的丁点意思,只是在下初次行走江湖,对比武招亲一事,倍感新奇,方才在台子上跟姑娘过过招。”赵阙实在无奈的言道,给了钟逾明一个眼神,希冀他想出万全的主意,了结掉这桩孽事。 钟逾明微微摇头,想说话,又闭嘴。 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位引许冬荣前来的镖师,回过神,本想和三位老镖师一般,为总镖头出口气,但是让李鸢子拍了拍肩膀,立即吓得哆哆嗦嗦,愣愣站在原地,丝毫过分的动作都不敢有。 身边的这位红衣红鞋的小姑娘,使他觉得,似乎是头山林猛兽,他则是落单的瘦骨嶙峋的过路人,一旦轻举妄动,马上成为盘中餐。 “许姑娘,我们不是荫邱城的人,你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好结局。” 李鸢子说的直白,不怕许冬荣伤心。 这种话,赵阙肯定说不出口,所以他投给李鸢子一个感谢的眼神。 许冬荣柔柔弱弱开口,配合她的花容月貌,楚楚可人,使人怜爱:“赵公子,冬荣不求什么名分,冬荣自幼生长在江湖,跟爹爹居无定所,看重江湖的规矩与自己的性命无异,既然你光明正大的在比武招亲上胜了冬荣,让冬荣我端茶倒水当个服侍公子的丫鬟也好。” 赵阙拍了拍额头,许冬荣怎会这般循规蹈矩? 不过,听闻许冬荣的言辞,赵阙心里又起了愧疚,原因还是他一时好奇,非得上台比武导致的,怪不得人家许冬荣,如果他老老实实的在荫邱城休息,再赶路去南扬州城,莫非依然有这档子孽事?! 李鸢子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许冬荣说的明白,她不追求什么名分,只想在赵阙身边当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以她十七岁小隐下境的武学修为,给赵阙当丫鬟,大门大派的掌门,也没有此般待遇。 “许姑娘,赵某有要事在身,委实无法带你一块赶路,况且,赵某的将来难以预料,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假如连累到了许姑娘,赵某万死难辞其咎!”赵阙唉声叹气的劝解道。 许冬荣泪光涟涟,只摇头,不说话。 这下倒好了,赵阙一个脑袋两个大。 另一边。 王笠搀扶父亲王铁庐晃晃悠悠站住,别瞧这位诚意镖局的总镖头,吐血不止,脸色涨红过后,不禁精神焕发。 走出破墙而入的房屋,见那三位老镖师严阵以待,有多戒备就有多戒备。 “老兄们,赵小兄弟,没伤到我,别再难为小兄弟了。”王铁庐吐掉嘴里的一口血痰,道。 老镖师呆了,总镖头吐血吐的胸口都被浸透了,还叫赵阙没伤你吗?! 王铁庐让王笠搀着左臂,走进了些,在三位老镖师难以相信的目光下,抱拳说道:“多谢小兄弟不仅手下留情,另把我胸腹内的淤血给巧妙打了出来!” 一言至此,于诚意镖局德高望重又立下汗马功劳的老镖师们,更加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赵阙尴尬道:“确实是在下冒失诓骗诚意镖局,换成谁,心里都不会好受,能帮总镖头做些小事,在下不觉得对诚意镖局有半点恩情,反倒诚惶诚恐,望总镖头念及在下是江湖小辈,不懂规矩,饶恕则个。” 王铁庐捂着胸膛,顿时看看赵阙,又瞧瞧许冬荣,还是开口问道:“诸位大驾光临,是我们诚意镖局的幸事,要不,咱们移步客厅去吃杯茶?!” 赵阙巴不得能摆脱眼下的“困局”。 “有劳总镖头了。” 王铁庐试探的活动了下双臂,让王笠不必再搀扶他。 “父亲,您可以吗?”王笠担忧的问道。 “赵小兄弟那一拳,看着势大力沉,一派想要我命的气势,实际上,力道分散开了,把我胸腹里存在久矣的淤血,一下子给打了出来,唉,我看过不少名医,吃过数不清的草药,尽皆对此束手无策,未料到,赵小兄弟一拳帮我解决了这个隐患,不然,等我年纪再大些,可就真要命了。”王铁庐感叹不已。 许冬荣在旁静静听着,也不说话,就跟着赵阙。 “是了,笠儿,去告诉那些等候的江湖高手,今日诚意镖局有大喜事,闭门谢客,让他们改日再来。”王铁庐吩咐道。 王笠只能答应:“好的,爹,我这就去。” 然后。 他向赵阙道:“不好意思赵兄,我有眼不识泰山,冤枉你了。” 赵阙挥挥手,不介意。 至于那三位老镖师,更是一一朝赵阙道歉。 王铁庐带着他们到了客厅,吩咐学徒把镖局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泡上,另外去买荫邱城最好的糕点,顺便令后厨多做几道上好的佳肴,今日,他要与赵小兄弟一醉方休。 “总镖头,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得罪在先,怎能让镖局破费呢?应该是在下赔礼道歉,请总镖头以及各位,吃顿大餐!” “哎,赵小兄弟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小兄弟把我的顽疾给救好了,是我王铁庐的救命恩人,区区招待,委实算不上什么,饭后,我决定跟小兄弟义结金兰,我年纪大点,恬不知耻的自认个大哥,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王铁庐的一番话,让赵阙听的目瞪口呆。 也听的在场的各位,呆若木鸡。 尤其是钟逾明,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啥意思?一个小小的总镖头,想跟辅国大将军义结金兰?痴心妄想!异想天开!!若是赵将军真答应跟你结拜为兄弟了,你王铁庐还不是一步登天?!门都没有! 赵阙连忙婉拒道:“总镖头!在下何德何能可以与总镖头义结金兰啊?总镖头在荫邱城鼎鼎大名,而赵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小虾米!实在高攀不上总镖头这位亲哥哥!” 王铁庐哈哈大笑,没笑几声,牵动到胸腹的伤势,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不妨事不妨事,我看小兄弟绝非池中物,现在没个名声没关系,等日后闯出了大名头,咱们诚意镖局也好借仗着你,吃点残羹剩饭。” 赵阙感慨王铁庐的直言直语,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在下一身麻烦,唯恐连累到诚意镖局。” 说到麻烦事上来,王铁庐神情讶异,适才在后院,他便遥遥听到两人的对话,旋即询问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麻烦事?如果能说的话,尽管说出来,诚意镖局不大,但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好汉,应有尽有!” “真的不劳烦总镖头了,多谢!多谢!”赵阙只得笑着抱拳,并未言说是何事,毕竟,他要真说了,得把王铁庐吓个半死。 不提他那位结拜的大哥,光是吏部左郎中马河川,轻轻吩咐一句话,诚意镖局便得被犁庭扫穴,不复存在,乃至把整个荫邱城的镖局,一网打尽,也不过是马河川举手投足间的轻松事。 “好吧,既然赵小兄弟不便明说,老哥哥就不问了,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今日什么事都不用管,只管一醉方休!” “爹!爹!不好了!出大事了!!”王笠去而复返,一脸的惶恐。 王铁庐忽地站起,牵动到胸膛,咳嗽道:“何事让你这般惊慌失措?!” “二弟!二弟出事了!”王笠双目圆睁,眼睛都红了。 王铁庐暗道不好。 作为诚意镖局的总镖头,有两个儿子,老大就是王笠,天赋不错,被他当作继承人培养,老二游手好闲,扎花惹草,经常惹是生非,极伤脑筋。 “稳住!忘了我与你说的,遇大事要有静气了吗?” “爹!不是我平静不下来,而是二弟闯了弥天大祸,他和大威镖局陆韶的三夫人鬼混,让陆韶当场抓住了!!”王笠急急说道,“听说二弟被打了个半死,陆韶正带人往咱们这儿赶!!!” 王铁庐一听,刹那觉得眼睛一黑,像是突然没了气力,一屁股坐在椅子,双手撑着扶手,垂下头。 半晌。 “老二,老二这是在找死!” 良久,王铁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怎么办?!爹!”王笠急地在客厅一个劲地跺脚。 王铁庐看向那三位老镖师:“老哥哥们,拿上兵器吧,陆韶早就看咱们不顺眼了,一直想着吞并诚意镖局,眼下好了,我那该千刀万剐的儿子,给了陆韶千载难逢的机会。” “唉,王老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只剩下鱼死网破了。” “不要心急,且等陆韶到此,让他划出道儿来,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我们也早瞧大威镖局不顺眼久了!大不了比试比试谁的兵器更锋锐!” “各自去准备吧,唉。” 王铁庐抱拳向赵阙:“小兄弟,诚意镖局是遇上灾了,趁着陆韶还没来,四位还是速速离去吧,大威镖局隐隐有荫邱城第一镖局的底蕴,绝不是诚意镖局能够抗衡的,你们在这里,只会连累到你们……” 顿了下,他重重叹了口气,“以后有机会,今日的酒席,老哥一定为小兄弟补上!” 赵阙站起身,抱拳道:“王老哥,巧了,在下正好也有事要问一问陆韶!” “小兄弟,并不是老哥不愿让你留下来,而是大威镖局的好手如云如雨,虽然老哥哥不是小兄弟的对手,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小兄弟再厉害的功夫,只要不是传说中的半山三境人间半仙,也是敌不过大威镖局的。”王铁庐悲观道。 赵阙暗笑,顿时不知该笑话王铁庐把他想的太弱,亦或把大威镖局想的太强了:“老哥哥放心吧,若是我们的确难敌大威镖局,我们再跑也不迟。” “唉,多谢了,让小兄弟看笑话了。”王铁庐颤颤巍巍的接过大刀,走出客厅,呼喊诚意镖局的一众好手。 赵阙扭头跟许冬荣说道:“许姑娘,此地不是善地,还望你暂且离去。” “赵公子不走,冬荣也不走。” 别说赵阙自己头疼了,拿许冬荣无计可施,就连钟逾明、李鸢子也是一筹莫展,总不能真带她上路吧? “好吧,许姑娘稍后照顾好自己。” “赵公子放心吧,冬荣是小隐下境的武夫,或许还能助赵公子一臂之力!” 无奈! 赵阙默默走到王铁庐身边,待他激励完一众好手的情绪,方问道:“青石城远比荫邱城繁华,总镖头为何不去青石城安家落户,反而在荫邱城受大威镖局的气?!” “小兄弟有所不知,是居巢书院的院主吕先生早些年不让我们去青石城,不然,两城虽有脚力费,但是受尽大镖局挤压欺负的小镖局们,怎会不想去到青石城舒舒服服过日子?!”王铁庐叹气回道。 赵阙属实不知,吕清臣居然还有此等作为。 “吕先生为什么不让你们在青石城?” “唉,外界都传是我们贪恋两城来往的脚力费,实际上脚力费只对那些大镖局有好处,一些小镖局,一个月都没几单生意,哪能在意脚力费啊?甚至,一些商铺,就是因为脚力费的问题,找镖局都找大镖局,毕竟,像大威镖局这等镖局,好手众多,运货护镖放心啊!而吕先生,也许担心我们去了青石城,多出这么多江湖人,乱了青石城百姓平静的生活吧。” 也是,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多了,反倒是乱了青石城的市井秩序,倒是荫邱城跟青石城,各安其位,各有依赖,或许对两城百姓才皆有好处吧。荫邱城的百姓亦能从运镖送货一事上,捞取种田之外的活路。 “小兄弟,等会,你在我们身后,诚意镖局和大威镖局的事儿,还是由我们来处理吧。”王铁庐叮嘱道。 赵阙笑了下:“总镖头就不用管我们了,先对付大威镖局……”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一章 你也配? 诚意镖局内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随着大威镖局总镖头陆韶带人赶来的间隙,王铁庐手心渗出的汗水,湿透了刀柄裹缠的白布。 “小兄弟,你们几人且在此地,我带人去大门外等着陆韶。” 赵阙从想着吕清臣这般安排有何深意里抬起头,说道:“总镖头身体有伤,只怕并不是陆韶的对手。” “唉,那又如何,我的儿子在陆韶的手里,即便我不是诚意镖局的总镖头,也得站出来,尝试着救救我那不争气的儿啊!” 王铁庐又气又急又无奈。 “我这小儿子生下来没几年,他妈就死了,我又经常出镖,王笠早熟打理镖局内外,忽视了对他的管教,越来越不像话,终是酿成了这般的大祸……”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瞧着王铁庐落寞的背影,赵阙问道:“陆韶莫非在荫邱城一手遮天吗?” “荫邱城是个只认实力的地儿,陆韶是小隐下境的武夫,又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就算寻常的大隐下境的大武夫,也不是他的对手,陆韶几乎是荫邱城第一高手!” 难怪一听他的二儿子招惹了陆韶,诚意镖局上下慌乱不堪。 赵阙跟随在他的身后,无所谓道:“我去瞧瞧。” 王铁庐见他定了主意,只能深深一叹。 相比于青石城,荫邱城的第一高手,居然是小隐下境,这般差距,赵阙委实未曾料想。 不过转念一想,有儒家神通赤性正始的吕清臣,坐镇青石城,以他的性子,定然不需要江湖高手时刻在眼皮子底下,只需要市井百姓安居乐业! 回想在青石城的种种,若非因谢葵使得江湖一众高手蜂拥进城,青石城的治安,当真不错,没有那种江湖武夫打斗,误杀误伤百姓的举动,一派繁荣热闹。赵阙可知道,武夫斗勇斗狠,甩开了膀子死战,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威力大的招式一股脑的往敌手身上招呼就是了。 误杀了?只怪那人命不好! 赵阙不禁感慨,吕先生并未只在桃夭山治学,眼睛还是看世俗的,就算吕先生心如死灰,他对百姓仍旧充满了希望。 以吕清臣的武学境界,困在桃夭山一步不下,要想杀个人,实在简单的很,另外,他是青石郡居巢书院的院主,自身的身份,丢出去句话,也有的是人听,有人敢不听,书院院主这层身份,压也能把当地的武夫给压死。 小隐下境的陆韶,一样不敢不听,他听说过吕清臣的事迹,如果吕先生认为他该死,青石郡郡守求情,也救不下他。 既然这么想了,赵阙忽然意识到,姑姑赵雅被青锦商会巧取豪夺珠宝铺子,甚至还下毒加害,吕清臣当真丁点不知? 二狗子刘青田看样子对他了如指掌,也丝毫不知? 赵阙暗道:吕先生啊吕先生,您没跟我说实话! 李鸢子并排与许冬荣一块走。 “许姑娘,你下定决心了?”她试探的问道。 许冬荣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像个随身丫鬟,只跟在赵阙的身后。 钟逾明看的着急,偏偏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办法,赵将的事情,还是得赵将自己处理,倘若他逾矩了,按照西塞军的法令,可是足足打六十大板! 即使他而今是云雀里的铜羽,一时是西塞军,一世便为西塞军! 尤其牵扯赵将军的儿女私情,钟逾明就更不敢多说一句话,前些年,赵将军和纳兰姑娘在西塞闹出了天大的风波,差点让西塞军军心动摇了,还不是赵将军揪出那些不老实的将军们,一个个挑战,把他们全打趴下在床上躺了小半月。 想起纳兰姑娘,钟逾明的神情就精彩了,纳兰姑娘听令保护马河川到南扬州州城,赵将军再次遇见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祸事都敢闯的纳兰姑娘,不知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反正赵将军绝不会吃亏便是了。 哎呀!万一纳兰姑娘铁了心保护马河川怎么办啊? 纳兰姑娘为人还是挺好的,两人万万别打生打死呀! 那一边,李鸢子拽住许冬荣:“许姑娘,你走了,你爹爹怎么办啊?” 赵阙无语。 “不劳姑娘费心了,我们活在江湖上的人,总归有自己的去处。” 许冬荣见赵阙顿下脚步,忙又解释道:“爹爹看青石城挺好的,原来我们想早去的,但是青石城来了很多江湖高手,我们不想惹麻烦,暂且留在荫邱城,等冬荣跟着公子走后,爹爹自会前往青石城颐养天年,况且爹爹为了冬荣多年不续弦,他会找个好人,一起安度晚年。” 立出了比武招亲的旗子,许姓老者便不需要许冬荣奉老了,如果胜了她的人,是当地人,那再好不过,但是外地人,那便全凭命运的摆弄了。 赵阙一言不发,乃至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别提多后悔了,干嘛非得上去比个武啊!败了还好说,丢脸就丢脸吧,也没有这般无计可施的局面! “赵公子,冬荣做菜的手艺,连爹爹那般口味刁钻的人,都夸奖冬荣做菜比习武好上数倍……” 钟逾明在旁点点头,许姑娘是“巧言令色”,让赵将军接受她。 她真的把赵阙给逼的退无可退了。 “许姑娘,了结了诚意镖局的事,我们去见你爹爹。”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此话,着实难以说出口。 许冬荣霎时现出喜色,紧走两步,大胆望着赵阙俊俏的侧脸,胸脯之里止不住的噗通噗通跳,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这么开心?难道叫做赵阙的年轻人,真就如此吸引她吗?像话本小说里的才子佳人、山伯英台? “我脸上长花了?”赵阙扶着额头问道。 许冬荣双手负后,两手揉捏着,好一副小女儿态!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公子为何那么快改了主意?” 赵阙反问:“假如我不带你走,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去找公子啊,正经比武招亲赢了冬荣,冬荣怎会让公子一走了之?”许冬荣天经地义回道。 赵阙点点头:“这便是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独自行走江湖多危险?” “我……我很厉害的。” “就你?空有武学境界,遇上血火里锻炼出的江湖高手,肯定打不过。”赵阙一定道。 “像你这样?” 许冬荣嘴角荡漾的笑意,如何掩饰也掩饰不了。 可惜,在场的人,她笑,别人在悲。 赵阙望向前方。 大威镖局的总镖头陆韶,领着人头攒动的一众好手,趾高气扬的站在诚意镖局的大门前。 王铁庐从人群里挤出去,站在陆韶的对面。 “陆总镖头,我儿子呢?” 陆韶冷笑问道:“你儿子跟旁人勾引我的小妾,你说该不该死?” 王铁庐咬着下唇,沉默良久,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都是我这不成器的儿子错了,希望陆总镖头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一命!我王铁庐自会带上厚礼,登门道歉!” 赵阙记起陆韶在客栈杀孟大凯前,说他调戏自己的小妾,莫非同样是王铁庐口中的三夫人?岂不是说,孟大凯冒充的谭业是跟王铁庐的二子一块的?全落进了陆韶的局中? 他收起思量,挤到边角,瞧着场里的形势。 “你儿子?哈哈!小的们,将咱们王总镖头的儿子带上来。” 陆韶话落。 人群闪开一条道。 一位大汉似提小鸡般,提着被绳子捆绑的血肉模糊的人,慢慢走到王铁庐的跟前,咧嘴笑道:“真不好意思啊王总镖头,咱手重,你知道的,没控制住,给打死了。” 大汉松开手。 仅仅看出是人,却看不清到底是谁,没个人样! 五官直接毁去了,依稀可以觉察此人临死曾极度痛苦,两眼空洞洞的,眼珠不翼而飞,鼻子像让一剑给削去了,嘴巴被人向两边划开,透露一丝诡异的笑。 头发披散开,至少有一半拔光,光秃秃的头皮依然不断往外渗血水。 王笠噗通跪地,嗷的一嗓子,仿佛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突然没了,厉声尖叫道:“二弟呦!!是你吗?二弟啊!!” 王铁庐浑身哆嗦不止,倒在他脚前,死状奇惨的人,他肯定,便是他惯坏了的二子,身材、衣服、佩戴的小物件……一一对应他记忆里的二儿子。 “总镖头!总镖头!” 他坚持不下,眼睛一黑,朝后仰倒,让镖局的镖师给搀住。 现在这要命时候,总镖头可千万不能出事,有人慌忙按压王铁庐的人中,好不容易使他缓过劲。 “是你?是你杀了他?”王铁庐指着二子,有气无力的问道。 大汉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你家老二不懂规矩,调戏我家三夫人,死了就死了,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一个儿子,够了!况且,老二惹是生非!我把他弄死,你得谢谢我,懂不?以后,王总镖头再也不用为了老二发愁啦!” 王铁庐挥起紧握得大刀,在大汉得意洋洋之时,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好大的胆子!还有没有王法了?诚意镖局的总镖头,光天化日下,杀人?”陆韶冷哼道。 他瞧着王铁庐胸前的一滩血迹,寻思,简直老天助他,王铁庐暗疾发作了?! 一连串的变故,的确使王铁庐来不及换身干净的衣服。 “你!你们!杀了我的儿子,还恶人先告状?!诚意镖局的众好手们,给我杀!!” 陆韶丝毫不着急先动手,环抱双手,下巴抬的高高的:“你的宝贝儿子竟敢调戏老子的小妾,在我眼里,他死一万次都不够,你还护着他?哈哈……笑话,好啊!王总镖头的家教失败,那我代替你管教管教他!” 王铁庐发号施令后,诚意镖局的好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未动手,反而拥挤着缓缓后退。 而王铁庐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切,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他的话不管用了?! 陆韶拍拍手。 三位老镖师自人群里慢慢走出,再徐徐走到陆韶身边,转过身子,注视王铁庐。 “你……你们?” “王总镖头委实不好意思,我们也不想投靠陆总镖头,只是陆总镖头开价太高了。” “是啊,王老弟,形势比人强,你就放下刀,向陆总镖头跪下赔罪,或许陆总镖头一高兴,饶了你。” “哎,王老弟、王老弟听我说一句,人家弄死了你儿子,你也杀了人家一条命,一来一去扯平啦!别忘了,你的二儿子可是调戏三夫人在先!算下来的话,还是陆总镖头吃亏!” 陆韶眯着眼笑看失魂落魄的王铁庐。 王铁庐身后的好手之中,更是有出色的镖师,纷纷走出,朝王铁庐抱拳一拜,站到陆韶的身后。 “叛徒!你们尽皆是叛徒!” “唉,王铁庐你怎么还不明白?人活着,总得有口饭吃,他们在我大威镖局过的比在诚意镖局好,此,便是至高无上的道理。”陆韶奚落道。 王铁庐一屁股坐在地面,支撑他的精气神,瞬间全垮了。 王笠连滚带爬嘶喊:“爹!爹!你撑住啊!” 他手上全是血,落进王铁庐的眼中,晃的眼疼。 至于剩余的好手,见形势不对,树倒猢狲散,一哄之下全跑了。 唯独赵阙四人,站在边角。 陆韶抽剑出鞘,扭着脖子,一步接着一步,靠近王铁庐:“哈哈,看来是我赢了!与你说实话吧,我事先收买你的人,再设计杀你儿子令你心灰意冷,关键时刻使你众叛亲离,然后,本总镖头,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你!如此这般,诚意镖局轻松简单的就被我大威镖局给吞并啦!” “谭业也是你设计杀的?!” “自然,谁让他怀有……” “你是谁?!”陆韶惊疑。 赵阙不再依着门框,活动了活动双臂。 “你杀的不是谭业,而是叫做孟大凯的人。”他道。 陆韶眯着双眼,警惕打量赵阙:“难怪我得到的也不是《折岳剑经》,仔细研习后,发现是平平无奇的三脚猫剑法。你是怎样知晓的,难道你认识谭业?!” 陆韶想问的实则为最后一句。 赵阙捡起王铁庐旁边的大刀,装模做样挥舞了几下,重量还行,也趁手。 “我亦在找谭业,原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线索。” “你找谭业做什么?” “或许我认识他的父亲。”赵阙轻声说道。 话刚落。 位于陆韶带来的好手里,一人的目光悄悄打量赵阙。 “哈哈……好,我们一起找谭业?”陆韶心思转的快,当即问道。 赵阙扭了扭握刀的右手腕:“你他妈的也配?!” “……”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二章 长刀照铁衣 “哈哈……小兔崽子!刚刚你也听见了,老子是大威镖局的总镖头!你再说一遍,老子配不配?!” 陆韶吹胡子瞪眼睛,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听过有人胆敢在荫邱城,指名道姓的骂他了,他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思忖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年轻人骂的就是他陆韶。 自家总镖头被人侮辱了。 站在陆韶身后的大威镖局好手,呼啦一下子,多走几步,怒目而视。 “总镖头,你发号吧,我们一起上,活刮了这小兔崽子!” 自诚意镖局叛到大威镖局的三位老者,更是激进,尽管三人亲眼见识过赵阙的不凡,但是在陆韶跟前,三人卯足了劲,什么骂人的话也一股脑的嘟噜出了嘴,仿佛赵阙是杀了他们亲爹亲妈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陆兄,他叫做赵阙,有两把刷子,嘿嘿,在您面前,就是一条只会狺狺狂吠的断脊之犬,陆兄不需要出手,把赵阙交给我们,我们为您活剥了他的皮,熬煮心肝,当作陆兄的下酒菜。” “总镖头,您的身份地位,偌大的荫邱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赵阙嘴巴长了脓疮,口出污言秽语,您可不能饶了他,不过,有我们哥仨在此,您权且作壁上观,看我们断了他的四肢,撕烂他的嘴,跪在您脚前,呜呜痛哭!” “赵阙啊赵阙,年轻人的武学便至此,极是不容易了,可惜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侮辱陆总镖头,今日留你不得,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三人各自表着忠心,唾液乱喷,像是陆韶只要说个杀字,他们立刻不顾自身安危的上前拼杀,为陆韶拿下赵阙。 陆韶抬起右手,阴着脸剑指赵阙。 “老子念你年轻不懂事,给你一个机会,跪下喊我一声爷爷,再帮我找寻谭业,饶你不死!” 赵阙侧刀,向前迈了一步。 瞬时剑拔弩张。 “喊你爷爷?哈哈……还要帮你找谭业?” 赵阙忽然笑地上气不接下气。 “天大的笑话,想我赵某人,杀了那么多人,唯独你敢在赵某面前,疯狂至极!” 陆韶吞咽了口唾液,不再犹豫,嚼穿龈血的剑指赵阙:“孩儿们,杀了他!老子每人赏银百两。” 一听赏银百两,陆韶带来地人,目光骤亮,盯着赵阙好像盯着宝藏。 那三位老镖师,极为豪气地一挥手:“兄弟们,赵阙向让我们哥仨试试,放心,他的命留给你们,我们仅仅向陆总镖头证明一下子,花了大价钱请我们往大威镖局,实则货真价实,毫无注水!” “好!” “这才是咱们大威镖局的壮胆!” “得了赏银百两,我要请三位老师傅喝个痛快!” 另一边。 王铁庐艰难的仰望赵阙的背影:“小兄弟,何苦来哉呢?此是诚意镖局的祸患,亦是命对我王铁庐的清算,你赶紧走,别为了不相干的事,搭上自家性命!” 王笠又恨又气又怒,流下血泪两行:“赵兄,江水决堤非一日之功,今日是我诚意镖局的大灾,跟赵兄无丝毫关系,赵兄还是赶快走吧!” 赵阙不为所动:“王总镖头说要请赵某不醉不休,赵某只有吃到了这顿酒,才能走,况且,赵某亦要拿下陆韶问些事情!” 三位老者接过兵器,仗剑袭杀,怒喝:“好大的口气,我看你这小兔崽子,是家犬上山扮野狼,冒充大尾巴狼!” 赵阙轻蔑的瞥了眼,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在一些危险的事情下,失了理智,凭白赔上自己的命。 “小心!”王笠惊叫。 “王兄带王总镖头往后退一退,这些宵小交给赵某来处理吧。” 赵阙头也不回,轻巧的横移出了一尺,右手中的大刀,看也不看的朝三位老镖师,反手砍去。 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他们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三人仗剑上蹿下跳,却被一柄大刀给拦下,只得借多年的配合,变换剑招,要用巧力,使赵阙吃年轻的亏。 他们料想,赵阙年纪轻轻,即便一拳轰飞了王铁庐,但只能算做蛮力,也是王铁庐大意之下,方才导致赵阙一拳震慑诚意镖局,三人只要用上多年护镖,跟土匪路霸的死战经验,就算不能斩杀了他,也能不伤己身,给陆韶纳上一份投名状。 赵阙冷笑,有心陪他们玩玩。 三柄剑角度不同,又互相牵引,避开大刀两三尺,直指赵阙的要害。 王笠虽拖着老父后去,却时刻关注着战局。 一见赵阙险之又险,惊喊尖叫,乱了方寸! 老镖师毕竟是老姜,辣的不行,剑招虽是普普通通,互相配合起来,就有点天衣无缝的味道了。 李鸢子耸耸肩,安慰王笠道:“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赵阙没那么容易死。” 王笠搂着王铁庐,浑身颤抖,全没把李鸢子的话听进去,他现在杯弓蛇影,把赵阙当作唯一能救他们父子的人,赵阙如果死了,他和父亲定然亦是毫无生天! 钟逾明无奈的跟李鸢子低声道:“王笠没见过大场面,才惊慌成这个样子。” 李鸢子仔细一想,也是。 收回大刀,估计得有四十斤的大刀,在赵阙的手里轻的恍如鸿羽。 左腿后撤,扭腰,脊背大龙猛然爆发力量,刀身震颤不已,赵阙劈砍掉两剑,刹那竖起大刀,抵挡剩下一剑,下盘极是稳当,仿佛巍峨的泰山。 收回左腿,忽然前冲,眨眼即到一位老者的身旁,大刀幽灵般的抹向他的喉咙。 在场的人尽皆看呆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武夫把大刀当作匕首用。 此人的下场再清晰不过了,大刀分量重,一刀之下,即便赵阙轻轻抹他的脖子,脑袋也是冲天飞起,滚落到王铁庐不远处。 “啊!我杀了你!” 另外两位老镖师,眼睛都红了。 双剑一左一右,夹击赵阙。 而赵阙一脚踹倒没了头颅的尸体。 绾了个刀花儿。 微微横举大刀,往肩膀缩了缩,右步迈出,直接了当,大刀自左上方,狠狠劈砍下来。 一旁眯眼观看的陆韶,暗道不妙。 他倒是并未吃惊赵阙的武学,总归是高阁上境的修为,有一身蛮力又如何?必得死在他手下。 陆韶仅仅可惜三位高阁下境的老镖师,就此折损,之前撒出去的银子,竹篮打水一场空,里面还有一张五百两的大夏宝钞。 紧接着想想,花的钱也不亏,当做吞并诚意镖局不得不花的钱。 这一刀,势不可挡,两柄剑齐齐被大刀给了当的砍断,半截剑身掉落在地,响起清脆的响声。 受其巨力,两位老镖师,握着剩余的半截剑身,朝赵阙趔趄跌来…… 当即,赵阙松开右手,反握住刀柄,伸展开右臂,刀身和右臂齐平,刀刃向着跌来的老镖师,右腿迈出,冲了一丈。 然后。 收刀。 至于两位吃里爬外的老镖师,胸腹被赵阙给划成了两半,上身翻滚了几圈,趴在地面,两人灰头土脸,脸色惨白至极,犹有意识,吃力的回头一瞧,五脏六腑掉了一地,下半身的腰部,正对着他们。 “小兔崽子,有两手功夫嘛!”陆韶啧啧称奇。 赵阙指着三位老镖师的尸首:“不心疼?” “老子心疼啥啊?” “花了那么多的钱,却被我杀了。” 陆韶笑着挥挥手:“老子有的是钱,挖他们的钱,只能算九牛一毛。” 旋即,他剑指赵阙:“价钱涨了,谁杀了他,赏银三百两,其余人等,尽得一百五十两!” 轻飘飘的,这些银子,好像路边的石块,要多少有多少。 财帛动人心。 大威镖局的众好手们摩拳擦掌,只等着陆韶一声令下。 “好儿郎们,让原诚意镖局的众好手先上,你们证明给老子看,值得老子花那么多钱,挖你们!”陆韶走近赵阙一步,盯着他的双眼,慢慢说道。 “上吧。” 他淡淡的说。 陆韶带来了不少人,加上叛徒,黑压压的一片。 赵阙回头问王铁庐:“王总镖头没话说的话,你的人我杀了啊?” “嘿,他们哪还算我的人,已经是大威镖局的人啦!”王铁庐神情徐徐变的正常了些,不甘心的回道。 开始有人冲杀。 一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随其身后,挥起兵器,围杀赵阙。 赵阙轻点了下脑袋,杀心皱起。 周身的杀气仿佛活将起来,有如上古洪荒的至凶凶兽,张开血盆大口,静等这些人自投罗网。 他们忽觉遍体生寒,愈来愈近的赵阙,似乎是地狱的入口,但凡稍稍靠近一步,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陆韶这才惊讶,目光越过擦肩接踵的众好手,骤然感觉,赵阙绝非凡俗。 “饮马风沙塞,长刀照铁衣。” 横刀。 赵阙同样奔杀。 大刀恍惚阎罗殿里的判官笔,勾描撇捺,一笔抹杀一人。 鲜血遍地,血腥冲销。 面对围杀,赵阙实在太过如鱼得水了。 试问哪次大战,不是面对着千军万马,引军凿穿敌阵? 大刀撩、刺、截、拦、崩、斩、抹、带、缠裹…… 刀法寻寻常常,简单、直接、了当,绝不拖泥带水。 佛说,人心最苦处,最是拖泥带水。 杀人于赵阙而言,实在算不上丝毫的最苦处,说明白的,他在西塞干的就是杀尽敌军的活计,既然大威镖局想让他死,赵阙只能先置大威镖局于死地。 况且,区区大威镖局,着实小了点。虽然和青衫派比起来,弱一线,在青石郡,大威镖局的名头了不得!但那也是蝼蚁,一脚下去,难道还在乎哪只蝼蚁更粗壮一些吗? 赵阙如入无人之境。 杀的让人肝胆欲裂。 更是有不少人,丢下兵器,转身就跑。 赵阙吐出一口气。 他现在离陆韶只有一丈的距离。 陆韶握紧了剑,双目圆睁瞪着赵阙。 他的心在滴血。 莫说诚意镖局投靠过来的好手了,就连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大威镖局一众好手,亦是损失惨重,他都不敢数死伤多少人。 陆韶脑子里,仅存的清醒的念头则是,大威镖局经赵阙这么胡乱一顿砍杀,实力直线下降,金崇山的如意镖局,此后,必定压着大威镖局耀武扬威。然而,从青石城经过荫邱城的江湖高手,犹有不少留在此城,他保住自己的性命,报以丰厚酬劳,不信招不来江湖高手! 前提则为,他能活下去。 “小兔崽子,老子小看你了。”陆韶咬牙切齿,恨的牙痒痒。 赵阙的身上都是血,这般敌阵冲杀,他依然喜欢让鲜血淋漓泼洒到身体上的感觉。 “陆总镖头,你眼下是不是在想,赵某是不是你的对手?你能不能活命?” 陆韶暗暗为自己打气,多少年的走镖了,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怎会怕了这年轻人? “非也非也,我在想,如何杀你,使你最为痛苦,要不,像王铁庐的二儿子那般?!” 赵阙笑道:“我杀陆总镖头便不会这般,只会一刀下去,令陆总镖头死的无痛无苦。” “哈哈……好啊!好啊!江湖代代有豪侠,赵阙是吧?你这个豪侠,老子认下了!” 陆韶看似恭维,实际上紧握长剑,只等赵阙晃神。 可是,赵阙使他失望了。 不回话,一刀自上而下劈砍去。 “好小子!”陆韶惊呼一声。 侧身避过,再后退三尺,纵剑直刺赵阙的咽喉。 剑法奇快。 赵阙抽刀,拿刀柄处的刀身顶了下陆韶的长剑,左手握拳,跃起,膝盖朝陆韶的下巴撞去,陆韶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后仰倒地,就地一滚,旋即快若眨眼的站稳,提防赵阙接下来的攻杀。 他看见的是一个拳头。 左拳砸到陆韶握剑的右手,大刀挥来,陆韶哪敢想着绝处逢生,使出一招妙招啊,赶紧扑身向旁边,再度躲开大刀的砍杀。 赵阙也不追击,站在原地,静悄悄的注视狼狈不堪的陆韶。 陆韶的头发乱了,披肩散发。 他神情惶恐的死盯着赵阙,以防他在自己措不及防之下,突下杀招。 “你……你你到底是何等武学境界?为什么愈战愈强?!” 百思不得其解! 赵阙冷笑不答,自顾自话:“你还是一口一个‘老子’的大威镖局陆总镖头吗?” “我当然是!我永远都是大威镖局的陆总镖头!” “好!希望你下辈子照旧是!” 赵阙杀心极重,打算让陆韶死的明白点,认清两人间的武学天堑。 一步即至陆韶的身边。 陆韶草木皆兵,眼睛一花,不见赵阙在原地,顿时尖叫,连忙巡视左右。 剑是用不动了,适才赵阙左拳捶在他握剑的右手,已将他整条右臂的骨头,俱都震碎,他只有右手似是跟剑柄熔铸在一块,方不至于连剑也握不住,丢人丢到家。 左右没人。 赵阙早在他的背后,大刀像匕首,抹断陆韶的脖子。 鲜血喷出。 陆韶左手捂着脖子,右臂垂着提着剑,仿佛秋千一样荡来荡去,眼珠子好像即将鼓出来,仰着头,拼命挣扎。 他真的不想死,家中有娇妻美妾,大威镖局于青石郡赫赫有名,他原本的人生轨迹,应是老态龙钟时,金盆洗手,再纳几房年轻的小妾服侍自己,安度晚年。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因为诚意镖局,他死在了一位从未见过的年轻人手里。 赵阙一脚踹到陆韶的后背,陆韶嘴里吐血扑在地表,抽搐了几下,再不见动静。 “我不想杀你,可你把赵某逼的,惟有杀你。至于谭业,我再问询他人就是了。” 许冬荣应该是首次见识这样血腥的场面,目瞪口呆,两手交叠搁在胸口。 赵阙看向她,叹了口气,随后作揖道:“让许姑娘受惊了。” 许冬荣摇摇头,马上点点头,立即双手紧紧捂着樱桃小嘴,跑进诚意镖局里,撑着墙壁,呕吐不止。 李鸢子笑道:“她若是跟你走,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习惯如此这般的场面了。” 赵阙撅了撅嘴,他哪能听不见李鸢子话里面的讽刺啊。 此地,除了他们几人外,还有一位穿着大威镖局衣着的年轻人,持剑看赵阙。 赵阙问道:“你想不开了,找死?” 语气平静,似乎问一件寻常事,比如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啊? 年轻人瞧着放松,脸庞仍旧出卖了他,走向赵阙的时候,不禁抽了几下,可见年轻人心里无比紧张。 “你找我做什么?” 到了赵阙近前,他问道。 “啊?”赵阙一时摸不到头脑。 “我是谭业,你找我有何事?”谭业强迫自己深呼吸一口,尽力表现一番云淡风轻的样子。 赵阙立即打量他,果然,仔细看之下,跟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中年剑客,相像极多。 “我从西塞归来……”赵阙试探的说。 谭业一听西塞二字,瞬间激动起来,丢下剑,抓住赵阙的臂膀:“你当真从西塞前线回来的?你听没听过一位叫做谭铄的中年人?!他用剑,我跟他长得很像!是了,是了,你肯定见过我爹,方才认出的我!我爹在哪?还在西塞吗?他好不好?我爹……我爹还活着吗?”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三章 人间的悲欢各不相同 他激动的语无伦次,心绪狂涌,激动到颤栗。 尽管适才在大威镖局的众好手里,遥遥听见赵阙说认识他的父亲,谭业当作他亦是觊觎自己的家传《折岳剑经》,便未有轻举妄动,况且谭业也不认为赵阙能从陆韶的手下活下来。 直到赵阙不仅把大威镖局的一众好手,杀的七零八落,甚至隐隐有荫邱城第一高手的陆韶,同样无可避免的成了赵阙的刀下亡魂。 谭业不知为何,心里面忽然觉得赵阙或许真的认识自己的父亲。 随即,冒险留下试探试探。 绝未料到,赵阙说起他是自西塞归来! 谭业瞬间确定,一样是年轻人战力却高的吓人的赵阙,刚才说的是实话,他真的认识自己的父亲谭铄! “您一定认识我爹,是不是?要不然,您肯定不会说‘从西塞归来’这样的话!毕竟,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我爹是去西塞参战了!” 赵阙看着激动不已的谭业,轻声道:“放松些,放松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咱们进诚意镖局内,再谈这事吧。” 的确,镖局前,断臂残腿,委实血腥的很。 王笠搀扶起了王铁庐,“恩人,快请进!” 赵阙拉着目光热火如日的谭业,进了诚意镖局。 许冬荣吐了个痛快,看到赵阙等人进门,简单收拾了下,忙上前又跟在他的身后。 王铁庐眼神灰暗,不久前还热闹的诚意镖局,转瞬冷清,抛开他们迈在石砖路嗒嗒的脚步声,再听不见其他响声,热闹习惯了,乍然如此,王铁庐实在接受不了,加上小儿子死状奇惨,现在还暴尸在诚意镖局门前,三位同经风雨多年的老兄弟,为了钱财,叛逃到陆韶的身边…… 这些事压得王铁庐喘不过气,连活下去的念头都快要没了,从意气风发至六神无主、灰头土脸,不过晃眼之间。 把客迎进客厅,王笠告退。 他要去把小弟的尸首收敛下,边擦着泪水,边嘟嘟囔囔,听不清他呢喃什么,仿佛是小弟年幼时的趣事,又像自怨自艾,埋怨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加管教,使得小弟胡作非为,终酿成今日的惨祸! 王铁庐依靠木椅,有气无力:“诸位,让你们看笑话了,诚意镖局横遭飞祸,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兄弟,眨眼就投靠向他人,我……我就不招待你们,尽管随意……” 说完,他好不容易撑着木椅的扶手站起来,摇晃走了几步,到赵阙的面前,双膝跪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一句话也没说,困难地挣扎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小儿子的尸首。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人间悲欢各不相同,赵阙只是静静的看着。 况且,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在此大难面前,任何的安慰,皆苍白无力。 回到关于谭业的事上。 他道:“我与你父亲确实有数面之缘,几言几语之交,他曾向我提起过你……” 随即,赵阙将因果缘由徐徐说出。 谭业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陆韶杀孟大凯之时,赵阙获知了他的名字,并且在丝毫不确定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他,看看他是不是那位中年剑客的儿子。 “如果只是名姓相同,我不是你要找的谭业呢?!” 赵阙幽幽叹了口气:“世间纷杂嘈扰,哪能处处如人意呢?” “赵先生,请问我爹而今还在西塞征战吗?”谭业问道。 赵阙欲言又止,他实在不愿说出那个残忍的真相。 谭业也不是傻子,见赵阙这副模样,心里就猜了个七七八八,顿时张着嘴,无语泪先流。 良久。 “赵先生,我爹的尸骨在哪?” “应该埋葬在风沙河州的依耐城外东十里处。” 谭业长叹出声,爹爹听闻寒山王朝倾国之力进攻西塞,旋即匆匆告别,奔赴西塞参战…… “赵先生,谢谢您,离开荫邱城后,我会去依耐城祭拜爹爹,他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谭业突觉口干舌燥,喝干旁边茶几上的凉茶。 “我此行原是到青石城保护谢葵,只是风云际会,青石城局势瞬息万变,谢葵让陈悲璨安全的护送出城,不知去了何方,只得收拾了行囊无功而返,却不曾想遇见了大敌,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便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把我家传的《折岳剑经》到处宣扬,虽然我杀了他们,但是消息已然传了出去,且越传越离谱,好像《折岳剑经》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武学似的。 途径荫邱城,又不知大威镖局的总镖头陆韶从何处知道了这事,派出镖局里的好手,四处找寻我,听闻他是小隐下境的武夫,自知不是陆韶的对手,只能四处躲避,以待他们出现了缺口,赶紧离开此地。 之后,我在躲藏的客栈里,忽然听闻,谭业已经成了大威镖局的座上宾,百般好奇之下,我杀了一位新加入大威镖局的好手,乔装混了进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接下来,就是赵先生见的这样子了。 孟大凯假冒我,想拿假的《折岳剑经》骗取陆韶的金银,然后逃之夭夭,那王铁庐的小儿子,和孟大凯是一丘之貉,他贪恋陆韶三夫人的美貌,且两人相熟已久,一拍即合,一块去大威镖局,各取所需……再之后,事情败露,两人全都中了陆韶的瓮中捉鳖的计策!孟大凯借着大威镖局的人被王铁庐的小儿子吸引,抛弃同伴,亡命逃跑,最终还是被陆韶亲自杀了。” 谭业深深吸了口气。 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朝赵阙作揖道:“赵先生,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这就走了。” 赵阙目的便是为了代替那位中年剑客,看他儿子一眼,既然心愿已了,赵阙让钟逾明拿出一张五百两的大夏宝钞,硬塞进谭业的手里。 “这是路费,南扬州到风沙河州,路途遥远,一路多加小心。” 谭业百加推辞这大夏宝钞。 “收下吧,我跟你爹曾是战友,一点小意思,不足挂齿,你只要好好的活下去,你爹在天之灵,也会倍加欣慰。” 谭业只好收下了这张在他眼里,无异于天文数字的宝钞,再度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诚意镖局咱们该怎么办?”李鸢子询问道。 赵阙叹了口气:“陆韶我杀了,剩下的,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诚意镖局自己处理了。” 亦是有三三两两的人,回转了诚意镖局,下手清理门前的尸体。 王笠抱着自己亲弟弟,坐在院子的石椅,泪流不止,低声问着一遍又一遍,疼不疼? 王铁庐呆呆坐在旁边,注视着不成样子的小儿子。 “王总镖头,我们走了。”赵阙弯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王铁庐哦了声,抬头仰视了赵阙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着小儿子的尸首。 经此一劫,诚意镖局,算是彻底败落了。 大威镖局苦心积虑想要吞并诚意镖局,亦是落了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门前的血水渗进了地面石缝。 “赵兄!” 听见王笠喊他,赵阙扭头问道:“王兄还有何事?” 王笠强震精神,说道:“赵兄一身是血,这样子出去也不是个事,咱俩的身材相差不大,请赵兄随我来,换身衣着再走吧。” 赵阙点点头,随着王笠去了他的卧室。 路上,王笠噗通给赵阙跪下。 赵阙连忙搀扶。 “赵兄,您是我们诚意镖局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您,我和我爹,一定被陆韶给杀了!” 王笠一意给赵阙叩首,拉也拉不住。 赵阙多用了些力气,强行把他搀扶起来,并说道:“相遇就是缘,陆韶作恶多端,他死了,对荫邱城亦是好结果。” 王笠叹息接着叹息,进了卧室,找出做好之后一直舍不得穿的玄色锦袍,赵阙脱下让鲜血浸透的衣着,换上玄色锦袍,挺合身。 “诚意镖局欠赵兄一顿酒席,稍待几日,我父子两人缓过神,为小弟办完葬礼,再请赵兄一醉方休。” 赵阙干脆答应下来。 随即不再拖延,带三人离开了镖局。 谁能想,今日接连发生的事,超乎赵阙的意料,使他应接不暇。 走出诚意镖局所在的街道,他重整心绪,朝许冬荣问道:“许姑娘,还请前面带路,在下既然比武招亲胜了姑娘,当敢作敢当,先见一见尊父,再带许姑娘赶路。” 李鸢子吃惊的看着他,她以为赵阙答应许冬荣见她的父亲,仅是缓兵之计,莫非他还动真格的? 许冬荣羞涩一笑,也不多言,前面引路。 她并没再去集市,而是领着赵阙等人来到了一条小巷。 “赵公子,这是我们租住的小院子,住的急,还未收拾妥当,希望公子不要嫌弃。”许冬荣使了个万福,脸红心跳的说道。 赵阙笑说:“许姑娘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在下当然不会嫌弃,另外,许姑娘不要再一口一个公子,喊我名字便可。” “那么,公子也不要一口一个许姑娘了,你可以叫我冬荣。”许冬荣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小的与蚊子一般。 推开门。 许姓老者坐在院中的长凳上,笑看着赵阙。 “在下赵阙,拜见老先生了。” “不必多礼了,冬荣去烧菜吧,我跟赵公子说几句话。” “是,爹爹。” 许姓老者让三人进了屋,开门见山说道:“我知道你绝不是寻常人,稍后,趁着冬荣烧菜期间,我领你走吧。”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四章 妖魔鬼怪藏于世间 赵阙回头看了眼院子里的许冬荣,在许姓老者说话的时候,她恰好用箩筐装着蔬菜,去离这儿不远处的井水边清洗。 父女两人初来乍到,各样的生活家伙什也没备齐,平常烧水、洗衣服、洗菜等都是去外面的水井旁。 听到许姓老者这般说,赵阙再三思虑点点头:“老先生,赵阙的前程飘忽不定,若是有个安稳的日子,赵阙即便不打算迎娶许姑娘,一样为她张罗好,不必再在江湖上走南闯北、颠簸流离,老先生也能有个好日子。” “哎,我在江湖上混了多少年了,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初次见你,看你面庞风尘仆仆,目光中藏着少许焦躁,便知你肯定有急事。我所说不错吧?”许姓老者问道。 赵阙抱拳认真道:“老先生一语中的,姜的确是老的辣。” “哈哈……你话外的奉承,我坦然接受了,小子,陪我这老家伙,吃几杯茶,我再带你走。” “在下,却之不恭。” 茶是粗茶。 茶壶、茶碗看样子是用了不少年的老物件了,但无半点茶垢,洗刷的干干净净。 许冬荣挽着箩筐回来,清洗过后带着水的菜,自箩筐的底部滴落到地面。 她踮脚向屋里看了眼,见赵阙还在,才放下心,蹲在庖厨边,将蔬菜的稍微烂点的叶子和根给择掉。 “江湖啊,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等你的是什么,或许是天大的机缘,又或是深渊万丈,每走一步,战战兢兢,半点不敢一脚大步迈出,踩着地面还好,若是一脚踏空,可就万劫不复了。” 许姓老者眼神恍惚,继续以长辈的姿态说道:“就说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陈悲璨吧,而今估计半座江湖都知道了,他连杀万剑山庄不世出的长老董辽,以及落雁堡赫赫有名的堡主范狄,此等天骄自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可是我们这些勉强能在江湖活下去的人,就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 赵阙,我是过来人,知道江湖的凶险无处不在,就算眼下和你把酒言欢的人,下一刻,说翻脸就翻脸,多少大门大派的天才,学成一身武艺行走江湖,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 “前辈教训的是,在下往后行走江湖,必定步步落到实处,绝不贪快冒进,对嗟来之食,看也不看一眼。”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不错,咱们行走江湖的自该有一股子傲气!” 赵阙拿起茶壶为老者斟七分茶水。 “哈哈……赵阙,我是越看越喜欢你,恨不得把你留下来当女婿。”许姓老者大笑。 赵阙以茶代酒,敬他道:“许姑娘美若天仙,又熟稔生活,如果能娶她,实在是赵阙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许姓老者权当赵阙客套,并未往心里去,然而,他想要让赵阙当自己的女婿,却是实实在在的。 吃了几杯茶,许姓老者舒展了下手臂:“走吧,咱爷俩出去散散步,稍候回来喝酒吃菜。” 他声音故意说的大,使得庖厨里的许冬荣听的清清楚楚。 赵阙站起,恭敬地行了个揖礼。 “冬荣,我带他们出去散散步。” 许冬荣虽然不明白,快到饭点了,为何突然要出去散步,但依旧应声道:“爹,快点回来,马上就要做好了。” “放心吧,刚才我向赵公子好一顿吹嘘你的手艺,赵公子也是十分期待。”许姓老者笑道。 许冬荣脸红到了粉颈,轻轻的点点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好转身炒菜。 出了门。 许姓老者领着他们去了附近的水井旁,有六七位妇人在洗着菜,水井有木桶,旁边修了个水池,倒上水,便能洗各种东西。 “市井烟火气,着实让我百闻不厌,这才是真实的人间。”许姓老者深深吸了下,慢慢说道。 赵阙站在他的身边:“前线的将士,就是为真实的人间而战。” “你一说,我忽然想起来,江湖有人传,那陈悲璨年纪轻轻的武学便如此之高,极有可能是在一线历练了许久。”许姓老者道,“我瞧你对陈悲璨这个名姓,不冷不淡的,不会未曾听说过他吧?” 赵阙笑道:“怎么会?现在荫邱城的大街小巷,只要是江湖人,皆在谈论陈悲璨,我如何能没听说过他?只是,像陈悲璨此等武学天骄,我只能仰望视之,不如低下头,好好走自己的路,省的好高骛远。” “对喽对喽,我经常与冬荣说,她尽管有几分学武的天分,但是仍然得沉下心,慢慢的学,勤奋的练,要想登堂入室,万万不可好高骛远。看来,你把刚才我对你说的话,听进去了,没嫌弃我一把年纪了啰嗦的不行!” “晚辈不敢!” “你们还会展出那面比武招亲的旗子吗?”赵阙忽然问道。 老者扭头看着他笑:“比武招亲都输了,按照江湖规矩,深夜我得把旗子付之一炬。怎么?对我那女儿冬荣,终于起了心思?” 赵阙顿时尴尬,以笑遮掩,连说:“前辈误会了,在下只是希望前辈能为冬荣,找个老实人家,江湖水深,比武招亲招来的夫婿,也不是千般好。” “听你的,等冬荣把你忘了,我就为她找个老实人。”许姓老者哈哈大笑,“是了,我的名字叫做许思夜。” 许思夜三个字在江湖上还是有些知名度的,人称“山下豺狼”许思夜,又唤作许四爷。 赵阙对江湖人和事一问三不知,仅仅抱拳道:“在下这便走了。”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许四爷意味深长的道。 赵阙旋即招呼李鸢子跟钟逾明,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人称山下豺狼的许四爷,眼睛里有冷光一闪而过,暗暗道,若非我上了年纪,非得把你小子撕碎了不可,反而不是像慈悲菩萨一般,放你走。 回了家。 饭桌摆上了菜肴。 许冬荣乍见爹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忙问:“赵公子呢?” 许四爷坐下,为自己倒上打来的散酒,一饮而尽:“我让他走了。” 许冬荣稍呆,随即急急的向外跑。 许四爷沉沉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回到座位上:“你干嘛去?” “去找他!” “萍水相逢罢了,至于吗?”许四爷大声反问。 许冬荣不依不挠的说道:“赵公子比武招亲胜了我!” “只是比武招亲而已,又不是媒妁之言。” “爹!这可是江湖的规矩?” “笑话,江湖的规矩难道就该奉为金科玉律?规矩是谁定的?还不是人?”许四爷拿起筷子,硬塞进许冬荣的手里,“吃饭,明日,我们退了这家房舍,去青石城,等你再大些,为你找个好人家。” “可……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在荫邱城举行比武招亲?” “哼,是爹心血来潮总行了吧?” 许冬荣泪眼婆娑,她是知道自己的这位老父,动起脾气来委实可怕,便低头吃饭,不再言语了。 不过,赵公子的眉眼唇角,不断在她脑海浮现,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虽说许冬荣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对了,你追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许冬荣拗着性子不说话。 “说!”许四爷皱着眉头。 他在台子上,确实被赵阙的手段给惊到了,许冬荣这般天分的武夫,竟是让他一招拿下,即便冬荣如何的缺少实战经验,那也令人难以置信了。 然后,许冬荣以送剑的名义去找赵阙,他想来想去,依旧让许冬荣尝试一下,若是赵阙答应了,冬荣将来或许有个不错的生活。 即便方才,他对赵阙说的那番大道理,也是试探赵阙的城府,没想到赵阙放任他倚老卖老,又认认真真的听完。 赵阙这位年轻人,着实了不得。 许冬荣将去了诚意镖局后,发生的一波三折,一一说来,无丝毫隐瞒。 许四爷听后,不禁无意识的将筷子给折成两段,心里的惊骇久久无法平息。 “你说的可是真的?未曾有一分一毫的隐瞒?” “爹!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相信了吗?”许冬荣气道。 许四爷倒吸了口凉气,“我所想不错的话,赵阙杀我们父女二人,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他的话语方落。 李鸢子无声无息的走进屋里,放在桌子上一张大夏宝钞。 “赵先生觉得对许冬荣有亏欠,便着我送你们些路费,到了青石城安稳生活。” 话带到了。 李鸢子一步迈出,眨眼即到墙沿,之后,犹如鬼魅,生生如青烟飘散,不见了踪影,徒留瞠目结舌的许思夜父女两人。 “爹?” “半山三境,人间半仙。” “赵公子他……” “连人间半仙都是他的扈从,赵公子的身份,实在难以想象。” 许四爷万幸,适才的心思仅仅是心思!!真动了手,他这个山下豺狼,或许就成了山下土狗。 许冬荣的筷子掉地,望着远方挂在天边的黄昏,今日发生的事,恍如黄粱一梦,惟有桌子上货真价实的大夏宝钞,证明她所见所闻,尽皆真实,绝非梦一场。 到了客栈。 让小二备下上好的菜。 “客官,你听说了吗?大威镖局的陆总镖头,死了!!”小二神秘兮兮的悄声道。 赵阙愣道:“居然有此事?” “对啊,诚意镖局元气大伤,听说两个镖局发生了火并,要不是一个神秘人插手,诚意镖局早就成大威镖局的囊中物了。” “你的意思是,神秘人杀了陆总镖头!” “正是,唉,自从青石城发生了江湖大事,咱们荫邱城啊,没过几日,也不太平了,老是有江湖人的打斗,还误伤了十几位百姓。”小二摇头叹息。 “行了,我没兴趣听这些,赶紧去准备酒菜吧。” “好嘞,客官稍等。”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 掌柜抱了一坛酒放到桌子上:“客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你们慢慢品尝。” 钟逾明打开酒塞,酒香瞬间扑鼻,他赞道:“好酒!” “我珍藏多年了,你们是我客栈的贵客,自然好酒配英雄!”掌柜呵呵笑的回到柜台后。 客栈里的客人,几乎全部在谈论大威镖局跟诚意镖局的事。 “你们听说了没,那位神秘人,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大威镖局是倒了血霉了,撞上了这么一位祖宗。” “诚意镖局的王总镖头的小儿子死在了陆韶的手里,听人提到,是在陆韶的家里调戏三夫人。哼,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死的活该。” “嘿嘿,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意镖局的金总镖头,眼下正带一众好手去了大威镖局,估计啊,金崇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凭白吞并了老对手。” “没那么简单,除了如意镖局,另外几个大镖局,闻风而动,也去了,约莫着他们还得再打一场,定出大威镖局到底属于谁。” “官府呢?” “你是外地人吧?在我们荫邱城,天大地大镖局最大,尤其是几个大镖局,连官府的老爷们,都躲之不及。” “他们是吃干饭的吗?” “嗨,他们上任时就与这些大镖局说好了,互不打扰各自的钱路。当官的有他们的官财,镖局们自有各自的阳关道。甚至,逢年过节的,大大小小的镖局,哪个不上下打点?所以啊,来咱们荫邱城当官,大把雪花银根本不用愁,仿佛下雪一般,接都接不过来。” “难怪……” 赵阙听他们的聊天,悠悠叹了口气,朝钟逾明说道:“吃过饭,你修书一封,以我的名义寄给青石郡守刘井水,令他亲自到荫邱城,好好整顿一番。” 荫邱城为青石郡下辖城邑,隶属荫邱县令管辖,听命于郡守刘井水。 他又喃喃自语,怪不得吕先生不让荫邱城的镖局开到青石城,像这般乱象,市井百姓,能有什么好活路?! 李鸢子突然问道:“赵先生,你不感觉那谭业的言语,有些……有些……” “有些怪怪的?!”赵阙笑着问道。 “对!只是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 赵阙道:“不必再想他的话了,至少他是谭铄的儿子。” “嗯。”李鸢子点点头,看小二端上菜肴,迫不及待地夹住块肥肉,送进嘴里。 两人谈及的谭业。 悠哉游哉的去钱庄换了些银两,一路惦着手里的钱,径直去往花楼买醉。 “哎呦,王公子来啦!快请进!快请进!红玉姑娘想死你了!身上都想瘦了。”还没进门,揽客的老姑娘眼尖发现谭业,不害臊的大声喊道。 华灯初上,粉墨登场。 人来人往,妖魔鬼怪藏于世间。 谭业快活的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丰腴的红玉姑娘,身上哪里瘦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五章 天地不同方觉远 荫邱城剩下的大镖局,因大威镖局归属的问题大打了一场,各自死伤了不少好手,最终,还是如意镖局更胜一筹,金总镖头把大威镖局揽入怀中。 至于陆韶的妻妾儿女,消息倒是少的可怜,赵阙在客栈听到的唯二传闻,一则是那些大镖局把陆韶的三个儿子俱都杀了,妻妾闺女瓜分,二则为,防止大威镖局死灰复燃,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是陆韶的亲眷,全都拉出城外坑杀。 “两败俱伤。”李鸢子摇头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赵阙对她莫名的感叹,充耳不闻,所谓众生畏果,正是这般,毕竟在陆韶的心里,他布下种种算计,吞并诚意镖局,委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了个赵阙,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钟逾明第二天趁着没事,外出裁缝铺为三人各购置了两件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李鸢子喜欢钟逾明拿回来的红裳,换上后,让钟逾明进了屋,拿着铜镜,使她仔细打量。 原本的红衣,穿的时间长了,小地方多有破损,她干脆就换上新衣服,在赵阙的旁边招摇。 “嗯嗯,不错,肥瘦适合。”赵阙评价道。 三人收拾了收拾,骑马、驾马车徐徐穿过集市,去往荫邱城的城门。 李鸢子性格捉摸不透,有小姑娘的任性,另外,小小年纪便是这般武学修为,多少带点自负,只是,她在赵阙面前自负不起来,谁让赵阙即是鼎鼎大名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又是连杀董辽、范狄的江湖新起之秀陈悲璨。所以,李鸢子只剩下了小姑娘的肆意淘气。 “多谢,能从你口中说出这种话,想来我的新衣裳是真的不错。”李鸢子翘着二郎腿笑道。 她的兵器红缨枪堪堪能在车厢里放的开,手摩挲着枪柄,由于近几次打斗,赵阙嘱咐她不必插手,他一力承担,李鸢子就把红缨枪扔在车厢里搁置,倒也不怕有贼人窃取,红缨枪里存有她的真气,不超出一定的范围,但凡有外人触碰,她便感知的到,凌空御枪刺杀小贼。 钟逾明骑着马冷不丁的说道:“李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先生对外人从来只是好话说尽,不说半点坏话。” 李鸢子霎时脸就变了。 挪动屁股,挽着赵阙拽着缰绳的臂弯:“他说的可是真的?” “哎呀,别听钟逾明瞎说,这身红衣裳,确实与你般配。” 李鸢子垂头思考了下:“嗯,我信你!” “嘿,你信就信了,掐我干吗?”她在赵阙的胳臂软、肉上,轻轻掐了一下,赵阙装模做样的龇牙咧嘴道。 “许姑娘还会不会追着你的踪迹找你?”她问道。 赵阙放慢了马速,集市上的百姓拥挤,一边高喊父老乡亲让一让,一边答道:“许姑娘连我们去了哪,也不知道,如何来追?” 李鸢子暗自呼了口气,本想隐晦曲折的问,又感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直接问出来,得到了赵阙肯定的答复,她才把飘到半空的心肝,给放进肚子里。 驶出了集市,城门的官兵简单盘问,随后,赵阙挥鞭,马车隆隆的向着前方疾驰,钟逾明纵马在旁,虽说田野已再也看不点丁点的绿意,却自有一种天地之间的大豁达,一眼望去,天地不同方觉远,颇让人有抛却烦恼结茅隐居的念头。 “赵阙……” “嗯?” “王铁庐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李鸢子双手交叠放在后脑勺,倚着车厢问道。 赵阙叹息:“不知道,不过,换谁遇上了这种坎坷,也不好跨过去。” “你的看法是王铁庐跨不过去喽?” 赵阙似乎想到了别的事:“得看王笠,王铁庐跨不跨的过去,或许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李鸢子不明所以。 赵阙解释道:“王笠振作精神,重立诚意镖局,王铁庐也许会重新点燃活下去的希望,不然,就凭我们看到的样子,下半辈子,只能浑浑噩噩了。” “唉,人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碰见难过去的坎儿了,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李鸢子的话不无道理。 赵阙高看她道:“小姑娘,你居然对生活理解的这么深刻?” “你别忘了!我可是恨秋山传人!” “忘不了忘不了,恨秋山于西塞有大恩,本将一直都记在心里呢。”赵阙忽然非常认真的说道。 李鸢子得到的结果很是满意,对对对,赵阙就应该这么待她。 “只是……”赵阙话语一转,“难道你不向我多请教请教武学上的事吗?” “啊?”李鸢子呆了下。 赵阙故意神秘一笑:“哦,是了,本将的事,外界不甚清楚,其实,本将武学巅峰时,为璧暇境。” 上境、下境他没说,在他这个年纪就能到山巅三境,不说旷古绝今,纵观今人古人,也是极为极为罕见。 李鸢子马上摇头:“我才不信呢!骗谁呢?要是这么轻松就能成为山巅三境的大宗师,天下的武夫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吧,脸红不脸红!” “哈哈……”赵阙似乎承认他是说的玩笑话了,“万一呢?” “万一我也不信,太惊世骇俗了!”李鸢子一口咬定。 三人旭日东升时启程,现在大日挂在中间,已是午时,而今的气温已经很低了,呼吸出的气恍惚薄雾。 遥遥看见一家坐落在路边的酒铺。 “吃顿饭再赶路?”赵阙问道。 李鸢子又没有其他的事,嗯了声,又问道:“不耽误你的行程?” “不会。” 马河川的消息迟迟没来,赵阙也不急,反正他总会去往南扬州城,至于魏客的行踪,一样成谜。 千头万绪,没个线头,但急也急不得,总不能赵阙一怒之下,调来十万大军,全都充当斥候,满南扬州的搜寻马河川跟魏客吧?那就成谋反了。 提到此事,钟逾明算了算时间,朝赵阙说道:“先生,其他人应该快到州城了。” “该杀的人总能杀的。” 钟逾明点点头。 自从跟着赵将军后,无论任何的目标,皆能一步步的实现。 以一座西塞对抗整个寒山王朝又如何,还不是数次让寒山大军,铩羽而归?至少,再如何恶劣的战况,西塞都未像南疆与北境一般,向朝廷求兵求钱粮。 兵部之中,不管是谁,也得承认一个事实,西塞军在战力上,胜于南疆、北境兵卒。 到了客栈。 赵阙下了马车,伸出手,李鸢子笑着,抓住他的手,跳下。 钟逾明喊道:“小二?” 一位看样子十八九的年轻人,高喊来了,哈着气跑出来,连忙牵马进简陋的马厩,喂上马草。 赵阙进了酒铺,简简单单,吃饭的地儿不大,几张桌椅有序的排放,里边两间房子像客房,庖厨在角落。 既是掌柜又是厨子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问道:“三位客官点些什么?” 酒铺里空荡荡,并未有其他人。 此地离荫邱城不是特别远,那些从青石城走的江湖人,多是在荫邱城休息好,备上足够的干粮,闷头赶路。 而三人虽是也备下了干粮,不过考虑到李鸢子这位还要长身体的小姑娘,赵阙仍然选择进铺子里吃口热乎菜。 赵阙笑道:“有什么上什么吧,吃不了的话,我们带走。” “好嘞,三位客官稍等,菜都齐活了,炉子也烧着呢,马上就能上齐,哎,小二,赶紧去给客官热酒,天气忒冷了,喝口热乎乎的酒水,祛祛身上的寒气!” 小二如得令的士卒,屁颠屁颠的去热酒。 掌柜的切了一盘牛肉端上来:“客官,这牛是自己家养的,您尝尝,绝对劲道。” 赵阙拿筷子夹了一块送进嘴里,不光劲道,味道也不错。 说了一顿好话。 掌柜又乐呵呵的进了庖厨准备其他的菜肴了。 有中年妇人出入,她向赵阙等人腼腆笑了下,赵阙点头示意,妇人应该是掌柜的妻子。 这就是只有一桌客人的好处了,不多时,酒铺可以做的菜,一一端上。 三人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 加上热乎乎的酒水,身上的寒气尽去,丝丝缕缕的疲惫也顿时消失无踪。 大夏南国的寒意,赵阙丝毫不在乎,相比西塞,这点寒冷完全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两样,但李鸢子就不同了,即便是半山三境的武夫,她对南扬州的气候,也是特别不习惯。 虽说路上她并未开口,赵阙瞧她时不时的忍不住寒冷哆嗦下,便一目了然。 上完菜,掌柜让小二多为三人添上酒水。 “这是免费送给三位客官的,一点小意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阙放下筷子,抱拳笑道。 掌柜望着外面的天儿,只见阴云凝集:“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雪了,看来今年也不例外。” 下雪的记忆,赵阙印象深刻,南扬州一整个冬天,下不了几场雪,所以,每逢下雪,他都会兴奋的不得了,去了西塞后,不禁风沙一年到头,就算冬天的雪,一下起来,就像无数棉被自天上扔下,初时还异常的兴奋,当披甲迎雪大战,那种滋味就不好受了。 自青石城到西塞时,恰好就是冬季,他第一场与寒山兵卒的搏杀,记忆清晰,风雪裹挟着沙子,狠狠捶在脸上,他都误以为是敌军的刀砍在了自己的面庞。 彼时的潘季训在那场大战里,不禁怒喝着赵阙打起精神,丢了那股子气,意味着马上战死,且还为他这位菜鸟,挡下了数次阴狠砍杀。 再之后,赵阙如一颗耀眼的将星冉冉升起,凭借着战功步步成为领军的将领,潘季训从他的上司,变成了下属。当然,他也知道,潘季训的大能耐,又念及护佑自己成长的恩情,把他安置在重要的职位,潘季训也未令他失望,能征善战,横扫四方。 在寒山王朝的谍报里,潘季训同样是需要但凡有任何方法,必须杀死的西塞将领之一。 赵阙一口把碗里的酒水喝干:“下点雪好啊,瑞雪兆丰年。” “客官说笑了,都说咱们南扬州富庶,嘿,这些年可不好过,我家里本来也有点田地,后来遇到灾年,庄稼收成不好,为了活命,暂且把田地抵押给乡里的老爷,换些活命的口粮,谁成想,一来二去,当我要赎田地的时候,反而我欠老爷的钱了,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没去告官府?” “告了啊,官府的老爷们说,按照抵押文书上写的,我确实欠乡里老爷的钱,那点田地不够还债的。” 赵阙明白了,利滚利,滚来滚去,掌柜赎田的钱,便不够了。 “我啊,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后来才从一位好心秀才那里知道,乡里的老爷,趁着我抵押田地,放了高利贷。幸亏我还有一手做菜的手艺,开了这家酒铺,辛辛苦苦的把欠老爷的钱给还上了。以后啊,赚的钱都是自己的喽,等钱多了,置办下好田地,这下得多买点,遇到灾年也不会走投无路了。” 赵阙问道:“像你这样的百姓多吗?” “怎么不多?现在没田的百姓比比皆是,各地的老爷倒是田地越来越大,而这些天天都是苦日子的人,只能去老爷那里当长工,勉强活命……至少饿不死。”掌柜的神情忧郁,大半辈子倏忽已过,回首却不堪入目。 赵阙心里不太好受,再这么下去,如果北方的战乱烧到南扬州时,此地也不见得不会出现动、乱。 莫非,大夏的气数,真的尽了? “朝廷的税一年比一年重,乡里的那些老爷一个个的都在叫苦不迭,他们都活不下去了,指望他们才有口饭吃的老百姓,又该怎么办?”掌柜悠悠说道。 赵阙无言以对。 大夏仿佛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拿着的拐杖,还能打人,不至于被人欺负,身体却腐朽不堪了。 “嘿,不说了不说了,瞧三位客官的装束就不是咱们这样苦哈哈的穷苦人。”掌柜的自知失言,向赵阙作揖道歉。 “掌柜严重了,事实如此。” “各位是从哪里来?” “青石城。” “哦,听过路的客官说,青石城刚经历了一场大乱,唉,又是老百姓遭罪。” 赵阙未予置评。 吃过了午饭,吃不了饭菜的带走,赵阙多付了些钱,见他出手阔绰,掌柜可是说尽了好话。 那位十八九岁年纪的年轻人,牵着缰绳把马匹拉出马厩,目送三人赶路。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六章 风雪山神庙 甫一出了青石郡,急骤刮起了风雪,愈下愈大。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仿佛倏忽飘满了柳絮,视线受挫,加上路面打滑,赶路困难。 这么大的风雪,赵阙在青石城生活的记忆里,还从未遇见过,就算跟西塞的风雪比起来,也毫不逊色了。 赵阙让李鸢子进车厢,他下去牵马拉着车厢,缓慢的前行。 钟逾明一手挡着脸,喊道:“先生!赶不了路了,只能去寻个躲避风雪的去处。” 赵阙运转体内的真气,稍稍阻挡天地的寒气:“往前再走走看吧,这种地方,希望能有个避风雪的地方。” 实则,他心里半点不抱期待。 周围一眼望去,全是纷纷洒洒的鹅毛大雪,这种情况下,就连半山三境的李鸢子也无能为力,看都看不见前面的状况,要想寻个去处,委实难得很。 人力终有穷尽时。 不多时,赵阙跟钟逾明仿佛成了两个雪人,抖一抖身体,积攒的雪刷刷的往下掉,再过些许时间,身上又满了。 尤其,气温急骤急转直下,以赵阙此般的武学底子,都有些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遑论钟逾明了。 李鸢子在车厢还好点,只是风雪好似无孔不入,她亦是身上沾满了雪花,只是,她努力瞪大眼睛,见钟逾明有些坚持不住,步履蹒跚起来,她自车厢里跳下,鼓动真气,震散一段风雪,抓住钟逾明的臂膀,往后扔去,不偏不倚的扔进车厢,兵器红缨枪镀进真气,摔至车厢的门帘,红缨枪仿佛成了戍卒,暂且为钟逾明抵挡些风雪。 跟天地对抗,就算她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一样吃力的很。 赵阙微微撇头,看到李鸢子艰难牵着缰绳拽着马匹走,将真气夹杂在话语里,喊道:“方才我与钟逾明说了,这种情况,还管马匹作甚?你赶紧进车厢!” 李鸢子不知上了哪些愣劲,回道:“我能坚持的住!” “一匹马罢了,快回去!” 李鸢子仅是摇头。 钟逾明不放弃这匹马还好说,对于曾为西塞兵卒,马匹相当于兵卒的命,只要不是被敌军杀死,无故丢马,用一军对抗一国的西塞,是要问罪的。 那么李鸢子为何非要跟钟逾明一般,坚持不放弃? 过了近两刻钟,赵阙看李鸢子一身红衣隐没在风雪中,隐约瞧得见一个轮廓,随即抽出大音希声刀,一刀劈下。 似是一条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的大江被他砍成了两半,见李鸢子些许的摇摇欲坠,咬着牙死死攥着缰绳。 “你这丫头!”赵阙无奈叹息。 再劈出一刀,刀气再度破开恢复原样的大风雪,把李鸢子所攥的缰绳砍断,瞬间,马匹不受控,让风雪狠吹着倒退,然后撒开四蹄,顺着风向狂奔,又未奔驰出多远,受滑跌倒,马嘶阵阵的挣扎。 李鸢子吃惊的看向赵阙。 两刀游刃有余,刀法极妙,因势利导,看着不起眼,委实是借助天地的力量,反过来对抗天地,就这般对大道的掌握驾驭,李鸢子想都不敢想,又联想到,赵阙曾说他武学巅峰时,为山巅三境的璧暇境,她在这一刻,甚至有些相信了。 这与宋翻山只拳问天,有根本的不同! “过来!傻愣着干吗?!”赵阙喝道。 李鸢子顾不得其他,顶着风雪钻进赵阙的怀里,赵阙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攥着缰绳,蓦地,手臂用力,把李鸢子后甩向车厢,李鸢子抵挡风雪的真气消耗极快,这下任由赵阙的力量,将她轻飘飘的扔进车厢,顺带着她握住红缨枪,坐到蜷缩着颤栗的钟逾明边上。 她低沉怒喝了声,所剩的真气一股脑的涌进红缨枪,随之朝车厢外的风雪,捅出一枪,马车四周砰的巨响,吹刮向这里的风雪席卷上天,炸成无数细碎的雪,旋即让呼啸的风雪裹挟刮向其他地方。 拉车厢的马匹被惊吓得起了前蹄,不断嘶鸣,赵阙借用李鸢子的真气,手臂爆发力量,生生拽下缰绳,使得马匹落地,继续寻找躲藏风雪的地儿。有了她这一枪,赵阙多多少少好受了一点。 也不知老天爷是怎么了,大夏的南国都能降下这般大的风雪,且没有半点减缓的趋向,甚至另有加强的趋势。 有风雪呛进嘴里,赵阙不住的咳嗽,之后,放眼望去,暗道,这场风雪,比之西塞的风雪,更要恶劣,称之为百年一遇也不为过。 又过了半个时辰。 赵阙模糊望见远处有一堆黑影,瞧得像房子,赶紧拽着缰绳徐徐行进。 方才,路上有几个尸体让大雪越盖越厚,他瞥见了,本想救助,但马上作罢,这般要人命的风雪,他都自身难保,想救人,委实有心无力。 “唉,若是还具半山三境的修为,区区风雪,难不了我。”他喃喃自语。 另外,释放出八相龙蟒一样能与风雪争雄,只是,好不容易压制住八相龙蟒狂猛反噬,如果不顾后果用了,说不定刘青田和吕清臣为他争取来的一切,付诸东流。 “你没事吧?”李鸢子从车厢里喊道。 赵阙在前缓缓摇头。 她长舒一口气,刚才见赵阙像趔趄了下。 李鸢子怎么想的,赵阙依稀猜到一些,就因为这点于他而言无足挂齿的理由,她死活不放那匹马的缰绳。 她为何还不明白,在他心目中,人才是最重要的,身边的人能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又接近那堆黑影一段距离,朦胧能看出是一座废旧的山神庙,修建在山坡上,需要跋涉长长的陡坡。 “李鸢子?!” “我在。” “你带着钟逾明下来,带上干粮,跟我走!”他大喊道。 李鸢子把放干粮的包袱,系在腰间,架起状态逐渐加重,眼下有些昏迷的钟逾明,拉开车帘,困难的跳下。 “我的红缨枪!”她想起兵器落在车厢。 松开缰绳,赵阙回身跃起,点了下马头,钻进车厢,握住红缨枪,顺便抓起李鸢子未带走的衣物。衣物是钟逾明早在荫邱城备下的,而今看,着实有先见之明。 拉着车厢的马匹没人拽着缰绳,迅速失控,赵阙钻出车厢,眼看车厢即将倒了,甩起红缨枪,朝车厢横扫,恍惚砸中了坚不可摧的墙壁,闷闷的咚的一声,随即因势利导,凌空飞向架着钟逾明的李鸢子。 稳稳地落地。 然后和她一道架住钟逾明,急急朝山神庙飞奔。 马匹跟车厢,遭受赵阙势大力沉地一击,加上咆哮地风雪,竟是飞了起来,旋即不知所踪,就连歇斯底里的马嘶,也消失在漫天的风雪里。 “你还行吗?”赵阙喊道。 两耳皆是呜呜恐怖的风声。 李鸢子看向赵阙,点点头:“我没事。” 一位人间半仙若葬毙在这场风雪里,那才叫有事,白瞎了一身武学修为。 随着临近破旧山神庙,赵阙眉头轻微皱了起来。 里面有人,庙门紧紧关闭,又有轻微的火光从门缝里露出。 终是到了庙门,赵阙跟李鸢子不约而同地敲砸。 过了良久不见开门。 赵阙忍不住想要破门而入时,听见里面忽然爆发争吵,有东西被移开,砰地砸在地砖,庙门开了,架着钟逾明的两人赶紧进去,风雪也随之扑来。 “哎呀!快!快!把庙门顶住!我的天老爷啊!我活了六十二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风雪!” 庙里燃着的火堆,在风雪进来的那一刻,吹的四处都是,篝火顿时灭了,只剩些许的火星。 赵阙环视一圈,庙里约莫有七八号人,为他们开门的是位面色蜡黄的中年汉子。 汉子奋力迎着风雪重新将庙门关闭。 “搭把手!你们堵住庙门,我重新用棍子顶上。” 走来了两位衣着光鲜的青年,双手撑住庙门,汉子抱起圆木,谨慎顶住庙门,后又左右晃晃,试试牢固不牢固。 伴随庙门关闭,庙里陷入一片黑暗。 唯剩庙外鬼哭狼嚎的风雪。 “得嘞,各位,别呆着了,重新点火呗。”黑暗中,有人愤懑的说道。 一人道:“我这有的是。” 火折子突然燃起,此人面貌俊秀,弯腰勾捡被风吹散的枯草、树枝,聚成一堆,把火折子丢进去,稍后,火愈来愈大,山神庙内亮堂了起来。 众人围坐火堆烤火。 俱都陷入沉默。 赵阙支会李鸢子一个眼神,两人架着钟逾明,把他放在空着的火堆旁,揉搓他的双臂双腿。 待钟逾明知觉慢慢恢复,赵阙朝那位放他们进来的中年汉子,抱拳谢道:“救命大恩,无以为报。” 中年汉子粗布衣,不以为意地挥手道:“小事一桩,谢什么谢!” “哎!居然不是贼人!那好,那好!” 赵阙扭头一瞧,一位贼眉鼠眼、五短身材的人,从狰狞的山神像后探头探脑的走出,寻了个地儿,一屁股坐下,目光游移在赵阙的脸上,随即饶有兴致的搁在李鸢子身上。 “你再看,我剜了你的眼珠子!”让风雪搞的心情本就不爽的李鸢子,攥住红缨枪,狠狠道。 此人吓地一哆嗦,挪了挪屁股,垂下头,瞬间不敢再瞧她。 又是沉默。 赵阙打开李鸢子带来包裹干粮地包袱,打开,将吃食一一分给众人。 众人饥肠辘辘的,只来得及向赵阙笑笑,半分不嫌弃干粮潮湿,紧接着狼吞虎咽。 至于那位贼眉鼠眼的人,赵阙递出干粮,他刚要撅起屁股笑眯眯的拿,没成想,赵阙反手塞进嘴里,这人尴尬的坐回去,扭扭捏捏。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七章 偎红倚翠 庙里除了赵阙三人外,共有九人,拥挤着围坐在篝火旁。 李鸢子依靠着赵阙,低头吃着自己的干粮,自荫邱城备下的干粮,这么一分,所剩无几,赵阙干脆把剩余的一些全拿出,送给为他们打开庙门的中年汉子,汉子朝他憨厚的一笑,接过干粮,看来是饿坏了,使劲往嘴里塞。 干粮尽管潮湿,也噎人,倒是下的这场风雪,可以从窗台拿些雪吞进嘴里解渴。 山神庙的窗户倒还相当完好,不必在堵住庙门之后,费力的把窗户给堵塞住。 从庙里听庙外呼啸的风雪,别有一番滋味,钟逾明心情感慨,很难想象,方才他差点冻毙于风雪里,就算在西塞征战,他也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风雪。 有人嫌挤搡,四个人站起,低声商量,去了另一边挑拣了些枯枝,重新起了一个火堆。 “你们是去哪里啊?”那位惊呼自己活了六十二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风雪的老者咧嘴笑问。 火光跳跃,老者张嘴,露出满口老黄牙。 赵阙心里讶异,他从老者的身上感觉到些许威胁。 老者穿着一身农夫的粗布衣,洗的发白,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他依旧回道:“我们兄妹三人是从青石城到南扬州城。” “哦,哦,原来你们和他们都是一样的目的啊。”老者摇摇头,轻轻道。 语气寻寻常常,对杀气敏感的赵阙却从中听到丝丝缕缕的杀气。 这山神庙里的老者绝不是简单的老农。 “哼,老伯明知故问,天下英雄,谁不觊觎谢葵的眉间鹊呀?可恨让那陈悲璨得手了,再过几年,陈悲璨再次现身江湖,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宗师不可敌。”躲开他们另起篝火的四人中,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讥讽道。 老者撇头瞧了他们一眼,只是嘿嘿笑着,不说话。 李鸢子聚音成线告诉赵阙:“老者不是普通人,多加点心。” 他恍若未曾听闻,低头叠放包裹干粮的包袱。 帮中年汉子关上庙门的两位衣着光鲜的青年,朝赵阙拱手道:“敢问兄台大名?在下是嘉鱼郡伏狮帮的江平。” “在下伏狮帮胡光。”另一人抱拳道。 赵阙笑着还礼:“在下赵阙,无门无派,只是江湖一芥子。” “哦,那这二位?” “他叫钟逾明,小妹唤作李鸢子。” 老者瞧了眼李鸢子,嘴角勾笑,眼神略显吃惊,转念一想,随即垂头吃着赵阙送给的干粮。 江平点点头,继而问道:“你们在青石城获得什么机缘了吗?” “哪还有什么机缘,能在青石城保住我们兄妹三人的性命,已算是老天开眼了,机缘不机缘的,实在不敢想。” “嘿嘿,也是,青石城高手云集,多少大人物围猎谢葵,反倒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手底下,被陈悲璨劫走,估计恨也恨死陈悲璨了。”江平笑道,“我们师兄弟本是去青石城长长见识,得偿所愿。” 一来二去,几人渐渐相熟。 江平和胡光感觉赵阙谈吐真诚,挪了挪屁股向他这边坐了坐,热烈的谈论青石城。 五短身材、贼眉鼠眼的男人,怯怯的伸手烤火,这下不敢再看李鸢子,倒是目光一而再的瞥向赵阙,看着他挂在腰间的荷包,藏着不怀好意。 “多谢了小兄弟,快一整天了,我都没吃口饭。”脸色蜡黄的中年汉子抱拳道谢。 赵阙回礼:“大哥主动开门放我们进来躲避风雪,是我们兄妹三人欠你人情。” 说到此事,汉子重重哼了声,斜眼瞥着那分开的四人:“还不都是他们,说什么山神庙地方不大,进来了人,便没地方了,我看纯粹放屁,不外乎想让你们在外冻死,搜刮你们身上的钱财!” 汉子的话音方落。 四人齐齐站起,怒喝:“少冤枉我们,明明是那贼眉鼠眼的人,害怕风雪太大,开了庙门关不上了,与我们有何干系?” 贼眉鼠眼的男人听闻他们的话,赶忙撇清:“你们冤枉我!我何时说过这种丧尽天良的言语?” “丧尽天良?我看你是偷鸡摸狗的惯犯了吧?你这种人,该活生生打死,以儆效尤!” 中年汉子脾气暴躁,猛地起身,骂道:“少他娘的不害臊了,我们五人都听见你们的话了,还想耍赖不成?” “少栽赃嫁祸好人,你这汉子既然能说出搜刮财物的话来,是不是存有这份心思,把我们庙里的人全杀了,将财物抢个一干二净?!”四人中的一位年轻人,锃的一声抽出佩剑,指着中年汉子,“你再胡言乱语,老子杀了你!” 汉子冷笑,活动手腕:“瞧我是庄稼汉好欺负?好啊,老子倒是想领教领教,你怎样杀我!” 另外三人眼见要动手,纷纷拔出兵器,剑拔弩张,下一刻便真刀真枪的分出个胜负。 贼眉鼠眼的男人,吓地撅着屁股,手脚并用地爬到角落,惊恐的注视着他们。 赵阙站起压着汉子的手腕:“各位……各位,哎,听我一言,我们三人这不是进来了吗?咱们既处于同一屋檐下,说明缘分不浅!都坐下吧,风雪这么大,再闹出什么事来,对谁都不好!” 四人盯着中年汉子,目露杀气。 汉子被赵阙扣着肩膀,好说歹说的坐下,他们才围坐另一篝火旁,只是打起精神,警惕这一边。 “小兄弟叫赵阙是吧?我叫韦兴伍,韦家庄的庄稼汉,等风雪停了,小兄弟一定得跟我回庄,哥哥我杀鸡刮鱼设宴款待小兄弟三人。”韦兴伍仿佛半点不把四人放在眼里,跟赵阙称兄道弟。 赵阙碍于情面,只得道:“有劳大哥了。” “不妨事不妨事,咱们啊,有良心,不像其他人,心思歹毒,既想谋财也想害命!”韦兴伍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他妈的说谁?”四人里的年轻人,城府浅,顿时受激怒问。 韦兴伍摇头啧啧道:“小兄弟啊小兄弟,你说世间怎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对号入座呢?莫非他们心虚喽?” 三人交换了下眼神,阴笑的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师弟,不要和这些泥腿子置气,我们龙爪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万一他等风雪停了,运气不好摔一跤,把自己摔死了呢?!”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韦兴伍不屑的与赵阙说道:“小兄弟,别看咱是庄稼汉,其实从小练把式,初春的时候,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毛贼,全让咱一拳一个给弄死了。希望有些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千万别招惹了不该惹的人,省的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阙算是让这位热心肠的大哥给折服了,笑道:“小弟一见大哥便绝不是普通人,小弟愿以大哥马首是瞻,不说别的,小弟也是自幼习武,有两下子。” “哈哈……好!咱哥俩在一块,天王老子也不怕!” 老者乐得热闹,笑嘻嘻的作壁上观:“气氛热络点好,天寒地冻的,要是没点火气,得把人冻死!” 赵阙笑着拱手问道:“还没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我啊?凡夫俗子,名字俗不可耐,说也说不出嘴,喊我一声王伯吧。” “王伯太过自谦了。” “哎,我现在只是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头子,还要什么自谦不自谦的。” 江平插话问道:“王伯是当地人吗?” 老者答道:“家就离这儿不远,去青石城瞧热闹,没成想,遭遇了我一辈子也没见过的风雪,把我给堵在山神庙了。唉,幸好我还记得此地有个废弃的山神庙,否则,任有我通天之力,也难抵挡这天地大势。” 胡光笑道:“难怪我们师兄弟初见王伯,就觉得眼熟,原来在青石城见过啊!” “你们见过我吗?” “当然见过,王伯是不是在青石城迷上了一家铺子的葱油面,天天早上去吃?我们师兄弟就在旁边不远的客栈。” “嘿,还真是。”王伯拍着盘起的膝盖大笑。 李鸢子拿出赵阙带来的衣物,分给两人,各自披上,抵御严寒。 赵阙觉察老者身上潜藏了点威胁,便未曾多与他热络,没有再度寒暄的询问他要不要披上自己的衣物。 江湖凶险,在他的眼中,那四位龙爪山的弟子,远比不上王伯来的有威胁。 庙外又来人了。 咣咣的砸庙门。 赵阙和韦兴伍一同起身,抱开圆木,打开庙门。 “快进来快进来,忒大的风雪。”韦兴伍招呼道。 随着一位女子走进庙,赵阙关上庙门,韦兴伍顶上圆木。 女子穿着打扮像是位富家小姐,庙门打开的那一刻,篝火再度被吹灭。 胡光有火折子,点燃火堆。 女子三十上下的年纪,眉眼些许有皱纹。 抖落身上的雪,环视庙里,径直走向那四位龙爪山弟子的火堆边,盘坐而下。 “哎,这位姑娘,来我们这边坐,那边不安全!”韦兴伍喊道。 “少废话,人家姑娘愿意坐在哪就在哪,用得着你管?是吧,姑娘?”那位龙爪山的年轻人,色迷迷的上瞧下瞧,恨不得眼珠子都瞪出来。 有火光的映照,女子的姿色一览无余,确实是个美人儿。 只是。 李鸢子迷惑的望了她一眼,低下头,百思不得其解。 新来的女子,皮肤白皙,朱唇轻抿。 赵阙坐到李鸢子的旁边,不言不语,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小兄弟,我想起来啦!”韦兴伍突兀的大叫,使得那女子好奇的看向他,“家中我还藏着一坛老酒,算算年月的话,得十年了,到了家中,我非得把老酒给刨出来好好招待小兄弟。” “多谢韦大哥。” 另一边。 “请问姑娘芳名?” 女子回过头,仰着下巴想了下:“偎红。” “好名字啊!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赵阙倏忽朝龙爪山喊道:“天气冷,要不过来挤挤,暖和暖和?” “滚!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再多嘴,割下你的脑袋!”一人怒道。 韦兴伍刚要开口怒斥,让赵阙打断,摇摇头:“算了。”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八章 旁门八百 新来的女子顿时巧笑嫣兮,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端的是妩媚诡谲至极。 “哎呀,大家和气生财多好,不要吵架呀!” “呵呵,全听姑娘的吩咐,他们皆是臭烘烘的乡巴佬,没什么好解释的,让偎红姑娘看笑话了,是了,只知姑娘的名,敢问姑娘的姓是什么?” 偎红掩嘴轻笑:“小女子本姓薛。” “哦,薛偎红,薛姑娘,我们龙爪山四兄弟,有礼了。” 李鸢子看着赵阙,突然聚音成线道:“她想把我们全杀了。” 赵阙而今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若用聚音成线,极容易被旁人察觉出蛛丝马迹,旋即捡起了一根篝火燃烧的枯枝,故意歪歪斜斜在地砖写道,她来历古怪,先别轻举妄动。 写完,蹬脚把模糊的字全部擦去。 王伯笑呵呵的注视赵阙,顿时向他聚音成线道:“小伙子厉害啊,竟然看出了新来之女子的不简单?” 赵阙朝王伯笑着点点头,说道:“江湖是个大染缸,各式各样的颜色皆有,不知前辈以为是什么颜色?” “哈哈……问的好,大道三千、旁门八百,既然不是正统的颜色,定然为旁门的血红、黑浊喽。” 王伯所说的大道三千,也是江湖宗师们常提的说法,他们认为而今的江湖正进入空前的盛世,武学林林总总有三千门类,武夫任挑拣其一,走到武道尽头,极尽升华,便能武破虚空,去那仙界位列仙班。 至于旁门八百,指的又是旁门左道的修炼法门,王世襄老前辈以嫁衣之术传授给李鸢子修为,就是旁门八百之一,赵阙在青石城所杀的白发青年,明明是个老者,却保持青年的模样,亦是旁门八百里的修炼法门,可,这些精研旁门的魔道妖人,走到这般地步,就是不知还算不算称得上是人。 王伯此时提大道三千、旁门八百,便是指薛偎红,不是什么正道人士,而是炼旁门术法的妖人。 当今江湖门户之见极深,除非是大门大派的长老、宿老拿旁门术法,与所修炼的法门互相印证,否则换成寻常的门派弟子,一旦发现尝试修习旁门招数,严惩不贷。 毕竟,单单是嫁衣之术,抛开把自己一身修为道行转嫁给他人,修炼到极深处,亦能掠夺他人的武学道行,端的是歹毒十分,非心境打磨精深的武学宗师能够借鉴、印证。 韦兴伍听的迷茫,他方才跟江平、胡光两位伏狮帮弟子说那十年老酒如何如何,这下听闻赵阙跟王伯打哑谜,问道:“你们说的什么呀?什么大道三千?什么血红、黑浊?” 赵阙笑言:“我是在与王伯聊咱们之中,会不会有妖魔鬼怪。” “哦,妖魔鬼怪啊,你们瞧,那边不是有四位嘛。”韦兴伍指着龙爪山的四位弟子。 那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实在对韦兴伍的阴阳怪气忍不了了,拔出兵器:“你们照顾薛姑娘,我去把那杂碎给剁碎丢进风雪里。” “师兄用不用帮忙?” “嘿,杀个庄稼汉,还不是手到擒来?” 韦兴伍麻利的站起,冷笑:“哼,你们不让赵小兄弟三人进来时,我就想跟你们比划比划,庄乡里的私塾先生常说,要留正气在人间,即便我这庄稼汉不是你们的对手,也得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哎呦,师兄且慢,师弟真的听不惯这憨货的嘲讽了,与你一道剁碎了他。” “且尽管放马过来,瞧瞧谁剁碎了谁!” 赵阙瞄了眼薛偎红,她抿嘴轻笑,暗道不妙,拽着韦兴伍向后退去。 “小兄弟别拉我,庙外是风雪,都被困在这儿破庙里,谁也出不去,现在就比划比划,谁怂谁孙子!”韦兴伍高声叫喊。 “行,庄稼汉!我们师兄弟马上打的你胎都投不了!” 薛偎红轻柔的站起身,柔荑搭在那位年轻的龙爪山弟子的肩上,“消消气,干嘛与他置气呀……” “薛姑娘你且在这儿烤火暖和,接下来请你看一场好戏。” 薛偎红笑嘻嘻,火光映照她白皙的脸庞,仿佛涌上了不自然的血红:“呵呵,你误会了,你如此生气,身上的阳气会外泄的。” “……” “什么意思?” “薛姑娘你在说什么?” “……” 龙爪山四位弟子呆呆地注视薛偎红。 她点了下青年的眉心:“两位登山上境、两位言华下境的武夫,阳气又盛,于我而言,刚刚好。” “啊?没错,薛姑娘说的正是我们师兄弟四人的武学境界。” “哈哈……”薛偎红长笑:“自然没错,接下来,会有点疼,你们稍稍忍耐下,很快就好了。” 王伯蓦地扭头喊道:“快跑!” 山神庙内突兀起了数十匹血色的绸带,充斥每个角落,浓重到刺鼻的血腥味,无处不在,微微呼吸一口,嘴里好像喝了一大口鲜血一般,腥臭、反胃、心慌意乱。 王伯喊晚了。 他方方出声,薛偎红迅速缠住龙爪山的年轻弟子,瞬间咬到他的脖颈,接着,整个破旧的山神庙中,都能听见咕咚、咕咚的喝血声音。 李鸢子握住红缨枪,挡在赵阙的身前,钟逾明自知薛偎红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赶紧麻溜的躲在赵阙的身边,别碍手碍脚,反误了大事。 韦兴伍呆呆地注视着吸血的薛偎红,喃喃自语:“我的娘呀,这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人啊!” 赵阙眯着眼睛,未曾轻举妄动,他丝毫感知不到薛偎红的武学境界,这就意味着她绝非凡俗。 江平、胡光两师兄弟,吓的屁滚尿流,依靠着庙门,哆哆嗦嗦地不成体统。 至于,那位五短身材、贼眉鼠眼的人,那更是恐怖了,叫喊着有鬼,一个劲的往角落里蜷缩,干脆把脑袋埋在双腿,眼不见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伯握住一柄长刀,疾冲向薛偎红,一刀自上而下,朝她的脖颈砍去。 “害人的玩意儿!” 只是,王伯小看了薛偎红。 在山神庙内流动的数十匹血色绸带,仅仅分出了十匹,眨眼缠向王伯,血色绸带似乎一张张血盆大口,临近身边,那种难以抵抗的恐惧,呼吸间灌满了王伯的心绪,一刀还没劈出,甚至离薛偎红还隔着半丈多,一被血色绸带缠上,他马上收紧心思,守住心房,专心对峙十匹绸带。 薛偎红自年轻人的脖颈移开了嘴,嘴角流着两行鲜血,她低低的笑着,一脚踹开只剩一口气的年轻人,旋即扑向下一个龙爪山弟子。 “赵先生!”李鸢子轻呼。 赵阙紧皱眉头注视薛偎红,他走出一步,挡在韦兴伍跟钟逾明的前面,薛偎红着实诡谲难测,漂浮山神庙的几十匹血色绸带,威力奇大,且影响蛊惑武夫的心智,当下的王伯满头大汗,只有十匹血色绸带出动,已让他耗尽全力了。 这位自称薛偎红的女子,肯定是位人间半仙,或许天极下境的境界,赵阙也不好判断。 “别轻举妄动。”思来虑去,他轻声道。 李鸢子不解的问道:“再不动手,他们四个人全死了。” “她的功法诡谲怪诞,容我再瞧瞧。” “她……她也许是天极上境的武夫。”李鸢子戒备的盯着薛偎红,真要出手,她是不是薛偎红的对手都说不定。 “我而今查探不到。” 韦兴伍颤栗的拉住赵阙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小兄弟,趁着妖怪没有关注我们,赶紧跑吧,我宁愿让风雪冻死,也不愿死在妖怪的口中。” 赵阙摇摇头,无奈的指着飘浮恍如鲜血流动的绸带,“薛姑娘虽然未曾看着我们,它们可是在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 第二人的血喝的差不多了。 薛偎红用衣袖擦拭嘴角的鲜血,朝赵阙看来,韦兴伍眼瞧着妖怪转身看他们,吓的惊叫,一屁股坐在地砖,双腿胡乱蹬着直到墙边,然后爬起来一脚踹开顶着庙门的圆木,任凭赵阙怎样呼喊,韦兴伍也头也不回的跑进风雪里,江平、胡光两师兄弟尽管亦是有心逃跑,但是风雪这般呼啸,出去是死,在庙里也是死,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觉天上地下没有生路。 然而,一匹绸带飘进风雪,过不多时,束缚着大呼小叫的韦兴伍,扔进庙里,另有两匹绸带,将庙门撞的关闭,砰地一声,让众人不禁打了个激灵。 两堆篝火灭了。 庙里一片漆黑。 李鸢子凝神严阵以待。 少许,借着外面的光,适应了黑暗,赵阙看到薛偎红仍然站在原地,注视他。 “薛姑娘有话要说?”他问道。 薛偎红稍稍移开半尺,避开龙爪山剩下两位弟子,疯了般地攻杀,说道:“我似乎在青石城看见过你。” “哦?在下江湖无名之辈,哪能让薛姑娘留意?” “不过是远远的瞧了一眼,那个人,应该不是你,他厉害的紧,即便是我,亦得死在他的刀下。” 薛偎红两指夹住龙爪山弟子的剑,轻轻一扭,断为两截:“等一下。” 她半转身,夹着半截剑身,瞬息抹断一人的手筋脚筋,再抓过另外一人至胸脯前,露出他的脖子,一口咬下。 “啊!!!” 韦兴伍又被吓又让风雪冻,环抱双臂蜷缩侧躺着。 王伯大隐下境的武学修为,并非十匹血色绸带的对手,右手令一匹绸带层层缠绕,右臂骨头顿时粉碎,长刀当的一声掉落在地,随即,王伯满心不干的让血色绸带裹成蚕茧,吊在山神庙的横梁上。 “先生!”李鸢子急急轻呼。 她感觉薛偎红的气机越来越稳,愈来愈活。 赵阙仿佛看出了些眉目,目光一亮,伸手握住大音希声。 “藏刀术?好俊的功夫。”薛偎红扔掉吸干血的龙爪山弟子,笑道。 待一匹血色绸带经过,赵阙随手一刀砍中,绸带一分为二,飘落地面瞬息消失不见:“薛姑娘也是好歹毒的功夫,用人血来练功。” “嘿,为了活着,不拿人血练功,我早就死在这种自诩为正道人士的手中了,或许,他们看我美貌,玩够了再杀我也说不定。”薛偎红指着包成蚕茧的王伯,笑靥如花。 “这也不是薛姑娘残害普通人的借口。” “怎的不是?拿他们的命来换我的命,天经地义,况且,凡夫俗子,死了就死了,天下不知几何凡夫俗子,才死了这么点,无伤大雅。” 赵阙深呼吸了口,难怪广元和尚誓要杀尽魔道妖人。 一边说着,薛偎红把最后一位龙爪山弟子提至嘴边:“我看你身上的杀气,比我只多不少,想必,我所杀的人,与你比一比,小巫见大巫。” 一口咬下,仿佛喝水,咕咚、咕咚咽下。 “奇怪,你的武学修为不过是高阁上境,如何杀了那么多人?” 薛偎红一张嘴说话,雪白的牙齿布上鲜血,略微反光,委实恐怖,与传说中的妖魔鬼怪无异。 李鸢子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她在等赵阙的命令,但赵阙迟迟不动。 这位龙爪山弟子绝望的抬起无力垂下的手,“救我!救我!!” 赵阙上前迈了一步,任由血红绸带开始环绕在他的四周:“抱歉,赵某救不了你。” 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薛偎红自此人的脖颈上抬起头,看着李鸢子笑道:“小姑娘小小年纪,便是天极上境的武学道行,与我一般,委实令人诧异。” 赵阙的眉头皱的又紧了几分,以他现在的武学修为,对付一位天极上境的武夫,实在异常艰难。 薛偎红说完,低下头,饱喝了几大口鲜血,随意的把这人丢在山神像上,活动脖子。 “好了,四个人虽然使我吃饱了,但是练功的话,还差点,放心,我会让你们一个接一个死的,本姑娘喜欢喝血的时候,旁边有人看着。” 便是此刻! 赵阙低喝:“动手!” 李鸢子右手拧动红缨枪,一枪直刺薛偎红的眉心。 只恢复了不多的真气,蓦然全部爆发,红缨枪枪头的红穗,似流火般舞动,山神庙四周的墙壁,裂开数不清的缝隙。 再以青石城时,大开大合的刀法,已然不合适,没了真气的支撑,赵阙只能拿精妙的刀法对敌。 但。 那股子无论如何遮掩也遮掩不住的磅礴刀意,并没有折损分毫,出刀之时,就令薛偎红震骇的睁大眼睛。 “你到底杀了多少人?”她呢喃自语,“刀意竟是这般炽烈!” 挥手召来三四十匹血色绸带,朝李鸢子纠缠去。 她的手中则拽紧一匹血色绸带,左移了数尺,避开李鸢子的枪意。 先杀赵阙! 俊逸倜傥的年轻人,在薛偎红的眼中,比之天极上境的李鸢子还要危险! 几匹血色绸带裹向赵阙的身体,大音希声无声无息的划过,瞬间,绸带片片凋零。 “小心!”李鸢子回头大喊。 绸带着实不简单,三四十匹绸带一同攻杀,不算一失手就要让其缠绕在身筋断骨折,那种随时随刻冲击心绪的莫大恐惧,已让李鸢子胆颤心惊,惟剩谨守心神。 赵阙刚砍碎几匹烦人的绸带,薛偎红的攻击已至。 他猛地后撤,退到墙边,一脚点了下墙壁,翻身跃向薛偎红的后面,期间,大音希声砍向薛偎红的脸庞。 “好妙的身手!”薛偎红由衷感叹。 除此之外,山神庙里无处不在的恐惧,好似对赵阙半点不管用,令薛偎红暗地吃惊,不可思议。 虽是称赞赵阙的刀法,要想挡下,还是轻而易举的,她操控绸带缠住大音希声…… 然而,她绝未料到,绸带稍稍缩紧,紧接着,仿佛布帛撕裂,绸带一分为二,薛偎红连忙侧开脑袋,大音希声刀刃旋即跟着她的脑袋,一块偏转了方向。 值此关头,薛偎红马上仰倒,头颅离地面惟有半尺。 赵阙轻轻落地,没有趁势攻杀,反而挥刀劈砍纠缠李鸢子的血色绸带。 薛偎红一口气机不顺,涌上口血,她又生生吞下。 “你居然看清了我的破绽?!”她不可思议的问道。 “李鸢子!攻击绸带的中间偏左亦或偏右的位置。” 听到赵阙的话,李鸢子照做,刹那,血色绸带一扫而空。 两人并肩注视薛偎红。 “吸完一个人的鲜血之后,你有短暂时间的气机乱冲,绸带炼制的也差点意思,破绽太明显。”赵阙平静的说道。 薛偎红拿手背擦去渗出朱唇的鲜血,点着头:“你还是第一个看出我的破绽的武夫,你到底是谁?单凭适才的一手,就不可能是江湖上平平无奇的武夫,另外,你为何不感到恐惧呢?” 赵阙一手负后,右手持刀,漫步走去薛偎红:“我的名字有好几个,你要听哪个?至于炼制的绸带散发的恐惧,于我来说,实在不值得一提,倒是你惨绝人寰的手段,令我气愤不已。” 反而薛偎红感到丝丝缕缕的恐惧,外面是风雪的咆哮,近前是赵阙的脚步声,多久只让他人觉得害怕,自己未曾恐惧了?薛偎红不禁没有丁点颤栗,倒使她空前的兴奋起来。 “说说你的名字。”薛偎红极为感兴趣的注视赵阙。 “在下赵阙。” “其他名字呢?” “只能待你快死的时候,再与你说了。” 天极上境的武夫,还是修炼十分诡谲的旁门武夫,想要逃跑,不用八相龙蟒的赵阙和李鸢子联手,也阻挡不住她一心离开。 “……”薛偎红无语,“面对我这位人间半仙,你自信过头了。” “是吗?稍后便知道了,我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薛偎红任凭赵阙走到她的旁边不足一尺之距,强烈的好奇心,使她继续问道:“那么,你如何做到不恐惧的?” 赵阙顿时晒笑:“等你死前,我与你说了另外的名字,你便不会像现在这般感到好奇了,而是认为……理所应当。” “……” 他的话音还没落,薛偎红瞬间递出一拳,电光火石捶砸赵阙的脑袋。 赵阙仿佛早有准备,同样递出一拳,速度并不比薛偎红慢一点,两拳相撞,远比薛偎红更为庞大的拳意,如开闸泄洪,无休无止的捶砸她的身体。 她滑倒一丈有余,赵阙直接倒飞出去撞到那贼眉鼠眼的人蜷缩的墙角边上,吐出一口血,似洪钟大吕,咣的一声落地。 “你体内的气机还好吧?”赵阙咧开嘴笑问。 薛偎红露出满腔白牙:“小意思,吸干你的血后,自然痊愈。” 可是,不只有一位赵阙。 李鸢子纵枪杀来,枪法连绵不绝,像无数山川接二连三的朝薛偎红砸去。 两人权且打了个势均力敌。 可怜遮风挡雪的墙壁,被二人的真气震碎,外面的风雪终是寻了个缺口,呼呼的刮进来。 赵阙低声唤了声:“喂。” 左臂的大蟒,百无聊赖的回了声嘶吼。 薛偎红冥冥中听闻到蟒吼,跟李鸢子过招之中,冒着风险左右环视,以她这个武学修为境界,绝不可能出现幻听。 赵阙从半弯着腰,站起身。 大音希声镀上了一层白色毫光,风雪吹进庙里的眼下,却是极为不显眼。 薛偎红浑身打了个激灵,猛然看赵阙。 原来是他?! 或许是不愿大师的遗赠,赵阙再使出八相龙蟒,少了一分暴戾,多了一分慈悲,甚至他现在肯定,但凡不尽出五头龙蟒以上的程度,八相龙蟒短时间内不会反噬己身。 不愿大师的遗赠对他的影响,完全超出了赵阙的预料。 近身。 李鸢子连忙着急喊道:“先生!交给我来吧?” 赵阙笑了下:“无妨,咱们便学学广元大和尚,斩妖除魔!” “广元死秃驴?”说起广元和尚,薛偎红恨得牙痒痒。 在魔道众人心目里,正道人士就算谁都可以不死,广元和尚必须死,并且是那种生啖其肉、生喝其血、挫骨扬灰的那种死法。 “好!广元大师杀的魔道妖人哭爹喊娘,咱们便学学他!”李鸢子为之一振,压榨体内本就所剩不多的真气,枪法更为霸道。 八相龙蟒出了头大蟒,赵阙带给薛偎红的感觉与方才天差地别。 似乎这位年轻人,锋芒展露天地,一刀下去,天地也要为之震颤。 赵阙让李鸢子主攻,他则封死了薛偎红的退路。 狂暴的风雪冲刷三人,溢出的真气又与刮进来的风雪对抗,居然短促的让风雪倒刮出去。 薛偎红咬破舌尖。 没了血色绸带的辅助,李鸢子的战力已是和她旗鼓相当,赵阙刀法精妙的难以置信,忽而四两拨千斤,忽而横刀直砍,威力奇大,她渐渐落入下风,不得不用出压箱底的手段。 喷出舌尖血。 再有数十匹的血色绸带浮现。 虽然不能与前面那数十匹媲美,但仍然不可小觑。 绸带大部分朝李鸢子纠缠去,小部分绞杀向赵阙。 此些绸带破绽不破绽的已不重要,李鸢子分出几缕真气,瞬间凝聚成雪白的长枪,一顿刺杀,绸带极快的消灭,而赵阙对付这些绸带,更是不在话下,有八相龙蟒的辅佐,快刀斩乱麻,一刀下去,杳如黄鹤。 借着倏忽而过的空当,薛偎红暂且找回了些场面搬回了一局,乃至在李鸢子分出真气对付血色绸带的间隙,狂猛攻击,拳脚招招皆是要害,令李鸢子无暇攻杀,苦于防御。 另有一个赵阙! 在薛偎红全力以赴对付李鸢子,他角度刁钻的劈砍一刀,薛偎红躲避不及,险些被一刀毙命。 强撑着后背让赵阙砍了巨大瘆人的伤口,薛偎红倒吸了口凉气,寻了个机会,朝王伯那儿招了招手,把王伯捆缚成蚕茧的十匹血色绸带,顿时散开,裹向李鸢子。 她则手握一匹绸带,扫向赵阙。 此招威力不俗。 赵阙又不是面临生死关头,他不想硬接,且猜测到了薛偎红要做什么。 随即侧出一丈多的距离,避开。 薛偎红冷笑的盯着赵阙的双眼:“江湖路远,咱们后会有期!” 身体疾速冲出让真气震碎的墙壁,眼看马上就消失于白茫茫的风雪中。 知晓了血色绸带的破绽,李鸢子破除起来便不费力了,刚将血色绸带俱都破掉,她扭头看见,赵阙跟着薛偎红,也窜出了山神庙,逐渐在呼啸的风雪里不见了身影…… 惟剩一句话,令她守在山神庙,不必追杀,薛偎红已是强弩之末。 李鸢子压下心底的不安,走到王伯的身边,试探了下他的鼻息,很是微弱,仿佛下一刻,便要没了。 韦兴伍和江平、胡光躲在一块,三人哆嗦的看着李鸢子。 “你……你们是何人啊?” 李鸢子仰了仰脑袋,想了下,说道:“为民除害的大侠、侠女。” 钟逾明担忧赵阙,换做之前,他肯定不会担心,但是经青石城一战,赵阙的战力大不如前…… 韦兴伍颤抖的点点头,也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 “过来搭把手。”李鸢子招呼道。 韦兴伍跟江平、胡光,思考了又思考,才动身到李鸢子旁。 “把王伯抬到山神像后面,再这么下去,没被人杀死,却让风雪冻死了。” 追杀薛偎红的赵阙,见她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也谨慎的驻足。 “你非得杀我?”她问。 赵阙极其认真的点点头:“必杀你!” 风雪穿过两人之间,似乎仙界的银河流经人间。 “你杀的人比我都多,好意思杀我?” 赵阙握刀走近她:“赵某头一次听闻,战场杀敌,并非天经地义。” “你是将军?!!” “比你想象的要高!” “……” 薛偎红万万不曾想到,赵阙高人不露相,明明为高阁上境的武学,无论如何却摆脱不掉! “好!我还从没有杀过将军!” “你杀不了我。” 两人相距堪堪两丈。 “我是天极上境的武夫!”薛偎红双手攥了血色绸带,高喊道。 赵阙先是低笑,愈笑愈大声,而后成了纵声大笑。 “武学境界?在我眼里,就是一坨狗屎!” “……” “再来一头。” 雪白的大雪地,骤然多了一条赤蟒。 赤蟒匍匐爬向薛偎红,大雪不等落及赤蟒的身躯,就化成了水,至于它爬过的地方,雪水融化,小河湍湍。 “你也出来舒展舒展身子。” 于薛偎红的身后,一头巨大的蟒头越过风雪,吐芯接近她,蟒身的鳞片,仿佛无数神兵利器。 薛偎红此时才恍然大悟,她所感受到的恐惧到底来源于何处…… “你……你是陈悲璨!”她指着赵阙,语气止不住的慌恐。 “青石城大乱的时候,你也有份吧?”赵阙冷笑。 薛偎红现在哪还兴奋的起来啊?只剩死战一条路了!他可是陈悲璨!杀了董辽、范狄的陈悲璨! “起!”她怒喝。 四周十丈外的大雪齐齐飞起,聚成一条庞大的绸带,席卷、砸落向赵阙。 赵阙侧刀,随即出刀。 “随我杀敌!!” 赤蟒、白蟒立即攻杀薛偎红。 由风雪聚成的绸带,赵阙高高跃起,一刀砍去,自中一直砍到尾。 落地,挥刀抹向薛偎红的脖子。 薛偎红让赤蟒、白蟒压制的上蹿下跳,惟有躲避的份,哪有还手之力? 好不容易挡下赵阙要命的一刀,后背让白蟒狠狠撞到,薛偎红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吐血不断地摔落他处,赤蟒游行至她的身边,蟒身层层包裹住薛偎红,冷漠的瞳孔注视着求饶的她,微微嘶吼,旋即,薛偎红身上无火自燃,不过片刻,烧的只剩骨灰。 赵阙呼出一口长气,“回去吧。” 赤蟒、白蟒深深望了他一眼,马上销声匿迹。 这一眼表达的意思,赵阙清楚,无外乎是现在反噬不了他,迟早有一天,令他落得个反噬身死的凄惨下场。 没了赤蟒的存在,风雪刮来,薛偎红的骨灰吹的满天都是。 赵阙还是在青石城得了两条龙魄,又得了静舍寺不愿大师的遗赠后,首次使用八相龙蟒,变化之大,连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两条龙魄加一头大鹏金翅鸟,史上哪个身负八相龙蟒的武夫,能有此般待遇?” 第一卷 重阳又重阳 第八十九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八相龙蟒在诸多罕世神通之中,一直都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史上崛起江湖身负八相龙蟒的武夫,大多威名煊赫一时,成为那个时代,压的无数武夫喘不过气的大山。 而赵阙选择从军,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做了件大善事,不必让江湖武夫绝望的连望其项背都不能。 八相龙蟒一出,万剑山庄不世出的长老董辽,落雁堡阴险狡诈且自身武力震世的堡主范狄,尽皆战败身死,再加上此前的施庵等人,可以说,这才是拥有八相龙蟒的武夫,在江湖上应该有的作为。 何况,赵阙已不需要再证明自己,戍守边疆七载,以一个兵塞抵御寒山王朝举国进攻,贵为金印紫绶的辅国大将军,即便从此之后没有八相龙蟒了,他于西塞的名姓赵勾陈,足够永载史册。 风雪将望不到尽头的大地,全都覆盖了雪白。 赤蟒游行出的小河湍湍,让大雪淹没,少许,再度成为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的雪地。 薛偎红燃尽的骨灰,飞散天地间,即便如此,赵阙仍然若有若无的嗅得到血腥味。 修炼旁门八百的武夫,委实该挫骨扬灰,最好一点渣滓都不留,省的让人瞧见了反胃,像她这般的练功方法,一路精进至天极上境,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葬命在她的手里。 在山神庙里,她且还为自己开脱,狡辩歪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忘了与你说,我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赵勾陈。” 似是薛偎红对他的回应,风雪卷成小龙卷刮向他,被赵阙一拳锤散。 赤蟒、白蟒复归原位,他心里本来还担心八相龙蟒就算不大规模的反噬,些许的动静总得有,没想到与最初直觉一样,畜生们老老实实,不愿大师遗赠的那头大鹏金翅鸟,所度化的一分慈悲佛性,让它们暴躁的情绪多多少少没了一分凶厉。 菩萨畏因。 不愿大师见赵阙是因,他得了果,宁把自身也当作因,返还给赵阙一个果。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即便天定,另要人为。 不愿大师所修的不言禅,精深程度,赵阙不通佛法,无法推算,只是,人性上,不愿大师一叶知秋,安排的妥当精妙。 远方白茫茫的风雪中,依稀瞧见有人倒在雪地。 赵阙叹了口气。 人力实在有穷尽时…… 他而今近乎脱力,之所以站在原地,不外乎恢复些气力,回去山神庙。 再过片刻,好像一个雪人的赵阙,拔出深陷雪窝的双腿,冒着风雪,朝山神庙疾冲而去。 至于那位倒在雪地的陌生人,他确实有心无力,若是带个人回返,两个人肯定俱都没等到了山神庙,脱力冻毙于半途。 “这场雪过后,南扬州要不太平了。”赵阙心里暗道。 天灾往往伴随着灾民,倘若南扬州各郡官府,处理的不当,算上朝廷的重税,两两叠加,说不准百姓们要闹事。 南扬州乱起来,北方的州郡也不太平,南北呼应,更大的乱局,或许应运而生。 推衍至此,赵阙的心情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尽管大夏乱,对他而言,相当于老天都在助他一臂之力,可是苦了百姓啊,多少百姓家,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呸,我就不该说那句,瑞雪兆丰年!”赵阙忽而懊恼道。 临近山神庙。 他看到破了的墙壁露出山神像,不知是谁的主意,用山神像堵住破开的墙壁。 庙外百丈左右,那位五短身材、贼眉鼠眼的男人,扑到在雪地,赵阙拨弄了他一下,身体已然冻僵,面庞好像冰雕,莫说呼吸了,就算睁一睁眼皮都不可能。 存着丝疑问,他从山神像跟墙壁的罅隙钻进庙里,抖落肩上、脑袋的雪。 离着破墙的另一端,起了一堆大篝火,剩余的人被冻的哆嗦着烤火。 看见赵阙回来。 李鸢子跟钟逾明激动的上前。 “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 “薛偎红死了?” 两人帮他扑打沉积在衣裳上的雪。 赵阙倒没觉得杀个薛偎红是怎样大不了的事,随意说道:“杀了。” 李鸢子的手停下来,倍感吃惊的问道:“当真杀了?” 赵阙点头笑说:“这是自然,否则,我不会回来,继续追杀她。” 她扭捏的继续扑打积雪:“我还以为,先生而今的武学境界,奈何不了她。” “薛偎红猝不及防让我们先动手,她的气机就岔了些气,泯灭人性炼制的血色绸带再让我们破去,又令她轻伤加轻伤,适才,你太过紧张了,仔细留意的话就会发现,薛偎红的战力一直不断的下降,最后,忍受不了你我前后夹击,付出代价一心逃命,更是使她战力又没了一截。”赵阙娓娓分析到来,李鸢子脸红不已。 她之所以那么紧张,还是首次见到像薛偎红这般诡谲怪诞的魔道妖人,未战胆先怯了三分,又有血色绸带散播的恐惧,谨守心神之下,李鸢子又把薛偎红高看了三分。 “幸好有你!”她羞涩说,“快过来烤烤火吧。” 赵阙指着堵住墙壁缺口的山神像问:“谁想的主意?” 钟逾明笑道:“先生,是我。” “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为何死在了雪地里?”他继而问道。 钟逾明自从看到赵阙回来了山神庙,可谓是大松了一口气,心绪的紧张不安也烟消云散:“他怕死了!明明薛偎红已经走了,非说庙里有女鬼,女鬼马上就要吸干他的血,使他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然后,自己跑出去,冻死了。” “你们没拉他?” 江平异常敬仰的注视赵阙,跟钟逾明、李鸢子一道喊他先生:“怎么没拉啊!先生,他谁都不相信,谁好心的拉住他,便说谁被女鬼附身了。” 赵阙瞧着江平、胡光两位嘉鱼郡伏狮帮的弟子,笑问:“你们两人没被吓坏吧?” 提及此事,两人齐齐起身,向赵阙长揖谢道:“多谢赵先生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无以为报,唯有等先生哪日有空闲,去我们伏狮帮做客,必定好酒好菜的招待先生。” 赵阙摆手:“一点小事,也不是为了救你们两个,若不杀薛偎红,我们在庙里的人,全都得死。” 江平比胡光更善言谈:“先生自谦了,有无先生是两回事,如果没有先生,我们必死无疑,绝无生路,成了那女鬼的嘴中血食。” 看着两人激动的神情,赵阙笑呵呵的坐在篝火旁,招呼他们坐下,不必多礼,其他事皆是次要的,活着就好。 韦兴伍神神在在,嘴里听不清嘟囔着什么。 李鸢子指着他说道:“没多久就这样了,怎么开解都不管用。” 赵阙顿时朝韦兴伍喊道:“老哥,老哥……” 韦兴伍双目无神,看了赵阙一眼,自言自语:“回来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旋即,继续自己说着旁人听不清的话。 王伯的呼吸断了。 终究没有挺过来。 赵阙身上暖和后,蹲在王伯的尸体边,拿起他的左臂,试了试脉搏,没有丝毫生机。 “可惜了。”他叹道。 王伯出手,赵阙就察觉到他的武学境界,大隐下境,应该是不争于世、避世隐居的武夫,摊上这档子事,被薛偎红的血色绸带给杀害了。 李鸢子不明所以,问赵阙可惜在哪。 “其实王伯一直在等待时机救那龙爪山的四人,只是,薛偎红血色绸带护身,他一直没等到好机会,当她害人的时候,王伯迫于形势,强行出手,唉,可惜武学相差太远,不仅没有救了四人,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他惋惜道。 “王伯这种武夫隐世一方,对当地的百姓也是一张护身符,不怕穷凶极恶的匪徒盗贼,王伯死了,那方百姓再遇上这些祸害,只怕无能为力了。” 李鸢子不信道:“你怎知老头便是你口中的好人呢?” “连龙爪山此般品行的四位弟子,王伯都不愿令他们葬送到薛偎红的手中,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不如往好处想,也算给予死者的一种善意吧。”赵阙低声说道,转身回到篝火边坐下,人死不能复生,稍有慰藉的则是薛偎红死在了他手里。 李鸢子依靠他的身旁,两两沉默无言。 良久。 或许是除了呼啸的风雪声,惟剩篝火燃烧枝干的劈里啪啦响,使她感觉枯燥:“这风雪什么时候停呀?” 赵阙摇头:“老天爷知道。风雪事小,风雪之后的事大。” “对哦,得有多少百姓遭灾。”李鸢子霎时怜悯道。 “只能寄希望于官府注重百姓的死活,雪灾结束,尽全力救灾吧。” “倘若……倘若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当回事呢?” 赵阙忧心忡忡:“又不知发生多少惨不忍睹的悲欢离合……” “赵兄弟,女鬼死了?!”韦兴伍突然开口问道。 赵阙点头,百般肯定:“死到不能再死,飞灰湮灭。” “哈哈,我就说嘛,要留正气在人间,再如何无恶不作的女鬼,碰上一身正气的赵兄弟,也得魂飞魄散、永世沉沦!”韦兴伍像想明白了什么,亢奋道。 赵阙觉得奇怪,问道:“老哥,你当真没事?” “没事,没事!你和那位小姑娘救了我们嘛,等风雪停了,你们必须随我回韦家庄,我去把族老的二十年老酒挖出来,咱们开怀畅饮,庆祝杀鬼成功!”韦兴伍拍着手掌笑道。 赵阙认为他被刺激的脑袋不灵光了,虽是与方才的话语没甚区别,但是这种仿佛捡了一箱金子的兴奋语气,让赵阙忧虑韦兴伍的状况,千万别让薛偎红给吓傻了啊!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跟韦兴伍去韦家庄做客,瞧他这副样子,赶紧委婉的婉拒道:“老哥,现在也没外人了,小弟着实等着赶路,便不去老哥家里做客啦,等小弟忙完了手里的事,再来找老哥把酒言欢!” “不行不行,我还想把你引荐给族老们认识认识,让他们瞪大眼睛瞧瞧,咱们武夫并不都是庄稼汉,还有斩妖除魔的大侠好汉!” 韦兴伍这么一说,赵阙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 原来他是看到自己跟李鸢子联手战败薛偎红,想拉大旗作虎皮,好在庄里庄乡的炫耀一番。 赵阙抱拳好声好气的笑道:“实不相瞒,我们三人身上的麻烦,数落数落,得有一大箩筐,如若真跟老哥去了韦家庄,说不定就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咱们相识一场,在这儿山神庙互吐冷暖,已是极为的有缘,我们便不去叨扰老哥了。” “啊!竟然这样呀!行吧,读书人怎么说的来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风雪过后,咱们就相忘于江湖吧!” “赵某在这里多谢老哥的放我们进山神庙的恩情了。” “小事一桩,你也把带着的干粮于我,解了饥饿,咱们扯平!” “老哥当真英豪本色!” “赵兄弟也是磊落光明!” 一夜过去。 清晨时,风雪渐渐减小,午时便停了。 打开庙门。 寒风吹落枝头雪,贴在鼻尖,轻轻抹去,只留水渍。 韦兴伍朝赵阙抱拳说道:“赵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赵阙认真抱拳。 韦兴伍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离去。 江平和胡光两位伏狮帮弟子,询问:“嘉鱼郡风光秀美,赵先生不如随我们去嘉鱼郡游玩?” “两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有紧急事在身,着实不合适半途游山玩水,只得待来日,再去嘉鱼郡欣赏秀美景致。”赵阙笑道。 “那好,我们师兄弟,便告辞离去了。” “告辞。” 赵阙站在庙门口,看着两人沿着韦兴伍的脚印,下了山神庙所在的小山坡,一路慢跑至官道,遥遥和赵阙挥手,不多时,雪白的天地一线,徒留两个小黑点,隐没于遮遮掩掩的树木枝干之间。 “咱们呢?”李鸢子问道。 赵阙指了指庙里的尸体:“落叶归根,人死入土,我们把他们埋了。” “行,咱们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接下来,寻了个山神庙后的空地,以兵器当做锄头,挖了大坑,将庙里的尸体一一扔进坑里,埋上土。 “坟土简陋,你们也别挑三拣四,下辈子投个好胎,安稳享福过一生。”赵阙喃喃说道。 钟逾明感慨道:“多少人想要无忧无虑的幸福度完一辈子。” “行了,咱们得赶路了。”李鸢子对此不上心,在旁催促道。 马车跟马丢失在风雪,寻找的话根本不现实,三人下了小山,顺着官道往前走。 下完雪没多久,整条官道俱被雪掩埋,两边的树木让风一吹,密集的雪落地。 李鸢子倒是开心,雪地里跑来跑去,活像个没见过雪景的孩童。 “赵阙!这里的雪景比恨秋山的雪景差远了,恨秋山下完雪后,千山鸟飞绝,山川像是穿上了银衣裳,一旦出太阳,刹那间波光粼粼,好看的紧!” “你既然说恨秋山雪景好看,为何现在还这么开心?”钟逾明不禁问道。 李鸢子蹦蹦跳跳:“我就是开心呀!开心不好吗?下过了雪,视野开阔、一览无余,好像同时也把心扉给洗涤了一样!” 赵阙嘴角勾着笑,看着李鸢子活泼蹦跳,把烦恼事尽抛在脑后,奔跑了几步,超过她,回头笑道:“你我来比比,谁在雪地跑的更快!不许用真气!” “好嘞!赵先生!你等着认输吧!”李鸢子的笑声恍如银铃清脆干净。 钟逾明深深吸了口气,无奈。 然后,他撒开膀子,追逐前面的两人。 天黑才找到开在路边的酒铺。 写着酒字的旗帜高高挂起。 北风吹来的雪,掠过旗帜,倒有些苍凉的味道。 酒铺前围着个园子,种着的冬季蔬菜,叶子挂着冰霜,艰难舒展。 园子打扫的清洁,堆起的雪,推到外面去了,又为了来客不沾染雪化进泥土后的淤泥,从园子前铺设平整的石头,直到进屋。 掀开厚厚的门帘,推开门。 屋里暖烘烘的。 “哎呦,客官来啦!吃点什么?”风韵犹存的内掌柜穿着棉袍,耳朵上又戴了自制的耳囊,见赵阙三人进来,忙招呼。 “先上壶热酒,菜的话,有什么上什么,对了,给你钱,不够,吃完再给。”赵阙打量了下酒铺的屋里,四张桌子,只有他们,应该是掌柜的中年男人湿着手推开后门,后面也是园子,邻着屋盖的后厨,通过后门,望的见雪白的山。 中年男人接过妻子递来的抹布擦手:“客官不必急着给钱,看各位的衣着打扮便不像白吃白喝的腌臜货。” 他呵呵的笑,笑容很具感染力。 赵阙解释道:“你们这有客房吗?我们想歇歇脚再走。” “有,正好三间。” 斩杀了薛偎红,他与李鸢子俱都不好受,昨日又在山神庙挨冷了十多个时辰,需要好好休整下,毕竟,谁也不知,江湖路远,前路还有没有凶险了。 “钱且当定金。”赵阙笑道。 徐娘半老的内掌柜笑眯眯的收下:“我去给客官热好酒,客官稍等,当家的!快去做饭!” 现成的热水,她进了里屋,把酒壶装满,放置热水里,低笑的道:“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外面的路是不是很难走?” “是啊,我在南扬州生活的记忆里,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风雪,简直能把人冻毙。” 内掌柜坐到他的对面,挨着李鸢子,自来熟。 “谁说不是呢,离这不远的村子,这场雪下来,一夜死了二十多个人,今早雪刚小了点,就有人敲我们家的门,借钱下葬。” 唉声叹气。 “我们老百姓这个冬天更不好过了。” 赵阙也是心里不好受:“只能指望官府了。” “官府?嘿,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老天爷降下粮食靠谱!” “……” 赵阙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她看客人不想说话,心思转了个圈,暗道,三人莫不是官府的人? 上了菜。 三人狼吞虎咽。 吃完付上酒菜跟客房的钱,各自去房间歇息了。 天亮。 赵阙掀开被褥坐起,打开门,又下起了小雪。 掌柜熬煮清粥,配上自家种的菜,三人赞不绝口,早饭吃了个饱。 一直等到小雪停。 走出酒铺,三人继续赶路。 等他们走后。 妇人神秘兮兮的问掌柜道:“他们是不是官府的人?” 掌柜收拾碗筷,摇头:“不像,而今的官府跋扈成什么样子了?他们三人哪像官府的人?!” “对啊,我瞧着也不像,但是当着他们的面说官府的坏话,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感觉不是滋味。”妇人坐卧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 掌柜指着妇人哈哈大笑:“你看看你,哪还有刚嫁我时的泼辣性子?” “呸,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随了你谨慎小心的脾性了。” 掌柜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按住妇人的双肩:“即便他们是官府的人,我也不许官府伤害你。” 妇人脸蛋扫上了飞红,话语不禁低下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天大地大,媳妇在我心里最大,咱们也不外乎求个好日子,谁要是对咱们的好日子下手,就算皇帝老儿,我也要舍得一身剐把他拉下马!而你,便是我的好日子……”掌柜字字句句。 “行了!行了!说那么多肉麻的话干吗?快去洗碗!” “哎呦,别掐别掐,疼!” “……” “媳妇。” “嗯?” “前几天不是来了一位过路的读书人吗?” “对啊,书酸气的很。” “嗯,我倒是感觉他吟的一首诗不错。” “什么诗?我怎么没听见?” “你拿酒去了。” “哦哦,当家的,说说,什么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是何意思?” “就是说,看过沧海的人,别处的水再难以吸引他。除了云蒸霞蔚的巫山之云,别处的云都黯然失色。” …… 女子走走停停。 她听街坊邻居说,一位年轻人登门,把齐家的人赶尽杀绝,说是让他们为一个女子陪葬。 “小姐,我打听过了,没人听说过您要找的赵阙,而且,您找的赵雅,青石城乱后,忽然消失,连缝衣巷的宅子都搬空了,不知去了哪里。” 女子紧了紧披风,一场大雪,使她的身体越加的虚弱。 “不用找了,他们走了。” “遵命!”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九十章 长安道不长安 两只雪白的鸽子,不畏严寒自金露城飞过。 长安道的雪刚刚清理干净,官府雇的农夫架着牛车,拉着最后一车雪,去往护城河,将之卸下去,老爷们发话了,金露城是南扬州的州城,即便大雪把金露城里三层外三层盖严实了,也得及时扫除,好显得咱州城的威严。 “好大喜功!”一人拄着扫帚,呸了声。 隔壁开春饼铺子的王掌柜哈哈笑道:“老八,咱州城可是来了朝廷大官,上面的官老爷怎么得好好表现一下吧?嘿,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便是实打实的功绩!听说了没,官府要开仓放粮赈灾州城周边的灾民了。” 老八气哼哼的把扫帚扔进铺子里,他开了家板鸭铺子,近些年的生意本来越干越好,谁成想,上面的税目种类繁多,进到口袋的钱,应付商税应付的自家吃饭都成问题了,另外,老八打听了,金露城的税比其他地方更重,说明啥?脑袋上的官老爷也在觊觎他的钱袋子。 “狗屁的朝廷大官,关我何事?能让我吃饭赚钱养孩子?还不是从京城到南扬州逛荡一圈,凑一波人脉好升官发财?” “唉,谁说不是呢,你家还好,板鸭受老百姓欢迎,我这春饼铺子,明年再像今年如此重的税,可干不下去了。”王掌柜唉声叹气。 街市行人稀少。 但老八依旧左右瞧瞧,低声警告:“小点声,官老爷只喜欢听好话,若是咱们的言语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少不了给咱们穿小鞋,令你我铺子开不下去。” “懂,懂!嘿嘿,你听说江晋州的事了吗?”王掌柜靠近老八,神神秘秘的问道。 老八顿时拉他进铺子,让浑家沏茶,又摆上糖衣花生、马蹄糕,反正眼下街市冷冷清清,喝上泡热茶,吃点小点心,聊聊家国大事,还是不影响生意的。 “怎么没听说过啊,江晋州百姓起事,半日居然连下七城,真有其事?” 王掌柜捏了颗糖衣花生放进嘴里,茶方泡上,稍后再喝,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不瞒你老八,我在江晋州的远房表亲,昨天已经投奔于我了,他说,江晋州此刻乱成了一锅粥,百姓杀了狗官,又跟官兵打了起来,半日连下七城还是一日下了七城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老八略微紧张的询问。 茶泡好了,王掌柜端起抿了口,嚼着花生:“重要的恰恰是百姓起事此事本身!” “啊?” “我与你说,如果!如果咱们也活不下去了,有人叫你我去杀狗官,拿回咱们自己的东西,你去不去?”王掌柜用手挡着嘴,靠近老八,悄悄问道。 老八一拍膝盖,话语激动的不禁大了些:“去啊,怎的不去?我老八别的没有,让狗官欺压的一肚子怒火还是有的,况且,人家江晋州给咱们打了个样,既然他们能举事,咱们又为何不行?难道江晋州的百姓比咱们多长了颗脑袋?” “对啊,这就是江晋州百姓举事的意义所在!照我看啊,大夏可能气数已尽!”王掌柜意有所指的说道。 老八乍听此话没回过味来,少许,吃惊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哎,别说,别说!咱们心里知道就行!”王掌柜笑呵呵的喝茶, 糖衣花生买的斜对面的铺子,祖孙三人都是做这个的,味道冠绝金露城,至于马蹄糕,则是出自老八浑家,王掌柜捏了块吃后,竖着大拇指,啧啧称赞。 “咱们金露城还来了位了不得的江湖大人物?”老八换了个话题,问道。 说起这个,王掌柜便重新有劲头:“不是什么江湖大人物,而是龙宫的天才白堪林。” “龙宫是什么神奇妙处?白堪林又是谁?他到咱金露城做什么?” “嘿,我与你说,龙宫在江湖上可是了不起的大门派,虽说和那些口口相传的武学圣地比不了,但是在一线门派里,也是数得着的,而白堪林又是龙宫里不可多得的天才!且他是咱们金露城出身,这次回来是代表龙宫庆贺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娶媳妇!”王掌柜神采奕奕。 老八明白了其中的道道,银汉镖局在南扬州堪称是第一镖局,日进斗金,几乎垄断了整个金露城的走镖生意,那少总镖头又是银汉镖局总镖头钦定的继承人,龙宫此等大门派让白堪林来道贺,说得过去。没人和钱财过不去嘛! “掌柜的,春饼怎么卖的?” 听闻来了客人,王掌柜一溜烟的跑出:“客官,咱的春饼物美价廉,您吃了一次肯定还想再吃一次……” 老八一口气喝完茶,咂巴了咂巴嘴。 下了那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后,昨天又下了一场大雪。 这日子过的…… 长安道也不长安了。 被城防兵卒细细盘问过的三人,牵着马进了金露城。 不愧是繁华之地的州城,纵眼望去,雕栏玉彻,虽然街道行人寥寥,但是那种气派之感,迎面扑来,使人在这座巨城面前,顿觉渺小。 牵着一匹枣红马的赵阙笑说:“金露城在南扬州地处至为关键的要冲,四通八达,俱是平原,前朝时便为天下少有的富裕巨城,金露城三字是开国太祖所起,意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赵先生博学多才,小女子心服口服。”李鸢子兴致不高,随口回道。 离金露城越近,她的情绪便越低落。 她心中所想,赵阙也知道,毕竟按照早前的约定,到了这南扬州州城,她该离开了。 看破不说破。 “他们已为我们安排好了客栈,直接过去吧?”钟逾明问道。 赵阙点头。 至此的云雀,已然开始搜集谍报了。 并且,为了让马河川死无葬身之地,赵阙打算调来一位银羽。 只是存在这个想法,天下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狂奔,他很需要各地的谍报,以做权衡。 经过街市,李鸢子买了串糖葫芦,老伯冻的不断搓手,拿到三文钱,顿时眉开眼笑,向李鸢子说了些吉祥话。 赵阙瞥了眼老八开的板鸭铺子,嗅到香气,内心微动,问道:“掌柜的,鸭子多少钱?” 一整日没卖出几只的老八,赶紧说了个数,“客官,吃了我家的板鸭,福如东海、马到功成!” “漂亮话笑纳了,来两只鸭子。” 收了钱。 老八开炉取出两只,油纸包好,拴上麻绳递给赵阙。 “客官,看看我家的春饼哦,好吃的很,地道的很!”王掌柜适时朝赵阙喊道。 赵阙扭头问舔舐.着糖葫芦的李鸢子:“你吃春饼吗?” “春饼是什么?春天的饼吗?” “哈哈……小姑娘有所不知,春饼原是咱立春吃的薄饼,可是我家的春饼手艺,实在登峰造极,不禁好看,还好吃,应广大百姓的要求,我便开了个春饼铺子,您尝尝?”王掌柜巧舌如簧,希冀的注视李鸢子,别提多想她答应尝尝,好再赚些钱。 李鸢子点点头:“买点吧。” 钟逾明掏钱,买了够三人饭量的春饼,王掌柜的春饼不像其他的那种小饼,而是摊的薄又大,两三张饼足够一位成年人吃饱。 王掌柜看着渐行渐远的三人,凑到老八的近前,呶呶嘴:“要我说啊,那三人,绝非常人!” “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付钱的年轻人定然是另外两人的扈从,跟你买板鸭的年轻人目露凶光,然而却给人一种堂堂正正的感觉,行事干脆利落,别瞧买板鸭时背对着那少女,但他猜透了少女对我这春饼好奇!少女就更了不得了,走路都与我们不一样,仿佛在路上飘着走,必定为江湖高手!” “嗨,江湖高手有什么不得了的,咱们天天见,即便王孙贵族,前几天也不是见了一位嘛!”老八摇头笑道。 王掌柜转念一寻思,是啊,此地是南扬州城,什么样的江湖高手没见过?在天上飞来飞去打来打去的高手,都见过好几次,遑论普通的江湖武夫。 摸着后脑勺回了自家铺子,王掌柜总觉得,他们异于常人,必不是早前的那些人能够媲美的。 “没生意把我自己搞的疑神疑鬼了吗?” 云雀为赵阙安排的客栈,偏僻了一些,好处是人少、安静。 方踏进门。 便有两人蹭的站起,急速走到赵阙前,低声喊道:“先生!” “不必多礼。” “先生请跟我们来,房间整理好了。” 随两人上了客栈二楼。 进了屋。 赵阙才细细问他走了以后,青石城发生的事。 两人言无不尽、知无不答。 原来,他把谢葵送到凫水渡口,过不多久,青石城的乱局就缓缓平息下来。 那些江湖高手,一大部分未在青石城停留,自知找不到谢葵,便也纷纷退走,小部分待在城里歇息,三三两两打架是有的,再像之前扰乱青石城治安荼毒百姓,却是没有发生。 赵雅的事,在青石城大乱之前,赵阙便已安排好了,而今的她,改头换面,继续在青石城生活。 “广元大师伤好了一些,就走了,他说,会永远记得您的恩情。” “柏将军跟李将军遵从您的命令,去了西蜀,只是李将军闷闷不乐。” “雨花楼重新营业了,代替朱衣袖的是春夏秋冬四时雨里的冬雨,雨花楼仍然是锦衣娘在青石城的喉舌、眼睛。” 春夏秋冬四时雨四位姑娘,赵阙认为锦衣娘对她们另有用处,只是在青石城一战中,不知为何,没派上用场。另外,金露城亦是有锦衣娘的人,他有此人的地址,得去拜访拜访,纳为己用。 第九十一章 万里之遥 锦衣娘的底蕴委实不能小瞧,既然她们能在金露城设了据点,依照青石城的锦衣娘给予赵阙的印象,一定也对金露城的官场、市井江湖了如指掌。 便是不知锦衣娘的势力到底多大了,如果遍布了大夏各地,赵阙也得小心应对,甚至到了某些时刻,借他人之手把她们一并铲除,亦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对锦衣娘只知晓了些皮毛,而锦衣娘却像对他如数家珍。 况且,朝廷中,锦衣娘只有一位曹经络吗? 此事需要赵阙谨慎,刀在他手还好说,倘若锦衣娘这把刀到了别人的手里,砍在身上可是一击致命。 “广元和尚没别的话了吗?”赵阙问道。 两位铜羽先后说道。 “没有其他言语了。” “广元和尚似乎心事重重,臧老先生仅仅帮他治疗到了堪堪能行走的地步。” 他们绞尽脑汁,尽量把广元和尚那日的一举一动搜肠刮肚的记起。 少顷。 “赵将,就这么多了,臧老先生还让他多留几日,可是广元和尚一意孤行,必须要走,耽误一刻也不行。” 赵阙也未深思,跟广元和尚的因果还是施庵勾起,宋翻山推波助澜,既然让广元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说不定哪天能用到,至于广元自己的事,想必另有隐情,他现在的麻烦就够多了,何必多此一举。 把手中的板鸭交给他们一只,他留下一只。 “谢将军!”毕竟是赵将军给的,两人如获至宝。 “马河川而今在何处?” 提起此人。 他们难掩尴尬道:“属下无能,只知马河川近几日到了金露城,眼下住在哪却是没有查到,倒是护送马河川前来的纳兰姑娘,我们在长安道发现她的行踪,纳兰姑娘异常警觉,仿佛觉察到了我们,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赵阙摇头苦笑,到金露城的路上,他心里还在祈祷,万万别真如谍报所言,纳兰长徽当真护送着马河川一路到金露城!怕什么来什么。 “她不是你们能够追踪的,下次再发现她,不必多此一举。” “遵命!” “是了,金露城遭遇大雪后的灾情如何?” 两人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赵将军,情况不容乐观,城内的百姓比城外的百姓要好上不少。” 他皱紧眉头。 “具体说说。” “是!” “这场南扬州百年难见的巨大风雪,损坏的房屋不计其数,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官府虽然承诺开仓放粮,但是粮仓迄今为止,仍然封闭,不见有任何开仓的迹象。” 赵阙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时日越久,民怨越沸腾。” “赵将军,江晋州的消息今早也到了。” 听闻这话,赵阙双眼里的精光一闪:“说说看。” “江晋州的百姓正式起义,里应外合下,一日连破十二城。” 莫说赵阙了。 吃糖葫芦的李鸢子跟竖起耳朵听谍报的钟逾明,齐齐愣住。 “你说什么?一日下了十二城?!是十二城?”钟逾明的语气略微颤抖。 “正是,起义之势席卷一地,风头一时无俩,十二城的官员来不及逃脱的,俱让百姓当众砍头,前去平叛的兵卒,见此声势,投降者无数,恐怕,江晋州过不多久,就会全境陷落!” 赵阙早有心理准备,不禁也吃了一惊。 在青石城时,虞王写给他的信上,就有,江晋州百姓很快举事,朝廷也知道养尊处优的御营兵马很有可能不敌贼军,已经商量要从战事相对平稳的西塞,调兵遣将至江晋州镇压起义! 不过,那时的信上,虞王的口吻亦是拿捏不定,而今来看,朝廷早做的猜测,并无不妥,江晋州旱灾过后,官府应对灾情不力,终是酝酿了更大的灾难。 江晋州一乱,大夏各地闻风而动,乱世或许悄然而到。 “起义军……”赵阙停了下,“贼军的首领姓甚名谁?” “回赵将,江晋州的贼军共有三支兵马,军中大小头目如银河沙数,现在还不知首领的名姓。”铜羽回道。 赵阙为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几口:“传令。” “属下在!” “命江晋州的云雀,不必插手浑水,摸清贼军的具有实权的大小头领,摸清后,分抄两份,一份予我,一份交给虞王。” “遵命!” “另外,从最近的地方调两位银羽至金露城,此事加急。” “遵命!” 赵阙转动茶杯,思虑江晋州出事后,西塞、南疆、北境的走向。 他把寒山王朝给揍的伤筋动骨,短时间内不会有大规模的进攻,朝廷从西塞调兵,方略看似是对的。南疆跟北境一直处在大战,大越王朝和草原的帖儿漠王朝像商量好的一般,疯了般扣响大夏边关,打了这么久,已然不是不惜血本那么简单了。 但是。 他尽管把寒山王朝给打的晕头转向、损失惨重,倘若换成他是寒山将领,一旦得知西塞的悍卒调往内地平叛,必定起兵再度攻打西塞,一来掌握得之不易的机会,二来只要有场胜利便能提振国内的士气,三来万一天时地利人和打下了西塞,就可长驱直入,吞并大夏的整个西境,进而居高临下,虎视中原。 况且,赵勾陈退居二线,被天子奉为有名无权的辅国大将军,天下人人知道,没了一位杀的寒山王朝胆寒的赵勾陈,多了一位饱食终日的冠军侯林朝天,怎么看,皆是一件妙到不能再妙的大妙事! “等等,告诉潘季驯、石金刚两人,西塞若有失,立即带兵退到风沙河州,死守!并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可是,赵阙一想,随即又道:“不必了,寒山王朝让我打去了那么多精锐,应当不会攻破西塞。” 他杀的寒山王朝自下到上,无不战战兢兢,杀的寒山国内更是十户必有白绫,就算再起兵马破釜沉舟的进攻西塞,只要他留在西塞的将领没有被林朝天打压,十有八九能够坚守住。 “赵将军,确定不与潘将军和石将军说了吗?”铜羽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阙离西塞远隔千万里,并不知道西塞而今的情形如何,这亦是他举棋不定的重要原因。 然而,既然知道江晋州的百姓当真举事,朝廷的应对方式也清楚,如果没有丝毫的准备,木已成舟便大势已去了。 “唉,令他们相机行事。” “是!” 御营兵马也不尽是碌碌无能之辈,朝廷的谋划,亦有拿逐渐坐大的西塞军开刀的嫌疑。 牵扯的则是他这位辅国大将军以及虞王一系的文臣武将了。 “金露城的官场、江湖摸清了吗?”赵阙接着问道。 两位云雀不敢隐瞒:“属下万罪。” “有什么罪不罪的,人手少我也明白,没别的事下去忙吧。” 钟逾明也随着两人退出房间。 李鸢子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完,抹嘴问道:“你的旧部是否还听你的命令?” 赵阙听闻她的话,顿时大笑:“怎会不听我的命令?难道要听那位酒囊饭袋林朝天的吗?” “人心难测!” “我自然知道,当年有场大战,我便是以此四字离间寒山大军,使其将帅失和。” “莫非你不会认为,这事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 赵阙目光坚定,注视李鸢子一字一句的轻声道:“绝无可能!” 松了口气。 他继续说道:“若是有此担忧,本将只怕早死在沙场上了。” 敲门声。 打开门。 小二赔笑问道:“客官,您预订的酒菜,请问,现在有时间用饭吗?” 赵阙点头笑道:“送上来吧。” 顺便拿出几文钱塞给小二。 小二笑的越加真诚,帮着关门,通知后厨上酒菜了。 “你的人,确实想的周道。”李鸢子赞叹道。 赵阙打开板鸭的油纸,刹那间香气游荡在房间。 “察言观色、未雨绸缪,皆是应该做的。” 李鸢子拉过凳子坐下,神情突然暗淡:“你到了金露城了,我明天走。” “嗯,女大不中留,你跟着我,对你而言,绝不是好事,你眼下的事要祛除嫁衣之术的后患,以及重振恨秋山的威名!” “我知道我知道,每天我都会在心底,向自己,重复这些事。跟你相处这段时间,多谢照顾。至于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记在心里,恨秋山也牢牢记下了。” “你我已经扯平了。” “不!在我眼里,你的恩情,远未扯平!”李鸢子坚持道。 赵阙无奈,待酒菜摆上桌,他用筷子分开板鸭:“吃吧。” “假如有一天,我万里之遥向你求救,你会不远万里救我吗?”李鸢子给他倒满酒,低声问道。 他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会救,你是我的朋友,朋友向我求救,我若袖手旁观,不用旁人讥讽,我自己便看不起自己了。” 李鸢子拍手笑道:“我记下你的话了。” “嗯,记下!吃饭吧。” 赵阙率先尝了板鸭,而李鸢子拿出一张春饼,裹上菜,送进口中。 一夜无话。 天色一亮。 李鸢子悄悄起身,穿戴整齐,推开房门。 她望向赵阙的房间,犹豫再三,惟有一声轻叹,转身下二楼,一步三回头,艰难的去到马厩,刻意牵了赵阙所骑的枣红马。 翻身上马。 背负红缨枪。 一骑绝尘。 天上飘着小雪花,落在红衣红鞋红缨枪的李鸢子身上,仿佛一副深藏画阁的妙笔。 赵阙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匆匆一别,不知有生之年能否还能再相见? 沈神医游戏人间,缥缈无踪,而根除八相龙蟒反噬的希望,又尽在沈神医的身上,如果在八相龙蟒反噬之前没有找到沈神医,只怕下辈子才能再相见了。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起身,穿上衣袍,趁着清晨人少,他打算在金露城走走看看。 这座南扬州城曾在前朝肃宗时遭遇战乱,彼时戍守此城的大将,固守不出,无论叛军如何威逼利诱,一概不顾,坚守三月,城中断了粮食,当实在找不到吃的了,百姓纷纷易子而食,那位大将更是发明了磨损人肉的石磨,研磨百姓血肉,为守军士兵果腹。 又过两月,敌军终是破了城,摆在他们眼前的则是惨不忍睹的人间炼狱。 百姓形销骨立,三不存一。 随后,前朝历经艰辛终是剿灭叛军,这座重镇,也填补上了人数。 大夏立国之战,此城又遇上了几次战乱,但是太祖极为重视,每次皆派兵来援,虽有慌乱、死伤,但也未曾重现那次守城的惨剧。 赵阙在城中走走停停,不觉到了长安道。 与城名金露一样,长安道也是当朝太祖所起,据说,太祖骑马进城,马鞭指着此路笑言,朕马踏此路,便谓之长治久安,今后,这路叫做长安道吧。 太祖开创一代基业,用兵堪称神仙妙手,南征北战,杀敌无数,赵阙研读太祖所著的兵书,时常读的不能自拔、拍手叫好。 他又想到,把他换成前朝的守城大将,面临胜之于己方数倍的兵力,能不能做到以少胜多? “以少胜多不好说,让城内百姓不必经历人间炼狱,本将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小雪天。 清晨的长安道已有铺子开门营业,他寻了个早饭铺子,吃了顿热乎乎的早饭,折返客栈。 客栈外站着位刀疤脸的中年汉子,一身劲装,小雪落在他的头上,把黑发染成了白发。 汉子看到赵阙,霎时抱拳弯腰,恭恭敬敬的说道:“先生好,在下‘十鬼’。” 赵阙眯眼注视他,相距四尺。 “十鬼?我以为你们有十个人。” “去年的确有十人,因一次任务,战死九人。” “任务完成了吗?” “回先生的话,完成了。” 赵阙点点头,负手经过他,走在前:“进来吧。” 小二打着哈欠,“客官,适才我叫他进来避避雪,他非得傻站在外面,说自己在等人。” “他是我的友人。” “哦,要不要热水?唉,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来一壶热水吧。” “好嘞,您稍等,给您送去房间。” “有劳了。” 关上门。 赵阙好似在与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说话:“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去了青石城,不见先生,寻思着先生或许到了州城,便快马加鞭的赶来,到了州城,云雀发现了我,告知您的住处。” 十鬼边说着,边把任命文书送至赵阙的手中。 “十鬼这个在秘部的称号,而今成了你一个人的称号?” “是。” “远道而来,坐下休息,等会跟我去见一个人。” 第九十二章 阆苑仙葩 让十鬼休息了些时间,赵阙只是简单询问了下,并未深入的了解这位秘部高手。 况且,他都把秘部右侍郎施庵给杀了。 结下的梁子,也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想起此事,他对曹经络和柳十郎的提防不禁提了几分。 一旦透露,施庵是他杀的,就算拿出施庵要谋杀他的证据,朝廷不予追究了,秘部为了脸面,也得锲而不舍的使他这位辅国大将军,死于江湖仇杀。 让店小二为十鬼多准备了些早饭,他顿时狼吞虎咽。 而赵阙继续思考有关江晋州的事。 在青石城酒楼时,虞王给他的信,透露的消息,他深信不疑,虞王作为上一任西塞将主,是跟他绑在一根绳上的,西塞有所损失,便等同于虞王的势力会受到动摇。 再仔细一思量。 赵阙又举棋不定了。 若对象换成寒山王朝,排兵布阵、阴谋诡计,信手捏来,只是到了当今朝廷,再用这些东西,罪同谋反,且林朝天顶替了他坐镇西塞,这么多天过去,西塞现今的状况如何,一概不知,他当然信任潘季驯、石金刚等人,但是林朝天这位林仙鹿的孙子,卡在西塞,如鲠在喉,赵阙浑身不舒服。 此般种种原因,便是他向铜羽发号施令,所思所想,变来变去,没个坚定的心思,只能让他们相机行事。 寒山王朝厉害吗?当然厉害,再多给寒山王朝些人口,募集多些兵卒,西塞真有可能守不住。 而西塞能守住,也是历来将主无一庸才,麾下将领英才辈出,兵卒敢战敢死战。 林朝天成了西塞将主,赵阙的那种隐隐担忧,又起了。 唉,当世风云变幻,连他也犹豫不决了。 “先生?”十鬼吃完早饭,见赵阙陷入沉思,久久未回神,桌子底下的双手不禁握拳,顿时有丝一言不合,当即锤杀赵阙的意味。 赵阙的目光看向他,笑着站起身:“吃饱了吗?” “多谢先生的招待,属下吃饱了。”双拳眨眼松开,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绝无其事,他一本正经的回道。 赵阙负手打开门:“既然吃饱了,随我走一趟吧。” “遵命。” 锦衣娘于金露城的首领,唤作赵穗。 听闻,这位赵穗生的貌美如花,如水中玉洁冰清的睡莲。 同为赵姓,赵阙便要见识见识这位水中睡莲。 赵穗行事低调,住在金露城边角民房,日常锦衣娘行事,她皆是吩咐在此城的手下,自己绝不抛头露面。 刚走出客栈,赵阙忽觉身边空荡荡,似是少了一人。 左右巡视,方恍然大悟,李鸢子早已离开他,独自闯荡江湖去了。 人走了,才明白她在身边的习惯。 赵阙苦笑摇头。 “先生,可是有不妥之处?”十鬼低声问道。 “不曾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朋友。” “先生的朋友必定亦是俊杰之辈。” “哈哈……你所言的确是,她啊,厉害着呢,除了脑袋有些不灵光之外,前途不可限量,我非常期待,有朝一日,她名声大振之时,江湖的反应!” 十鬼把“她”,当成了“他”。 皱了皱眉,他转瞬异常恭敬的说道:“先生的朋友,自该名声大振。” “漂亮话以后少说,我不喜欢漂亮话。”赵阙快步,去寻赵穗,没有骑马。 十鬼紧随其后:“先生教训的是,十鬼记下了。” 拐进一条小巷,通往另一条街,赵阙拦下当地的行人,询问了下路。 金露城委实大,走了一上午,也未赶到赵穗的住处。 十鬼气不喘心不跳,看着坐在一块石凳上气喘吁吁的赵阙,问道:“先生为何不选择骑马?” 赵阙仰头瞥了眼他,垂下头休息自己的:“旧伤爆发,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多走走总归是好的,省得旧伤让我废在床上,那时再想走走,就成痴人说梦了。” “十鬼倒是听说过几件有关先生的传闻,之前不以为意,像先生此般的国士,本该无双于天下,怎会黯然退隐,眼下见先生的旧疾导致的不便,越发佩服先生了。” “佩服什么?前线将领,哪位不是一身的伤?” “先生为大夏征战,才积累了伤病,倘若无先生,大夏危矣。” “嘿嘿,让你别说漂亮话了。” “这是属下的肺腑之言,绝不是漂亮话。”十鬼赶紧抱拳诚恳道。 赵阙活动了下手臂,不冷不淡:“继续走吧,你的肺腑之言,我就笑纳了。” “先生高风亮节,十鬼钦佩。” 赵阙揉揉眉心。 也不知十鬼是在秘部待久马屁拍多了,亦或他本是此般人。 “你到我身边来,绣衣使者的人有没有跟踪你?”他换了个问题,试探问道。 十鬼在赵阙的身后跟随,嘴角轻轻勾起,语气却正式,“属下一路小心翼翼,绣衣使者定然不会发现我。” 赵阙猛然顿足,回头看他道:“也是,追踪一位天极下境的武夫,很是困难。” “天极下境,于先生看来,仅仅是学武的稚子。” “哈哈……你此言说到点子上了,你信不信,我想杀你的话,根本不需要多麻烦?”赵阙逼近十鬼,轻轻问道。 十鬼退后一步,神情惶恐,肯定道:“先生要杀十鬼,根本不需要动手,十鬼自戕于先生面前。” “嗯,好回答。”赵阙转身,沿着小巷,“知不知道江晋州的事情?” “在来南扬州的路上听说了,逆贼声势广大,但是御营兵马里有名将已去讨伐逆贼了,想必,不要多少时间,江晋州就返还太平。”十鬼说的谨慎。 辅国大将军身前,只要说错一句话,就够治他的罪,即便他的身份是秘部的十鬼。 赵阙讶异了一声:“名将?谁啊?” “属下不知。” 赵阙点点头,也不追问。 十鬼注视走路都有些费劲的辅国大将军,双手微动,不过,心绪极快清明,随即放弃,默默跟随赵阙。 金露城承平日久,贩夫走卒的脸上,自有大城巨邑百姓才有的光辉。反观青石城百姓和他们比较,前者身上有种小家子气,好似胸怀不够广阔,后者远远不同,目光自信,行路昂首挺胸,别管口袋里有没有钱,精气神就比青石城百姓高了一头。 午时找了家酒铺吃了点东西。 直到差不多申时,赵阙跟十鬼才到了赵穗的住处附近。 着实位于金露城的边角。 不远处就是城墙,城墙上打哈欠的守军,清晰的收入视线。 仿佛赵穗把周围的人买通了,两人一踏进边界,十几个或明或暗的目光死死盯在了他们身上。 赵阙管也不管,径直走向赵穗的宅子。 小雪上午便停了,几人急匆匆跑过清理干净的土路,拦下两人。 “你们是谁?到此有何贵干?” 假如不听他们威胁的语气,还算知书达理。 “几位兄弟,我是来找赵穗,赵姑娘的。”赵阙退了一步,不愿刺激他们,保持距离,抱拳说道。 几人一听,来人直接打出赵穗的名号,心里顿了一下,瞬间警觉问道:“你们公务在身?” 赵阙突然一笑:“好汉们误会了,我来自青石城,你们通报赵姑娘一声,说,青石城故人来访。” “青石城啊,我知道,前段时间发生了一场江湖大乱,是追杀礼部左侍郎谢之维的女儿谢葵,对不对?” “好汉所言极是。” “行,你们两人稍待,我去知会赵姑娘一声,但是见不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赵阙感激。”他笑道。 十鬼首次见辅国大将军与蝼蚁们这么客气,心底震惊。 按理说,金印紫绶的辅国大将军,要想踩死他们这群蝼蚁,轻而易举。 另外,赵穗是谁? 来的时候,并未有人告诉他,赵勾陈还与金露城的赵穗有来往呀! 然后,他靠近赵阙的后背,低声询问:“先生,赵穗是谁?” 赵阙头也不回,笑呵呵的回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十鬼立即诚惶诚恐:“属下知罪,属下冒犯了。” “冒犯称不上,只是赵穗身份神秘,你知晓了,于你而言,毫无益处,只会徒增是非。” “属下感谢先生的大恩!” 他似乎拍马屁拍上瘾了。 赵阙没了搭理的心思,看着剩下的人提防着他们,等待通报的人回来给个信。 不多时。 穿着锦袍、戴着面纱的女子,跟通报的人一同出来。 赵阙注视女子,抱拳轻笑:“赵姑娘?” 赵穗打量赵阙少许,莞尔一笑:“赵先生?” “赵某有点事需拜托赵姑娘。” “外面天冷,先生里面请。” “多有叨扰。” “先生客气了,先生能到小女子的家里,蓬荜生辉!”赵穗目不转睛看着赵阙的眉眼,轻笑道。 面纱后面的脸蛋,美的惊人,远不是水中睡莲可比拟,说她是独盛人间的阆苑仙葩,赵阙也信。 宅子外面看平平无奇,一进到里面。 便觉占地宽阔。 庭院布置的精湛。 一时间。 赵阙脑海里只剩小桥流水人家六字。 “赵姑娘宅邸,堪称妙景。”赵阙不由赞美道。 赵穗掩嘴笑不露齿:“赵先生谬赞了,再多的妙景,亦也不如辅国大将军来的威震人间。” 十鬼吃惊的打量赵穗,隐居金露城边角的绝美女子,到底是何人? 稍顿。 她问道:“先生后面的人是谁?” 赵阙停在小桥上,桥下是哗啦啦的流水,星罗棋布排列的岸边鹅卵石,有雪存留。 转身。 看着十鬼。 他笑道:“他啊,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秘部的人,或许是绣衣使者,甚至是直属天子的龙铁卫也说不定。” 十鬼缓缓瞪大眼睛,不可思议注视赵阙。 赵穗好奇道:“先生如何断定不是你的人?” “谎话说一千遍依旧是谎话,嘿,何况漏洞百出不值得推敲的谎话了。”赵阙摇头道。 十鬼惊恐道:“先生!属下是十鬼啊!属下是朝廷派给您,保护您安全的十鬼!!先生为何不信我?!” 赵阙嗤笑:“我在青石城多日,你在哪?” “先生!京城离青石城相隔甚远,属下日夜不停的纵马赶路,才到达南扬州!” “虞王曾让人带给我口信,既然他们都从京城赶到青石城了,你为何没赶来?莫非,中途游山玩水耽搁了?” “先生,我……” “赵某都到了金露城了,你才至此,说出花来,赵某也不相信,难道你胆子大到不拿朝廷命令当回事了吗?” “属下,属下不敢!” “另外,你为什么寻思到我会来州城?难道你的道行高到可以窥破天机的地步了?” “我……” “云雀告知你我的住处?笑话,狗屁!你连云雀的规矩都不知道吧?” 赵阙接近十鬼。 “是钦天监推衍到的行踪?还是咱们的那位国师大人亲自下场了?不可能你们在我身边有谍子吧?” 第九十三章 泼茶香 第九十三章 “告诉我,看在你背后的人份上,我留你一个全尸。” 十鬼徐徐后退,尴尬辩解道:“先生误会属下了,朝廷给的任命文书实在慢之又慢,那些大老爷们做事的效率,想必先生早有耳闻,我等任命才等了那么长时间。” “谬论!赵某金印紫绶,朝廷上的衮衮诸公,谁敢当面刁难赵某?” 赵穗兴趣极浓的瞧着两人,一会儿看看笃定的赵阙,一会儿看神色慌张的十鬼。 “赵将军,朝廷有人想置你于死地呀。” 赵阙握住大音希声,盯着十鬼,笑说:“想杀我的人,以前极多,以后绝不会少,但我仍旧乐呵呵的活着。” “此人的杀气引而不发,天极下境的高手,委实不一般。”赵穗啧啧出声,轻笑,她似是能流出玉露的小嘴,微微笑起,柔夷轻掩,只是礼貌动作,透过薄如蝉翼的轻纱,令赵阙尽收眼底,她着实人间难得的美貌女子,一举一动皆蕴藏惊心动魄的美。 赵阙内心一动,继而紧守心扉,漫步走向十鬼:“难道你以为藏着的杀气,本将不会察觉的到?客栈一次,来此的路上,又有数次,本将卖个破绽,你竟聪明,没有上当,否则,到不了赵姑娘的面前,你便断气了。” 十鬼异常警觉的后退,恳求道:“先生何故紧紧逼迫属下?” “你想杀我!莫非,我得感谢你对我的杀气?”赵阙忽而大笑,“真若如此的话,西境边境的西大门西塞,早让寒山王朝打开,盘踞西部,时刻准备引军吞并中原了,容的下你们这些腌臜货,享受物华天宝?”赵阙反问道。 十鬼自是有兵器,他亦会藏兵器的手段,抽出一柄长剑,希冀问道:“先生是否可以放我一条生路?今后,我将真真正正的成为先生的属下!” “墙头草?不好意思,赵某麾下有各色各样的人物,唯独没有墙头草。” “先生,我也身不由己。” “我明白,然而,杀你,我同样亦是身不由己。到了这般地步,依然不说你隶属哪个官署?秘部?绣衣使者?还是龙铁卫,总不能是禁军、御营、南疆、北境的人吧?”赵阙笑眯眯的问道。 十鬼吞咽了口唾液,此等秘事,他真的不敢说。 况且,与赵勾陈动手,心里也直打怵。 人的名树的影。 赵勾陈的名望可是在西塞生生杀出来的! “先生,请您不要再为难在下了!” “我并没有难为你,只让你说实话罢了。” 赵阙看向自己的刀,问道:“你听没听说过,此刀唤做什么?” 十鬼的目光艰难搁在大音希声:“它叫做大音希声,陪先生杀过无数敌兵。” “说的对,我再与你说个关于此刀的小秘密,也许它杀的人太多,饮的血数不清,而今,每隔段时间必须让大音希声饮血,它才老实。” “魔兵~”十鬼的腔调颤抖。 江湖上冠以魔兵的兵器,双手都能数的过来,每一件尽皆杀人无数。 赵阙绾了个刀花:“叫大音希声为魔兵,也说的过去,此刀越来越邪异,只是,不管魔兵还是仙兵,得看使用他的人,即便江湖上神兵利器榜的榜首,放在魔道妖人手里,也是危害世间的魔兵。” “假使我说出谁指使的我,先生可能放我半条命?” 不是一条命,而是半条命。 十鬼对自己的处境,愈来愈绝望。 赵阙看着赵穗,“恐怕不能,你猜出她是谁吗?” “猜不出!” “她是锦衣娘金露城的首领,赵穗!” “……” 十鬼目瞪口呆。 辅国大将军赵勾陈怎会与逆贼头目待在一块?并且相谈甚欢? 随即,他反倒快速冷静下来了:“也罢,赵将军既然把她说与在下听,恐怕,此时此刻,在下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了。” 赵穗幽幽叹了口气:“赵将军告知你,小女子的身份,小女子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是啊,你们,一个当朝辅国大将军,一个锦衣娘的逆贼,勾结在一起,莫非想谋反?”十鬼破罐子破摔,冷笑道。 赵阙不以为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好,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指使我的人便是赵将军的结拜大哥,当今天子近前首屈一指的大红人!另外,赵将军猜对了,国师大人的确亲自下场推衍您的落脚处,我也不是十鬼,十鬼在路上便被我杀了个无葬身之地,我是龙铁卫的人!”他忽然轻松了,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的全倒出来。 赵阙似乎早有预料,眉头都未皱一下:“你选择自戕,还是我亲自动手?” “赵将军,龙铁卫总体上虽不如您的荒沙鬼骑,但绝不是胆小如鼠的下三滥!”他眼神坚定道。 “好!” 赵阙停了下:“赵姑娘不必动手。” “死在赵将军的手下,属实为在下莫大的荣幸!” 此人挥剑长斩,狠狠斩向赵阙的头颅。 毕竟天极下境,气势还是有的,一旦出手,真气源源不断的奔涌而来,恍如赵阙四周成了一个丹炉,他则成了丹炉里炼制的丹药。 “小手段。”赵阙笑道。 调出一青蟒。 霎时。 小桥流水人家的庭院,枯木疯长,仿佛到了春季,枝柳发芽,草长莺飞,绿意眨眼遍布整个庭院,桥下哗啦啦的流水,好像有了充沛的生机,虽未看见,心里却确定流水里藏着鱼苗。 赵穗后跃数丈,直退到房檐下,神情尽管寻寻常常、平平静静,内心早就翻江倒海,震骇的一塌糊涂。 “八相龙蟒!”她喃喃自语,“不对,此等八相龙蟒,闻所未闻!” 而那位龙铁卫,自知死期将至。 不再有丝毫的保留,压榨出身体全部的潜力,奋死一战。 赵阙的武学境界,还是高阁上境,但有了青蟒助阵,杀一位天极下境,不算难,即便他是直属天子的龙铁卫! 侧身,横移数尺,轻易避开他的长剑斩杀。 “有何遗言?” “没有。” 大音希声一刀砍在他的侧身,青蟒嘶吼,震耳欲聋。 此人顿觉两眼冒金星,气机为之一滞。 便见。 赵阙已到了他的身后。 赶紧逼着自己就地一滚,窜出两丈,飞檐走壁,就想逃命。 但是,赵阙紧随其后,丢出大音希声,仿佛一条青蟒贯穿了他,整个人炸成血沫。 重新握住倒飞回来的大音希声,青蟒不用赵阙说话,自动回到自己那儿一亩三分地假寐起来。 没了青蟒。 庭院恍惚天地倒转,光阴恢复了正常流淌。 方才的一切,转瞬变成正常模样。 枯木继续冬季的死气沉沉,小桥下的流水哗啦啦,却没了那种孕育生命的生机。 “让赵姑娘受惊了。”赵阙作揖抱拳。 赵穗看似轻松平常,然而身体紧绷,若是赵阙有任何杀气指向她,只怕赵穗立马出手自保。 长舒一口气。 她笑道:“未曾想,赵将军依旧不改英雄本色。” “唉,不行了,换在以前,像他这般武学底子松垮的武夫,一刀了事。”赵阙苦笑摇头。 薛偎红看似只比他高出一个小境界,为天极上境,但是薛偎红绝不能单纯的当做天极上境武夫来对付,她的血色绸带,所修习的旁门左道,远比这位龙铁卫强上数筹,甚至让薛偎红来对付此人,可以做到的,或许不比赵阙差,几招之内就能令此人死无葬身之地。 “天极下境,赵将军喝水吃饭般的给杀了,不知赵将军看我,能敌你几招?”赵穗推开客厅的门,邀请赵阙。 赵阙驻足小桥,望着这位美丽又神秘的赵穗。 “是敌是友,赵某还是分得清的。” “赵将军认为小女子是友?” “哈哈……若你不是友,趁着那人动手的罅隙,一块出招,赵某可就腹背受敌了。腹背受敌,肯定不是一件让人喜欢的事情。” “如果我出手了,赵将军能否以一敌二?” “自然可以。”赵阙藏刀术收回大音希声,望着面纱后面的绝美脸蛋,他走向她,越过她,应她的邀请进了客厅。 适才赵穗全身紧张,赵阙怕他一举一动,牵动到她绷紧的神经,待,赵穗真的放松下来了,他才走动。 烧开的热水泡在茶杯。 赵穗的茶艺极为出色,一颦一笑,更是好似江山美景。 “没想到,赵将军在受到八相龙蟒反噬的当下,依旧拥有如此强悍的武力。”她由衷的说道。 赵阙嗅着茶香:“好茶。” 下一刻。 端起茶杯,将茶水瞬间泼在地面。 茶香仿佛化开的仙界香料,满屋香气,香而不浓,香而不腻。 赵穗笑着为赵阙重新泡上茶。 “赵将军是识茶的人。” “赵姑娘委实谬赞了,赵某一个大老粗哪懂得茶道啊,仅仅想起了一个典故罢了。” “哦?是何典故?”赵穗故作讶异。 赵阙指着她大笑:“赵姑娘是个妙人,装作不知,好让我这个大老粗,自以为自己博学多才?” “不愧是辅国大将军,不仅行军打仗堪称战神,连揣摩心思,仍然是世间一等一的高人。”她把新泡好的茶,轻轻推到赵阙的身前。 赵阙笑说:“泼茶香。可是?” “小女子亦是想的泼茶香这个典故。” “赵姑娘着实玲珑剔透。” “将军莫夸小女子了,再夸下去,小女子就要脸红了。”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第九十四章 维天有汉 赵穗不禁看向厅外的小桥。 适才赵阙站在上面,眼神里藏着分安慰,似乎在等待她的心绪平稳。 那一刀的风采,委实带给她极大的震动。 她的眼中,一头狰狞的青蟒,先大音希声扑向那位龙铁卫,震碎了他整个人。 “赵将军的结拜大哥徐风尘,大夏的国师大人,直属天子的龙铁卫……”赵穗喃喃自语,举起茶杯,示意赵阙饮茶,“任挑出一个势力,皆是令人十分头疼,说不准要费尽心机的与之媾和。” 赵阙缓缓饮茶,似是半分不担心。 她继续道:“三方势力达成一致,要让大将军陨落,莫非,大将军丝毫不屑一顾?” 放下茶杯,看着赵穗的青葱玉指端起水壶,为他添水。 “赵姑娘说错了一件事。” “哦?何事?” “并不是有三方势力要我死,而是只有一个人让我死,我不死,他心里担心,吃不好睡不好玩不好。”赵阙不以为意的捅穿那层窗户纸,仿佛在说一件根本与他不相关的事。 赵穗难以置信,添水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下,热水泼溅出杯沿:“自古功高震主者,不得好死。” “听说很快便会有人成为空悬许久的骠骑将军了,即便加上一个大字,骠骑大将军,我也半分不感到意外。” “大将军这般年轻,又武功卓绝,换成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夜不能寐。”赵穗起身,端来一叠小点心,“小女子自己做的点心。” 赵阙捏起一块果冻般的点心,放进嘴里,软糯可口,爆出一股香甜液体,顿觉口齿留香,咽下去后,通体舒泰,恍恍惚,如在云端。 “我退居二线,许多人不理解,说我急流勇退者有之,骂我假惺惺之态有之,怀疑我要暗度陈仓,争取时间,起兵谋反的亦有之。” “大将军怎样回击这种恶毒言语?” 赵阙笑说:“不用回击,赵某常年一线征战,身负顽疾,战力大损,不必说任何言语,他们便自己闭嘴。” 赵穗莞尔一笑:“实际上,大将军的确身负顽疾,真正的利害,却是八相龙蟒反噬。” “你呀,作为金露城的锦衣娘首领,对我知之甚深,我不得不怀疑真实身份了。”赵阙抬手,手指凌空轻点了下赵穗,仿佛玩笑道。 赵穗不予置否:“知晓大将军被八相龙蟒反噬的人,世间越少越好,大将军是不是在考虑杀了我?” “哈哈……杀你倒不必,你们毕竟锦衣娘嘛,青石城一战,瞒得了那些江湖大高手,也瞒不了眼睛无数的你们,说不准,我何时身不由己露出破绽,让你们看见,推演得出结论。” “大将军说的不错。您送谢葵至凫水渡口,不经青石城,反倒绕城离开,便说明很多问题了。” “你的意思,我和锦衣娘做的这桩买卖,非常值得?” 赵穗展颜欢笑:“大将军找到小女子,是想金露城的锦衣娘帮您,何况,我们的确能帮到大将军。” 赵阙点点头:“马河川在哪?” “吏部左郎中马河川?”赵穗露出些疑问,眼神忽然凌厉。 “正是他,一路护送他至金露城的是,京城纳兰家的纳兰长徽。”赵阙喝茶道。 赵穗轻轻嗯了声:“此事小女子得让人细细调查一番,迄今为止,小女子从未听说过马河川跟纳兰小姐到了金露城,可见他们对自身行踪的隐秘。” “只是,我们找出马河川的落脚,去何处告知大将军?” 赵阙随口说了个地方,金露城的一条街市,有位卖臭豆腐的年轻男子,竖在后面的旗子写着,百年手艺、童叟无欺。 “他是赵将军的人?” “不错,你们告诉他,我自然会知晓。” 赵穗叹息道:“我们小觑了大将军,大将军竟然在金露城早有安排。” “一点小小的手段罢了,与你们经营的滴水不漏的锦衣娘来说,根基还算浅薄。”赵阙客气道。 云雀的作用,跟锦衣娘不同,当然,相比锦衣娘以美色打入官场来说,云雀在这方面,还是不如的。 “赵将军又说笑了,天下谁不知,戍边杀的寒山王朝挂白绫的赵勾陈,手段无穷。”赵穗蓦地转了话题,“方才大将军说留他一个全尸,为何到了最后,却让此人成了一堆血沫?” 他道:“你跟一位曾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如此说,是否有些不妥?” “……” “若我真的那般耿直,西塞早守不住了。” 赵穗马上追问:“如果,某一天,大将军认为锦衣娘会对您有威胁……” 她的话,只说一半,因为剩下的一半,不言自明。 “锦衣娘?”赵阙端着茶杯,慢慢旋转,“莫说以后我认为你们对我有威胁会怎样,倘若现在我觉得你们于我而言,有威胁,铲除你们的手段,一样有的是。” 瞬间。 客厅急骤冷了下来。 赵穗注视赵阙,思量他所言的份量。 稍后。 她清楚,赵阙上奏朝廷,动用朝廷以及他的力量绞杀锦衣娘,锦衣娘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百口莫辩,不过,锦衣娘散播出去的消息,却是能让朝廷百官,加剧怀疑赵阙,是否真的有不臣之心! 简直两败俱伤! 赵阙见赵穗思虑沉重,仿佛在衡量最坏的结果,他笑道:“对待敌人,赵某恨不得将之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对待朋友,赵某真诚相对,赵姑娘未免想的太多了。” 赵穗也笑了,“小女子错了,不该拿将军跟锦衣娘的友谊开玩笑,请大将军放心,金露城的锦衣娘一定全力以赴的为大将军搜寻马河川的下落,不知大将军在得到马河川的消息后,意欲何为?杀了他?” “他是朝廷命官,吏部的重要人物……”赵阙话不说满,低头饮茶。 赵穗没往心里,既然答应了赵阙锦衣娘为他所用,当然得遵守约定,然而,这只是开始,今后锦衣娘有需要赵阙的地方,肯定大大方方的开口。 各取所需罢了。 但,赵穗转念一想,锦衣娘确实以赵阙平安把谢葵送到凫水渡口为条件,作出锦衣娘为其所用的承诺,只是,一时还好说,时间一长,于锦衣娘而言,弊大于利。 “赵将军,小女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她小心谨慎的问道。 赵阙微微眯眼:“刚才的话,赵姑娘都说了,还有什么话不当说的?难道赵某误会了?赵姑娘并未性情中人?” “将军此言,小女子惶恐!” “但说无妨。” “锦衣娘往后若有小事,能否拜托赵将军加以解决?” “你们连户部尚书的千金都拿下了,还有何事能让我这个独有名未有实权的辅国大将军解决?”赵阙笑问。 “将军有所不知,曹小姐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有些事,她再插手,恐怕秘部就要怀疑曹尚书了。” 曹经络为锦衣娘,赵阙得知之前,万万意料不到。 只是,青石城乱时,施庵要杀曹经络,一样值得深思的。 以秘部的权柄,如果拿到曹经络是锦衣娘的证据,曹斐早就被朝廷拿下治罪了,曹经络更是在劫难逃。 但是施庵偏偏要对付一个弱女子,由此可见,秘部或者说施庵本人,另有隐情,他们要从曹经络这里,打开口子,只是不知,到底是何种罗网,需杀了曹经络再铺展开。 一位当朝的尚书,得罪了哪些人?令他们处心积虑的联同秘部,派出一位右侍郎。 赵阙痛快答应:“没问题,锦衣娘的小事,赵某尽力而为。丑话说在前,赵某不比之前,能做的,恐怕比你想象的要少许多。” “将军眼下是一个人在金露城?”她问的自然是生活上,且,笑的开心,有赵勾陈的亲口许诺,怎么看,皆不是赔本的买卖。 茶,确实极好,赵阙再一次端起添过水的茶杯,轻抿了口,颜色如旧的茶水:“不错,赵某而今的确自己一个人在金露城。” 赵穗侧身,撑着茶桌站起:“天色晚了,赵将军今夜便在小女子的陋室用饭吧,小女子专心学过厨艺,不敢跟响彻大江南北的大厨相比,但,色香味俱全还是挺有把握的。” 赵阙同样起身,作揖道:“在下惟有劳烦赵姑娘了。” “将军稍待,自可走走看看,小女子家里没有见不得人东西。”赵阙掩嘴笑道。 说罢,走出客厅,去了庭院边角的庖厨。 赵阙多走几步送她出去,转身回坐到茶桌旁。 不能因主人说了,客人可以随意,便真的随意了,那只能说客人礼教不周,欠缺礼数。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扑腾的进了客厅,落在赵阙的肩膀。 鸽子左脚拴着捆起来的纸。 解开。 鸽子咕咕叫了几声,顿时扑闪着翅膀,飞越客厅,转瞬不见了踪影。 舒展开纸张。 是从京城得到的消息。 介绍的详细。 赵勾陈免了青石郡一年秋税,户部有人要上奏启禀天子,被尚书曹斐给压下来了,他亲自写了奏章,言简意赅写了青石郡百姓的困苦,辅国大将军到了青石郡,体贴圣心,以天子的名义免了青石郡一年秋税,青石郡感恩戴德,泪如泉涌的感谢天子圣明,大夏国运昌隆。之后,天子知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加夸奖辅国大将军忠君爱民。 赵阙细细看完后,捻着纸张,将之捻成飞灰。 此事委实蹊跷。 他和曹斐只见过寥寥数面,曹斐没理由为他掩盖这事。 况且,看时间,此事发生之时,正值青石城大乱,曹经络尚在青石城,不可能为他说话。 莫非,曹斐跟虞王有来往? 这也说不通。 曹斐在京城官场,出了名的明哲保身,户部“脏”成那样了,各家势力疯了般往里安插自己的亲信,曹斐照样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京城复杂,赵阙不在其中,凭借云雀传来的消息,也想不出什么花样,干脆暂且把此事抛却脑后,专心品茗。 赵穗在庖厨,望着鸽子渐行渐远。 回头继续做饭。 半个多时辰。 她把饭菜摆上桌,四荤四素,摆盘漂亮,真如她所说,色香味俱全。 “有劳赵姑娘了。”赵阙谢道。 赵穗把面纱摘下了,少了朦朦胧胧的美感,多了如痴如醉的美。 五官精致的仿佛天下至为贵重的水晶,多一分太媚艳,减一分太俗气。 “赵将军,是我好看?还是饭菜好吃?”她笑问。 赵阙回过神,尴尬的一笑而过,坐下,岔开话题:“以赵姑娘的身份,能为在下做这么一桌饭菜,在下感激不尽。” 赵穗噗嗤笑道:“天下谁人不识君?小女子能为赵将军做饭,实在是小女子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坐在赵阙的对面。 把自认为最好吃的佳肴,用公筷夹到赵阙的碗里。 “若是赵将军觉得可以下咽,就多吃一点,小女子第一次为男子下庖厨。” 赵阙微愣,失笑道:“赵姑娘在锦衣娘里位高权重,亲自下厨,着实不像话。” “锦衣娘里的姐妹,亲如一家,不存在谁地位高谁地位低。将军或许误会了。” 话刚落,赵穗看着饶有兴致的赵阙,恍然大悟。 他说的这句话原来是鱼饵。 “莫非,将军认为小女子并不是金露城的锦衣娘首领?” 赵阙毫不顾忌饭菜里是否动了手脚,把她夹在碗里的菜吃完,擦了擦嘴,才道:“对于锦衣娘如此重要的青石城,朱衣袖、段锦、曹经络的武学境界可不高,金露城虽说为南扬州的州城,却有赵姑娘这样一位武学高超的人间半仙,实属令人起疑。” “将军想错了,柳十郎可是了不起的剑仙,小女子与柳剑仙相比,自惭形秽。”赵穗神色平静,夹了素材送进妙口里。 赵阙道:“赵姑娘身负神通吧?” 她夹菜的手骤然一顿,紧接着如常。 “将军看错了,小女子便是普普通通的剑客,哪有什么传说中的神通呀!” 赵阙点点头,闭嘴不谈。 沉默只存在了丁点时间。 然后,赵穗为他介绍金露城的风土人情。 谈吐幽默,听之不倦,津津有味。 吃完饭。 夜幕清澈,银河横贯,群星璀璨。 吃饱喝足的赵阙,告辞离去。 仰头。 望着银河。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第九十五章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这一夜并不平静。 金露城。 城内的百姓仍旧享受理所应当的盛世,城外的百姓居无定所、饥肠辘辘,为了防止灾民一股脑的涌入城内,造成混乱,南扬州牧亲自下令,使兵卒驻扎在城外严防死守。 无法压制的怒火并不只存在金露城灾民的心中,江晋州的起义军也人人义愤填膺,即便每攻陷一座城邑,俱将城内官员杀绝,依然不能散去恨不得推翻整个大夏的怒火。 离金露城并不算太远的青石城,百姓私底下已经分发兵器了,兵器不够,便用锄头、菜刀、棍棒…… 总之官府的所作所为,让百姓的愤怒,似是未喷发前的火山,积攒的越久,那种覆舟的力量,就会越为的强悍。 还未到达西蜀的柏文烈,路上知道江晋州起事了,旋即快马加鞭,以令狐家的为人处世,必定会借着江晋州的起义,渲染大夏的腐朽不堪、丢了天命,如此,西蜀极有可能步江晋州的后尘,令狐家为首,起义对抗大夏,并且,西蜀易守难攻,极易割据经营自守…… 李木槿出了南扬州,与柏文烈分道扬镳,她说要走走看看,瞧瞧天下的壮丽山河。 柏文烈自不会难为她,李木槿名义上还是柏文烈的上级,只是嘱咐她小心江湖的阴谋诡计。 此事,忽然现身在赵阙身边的钟逾明,完完整整不差分毫的讲述给他听。 “当年我从死人堆里把她扒出来,那个样子,迄今为止还记忆尤深。”赵阙沉默少许,缓缓说道。 钟逾明跟在他的身后,静静的听着。 “原本想传授给她点武艺,让她防身,之后送往风沙河州,找个忠厚老实的乡亲,抚养她长大,未曾料到,她的天资竟如此惊世骇俗,我和潘季驯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把她留下来,或许将来因战功累积,成为大夏难得的女将。” “另外的结拜兄弟,对此不屑一顾,他们杀敌杀的兴奋,除了杀人、升官,并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们专注,嘿嘿,也就是寒山王朝进攻狂猛,待战争的节奏慢下来后,他们便开始铤而走险了,拿战功谋求高位,我把魏客生生拉回,至于徐风尘三人,继续我行我素……” 这些事,钟逾明在兵营里听过,西塞六兄弟就此产生裂痕,以后,六人手掌大权,关系愈来愈差,险些让西塞军陷入内乱。 而魏将军,更是被栽赃嫁祸为叛徒,亡命天涯。 他们云雀重要的任务之一,便是找寻魏将军,赵将军已经做了种种后手,一旦找到魏将军,极有可能为他洗刷干净冤屈。 “到底是时势造就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我跟徐风尘争论过,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赵阙低声笑道:“眼下看,是他对了,毕竟,他成了天子近前不比林仙鹿差的红人,而我,连半山三境的武学境界都维持不住,若没有在青石城的机缘,只怕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先生,没有您,西塞早就守不住了,相信老天,定然怜悯,使我们很快找到沈神医!”钟逾明忍不住低声说道。 “老天?哼,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信老天爷作甚?莫非,没了老天爷,我就不是我了?我偏不信老天爷,它要我死,我偏跟他作对。”赵阙顿时眼神凶狠,重重说道。 “属下说错话了,属下该死!”钟逾明慌忙求罪。 “你何罪之有?” 钟逾明难为情的回道:“属下擅自把先生的命运,交给老天。实是,先生本就逆天而行,属下一叶障目。” 赵阙长出一口气:“逆天而行,何其难也。” “先生,沈神医是不是避世隐居了?不然,为何最近江湖上,半点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 “谁知道呢,能根治我顽疾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沈神医的身上,万一,哪一天找到了沈神医,他却说无能为力,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阙顿了下,继而道:“你们放心,我说了要逆天改命,必然不会中途放弃……即便,我输了,贼老天赢了,我亦会把你们交给合适的人,或者给予丰厚的报酬,各回各家,没家的,找个风景秀丽之处,安度余生。” 钟逾明不忍往下接。 人世间最不愿见的便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先生,这金露城的锦衣娘首领,是何等人物?” 提及赵穗。 赵阙的目光瞬间凝重。 他把钟逾明当做心腹,低声道:“她也许并不是金露城锦衣娘首领。” “啊?” “她真实的身份,比亮出来的身份,大概更高。” “朱姑娘、曹姑娘骗我们?” “倒不至于,其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她顶替了锦衣娘在金露城的首领,这一身份。” 钟逾明诧异问道:“先生是如何察觉的?” “我杀了自爆马脚的龙铁卫,赵姑娘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好戏。” “她莫非实力高强?” “不错,尽管给我的感觉,她怕我一言不合再对付她,实则仅仅是提防罢了,赵姑娘最怕的并不是我杀她,她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她怕的是我出手试探她,到时,戳破了她并非金露城锦衣娘首领的身份时,赵姑娘藏在背后的小心思,便施展不了了。” “先生是如何看出她在演戏?” 赵阙失笑:“大象藏在小树林,不管怎样掩藏,尽皆藏不住,她演戏有些过猛,过犹不及了,反倒让我不注意都难,何况,赵姑娘应该是位身负神通的武夫,在我面前,更是如这月辉,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钟逾明吃惊道:“难不成赵姑娘是整个锦衣娘的首领?” 赵阙也有此猜测。 脑海里赵穗一颦一笑间的绝美,记忆深刻,配上她锦衣娘首领的身份,实是天下少有的女中豪杰。 “说不准真的是锦衣娘首领。”赵阙摩挲着下巴,呢喃道。 他现在对锦衣娘只有一个浅显的认知,云雀已满负运转,放下手中的事,去调查锦衣娘,根本腾不出手。 “是了,两位银羽行动了吗?” 赵阙原想从离金露城最近的地方,调一位银羽,传令之时,思来虑去,多加了一位。 “回先生,两人都在路上了,估摸着两三天的时间,便能赶到金露城。”钟逾明又说,“先生,让两位银羽来此,会不会显得太把马河川当回事了?” 确实,每位银羽皆是精明能干之辈,潜伏一方,统筹当地的铜羽搜集重要消息,赵阙调来两位,对于他们所在的地方,可谓空缺了一大块力量。 “无妨。” 钟逾明转念一想,以赵将军的才智,肯定不仅仅只考虑了一个马河川…… “魏客的踪迹找的怎么样了?”赵阙问道。 “仍然是一无所获,魏将军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息到了金露城便断了,属下担心,会不会是魏将军故意散播的假消息?” 当初得到谍报时,确信魏客便在金露城附近躲避追杀,但是一波三折,青石城大战又耽搁了赵阙,现在魏客去了哪里,成了一个谜。 “再等等吧,反正看眼下的情形,杀马河川还需要些时日,等两位银羽到了金露城,你们一块搜寻消息吧。” “是!” “你回吧,容我一个人走走。” “先生注意身体,早些休息。” 钟逾明转身混入人群,顿时消失不见。 赵阙想道,此前提及要把钟逾明晋升至银羽,要不要趁着这时,把此事做了? 随即苦笑摇头,还是将云雀内部的事,交给云雀自己来处理,反正钟逾明的功绩足够了,实力却差点意思,或许金羽也是想等钟逾明武学再登上一层楼…… 不愧南扬州州城之名,金露城的街道摩肩擦踵,比之青石城更要繁华,两边的商铺密密麻麻,一字长蛇,商品眼花缭乱,不单单只有大夏的瓷器、绸缎、吃食等,另有西域的稀罕物什,赵阙甚至看到有几家商铺摆放了寒山王朝的东西。 许多恩爱夫妇,幸福的站在商铺前,挑挑选选。 赵阙忽然恍如隔世。 城外便是因雪灾饥寒交迫的灾民,城内却是这般热闹景象。 如鲠在喉。 异常的不舒服。 而他,现在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莫说以辅国大将军的身份,让本地官府不留余力的安顿灾民了,连施粥救济灾民也做不到!他的目的是杀了马河川,找到魏客,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簪子你觉着好看吗?” “娘子喜欢就好。” “掌柜,簪子多少钱?” “客官有眼光,簪子出自大越,是大越世家大族戴的,这样吧,收您五两银子。” “不会吧掌柜,五两银子的簪子,人家大越王朝的世家大族们会戴?” “嘿,客官有所不知,这簪子呢,当中有很多猫腻,在咱们这儿卖五两,到了大越就卖百两!” “行,我娘子喜欢,给你五两,簪子我买了。” 赵阙站在应该是新婚夫妇的旁边,听着谈话,付了钱,接过造型奇特的糖人,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灯笼高悬。 糖人在灯火下,颜色瑰丽。 他并不喜欢吃糖人,而是想起了齐笙。 何况李木槿也喜欢吃糖。 赵阙竟不知,是在回忆曾经齐笙拿出私房钱,买了两个糖人送给他一个,还是没了李木槿,身侧空荡荡,觉得不习惯。 叹了口气。 把糖人塞进嘴里。 略显苦味。 迎着他的面,走来群星拱月的一群人。 有意思的是,那位面如冠玉、潇洒不凡的年轻人,他见过一面,回京城述职之时,年轻人站在国师的背后。 赵阙在人群里,看着他们玩乐。 他随即像普通金露城百姓,跟在他们一旁。 在赵阙的记忆里,这位年轻人好像叫做秦术,大夏国师的几位亲传弟子之一,安命下境的武学修为,江湖年轻一代当中,名声响亮。 “秦兄,到了我们金露城,你想玩什么,直接说,小弟搁在京城屁都不算一个,但是在金露城,但凡你开口,我绝对可以办到!” 秦术笑呵呵的欣赏街市的喧闹:“被师父他老人家管的太严了,终于有机会独自出来做点事,放松放松呗,刘兄,金露城有哪些年轻美貌的女子?稍后送到我房间里去。” “哈哈……秦兄性情中人,放心,此事于我而言,小事一桩,不知秦兄喜欢年纪大一些的,还是年纪小一些的?” “年纪大一点的。” “没问题,再逛逛,咱们就打道回府,我亲自为秦兄送上‘厚礼’” 另一人笑眯眯的问道:“秦兄,您可是咱们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到金露城有何事?” 秦术的目光放在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脸上,那妇人觉察异样,见贵公子盯着自己打量,目光肆意,霎时吓的慌乱,赶紧穿过人群,逃之夭夭。 “不是咱们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娶亲嘛,师父曾与总镖头有过几面之缘,托我来道几句喜。” “哈哈……在下寻思着秦兄既然为此事而来,为何刚才不直接言明,而等到现在才说?” 秦术义正言辞的反问道:“若是适才说了,你们会战战兢兢的送我那么多奇珍异宝?” “哎,秦兄所言差矣,我们的礼物,是送给国师大人的,当然,秦兄如果感觉珍宝不错,随意处置。” 油嘴滑舌,既不在秦术跟前落了远隔千里的国师的面子,又理直气壮的送礼于他。 赵阙算是听出来了,这群人个个身份不凡,能与秦术勾搭上的,不是南扬州的官宦子弟便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子嗣。 秦术绝非酒囊饭袋,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 刹那停下脚步。 赵阙自他们一行人身边走过。 秦术暗道,莫非是他? 眨眼间拉住赵阙的衣袍,打量他的脸。 赵阙恍若普通人,被人拉住,乍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语气藏着怒,问道:“你是谁?干吗?” “抱歉,认错人了。”秦术松开他的衣袍。 赵阙哼了声。 “秦兄,此人胆大妄为,敢对您颐指气使!您在此稍等,我们把他的腿打断。” 秦术想了下,点点头。 但是,他们刚想拦下赵阙,却骤然找不到他了。 “奇怪,人呢?” “有啥奇怪的,他一定自知惹到了英武不凡的秦兄,没有好果子吃,借人群遮掩,不知道钻哪里去了。” 秦术摆摆手:“算了,饶他一命。” 他心里也讶异,那人的气息瞬间便消失不见,以他安命下境的修为道行,亦是找不到。 紧接着,秦术心底打起了一万个警惕。 “秦兄,咱们继续逛逛?” 秦术摇头:“回去,我要歇息了。” “好嘞,尊秦兄的吩咐!” 秦术猛然环视四周,那人面貌,似乎在哪里见过!! 第九十六章 人间最苦处是束手无策(万+ 人声嘈杂。 秦术刹那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心悸。 如同豢养的小兽迎面撞上了山林猛兽,猛兽贪婪的瞧他一眼,状若无事的走开,但那种骨子里对小兽血肉的渴望,使小兽慌不择路、心乱意急。 “秦兄,怎么了?看你的神情好像在担心什么不得了的事。”身边的官宦子弟,察言观色懂的多,尝试的问道。 秦术摇摇头,把心里的感觉,硬生生压下去,总不能告诉他们,他被一位陌生人给惊吓到了吧? “没事,突然记起师父的吩咐,多想了下。” 另外几个人淫笑道:“秦兄操劳的大事太多,太紧张了,回去之后,送去几位美女子,秦兄好好放松,任何事都能抛诸脑后。” 秦兄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样子:“哈哈……但愿今夜我能见识到金露城的美娇娘。” “唉,秦兄放一万个心进肚子里,我为秦兄准备的美娇娘,绝对质量上乘,诗文里讲,春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兄就是春风,美娇娘们则为雨露,你们翻江倒海,人间艳羡!” 作为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前途不可限量,他们这些金露城官宦子弟、富商子嗣,恨不得多备些奇玩珍宝、美娇娘送给秦术。 最好,秦术带回京城孝敬国师大人,几个人代表的势力,秦术随口提一提便好。 哪一天国师大人心血来潮,记起他们了,扔下点馒头屑,那也谢天谢地了。 “马屁。”秦术转念一想,天下这么大,江湖如此远,哪能那般轻松遇见大人物啊?多是一路急赶慢赶至南扬州,身疲心乏,今夜好好放松一下,万事大吉! 赵阙隐藏下全部的气息,负手站在屋檐,瞧着他们一行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喃喃自语。 “秦术,国师的亲传弟子,虽不比另一位亲传弟子让国师看重,但资质超绝,享有江湖厚名。” 秦术曾帮刑部办过一个大案,牵扯进几个江湖大门派,秦术一案成名,声名远播。 他摇摇头。 赵阙从不看好这种被人细心呵护长大的小花朵。 便与方才杀的龙铁卫,和薛偎红一般的差距。 龙铁卫尽管身为天子的直属悍兵,里面藏龙卧虎,然而,久未参战,多是处理一些信手捏来的案子,慢慢的,再厉害的高手被选拔进去,也得养尊处优养废了。 凡事无绝对,赵阙在西塞时,听过几位龙铁卫的大高手,一度斩杀十几位希冀潜进皇宫的江湖大匪。 转身,如灵猫。 跃下屋顶。 经此插曲。 今夜或许能睡个好觉了。 真是跌宕起伏。 江湖、朝廷掺杂在一起,把赵阙重重包围起来,一点也不希望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多喘上几口气。 既然龙铁卫追踪到他在金露城,以龙铁卫的折腾劲,出现了一个龙铁卫,背后肯定有一队。 “妈的,秘部、绣衣使者、龙铁卫,非得让我死是吧?”赵阙不忿的骂道。 他的敌人在京城还真是大手笔,三个水泼不进、油泼不出的官署,竟然如臂使指,说让哪个来杀他,哪个就来,要是背后没有天子的授意,谁信啊?! 赵阙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旋即绕了个远路,站在一处卖馄饨的摊贩前,低声说道:“以我的名义,给虞王写一封信,问问他,他是不是失势了,为何最近朝廷这么多人来杀我?” “客官,咱的馄饨好吃不贵,您真不来一碗吗?” 赵阙嬉嬉笑笑的摆摆手,扭头就走。 伪装成摊贩的铜羽,等赵阙离开了会儿,赶紧把摊子快快收拾,按照赵将军的命令去写信了。 别说赵阙了,连铜羽一众人也纳闷,朝廷是不是不打算让赵将军活了?一波波的袭杀,络绎不绝,要说啊,何必这么麻烦,直接以天子的名义,调动十万大军,把他们一网打尽算了。 到了客栈。 守夜的店小二笑呵呵的伺候至近前。 “客官,吃点宵夜不?” 话语,别提多谄媚了。 赵阙想了下,点了碗馄饨,“多放点虾米。” “好嘞,您放心,咱家的馄饨就是虾米放的多,还有从海边卖来的海菜,嘿,您那么吃一勺啊,鲜的好像在赶海。” “快去吧快去吧,只要好吃,小费少不了你的。” “小的,代表全家老小,感谢客官的大恩大德!”小二语气真挚,表情恭敬。 赵阙找了张桌子,坐下,倒碗水,咕咚灌进肚子里。 天冷气寒。 这么一碗凉水,使赵阙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莫非是长袖折?” 回忆赵穗的一举一动,依他的见识,怀疑她背负的神通,为天下少有流传的长袖折。 神通长袖折,赵阙从未见过,但是根据长袖折的传闻,多少可以判断一点。 长袖善舞,真气断断续续,一旦对敌,如大江大海,铺天盖地,滔滔不绝。 或言。 静时,真气藏于四肢百骸,温养精元,动时,天雷滚滚,雷池震世。 长袖折,长袖折,涌现神通时,容颜永驻,至死少年,却折损寿命。 拥有长袖折神通的武夫,俱都短命,但临死也是青春模样!有人羡慕,有人避之不及! 这比八相龙蟒更要无解。 八相龙蟒好歹存在解决反噬的一丝希望,长袖折连希望也没有。 “馄饨来啦!客官,您慢用!” 小二疾步端来。 赵阙拿了勺子,吃了个馄饨,烫嘴。 “嗯嗯,好,好吃,赏钱,拿好。”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赵阙要了点醋,馄饨加醋,正合他的胃口。 只是,赵穗拥有长袖折,仅是他的猜测,以他现在的武学境界,察觉个大概,再往深的东西,看看不清了。 倒是吕清臣的赤性正始,作为儒家的四大神通之一,让赵阙极为感兴趣,他看吕清臣,似乎并无神通所带来的诅咒、隐患。 儒家神通,被学宫藏着掖着,江湖并无详细描述,与长袖折一般,常见于传闻。 小二拿着请帖,去而复返。 “客官,银汉镖局送来了请帖,广邀天下宾客见证少总镖头娶亲,不知客官去不去?” 赵阙咽下馄饨,扭头看了眼请帖的模样。 银汉镖局财大气粗,散发的请帖,样式精美,烫金字体。 接过手。 打开一看。 少总镖头名唤聂昆,迎娶的娇娘叫做柳甘棠。 赵阙收下了。 “少总镖头的婚事,金露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吧?” 小二理所应当的回道:“那是当然,银汉镖局可是咱们金露城的牌面,莫说富家大族了,就连南扬州的州牧、刺史,也得去捧捧场,银汉镖局的总镖头聂老爷,别的咱不知道,咱就知道大家都在传,聂老爷称不上南扬州前三甲的武夫,前五定然有的。” 赵阙笑道:“这么热闹的场子,我必须去,出来我就是为了涨涨见识,这下好了,少总镖头的婚事,得让我涨一大截见识。” “客官哪里人啊?” “从青石城来的。” “哦,青石城到这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对,在家里一亩三分地待久了,总得出来看看吧,别把人给待傻了,夜郎自大,成了井底之蛙。”赵阙端起碗,喝了几口馄饨汤,确如小二之前所说,客栈的馄饨做的鲜,稍微有点咸。 “听说少总镖头的婚事上,还有奇人异事表演,若不是小的还得在客栈干活,也想去捧捧场。”小二眼睛放光,羡慕道。 赵阙打了个饱嗝,把空碗推开小二,小二收拾起碗筷,拿抹布擦桌子。 “这银汉镖局想必在当地根深叶茂吧?” “何止根深叶茂,除了官府,就属银汉镖局说话管用了,咱金露城多少百姓靠着镖局混饭吃!”小二抱着碗,“当初小的也是在镖局里干活,可惜我好吃懒做还好赌,才让镖局给辞退了,辞退的时候,给了小的四两银子,说是找下一个伙计前的生活费用。” “照你这么说,银汉镖局在金露城,还是寸心不昧的?” “对!反正小的看来,银汉镖局比青天大老爷都是百姓的衣食父母。”小二百加夸赞。 赵阙笑了下,不置一喙。 衣食父母的含义,小二可能不懂,胡乱用。 要说,百姓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哪能本末倒置,银汉镖局及官老爷反倒成了百姓的衣食父母? 起身,环视客栈。 有几桌客人,饮酒谈笑。 夜色深了。 “你忙吧,我要休息了。”赵阙径直走回房。 小二在他背后问道:“客官要热水吗?” “不要啦!”赵阙摆摆手。 推开门。 躺在床上。 有一个念头,萦绕在心间。 马河川会不会去?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杀马河川,他亦得惹一身骚。 纳兰长徽呢? 身为京城纳兰家的人,连国师亲传弟子都至金露城,瞧那样子,也是参加少总镖头的婚事,她去不去? 如果两人撞见了,该说什么话? 纳兰姑娘,许久不见,可曾安好? 赵阙无奈苦笑。 纳兰家左右下注,不惜让纳兰长徽一路保护马河川,他们心里打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清脆的很呐! 以赵阙认识的纳兰长徽,她定然百般不情愿,千般难如意,只是,那又如何呢?纳兰家深耕京城,多少故旧门生,江湖上多少高手希冀为纳兰家鞍前马后?纳兰长徽从被纳兰家选中之时,便再难说一个不字。 赵阙如此想道。 或许,一去数年,纳兰长徽不再是他所结识的她?有无可能?当然有。仅仅,她的性格,要成为这般,又不知经历了什么巨大波折。 马河川未来有期,被当今的吏部尚书无限看好,内阁那些阁老们,亦是对他青眼相加,别瞧而今只是吏部左侍郎,攒够资历,等他上面的大人物挪一挪位置,就能飞云之上九万里,成为朝廷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赵阙杀的就是此人! 恰巧,吕清臣也要杀他。 赵阙一提及马河川,赵穗的眼神都变了,她的小心思,属实也好猜。 挥手拂灭桌上的油灯,和衣而睡。 星光月色透窗铺在地板,万籁俱静,偶尔迸发一两句争吵、犬吠,接着又陷入安静中。 赵阙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梦见了披甲覆面,引领万千荒沙鬼骑,冲阵杀敌。 彼时,寒山王朝内流传一句谚语,鬼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尽管荒沙鬼骑的数量早就超出万人规模,可见寒山王朝对荒沙鬼骑的惧怕。 每一位鬼骑皆是自千百兵卒精挑细选出来的,力大无穷,俱有武功,座下战马,更是千挑万选,荒沙鬼骑之中,稀罕的汗血宝马、的卢、飒露紫、绝影更不乏有将领骑乘。 现今荒沙鬼骑的首领石金刚,所骑的战马,堪称无价之宝,黑马通体像黑缎子一样,油光闪闪,唯独四个马蹄白如雪,此般战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驮着一身重甲的石金刚冲锋陷阵,无可阻挡。 西塞将士称为踢雪乌骓。 而他的战马,则唤做盗骊。 体格健壮,千里绝群,脾气一等一的暴烈,极难驯服, 拜辞车骑将军时,赵阙也将盗骊留在了西塞,委托一位忠心耿耿的心腹照料。 大概梦见了自己的战马盗骊,赵阙嘴角勾笑。 盗骊虽异常难以驯服,却是一朝被驯服了,忠勇护主,极通人性,与主人心心相印,在战场上又血性骁勇,极为难得。 盗骊的得来,曾是赵阙前往风沙河州的马场,一时兴起,纵马疾驰,在一处草原上看见了盗骊,倍觉真是良驹。 驯服之际,就连他已经为人间半仙了,也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堪堪把它驯服,后在马场的一位老伯乐,看到这匹马,陡然惊呼,此马或许是传说中的天马盗骊! 三更半夜。 窗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呼喊救命。 梦境中断,赵阙警惕的睁开眼睛。 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 略微推开后窗。 窗外是不算窄的巷子。 借着星月光辉,看见有两人急匆匆拐过巷角,其中一人扛着麻袋,麻袋剧烈的挣扎,那人牢牢抓着,不让其掉落。 依稀看见两人穿的是佛家纳衣,也就是和尚们日常穿的僧衣。 赵阙稍想了下,推开后窗,跳到巷子,跟着两人疾走的方向追去。 黑灯瞎火。 气温极寒。 脚踩在地面都能感触到冰凉。 唯有借着星月光辉,辨别前路。 那两人轻功着实了得。 赵阙又听见女子大呼救命的嘶喊。 追过去时,只看得见他们点点的影子。 也许两人感觉到有人在追,速度更加快。 赵阙飞檐走壁,心知那两人绝不是易于之辈,直接握住大音希声。 两人似乎要出城,且对金露城无比熟悉。 为了甩脱追赶的赵阙,挑选的路,弯弯绕绕,极易让人迷路。 赵阙记下他们的气息,跌落半山三境多多少少有所保留这般能力,虽然微弱的近乎忽略不计,但赵阙仍旧可以追的住他们。 到了城墙。 一人守在外,一人解下挂在腰间的飞钩,勾住城墙后,把麻袋里的女子夹在腋下,马不停蹄单手拽着绳索,攀爬上墙,身手矫捷,三下五除二,便上去了。 “快!” 那人把守的人,听见赵阙不经意发出的声响,心底一凉,暗道,此人的轻功居然如此厉害! 不再停留,抓住绳索,几下抓住墙沿,收起飞钩后,跟前者沿着一个方向,压低身子疾奔。 赵阙到了城墙近前,一跃而起,大音希声如刀削豆腐般砍进墙内,借着短促的力道,赵阙一脚踩在墙面,高高跃起,左手抓住垛墙,轻轻松松的上来。 左右看了眼,约莫见一方有急速远去的黑影,立即追去。 追出一段距离。 距离他们愈来愈近。 两人轻巧的跃过角楼,故意弄出动静。 不见他们跳出墙外,反而重新跳下城墙,逃窜进黑暗的巷子里。 “你是谁?!”角楼内的兵卒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恰好看见赵阙风驰电掣的接近。 赵阙不予理睬,手刀砍到他的脖颈,兵卒眼前一黑,向前倒来,为了不弄出声响,瞬间抓住兵卒的肩膀,慢慢的把他放倒。 仅是耽搁一会儿。 等他跳下城墙,环顾四周,竟不见那两人的踪迹。 赵阙所能追踪的气息,也让一阵大风吹的消散无影! 只是,女子歇斯底里的呜呜声,赵阙的耳朵微动,稍稍听见了一丝,她的嘴巴应该是被什么塞住了。 谨慎且快速的接近。 不远处是金露城近些年声名鹊起的金佛寺。 主殿庞大的黑影,黑压压的矗立,瞧之令人心悸。 赵阙的步伐徐徐慢下来,贴在一面宅子的墙外,隐隐约约听见里面的对话。 “师弟,你为何出了这么大的失误,没把她的嘴巴堵住,差点让人追到了。” “哎呀,师兄别提了,我以为把她击昏了,就没想着塞住她的嘴,万万没想到,这小女子这般顽强,半路醒了过来。” “只此一次!下次,一定记得!千万别再出错了。” “嘿嘿,放心吧师兄,对了,咱俩应该把那多管闲事的人,给甩脱了吧?!” “肯定甩脱了,咱俩这么上蹿下跳的,除非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凭借气息就能按图索骥的好功夫,否则人间六境的武夫没可能追上咱们。” “对啊,真要是人间半仙,以咱师兄弟的轻功,早就被追上了,哪能安全到这儿啊!师兄!快快快,师弟受不了了,咱俩快拿小娘子练功吧!” “瞧你猴急的,师兄和你捉来的炉鼎是留给你的,今日一位女香客愿意为师兄献上凡身,供养修行,这位美不胜收的小娘子,便让你独享了吧。” 点燃了油灯。 一胖一瘦两个和尚。 麻袋里装着的小娘子,双手双脚被捆住,嘴里塞了白布,泪眼汪汪,绝望的看着这两位淫僧。 瘦和尚两眼放光:“嘿嘿,师兄,能不能让我瞧瞧那‘心慈’的女香客啊?” 胖和尚推了他一下,笑骂道:“你看做甚?你这不是有修行炉鼎了吗?” “嗨,师兄你可瞒不了我,你修行选择炉鼎非美貌的不要,非年纪三十的不要,非肥瘦相宜的不要,既然能让师兄答应了收入房中,定然是一绝品女香客!师兄!行行好,您就让师弟看那么一眼,看完了,我就回来,绝不耽搁师兄妙事!” 瘦和尚说完,不等胖和尚回话,径直出房。 胖和尚脸上的不悦之色一闪而过,拉他回来,无奈道:“行行行,既然师弟对女香客感兴趣,今夜师兄留她一命,明天送给你玩乐。” 瘦和尚顿时开心的拍手:“师兄说的一定?” “呸,老子哪天骗过你了?”胖和尚耸耸肩,无可奈何道。 瘦和尚听后,心里窃喜,推胖和尚出门:“师兄,您快去修行,师弟要跟小娘子玩捉迷藏了。” “嗯,记得事后处理的干净点,别再粗心大意了,省得让人发现了马脚,莫说咱俩,寺里都得受牵连!”胖和尚摸着自己的光头,去了宅子的另外一间房屋。 瘦和尚关上门后,弯着腰,搓着手,目光肆无忌惮的放在小娘子娇美的脸蛋,淫笑道:“小娘子,你与你父母到寺里上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真是个美人啊!和尚我用废的那几个双修炉鼎,加在一起,也不及你一分,嘿嘿……” 不顾小女子如何的脚蹬,瘦和尚的双手似是两个铁爪,轻易的抓住她的脚踝,继而把只露出她脑袋的麻袋给抽出。 小女子猝不及防,滚落地板。 瞧着自己的掌中物,瘦和尚蹲在她身边,嘿嘿笑道:“原本我还以为,师兄与我又共用一个炉鼎,没想到是让给我,小娘子别挣扎了,没人来救你,除非大罗金仙下界。小娘子也不用害怕,等会,我令你如坠云雾、似登极乐!倘若……你命大不死的话,小娘子会爱上这种感觉的。” 小女子一个劲的扭头,满是泪花的眼眶,都是绝望。 “害怕?无所谓,哪个女子,第一次不害怕的?小僧,会温柔的。”瘦和尚使她依靠床边半坐着,下一刻就要脱下她的衣服。 但。 手还没碰到,敲门声响了。 “师兄什么事?”瘦和尚不耐烦的扭头,说的话,却丁点的厌烦也没有。 敲门声并未因他一句话,就停了。 继续响。 瘦和尚站起身,暗道,莫非师兄有着急话跟我说? “师兄稍等,我这就开门。” 然而。 甫一打开门。 大音希声悄无声息劈砍到了瘦和尚的脑袋,几近力劈直下,他整个人差点被劈成了两半! 赵阙以些许透身出去的真气,挡下鲜血。 脚下是死状凄惨的瘦和尚,他,纤毫不染。 赵阙注视着小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大好年纪。 只是不知为何,见到她,居然想起了许冬荣?她亦是十六七岁的茂华之龄。 “等我回来送你回家。”赵阙甩干大音希声的鲜血,并未去扯走小女子嘴里的白布。 一旦使她出声,惊吓之下,说不准会大叫大喊,惊扰了那胖和尚,便不好了。 瘦和尚小隐下境的武学修为,猝不及防,被赵阙一刀立劈了。 而胖和尚大隐下境的武学修为,有点棘手,但也不算问题。 赵阙还是选择袭杀。 比较轻松! 退出,轻轻关上门。 小女子双目睁的大大的,惶恐替换了绝望。 见花瓣枯萎、枝叶凋零,都要伤春悲秋的她,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人,近乎被人一刀劈成两半,吓的意识全无,只剩呆呆的僵坐原地。 听两个淫僧的对话,赵阙心里翻江倒海,此事绝不简单,深入挖下去,或许可以揪出一串作恶多端的和尚! 竟敢在这儿金露城,强抢民女,当做双修炉鼎,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活刮了他们都不嫌刑罚重! 胖和尚所在的房屋,传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赵阙又不是啥都不懂的愣头小子,冷哼一声,近前敲门。 “谁啊!!”胖和尚忽然怒吼喊道,语气里全是厌烦。 胖和尚转念一香,这间宅子只有他和师弟两人,总不会是掳来的小娘子吧? “师弟?”他疑问的喊道。 敲门声持续。 咚咚咚,咚咚咚…… 坏了! 胖和尚蹭的一下爬下来,着急穿上僧衣:“师弟等师兄穿上衣服再给你开门。” 往日修行之时,师弟从不会打扰自己。 并且敲门又不说话,按照师弟那急性子,早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眼下来看。 必定是追踪他们师兄弟的人。 “来了来了,师弟你有事吗?” 胖和尚亮出自己的鬼头大刀,真气充沛,灌注进刀内,他缓缓走到门后三尺外。 “师弟,你靠近点,开门前,师兄有句话想对你说!”胖和尚故作轻松的说道。 眼见门外的黑影越来越近。 刹那之间。 鬼头大刀澎湃着真气,一刀砍向门外的黑影。 木门,四分五裂。 碎的满地都是。 可屋外的黑影好端端的。 胖和尚定睛一瞧。 只看自己的鬼头大刀让一柄长刀给挡下了。 那是个星眉剑目的英俊年轻人。 抽回鬼头大刀。 胖和尚跃出一丈外,冷冷问道:“你是何方神圣?居然敢插手老子的事?” 赵阙背地诧异胖和尚竟如此机警,并未上当。 “哼,我倒要问问你们是谁?残害良女,用来修炼!简直罄竹难书!当真以为,天下没有管得了你们的人了吗?!” 胖和尚全身心戒备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年轻人,阴鸷问道:“你杀了我师弟?” 赵阙跨进房间,瞥了眼床上的女子,脸色极其苍白,双目失神,呼吸虚弱,短短的时间竟让胖和尚糟蹋成了此般样子,他暗暗责怪自己来晚了。 “别看了,采阴补阳,她活不了三天。”胖和尚无所谓道。 赵阙吐出一口气,杀意顿时无休无止。 胖和尚吃惊的倒退一步,他还是首次见把一身杀气给养活的人物!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心知这种人惹不得,别瞧着对方武学修为不如自己,这种人是把境界当做儿戏的,打起来,自己逃不逃的了命,还难说! 赵阙咧咧嘴,反倒说道:“你师弟的确被我杀了。” 胖和尚一时无语,当即做下决定,打不打得过,先试试再说,不行的话,把女香客当做人质,他不是来救她们的吗?就瞧瞧,杀他,还是救她?! 说时迟那时快,胖和尚跨出一大步,甩起鬼头大刀,如同挥舞起了一座山,狠狠砸向赵阙。 “力道不错,但死劲太多了,破绽我至少看见了四处。准头偏了,即便砸核桃,你这一下子,也砸不准。”赵阙横移去半尺,根本不管胖和尚看似杀机毕现的一刀。 胖和尚死门大开。 赵阙轻易近身。 “负隅顽抗,不悔罪自戕,今日留你全身不得!” 胖和尚霎时怒吼:“你话为何这么多?” 收回劈空的一刀,刀法直来直去,朝近在眼前的赵阙劈砍。 赵阙身法灵活,毫无世俗气,绝不像一位人间六境武夫。 大音希声无声无息,找准罅隙,斩在胖和尚的大腿,深入骨髓。 赵阙并不想干脆了当的杀了他,对付这种作恶多端的妖僧,不千刀万剐,都算便宜他了。 胖和尚的鬼头大刀,仿佛无意义的劈砍空气。 而赵阙留在他身上,至少十几道深深的伤口。 胖和尚终究不是对手,连想挟持女香客的力气也急速失去。 赵阙堵在他跟女香客之间的路径,问道:“你要用她来威胁我?” 鲜血把僧衣给浸透了,胖和尚大口大口的喘气,身上的伤口使他痛不欲生,真气虽有,却是气机大乱,现在的他,走几步都费劲,别提逃命了。 不答赵阙的问话。 胖和尚丢下鬼头大刀,噗通给赵阙跪下,马上痛哭流涕道:“高人!小僧误入歧途!自知罪莫大焉!求您放小僧一马,小僧今后必定坚守寺规,再也不为非作歹!静心礼佛!静心礼佛啊!” 赵阙呵呵冷笑:“你可是金佛寺的僧众?” “不错不错,小僧正是金佛寺的和尚!”胖和尚忍着周身剧痛,不断给赵阙磕头。 仿佛赵阙才是他心中礼敬的佛陀。 “金佛寺如你此等的恶僧,还有多少?”赵阙冷冰冰的问道。 胖和尚抬起头,仰视他:“只有我和师弟,高人!您听我说,其实,并不是我存心作恶,全是我师弟不知自哪里得了一本采阴补阳的邪术,逼着我和他一块修炼,小僧不得已堕入邪魔外道啊!您明辨是非,一定知晓,小僧受制他人,身不由己!” 赵阙低头注视胖和尚,就算落到这般境地,他还目露凶光,每时每刻找寻能反败为胜的良机! “唉,世间是片苦海……” “对!高人说的正是,世间是片苦海!”胖和尚阿谀道。 赵阙反问道:“你想继续活着度过苦海?” “求高人给小僧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胖和尚又给赵阙砰砰的磕头。 赵阙杀心已定,即便胖和尚说出花来,今日他也得死。 “你站起来,不必跪着了。” 一听此言。 胖和尚满心欢喜,难道这位高人被自己的装模作样打动了? 他余光瞥着鬼头大刀。 但凡高人答应放过自己,疏于防范之际,他便拼死爆发全力,一刀了结了他。 刚站起。 大音希声眼花缭乱。 胖和尚的身体,如同燃放了鲜血的烟花。 等赵阙略微气喘的在胖和尚的身后停下来。 胖和尚整个人刹那支离破碎,一块接一块的肉块,滚落在地。 “一千刀,不多不少。唉,跌下半山三境,区区小事,也让我觉得疲惫。”赵阙摇头叹息。 回身瞧着已辨别不清是谁的一地肉块,他道:“愿你堕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喘了几口气。 他走到床边,试探了下这位女香客的气息。 没救了。 女香客吃力的微微扭头,双目尽量看着赵阙,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你竟敢杀……杀了大师,你……你会……你会下地狱!” 苦不堪言时,也在臣服于她信仰的旁门左道。 赵阙一时无语。 居然不知,该可怜可悲她,亦或敬佩钦佩她。 人生最苦处是拖泥带水? 放屁。 人生最苦处是束手无策! 他转身离开。 依稀还听见,躺在床上的女香客,狠毒的诅咒他。 回到另一间房屋。 小女子的情绪大致稳定了下来。 赵阙迈过几乎被劈成两半的瘦和尚,蹲在她身前,见她惊慌失措的后退,可是她依靠的便是床沿,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我是来救你的!” “你看,我把瘦和尚杀了,方才又将胖和尚杀了。” 虽然他一身无血沾染,却是散出一股血腥气。 她眼眶藏着泪点点头。 赵阙伸手扯下塞在她嘴里的白布。 小女子恍如溺水,不嫌血腥,贪婪的深深呼吸了几口。 赵阙又把捆着她双手、双脚的绳子,一一解下。 搀扶她站起。 期间,小女子一句话也没说。 赵阙问道:“在下可以背着姑娘走吗?在下担心附近有他们的同伙!” 她抽泣的点点头。 赵阙半蹲,她爬到赵阙的背上,搂住他的脖颈。 打开宅子的大门。 他探出头,左右查看。 黑漆漆的。 没人。 赵阙选定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小女子从未体验过这般快的速度,就算骑马奔驰,也不过如此吧?况且,她也没有骑过马。 “谢……谢谢。” 离金佛寺越远,她越感觉安全。 终于能够鼓起勇气,低头在赵阙的耳边,道谢。 赵阙埋头狂奔。 杀了两个妖僧,并没有损失他多少的力气。 两人武学弟子松垮不堪,招式也拙劣,杀他们,简简单单。 但是,换成普通百姓,就只能任由他们鱼肉乡里了。 “不必见外,我辈武夫,斩妖降魔,应该的。” 她羞涩的回道:“大侠,我叫做乔暖。” “……” 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赵阙望了眼,收回视线,放慢了脚步,金佛寺隐约不可见了。 穿过一条仍然漆黑的巷弄。 家犬听见脚步,疯了般狂吠。 良久,他才回道:“乔姑娘,赵阙有礼了。” “……” 凌晨的空气像是被山泉水冲刷过了一般,没了血腥气,乔暖放肆的呼吸,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那种重生的喜悦,突然在她的心底炸开。 “赵……赵大侠,您是如何我被坏蛋掳走了?”乔暖心里有一万个问题,仔细挑拣,她选了一个像金露城这般大的问题。 赵阙回头,只能看到她一半的脸蛋,很美,他笑道:“我是偷偷跑下仙界,打算济世安民的神仙,你信不信?” “信!只要赵大侠说的话,小女子都信的!”乔暖肯定道。 “哈哈……没那么玄乎,我住在客栈,听见你的呼救,便来救你了。”赵阙笑道。 街市上已经有摊贩打着哈欠,有气无力的摆弄摊子,准备一天的经营。 南扬州的商市远比其他大州开放,尽管少数几座城邑,仍旧规矩繁多。 “对了,忘了问你,你家在哪里?” 乔暖说了个赵阙没听过的巷弄名字。 “你还是指着方向吧,我送你回去,别让你爹娘太担心。”他暖暖的笑道。 乔暖在背后,感受到他在笑,害羞的把脑袋缩进他的脖颈,转念一想,她是被一位素未谋面的男子亲昵的背着,这下,全身如火烧似的发烫,脑袋一片空白。 “乔姑娘?乔姑娘!” “哦,哦,赵大侠,您,您往那边走……”乔暖真的是鼓足了勇气,才蚊子一样的说出口。 一位摊贩看赵阙背着小女子,呦呵道:“送人家回家啊?” 此言,意有所指。 赵阙哈哈大笑:“在下的妹子,脚崴了,疼一晚上了,打算送药铺让大夫看看。” “以后小心点。” 乔暖听不懂摊贩话里的话,朝他笑了笑。 “赵大侠,她怎么样了?” 她? 赵阙心知乔暖指的是胖、瘦和尚嘴里的女香客,回道:“我去晚了,她死了。” “唉……”乔暖重重一叹。 到了乔暖的家旁,赵阙把她放下。 “乔姑娘,在下失礼了。”赵阙抱拳。 乔暖脸蛋红的像此刻东边的赵霞:“哪里哪里,赵大侠为了救我,快点把我送到家,才这样的!” “江湖路远,你我就此别过!对了,把今夜的事完整告知令尊,倘若可以的话,不要住在金露城了,在下大不了一走了之,可他们发现蛛丝马迹,再找到乔姑娘,就不妙了。” 乔暖一阵后怕,重重点头:“赵大侠,小女子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赵阙愣了下,紧接着失笑道:“有缘再见。” 挥了挥手,不待乔暖挽留,他跃上房檐,霎息远去。 大侠不问出处,大侠不求回报! 第九十七章 血佛 眼见出来摆摊的摊贩越来越多。 赵阙转身从房檐上跳下,踩响的瓦砖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主人,揉着眼睛,手持扫帚,走出屋瞧瞧,大早晨的,难道真有贼胆比天大的贼人?! 听着拴着家犬的链子响,以及狂猛急促的犬吠,赵阙摇头苦笑。 他是辅国大将军,到了南扬州从未广而告之的亮出身份,算不算“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倒是惊扰了犬吠声不停,让宅子主人打起十二分谨慎,怀疑他是擅长上屋上梁的“梁上君子”。 追了胖、瘦和尚两人这么长的路,又废了些力气,肚子空空如也。 赵阙摸着肚皮,转角出了巷弄,再经过一条街,到了比较热闹的集市,寻了个早饭摊子。 两张桌椅,坐的满满当当。 另外的众人,捧着碗蹲在墙角,往嘴里扒拉。 这么多百姓都在这家小摊子吃,他家的早饭必定独树一帜。 “一碗多少钱?”赵阙学着方才那百姓的问话。 “五文钱哦客官!好吃不贵,量大管饱!”摊贩是个中年男人,饱经沧桑,深深的皱纹镌刻在他的脸上,一说话一笑,皱纹顿时挤在一块,看起来并不像中年男人,仿佛一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子。 活着,哪有那么容易啊? 赵阙数出五文钱,放在他手里,“来一碗。” 摊贩笑呵呵的收起钱,侧头干咳了声,从锅中拿起大铁勺,把乳白色的浓汤,舀进大瓷碗里,接着在案板上把方方块块的饼切的稀碎,全部堆进碗里,洒上菜叶跟盐巴,推向赵阙。 “客官,筷子在那儿,有劳您自己去拿了。”摊贩客客气气。 乳白色的浓汤散发出清香的鱼香味,其中还有点甜,碎饼浸泡在碗里,顶着菜叶跟盐巴,赵阙从这下里巴人之中,居然看出了些阳春白雪。 抽了双筷子,端着碗学老百姓蹲坐墙角,搅一搅。 鱼香味扑鼻而来,食欲大增。 他迫不及待的吸溜了口浓汤。 嗯! 好喝! 浓汤进嘴,稠而不腻。 那种香中带甜的鱼香味,不禁挂在唇齿,还将整个口腔占领的不留一丝余地。 扒拉口死面做的饼,被浓汤浸泡的湿、软,带着香味,咽进肚子里。 空荡荡的胃,顿时有了填充。 暖烘烘! 饥饿立即有了缓解。 一口有了,就想有第二口,第三口更是急不可待…… 旁边憨厚的年轻男子,以胳膊肘子微微顶了下赵阙。 “兄弟,怎么样?好吃吧?” 赵阙一个劲的点头:“不错!好吃!真不错,这里居然藏了如此美妙的佳味!” “哈哈……这位叔啊,做人实在着呢,做鱼汤的鱼,可是叔自己去河里捕的,再用叔家的秘方慢慢熬制,嘿,香死了,再说这饼,婶婶的手艺,别人用此等面做的饼,大都难嚼难消化,可婶婶做的,吃了不仅不容易涨肚,搭配上鱼汤,绝了!我愿意说,这是金露城最好吃的早饭!” “你这瓜娃子,毛都没长齐,就跟贵人说一知半解的门道,滚一边去,我与贵人说。” 憨厚年轻男子马上一缩脖子,挪着屁股去了另一边。 “贵人有所不知,这鱼汤啊,别尝着味道不是特别多,其实啊,复杂的呢,第一手处理活鱼,便讲究的很,保留鱼鳃和鱼尾的鳞,其余部分全部清理干净,然后放进清水锅里煮,煮出白汤,再将鱼捞出来,把鱼鳃跟鱼尾的鳞刮干净,鱼肚里塞上那老哥独家的香料,再放进锅里熬煮,直到把汤水熬成浓汤,将滚烂的鱼捞出,小心把鱼刺剔除干净,鱼肉捣碎,最后再扔进浓汤里熬煮,方才成了咱们喝的浓汤。” 赵阙吃惊,看着简简单单的鱼汤,竟是这么复杂。 “再说这饼,和咱们老百姓家里做的饼没甚区别,关键的地方则在揉面上,嘿,咱是做不来,这条街,也就唯有老哥的贤惠媳妇能做出来了。” 此人咕咚喝了口浓汤,扭头朝摊主笑问:“老哥儿,我说的可对?!” “对对对,说的大差不差。”摊主给新来的客人盛上浓汤,剁碎了饼扔进碗里,转过头嘿嘿的笑。 这人与赵阙蹲在一起,扒拉着碗里的碎饼,好吃的直摇头:“我在这儿吃了十年,一直没吃够啊!让我吃一辈子也愿意!” “多谢老弟捧场!”暂时没有客人,摊主向这人抱拳道谢。 “哎,老哥见外了,你这摊子,好吃不贵,还能吃的饱饱的,只要是正常人,定然常来捧场!嗨,吃着吃着就习惯了,每天早晨不来吃一碗,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他龇着牙笑道。 赵阙垂头吸吮口浓汤,张大嘴抵着碗沿,往嘴里狠狠扒拉了一筷子。 嘴里塞的满满的。 满足!! 憨厚年轻男子哎了声,再扬了扬下巴,问道:“你不是当地人吧?听你口音不像!” 赵阙咽下鱼香四溢的碎饼,有点被噎住了,赶紧喝了口汤,摇头笑道:“不是,我是青石城人士,想到金露城见见世面,看看有什么好活计能做,顺便为家里人谋条活路。” 年轻男子长哦道:“青石城呀,听说前段时间,青石城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可不嘛,好多江湖高手,在城里肆意妄为,死了好多人,唉,自从这事之后,在下看开了,人啊,千说万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好好的活着更重要!”赵阙摇头叹息,一本正经。 一听他说起青石城大乱了,蹲在墙角吃饭的人,呼啦一下子抱着碗围过来。 “看你穿的华贵,一定是青石城的贵人,你可得给我们好好说叨说叨,陈悲璨的事迹!” “正是!陈悲璨陈大侠的仁义之名,已经在金露城传开了,都说,那位为民死谏的谢之维女儿,最终让谁都不知道出自哪里的陈悲璨给救走的!” “瞎说!陈大侠这么厉害,哪能无门无派啊!一定为江湖高高在上的大门派不世出的弟子!不过是门派长辈保护他,不愿意令陈悲璨陷入众矢之的,才将他掩藏起来,不使外人得知!!” “对!没错!我听说了,陈悲璨的来历非同小可,传说是哪位武学圣地掌门的私生子,从小就藏在外面市井抚养,并亲自传授武功,陈悲璨才这么厉害!” “兄弟!贵人!好兄弟!你快给咱们说说,陈悲璨在青石城是怎样的大显神威,杀的鼠辈宵小抱头鼠窜!” 赵阙尴尬的不行。 什么意思? 这些人让陈悲璨说陈悲璨的事迹? 也罢! 赵阙把碗底的浓汤一口气喝干净,啪叽把碗重重放在地面。 摊主心疼的瞄了眼自己的碗。 “这陈悲璨啊!真是个江湖好儿郎!那日,他身穿白袍骑着白马,自青石城的西城门入城……” 赵阙环视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随即彻底放开,天花乱坠的说起陈悲璨的“英雄伟绩”! “陈悲璨的武学,比天都高!良善啊,比地都厚!话说,陈悲璨一身白袍进城,打听青石城内为富不仁的大族劣官,为了给百姓出气,一个个的杀过去,端的是杀的血流滚滚,人头堆砌成山,杀完后,把他们的不义之财,散发给百姓,自己却不取一毫一厘……” 还没说完。 有人乍然拍手叫好,旁边的人不禁一块为赵阙故事中的陈悲璨鼓劲。 “杀的好!这些大族贼官,就该全部下地狱!” “下十八层地狱!来生做猪羊牛狗!” “……” 赵阙清了清嗓子,“诸位,听我说,对于陈悲璨而言,这些都只是开胃菜,大菜还在后面呢!” 众人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陈悲璨接下来又有何惊天动地的作为。 赵阙说道,陈悲璨仇家无穷无尽,来多少杀多少,而他的这些仇家,尽皆妖魔鬼怪的邪道,寻常干的事,都是拿百姓的命练功! 陈悲璨诛杀谋害师父的王世…… 一力营救被敌人围杀的广元和尚,寻到谢葵,牛刀小试的杀了对谢葵图谋不轨的万剑山庄长老,轻轻松松打杀掉赫赫有名的落雁堡堡主,赵阙把落雁堡堡主干的坏事,随便挑了几件说了说,便让众人掌声雷动,大喊,陈悲璨为民除害,应当给他立一座生祠! “使不得,使不得!陈大侠一心向民,若是立了生祠,只会让陈大侠左右为难,违背了他的初心!”赵阙连忙说道。 “……” “就这样,陈大侠带着谢葵离开了青石城,不知去向,有人说,陈大侠武学已臻化境,或许带着谢葵避居在天涯海角,也有人说,陈大侠把谢葵送给其他可以保护她的人了,而他自己,则是独身继续闯荡江湖,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故事极是美好。 比之才子佳人的故事,更要让众人拍手叫好。 “要是陈大侠来我们金露城,救救我们该多好呀!” “唉,咱们让狗官、富商大族欺压的够久了!陈大侠如果来了金露城,一定会将他们赶尽杀绝!救咱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极想看陈大侠一眼,看看他是不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陈大侠虽然不是观音菩萨,但陈大侠做的事,皆是菩萨做的事!” “活菩萨……” 赵阙打量着他们真挚的脸庞,心底暗暗发誓,虽然他现在委实救不了他们,以后一定想尽办法不再让狗官、大族富商欺压他们。 说白了,百姓们想要的真的一点都不多! 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书上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假如将来,他有广厦千万间,不单单大庇天下寒士,还得加上孤儿、鳏寡、病弱…… 使其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赵阙的目光一直都那么坚定,这般想着,难如登天,但,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将道路走稳了,终有一天,天下大同,万万百姓俱欢颜! 摊主忽然惊呼:“那是什么?!” 金佛寺方向。 凌空升起一尊血佛! 高有近十丈,端坐盛开的血莲之上,宛如魔尊窃取了佛陀的道统。 血佛表面流动着滔滔鲜血,仿佛神话传说里的血河。 比之广元和尚的过江、罗汉,不输半点气势! “我的天!那是什么东西?” “佛……佛陀吗?没听说过有佛陀这么邪性的!” “不会杀人吧?” 骤然出现了一尊血佛,众人暂且不再谈论陈悲璨,指着血佛,心慌意乱的议论纷纷。 赵阙眉头紧皱。 血佛横看竖看,都不像善茬。 稍后。 血佛俯瞰金露城,嗡嗡问道:“是谁?!哪个胆大包天的贼子,杀了老子两个爱徒?” 无人应答。 整座金露城在血佛面前,鸦雀无声。 似乎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赵阙盯着血佛,估计了下它的道行境界,约是安命下境左右。 具体的话,他说不准,就算是安命上境,赵阙也丝毫不吃惊。 “看来梁子就此结下了,这个武学境界的妖僧,以眼下我的状况,不得不拼上半条命。” 赵阙做好了决定。 接下来只看,金露城有无隐藏的正道高人,除掉这个一看便是邪魔外道的血佛。没有的话,他为金露城百姓将之锤个稀巴烂! 几个呼吸后。 果然有一道人,御剑直杀血佛。 剑光纵横天地间,比之大日还要亮眼,许多人不禁闭上眼睛。 赵阙暗叹,道人仅仅天极下境,并不是血佛的对手。 如他所料。 道人御剑斩杀血佛,气势够足,但两者间的实力差了一大截。 “哼,又冒出个不怕死的正道人士,老子前几天刚杀了一位,马上便又有不长眼的了!罢了,老子送你上路!死死死!”血佛阴冷的吼道。 他的语气在天寒地冻下,更要冰冷。 百姓们见到这个邪物,又觉着周边诡异的很。随着血佛存在的时间渐长,他们感到恶心干呕,好像天地间弥漫着腐烂的死尸味,赶忙回家躲避,关紧门窗,这个热闹凑不了! 道人卖了个弱。 血佛与他交起手来,才恍然大悟,道人不好对付,一身道行,凝练厚重,剑法又玄妙。 一拳砸下去,道人召回长剑,同样递出一剑。 血佛的拳头挥洒数不清的血滴,血滴并不落于地面,齐齐如锋锐至极的匕首,激射向背向赵阙的道人。 道人的剑,蓦地跳出一位挑灯童子。 童子让血佛拳头笼罩,不觉恐惧,反而百无聊赖。 “去!”道人急喝。 他则松开长剑,迅速落在地面,似乎真气损失太多,一个趔趄,未曾站稳。 挑灯童子打起几分精神,把手里的灯笼,狠狠甩向血佛的拳头。 长剑半途旋转一圈,剑尖带起了一汪清水。 清水徐徐势大,成了湖泊。 湖泊席卷而上。 万千血滴让湖水蒸发的一干二净。 灯笼虽小,但捅穿了拳头,没入血佛手臂,一时不知去了哪里。 然后。 湖水卷向血佛。 剑意于湖水之中,无处不在。 即便赵阙也不得不夸赞一句,好俊的剑法,好俊的城府。 道人故意示敌以弱,令血佛失了戒备,突然爆发真实战力,使血佛乱了招数,再之后,找准时机,一剑杀敌! 若他还是半山三境的武学境界,即使天极下境,看穿道人的武学境界一点也不难,只是,他偏偏是高阁上境。 “好!好!好!”血佛连说三个好字。 倒卷漫延向它的湖水,血佛沉闷哼了声,流动于体表的鲜血,汇聚成遮天蔽日的血剑,斩杀进湖水里,湖水缓缓染成了血色,继而变成了浓稠的鲜血,鲜血凌空咆哮,旋即又组成血佛,毫发无损。 赵阙眯了眯眼。 适才,血佛变成血剑,一位穿着袈裟的老僧,看似慈眉善目,眼神透着深深的邪异,他的身躯一尺外,如暗室明灯的灯笼,滴溜溜旋转,难以更进一步。 老僧右手握着禅杖,打向灯笼,灯笼陡然炸散,如星火消逝。 湖泊又被血剑破去,道人受到牵连,连吐数口鲜血,单手支着墙壁,慢慢坐下。 “好道士,逼着老子用出了看家手段,不错!真不错!我得把你炼制成血尸,才解我心头的欢喜!”血佛哈哈大笑,坐着血色莲台,朝道人的方向移去。 但。 稍许。 血佛轻咦了声。 转身朝城中一个目标看去。 “小丫头身上居然有老子两位好徒弟的气息!想必他们之死,必有你这丫头片子的‘功劳’”妖僧暗想。 然后舍弃道人,疾速朝乔暖飞去。 赵阙暗叫不妙。 “诸位,咱们有缘再见!”赵阙朝一同蹲墙角吃早饭的剩下的人抱拳说道。 他们疑惑不解:“贵人,你去哪?这么危险,先去我家避一避吧?” 由于众人离着血佛较远,他们迟迟未动,直到摊贩收拾妥当,收摊回家,才有三三两两的人散去,可是这里还是有一些胆大的人,认为没有多大事,再瞧瞧也无妨。 那位憨厚年轻男子,便在当中。 “不了,有点事,需要在下去做。” “……” “你不会害怕,找个角落躲着吧?”剩下的人里,传出不合时宜的话语。 赵阙摇头一笑。 当即唤出一龙一蟒。 借着八相龙蟒之力,一跃直上房檐,轻轻点了下,整个人似射出的弩箭,转瞬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憨厚年轻男子浑身一哆嗦:“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陈悲璨?” “啊?不可能!” “我不信!陈悲璨陈大侠会跟咱们一起喝鱼汤吃碎饼子?” 金佛寺大有古怪!赵阙想道。 说那乔暖把夜里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完完整整告知父母。 父母两人惊的双目圆睁,迟迟不敢相信,神秘失踪的闺女,居然遭遇了此等怪异惊骇之事。 乔暖又把救她的赵大侠的话,认认真真说了三遍。 乔父为人处世不拖泥带水,稍稍一思量,马上开始收拾家当,准备逃命。 金佛寺的僧众沙门,在金露城势力极大,前段时间不知何事,招惹上了银汉镖局,结果让众人大跌眼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银汉镖局,三位德高望重的老镖师亲自出面,带着准备的厚礼,前往金佛寺赔礼道歉。 乔母忧心的在屋里,双手攥着不断转圈:“我仍是不相信,金佛寺的大师,会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乔父指着依旧难安的乔暖怒喊道:“亲闺女把话都说的明明白白,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照理说,金佛寺的大师为咱们解惑、祈福、上通佛祖菩萨,不可能对闺女下手呀!”乔母回想着信佛之后,在金佛寺的所见所闻。 “哎呀!”乔父急的跺脚,劝说道,“莫非你连咱们的亲闺女也不相信了吗?” 乔母忽觉口干舌燥,把昨夜剩下的茶水,倒了一杯,喝完后才感觉稍好些:“我信!我自然相信!若是连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都不相信,我还信什么啊!可是……可是,当中疑惑重重,我想,我想并不是金佛寺大师们做的,而是有奸人冒充,栽赃嫁祸给金佛寺大师,至于那赵大侠,或许……或许跟他们是一伙的!” 乔父只觉乔母中了邪,一时间无话可说。 “咱们都是信佛的!佛不会做这种腌臜不堪的事!”不知为何,乔母卒然异常坚决道。 事态紧急,如果真如赵大侠所言,以金佛寺的能耐,找到他们,简直翻手覆手之间。 不过,见乔母仍然怀疑是不是金佛寺的僧众,劫持了乔暖。 他又问道:“闺女,你是我的亲闺女,你告诉爹爹,那两个胖、瘦和尚,当着你的面说他们是金佛寺的和尚?” 乔暖连忙把两个妖僧谈起女香客等等之事,告诉父亲。 几乎又将夜里发生的事,重诉了一遍。 但凡不是傻子,一听明白,两人不是金佛寺的和尚,难道还是从西天极乐世界下凡的和尚吗? 乔父深吸了口气,立刻扭头继续收拾家当。 “闺女,你娘不走,咱们走,即使爹爹死了,也得护你周全!” 乔母仿佛发疯般,抓住乔父的手臂不让他再收拾,又改口道:“一定不会是金佛寺的大师们!咱们去告知官府!让官府派出捕头,搜捕险些糟蹋了乔暖的贼子!” “松开我!你这信佛信疯的疯婆子,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不能让我女儿陪你死!” “有话好说!我们去报官啊!我不能让你们走!你们走了,我可咋办啊!” 乔暖擦拭着眼泪,她万万想不到,本来一看便知的事情,竟然会在父母之间,产生这般大的分歧! 然而,她皆是亲眼所见,绝未说一句谎话呀! 这世道怎么了! 为什么忽然变的光怪陆离、波谲云诡? 砰! 院子里猛地巨响。 仿佛地动山摇。 争执的乔父乔母一屁股坐下,乔暖幸亏及时抓住茶桌,不至于狼狈。 一慈眉善目的老僧推开门。 扫视三人。 乔父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乔母欣喜若狂急忙匍匐于地,不停磕头! “了虑大师?!” 了虑微笑的点点头:“正是老僧!” 乔母激动坏了,额头都磕破了。 乔父颤颤巍巍的问道:“了虑大师为什么突然造访我们家?” “哦?莫非老僧就不能到你们家了吗?” “不是!不是!我,我只是觉得了虑大师佛法精深、身份崇高,亲自来我家,使我……使我……” “使你难以相信?”了虑的目光落在乔暖的身上。 不错,就是她,这漂亮的小娘子身上,残留着自己两个爱徒的气息! “对对!不知道了虑大师到陋室有什么事吗?”乔父哆嗦的不成样子。 他嗅到了浓浓的腐烂死尸味道。 绝对是腐尸的味道,有一年打旱魃的时候,他曾前去,挖开那座新坟,率先嗅到的便是这股味道! 记忆犹新! 为什么? 为什么在金佛寺地位高高在上的了虑大师身上,能嗅到腐尸味道? 乔父脑海一片空白,事实摆在眼前,吓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真相为何。 乔暖恐惧的往后退。 “老僧是来找乔小施主的。”了虑淡淡的笑道。 乔父还想说什么,但是嘴巴仿佛被封住了,努力再三,实在开不了口。 了虑注视乔暖美丽的脸蛋,问道:“老僧的两位宝贝徒弟,是不是死在你面前?老僧知道,不可能是你杀的他们,告诉我,谁杀的?” 乔暖右手死死捂住嘴巴,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 “不说?无妨,老僧有的是手段能让你说出口,但是,到时,你可能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虑无所谓道。 乔父浑身无力,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了虑单手抓向自己的闺女。 乔母还是老样子,了虑一进屋,她便匍匐在地磕头不止。 就算自己的女儿,前路未卜,也不如了虑大师在她心目里的至高地位重要! “我杀的!” 赵阙吐出一口气。 注视了虑的背影。 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迟到。 了虑慢慢收回手,转身好奇的看向赵阙。 “你杀的老僧两个宝贝徒弟?” 赵阙握住大音希声,点点头:“瘦和尚让我差点劈成两半,胖和尚……假如你仔细数一数,正好一千块,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高阁上境的武夫?杀了老僧大隐下境、小隐下境两个徒弟?你以为老僧信吗?”换成了虑无法相信了。 赵阙轻松的耸耸肩,无奈道:“事实如此。” “好!老僧便试试你的身手,一块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是如何杀了老僧的两个徒弟的!” 话音甫一落下。 禅杖带起一挂血色,朝赵阙的脑袋砸去。 赵阙冷哼一声。 杀这贼老僧之时,他要把他砍成一千块! 以老僧散发的杀气,不是杀一些人那么简单了,而是杀了不仅仅千人! 他赵勾陈可是战场征战,杀的敌军。 那么老僧杀的什么人?也是敌军?简直笑掉大牙,必定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普通百姓! 有了一龙一蟒,眼下看来不太够,再召来一龙一蟒!! 赵阙不退一步,照着打来的禅杖,大刀阔斧的劈砍去。 咚! 又地动山摇! 房屋唰唰的掉落尘土。 赵阙仍旧站在原地,了虑和尚倒退三步。 每退一步,吐一口鲜血。 赵阙鄙夷道:“安命下境的道行,老子还以为你是安命上境!武学底子更是松垮,与豆腐渣无异,走旁门左道的路数,急于求成,是那么好走的吗?” 了虑拄着禅杖,咧嘴露出带血的牙齿:“果真是你杀了老子的两个徒弟,老子活刮了你!你的皮,老子要做成灯纱!你的血肉、五脏六腑,老子要做成下酒菜!” 赵阙冷声说道:“不愧是妖僧,原形毕露了?!老子对你的处理便简单多了!老子要将你砍成一千块!千刀万剐了你这妖僧!” 他不愿在此地打斗,不经意误伤了乔暖一家任何一人,皆不是他想看到的。 随即,跃上墙头,腾空而去。 了虑不落其后,怒火充斥胸膛,恨之入骨的追赶赵阙。 两人的打斗才刚刚开始。 适才的一击,不过开胃菜! 赵阙疾驰向城外,他盘算把了虑妖僧引到田野等空旷之地,将之杀了。 如此这般,既不会暴露他的身份,亦不会损坏他人财产、性命。 期间,他自衣袍上撕下一块布,蒙住口鼻,省得金露城有人眼尖发现他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而了虑,重新现出诡异的血佛,紧追不舍。 金露城人心惶惶。 守军严阵以待。 有人站在阁楼上,遥望血佛,喃喃疑问:“他们这些人在金露城,竟是这般无法无天?不怕再次被正道人士围剿?” 站在他背后的人,拱手回道:“而今江湖暗流涌动,不单单是我们,各大门派,俱在怜惜羽翼,怎会再次围剿?” “南扬守军呢?” “官府应该有人和他们狼狈为奸。” “无耻敛财呗?” “正是。” 此人生气的拂袖:“你、我加起来是不是血佛的对手?” “公子与在下联手,杀那个血佛绰绰有余,但绝不是后面的人的对手!” 杀了一个血佛,自是有人,为其报仇,亦或,还没杀掉他,便倏忽发现,已让大高手给包围了。 血佛不可怕,可怕的是金露城究竟有几尊“血佛”?! 年轻公子不甘心的喘了口气:“我倒要看看,是哪位英雄好汉铤而走险,不惧围杀,势要杀这尊血佛!” “公子,我记起了,方才那道人的招数,应当是东海蓬莱阁的剑法。” “居然是一家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第九十八章 鱼嘉令 乔暖不禁手脚并用爬到爬到乔父的身边,搀扶着他:“爹爹,您……您没事吧?” 她现在,哪还有别的话语,说来说去,只剩一句,您没事吧? 被乔暖晃了良久。 乔父方才大口大口的喘气,仿佛从溺水的状态中缓过劲。 家里,依旧残留点腐尸的气味, 证明适才之事,绝非一场噩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了。 “我的亲闺女啊!”乔父一辈子也没见过此等邪异的事,“了虑妖僧有没有害你?” 他一再的确定问道。 女儿委实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若是她有丁点差池,他的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乔暖泪流满脸,恐惧照旧如影随形,摇摇头。 来了一位比妖魔还可怕的了虑,她生怕再来一位比了虑更加可怕的人! 乔父瘫坐在地面,后怕的说道:“刚才那人就是你说的赵大侠吧?” 乔暖微微点头回道:“他就是夜里救了女儿一命的赵大侠,未料到,赵大侠又救了女儿一命,女儿现在欠了赵大侠两条命了!” 乔父唉声叹气。 对于他现在的想法,没什么比活着更珍贵了。 转头看见乔母仍然不间断的匍匐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无外乎求佛祖保佑、求了虑大师可怜她悲苦渡她过苦海。 “娘,了虑……了虑大师已经走了。”乔暖顿时不知该称呼了虑什么可好,最终看母亲这般虔诚上,还是称呼了虑大师。 乔母额头皮破了一大块,满脸血污。 她抬起头,偷偷的环视四周,看看是不是真如乔暖所说,了虑大师已经离开。 没发现了虑后,松了一口气。 乔母不禁有些骄傲:“闺女,刚才我虔心求了虑大师保佑你一生顺遂,以了虑大师的无上威能必定使我得偿所愿!放心吧,那险些玷污你的贼子,都下地狱了,了虑大师会严惩他们的!以后,咱们就过自己的小日子,再经常去金佛寺进香,求佛祖保佑!” 乔父怜悯的注视乔母。 信佛信到这种丧心病狂的地步,也不知是她疯了,亦或金佛寺疯了。 乔暖震惊的望着乔母,她着实没想到,了虑一番要杀她的姿态,在乔母的心目里,竟然会异变到这种难以想象的境地! 莫非,她刚刚所闻所见,尽皆虚幻?! 乔母说的才是真实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何分辨的清? 乔父深感自己面对了虑被吓的失魂落魄为耻。 他不管乔母。 她已经让金佛寺蛊惑的分不清是非好坏! 休息一会儿。 乔父颤颤巍巍的收拾家当。 “闺女,别信你娘说的,她眼下就是个神棍,了虑妖僧的确想把你抓走,逼问你是谁杀了他两个徒弟!” 有了爹爹的佐证,乔暖重重呼了口气。 并不是乔父说的对,而是证实乔暖她自己是正常人,不正常的人是乔母! 乔母跪的腿麻,刚要站起,腿一软,又跌坐在地,竟一时站不起来。 她指着乔父,神情狰狞的怒斥道:“胡说!了虑大师乃是西天极乐世界的大慈菩萨下凡,度化我们这些不知悔改的凡人!了虑大师身具神通,佛法无边,小心我们在家中说他的坏话,天打雷劈!另外,我不许你对了虑大师不敬,快跟我去金佛寺忏悔!” 把急需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乔父背起行囊,拽住乔暖的胳膊,“闺女,咱们走。” 乔母眼见父女两人马上便舍弃她离开。 立即痛哭流涕,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整个人扑向乔父,死死抱住他:“你们不能走!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快跟我去金佛寺佛前忏悔!报官!报官!不能走!我永远不放手!快跟我去金佛寺向佛陀菩萨悔罪!咱们是要遭报应的呀!” 前言不搭后语。 乔母若是清醒,恐怕连自己说的什么,亦是不明白。 乔暖心软,看着乔母浑浑噩噩的样子,挣扎开乔父的手,抱住乔母痛哭:“娘!你好端端的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乔父极其担心的望了外面一眼,自知再不走的话,金佛寺再来人,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心底一狠。 生拉硬拽的抓着乔暖,托着乔母蹒跚走向屋外。 “我和闺女走,你自己和你的佛过去吧!”乔父气不打一处来,屈了屈腿,一脚将抱住他腰身的乔母给踹的滚了几滚。 生许危急之刻,他使的力气超出预料,乔母张嘴大吐鲜血,似有所清醒,目光复杂的望了乔父一眼,接着昏死过去。 乔暖啊的惊呼,大喊:“娘!” 乔父急的跺脚:“我的亲闺女啊!事态危急,别管那疯婆子了,咱们快走!” 拽着乔暖出了家门,挑了幽深难找的巷弄,左拐右拐,只管蒙头逃命。 父女两人或许当真命不该绝。 甫一走出巷弄,便遇上有人卖马车,价格还低廉。 乔父悄悄询问。 原来城中有一小族乔家,子嗣断绝,长辈又赶在一天儿故亡,家仆没了约束,纷纷把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 这马车,就是此人偷出来售卖的。 乔父听了个大概,明白原委,赶快掏出苦心积攒的银两,六两银子买了马车加马匹,令乔暖钻进车厢里坐好了,乔父驾马城中疾驰,朝城门狂奔。 有句老话叫做一日之间天地倒悬。 说是命运多湍,极短的时间内,便使人惊觉今朝是何年,过往习以为常的一切,碎的彻彻底底。 乔暖深以为然。 一夜之间,不过区区几个时辰。 陡然遭逢剧变。 父母互为仇眦,又有以前尊敬为佛法高人的了虑大师,放言,令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了虑大师的两位徒弟,更是看到自己美貌,深夜掳走,险些被当做修行炉鼎。 万幸有如仙人谪尘的赵大侠,三番两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坐在车厢,乔父驾车快,她被颠的晃来晃去。 居然,又感觉,适才只是黄粱一梦,庄公梦蝶,一切皆在梦幻迷蒙中。 乔暖家中来了数位不知是故意,亦或本来便这样一直窃笑的和尚。 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 “师叔说的难道是错的?” “师叔怎会骗我们?想必小娘子早就逃了。” “可惜了,还以为是位不错的炉鼎。” “师叔会不会败?” “师叔修成了十丈血佛,怎能会败?” “这位妇人我们还带回去玩玩吗?” “年纪太大了,有用的东西也快流失光了,带回去也是累赘?” “杀了?” “杀了岂不是令她脱离苦海?令她活着,方是最大的折磨。” “走吧,咱们去找找城里不错的女子。” 数人持续保持窃笑,诡异、离奇、怪诞。 了虑追赶赵阙的途中,也没闲着,度音回金佛寺,告诉他们,乔暖的位置,令他们速度前去,把乔暖带回寺中,随意处置,当做修行炉鼎也好,寻常时日玩乐的物品也罢…… 但是乔暖既然逃之夭夭,他们又没有凭借气息就能追踪的功夫,只好转寻她人。 再说那了虑,化成血佛,死死追着赵阙。 年轻人明明只是高阁上境的武夫,忽然爆发出来的战力,竟然比他还要高一些,在乔暖家中时,粗心大意下,吃了点小亏,如此更让了虑杀心难灭。 何况,赵阙还杀了他的两位宝贝徒弟,不杀此人,不足以解了虑的心头大恨! “哼!去城外打?随便!总之,老子必杀你!”了虑魔性大发,速度不禁又快了些。 不知是赵阙故意放慢,还是了虑确实身手强悍,两人之间的距离,肉眼可见的拉近。 前面便是城墙,已然有守军兵器朝着他们,戒备十足。 “老妖僧,稍后老子打的你哭爹喊娘的时候,别像你那胖徒弟一样跪下求饶!”赵阙讥笑道。 这话把了虑气的哇哇大叫。 “小子,老子倒是希望你嘴硬到底,心里的那口气别轻易泄了,烹煮你的五脏六腑,味道肯定上佳!加上老子独门研究的香料,香喷喷!使人流口水!” 赵阙冷笑:“老子也希望你临死前也这么嘴硬,把你砍成一千块,绝对触感极佳,让我过足了瘾!” 到了城墙。 那些守军哪还有刚才的警惕,吓的一哄而散。 赵阙轻点了下墙垛,瞄准一地方,急速前去。 血佛端坐血色莲台,照样不管那些守军,感觉和赵阙的距离够了,血佛双手合十,缓慢打开,当中竟有一柄巨大的血色巨剑。 “杀!”血佛嗡嗡的大喝。 血色巨剑渐渐脱离双手之间。 如有意识般。 激射向赵阙。 血色涟漪荡开,腐烂的死尸臭味,与涟漪一同,充斥四周。 赵阙面部覆着撕下的衣料,扭头望了一眼血色巨剑,不屑嗤道:“雕虫小技。” 他旋即回以颜色。 大音希声平平无奇的朝血色巨剑劈砍了一刀。 天地忽地万籁寂静。 凛冽的冬风似是凭空消失,巨剑荡起的血色涟漪,以及那闻之欲呕的腐尸臭味,一道在此刀下,化为乌有。 唯独只剩一柄杀向赵阙的血色巨剑。 骤然有龙吼蟒嘶。 血色巨剑只近到赵阙跟前一丈左右。 便寸寸龟裂。 继而不声不响,掉落地面,蔓延出一片殷红的污渍。 血佛受到血色巨剑的牵扯,近十丈身躯,猛地一滞,体表流动的血河,倏忽立止,而在血佛内的了虑妖僧,大吐一口血,顿时萎靡不振。 他略微吃惊的望向不再跑,落在地面的赵阙。 “小子,有两下子嘛。”了虑阴沉的喊道。 赵阙不屑冷笑道:“没有两下子,怎能把你剁碎?” 了虑也是个狠辣的主儿,明知刚才那不知道咋回事的一刀,已然超出了自身的战力范围,还是驱赶血佛,击杀向赵阙。 血色巨剑他可是倾力而出的杀招,反倒让赵阙挥手一刀给破去,如何想,平静站着看他的年轻人,八九不离十是扮猪吃老虎的狠人。 “老子一辈子都是让别人吃亏,自己从不吃亏。”血佛攥起拳头,高高举起,迅猛的砸向赵阙。 像泰山压顶。 有时候,只要力气够大,没必要再使些花里胡哨的招数。 了虑的血佛,就力气大到玄之又玄。 赵阙思虑再三,收起了大音希声。 两龙两蟒依附在身。 许久没有酣畅淋漓的出拳了…… 调整了下体内气机。 他硬碰硬,对着血佛的拳头,一样递出一拳。 他和血佛,皆是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拳,只是够快!够狠!力气够大! 这便足以了。 剩下的就看,谁的拳头,更快!更狠!力气更大! 咚! 赵阙不退反进。 此拳,把血佛的手臂给生生锤飞,了虑妖僧瞠目结舌。 赵阙冲天而起,不算完,跃到血佛的肩膀上,旁边就是看似慈悲却给人极为怪异之感的血佛头颅…… “你以为老子是高阁上境,便可以任你拿捏了?”透过血佛体表缓缓流动的鲜血,赵阙低头注视藏在血佛身体里的了虑,轻轻问道。 了虑亦在抬头望着他。 赵阙的神情,忽然的无悲无喜,看不到丁点的欢乐喜悲,与他话语下森森杀意对比,他整个人更像是忘情的神仙。 了虑浑身打了个寒颤。 “你……你是谁?何方高人?”。 赵阙的右臂乍然钻出一条黑龙,黑龙不大,全身鳞甲似是深潭暗流涌动的黑水。 “我是谁?当然是杀你们的人。” 他喃喃自语。 右臂屈起,一拳捶到血佛的脑袋。 那条黑龙冰冷的注视了虑,了虑全身冰寒入骨。 仿佛让天敌抓住的猎物。 血佛周身开始出现裂纹,裂纹越来越多。 了虑垂下头,“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赵阙好像听见了:“你这妖僧,倒是读过几本书。” 了虑立刻凶狠的仰头瞪着赵阙,绝境反抗道:“你想杀老子?痴心妄想!” 说罢。 前冲破开血佛胸膛。 而血佛及坐下血色莲台轰然倒塌,碎片满地皆是,慢慢化成血水。 赵阙一尘不染,双脚离地面三寸,如飘如飞。 了虑脱下袈裟,光、裸着上半身,手握禅杖,这刻,哪还有半分慈眉善目的样子,看去,全是凶神恶煞! 两人不远处就是城墙。 城墙守军里三层外三层,或许是来了将领,整顿一番,多多少少有了军纪。 赵阙负手,竟是不急出手,仿佛在等待什么。 使出八相龙蟒,全方位的提升他的战力,又有修行的武学《九春三秋》极搭配八相龙蟒,眼下赵阙的状态,尽管并不是半山三境的人间半仙,附近的风吹草动,还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了虑的嘴角渗出鲜血,滴滴答答滑落在地。 “小子,你在等老子的伤势恶化?你未免太看轻老子了,区区小伤,过不了一会儿便能复原如初!” 赵阙摇摇头:“你?在老子的眼里,已是个死人。” “好大的口气!行,老子就好好瞧瞧,你在等什么!”了虑干脆盘坐在地,当着赵阙的面,运功疗伤。 一位披着白甲的女将,勒住骑着的白马,停在两人的十几丈外。 “居然是你。”女将盯着赵阙一会儿,突然说道。 赵阙问道:“你怎会在此地?” 女将直截了当回道:“东海战事惨烈,那边的将士即将坚持不住了,兵部令我前去支援!路径金露城,眼下正在城外结营扎寨休息。” 此事倒是让赵阙略略吃惊,东海的战事又恶化了? 她下马,牵着缰绳,走向赵阙:“察觉到这边有高手过招,我就过来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你。” 稍顿,女将上下打量他,“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你的旧疾爆发,武学境界一落千丈。”她轻描淡写的道。 他们这些人的眼里,死人见的太多太多了,只要不死,那就是一等一的幸事。 当然,赵阙怀有遗憾,并不想死,另有许多大事,等他去做。 两人仿佛聊着家常。 一边偷听的了虑的心情可就不一样了。 他目瞪口呆的注视赵阙。 这位年轻人,年纪轻轻就具有这么逆天战力,还是武学境界一落千丈后的结果?! 他全盛时期,究竟如何恐怖?!! 了虑哪还有心情强装镇定的疗伤呀,站起身,紧握禅杖的手心,不禁渗出汗水:“你是谁?!” 他问的是突然出现的女将。 女将看也不看他一眼:“我?我是征夷将军鱼嘉令。” 了虑一哆嗦。 旋即,他指着赵阙问道:“他是谁?” 鱼嘉令这才瞥了虑一眼:“他?他是谁你配知道吗?!” “……” 了虑感到了害怕。 对于女将自报身份是征夷将军鱼嘉令,他信。 不单单是信了,且深信不疑。 因为了虑清楚的很,鱼嘉令若是杀他,最多最多二十招。 这等战力高到吓人的年轻女将,就算不是鱼嘉令,也是大夏军队里,另外屈指可数的女将军! “需要我帮你杀他吗?”鱼嘉令朝了虑呶呶嘴。 赵阙苦笑的摇头:“尽管跌境跌的惨不忍睹,杀这么一个妖僧,我还是手到擒来的。” “好,我帮你盯着其他人。”鱼嘉令满不在乎。 她早就知晓,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必然这么说。 即便赵勾陈跌境跌成一位普通人了,也不需要她插手。 人不能有傲气,但绝不能无傲骨。 尤其这个男人,叫做赵勾陈! 呼出口气,他活动活动手腕:“好了,老子等的人到了,只是问个好而已,趁便令你休息休息,省得让老子揍的不痛快。” 了虑沉默不语,再不复刚才的张狂! 赵阙踩在地面,一步步走向了虑。 “金佛寺是吧?我记起了,是不是金佛寺这个名字并不是全名?全名应该叫做欢喜金佛寺?!” 了虑阴鸷的看着赵阙,死鸭子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呀,为何不再一口一个老子了?适才不是自称的挺爽吗?”赵阙夸张的问道。 了虑再不迟疑。 举起禅杖打向赵阙的脑袋。 赵阙收了一龙,让其回至五脏六腑。 气息猝然降了一截。 鱼嘉令眯着眼睛,心底暗暗感到讶异。 有这位征夷将军在旁,赵阙未曾令余下的一龙两蟒外显于世。 尽管鱼嘉令再明白不过,当今大夏的辅国大将军,为拥有神通八相龙蟒的武夫。 但是她并不太了解八相龙蟒真正的威力。 赵阙递出一拳,拦下禅杖。 接下来。 战局近乎一边倒! 了虑妖僧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固然有他连续被赵阙重创的缘故,也有不愿大师赠予赵阙的大鹏金翅鸟! 大鹏金翅鸟使八相龙蟒有了一分佛性,这分佛性隐隐对此等邪魔外道有克制之力。 赵阙一拳比一拳重。 禅杖的杖身,让他捶的变了形。 再一拳。 痛痛快快! 了虑妖僧倒飞出去,砸落地面,倒滑两丈,张口又大吐一口血。 金露城内有两人跃上城头,望见鱼嘉令,犹豫再三,当机立断,并没有前来救了虑,而是跃下城头,不知去向。 鱼嘉令看的清晰,那是两位上了年纪的和尚。 了虑震惊的看着逼近的赵阙,手脚并用的艰难爬起,惊骇道:“你的力量为什么有正统佛家之力?!” 委实难以置信! 赵阙扭着脖颈,不答,说了其他言语:“老子依旧高看你了,你这种货色,放在老子巅峰时,两刀的事。” 也是神奇,起初了虑小看那位道人,差点吃亏,而赵阙却高看了了虑好几层,真打起来才知道,空有唬人的武学境界罢了。 赵阙自嘲道,回青石城之后,各路江湖大高手出现的太多,让他惯性的以为安命下境的了虑,战力也不得了。 这下,了虑妖僧到了强弩之末,他亦过不了拳瘾了。 随即握住大音希声。 “说好了,老子要剁你一千刀!” 了虑双目圆睁,眼睛全是惊骇、恐惧、挣扎。 噗通。 又跪下了一个…… “大爷!大老爷!是小僧不开眼,招惹了您!小僧的两位徒弟活该被您……” “闭嘴!老子不想听你狡辩,早他妈干吗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赵阙呼吸间闪至了虑妖僧的旁边。 刀法。 目眩神迷。 时不时有鲜血冲天而起。 最终。 他一震本就不多的真气,笼罩着他的血雾烟消云散。 鱼嘉令好奇瞧了眼,啧啧出声:“不愧是赵……” 赵阙打断她,笑着拱手道:“鱼将军,在下陈悲璨。” “对对对,不愧是陈悲……” 说着,她的眼睛也渐渐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第九十九章 时势造英雄? “你是陈悲璨?” 冬风流经她的盔甲,里面穿的厚实的棉袍,盔甲冰寒,隔着棉袍也能够接受,并不会感到特别的难熬,倒是头盔触碰她的面庞,便凉的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赵阙注视着她。 鱼嘉令长相普通,身高比他还要高一头,十足的将军姿态。 他听说过鱼嘉令几场打的不错的战役,甚至还亲眼见识过,冲锋时她冲在最前,迂回撤退时退在最后,鱼嘉令所率的悍卒在南疆,一直都是大越国的心腹大患,比之夏家军更加难缠。 赵阙望了眼城头。 由于此战闹出的动静委实太大,城墙上除了守军外,另有一批一看便是高手的武夫,这些人凝望他跟鱼嘉令,并无其他动作,像是要记下他们的面貌,再打探打探到底是哪一方的好汉。 鱼嘉令看赵阙装傻充愣不回话,笑问:“陈悲璨?你这个名字可是流传的太快了,连我这种从南疆途径南扬州的军伍之人,都听说了陈悲璨的‘丰功伟绩’。” 赵阙摇头不语。 鱼嘉令忽然问道:“你说,我要把你便是陈悲璨告知兵部、朝廷,会发生什么事?” 赵阙这才看向她,不以为意道:“我虽然没跟你有过多少交集,却很了解你,根据你的为人处世,倘若真上报朝廷,早该离开了,也不会与我说这么多废话。” “哼!不愧是你!咱们的这位‘陈悲璨’啊,不单单是位拥有八相龙蟒的武夫,行军打仗无往不利,桃花运也厉害的很,奴儿铁骑的任碧奴对你神思已久,连户部曹尚书的女儿曹经络,也在闺房挂了你的画像,哎,大夏四位女将之一的李木槿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鱼嘉令十分阴阳怪气,好像不趁着此时讥讽下赵阙,她就有多大的损失一样。 说起奴儿铁骑的任碧奴,赵阙不觉增了几分忧心,不理她话语的怪声怪气,询问道:“南疆的战况如何?” 一说南疆,鱼嘉令就老实了。 赵阙跟在她身边,鱼嘉令牵着马向营地走去。 她道:“我的兵马鼎盛时有两万四千众,作为大夏的‘糊裱将’,从来都是哪里有需要便去哪里,你我认识,还不是我去西塞助你一臂之力了吗?!” “嗯,彼时你我只匆匆见了几面,接下来便是按照我的谋划御敌于国门之外。” “西塞大胜,我向你告别之后,便接朝廷的旨意去了南疆,原本应该是驻扎在安临州休养生息个一年半载,并且另要就地吸纳精锐兵员,补充战损。”鱼嘉令幽幽叹了口气。 像她这般的“糊裱将”,大夏共有四支兵马,征夷将军鱼嘉令在其中,是最著名的那位,作战凶悍,尽管是女子,武力奇高,不比其他男将军差一丝一毫。 这四支兵马因支援需要长途跋涉,兵马的费用也比其他军队高上两筹。 鱼嘉令继续说道:“到了南疆,抛开我这支兵马,谭甫的兵马也在那儿,而把守南疆的夏家军,与大越国作战,普通兵卒战损极高,几近到了不能接受的地步。” 谭甫就是她之外,另外三支支援兵马的将领之一。 赵阙微皱眉头。 南疆是夏家军的地盘,夏家在立国之时便被太祖奉为王侯,世世代代奉旨守国门,夏家每一代中,必出名将,那些朝廷的大员,有人亦说,南疆、西塞、北境,如果说最不可能被敌攻陷的,唯有南疆。 “刚至南疆,就迎上了跟大越国的大战,不提斩杀多少敌人,单是此战,我方便战死了三万余人。”鱼嘉令艰难的说出口,看来在南疆作战,她的感受极为不好。 一战死了三万多…… 赵阙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 “我现在领的兵马,只剩六千。”鱼嘉令叹息道。 让她更加无计可施的便是,这几年一场仗接着一场仗,更不必说她在南疆苦战、死战了,损失的兵马不计可数,就算眼下剩下的六千,当中还有许多在南疆就地选拔进来的兵员,质量先不必提,能在南疆战场上站到最后,存活下来,自是有其道理。 “夏家军怎么回事?”赵阙难免责备问道。 鱼嘉令张了张口,重重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垂头丧气:“我们此前把夏家军看的太高了,以我所见,夏家军一部分兵马简直空吃粮饷,还不如大越的一些老弱病残的兵伍,而夏家自是有他的精锐兵马,但是他们怜惜的很,只在打仗快结束的时候才派出去扫荡战场。” 稍顿,她又道:“当然,也不尽是夏家的问题,大越国名将辈出,使人应接不暇,去年年底夏家真的承受不了普通兵卒的战损,把精锐兵马拉上去,堪堪跟大越国的精锐悍卒打了平手,灭了灭大越国嚣张的气焰,不然的话,今年夏末的时候,南疆便被大越国给破了。” 赵阙不解的问道:“原来一战死三万余人,死的尽是炮灰啊。你们为何不上书朝廷?” 鱼嘉令顿时为难,不知该不该与赵勾陈说。 赵阙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不想说便不说了。” “说起来,我和谭甫的两支兵马,亦是被夏家当做了炮灰,有什么不能说的……夏家……夏家心有反意。”她思前想后才缓缓说出口,“我跟谭甫商量了一番,假若上书朝廷告知南疆的真情实况,会不会加剧朝廷与夏家的对立?” 赵阙喃喃自语:“夏家有反意?” “对,近些年,虽然南疆战事正酣,但朝廷却对夏家多有打压。”她道出自己的看法,“或许,夏家因此才生了反心吧。” 赵阙摇摇头:“你有所不知,哪是当今的朝廷打压夏家啊,连续两代天子或多或少,皆对夏家有所压制,毕竟,西塞、北境、南疆三个大夏的大门,仅有南疆是夏家的地盘。” 鱼嘉令为之一怔:“这么说,夏家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了?” 赵阙霎时失笑:“夏家拿什么谋反啊?大越国阴差阳错的救了现在的天子,不断消耗夏家的普通兵卒,否则,真让夏家准备好了再闹起来,以夏家军藏着掖着不亮出来的精锐兵马,除却西塞军与北境军,大夏再无能跟夏家军一战的兵马了。” 他见鱼嘉令似是不相信,心知以她见过的夏家兵卒,误以为夏家军也就那样,不值得再三重视。 “你别把夏家想的太不堪了,夏家军的底蕴,还是有的。”赵阙肯定道。 夏家多年经营南疆,南疆可不像是西塞、北境贫寒,而是物资丰富,哪天朝廷不下拨给南疆军费了,南疆一样能坚持的下来。 甚至,赵阙怀疑,那些被夏家军当做炮灰的士卒,是不是南疆人,还不一定。现在这年景,流民多得是,夏家给他们一口饭吃,有的是人参军。 道理总归是这么个道理。 鱼嘉令稍显沉默,开口道:“我懂,夏家军的精锐,跟大越国一国精兵悍将杀的平分秋色,足以证明夏家军绝不皆是窝囊废,但,我就是心里不服气,死在南疆的人太多了!你我都是带兵打仗的将领,皆知道,战场哪有不死人的?简直司空见惯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但是,南疆死的人委实太多了,连我这种见惯了尸山血海的人,也感觉死的人太多太多,不光大夏人,大越人亦是一样的,在西塞我都没见过,死人铺满整片战场,竟然没落脚的地儿。” “谭甫呢?我记得他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赵阙问道。 死人?于他而言,死再多的人,他也见识过。莫非大越国比寒山国,更要举国皆兵?! “他?他与你一样,不以为然。” “……”赵阙沉默了下,方徐徐说道:“你支援西塞的那场仗,并不是最难打的一场,你来之前,跟你走之后,寒山国才像疯了般进攻西塞。” 其他的,就不必说了。 赵勾陈的滔天战绩,以及手下的敌国亡魂,鱼嘉令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他抚摸着她的白马,赞叹道:“好马啊!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印象,一直不错吗?” “我又不漂亮,只懂得杀人,难道你看上我杀人了?或是我去支援西塞时,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鱼嘉令没好气的问道。 赵阙哈哈大笑:“当然不是,我对你印象的缘由,是第一次见你,便看出你并未泯灭人性,心存慈悲。” “呸,你管我这叫慈悲?” “怎么不是?” “谭甫就没了慈悲,死再多人,在他眼里只是冷冰冰的数字而已,何况,谭甫对夏家,一定比你看的更透彻,他的心绪没有半点负担,看问题一针见血,而你,太在乎人命了,继而对夏家保全自己实力的做法,出现了误判。” 赵阙说道:“夏家军怎会不强悍呢?他若是和我麾下的西塞军一样死战,大越国,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依旧不遗余力的进攻,早被杀的心里有阴影了。再说了,夏家戍边多年,你真认为夏家会这般不济?” 鱼嘉令叹气道:“照你这么一说,我不适合引兵作战了。” “不不不,此言差矣。你比谭甫还要适合带兵打仗。”赵阙瞧着她笑道。 她停下脚步:“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配合你的。” 没来由的一句话。 赵阙立即哈哈大笑:“你在诛我的心啊,我从未有过丁点的不臣之心!” “嘿,西塞几任将主,俱都更上一层楼,封王拜相,只有你,得了个空有天大名头,却没有一毫实权的辅国大将军,搁谁心里舒服?”鱼嘉令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他道:“我喜欢这样呀,你看,现在我还能行走江湖,斩妖除魔,济世安民,多好!” “骗鬼去吧!”她用力拍了下赵阙的肩膀,异常的豪爽,“不提南疆夏家军了,大不了,等他们真的反叛了,我带兵去试试真正的夏家军,战力如何!” “这才是征夷将军鱼嘉令嘛,你在西塞打仗时,排兵布阵、穿插歼敌,打的多漂亮啊,跟夏家军打起来,只要不碰上夏家那两兄弟,遇谁都不是问题。”赵阙转身看向金露城城墙的方向。 一位估摸着不到三十岁的男子,带着两个老仆,走向他们。 男子普普通通的一步,迈出半丈距离,两个老仆龙精虎猛,并未存有点滴的老朽气。 鱼嘉令嗯了声,他并不反驳赵阙的话,夏家的那两兄弟的确称得上大夏顶尖名将,却在和大越国交锋时,采取了保守的战法。 “兄台,你竟然把那和尚,砍了一千块,好刀法啊!”男子轻笑,称赞。 赵阙认真的上下打量来人,“天极上境的武学修为?” “高阁上境?”男子一惊一乍的吃惊道,“在下龙宫白堪林,见过兄台了,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像那了虑妖僧,安命下境的武学修为,武学底子实则松垮的不能看,又走了旁门左道的路数,急于求成,十丈血佛,瞧起来着实震撼,碰上赵阙,就是砍瓜切菜一般。 但是这龙宫白堪林便不同了,估计天极上境的武学修为,战力却不可揣度。 两人要是一言不合的打起来,赵阙真得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了。 “居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龙宫弟子,赵阙有礼了。”他道。 白堪林低头深思少许,记不清江湖上有没有这号人物,随即转头询问那俩老仆,俩老仆俱都摇头,没听过江湖上有位叫做赵阙的天骄。 赵阙和了虑在城外一开打,三人就到了城头观望这场战斗,只是万万没料到,仅仅高阁上境的赵阙,杀了虑,竟然不费吹灰之力。 莫说了虑临死反杀使赵阙受伤了,就连赵阙身上所穿的衣物,迄今为止,仍然不染尘埃。 “赵兄弟的武学,鬼神不可测,在下头一次见到高阁上境的武夫,轻松杀了安命下境的人间半仙。”白堪林抱拳微微垂头,目光直视赵阙,藏有凶狠。 头一次见吗? 赵阙暗地嗤笑。 那是你没在青石城见老子杀那些人。 秘部、绣衣使者的武夫又怎样?个个武学底子打磨的扎实无比,个个扔在江湖上都能坐镇一方,还不是被他杀的丢盔卸甲,死无葬身之地?! “与龙宫的弟子相比,在下的所作所为不值得一说,而白兄更是龙宫首屈一指的亲传弟子,在下更加远远不如了。”赵阙抱拳回道。 白堪林略微吃惊,问道:“在下从未见过赵兄,赵兄居然对在下了如指掌?” “哈哈……白兄言过了,了如指掌不敢当,整个金露城谁人不知,龙宫的天才弟子,奉命前来恭贺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大婚?”赵阙笑着反问。 他尽量恢复体内的气机至巅峰状态,白堪林身上隐隐露出杀气,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也不是不可能。 而赵阙就纳闷了,大名鼎鼎的龙宫弟子,想要为欢喜金佛寺的妖僧报仇,莫非,龙宫跟西域邪教欢喜金佛寺有勾连? 亦或白堪林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和欢喜金佛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总不至于,白堪林见他赵阙杀人了,就不管死的人是谁,一意报仇吧? “哈哈……也是,我来金露城压根没想隐藏身份,成为市井中的谈资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赵兄当着金露城守军以及大人物的面杀人,不妥吧?!”白堪林笑问赵阙。 笑容里半分不掩藏杀机。 他将“球”踢到赵阙这边来了,就看赵阙如何接了。 赵阙直接不屑回道:“白兄,妖僧的十丈血佛法身,可是当着金露城全部百姓的面显现的,何况,妖僧打伤了为民斩妖除魔的道家高人,并且闯入百姓家里,一言不合便要捉拿少女回去,大言不惭的说,让少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兄说的话,可有人佐证吗?”白堪林顿时阴沉着脸问道。 针尖对麦芒。 赵阙神情无丝毫波澜:“官府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在下说的是真是假了。” 稍顿。 他大笑问道:“十丈血佛,杀了多少人才练就这般伤天害理的旁门左道之术?白兄认为金露城的武夫皆是酒囊饭袋,看不出妖僧的底细吗?” 白堪林突然哈哈笑道:“当然!金露城藏龙卧虎,谁会看不见妖僧属实作恶多端、死不足惜?我说啊,赵兄杀的好!为万千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白兄这么说,在下放心了,刚才见白兄有杀气,别瞧在下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心里害怕的紧。” 白堪林一怔,他没预料到,这位大为古怪的高阁上境武夫,不惧他是龙宫弟子的身份,了当的把本不应该摆在台面的事说出。 他身后的两位老仆,立即攥紧拳头,只要白堪林一声令下,两人,即刻攻杀上去,要了赵阙的小命。 白堪林当着赵阙的目光,摆摆手,两位老仆松开拳头。 “赵兄,你为何戴着面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他故作好奇之状,询问。 赵阙一本正经的抱拳回道:“在下人长的丑,怕瞎了各位老爷的眼,所以用衣料挡住面部。” 白堪林点点头,又看向鱼嘉令,换做读书人的姿态,作揖问道:“敢问女将军的尊姓大名!” 鱼嘉令嗤笑一声,注视着白堪林看似正人君子实则暗藏妖魔之心,慢悠悠说道:“征夷将军,鱼嘉令。” 白堪林惊讶道:“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征夷将军鱼将军,请问鱼将军怎么和赵兄在一块,难道你们互相认识?甚至,知根知底?” 鱼嘉令上前一步,歪着脑袋,盯着白堪林的双眼:“本将军,愿意在哪、喜欢与谁在一块、认不认识他,和你这龙宫的弟子,有半点的关系吗?” 白堪林装模作样的后退一步,似是让鱼嘉令吓坏了,拍着胸膛回道:“当然与在下没关系,鱼将军不知道,在下从小到大,一直在龙宫长大,对这儿人间,好奇的紧,源于此,才事事都求个水落石出四字。” 不待鱼嘉令满含怒容的叱责。 白堪林转身朝两位老仆道:“师父在我入世之时,是如何叮嘱你们的?” “保全您的性命回山门。” “嗯,鱼将军对我有不小的杀气,她竟想杀我!如果鱼将军动手,你们该怎么办?” “回公子,舍弃我们两人的贱命,也得与鱼将军搏杀!” 白堪林扭头笑对鱼嘉令:“鱼将军可曾听清楚了?哎,我的两个仆人说的那么大声,以鱼将军的武学境界,必定听清楚了!好了,咱们走吧,不打扰鱼将军跟情人相会啦!” 话落。 他跟两位仆从,一跃而起,数次起落,上了城墙。 鱼嘉令怒容难掩,愤愤的呸了口唾液,骂道:“胆小鬼,有种别跑,碎尸万段了你!” 赵阙干咳了下:“行了行了,你是征夷将军,又不是江湖人,况且,白堪林是龙宫弟子,龙宫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小,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私下里都与龙宫有来往。” 鱼嘉令气的亮出兵器,反问赵阙:“就这么忍了?” “当然不是,我帮你杀。” “你?他的武学修为,可不是适才妖僧的那种货色。”鱼嘉令不禁有些担心。 赵阙嗯道:“我知道啊,我杀了了虑妖僧,白堪林居然对我有杀心,想必,他和欢喜金佛寺有深深的联系,或者,龙宫这个正道的大门大派,跟欢喜金佛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反正吧,白堪林无论如何都要死的。” “我在说你的身体!”鱼嘉令听赵阙不提自己,只分析白堪林到此的目的。 赵阙无所谓,低声道:“白堪林这种货色,在我眼中,跟了虑妖僧没什么两样。” 鱼嘉令呆了下,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 就凭站在身边的这个人叫做赵勾陈,就凭赵勾陈是拥有八相龙蟒的武夫。 老话说,虎死不倒架,真以为赵勾陈跌落武学境界,就是掉毛的凤凰不如鸡?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白堪林这种龙宫弟子里的天才,在赵勾陈面前,也就是纸糊的玩意儿,吹一吹,便得倒。 赵阙活动手腕,望着白堪林离去的方向:“从西塞回来,青石城一战,杀的是江湖成名的宿老,到了这儿金露城,不宰几位江湖天才,对不住我来江湖这一趟。” 鱼嘉令咧咧嘴:“不是开玩笑的?你还真打算走江湖?” “为何不呢?疆场上有你们,庙堂又没有我的位置,唯独剩下江湖,虚位以待!赵某难却盛情,便走一走吧。”他笑道。 鱼嘉令无语。 稍后。 “我回营地了,你去看看我的兵?” “不去了,你可是征夷将军,从尸体堆里带出来的兵,能差到哪里去?” 鱼嘉令恭恭敬敬的向赵阙抱拳,聚音成线:“赵将军,末将这就回营了。” “东海匪寇成患的原因复杂,里面不乏有高手,此去多加小心。”他尝试用聚音成线的功夫,但没成功,只好,压低声音。 鱼嘉令不拖泥带水,翻身上马,再冲赵阙抱拳,骑马回营。 赵阙左右看了看,选了条小道,奔疾而去,巡视良久,见无人跟踪他,才把面罩扔掉。 两人都以为,眼下便是告别,再见不知何年。 然而,命运多湍,多的是激流瀑布,说不准过不多久,两人又再见面呢?! 自另外的城门进了城。 赵阙连续问了多人,才左转右转,回到客栈。 “哎呦!客官,您去哪了?”小二堆笑的凑上前。 赵阙随意坐在长凳,从怀里掏出钱,“莫管老子去哪,先给老子上一桌酒菜!” “好嘞!客官喝点热茶,小的去告诉后厨一声,给客官上一桌厨子的拿手好菜!”小二拿了钱,交给趴在柜台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掌柜,扭身小跑的奔向后厨。 然后,又急急的跑回来,为赵阙抓了一把客栈最好的茶叶,倒上滚烫的热水:“客官,您见没见城里忽然出现的巨大血佛啊?!” “当然见了,我就是看到血佛,才溜出去看热闹的!”赵阙回道。 “啊?!血佛咋样了?”小二特别感兴趣。 赵阙夸夸其谈,添油加醋,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将血佛和他自己的打斗描述给小二听。 小二听的津津有味。 掌柜嗷的一嗓子:“跟你有关系吗?还不去招待新来的客官!!” 小二吓的一激灵,朝赵阙告罪一声,忙活去了。 进店的人里,一人看见赵阙,拍了下他的肩膀。 “哎呀,是你啊?快坐快坐!”赵阙似是见到了熟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铜羽。 铜羽仿佛煞有介事,他乡遇故知。 上了几道菜,两人边吃边聊。 “表哥,我跟你说件大事!” “什么大事啊?说来听听。” 铜羽凑近他,悄声道:“朝廷派御营兵马里的名将邴飞前去江晋州平定叛乱,他败了,带去的六万御营兵马死伤惨重。” “何时发生的事?” “大概快十天了。” 赵阙细嚼慢咽嘴里的饭菜,骤然记起,冒名十鬼到自己身边的龙铁卫曾说,御营兵马里有名将已去讨伐逆贼了…… 彼时,他还认为龙铁卫刻意说谎,扰乱他的视听。 未曾料到,确有此事。 江晋州的起义规模,比他知道的谍报、以及所想的,都要大! 起义军里更是有不得了的将领,连御营名将邴飞都败了! 第一百章 似是姑射仙子 如此的话,调动西塞的兵马,自然就成那些和西塞派系有利益纠葛的大人物首选。 江晋州发生这么大的事,调用一部分西塞军来平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即便之中有私利,借由此事,消磨西塞派系的底蕴的意图。 大义上,那些人站在最高处,而在朝廷内的西塞派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谁要是强烈反对此事,这些人就可以轻而易举按上一个拥兵自重的名头。 莫说赵勾陈了,连作为上任西塞将主的虞王,都顶不住这么大的舆论。 何况,东海匪寇日益严重,连征夷将军鱼嘉令都得携六千兵马前去助阵,南疆不必提了,那是夏家的地盘,大越王朝看样子亦是上下齐心,在夏家的“无意”纵容下,存了不破南疆不罢休的心思。 至于北境,那座草原王朝,骑兵是出了名的难对付,北境军全线压力,决不是说说玩的。 这么数下来,似乎的确只剩下了西塞军可以动用了。 赵阙冷笑。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别装人畜无害的家猫了。 御营兵马干嘛吃的啊? 遑论,大夏一十三个大州,把江晋州排除在外,将南国的大州亦摘开,北国的那些大州,可有两个大州的州牧,一直为京城训练兵马! 不敢说能跟西塞军相提并论的地步。 扔上几个名将,让他们整顿整顿,连同御营兵马,莫非当真平定不了江晋州的起义吗? 这还是赵阙的保守估计。 大夏立国百年,民风尚武,朝廷那些衮衮诸公,如不假公济私,齐心应付江晋州起义,哪会令起义军发展至现在的规模? 邴飞都败了! “邴飞败了……”瞧着满桌酒菜,赵阙顿失了食欲。 邴飞此人,对天子忠心耿耿,作战勇猛,又善用阳谋,即便不是西塞的将领,赵阙也早有耳闻。 他原是北境军的兵卒,由于天赋神力,力大无穷,杀敌众多,一步步被北境军的将领提拔,之后,也不知是谁说的,御营军缺乏名将,邴飞的大名又恰逢此时传到了京城,随即兵部沟通北境,北境忍痛放人,使邴飞去了御营军。 这位铜羽出身西塞,对邴飞的事迹也听说过,不禁可惜道:“邴将军,一世英名毁在了起义军的手里了。先生,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赵阙强提食欲,他和了虑妖僧一场大战,虽有八相龙蟒神威,轻轻松松斩杀了了虑,但力气耗损极多,而吃饭又是恢复力气,最为直接的途径。 喝了口酒盅里的酒,把饭菜塞在嘴里,快速咀嚼几下,吞进肚子里。 “现在我们能做的也不多,相比较江晋州,我更为担心西塞。” “你是说寒山王朝?”铜羽试探的问道。 赵阙点了点头:“正是,我们都是西塞出身,懂的都懂。” “朝廷要调用一部分西塞军,我们也没办法啊。”这位铜羽是个急性子,自己在那儿干着急。 赵阙看着他,不禁笑道:“着急没用,咱们啊,实话实说,眼下也不是西塞军的一员了,只要稍微明显的插手此事,被朝廷上人知道了,肯定又得参我一本。” 铜羽无奈道:“都这时候,那些人还只顾着自己眼前的利益,半点不顾大局。” “错错错,你说的不对。”赵阙摆了摆筷子。 铜羽纳闷问道:“请先生解惑,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若是没天子的容许,这些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内斗?还不是西塞势大,超过了天子所能容忍的极限?况且,虞王那老头行事直来直去,天子做的那些事,老头没少规劝,谢之维死谏朝堂,老头子等人尽管没敢插手,态度却暧昧,朝堂议事,他们没少左右言他,借着其他事的幌子,劝天子体恤万民……” 他曾因此事,写信给虞王,做的别这么激进,万一天子容忍的不耐烦了,一定会找个由头,把西塞派系一锅端了。 而,借着江晋州农民起义,赵阙就看出了些苗头。 随着谍报越来越多,他对此事的认识也愈来愈深刻。 跟早初他对这事的思量,有些许的出入。 赵阙又问道:“老头子回信了吗?” “虞王大人没回信,但是钟逾明却懊恼的很。”铜羽低笑道。 赵阙诧异问:“他懊恼什么?” “钟逾明认为,您没让他给虞王写信,反倒是他刚从您身边走不久,您便去让别人写信了,他心里不好受。”铜羽不禁笑的开心。 钟逾明这人说好吧,确实不错,说差吧,也不算太差,就是有一点小肚鸡肠。 赵阙恍然大悟:“哦,这事啊,你告诉他不必多想,只是我看见国师的亲传弟子秦术,忽有所感,问问老头子是不是在朝廷被政敌给打压的抬不起头了,秘部、绣衣使者、龙铁卫接二连三的杀我,搁谁都气不住啊!” “行,您放心吧,我这就回去告诉钟逾明。” “对了,我的两位银羽到金露城了吗?” “没。” “嗯,一块吃完饭再走吧,这么一桌子酒菜,我自己吃也吃不完。” “多谢先生。” 他一直将麾下士卒,当成兄弟对待。 赵阙招呼了小二,再拿双筷子上来。 小二被掌柜训了一顿,刹那老实了,也不二皮脸的跟赵阙套近乎,去洗刷干净双筷子,快速递过来,转身去招待其余客人了。 铜羽吃会儿菜,仿佛想起一些事,忽然低声开口:“金露城好像来了位女子剑仙。” 不提女子剑仙,在城内向血佛出剑的道人,给赵阙印象深刻。 眼下想想,道人对血佛犹有余力。 似乎又给血佛挖了个坑,骗血佛往里跳,至于那一剑的挑灯童子,倒像试试血佛的真实战力。 而那不知是何岁数的道人,所展露的真气,赵阙感到一丝丝熟悉。 和青石城围攻吕清臣的东海蓬莱阁十二剑仙之一的贺仙运有些相像。 难不成贺仙运从青石城离开后,到了金露城?那道人是贺仙运的徒子徒孙? 贺仙运若是在这儿的话,赵阙得小心再小心了,他在青石城一战暴露的气息,在这儿装神弄鬼骗骗别人是够的,但是骗贺仙运这种成名已久的大剑仙,恐怕不太轻松。 “女子剑仙?顾弄影?”他问道。 顾弄影在渭水河畔弹奏曲子,又以剑会友,江湖闻名。 赵阙首次去雨花楼时,朱衣袖还为他弹奏此曲子,她为曲子起名叫做《剑起秋令》。 “让先生失望了,并不是顾弄影,而是一位新崛起江湖的女子剑仙,叫做……叫做公孙青锋。”铜羽回忆市井谈论。 赵阙不以为然的问道:“她到金露城做甚?参加银汉镖局少总镖头的大婚?” 要说当下金露城闹的最沸沸扬扬的事,除了忽然出现的十丈血佛,还是得数银汉镖局为少总镖头大为铺张的大婚。 “不知道,我这不是觉得此事有趣,说给先生听嘛!”铜羽不禁扶额。 赵阙大笑:“我谢谢你啊!” 随后,又说了些金露城市井其他的趣事。 离别前,铜羽故作难舍难离之情,把自己当做赵阙的乡友,好一阵寒暄。 似乎真遇上了他乡遇故知这般幸事。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幸事。 倒是有妙人在四大幸事之后,加两个字,把幸事变成不幸。 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重名。 赵阙想起这事,在铜羽走后,独自笑个不停。 跟小二说了声让他整理饭后狼藉后,笑着回房休息去了。 他并不是不想再去乔暖家中,看看她一家借机离开金露城了吗?却是担心,金佛寺守株待兔,反倒又让自己陷入一场恶战。 毕竟杀了虑妖僧,城头出现了两位和尚,见已无转机,又惧鱼嘉令,直接退走了。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受不了络绎不绝的大战,若逞强去了,又是最坏的结果,只怕,赵阙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到了房中,赵阙看了眼被他放在桌子上的喜帖,按照日期,后天便是那位少总镖头的大婚。 新郎聂昆、新娘柳甘棠。 也不知柳甘棠是金露城哪个柳家的大家闺秀,嫁给少总镖头,于她的家族,也是极为有利。 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联姻,朝廷的大老爷们之间,更是普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势力驳杂,要想动哪一人,都得考虑清楚,他背后的势力,能不能承受的住他们联手打击。 依赵阙所想,银汉镖局这种放在偌大的南扬州都数一数二的大镖局,马河川没理由到金露城了,不去恭贺一声,反正他而今只是吏部左郎中,就算传回到六部的官员耳朵里,也不会说马河川自掉身价。 不去白不去! 万一在大婚中,看到了马河川,等待个机会,将之一刀毙命。 便用不到赵穗这种身份不明的锦衣娘了。 他是觉得,赵穗心计深沉,轻易别欠她人情,且,赵阙猜想,赵穗就是锦衣娘的总首领,和她打交道,得谨慎着点。 喜帖没什么出众之处,看了几眼,又把它放在桌子上。 他合身躺在床上。 虽然离夜晚还早,但不妨碍他睡个饱觉。 醒来再去乔暖家里,看一眼吧。 不去看看,赵阙心里不舒服。 没做任何梦。 也未再出现奇奇怪怪的事情。 一觉醒来,他撑着身子坐起,天色已大亮。 清晨的寒冷,让他打了个寒颤,又感到一觉的功夫,气力全部恢复了。 随即下床,伸了个懒腰。 简单洗漱了下。 走出客栈。 在旁边的吃食摊子,用了早饭。 像是无所事事的百姓,看似晃悠实则极快的去往乔暖家。 到了乔暖家前,正值邻居打扫门前,望了赵阙一眼,马上慌慌张张的跑回家里,砰的关上门。 乔暖家大开着大门。 家里好像无人。 赵阙走进去。 似遭了贼,家里被翻的不成样子。 去房屋看了眼,确实没一个人。 而且仿佛已把随身物品带走了。 “难道趁我把了虑引走,乔暖和家人离开金露城了?” 转悠一圈,未有其他发现。 便走了出去。 隔壁邻居的妇人,探头探脑,她像是打量赵阙相貌堂堂,不太像坏人,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乔暖的什么人?” 赵阙作揖说道:“大婶,在下有礼了,我是乔暖的表哥,原定的今天来她家拿腊肉,没想到家中仿佛遭了贼,大婶知道乔暖一家去哪里了吗?” 妇人又见赵阙彬彬有礼,更不像坏人,旋即拿着扫帚走出来,唉声叹气道:“乔暖跟她爹,忽然消失不见了,现在家里只剩乔暖的娘一个人了,并且,她娘仿佛疯了,清晨我亲眼看到,她满脸血污,大喊着乔暖的名字,又不知去了哪里……” 赵阙听闻,眉头越皱越深。 了虑去乔暖家里捉她时,乔父似乎要反抗,而乔母一个劲的磕头,应是金佛寺的虔诚信众。 眼下的情况,或许乔父带着乔暖逃命去了,乔母骤然遭逢这么大的变故,神智变得不正常。 这般解释合情合理。 真正的实情是什么样子,得等他找到乔暖的娘亲,瞧瞧能问出些什么吗?! 赵阙朝大婶抱拳谢道:“我这就去找她,多谢大婶了。” “哎,小事小事,唉,希望你能把乔暖娘找到吧,她啊,是金佛寺的信徒,为人心善着呢!千万可别出了什么事。不然,世上的好人又少一个!”大婶忧虑道。 赵阙认真道:“请大婶放心吧,在下肯定能找到她的。” 话落,赵阙径直往金佛寺的方向走去。 金佛寺便是西域邪教欢喜金佛寺,赵阙十分肯定。 了虑妖僧那十丈血佛法身,虽比广元和尚的过江、罗汉金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但十丈血佛法身的优势还是有的。 他估计,了虑之所以杀那么多人,就是为了修成十丈血佛,尽管急于求成,然而,比修炼正儿八经的罗汉金身,容易了不知多少倍。 十丈血佛的威力,在赵阙眼里不算什么,换其他人,包括那位疑似蓬莱阁剑修的道人,十丈血佛的威势已然不错了。 金佛寺在金露城特别好找。 寺院主殿雄伟气派,相隔老远,也能看见。 省了赵阙问他人。 另外,把这般占地广袤的寺庙修建在城中,要说欢喜金佛寺和金露城官府没半点关系,他决然不信。 可见,欢喜金佛寺早就把金露城渗透的跟筛子一样了。 他还没到金佛寺,离着两条街。 便有许多人成群结队的前去金佛寺。 赵阙不禁放慢了脚步,实在摩肩擦踵。 听着这些人的谈话,赵阙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大师说了,今年我只要好好孝敬菩萨,一定能发财!” “嘿嘿,咱俩真不愧是好兄弟,大师也跟我说,多去金佛寺进香,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找到媳妇啦!” “你俩啊,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金佛寺的师傅们和佛陀菩萨,为什么这么灵?还不是寺名叫做金佛,金啊!金子啊!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金子更贵重吗?” “你们看到那尊血佛了吗?” “当然看到了,师傅们说,决不是金佛寺的的罗汉,令我们别信风言风语。” “是啊,由于这尊血佛,我的一些亲朋故友皆在谈论,是出自金佛寺内的妖僧,金佛寺也不像是表面这般良善,而是旁门左道,打着佛家的幌子来谋财害命的!” “听兄弟我的一句话,谨遵师傅们的法令,咱们这辈子就能舒舒服服的过下去!” 赵阙插嘴问道:“若是金佛寺的师傅要我们谋反,我们也干吗?” “干啊!为什么不干!官府欺压良民的事儿,还少吗?” “没错,即便没有师傅的法令,我也有杀了那些狗官的心思!” 赵阙打了个哈哈,挤过人群,快速向金佛寺走去。 欢喜金佛寺做的“好”啊,蛊惑信众,为己所用,赵阙相信,有朝一日,金佛寺的那些妖僧们,觉得时机来了,一声令下,信众们必定揭竿而起。 到时,官员们死成尸山血海事小,裹挟着普通过日子的百姓,越聚越多,势必会造成家破人亡。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当地官府,睁只眼闭只眼,连建造这么恢弘盛大的金佛寺,也默许下来,真的尸位素餐,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何况城外还有众多灾民,民愤无穷无尽,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快到金佛寺山门了。 原来,金佛寺的修建,大有故事。 金露城城内本有座突兀的小山,本来是供城内百姓游玩的。 金佛寺认为小山风水极佳,便以此建造寺院,整整修建三年,方才竣工修成。 竣工之日,突然佛光普度,据有人说,他一生的顽疾,让佛光照了照,便好了。 然后,金佛寺的信众与日俱增。 此事,是赵阙从信众那儿旁听来的。 他呸了声,骗人的把戏。 半山三境的武夫,弄出点佛光普度的小把戏,还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有人被佛光照一照,顽疾康复了,更是鬼扯,有这种好事,以他的身份,找个得道高僧让其给点佛光,八相龙蟒的反噬还不是立即没了? 明明就是个托儿。 欺骗金露城广大百姓的。 而小山风水极佳,更是鬼话了。 他从未听说过,城中小山,有风水好的。 就算金露城的这座小山,风水真的好,依此城的历史年月,等得到你金佛寺? 赵阙拉住一位信众,问道:“哎,这位大哥,请问金佛寺修建了多少年了?” 那人仰头想了想,答道:“竣工算起,差不多得有十年了吧。你是外乡人吗?” “对,我刚到金露城不久。” “城外的灾民你见到了吗?”他忽然问道。 赵阙点点头,莫说金露城城外的灾民了,到金露城的路上,他都见过许多因雪灾导致流离失所的百姓。 “唉,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唯有到金佛寺里求菩萨保佑,让他们度过这个难关。”他垂头叹息道。 赵阙试探问道:“你有亲戚在城外?” “是啊,我亲姑姑在城外的八里村住着,这场雪灾,她的村子,必定受灾严重,现在金露城只许进不许出,守卫森严,我就想给姑姑送点吃的,也做不到。希望她身子骨挺住,千万千万别被冻死了啊!”说着说着,此人眼里有了泪花。 “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快去金佛寺诚心上香,求佛祖保佑,求菩萨保佑啊!” 这场极大的风雪,于南扬州来讲,委实罕见。 赵阙沉闷不语。 百姓受苦,他心里也不好受。 但,还是得强自打起精神,寻乔暖的母亲。 他到乔暖的家中,看过她的娘亲一眼,记得住她的样子。 金佛寺依山而建。 站在山门下,仰头看去,寺院建的着实宏伟。 “让一让!我家少总镖头跟少奶奶进香出来啦!别挡着少总镖头和少奶奶的路!”两人推搡着信众,生生推开了一条道路。 其他人听闻他们口中说的是少总镖头,料到便是银汉镖局的那位少总镖头聂昆,如何能招惹?赶快自动避在两旁,等少总镖头走了,再进寺院。 赵阙随着信众也站在旁边还未融化的雪地里。 雪冻的邦邦硬。 踩在上面,甚至感觉咯的脚疼。 不多时。 长相普通,却温和的少总镖头身着一袭绸缎袍子,跨过寺门的门槛,拾级而下,他的气色极好,嘴角带着幸福的笑容。 他的身后,一位长相娇柔的女子,款款走来。 赵阙看向女子,暗道,她便是喜帖上的柳甘棠吗?果然相貌极美。 柳甘棠脸上长着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比雪还白三分的脸蛋,被阳光一照,仿佛绝品的美玉,温润的使人不禁想伸手掐一掐。 两人之后,有四位老者随同。 赵阙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暗叹,不愧是连江湖数得着的龙宫都得派天才弟子白堪林贺喜的银汉镖局啊。 四位老者,三位大隐境的武夫,剩下一位,赵阙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天极下境的人间半仙。 聂昆即将迎娶娇妻,自是志得意满,一边低声叮嘱柳甘棠,小心脚下的台阶,一边挺起胸膛,傲视四方。 两人从赵阙身边走过。 柳甘棠的身段透过锦袍,勾勒一道景色秀丽的画卷。 柳腰妙的似能盈盈一握。 众人俱都在关注意气风发的聂昆,和美得像是姑射仙子的柳甘棠,议论纷纷,皆说,两人天作之合,神仙眷属。 那四位老者,也是戒备十足,眼神不断扫视,警惕有不轨之心的人,袭杀自家的少总镖头。 赵阙听见叮的一声,垂头看了眼。 竟是一支金、玉打造的簪子。 第一百零一章 妖僧 簪子打造的样式精美。 虞美人造型。 赵阙弯腰捡起,暗暗皱了眉头。 簪子如此贵重,必定是柳甘棠不小心掉的。 比较有趣的却是虞美人这种花儿。 此花自古都没有什么好的意思。 虞美人寓意着生离死别、悲歌。 至于颜色不同的虞美人也没有什么好话。 粉红色的虞美人象征奢侈、顺从,而白颜色的则是安慰、抚顺了。 难道柳甘棠如此像神话里姑射仙子的美人儿,嫁给聂昆,暗藏其他无奈和悲欢离合? 已离着赵阙有半丈左右的聂昆,歪了歪头,低声和柳甘棠说着悄悄话。 “你也别太紧张,嫁给我后,我必定好好待你,就算你要天上的月牙,我也穷尽一切办法摘送予你。” 聂昆背对着赵阙,他看不清聂昆的神色。 附近的金露城百姓,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尽皆在说,嫁给银汉镖局,柳甘棠一定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一生无忧无虑,端的是让羡煞。 柳甘棠看似和聂昆挨着近,赵阙却看到她的柔夷,不经意的颤抖。 仿佛有所顾虑,又像违背了自己的心意,强迫自己表现对聂昆柔情似水。 赵阙侧耳倾听。 柳甘棠微不可查的施了个万福,恭敬道:“多谢相公关怀,贱妾即将嫁给相公,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紧张?相公难道是操劳喜事,昼夜忙碌,累坏了身体?” 聂昆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责备自身道:“是啊,家里为了给我们举办大婚,投入银钱极多,为的便是向金露城证明,我明媒正娶你。除此之外,我大散喜帖,邀请城内的人,到我们喜事做客,彼时,肯定摩肩擦踵,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我要的便是这种效果!告诉莫大的金露城,大婚之后,你,柳甘棠,就是银汉镖局少总镖头的妻。” 柳甘棠待聂昆说完,紧接着低声说道:“其实,相公想多了,无论如何,贱妾都是相公的人了,就算……就算还未有夫妻之实,相公在贱妾的心里,也是在头等位置。” 赵阙不禁心里一顿,听两人的对话,似乎他们之间,另有隐情、故事。 又不知发生了何事,才聚成了这对将要大婚的新人。 两人悄悄的说话,前后左右,又有银汉镖局的扈从,除了赵阙,他人皆在关注才子佳人,倒没刻意去细听两人说了些什么。 赵阙转而又想到。 以银汉镖局在南扬州的势力,未尝不知道金佛寺穷尽办法隐藏的事情? 即便如此,还让两位新人,在大婚前到金佛寺敬香礼佛,又不知银汉镖局的那位总镖头,作的是什么打算了。 莫非是向欢喜金佛寺纳投名状? 了虑妖僧的实力,安命下境,前去救他的两位妖僧,武学修为也不低,这般看,银汉镖局的确有故意交好的企图。 何况,龙宫的天才弟子白堪林,若隐若现的对金佛寺态度暧昧,之中的猫腻,确实足够使人“钻研”一番了。 聂昆低头认真看了眼柳甘棠,感叹道:“你能这般想,也不枉我做的那么多努力了。” 赵阙把簪子在手里翻转了一圈,虞美人样式的簪子触感极好,冬季也不觉冰冷,有几分和柳甘棠的肌肤相同的润泽之感。 他见过很多的美人儿,细细算起来,柳甘棠在她们里,亦是极为抢眼的了。 念及此,随即将念头一扫而光。 不再多待。 “姑娘!你的簪子掉啦!”赵阙高举着簪子,使其闻声看来的扈从高手看见,柳甘棠切实不小心掉落了簪子。 聂昆和柳甘棠同时转身望向赵阙。 柳甘棠眉毛淡如烟尘,神色平静。 聂昆略显惊讶。 赵阙朝他们走去。 两位大隐境的扈从老者拦下赵阙,扭头征询聂昆的意见。 聂昆笑道:“让他过来吧。” 赵阙越过老者,他不把簪子交还给柳甘棠,而是目不斜视的看着聂昆,将簪子递给他:“少总镖头,我偶然瞥见地面有这么贵重的簪子,料想是夫人不留神掉的。” 聂昆的目光落在簪子上,无法掩饰的露出一种厌恶,却不作停顿的自然而然接过簪子,交给柳甘棠,朝赵阙笑道:“多谢兄台,簪子确实是在下的娘子的发簪。” 赵阙笑着点头:“那便好,既然原物归还,在下这便走了。” 聂昆突然抓住赵阙的手臂:“兄台拾金不昧,主动交还给在下,在下实是感动不已,多嘴问一句,兄台尊姓大名?” 赵阙抱拳弯腰:“区区贱名,怕污了少总镖头的耳朵,在下姓赵名阙。” “赵兄的恩情,在下谨记……赵兄有没有收到我的喜帖?”聂昆客套。 “少总镖头太客气了,喜帖在下已经收到了,少总镖头大婚之日,一定前去为少总镖头庆贺!”赵阙语气诚挚的说道。 然后,聂昆向一位老者伸手说道:“把我出来时带着的喜帖,拿出一帖来。” “是,少爷。”老者自怀中拿出一帖,放到聂昆的手中。 赵阙瞧了眼,这帖喜帖,比小二给他的喜帖,做工细致多了,烫金字体上,更是疑似洒上了货真价实的金沙子。 “赵兄,你还给我们簪子,我送给你坐在贵客位置的喜帖,那边的视野开阔,吃食也好的很,临走时,还会送给你我们银汉镖局的小心意。对了,前来时,不必带贺礼了,这簪子是我送给娘子的礼物,意义非凡,娘子不留意掉了,你能归还,已是送给我们夫妇的大礼。” 聂昆终是把目光里的厌恶,生生压了下去,抱拳对赵阙笑说。 赵阙听闻聂昆的言语,霎时喜不自胜,开开心心的收下请帖,如一位寻常的金露城百姓那般,激动的说道:“多谢少总镖头,恭祝少总镖头夫妻二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并祝银汉镖局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聂昆受用的听着赵阙的祝福,等他说完,才道:“赵兄没其他事的话,我们夫妇便回家了。” “少总镖头慢走,夫人慢走。”赵阙高喊。 除了一小部分人对马屁嗤之以鼻之外,大部分人对马屁还是没有抵抗的。 显而易见,聂昆就喜欢被拍马屁。 顺带着,他对赵阙的好感,直线上升。 毕竟,一位拾金不昧,连金、玉锻造的簪子都不偷不捡的人,又会说话,很难不令人产生亲近之心。 聂昆给了赵阙银汉镖局精心准备的喜帖。 立即让四周的人羡慕嫉妒恨。 听着他们从谈论聂昆和柳甘棠,转到议论自己走的狗屎运,赵阙似是精打细算的市侩小人,藏好喜帖,嘴里喊着让让,挤着拾阶而上,跨过寺门的门槛,进了金佛寺。 金佛寺里面的格局,并不与其他佛家寺院有任何差别。 赵阙不禁调用了一蟒,以八相龙蟒感受了下金佛寺藏有的气息。 首先感受到的是佛家寺院的肃穆、平和,嗅着空气中浓浓的香火气,可见金露城有多少百姓笃信金佛寺的佛陀罗汉,紧接着是一种能够快速平静下来的气息,这种气息倒是有几分古怪,但是于人来说,并无害处,反而使每位进金佛寺的信众的心境,有所加持,匍匐在佛像前,更虔诚。 一路上并未看见乔暖的娘亲。 赵阙暗暗诧异,莫非自己失算了? 她没有到金佛寺? 但是,对于她这样的金佛寺虔诚信徒,不来金佛寺还会去哪? 出城去追寻乔父和乔暖了? 来都来了,赵阙干脆每个佛殿都进去转转。 金佛寺的和尚,对比其他寺院,反倒是少许多。 然而每一位嘴角皆带着笑。 恰巧迎上赵阙的和尚,也亲睦和悦的点点头。 他不是金佛寺的信众,到了这种地方,亦是感觉身心放松。 赵阙暗暗寻思,在金露城建造金佛寺的妖僧,想必来头不小,能把一座寺庙经营至这般地步,甚至收获如此茫茫多的信众,恐怕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旋即,多存了些警惕之心。 他眼下是深入狼窝,杀了虑妖僧时,自身暴露的气息,说不准会让金佛寺的大高手记下。 不过,赵阙艺高人胆大,有八相龙蟒为依托,陷入这些邪魔外道的围攻之中,亦能凭其威能,跑的掉! 女信徒多是中年妇人,独行前来的有之,三两成群的有之,夫妇两人都是金佛寺的信徒也有之。 赵阙走了一圈,以他对风水的认识,也没看出依托小山建造的金佛寺,风水好到哪里去,乃至看出了几个死穴,有人为改变的痕迹。 金佛寺这么多信徒,他的心情不禁低落下来,欢喜金佛寺害死人啊,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危害信徒,只是欢喜金佛寺觉得没到时候罢了。 到了时候,寺院里的妖僧以佛陀菩萨的名义发号施令,这些虔敬的信众,可便成了人型木偶,被妖僧牢牢操控在手。 他骤然驻足。 望见两位穿着棉布纳衣的年轻和尚,为一貌美的女子讲解经义。 赵阙在西塞曾听大和尚说过一些正统佛家经义,侧耳听了会儿,判断两个和尚,曲解了佛经,反倒是掺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内容。 这些经义内容,蛊惑信众,金佛寺的出家人,为佛陀菩萨罗汉,在人世的化身,听金佛寺出家人的话,便是听西天极乐世界佛陀的话,有朝一日,修行足够了,自会登临西天极乐世界,永享幸福美满。 赵阙忍不住想上前提醒一句,又见貌美的年轻女子,满脸的虔诚、敬仰,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极有可能,好心变成驴肝肺。 眼不见心不烦。 他走到最为壮观的佛殿前。 信众跪满了台阶前面的地方。 每隔几步距离,就有一个香炉。 信众把香火高举过头颅,嘴里念念有词,说完后,将香插在香炉里,一脸的心满意足,离开,有了空位,剩下的人再补上来。 上完香的人,再来到一方水池旁,拿出钱,扔进里面。 双手合十。 又念念有词。 赵阙去水池边瞄了眼。 钱财到了水池一半的位置。 大多是铜钱,小部分是银锭,看银锭的成色并不好,应该皆是寻常百姓扔进去的。 就这一池子钱财,依照寺院的规矩每天深夜清理一次,欢喜金佛寺真的是日进斗金。 “施主是第一次来金佛寺吧?”一位带笑的小和尚,双手合十的走到赵阙跟前,轻声问道。 赵阙侧身看向他,小和尚似乎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穿着袈裟,招摇撞骗。 赵阙赶紧也双手合十,轻声问了声好,“正是,我是到金露城做生意的,听闻金佛寺大名鼎鼎,这几天城外闹的厉害,出不了城,便过来参拜下菩萨。” “原来是这样,请问施主从哪里来?”小和尚的笑容一直保持那样,变也未变。 赵阙笑道:“我从青石城中来。” “青石人士呀,不瞒施主说,我们金佛寺灵的很,有什么心愿,向佛陀、菩萨说一说,准能实现。”小和尚笃信道。 赵阙随身携带着铜钱,掏出几枚,扔进水池里,低声念诵了声阿弥陀佛:“既然小师傅这般说了,我这就去上柱香,请求菩萨保佑我财运亨通。” 小和尚领着赵阙占了一个地方:“你是外乡人,又是第一次到我们金佛寺,便在这儿吧。” 本来这个位置的人刚走,下一人要跪在这儿,但是小和尚出面,那人立刻躲在一旁。 赵阙谢道:“有劳小师傅了。” 小和尚点点头:“不妨事。” 等到赵阙给大殿里的佛陀金身跪下之后,小和尚便没再说话,离开赵阙,环视着场中的善男信女。 赵阙拿了香,点燃,高举过脑袋,眼神一半在小和尚的身上。 只见他,挑挑选选,走到一位少女身边,垂下头,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少女顿时大喜,忙站起身,随着小和尚走出此地,不知去了哪里。 少女的离去,并未在善男信女之中,产生丁点的涟漪。 他们仍然念叨着自己的心愿,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佛陀菩萨,真的显灵实现他们的愿望。 赵阙随手把香插在香炉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乔母,他该走了。 此地不宜久留。 那位小和尚,一举一动,彰显他是武学天才,具体的武学境界不好说,自人间六境突破进半山三境,还是不成问题的。 有几个小沙门跟着赵阙。 难道他被发现了? 赵阙不禁暗自思忖,随时准备用出八相龙蟒。 一位白须穿着袈裟的老僧,漫步自一处门房内走出,看到赵阙,和蔼的笑了下。 赵阙见老僧,反而不急着走了。 他倒要瞧瞧,欢喜金佛寺的妖僧能厉害到哪里去。 “大师是朝在下笑吗?”赵阙双手合十的客气问道。 老僧到他的身边,绕着他走了几圈,啧啧出声:“施主哪里人?” “回大师的话,在下刚与一位小师傅说了,在下是青石城的人,青石人士。”他恭敬的回道,顺便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老僧停在赵阙的面前:“阿弥陀佛,老僧了思,见施主与我佛有缘,故才急急的出来与施主一见,施主有没有想法入我佛门?” 赵阙心里暗道,这老妖僧谎话连篇,明明是试探,反倒说的如此恬不知耻。 “回大师的话,在下上有老下有小,一家老小尽皆指望着在下生活,心存想法入佛门净土,但人活一世,天、地、君、亲、师、友,委实不敢不孝敬父母,养育子嗣。”赵阙目光露着可惜,唉声叹息的说道。 仿佛,若没有俗世牵绊,真能凭借老僧的一句话,剃度出家。 “也罢也罢,老僧亦是自红尘中一路走来,知晓六亲不认是多么的困难。敢问施主的姓名?”了思似是极为遗憾,怜惜赵阙这么一位跟佛门有缘的人。 “在下赵阙,见过了思大师了。”赵阙以江湖武夫的姿态,抱拳说道。 了思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阙字,有个好含义,望你奋力进取,不要辜负了这么一个好字。” “赵阙多谢大师提醒,必不敢忘。”赵阙陪着了思演戏。 了思转而问道:“施主可曾见过老僧的师弟?” 赵阙讶异的问道:“大师的师弟是谁?在下从不与佛门中人打交道,即便今日来金佛寺一游,也是到金露城做生意,外面灾民闹事,才临时住在此城。” “哦,老僧的师弟,法号为了虑。”了思意味深沉的笑道。 赵阙直接摇头:“在下听也未听过,倒是听闻市井传言,有十丈血佛突然出现,难道血佛便是了虑大师?” 了思嘴角忍不住的动了动,暗道,岂有此理,这人胆大妄为,居然在金佛寺提血佛! 他有此般心思,亦是十丈血佛邪性的很,寻常人打眼一瞧,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赵阙把血佛与金佛寺联系起来,莫不是说,了虑身份存疑,是走了旁门左道的歪和尚吗?!紧接着,金佛寺也不是什么善地?! “施主误会了,那十丈血佛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绝不是金佛寺的人,应当为江湖上流传的妖人,与我等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还请施主万万不可听信市井流言蜚语,说那十丈血佛就是金佛寺的和尚!”了思连忙否认。 佛门高僧心境圆满,智慧广远,和赵阙在西塞相处过的大和尚,决不会说出了思这种贼喊捉贼的话。 就算静舍寺的不戒禅师,也决不会说出这等不如不说的言语。 了思的话,但凡听者有心,都得暗暗怀疑,那十丈血佛是不是真出自金佛寺。 “竟然这样。”赵阙继而问道,“市井传言说,十丈血佛出现在金佛寺方向,莫非此人意图不轨,想要嫁祸给金佛寺?!” 表面看,赵阙主动为金佛寺辩解,实则挖了个坑,让了思往里跳。 了思哪懂得佛门高僧的心境、智慧呀,听到赵阙的话,径直点头道:“施主所言正是。金佛寺为佛家正统,江湖上的妖人,对我等恨之入骨。” 绕了一圈,赵阙才回道:“如果血佛不是了虑大师的话,在下便未曾听说过了虑大师了。” “这样啊,老僧叨扰施主了。”了思干脆道。 赵阙高兴的说道:“了思大师能与在下说上一两句话,便是在下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会嫌弃大师叨扰,兴奋还来不及呢!” 了思笑着点点头,看了赵阙一眼:“既然这样,老僧便静修去了,施主慢走。” “恭送大师!”赵阙没有抱拳,双手合十的弯腰。 了思走后,那几个小沙门,也随之散开,去向别地。 赵阙如其他敬香礼佛完事后的信众,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出了寺门。 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 “金佛寺的和尚都是妖怪啊!父老乡亲们快跑!跑晚了妖怪会把你们都吃了!” “我的闺女和她爸,都得金佛寺的妖怪给吃了!乡亲们快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他们都是妖僧!白天化成人,夜间就变成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专吃漂亮的女子!” “我闺女就在深夜,让妖僧从家里虏走!” “这不是什么金佛寺!这是妖魔鬼怪寄居的魔窟!大家别去了!快逃命去吧!晚了的话,大家一块死!” 乔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疯疯癫癫的在人群里像鱼一样,穿来穿去。 有几位金佛寺的武僧,追着乔母,想要把她捉住,奈何敬香礼佛的人实在太多,乔母又不可思议的灵活,别说那几位碍于人多不敢随便使用武力的武僧了,就连想帮那武僧抓住乔母的善男信女,也疲于奔命,落在她的身后。 乔母边跑边喊。 “你们抓我作甚?我说的都是实话,金佛寺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光明正大,实际上他们是妖魔鬼怪化成的和尚,骗我们的钱财,吃我们的血肉!” “大家一定相信我啊!我是在救你们!快点幡然醒悟吧!我是做大善事!替真正的佛陀菩萨度你们出苦海!我死后,肯定会去西天极乐世界的!” 金佛寺的武僧耐不住性子了。 还以为一个妇人,随便就能抓住,却未料到,滑不溜秋,在密密麻麻的信众里,游来游去,看来必须动粗了。 金佛寺面对信众的形象,是慈悲为怀,莫说忌荤吃素了,连灯火都得罩上纱罩,以防飞蛾扑火,大庭广众之下向一位疯癫妇人动手,有损金佛寺的脸面! 赵阙哪能坐视不管。 紧走几步,拦下即将出手的武僧。 第一百零二章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善男信女们见此处有人高喊金佛寺的不是,马上骂骂咧咧,扬言把她绑了游街! 又有金佛寺的武僧,众目彰显之下,面庞上的表情难掩的凶神恶煞,势要捉拿乔母。 再加上一些信众,把金佛寺当成世上最为完美无瑕的地方,帮着武僧捕捉乔母。 此地混乱不堪。 叫喊什么的都有。 劝架的,大骂的,找寺里大师主持公道的,报官的,不怀好意推波助澜的…… 乱成了一锅粥。 这里又是进金佛寺的主路,更是互相推搡,莫说摩肩擦踵了,简直把人挤的脚不沾地。 乔母虽说疯癫,也不知是不是正因如此,潜力爆发,见缝穿针的,把一群人戏耍的歪嘴咬牙,恨的捶胸跺足。 说起赵阙拦下即将出手的武僧。 武僧哪还保持的了平常的慈眉善目,目光狠辣的瞪了眼赵阙,见是位普通人,想也未想,一拳就捶向赵阙的面门。 赵阙哪是好惹的。 何况,武僧主动出手,他正求之不得。 旋即,赵阙手下不留情,轻轻松松抓住武僧的手腕,废了他的拳头,不待武僧有任何其他动作,手下用力,把他的手腕给掰断了。 金佛寺的武僧的确有两手,身前这个,高阁下境的武夫。 大地方,毕竟是大地方,跟青石城、荫邱城那种小地方,天上地下的区别。 武僧叫也没惨叫出声。 既然动手,赵阙就未想给他留活路。 反手勾住他的脖颈,按住后脑勺,一掌把这位武僧给按在地面,马上接一脚踩到他的脖颈,了断了他的生机。 现场人海澎湃。 沸反盈天。 武僧死在赵阙的脚下,眨眼间,众人又踩踏在他身上。 就算还有口气还吊着,你踩我踩,也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赵阙的双眼微眯。 立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两位武僧即要挤搡的靠近乔母。 他们杀气沸腾,可见存了人多眼杂,杀了胡喊乱叫的她的心思。 赵阙哪能容忍这样子的事,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使上了高超的身法,如在疆场大军乱战里,快速接近敌方主将,要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 只是现在换成了金佛寺的武僧。 赵阙用上了阴手。 点在武僧的穴位上。 再渡进两人体内一丝真气。 《九春三秋》的霸道,转瞬令他们经脉寸寸断裂。 又是惨叫都来不及喊。 两人被赵阙拉住纳衣的下摆,猛地撂倒,身边附近信徒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乔母身上,就算少部分看着武僧,也只是呼吸间,便发现两位武僧突然消失在人海之中。 信众们推挤着立刻填补了武僧空下的丁点的地方,亦自然踩踏在他们身上。 两人剩下点意识,可在你一脚我一脚,少许时间,就没了喘息。 赵阙挤在人海里,环视四周。 见最后的两位武僧,似是察觉到了不同寻常,抛开他们两人,其他的武僧,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踪影。 赵阙可不想放过他们。 游鱼般快速接近。 “是你?!”一位武僧惊恐的大喊。 可惜,他叫喊的人并不是赵阙,而是一位长相蛮横的信徒。 这人登时愣住了,傻在原地,人群却带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师傅,我怎么了?不是我啊?我在帮您捉那个疯婆娘!” 武僧双目圆睁,其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有大恐惧在慢慢的吞噬他,而他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 “就是你!别装啦!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我杀了你!杀了你!” 这位武僧在恐惧的驱使下,不顾一切的冲向那位相貌蛮横的信徒。 信徒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自己,就让金佛寺高高在上的武僧师傅,喊打喊杀了呢? 但,信徒像是全身没了力气,吓的闭上双眼。 良久感觉不到身上有伤痛。 大着胆子睁开双眼。 震骇的发现,莫说要杀自己的武僧了,连另外一旁,神情无比凝重的武僧小师傅,都不见了身影。 这下,他更害怕了。 短短时间的急转直下,超出了他的认识。 乔母癫狂的大喊大叫:“父老乡亲们……听我一句劝吧!大家别再去金佛寺了!这里就是狼窝虎穴,那些妖僧时刻等着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 “住嘴!金佛寺岂能容的下你这个疯婆娘能诋毁的?” “金佛寺是我们金露城的大救星,你这疯婆子是不是别有企图?说!是谁指使你的!” 乔母披头散发,顿时鬼哭狼嚎:“我的乖闺女让金佛寺的妖僧给害死啦!我的夫君让金佛寺的妖魔给杀了!救命!救命啊!!谁能救救我!!!” “你给老子闭嘴,金佛寺是佛家重地,别胡说,得道高僧们怎会害你的闺女和丈夫?高僧们为他们祈福还来不及呢!害他们?无稽之谈!必须拿下你,交给高僧们处置!以儆效尤!” 赵阙马上接近乔母。 然而,他的身子猛地一滞。 蓦地感觉两股无法形容的邪异气息,升腾而起,那气息夹杂着浓重至化不开的血腥味,仿佛有万只厉鬼,齐齐怒号。 至于这些善男信女未有丁点的感觉,摩肩接踵,神色如常。 赵阙从人海里看向寺门。 了思和尚嘴角勾笑,带着一众沙门,站在门前的空地。 也不知谁喊了声。 “大家别挤了,了思大师来了!” 挤搡着的人海,骤然停顿下来,人人望向慈悲肃穆的了思和尚。 趁着难得的时机,赵阙挤到乔母的身边,一把抓住她,不叫她再疯癫的跑来跑去。 乔母歇斯底里的挣扎。 “是我,你看,是我!我去过你们家,引走了妖僧,救了乔暖。”赵阙低声喝道。 一听乔暖的名字,乔母顿时冷静下来。 她把挡住视线的发丝,掰开,眼神飘忽不定。 “大侠?是你吗?大侠!”乔母呢喃问道。 赵阙肯定道:“是我是我!我在找你……” 瞬息,乔母又声泪俱下:“我乖闺女死了,夫君也死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她咬牙切齿的看向金佛寺,指着不为所动的了思和尚,怒喊道:“就是他,便是他,害死了我的乖闺女!害死了我的夫君!” 赵阙心思百转,立刻喊道:“大家不要误会!她是我的远房姑母!我姑母没疯前,是金佛寺最为虔诚的信徒,但是姑母的女儿和丈夫,雪灾的时候恰好出城看望亲戚,昨天才传来消息,两人被冻毙在城外,唉,可怜呐!姑母接受不了这种惨剧,才疯了!诸位不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言语吧?” 赵阙气沉丹田,声音极大,附近的信众,听的清清楚楚。 “既然是个疯子,你这做亲戚的,就应该管好,别放出来,扰乱他人!” “对!还给金佛寺泼脏水!试问,金佛寺是她一个疯子能泼得了脏水的吗?” “哼!疯子?嘿嘿,一个疯子?打死算了,省得浪费粮食,眼下,城外的灾民可是饥不果腹啊,她一个疯子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吃饱饭?!” 说什么的都有。 赵阙俱都不理会,赔笑的望着了思和尚。 他察觉的两股邪异气息,一股是了思,另一股在金佛寺内,其人没有露面。 为了乔母的安全起见,赵阙又唤醒了一龙一蟒,随时可以出手。 了思和尚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世人俱在苦海里争渡,各位施主未免对她人太苛刻了些,莫说,这位女施主是个疯子,即便她神智正常,看不惯我金佛寺,骂上几句难听的话,又怎么了?难道,金佛寺还不许人说话了吗?” 赵阙诧异,了思和尚是不是心智突然开了窍,竟然能说出这般上得了台面的场面话?不过,也仅仅是上的了台面罢了。 了思的言语,在善男信女里,产生了轰动。 “哎呀!大家看,这才是得道高僧啊!我们信金佛寺信对了!” “没错,了思大师尽管并非金佛寺的住持大师,但佛法高深,一身佛气,使人如沐春风。” “听了思大师的话,令我茅塞顿开,往常解不开的心结,居然解开了!了思大师当真是佛陀菩萨下凡,度化我们这些千罪万罪缠身的罪人!” 了思和尚伸出只手,向两边摆了摆:“请各位施主让开些地方,寺院里的几位武僧不见了。” 啊?! 信众们心中不解,依旧听了思和尚的话,整齐划一的靠向两边。 赵阙借此,紧紧拉住乔母,把她拽在自己的跟前,混在人群里。 人一走。 几位武僧惨不忍睹的尸体,立刻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 武僧尸体靠上的衣服上,脚印叠加着脚印,密密匝匝,好像被无数人生生踩死了! 几人歪着脑袋,露出的表情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痛苦、恐惧、惊怖。 死不瞑目! 人群马上沸腾了。 谁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混乱的场面下,发生了什么? 难道有人故意害死了金佛寺的武僧?不然,为什么只有武僧的尸首,不见其他人? 尤其是离武僧尸首近的信众,遍体生寒。 怪不得,刚才感觉踩到了什么,还漠不关心,现在看的话,就是金佛寺的武僧师傅。 他们的死,自己这些人都有一份“功劳”。 念及此,开始有人向武僧跪下,数人带头,更多的人跪下,诚心忏悔。 哗啦啦跪了一片。 恰逢赵阙和乔母躲的靠后,两人附近的信众,与武僧的死并无关系,倒是未曾跪下悔罪,只是唉声叹息,纳闷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了思和尚看着武僧不忍直视的尸首。 虽然仍旧表现的一副大慈悲的韵味,实则心里的怒火快要压不住了。 金佛寺的武僧,都是年轻一辈,况且能成为武僧,必定资质不错,将来有极大可能步步登高,没成想,几人遭了毒手死在这里。 同时,了思的目光扫来扫去。 试试能不能将杀害武僧的凶手找到。 他当然不信武僧是被这些善男信女踩踏致死的。 就算几头猪,也不会让人给踩死! 莫非,武僧是赵阙杀的? 了思和尚马上把这个念头给否决了。 赵阙仅仅高阁上境的武学境界,就算偷袭,以金佛寺武僧的功夫,别说把这些人都杀了,能不能杀一个,了思都不看好。 而且,赵阙身上的气息,与杀了了虑和尚的那人,特别像! 适才,他刻意近身查探,没探出个所以然。 只是像而已。 天下气息相近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像是以前无忧无虑那般,早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眼下却是不能了。 银汉镖局的那个老头子着实可恶,竟让聂昆带着柳甘棠来威胁金佛寺,金佛寺是银汉镖局能威胁的了的吗? 即便贼老头隐隐透出金佛寺再在金露城胡作为非,不介意联合柳刃宗,把金佛寺里里外外屠戮殆尽。 呵呵,柳刃宗在江湖上,确实算得顶尖的二流门派,但是金佛寺也不是软柿子,他们自损一千,让银汉镖局跟柳刃宗损上个七八百,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了思和尚幽幽叹了口气。 若没有银汉镖局和柳刃宗的警告,那位叫做赵阙的外乡人,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这儿赵阙身上疑点重重,绝不像他自己所言的来历。 了思和尚一番思量之际。 金佛寺的小沙门,便三三两两的走到武僧尸首的旁边,合力把他们抬回寺院。 寻找了多时,没能找到疑似杀了武僧的凶手,了思将之归咎于,高手武学不错,杀了武僧后,立即遁走。 赵阙朝了思和尚作了一揖,问道:“了思大师,我这远房姑母疯疯癫癫的,留在这里委实不合适,在下怕打扰了信众们敬香礼佛,可不可以带她回家关起来?” 了思自然不会为难一个疯婆娘,他甚至都不需要反驳乔母的言辞,自有善男信女替金佛寺驳斥其为无稽之谈。 “赵施主请便,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金佛寺也得好好调查一番。”他随口说道。 有了了思的许可,赵阙赶紧拉拽着宁是不走的乔母,离着金佛寺越远越好。 他既然救了乔暖,那便送佛送到西…… 乔母在金佛寺前大喊大叫的事,流传的极快。 一路上,那些金佛寺的信徒,厌恶的瞪着她。 乃至有人想要动手,被赵阙轻松挡住,吓了他们一下,才老实了。 乔家是不能回去了。 一旦金佛寺存了杀心,就凭现在乔母疯疯癫癫的样子,跑也不懂的跑,实在太危险。 想来想去。 还是得把乔母送到赵穗那里。 锦衣娘的底细赵阙虽然摸不准,然而以他的见识,赵穗绝不是那种不理睬百姓的人。 “你还记得我吗?”赵阙复又试探的问道。 乔母恐惧的看着四周那些不怀好意的信众,听到赵阙说话,蜷缩的看着他,微微点头:“我记得你,你倏忽从天而降进了我家,救了我……” 赵阙点点头:“你记得就好。” 尽管她说的并不是事实,但是能说成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紧接着问道:“你的夫君和女儿乔暖去哪了?” 一听赵阙提起此事。 乔母的疯劲,瞬间上来了,挣扎着哭泣道:“他们被妖魔给杀了。” “你能回忆下吗?他们如何被妖魔杀的?”赵阙心里不忍,为了确定乔暖的安危,他还是问道。 让疯癫的乔母去想那些她不愿意回忆的事,决然是一件刺激她伤心处的恶事。 没想到。 乔母仰着头,双眼左右移动,似是在仔细的追忆。 她一时一语不发。 赵阙也不着急,拽着她,向赵穗那里走去。 直到走出了一条街,乔母方才说道:“是金佛寺的妖魔,他们蛊惑了我相公和女儿的心智,他们收拾了家当,抛弃我独自跑了,我想,他们离家后,一定被妖魔诓骗到金佛寺杀害了!” 信誓旦旦。 若不是赵阙一听便知,乔父是待他引走了了虑妖僧之后,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带着乔暖连忙逃命去了。 换成另外的人,听到乔母义正言辞,恐怕会相信她说的话,即便不相信,也心里有存疑。 毕竟,市井老百姓最为深信,仙界上有大罗金仙,西天极乐世界有佛陀、菩萨。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十八层地狱,也顺势相信。 老百姓怀着憧憬的心思,去信这些,而赵阙这些武夫,却知晓,世上或许真的有仙界。 史书上不乏有得道高人,武破虚空而去。 可叹。 这泱泱天下,已经没一个人能做到了,即便是山巅三境的那些武学大宗师,都不禁怀疑,武破虚空是不是真的…… 赵阙长舒了口气。 看来乔父和乔暖已然离开了金露城。 其实他还担心,金露城而今只进不出,会不会被守军拦下,但两人去而未返,想必乔父自有门路,离了金露城。 而赵阙所不知道的是,金露城只进不出的传闻并不准确。 这两日,已经多有百姓,离了城。 何况,银汉镖局就算自家少总镖头大婚,一些小镖,也得走的。 也不怪赵阙,他来金露城,是为了杀马河川,找寻兄弟魏客的行踪,金露城眼下发生的事,即便他极为关心,没了云雀配合,好像一个目盲的瞎子,时刻发生的变化,掌握不到。 赵穗的居所,与此地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行了两条街,乔母又说肚子饿。 赵阙旋即找了路边摊,要了饭,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完。 走走停停。 直到日头快落山了。 才到了赵穗在城中偏僻的住处。 守在外面的眼线,一看到赵阙拖着一位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疯婆娘,自是前去汇报给赵穗。 赵穗这次没带面纱,一身锦袍,迎接赵阙。 “她是谁?”赵穗略显惊讶的问道。 赵阙的身份何等尊贵,带着一位疯婆子,看穿着,还是一位寻常的市井妇人,怎么看怎么的别扭。 赵阙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赵穗掩嘴噗嗤一笑,楚楚动人,“快落日了,先生没用过晚饭吧?” 赵阙摇摇头,适才她看乔母的模样,心中不快,也就未曾一块用饭。 “恰巧,不知是你我心有灵犀,还是天公作美,小女子在家中做了些可口的饭菜,正好与先生一起享用。”赵穗唤来眼线,把乔母带去别的房屋安顿。 一离开赵阙,乔母的疯劲霎时越来越厉害。 赵阙方要开口。 只见赵穗轻轻伸出一根玉葱手指,弹出一缕真气,没入乔母的体内,她仿佛短暂恢复了些神智,马上老实了,环顾四周,立刻瑟瑟发抖,双腿颤抖的厉害。 但凡乔母不闹,赵穗的眼线搀着乔母的手臂,把她带去不远处的破旧院落里。 “先生莫看那处院子外面破旧,里面可崭新如昨,是小女子近日修葺的。”赵穗胆大包天的牵住他的手,拉着赵阙往宅第里走。 赵阙瞥了眼牵着自己手的柔夷,不留痕迹的抽出。 “呵呵……小女子还以为先生征战沙场久矣,对于儿女情长,早便看开了。”赵穗笑的花枝乱颤,两手互相攥着,轻声笑道。 赵阙岔开话题,叹息道:“你我说话放松些,如果赵姑娘一直礼待赵某,赵某浑身难受。” 甫一滑落。 赵穗又呵呵的笑道:“真是为难先生了,身处兵营,想必习惯了直来直去,乍一回到市井,先生是不是拘束的很?” 赵阙不禁感慨道:“是啊,以前,除了上京述职亦或参加一些重要场合,哪会用得着繁文缛节?!” “哦?小女子……我就不明白了,先生在西塞,离京城远隔万里之遥,难道京城的一些事,还用得着先生来回跑吗?”赵穗尽量在这位辅国大将军面前放松。 进了家门,走过小桥流水。 赵阙说道:“当今天子喜欢与我们这些前线将领,纸上谈兵。” “顺带着瞧瞧,你们这些手握大权的将主们,是否对他仍旧忠诚?”赵穗紧接着问道。 赵阙点点头,天子确实有这种心思,并且,此般心思近乎明目张胆,一句句问话,常常令西塞、南疆、北境三位将主,汗流浃背。 不过三人压力最小的,还要数南疆的夏家家主了,毕竟,夏家在南疆根深蒂固,世代经营,不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也相差无几。 “先生露馅了吗?”赵穗不免好奇的问道。 赵阙瞥了她一眼。 她或许首次接触此等秘闻,柔夷肉眼不可察的微微颤抖。 “我一直对天子忠心耿耿,哪里会有露馅之说了。是了,你别再先生、先生的,你我谈话,如好友聊天谈地般放松就好了。”他笑道。 到了屋里,赵穗负手轻盈的踱步至赵阙的身后,按着他的肩膀,使其坐下,然后,力道正好的揉捏,为他揉肩捶背。 倘若她真的是整个锦衣娘的首领,赵阙肯定是世上唯一能让她揉肩捶背的人了。 她娇笑道:“好了,我不追问根底了,反正你也不会说,我千般万般信任你,你却不信我。” 赵阙笑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我要是遇见一个人便信一个人,岂不是活不到明天啦?” “哈哈……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幽默。” “你揉肩的力道,也很好,很难想象,你是首次为一个人揉肩捶背。” “哦?你是如何知晓的?” 茶壶的水是温的。 赵阙随手拿了一个茶杯,将稍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所以,我只夸你力道好,并未赞你揉的好。” “你此前,也是这般,与其他女子说话的吗?”赵穗伏下身子,衣裳内藏着的两座玉山,搭在他的肩上。 赵阙不为所动:“此行前来,我是拜托你一件事。” “其他的事往后拖一下,我现在只问你,以前,也是这么和其他女孩子说话的吗?”赵穗得寸进尺,胸脯几乎压在赵阙的肩膀,她的双唇近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似乎梦呓般的喃喃问道。 赵阙反问道:“我的事,你还不知道?” 赵穗忽的直起身,雷厉风行的坐到赵阙的对面,突兀的问道:“你让安顿那个疯婆娘?!” “不错。”赵阙注视着她。 接着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赵穗无奈叹了口气:“金佛寺,它哪会单单叫金佛寺呀,它的全名叫做欢喜金佛寺。” 赵阙点头道:“我听说过欢喜金佛寺,西域邪教?” “正是,你也许不知道,欢喜金佛寺能在大夏发展迅猛,就算被正道人士围剿了一遍,依然死而复生,甚至教内的高手,提前躲避了一部分,全仰仗朝廷的大人物们。”赵穗直接把利害之处点了出来。 听赵阙说去过金佛寺内,必定知晓寺庙的敛财是多么的干脆、厉害。 他问道:“金露城的金佛寺,在欢喜金佛寺内有何地位?” 赵穗答道:“仅仅是欢喜金佛寺的一处堂口,现在,真正的欢喜金佛寺在何处,我不知道,只怕,除了那些和欢喜金佛寺有深入来往的大人物,没人知道。” “龙宫的天才弟子白堪林,对欢喜金佛寺态度暧昧,似乎私下跟欢喜金佛寺有来往。”赵阙道。 赵穗站起身:“那些大门大派哪个能说自己干干净净?没人不喜欢钱吧?巧了,欢喜金佛寺敛财蛮横霸道,一众信徒,心甘情愿的把钱财交到他们的手上。” 她继续道:“乔母我会安排的,你在这儿稍待,我去做晚饭,不知能够与赵将军,对酒当歌?” 第一百零三章 柔情似水 赵穗简直像刁蛮任性的精灵。 她去了庖厨。 赵阙嘴角含笑。 招待客人的客厅比他上次做客时,多了粉纱幔帐,似一位清纯、美丽的少女直勾勾走进心里。 也许赵穗知晓,他还会再来,她以为征战沙场的他,喜欢这样的装饰。 难道她觉得赵阙心里住着一位富贵的读书人,喜爱莺莺燕燕的情调? 茶凉的很快。 赵阙干脆不认生,提着茶壶去了庖厨打点热水。 庖厨收拾的干净。 做好的菜肴放在一边,色香味不必说,赵阙甚至认为她的手艺又有精进。 还没做的蔬菜、肉等等,放在手边,需要什么,随手就能拿到。 烟火气燎人。 赵穗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他眼。 在庖厨里的她,可不像方才的她了,一身的贤惠。 赵阙对刚才赵穗的诱惑,心中不以为意,反倒是她眼下柔情似水的眼神,令赵阙心扉微动,仿佛心里多了一只蜇人的蜜蜂,轻轻的蜇了他一下。 一时间,他竟看的痴了。 赵穗见到他提着茶壶,拿到自己手里,不说话,放在一边,把现成的热水,倒进里面。 “茶是我新放的,比上次招待你的茶差了些,却也不错,不与你客气了,对付着喝吧。”她道,声音也像精美的蜜蜂,飞在花丛中,只听到她的振翅声。 赵阙闻言迅速清醒,笑道:“原来赵姑娘在庖厨里,居然是这般姿态。” “这里油烟缭绕,你是大人物,莫在这儿多待了,赶快回屋里去!”赵穗把他的身体转过来,推着他走出庖厨。 等她回来。 听着菜籽油,在锅里噼里啪啦的响,脸蛋瞬间红润的似是朝霞,瞧着,分外惹人怜爱。 短短的失神。 她拍着胸口,暗暗自言自语:“你呀你,不会真有那种想法吧?别忘了,你可是一直在试探他!他是大夏的辅国大将军,让他对你言听计从,锦衣娘做很多事,会轻松许多!你呀你……” 而赵阙回至茶桌。 为自己倒上茶水。 丝丝缕缕的茶香钻进鼻子里。 他亦不知在想着什么,仿佛该想战场上还未享受到温柔乡便战死的兵卒,亦或应当想想与齐笙的往事…… 不多时间。 赵穗一一将饭菜摆在桌子上。 又抱了一坛为启封的酒水,她笑说:“你是知道的,我酒量不好,少喝一些吧,只谈风花雪月、对酒当歌,不拿酒水做交情!” 赵阙已恢复正常,哈哈大笑道:“原来还有你不愿干的事?” “当然,酒是穿肠毒药,我可不想成为一位女酒鬼,别在茶桌旁坐着了,快来,有两道菜你到之前便做好了,有些凉了,我重新热了热,味道不如刚出炉时好吃,你可别嫌弃。”赵穗将筷子、酒杯分一下,招呼赵阙道。 赵阙放下茶杯,坐在她的对面。 瞧着她的样子。 “你莫非不知,盯着一位女孩子看,可是登徒子!”赵穗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 赵阙笑道:“活生生的大美女坐在我的对面,不多看几眼的话,岂不是可惜了秀色可餐四字?” 一语双关。 既夸她的饭菜做的好,又夸她长的漂亮。 赵穗哎了声,认真看着赵阙:“油嘴滑舌,这可不是辅国大将军该说的言语!” “辅国大将军也是人,圣人说,食色性也,恰好,食、色在我眼里,皆有!”赵阙笑道。 赵穗呸道:“曲解圣人真义,你还是辅国大将军呢,若被那些儒家宗师听见了,他们那些老头子,得把你打死!” 她为赵阙斟酒,说道:“你让我们找的人,而今还没有眉目。” 赵穗抱来的酒水,可比茶好多了。 赵阙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吧唧了下嘴:“要是真能容易找到,我就不拜托你们帮着找了。” “不过,我听说马河川身边有位叫做纳兰长徽的女子。”赵穗又为赵阙斟酒,语速不急不缓的道。 他点点头:“京城纳兰家的女儿,武学天才,曾去过西塞。” “我倒是听说,你与纳兰长徽有过暧昧?”赵穗突然询问。 她坐回在自己的位子,盯着赵阙,默默等待他回答。 赵阙想了下,“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是有我的门路。”她模糊的说。 “纳兰长徽到了西塞,一番闯荡,差点死在寒山国高手手里,若不是我凑巧路过,纳兰家可就失了一位好不容易等来的武学天才。我既然救了人家,自然把纳兰长徽带至兵营养伤,谁能料到,她伤好后,居然挑战我……”赵阙的确如实说道,“大概,这些事,在这些腐儒眼里,便是暧昧吧。” 不用让赵穗客气,赵阙自己夹菜吃,她的手艺确是十分的好。 赵穗未动筷子,只喝酒:“我听到的消息是,纳兰长徽曾说,你在西塞兵营强、暴了她……” 赵阙顿时吃惊的看着她,反问:“你信吗?” “我……不知道,也许信一点吧。”她见赵阙这般反应,刹那踌躇起来。 赵阙摇头笑道:“这种鬼话,也不知是怎么传的,既然你想知道流言风语是不是真的,我给你一个建议,让你的手下,好生了解下纳兰长徽的性子,知晓她的为人,你便清楚这句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没想到,赵穗重重点头:“我会让人去查一下的,确定了这件事,将军你可就有把柄在我手里了。” “错,真有此事,我就有把柄在纳兰家的手里了,纳兰老头子绝不是一位好招惹的人啊!”赵阙失笑。 稍顿,他问:“谢葵,你们安排好了吗?” 风来了。 吹着粉纱幔帐仿佛流动的烟霞。 她把让风调皮弄乱的青丝,稍稍勾到粉红的耳朵,起身把窗户关言,再往火炉里加了枚木炭,:“我们为谢葵安排了一位饱读诗书的老先生,她又说,要修炼武学,但,谢葵不适合学武,而适合炼气,便精挑细选了一本放眼天下也极为上乘的炼气术法,让人传授给她。” “她在东海的哪座岛上?”赵阙既惊讶于锦衣娘安置谢葵的速度,又惊讶赵穗对谢葵知晓的极为清楚。 她若不是锦衣娘的首领,不知谁才是。 赵穗夹了口菜:“东海良寓岛,你倘若有时间去,我会令人将你带往良寓岛,看看谢葵是否如我所言。” 赵阙马上笑开了,“适才你说,我不信你,你何尝不是不相信我?” 赵穗幽幽叹了口气:“赵将军,我们就不要互相试探了,浪费彼此的时间,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你叫赵穗?”没成想,赵阙问了句,她万万未料想的问题。 赵穗稍显沉默,旋即反问:“你为何要杀马河川?” 在此事上,赵阙早有腹稿:“吕先生帮我良多,先生要杀马河川,赵某自该全力以赴。” “赵将军,何必欺骗小女子?”赵穗慢慢摇头,失望道。 赵阙叹息:“罢了罢了,你我站在两端,真到了能说实话的地步,大概就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了。” 赵穗吐出口气,重整心绪,使自己面无表情:“如果赵将军全心全意帮锦衣娘,锦衣娘就是赵将军手里的软刀子。” “在青石城时,朱衣袖便说,但凡救了谢葵,把她带给你们,锦衣娘为我所用。” “将军,彼时乃危急之刻,衣袖话说满了些,现在来看,锦衣娘确乎为赵将军所用,将军令我寻找马河川的下落,金露城里锦衣娘的人,一刻不得闲,尽力帮赵将军找寻。”赵穗回驳,“只是,锦衣娘要的并不多,将军以后多帮帮锦衣娘,锦衣娘上下必定牢记将军大恩,为将军剪除庙堂里的仇敌。” 赵阙冷笑道:“赵姑娘不如拿赵某与锦衣娘接触较深以此来威胁,也许收获更大一些。” 赵穗霎时闭嘴不言。 她并不是没想过,只是,那将杀敌两三百,己方全军覆没,得不偿失。 骤然,赵穗笑靥如花,举起酒杯:“将军,刚才我就说了,与将军聊风花雪月,对酒当歌,不说这些糟心事,毕竟再怎样的谋划也比不了变化快,可能过不了多久,你我就换了心思来接触了。” 赵阙也笑开了,和赵穗碰杯,一饮而尽杯中酒。 “将军,小女子知道你心系城外的灾民,我们已经安排了许多口粮,托可靠之人,散发给他们,这灾年,多多少少能活下去一些人。” 赵阙不禁起身,抱拳谢道:“多谢赵姑娘的菩萨之举!” 适才,他还说,两人放松些。 几句话的事,马上多了隔阂。 这亦不是赵穗希望看到的。 只是,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谁也跨不过去。 待跨过去之时,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故…… 随后的谈天说地,还算愉快。 赵阙醉了两分,“赵某将乔母托付给赵姑娘了,有劳了。” “举手之劳而已,将军不必言谢。”赵穗朝他施福道。 “没有其他事,赵某这便回客栈歇息去了。” “赵将军慢走,想必将军也不用小女子护送你回去吧?”赵穗打趣道。 赵阙男子汉的挥挥手:“即便有贼,也是小毛贼,赵某一直没把小毛贼放在眼里。” 望着他消失在黑夜的背影,赵穗神情少许的不自然。 一位眼线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主人,公孙青锋和翟鸣在街市上对峙起来了,肯定会动手。” 赵穗回道:“江湖新崛起的女剑仙,不需要咱们关心,让她自己玩儿吧,以后也不用太关注,除非,公孙青锋偶然碰上了欢喜金佛寺。” “遵命,没有其他事的话,小人便告退了。” “等等!” “您说,赵勾陈的云雀在金露城有多少人查明白了吗?”她问道。 “回主人,云雀的行踪委实诡异难测,迄今为止,我们只看到了两人。” “不必再查了,若是云雀能这般轻松的被我们全部发现,赵勾陈该将之解散重新训练了。” 说完,她转身回去。 赵阙走了。 她居然觉得院子空落落的。 进了屋,独坐在茶桌旁,换了新茶。 小口小口的饮。 心情复杂。 冬季的寒夜,只觉路面都被冻的邦邦硬。 赵阙不禁哼起风沙河州的一首民谣。 苍凉、古朴。 街市上还有些人。 金露城毕竟是南扬州的州城,异常的繁华热闹。 两分醉意。 使人很舒服。 有酒在肠胃里,倒是抵御了些冷风,不觉得太冷。 武学境界连跌之后,对外界的感官竟是越加清晰,如此矛盾之处,也不知是那两条极为罕见的龙魄的缘故,还是八相龙蟒吞了两条龙蟒,出现了他不知道的变化的原因。 走了两条街。 市井百姓,闻见赵阙身上的酒味,怕他是个一喝酒便惹是生非的醉鬼,纷纷闪身躲避,给他留出一条路。 赵阙自是乐得如此,直来直去便是了,省得还得躲避行人。 又见前面灯火的照耀下,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 赵阙本不愿去,今日的事已然够多了。 但那是必经之路。 无可奈何。 装作酒鬼的模样,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到人群之后,一边借着空隙往里面看,瞧瞧发生了何事,一边寻找还有没有绕过去的路,他好回客栈休息。 人群站在两端,对面乌泱泱的人头攒动,这边挤的水泄不通。 赵阙重重叹了口气。 找不到绕过去的路,只好学不讲理的酒鬼那般,硬挤着人群,打算直接穿行过去。 “公孙青锋!江湖真是太小了,说再多都没用,现在你我遇上了,总归需做个了结,我师兄死在你剑下,不能白死了吧?” “哼!”一道娇哼,她怒斥道:“你们师兄弟,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要把人家捉到山林里欺负,我看到了,为民除害,替天行道,自是一件好事,翟鸣,你在这里大言不惭,让百姓们误会,打的好一出算盘啊!” 听闻她是公孙青锋,赵阙终是在百姓厌恶的眼神中,挤到了最前面。 期间他还像无赖醉鬼一般,神情凶恶的吓唬围观百姓,好像一旦不给他让路,立即出手,分个你死我活。 然而,他未和百姓分你死我活,听公孙青锋与翟鸣的言语,两人倒要既分生死又分胜负了。 定了定目光。 赵阙望去。 公孙青锋的身材在棉布袍里不显,狭长的眉眼却像两道无可匹敌的剑光,她的剑意纯粹又炽烈,仿佛要压的天下所有的三尺青锋,抬不起头。 他是首次见江湖传闻中的女子剑仙。 相比传的似乎江湖人尽皆知的顾弄影,公孙青锋在赵阙的眼里,更像一位剑客。 看样子,确实不好惹。 或许,每个女人都不好惹。 他非常感慨。 翟鸣冷笑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一言不合,你便出剑斩杀了我师兄,师兄拼死阻拦你,才让我逃得了一命,现在可好,你公孙青锋倒打一耙,污蔑于我,又给我死去的好师兄泼脏水!公孙青锋你到底出自何门何派?门中长辈难道不曾教你礼义廉耻吗?还是你的门派内,尽皆人面兽心之徒,道德沦丧之辈?” 两边的百姓离两人站的远,金露城时常有江湖打斗,尽管官府也介入劝架,但是百姓们也好奇江湖高手打架是怎样的,经常围观,早前还有百姓为此负伤,发生的打斗且围观的次数多了,他们也总结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不仅可以舒服的围观江湖高手打斗,自身也不会被误伤。 说起公孙青锋和翟鸣两人。 翟鸣在街市发现公孙青锋后,马上大喊大叫,控诉她是多么的邪恶无耻,惹的百姓对她说三道四。 公孙青锋脸皮薄,又行走江湖不久,强忍出剑斩杀翟鸣的冲动,一一回绝翟鸣的谬言。 “卑鄙。当日,我要杀了你们时,你师兄先你一步与我交手,你眼见就算你们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便灰溜溜的自己跑了,不管不顾你的师兄!是你在污蔑我!”公孙青锋气的胸膛一起一伏。 方才百姓对她的言语,比刀剑还锋利,她不得不拆穿翟鸣的真面目。 翟鸣忽地阴笑,看去一边。 有四人飞檐走壁的站在房檐上。 来人哈哈大笑:“果然是公孙青锋,杀了她,我们就能扬名江湖了。” “翟鸣,做的好!拖住公孙青锋等我们来,杀了她后,你当立首功!” “我们四人加上翟鸣,五位天极境的武夫,公孙青锋!你必死无疑!” “未料到,师门派我来为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庆贺大婚,不仅遇上了你们,还遇上了所谓的女子剑仙公孙青锋,你们是我的知己好友,酒不醉人人自醉,公孙青锋则是我们的踏脚石,她死了,我们就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完事后,在下请客,请诸位去青楼大醉三天!” 翟鸣摇头道:“王兄所言极是,但,还是得参加了少总镖头的大婚之后,咱们五人,再去感受下金露城女子的柔软!” 赵阙听清楚了。 五人分属不同江湖门派,来金露城为聂昆和柳甘棠的大婚贺喜。 那翟鸣偶遇公孙青锋,随传信另外四人,他则拖住公孙青锋,待五人汇合,合力斩杀了她,一战成名,到时,钱财、名声自来。 好算计啊。 翟鸣一口一个师兄,却是把死在公孙青锋剑下的师兄当幌子,追求自己的将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 公孙青锋冷着秀脸,不再言语,紧握长剑,劈斩向翟鸣。 剑气三丈长。 街市地面的石板,俱都裂痕。 赵阙盯着这道恢弘剑气,暗暗咂舌,天极下境的女子剑客,居然可以斩出这般凌冽的剑气,江湖上的好事者称她一声女子剑仙,也是应当的。 两端津津有味看比武的市井百姓,头一次见如此骇人的手段,那邪异的血佛似乎也比不上一剑三丈长的剑气,连忙一哄而散,自己的命重要。 赵阙混在百姓之中,也转身逃跑。 回头瞥了眼,那赶来的四人,亮出兵器,加入战团。 而公孙青锋的剑气,被翟鸣艰难挡下,随同四人,仗剑围攻。 赵阙一边感叹,围观的百姓见事情不对,逃跑的念头极果断,一边搜寻街市两边的商铺,见一家裁缝铺的掌柜慌张关门,里面又有现成的男子衣袍。 他拦住掌柜:“掌柜的,我买套衣袍,给你双份的价钱。” “啊?”掌柜惊讶,望了眼不远处的混战,特别激烈,五人重重围杀那女子,战团左右横移不定,幸亏百姓跑的坚决,慢一步,就要遭受池鱼之殃了。 “卖不卖?给个话!”赵阙催促道。 掌柜恐惧的收回视线,这么震撼的江湖打斗,他第一次见…… 但,衣袍双份的价钱,就在眼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卖,卖!!进来说话!”掌柜拉赵阙进了铺子。 赵阙随意选了一身大红衣袍,问了句价钱,赶快掏钱给了掌柜。 “好了,客官,衣袍我也卖了,你走吧,我要关门歇业了!”掌柜急的跺脚。 听打斗、呼喝的声音,近在咫尺! 赵阙朝掌柜笑了下,道:“稍等。” 立刻把自己身上穿的衣袍脱下来,换上这身大红袍。 穿戴好,他才走出裁缝铺。 之所以换身衣袍,是因为,今日他去过的地方太多了,难免被城中有心的势力察觉,知道插手公孙青锋之事的人,叫做赵阙。 之所以帮公孙青锋,是他认为,好人不应该死在江湖的名利争斗中。 公孙青锋一打二可以,一打三勉强,但是对上五位天极境的武夫,必死无疑。 赵阙亦看出,她也刚破入天极下境的时间不长。 街道不知被谁丢弃了一副面具。 鬼神面具。 应该是当地的传说。 鬼神的样子丑陋,却透出一股悲天悯人。 他捡起覆盖在自己的脸上。 有点小。 事到如今,顾不得大小。 身后的掌柜,麻溜的关紧商铺,唉呀妈呀的喊了一声,爆发前所未有的潜力,跑的很快。 公孙青锋渐渐吃力。 武学天才从来不以境界为根本,话虽如此说,武学境界仍旧是分水岭,高出太多的境界又或多打少,再厉害的武学天才,也得折戟沉沙。 除非。 他是赵勾陈。 第一百零四章 山莫大于之 五位天极境的武夫,下境、上境皆有,五人合力,围在公孙青锋的四周,专挑着她的空隙狂猛进攻。 他们存了令公孙青锋死无葬身之地的念头。 莫说一位带着鬼神面具的人朝他们奔疾过来,金露城的守军把他们围的缝隙不留,五人豁出性命也必杀公孙青锋。 他们清楚的很,辛辛苦苦几十年,不如杀了公孙青锋收获的名利来的大。 谁让她是被江湖捧上天的女子剑仙呢? 上一位女子剑仙顾弄影,斩杀多少有小心思的武夫,杀的江湖武夫不敢再找她的霉头? 翟鸣目光大亮,竭尽全力的招呼她的下三路,公孙青锋的剑招自有身旁的好友,帮忙抵御。 其他三人亦是有什么手段就使什么,别管用的手段是不是光明正大了,让公孙青锋快死是最大的希冀。 公孙青锋额头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南扬州的冬季,冷风刮向露着的脖颈,似是无数小虫,顺着衣领钻进贴身亵衣。 这一刻,她竟出奇的冷。 五位天极境的武夫,一起斩杀她,退走的路已被封死,连绵不绝的杀招像从四面八方奔腾般的洪水涌向她。 剑气再如何的凌厉,剑意再如何的炽烈,她难以避免的落入下风,乃至进攻都变的渐渐不可能,把大部分心思放在防守上,不至于失了一招,被五人快速了结掉性命。 前面便是六人的战团。 赵阙猛地停下脚步。 扭身看向身后。 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秦术和龙宫天才弟子白堪林,并肩站着,眼神不移一分的望着赵阙。 赵阙的面庞隐在鬼神面具之后,上下打量两人,换了个声音,指着让五人团团围住的公孙青锋:“你们二位也要杀她?” 秦术大冷天的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面扇子,装模作样的扇着冷风,摇头笑道:“我们两人来看热闹,不打算插手,也不想杀公孙青锋,杀了这位女子剑仙,收获对于我们两人而言,并不大。” 白堪林歪头同样在观察赵阙,短暂想了下,方才确定道:“居然是你!” 赵阙不禁朝两人走近,“我?你认为我是谁?” 白堪林顿时哈哈大笑:“杀了了虑和尚的你,莫非认为我认不出了?” 不错。 用了一蟒的赵阙,气息陡然一变,白堪林稍稍感觉,确定他就是在城外杀了了虑和尚的那位蒙面人。 自城外回城后,他这位龙宫的天才弟子,对金露城的亲近势力,描述了下赵阙的衣着,命他们多多留意城内的外乡人,希望找到他。 只是,杀了了虑之后,赵阙仿佛消失了一般,走马鹰犬来来往往,愣是没找到和白堪林描述接近之人。 而得知此地公孙青锋出没,由于翟鸣针尖对麦芒,白堪林约了秦术,一道前来凑热闹,却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发现了赵阙。 “你要为了虑妖僧报仇?”赵阙望着白堪林扭头问道。 了虑和尚是何人,又有什么来历,两人心知肚明,没必要再为了大义纠缠。 秦术望了眼,慢慢接近力竭的公孙青锋,笑说:“你与我们争斗,公孙小娘子可就死在那五个泼皮无赖手中了。” 白堪林不待秦术说完,迈出一步,盯着赵阙冷声道:“我丝毫不介意试试你几斤几两。” 赵阙给白堪林的感觉,比杀了虑时,气息弱几个档次,他这样的状态,保守估计,他能压着他,不出意外的话杀了他也不是不可能,加上秦术,两人稳稳吃下他,即便有意外,也无所谓! 赵阙瞥了眼公孙青锋,他一耽搁,公孙青锋在翟鸣等五人的围杀下,情况愈来愈恶劣,嘴角渗出了血,脸色苍白。 这条街道,八位人间半仙的武夫,比不上青石城的盛况,江湖上也实属罕见了。 又能一叶知秋,银汉镖局在江湖上,能量到底有多大,少总镖头大婚,来此道喜的高手,居然这般多。 秦术盯着赵阙看的越久,他的眉头越深,陡然惊呼:“是你?!” 白堪林诧异的问道:“秦兄认识此人?” 秦术的脸色刹那间极不好看,拉了白堪林一把,使他退到自己的身边,严阵以待,真气游走全身,随时可以出手。 转瞬,在两人视线中的赵阙,气息倏忽节节攀升。 仿佛一座泰山,生生拔地而起,颇有些山莫大与之、史莫古与之。 秦术咽了口唾液,灯火昏黄下的人,到底是不是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 他藏拙了? 其实是位半山三境的天骄人物? 天才与天骄一字之差,相差的却是不可以道厘计。 两人皆知晓,他们就算被江湖人捧上天了,亦仅仅为天才,公孙青锋也是,碰上那些不显山不漏水的天骄人物,便相差甚远了。 公孙青锋刚破入天极境不久,让五位天极境武夫打的险死还生,若她是天骄,九死一生的就是五位天极境武夫。 白堪林倒吸一口冷气,了虑死在赵阙的手里,他不怎么惊讶,因为他付出点小代价也能杀了虑,可赵阙在他们面前露出的那种气息,令他心惊胆战,赵阙明明白白给他一种消息,一旦动手,死的定然不是他,而是两人。 如此自信,在师父身上,白堪林都未见识过。 秦术心思百转,抱拳说道:“今夜能与兄台一见,是我们两兄弟的幸事,咱们有缘再见,就此别过。” 语罢,拽着白堪林跃上房檐,纵身不知去向。 白堪林幽幽叹了口气:“他真的打算要杀我。” “你我二人合力,未必不是他的对手。”秦术安慰他道。 白堪林摇摇头:“你是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我是龙宫的弟子,你我的见识绝非那些江湖人可比,赵阙的杀气被他养活了,实在不知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杀成这个样子。” 稍顿,他垂头丧气道:“了虑被他杀后,我去城外想要顺势杀了他,彼时,我只忌惮他身边的女将鱼嘉令,眼下才明白,我忌惮的并不是鱼嘉令,而是砍了了虑一千刀,把了虑砍成一地烂肉的此人。” 秦术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应该见过他。” “在哪?”白堪林惊讶询问。 他旋即把和赵阙撞见的情形描述一番。 白堪林眉头紧皱:“秦兄,问你一个事,身为征虏将军的鱼嘉令对他恭敬有加,大夏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秦术让白堪林一句话给噎住了。 征虏将军鱼嘉令,把多少大好男儿踩在脚下翻不了身?她都恭敬有加的人,偌大的大夏,一双手绝对数的过来。 “看样子,他是个年轻人……” “……” 这般说的话,答案显而易见,瞧两人信不信了。 “赵勾陈。”秦术深呼一口气。 这个名字可比泰山更要沉重。 赵勾陈三个字意味着当今大夏的名将之巅! 百将之首! 白堪林紧接着摇头:“不可能,你我不要在这儿瞎猜了,大夏立朝百年,多少开国元勋的家族传承至今,当中几个显赫的家族子嗣随便跳出一个,鱼嘉令也得老老实实的。” 秦术心知白堪林说的几近不可能,鱼嘉令是谁啊,血战杀出来的征虏将军,怎会被那些纨绔弟子压低头? 别说使她低头了,那些纨绔子弟一朝在她面前作威作福,依鱼嘉令的脾性,一巴掌拍过去都是轻的。 即便把他们杀了,兵部在朝中的势力还能眼睁睁看着鱼嘉令赔命? 白堪林自己也不信自己说的话。 两人落在一处巷子里,旁边家门上挂着灯笼,寒风一吹,灯火飘摇。 “我们躲着他走?”白堪林叹了口气。 秦术仔细回想着关于赵勾陈的一切,越是想,赵勾陈在他的脑海里便越为模糊,无奈道:“眼下看,只能如此了,就算他不是赵将军,你我和他打起来,也占不了便宜。” “加上我的两个护道人呢?”白堪林作为龙宫的天才弟子,实在不甘心,龙宫比不上武学圣地,底蕴还是雄厚非常,他在龙宫内听说过,门派里疑似活着一位老祖宗,这么显赫的出身,令他服服帖帖的避退三舍,委实脸面挂不住。 秦术挥挥手,率先走出巷弄:“你我年轻,大好年华还不曾享受完,为了一点小事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好,即便他杀了了虑和尚,他们这些妖僧在我们的眼中,到底算是什么地位,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清楚!” “这不就结了?接下来,你我先在聂昆大婚上,将柳甘棠搞到手再说。”说起柳甘棠,秦术目光意味不明。 白堪林忐忑问道:“事成后,那位大人当真答应我的要求?” 秦术哼了声,不屑瞥了他一眼,把白堪林瞥的后退了三步,“那位大人志在必得柳甘棠,而柳甘棠的出身虽说不起眼,但是令大人的对手知道了,不免在庙堂上把大人置身到不妙的境地。你的要求在大人的眼里,不过举手之劳,怎会不答应?你我好好做事就行了。” 白堪林尴尬的搓搓手:“我明白,我明白,就是心里惴惴不安,秦兄你也清楚,为了争取到金露城为聂昆贺喜的名额,我得罪了不少人。” “听说了。”秦术耸耸肩,走进黑暗中。 自两人走后。 赵阙正了正面具,瞬间拔地而起,扑向围杀公孙青锋的战团。 “哪来的浑球?大爷们的事,你也敢插手?”这人心下虽惊,嘴上不饶人的怒吼。 眼见公孙青锋彻底坚持不住了,赵阙插手,委实平白无故增添了变数。 翟鸣咬牙切齿的怒骂:“劝你少管闲事,莫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儿戏!” “你找死!大不了连你一块杀了!” “兄弟们加把劲,你们杀公孙小娘们,我来对付不长眼的杂碎!别忘了杀公孙小娘们,有我的一份功劳!” “你且自去,我们四人心知肚明,忘不了你!” 赵阙冷笑。 有人主动找死,他决然不会手下留情。 可惜,他的表情藏在面具内,旁人想看也看不到。 鬼神面具,于寒风里,悲天悯人的韵味更浓了。 这人盯着面具,突然心里一动,他仿佛记起了,这幅鬼神,叫做什么名字。 只是。 他脱身战团,杀向赵阙,却让赵阙轻而易举捶断了握剑的手臂。 骨头碎成渣子。 筋骨连肉。 此人痛的不似人叫。 赵阙一步至他的身侧,按住他的后脑勺,猛地朝地面砸去。 砰! 满是裂痕的地砖,生生砸出一个坑。 这人更是直接断气。 翟鸣余光瞥见赵阙轻轻松松杀了一人,浑身哆嗦了下,霎时失了半招。 公孙青锋的压力稍减,憋足了怒火,递出一剑。 剑气纵横,直斩翟鸣项上人头。 “躲开!” “小心!” 接连提醒。 翟鸣如坠冰窟,脑海忽然空空如也。 幸亏近在身旁的那位天极上境武夫,眼疾手快的一掌将翟鸣给拍飞出去。 剑气掠过,斩掉了他的几缕飘荡的发丝,再晚一点,斩掉的可是他的大好头颅! “小娘们,老子倒要睁大眼睛好生看看,你还有多少真气!” “快!压榨潜力,把她杀了,再对付不开眼的浑球!” 然而。 赵阙令他们失望了。 杀了一人,五人成四人。 他望了眼嘴角滴答鲜血的公孙青锋,她的目光恰巧同时看向他。 目光相对。 尽皆傲烈之人。 赵阙稍顿,马不停蹄奔向咳血的翟鸣。 翟鸣大骇:“救我!” “你拦下他!杀了公孙小娘们,我们必定救你!” 翟鸣鼓足勇气,咬紧牙关,所有压箱底的招数一股脑的使出。 可赵阙在他眼里,仿佛坐在帝座上的天神,单单是冷漠的眼神,已让他战战栗栗,五脏六腑便似搅在一起。 八相龙蟒,四龙四蟒,方才赵阙原想趁此时机杀了白堪林和秦术,召出了一龙两蟒,未曾想,两个容不下自己吃一丝亏的武学天才,匆匆说了句话,转身跑了。 只能杀鸡用牛刀,帮公孙青锋杀了五个不择手段追逐名利之辈。 毫不扭捏做作的递出一拳。 隐隐有龙吼蟒嘶。 底气不足的翟鸣,十分力立刻萎了三分。 拳锋将他手中的兵器,碎成数段,清脆的叮了几声,掉落地面。 翟鸣瞠目结舌,呆呆注视近在咫尺的赵阙。 他掐住翟鸣的脖子。 如提溜一只小鸡仔。 不说半句话。 手上微微用力。 翟鸣惊怖的看着悲天悯人的鬼神面具,双眼迅速失神。 赵阙嫌弃的把尸体扔在墙角。 看向剩下的三人。 五去二。 公孙青锋有了还手之力。 长剑锋利难当,剑气令人遍体生寒,剑意炽烈。 柳十郎若在此地,必定得赞叹她一句,后生晚辈就是比前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赵阙高声问道:“只有三人了,还用不用我帮忙?” 公孙青锋憋了一口气,紧闭牙关,就算赵阙问话,她也不使这口气轻易泄了。 “你体内气机已经乱了,别再死撑下去了,你破入天极下境不久,适才五人联手围杀你,已令你受伤,全盛的时候你以一打三,我瞧着不是问题,至少现在不行,再打下去,即便他们没杀你,你也得养伤半年一年。”赵阙一步步走向四人的战团。 剩下的三人,侧耳听着赵阙的脚步声,极为紧张。 那脚步,好像扣在他们心门的催命符。 一紧张便会出错,天极境武夫心境磨练的异常强大,本不会有纰漏,只是,人皆好生恶死,尤其他们这些拼命追逐名利之徒,对死的恐惧,更是避之不及。 公孙青锋听闻他的冷言冷语,依旧不松这口气,她也拼上了性命,与三人死战。 “你是江湖女子剑仙?早前我听闻有一个叫做顾弄影,现在又有一个你,其实,我对剑仙不剑仙,从来不感兴趣,不过,作为男子汉大丈夫,让一位正值芳华的女子死在此等禽兽的手里,非我所愿。”赵阙字字句句说道。 “你他妈闭嘴!再多说一句话,我宰了你!”一人怒斥。 赵阙哈哈大笑:“你宰了我?好,我马上宰了你。” 话音甫一落下。 他一步跃到此人的身后,两拳风驰电掣的捶至后背。 这人即刻如被披甲的战马撞上了一般。 大吐鲜血,顺着街道飞出了近十一、二丈。 不必再正眼瞧,必死无疑。 五脏六腑烂成了泥巴。 五去三。 赵阙双手负手,寒风吹着他的衣袍猎猎而响,注视公孙青锋又渗出嘴角的鲜血,“女子剑仙的名头有什么好的?无故招惹歹人觊觎,想拿你当名利的垫脚石。” 公孙青锋不答,竭力死撑。 她的剑气迅速滑落,仿佛枯竭了一样,惟剩剑招应敌。 赵阙多等了一会,始终不见公孙青锋开口。 他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求助于我……公孙姑娘果然有几分剑仙风骨,在下佩服。” 慢慢吐出口浊气。 不知是接连的战斗,让他仅仅高阁上境的真气,难以为继,还是使用八相龙蟒的次数剧增,八条小泥鳅又开始反噬于他,赵阙的胸腹、四肢百骸,骤然疼痛难忍。 真气倒是未曾再少,武学境界也未跌落。 他呼吸间再度出拳。 把一人留给公孙青锋对付,他则挡下另外一人的长剑。 攥到此人握剑的手腕,拳头砸向他的面门。 屈膝,顶在他的腹部。 一套杀招下来,这人居然还留有一口气。 “你是哪路神仙?”此人呢喃的问道。 赵阙俯视着他,抬起脚,踏于他的脖颈,断了他最后的呼吸。 就算剩一人,眼下的公孙青锋亦是应付的吃力。 而那人见昨日还把酒言欢的兄弟,一下子全死了。 心思巨颤。 生死攸关之刻,哪还再求那虚无缥缈的名利富贵啊,强提一口气,逼退公孙青锋。 便要一跃逃之夭夭。 反正杀了四人了,多杀一个又有何妨?反正赵阙是这般想的。 不等他再有何动作。 赵阙顿时跨至他的身边,一拳将之击飞。 “留给你了。”赵阙喊了声公孙青锋。 公孙青锋目光复杂,重提起一道真气,把他斩杀掉。 看着遍地狼藉。 她恍如隔世,硬憋着一口气,终于缓缓吐出。 气一没。 公孙青锋瞬间大口吐血。 赵阙丝毫未有搀扶她的想法,看着她蹲坐,颤颤巍巍的站也站不起来。 休息了良久。 她拄着长剑,试探的站稳,望向赵阙:“多……多谢侠士仗义出手搭救。” 赵阙把八相龙蟒驱赶回窝,剧痛依然残存一点,但不如刚才摧心剖肝了。 “用不用我搭把手?”他问道。 鬼神面具上有几道血迹,凶恶的面貌加上鲜血,公孙青锋并不感觉他残暴,反倒越发悲天悯人。 “多谢。” 她说完,赵阙搀住她的手臂。 公孙青锋抖的不成样子。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比那儿还要严重,寻个安静之所,好好的把伤养好,这场五人围杀你的战斗,未尝全是坏处,你的根基未伤,内伤有一些,无关紧要,吃饱睡足自然而然便能自愈,破入天极境不久,底子不稳的隐患,也由这场死战帮你补上了。” 赵阙继续笑说:“如此说,你白拣了一桩机缘,对了,你住在哪?我送你过去。” 转念一想,自己对金露城人生地不熟,又道:“你指给我。” 公孙青锋轻轻点点头,指了一个方向。 他搀着她踉踉跄跄一步步走去。 “侠士,我能斗胆问您的名姓吗?”公孙青锋犹豫问道。 “陈悲璨。”赵阙随口说道。 “……” 陈悲璨。 让整座江湖震动的男子,正搀着自己? 公孙青锋竟然一时难以置信。 “侠士,便是您杀了万剑山庄不世出的长老董辽,落雁堡堡主范狄?” 赵阙嗯了声:“严格来说,我在青石城不单单杀了他们,或许死在我手下的人里,他们两个人的名头更响亮一点吧。” “敢问,您还杀了谁?”公孙青锋惊道。 赵阙无所谓的说道:“这可多了,柳十郎你听过吗?” “啊?您杀了柳剑仙?”她惊呼。 赵阙不禁一笑:“我杀他作甚?彼时,柳十郎差点死在一位大人物的手里,我救了他,顺便把那大人物给杀了。” 公孙青锋张着红唇,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几乎杀了柳剑仙的人,被陈悲璨杀了? 赵阙又道:“当然还有一些人,个个都挺难缠的,功夫极深,皆是些平常在江湖上不露面的王八乌龟,好事占尽、恶事做绝的那种,杀了他们,我心里还挺好受的。” 第一百零五章 不把江湖当回事 公孙青锋听着赵阙泛泛而谈。 判断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赵阙所言,委实惊世骇俗。 他做到此般地步,江湖尽知的话,陈悲璨三个字,亦要再响亮几层楼,江湖极大部分的掌门都做不到这种战绩。 赵阙笑问:“你是不是在思考我说的真假?” 公孙青锋受伤颇重,没赵阙的及时援手,她必死无疑,女子剑仙的名声果真要为翟鸣五人,当做垫脚石了。 她诚恳回道:“陈大侠于青石城的所作所为,令我震骇的不知道说什么该好了。” 赵阙顿时大笑:“公孙姑娘出自哪个门派?” “无门无派,是师父单独传授。”公孙青锋稍稍沉吟,选择如实告诉他自己的底细。 赵阙笑问:“你的师父,不仅仅传授给你武学吧?” “啊?陈大侠是何意思?”公孙青锋不明白。 他道:“姑娘谈吐凌厉之余,又有大家闺秀的规矩,可见尊师不仅武学功参造化,亦是学富五车。” 公孙青锋露出笑,牵扯到体内的伤势,刹那龇牙咧嘴,连续换了几口气,方慢慢说道:“师父如果听到陈大侠的赞誉,一定会客气的说过奖了。” 拐过一个街角。 这边的百姓们,吃惊的望着两人。 “你是怎样让江湖上的好事者安上了女子剑仙的名头?有些事越晚越好,当你实力足够了,再应承一个女子剑仙,那些心怀歹意的武夫不敢怎么着你,你现在只是天极下境,就有这么一个莫大的名头,自然会有追逐名利之辈苦心孤诣的拿你当垫脚石。”赵阙不解的问道。 公孙青锋叹了口气,无奈道:“陈大侠,我也不想有女子剑仙的名声呀,去年师父让我下山游历江湖,说我的功夫到了,小心一些便不会有危险,到了江湖市井,我帮了一些人,又斩杀了几位名声比较大的邪魔外道,他们见我是个女子,又是剑客,就开始称呼我为女剑仙,如此称呼传的极快,我去哪,都有人喊我女剑仙。” 赵阙笑着摇摇头:“看来你师父对你的叮嘱少了,那些大门派嘱咐下山行走江湖的弟子,可是少凑热闹,尽量保全实力,江湖上不乏有人喜欢猎杀你们这些年轻的天才武夫,除非你是顾弄影那般的天骄,一走进江湖,便不把江湖当回事。” 公孙青锋承认赵阙说得对,她本以为天极下境的武学境界,在江湖上足够自保了,金露城的一战,把她的自以为是给斩的七零八落。 “陈大侠说的是,接下来我会多加注意,不再逞能了。”她道。 赵阙并不赞同她的此话:“锄强扶弱、救死扶伤天经地义,姑娘万万不可由于一些事心灰意冷,该出手时就出手,当然,你得考虑自己的实力,行走江湖,还是活着最重要,你的命没了,江湖也就走不下去了。” “陈大侠闯荡江湖多久了?”公孙青锋突然问道。 她见陈悲璨武学出神入化,简简单单几招,把围杀自己的无赖武夫,杀的毫无还手之力! 况且陈悲璨青石城大战,一战成名,许多一流门派已让门下弟子,多在江湖上打听打听陈悲璨的根底,乃至几座武学圣地,对陈悲璨青睐有加,亦想招揽。 赵阙顿时难掩尴尬,幸好他带着鬼神面具,公孙青锋看不到他的神情,不然,她得怀疑,身边一战天下尽知君的陈悲璨,讲的大道理,其实都是自己的胡言乱语? “呃……”赵阙顿了下,又说道:“我闯荡江湖可长着呢,不过我不喜欢虚名。” 公孙青锋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以前江湖上的一些大事,实际是您所为?” “不能这么说,青石城一战机缘巧合,既有我恰好在青石城暂居,又是谢之维的女儿,所以才出手。”赵阙道。 她紧接着又问:“您为什么救我呢?”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除暴安良的年轻女剑仙,死在宵小之人的手里吧?”赵阙理所应当的回道。 公孙青锋年纪轻,约莫二十一、二,正是花信年华。 “多谢陈大侠,有您这样的高人,江湖才不至于一潭死水。”她由衷的说道。 又指了一个方向。 从一条巷弄出来,到了另一条街,前方不远处有座客栈。 赵阙将她送至客栈里,喘了口气:“还有其他事需要陈某帮忙的吗?” 公孙青锋仍然拄着剑,摇头,谢道:“我包裹里常备着跌打药膏,内伤慢慢修养就好了,多谢陈大侠,将来公孙青锋必有所报!” “哎,报不报的算了,你既然让好事者尊为女子剑仙,努力修炼,争取把顾弄影给压下去。”赵阙朝她摆摆手。 望着赵阙走出客栈,公孙青锋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路走来,她心里亦是忐忑难安。 万一身边的人,也是想要拿她垫脚,杀了好事者捧起来的女剑仙,借此声名鹊起,怎么办? 帮她杀那五个人,或许他想,独取这份颇大的名声? 倒是他是否当真是陈悲璨,公孙青锋依旧判断不知,口说无凭,就算戴个鬼神面具,又武学高强,便是陈悲璨了吧? 况且他提及救了柳剑仙一命,柳剑仙又不在金露城,他自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总归是到了客栈,没有其他意外的话,她安全了。 进了房间,强忍着剧痛,为自己倒了杯冰凉的茶水,她在自称陈悲璨的男子身边,提心吊胆,他一朝有杀自己的念头,自己定然十死无生。 师父待她下山前,千叮咛万嘱咐,江湖上的谎言数都数不过来,即便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也不一定是事实,万事一定多思虑。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 公孙青锋的心,马上提起来。 她问:“谁啊?” 赵阙在门外轻笑:“是我。” “陈大侠?您还有其他事吗?”公孙青锋挤出丝丝缕缕的真气,脸色苍白。 无论如何,也要殊死一搏! “公孙姑娘需不需要银两?”赵阙诚挚的问道。 公孙青锋半点不敢放松:“多谢陈大侠,不了,我随身携带的银两足够了。” “那好,姑娘歇息着吧,赵某走了。” 她侧耳倾听。 脚步声踩在客栈的木板,咯吱咯吱,渐渐远了,下楼的咯噔响又起,隐约听见小二喊了声客官慢走,再往后,唯剩客栈的嘈杂。 他去而复返,果真是为了问一声自己有没有钱财?公孙青锋心里异常的踌躇。 面具下,是一张什么样子的脸?她喃喃自问。 今日的事,一波三折,险些丧命。 就算她是武学天才,也疲惫不堪,强撑身体躺在床上,留了几分警惕,沉沉睡去。 返回所住客栈的赵阙亦是感到今天又是一波三折。 赵穗未让他失望,接下来会安顿乔母。 从乔母那里得知,乔父带着乔暖离开了金露城,不必再担心欢喜金佛寺的迫害。让赵阙重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惜乔母乍经大变,心智失常,成了个疯子…… 唉。他叹了口气,他也没料到,乔暖无事,有事的则是乔母。 世事无常,或许便在此处吧。 回到客栈,他喊小二准备些热水。 小二听闻,立即屁颠屁颠去了。 再让小二准备洗浴的浴桶,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不禁全身的毛孔舒涨热络,适才陡然的剧痛,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换上衣服。 赵阙想道,后天即是少总镖头的大婚,明日该去买身能穿出去的衣袍。 存了这个心思,喊小二,把浴桶挪出去。 倒头合衣睡下。 半梦半醒间,听闻客栈有喝骂声,接着就是打斗。 交手几招又骂。 “贼娘皮!老子终于碰见你啦,在界南城借了老子三十两银子赌,赌完就跑,快还钱!” “放你、妈的屁,少冤枉老子,老子没借!” “借据老子还捏在手里呢?你敢说没借?好生瞧瞧,画押的是不是你的名字和手印?!” “你伪造的!老子没借,当初老子还把你当做兄弟,你就这么污蔑我?!” “哈哈……笑话!老子瞎了眼,当初把你当做兄弟,一听你借钱,二话没说借给你!倒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第二天老子就找不到人了!老子一打听,才知道,三十两银子被你一晚上输光,怕让老子知晓,逼你还钱,随即溜之大吉!” “别废话,手底下见真章!你打不过老子,你说的话就是屁!” “好好好!老子今天宰了你,为世间除掉一个赌鬼!” 又是激烈的打斗声。 旁边还有掌柜和小二的大声疾呼。 赵阙没兴趣管这些闲事,转身翻了个,昏昏迷迷睡着了。 敲门声把他惊醒。 坐起身睁眼一瞧。 天已大亮,阳光照到窗台,一只麻雀不惧人的飞进了屋里,落在桌子上蹦蹦跳跳。 下了床,随手把麻雀轰走。 打开门,是两位银羽。 “属下,拜见大将军!”两人进了屋,顾不得关门,朝赵阙单膝跪地。 赵阙摇摇头,搀扶起两人,“你们清楚,除了在西塞军时,不得不为之,其他时候,我不喜欢繁文缛节。” 他关上门,不待两人开口,问道:“吃饭了吗?” “回大将军的话,我们……我们还没有吃。” 赵阙点点头,出去喊了声小二。 小二神情萎靡,收拾着深夜打斗造成的坏桌坏椅。 “小二,上一桌上好的酒菜,送到我房间里来。” 店小二应了一声,一夜没睡,不情不愿的小跑去了庖厨,告诉厨子。 掌柜在骂街,官府到了两位胥吏,听着他的破口大骂,等小二通知他几句,掌柜方住了嘴,回到柜台后,算算一桌上好酒菜的价钱。 那两位胥吏无可奈何道:“掌柜的,你做生意这么久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江湖武夫打斗根本找不到他们,早就一走了之,朝哪找他们去?况且,照你说的两人,约莫穷的叮当响,你客栈的坏损,找到他们了,他们没钱赔咋办?” “是啊掌柜的,劝你把这口气咽下去吧,你在金露城开客栈这么多年了,啥样的人儿没遇上过啊?你心里肯定和明镜一样明白。” 掌柜跟小二说了酒菜的价钱,叉腰骂道:“他们两人在我客栈打了那么久,二位官爷,您看看,您瞧瞧,几张桌椅让俩人弄成这样了,说实话,我做生意还属头一遭!不行,这口气,委实咽不下去,我要上告官府,捉拿两人归案!” 胥吏摊手:“行,反正掌柜的,您有时间,跟我们走一趟呗,敲冤鼓,上堂陈述冤屈。” “我可得郑重警告您下,老爷最近忙的不可开交,应付朝廷下来的大臣,闹的团团转,您做好心理准备,省的老爷不受您的冤屈,不立案,您又支使我们哥俩。” 掌柜急的跺脚,哀求道:“我哪敢支使您们二位老爷呢?小民着实气的慌啊,桌椅坏了,今天的生意算泡汤了!怎么说,我都得出口恶气!要不,您二位给我透个口风,如何才能让大老爷接受了我这案子!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啊!” 说着,掌柜掏了几个碎银子,分别塞进两人的手中。 二人掂量了掂量银子的重量,嘿嘿一笑:“到咱们金露城的朝廷大臣,身边有一贵不可言的大小姐,不习惯咱们这儿的饮食,您知不知道城内哪有北国的厨子?” 掌柜的赶紧低头寻思,两眼咕噜噜乱转。 “北国的厨子,北国的厨子?嘿,我还真想到了一位!” “谁啊!掌柜快说,就为了寻这儿北国厨子,我们官老爷不单拖人打听,自己也找,寻了好几天了,也没找到。” 掌柜霎时昂首挺胸:“我们先去官府,官老爷受了我这案子,我才会说!” “唉呀妈呀,掌柜的,您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那些大老爷们是什么脾气,您不会不知道吧?就算受了您的案子,大老爷们见你的态度,不得扒了你的皮?” 未曾想,掌柜的死犟,必须立了他的案子,他才说! 没办法。 两位胥吏,领着掌柜去了官府报案。 房间里的两位银羽,原想说话,让赵阙挥手示意闭嘴。 等听完胥吏跟掌柜的对话,他转身坐下。 心里突然有了眉目。 胥吏口中的朝廷大臣,大概是马河川,贵不可言的大小姐,或是纳兰长徽。 事不宜迟。 赵阙召来两位铜羽,一人跟着客栈掌柜,一人告诉赵穗,让锦衣娘的人,探探官府里的底。 菜早就上齐了。 一同忙活,菜肴微凉。 赵阙招呼两位银羽边吃边说。 “怪了。”他道,“我们四处找马河川没找到,金露城内的锦衣娘,找马河川也没找到……” 一人唤做计越,曾是赵阙身边的抗大纛者,力气极大,有一场和寒山王朝的大战,杀的十分混乱,他挥舞着大纛,不管是寒山骑兵还是重甲步卒,一经被大纛挥砸到,立刻筋断骨折。 计越问道:“莫非马河川藏在官府深处?” 赵阙摇头:“不可能,我们找过了,想必锦衣娘的人也快将官府翻了个底朝天。” “马河川生性谨慎,的确不好找。”计越叹了口气。 赵阙组建云雀,点名要他做个银羽。 从那时到现在,计越不负他望,立了几个大功。 赵阙回青石城首先杀的祝络,便是计越参与其中,搜集到了祝络的谍报。 另外一人叫做崔源,荒沙鬼骑的斥候,武学天分不错,而今是小隐下境,于西塞时,他既能侦探敌情,又可冲阵杀敌,被石金刚宝贝着呢,赵阙还是拿出西塞将主的身份,强行从石金刚的手里,把崔源给扣了出来。 “大将军,马河川难道住在金露城官员的家中?”崔源低声问道。 赵阙又摇头:“我把找寻马河川的事交给赵穗了,喊你们过来,是有两件事需要做。” “大将军请说!属下万死不辞!”计越跟崔源当即抱拳,异口同声。 赵阙伸了个手指:“第一件事,魏客!我需要知道,他到底还在不在南扬州,假如离开了,又去了哪里?” “第二件事,本来是让你们隐姓埋名安顿好城外的灾民,但是欢喜金佛寺被我撞见了,还杀了他们一位妖僧,我需要知道欢喜金佛寺在金露城的全部底细,到时,一锅把他们全端了。” 赵阙看着两人:“两件事俱都刻不容缓……” 很明显,第二件事比之第一件事凶险多了。 计越与崔源,想也未想,不约而同站起,说道:“我去查欢喜金佛寺!” 赵阙压着手笑道:“坐下坐下,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大将军,查欢喜金佛寺我比计越有经验,彼时在战场上,寒山军的动向,让我一找一个准!”崔源请缨。 计越喝了口酒,旋即不服了:“大将军,我现在也是小隐下境的武夫了,崔源这个人,不够耐心,容易关键时刻出差错,还是我去吧!” 赵阙咀嚼着饭菜道:“我明白你们两个人皆是好汉,两件事其实都挺危险的,拿第一件事说吧,一直追杀魏客的高手,你们清楚是什么货色,以魏客的武学境界也得东躲西藏,你们若碰上了,跑不跑的了,还是一个问题……” 崔源为他斟满酒。 他继续道:“欢喜金佛寺虽是被我杀了一位安命下境的妖僧,但是寺中又令我感受到了两股不可小觑的气息,实则两件事全都凶险,你们两人选哪件事做,一样的。这样吧,你们两人别争了,我分一下,计越去查魏客的行踪,崔源去查欢喜金佛寺。” 计越抱拳低声喝道:“属下遵命,必定找到魏将军的踪迹!” 崔源抱拳:“大将军您瞧好吧,属下把那群妖僧的祖宗十八代也给扒拉出来晒一晒!” 赵阙笑道:“行了,这些话就别跟我说了,你们两人的能耐我清楚,交给你们,放心!来,喝酒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你们在的地方,百姓过的如何?”赵阙问道。 计越咽下嘴里的饭菜,突然拍了下桌子:“税太重了,百姓们过不下去了。” “我那里也是,除了税重之外,当地的武夫挟武乱禁,几位武艺不错的地头蛇,结盟一块坑百姓的土地和钱财,连当地的乡绅都怨声载道,我来之前,百姓和几位有名望的乡老,打算聚众杀了地头蛇,唉,难啊,不过,再这么下去,日子的确过不了了。”崔源叹气一声比一声重。 “江晋州的事,你们听说了吗?”赵阙又问。 “怎么没听说啊,现在人心惶惶,我在的城邑,世家大族们,开始购买马匹、精铁。”计越道,提起此事,他的精神陡然高涨,“并且,我有确凿的谍报,安临州的州牧似乎有反意!” “哦,怎么说?”赵阙急问。 安临州是大夏产盐的主要地方,十之八九的盐,都是自安临州运往各个大州。 安临州要是乱了,比江晋州可致命多了。 “大将军,安临州州牧,招兵买马,在一次酒宴上直说,‘天子当个鸟儿,不如换他坐坐那位子,也比天子治理天下治理的好’,说完此言,宴席上的其他安临州官员拍手叫好,纷纷骂起了天子,更有人谏言,派人做个龙袍,占据安临州,反了大夏!”计越慢慢道来。 崔源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计越笑看他一眼:“安临州州牧的身边,是我收买的细作!当然,我那细作只回给我了这一件事,从这以后,再无消息,我也拿捏不准,安临州的州牧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反!” 赵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庙堂上衮衮诸公,眼下把目光俱放在江晋州上,安临州抓住这个机会,趁势响应江晋州,起兵反了,倒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等江晋州的义军慢慢被镇压了,安临州可就错过喽。” 崔源道:“大将军,传闻朝廷拿我们西塞军平叛江晋州,是不是真的?” 赵阙点点头:“真的,我给虞王写了信,他给我回信的话,必定提及此事。” “西塞军不能去江晋州啊!大将军!一旦去了,西塞军的将士必定被义军消磨,反倒让御营兵马,坐收渔翁之利了。”崔源悄声谏言。 赵阙寒声道:“我已不是西塞将主,管不了那么多,对了,我给潘季驯他们写了信,令他们相机而动。眼下,摆在我面前的事,一个是找到魏客,埋下的暗棋得动了,再不动,就没了动的时机,赶快为他洗刷冤屈,另外一个,把欢喜金佛寺从金露城抹除掉!” 第一百零六章 一人压低了整座江湖 至于马河川,谁都可以不死,他必须死。 马河川当年做的事,千刀万剐都算便宜他了。 “大将军,依属下认为,大夏而今的局势,云雀的人数远远不够了。”计越思前想后,冒昧的提起云雀的事。 他属于越位谏言了,银羽之上的金羽都没开口,哪能容得上一个银羽提? 崔源马上白了他一样,此等事,是他一个银羽能说的? “大将军,江晋州的云雀已是勉力维持,许多谍报由于人手不够,已然无法及时传过来重要的谍报,属下也建议,再从西塞军吸纳一部分忠诚的悍卒,填补云雀的空缺。” 所谓法不责众,他赶紧也说。 赵阙未开口,拿起酒壶,给两人斟满酒,笑道:“你我三人,大清早的就喝酒吃佳肴,在西塞从军时,哪敢想?尤其在寒山军兵临城下之时,上下严阵以待,恨不得一心数用、力气眨一眨眼翻一番,甚至梦想生出个三头六臂,多杀几个敌军。” 崔源赔笑道:“是的,大将军,那时,属下最开心的事,便是打马出塞,刺探军情。” “你啊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听说你的吗?”赵阙的酒量远远算不上千杯不倒,对付这点酒,还是没有问题的。 话又说回来,赵阙不能千杯不倒,也是放在西塞军里来说,哪一场大胜之后,不放肆饮酒庆贺?久而久之,锻炼出了一批把酒当白开水喝的猛人,另外,风沙河州的黄酒好归好,烈也归烈,对有些人说,习惯了后,就那样,普普通通,没个劲。 计越和崔源便属于这类猛人。 崔源目光振奋,抱拳说道:“属下不知。” 赵阙旋转着酒杯:“你是后补进荒沙鬼骑的,我组建的第一批荒沙鬼骑,经历一场场大战,耗损的极快,石金刚选人的时候,与我提起了你,说你哭着喊着求着进荒沙鬼骑,他原不想要你,你在西塞军其他诸部里,凭借累积的战功,安安稳稳的晋升,哪一天未尝不能做到将军的份上,进了荒沙鬼骑,不知道啥时候战死在最前线,他惜你这个人才!” 崔源笑道:“可是属下仍然进了荒沙鬼骑。” “不错,我与石金刚说,是块金子,在哪里不能发光?他崔源既然要进荒沙鬼骑,便让他进,我倒要瞧瞧,他崔源是不是块金子!”赵阙拿筷子,扒拉了下菜,夹了块冬笋,送进嘴里。 崔源听了赵阙的话,瞬间涌上三分酒意,为赵阙斟酒:“但是我们都知道,论拼命杀敌,莫大的西塞,首推大将军,哪一场大战不是大将军缠战寒山国真正难敌的高手们?” 计越跟着说道:“西塞没有我们,无关紧要,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们,若没大将军,便相当于没了西塞!” 赵阙摇头:“太吹捧我赵勾陈了,单单我阻拦住寒山国的高手,没有你们的舍死拼杀,西塞一样守不住。” 绕了一个大圈。 他才道:“就像,连你们都觉得云雀到了补充新人员的地步了,我怎会认为你是越位谏言?钟逾明与我提过了,云雀的人数根本达不到面面俱到的程度。马河川要找,魏客要找,欢喜金佛寺要探探底细,江晋州的起义又要盯着,并且我还有几件事想要云雀去查,然而,依照现在的云雀,我只能放弃一些,把重心放在紧要事上。” 崔源长出一口气。 赵阙又笑:“想必我们许久不在一块喝酒吃肉了,你们说些应该说的话,吓成这幅样子?” 崔源看了计越一眼,笑道:“市井有小别胜新婚的俗语,我们很久不见大将军,心里却更加敬畏大将军了。” 赵阙诧异:“你们怎么会有这般心思?” 计越道:“大将军,试问天下哪个人听到您的名,见到您的人,不紧张的?高高在上与天齐平的天子,见您也心里不宁吧,不然,为何把西塞军拉去江晋州?” “哎,一码事归一码,我所知的消息,庙堂上的诸公,调一部分西塞军去平叛。”赵阙答道。 崔源皱着眉头问道:“倘若,他们调去的是荒沙鬼骑呢?” “把荒沙鬼骑调去江晋州,诸公们简直帮了我一个大忙!”赵阙不禁拍手笑道。 计越尴尬一笑:“也是,荒沙鬼骑自西塞去了江晋州,听谁的命令不一定呢!” “正是此理。”赵阙道。 两人尽管有勇有谋,又是云雀为数不多的银羽,谁都未曾提及,寒山王朝知晓西塞军分出了一部分兵力,该如何应对。 不过,两人或许想,寒山王朝已被西塞给打残,固守防御,哪还敢再提进攻西塞的事? “对了!大将军!”计越忽然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您的身体……” 赵阙挥手制止他再接着往下说:“我的身体你们放心好了,好得很,莫说欢喜金佛寺几个臭虫蝼蚁,即便追杀魏客的大高手让我遇到了,一样定斩不饶。” 崔源骤然提心吊胆。 以前大将军说这般话的时候,皆是阵前鼓舞将士的士气,彼时往往到了危急关头,大将军才会忘却自己的性命,亦要把敌斩杀在西塞之前。 “大将军,您……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崔源叹了口气。 赵阙用筷子指着酒菜说:“吃菜、喝酒,你们两个在路上跑死了几匹马吧?好好吃一顿,再歇息歇息,然后去把魏客的行踪给我找到,把欢喜金佛寺的底细全给我扒拉出来。” “遵命!” 吃完,赵阙找小二,再开两间房。 分别令他们养精蓄锐了再去探查。 计越去了趟房里,接着出来,找到赵阙,说道:“大将军,我那里的兄弟让我代他们向您问好,保重身体!” 赵阙顿时笑开了:“心意我收下了,等此间事了,你也帮我向兄弟们捎句话,令他们万事小心!” 计越恭敬道:“遵命!” 崔源似是累坏了,沾床就睡,鼾声如雷。 小二找了伙计,把残羹剩饭收拾走。 赵阙离开客栈,去找家不错的裁缝铺做身衣服。 南扬州首屈一指的银汉镖局少总镖头大婚,他不穿的郑重一些,间接拂了少总镖头的脸面,毕竟人家还给了他一张坐在贵客中的请帖。 金露城繁华,四面八方的商客都有到此做生意的,裁缝铺子里的好布料琳琅满目。 赵阙去了客栈一旁的裁缝铺,进去逛了一圈,不太满意,到街上询问了路人,金露城有哪个裁缝手艺好。 “哎,年轻人你算问对人了。”老头眯着眼,笑的活像个弥勒佛。 赵阙拱手:“还请您老人家指点迷津。” “嗯,不愧是读书人,知书达理。”老头哼哼哈哈的半晌,东扯西扯,方说道,“西大街的金老三,远近闻名,他缝制的衣袍啊,嘿,都是金露城的贵人们穿的,今天,金老三特意为咱们普通市井百姓做衣裳,你去瞧瞧吧,说不定你运气好,让金老三选中了,专门为你做了。” 老爷子说的话,把赵阙弄晕了:“老人家,您口中的金老三,只有今天才为市井百姓做衣服吗?” “对啊,所以我才说你问对人了,别日,金老三不给咱们苦哈哈的老百姓做衣服的,金露城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争抢着金老三为他们做,他哪有空闲啊?”老爷子补充道。 既然金老三名声在外,想必等他做衣服的人络绎不绝,赵阙又问:“还有其他比较知名的裁缝吗?” “有是有,不过人家都是给那些大人物做的,咱们啊,就莫要指望了,你是要做身新衣裳参加少总镖头的大婚吧?!”老爷子上下打量着赵阙,问道。 赵阙笑回:“老人家说的不错,正是。” “唉,少总镖头提前说了多久他大婚的日子,你为何今日才想起来去做身新衣裳?”老爷子不禁埋怨道。 “老人家有所不知,在下并不是当地人,而是来金露城做生意的商客,近日收到少总镖头的请柬,急匆匆忙完手中的事,就到了这一天了。” “原来如此,城内比较人尽皆知的裁缝,恐怕手中都有忙不完的活计了,金老三那儿,你倒是可以碰碰运气,如果运气不好,使其他人抢先了,要么随便找个裁缝,要么买身现成的衣袍,没其他选择。”老爷子说完,伸出手,眯着眼笑。 赵阙心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干脆的掏出几文钱,放在老爷子的手里。 老爷子叹道:“果然是生意人呀,心思活泛,不错。” 说罢,摇头晃脑的走开了,赵阙望他背影,钻进了不远处的酒铺里。 金老三? 赵阙又问了几个人,不是没听过金老三的名姓的,就是和老爷子说的相差无几的。 他心里衡量了下,朝城内的西大街走去。 西大街在金露城号称裁缝一条街。 不大、不宽,尽是裁缝铺,各种衣料应有尽有。 他到了此街,也许明日就是少总镖头大婚的缘故,裁缝铺子里人满为患。 银汉镖局为这场大婚付出极多,不仅去的人,皆有厚礼可拿回来,且组织了一批镖局里的好手,筛选贺礼之人,不错的,能够在银汉镖局内做工,算是另类的招工吧。 这几年税重,做生意的税,种田的税,皆可从人身上扒下一层皮,银汉镖局对自家仆从等人待遇极好,即便去了镖局的庄田里,丰收季节,也比在其他老爷们那儿做长工,得到的粮食多。 金露城的市井百姓,有心之人,便想好好打扮自己,在这场大婚中,被银汉镖局的好手们选中,有个不错的前程。 就算选不中,银汉镖局也有厚礼相赠,怎么看,怎么不亏啊! 说起金老三。 此人可是金露城一个市井传奇人物。 家中世代裁缝,先辈们不温不火,只能混个饭吃。 到了金老三这儿,谁能料到,他竟是个做裁缝的好手,一眼看去,便知找他做衣裳的人,身材如何,不用具体的量一量,拿来布料,顶多半日,就能给人做好了。 他做的衣裳,比之其他裁缝做的,天差地别,单单一瞧,不用穿在身,已然称赞金老三的手艺出神入化了,其他的裁缝做的衣裳,简直是给牛马穿的腌臜物。 也不知是谁传的,或许亦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金老三的名声渐渐在金露城传开了。 先是一些小家族的小姐们,找金老三做身好衣裳,慢慢的,城内那些足够大的官老爷、商贾富豪世家,也找金老三做衣服。 怪的是,金老三为他们做的,皆能令人满意,无一不夸金老三的手艺是老天爷赏饭吃,金露城百年才出这么一个神人一般的好裁缝。 金老三为人忠厚老实,自己富贵了,忘不了街坊乡亲们。 每每挑出一日,免费帮乡亲做一身好看、耐穿的衣裳,自己带布料就行。 赵阙在西大街去了一家绸缎铺子选了匹玄色料子。 不用他刻意去找金老三在哪,西大街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裁缝铺子,金老三便在那儿。 还不等接近,人群的呼喊,就听的耳朵直震! “金老三,给我做!我是你的远方亲戚,按辈分,我得喊你一声表叔!明天就是少总镖头大婚了,种田种的还不够交税的,我想让镖局选中求生活,你能为我先做吗?这是我的前途啊!” “以前你还不发迹的时候,咱们做了多长的邻居了!老三,给我做,我把布料带来了,唉,我这做生意不是赔了吗?希冀能在镖局里讨个门路,勉强生活!” “老三嘿!老三!我是你二姨啊!我给少总镖头准备了好礼!给我闺女做一身衣裳吧,穿出去有面子,说不定,我的闺女就能嫁到镖局里呢!吃穿用住,一辈子不必发愁!” 赵阙站在人群后面。 这么多人,金老三如何选为谁做? 金老三年纪不小了,五十上下。 憨憨的一笑,黝黑面庞上,深深的皱纹刹那挤到一块去。 他喊道:“同乡们,你们知道我金老三的规矩!这么多人我哪做的来啊!还是和之前一样,三句诗!我说上一句诗,你们对下一句诗,谁对的上来,我便为谁做衣裳!” “金老三你欺负人!谁不知道,咱们都是大老粗,懂的狗屁的诗啊?”有人愤愤不平的怒骂。 金老三摇摇头:“咱们虽然不是读书人,闲暇时候,总得读读书,认认字,请教请教先生吧?目不识丁的过一辈子有甚意思?” 旋即。 他喊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谁可以吟出下一句?” 人群霎时安静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上次得到金老三为其做衣服的人,是个城外农家女。 寻常日子,除了下田,就喜欢背诵几句酸诗,农家女马上嫁人了,拿着一匹大红粗布料,找金老三做婚衣,彼时大家还嘲笑她,一个城外农家女,来凑什么热闹,谁曾想,恰恰是她,对上了金老三的三句诗,金老三为她做了身好看的嫁衣裳。 赵阙垂头稍思,立即道:“草木摇落露为霜!” 金老三竭力看向人群最后的赵阙,略有讶异。 此诗是他在一家大族,为大族小姐做衣裳,丫鬟们背诵的,在旁的他暗暗记下来,便想在今日为难为难众人,不料,竟有人答对了,想必是位用功的读书人。 金老三选一天为乡亲梓里免费做衣裳,外人看来,是他金老三大发善心,不忘本,实际上,混的不错的他,也想在乡亲街坊们面前,展示展示自己的威风…… 有句话说得好,闲的没事,别去探究人心的恶,细细探究,世上没一个好人。 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儒家学宫吵了几百年,迄今还没有吵出个结果来。 众人回头盯着赵阙,看他俊逸不凡,一举一动颇有儒风。 “你是哪家的世家子弟?” “对!必定是谁家的公子哥,你们以往专门让金老三做衣裳,还不知足?非得来抢我们的机会?” “奉劝公子赶快走!” 赵阙抱拳笑道:“各位误会了,在下并不是世家大族子弟,也不是官老爷们的子嗣,而是普通的市井百姓。” 他们一听,不知赵阙做了什么坏事,个个脸上厌恶起来。 金老三注视着他:“第二句!俯视清水波?” 这句诗赵阙耳熟,潘季驯经常边喝酒边念叨。 他答:“仰看明月光。” 人群里有人忍不了了。 冲出,一拳捣向赵阙的脸颊。 明天是少总镖头的大婚,非同小可,一旦占了便宜,可以享用多时! 哪能让一位面生的年轻后生,给抢走了做身好衣服,去镖局里显摆的大好机会? 市井刁民! 赵阙和他不用客气,电光闪石攥住此人的拳头,也不会太下杀手,微微用了一点力气,将此人的手腕给扭的脱臼,顺势一带,拽出人群,侧身,晃倒在地,定睛一看,是位贼眉鼠眼的年轻人,拖着右手腕,翻着身子哎呀痛呼。 “你居然敢打我亲外甥?饶不了你!”一人大怒。 竟是一时间自人群扑向赵阙。 有他带头,那些心里不舒服的人,跟着上。 瞧这一位位的狠辣样子,分明想把赵阙打死在这儿。 赵阙摇头叹气。 一部分人的确不守规矩,该教训教训。 三下五除二,捶倒一片。 哎呦大叫疼的人有,喊娘喊爹的有,忍痛高喝报官的也有…… 赵阙望向站在一个裁缝铺子柜台后的金老三,“还有吗?” 金老三被赵阙的眼神吓了一跳,险些站不稳,忙不迭的点头,“有,有有!按照我的规矩,还有最后一句。” “你说。”他平静道。 金老三一激灵,把想要说的诗句给忘了,随即冥思苦想,突然记起,王家老太爷考校自家小辈的时候,小辈背诵的诗句。 当时,他躲在一边,在老太爷的注视下,为其做七十大寿的寿服。 “秋兰被长坂。” 赵阙呼了一口气,“朱华冒绿池。” 金老三吃惊的看着他,问道:“这你也会?” 赵阙走到柜台外,把布料放在台面,“一年前,在下经常念叨。” 他又问:“什么时候我可以来拿衣袍?” “下……下午申时一刻便可以。” “不用再量我的身体了吧?” “不用,我心里有数。”金老三低下头,说道。 “那便好,没有其他事,在下告退了。” “大侠走好!” 出了金老三所在裁缝铺子,脚边是哎呦不断的人,别看赵阙刚才动手好像没轻没重的,实则他一直留心着力气,没让这些人筋断骨折,揍出个好歹。 还有一些人本想趁乱朝赵阙身上招呼阴手,但,看着他那么轻松的就把人给打成这样,寻思他肯定是江湖武夫,便吓的躲在一旁,只敢远观。 “你敢留下姓名?”一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向赵阙愤怒的吼道。 赵阙回身问道:“你要找人打我?” “当然,你把我们这么多街坊邻居打成这幅惨样,不出这口恶气,妄为金露城人士!”他喊道。 赵阙点点头,“也好,我叫陈悲璨,多叫一些武夫来打我。” 之后,他迈出几步,转瞬不见了踪影。 “陈悲璨?陈悲璨??他叫陈悲璨!你们听见了吗?”这人低头巡视躺在地面的街坊邻居。 应该是有人后知后觉,记起了陈悲璨三个字到底从哪里听过。 “他叫做陈悲璨?什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这位不知天高地厚动手打我们的年轻人,就说自己叫陈悲璨!” “陈悲璨啊!他名叫陈悲璨!你想想!大战青石城的那位大侠,是不是就叫陈悲璨?” 不仅他,被赵阙揍的打滚的人,以及拿着面料不知所措的金老三,一下子,俱都倒吸了口冷气。 无外乎前段时间,陈悲璨三个字,听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一人带着谢之维的女儿谢葵,大战四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去往青石城那么多的江湖大高手,陈悲璨一个人出尽了风头! “你们……你们谁还记的他……他的样子?”那人结结巴巴的问道。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委实陈悲璨的名头太震耳欲聋了,一个人压低了整座江湖! “他好像是个年轻人!异常的英俊!” “对!正是!陈悲璨长的一副人中之龙的相貌!” “能亲眼看到陈悲璨,死而无憾了!” 而金老三哆哆嗦嗦带着布匹,去了自己的在裁缝铺里的房间。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陈悲璨,金老三都要使出自己最好的手艺来。 万一。 此人,当真便是救了谢葵的陈悲璨呢? 陈悲璨可是救下了为民死谏的谢之维的唯一血脉! 不敢不……敬! 第一百零七章 纳兰长徽 陈悲璨的名姓,以及他到西大街找金老三做衣服的传闻,风一般的刮过了半座金露城。 市井传言,陈悲璨是男儿无疑,却长相俊美非常,比女子还要女子,少总镖头迎娶的柳甘棠,与陈悲璨相比,差几分朱唇粉面。 更有人驳斥,前者形容陈悲璨的相貌丝毫不可信! 他们说,陈悲璨人高马大,威武不凡,虎背熊腰,行走起来如虎啸山林,如熊罴百万! 传来传去,倒是陈悲璨真实的面貌,谁也闹不清了。 把局势搅乱成这样,当然是两三位铜羽所为。 赵阙在西大街说自己便是陈悲璨后,紧接着找了铜羽,让他们把水搅浑。 他们马上四处宣扬陈悲璨长的这样、那样,到后来,连几位铜羽都忘了上句话说的什么了,反正瞎说一通就是了。 市井的谣言,传的极快,再加上百姓们自己添油加醋,传的越来越离谱。 更是有人传出,金老三不愿给陈悲璨做衣裳,陈悲璨指责金老三作恶多端,赚了钱财娶了小老婆,一刀把他给活劈了。 甚至还有人深信不疑,自城那边跑到城这边,来西大街,专门瞧瞧金老三是不是真的死了? 金老三使出浑身解数,为陈悲璨做新衣袍。 一听裁缝铺子里的学徒说,他被陈悲璨杀了,立刻火冒三丈,跑出来质问那些人,为何听信谣言,诬陷他金老三无妨,给陈悲璨陈大侠身上泼脏水,他万万不能接受。 陈悲璨在金露城的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少总镖头聂昆确认无假,大喜,忙令人,满城找寻陈悲璨,一定邀请陈悲璨至他的大婚做客! 几家世代在金露城扎根的世家大族,不禁猛地打了个哆嗦,陈悲璨在青石城如何斩杀当地豪族,可历历在目啊! 万一陈悲璨心血来潮,把他们也杀了怎么办? 谁又能拦的下一战成名的陈悲璨?! 赵穗听到锦衣娘的探子回报种种消息。 沉吟良久。 她朝一位看似老实忠厚的人说:“你把我们掌握的马河川的消息,一丝不漏的转告赵先生。” “遵命,主人。” 收回看向他离去背影的视线,赵穗转而问另一人:“坊间果真在传陈悲璨来了金露城?” “千真万确,主人!市井传的五花八门,但,陈悲璨到了金露城这一件事,确定无疑!” 赵穗吐出一口气,她当然知晓,陈悲璨就是赵阙,陈悲璨就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青石城的那一战,赵阙根本不明白,陈悲璨这个名字,对江湖是有多么的震撼。 以往各大武学圣地吹嘘的天骄,和陈悲璨实打实的战绩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好似,一尊谪仙,乍然自仙界降临市井江湖。 那个男人,把这么一件事堂而广之的泄露出去,不知想借此在金露城做什么事? 以陈悲璨的名义,铲除欢喜金佛寺? 前去参加银汉镖局少总镖头的大婚? 亦或,做另外的她所不知道的大事? “不必关注陈悲璨。” “遵命!” 向她汇总谍报的几人,转身便走,不作任何犹豫,出了门,数个起落,消失在砖瓦泥墙间。 独坐于茶桌边的赵穗,站起身,往火炉添加木炭,呢喃自语:“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努力加餐饭……” 赵阙回到客栈时,问掌柜从官府回来了吗? 小二边招呼手艺人把牛车上的桌椅,小心搬进客栈里,一边向赵阙说道:“掌柜自从去了官府,就一去不返,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约摸着是官老爷受了掌柜的案子,正了解事情的经过,派人把那两个该杀的浑球,抓拿归案,赔偿我们客栈的损失。” 赵阙内心一动。 既然如此,是否马河川的踪迹,也能阴差阳错的找到? 摸了下新到的桌椅,材质不错,手艺人打磨的尽善尽美,比此前的桌椅要牢固上一层楼。 “我的两位兄弟走了吗?”赵阙回头问道。 小二挠挠后脑勺,仔细想了想,“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赵阙点点头,回到房间。 这么说的话,计越和崔源两人短暂休息了会儿,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 真要属两件事哪件更凶险,以赵阙的认知,找寻魏客这件事,比查探欢喜金佛寺的底细,凶险一些。 乃至说,一朝撞上了追杀魏客的高手,计越若不谨慎,必死无疑。 这也是他为了给魏客洗刷冤屈,先把他找到的缘由所在。 魏客险死还生,无论如何,赵阙也要确保他的安全,再去做下一步的谋划。 否则,给他好不容易洗刷了冤屈,魏客却被人斩杀了。 实是赵阙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小二给他送了一壶热茶,茶香不错。 刚关上门。 “赵先生居住此处?” 小二诧异问道:“你是谁?” “哦,我是赵先生的故友,此次是来拜访赵先生的。” 赵阙打开门,一瞧是位老实忠厚的人,“你在赵姑娘那做工?” “没错,先生!许久不见,我很想念赵先生!” 小二长哦了一声:“你们真的认识呀!行了!客官我去忙了,有什么事您喊一声。” 赵阙致谢:“多谢。” 而后,他看向老实忠厚的这人:“进来吧。” “是,先生。” 此人关上门,朝赵阙抱拳说道:“先生,我们有了马河川的行踪。” 赵阙顿时眼睛一亮,“哦?说说看。” “先生提供的消息,至关重要!这家客栈的掌柜推荐了一位会做北国菜的厨子,我们跟着官府的人,找到厨子,悄悄追随他们去了一家平平无常的宅子,宅子在金露城的沧衣巷,沧衣巷为市井百姓居住的地方……” “继续说。” “我们查了下这家宅子的原主人,发现另有洞天,宅子不起眼,其主人则为南扬州的州刺史所有。” 赵阙吐出一口气,微眯着双眼:“八九不离十了。” “我们怕打草惊蛇,留下了两人盯着,赶紧回来汇报。”此人道。 赵阙忽然问道:“你是锦衣娘的人?” 这人抱拳说道:“我是赵姑娘的扈从,并不是锦衣娘的人,严格说的话,我只是锦衣娘的打手。” 赵阙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感叹道:“锦衣娘着实深不可测,赵姑娘的打手居然有小隐上境的武学修为。” “赵姑娘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不敢不卖命效命!” 赵阙站起身,负手:“帮我一件小忙。” “先生请说,全力以赴。” “小忙罢了,你去为我买一副鬼神面具。” “是!”这人稍等,等不到赵阙下一句话,雷厉风行的去为赵阙购买鬼神面具了。 既然知道了马河川居住的地方,事不宜迟,省得迟则生变,赵阙要去把他大卸八块! “马河川?!你也有今日?”他喃喃自问。 赵阙极其肯定,住在沧衣巷的人,便是马河川与纳兰长徽! 那人去的快,回的也快。 他买了两幅鬼神面具:“先生,多一副面具,保险一些。” 赵阙轻笑:“算你有心,前面带路!” “遵命!” 此人甫一转身。 骤然感到身后恍惚出现了一头洪荒凶兽,气息万丈高! 又像深山老林的百年凶虎,闲庭散步的出山,要把人间搞个腥风血雨! “怎么了?” 听到赵先生若无其事的问话。 他带着颤音回道:“先生的武学神乎其神!” “哈哈……你也不差。” “先生过奖了!”此人打心底的说道。 双腿有些软,这般感觉比第一次见到赵穗时的恐惧,更加夸张。 全身如不受控制,迈了几步,仿佛灌了铅。 “我帮你一把吧。”赵阙轻叹。 二龙二蟒。 算他眼下最大程度可以动用的八相龙蟒了。 或许再加一条畜生也无妨,但,如果有差错,他现在的身体撑不住,让八头畜生继续反噬。 可就足够赵阙喝好几壶的了! 又得头疼,该如何压制,毕竟赵阙而今的武学境界,不够给八头畜生打牙祭的。 弹出一缕九春三秋的真气。 此人如获新生,赶忙前面带路,前往沧衣巷。 沧衣巷离客栈挺远。 赵阙戴上面具,让这位小隐上境的武夫,不必藏实力,飞檐走壁,迅速赶往。 像他这样的小隐境江湖武夫,对上计越跟崔源,根本不够看,两人的武学底子在疆场上锤炼的扎实到不可思议,又是杀人杀出来的功夫。 沧衣巷附近的百姓,不晓得发生了何事。 但见一位戴着鬼神面具的人,和看似老实忠厚的中年人,停在不远处。 “先生,巷子的第六家宅子,也许便是马河川的居处。”他轻声道。 没把话给说满! 赵阙点点头:“让你的人,大大方方的走吧,不用再顾忌自己的行踪。” “是!”他说完,响亮的吹了两声口哨。 却并未使得盯梢的人出现,倒让周边的百姓,哗啦一声,有多远跑多远了。 这人心知不妙,连连又吹了数声,毫无动静。 见状。 赵阙幽幽叹了口气:“不必再吹了,你们被发现了。” “啊?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把老娘当做花瓶吗?” 身着花色锦袍的女子,踏剑徐徐升起,歪头盯着两人看。 纳兰长徽! 赵阙复又叹息一声,马河川果然不容易杀啊:“马河川走了?” “老老实实的等你杀?”纳兰长徽状似天真无邪的疑问。 赵阙来之前,尽力隐藏自己的气息,省得被纳兰长徽察觉到他。 有二龙二蟒在身,加上《九春三秋》的玄妙、霸烈,藏一藏、独属于他的气息,不算太难。 瞧着佩戴鬼神面具的人不说话,纳兰长徽踏剑接近两人。 “你们为何杀马河川?大夏的反贼?亦或……哪位大人物的手下?总不会是江晋州的武夫吧?!”她好笑的问道。 纳兰长徽鹅蛋脸,眉毛弯弯,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肌肤雪白的毫无瑕疵,她在西塞时,赵阙说她像是雪山上的雪莲。 赵阙的声音自然是变了,似是不得志的中年男子:“马河川那狗官去哪了?给你一个机会,不说的话,令你做我的拳下亡魂!” “呵呵,老娘吃软不吃硬,就你这样的功夫?当我的剑下鬼,都不够资格!”纳兰长徽不屑道。 她离地四丈。 垂头,居高临下,俯视两人。 小隐上境的中年男人,看着老实忠厚,实则心思转的极快,一剑把他先杀了,再对付拳意能憾山的面具男。 赵阙多抬了点头,仰视着许久不见的纳兰长徽。 她没变。 仍旧像雪山上的雪莲,孤傲,纯洁,无暇。 不清楚为何,赵阙重重松了口气。 纳兰长徽略微皱起眉头,她感受面具男子情绪的变化。 为什么? 为什么他看着自己,似乎放下了心里的不安? 面具男子认识自己? 亦或,她认识他? 莫非…… 纳兰长徽不敢置信,生命中的那个男子,同样喜欢征战沙场时佩戴鬼神面具! 只不过,他戴的面具远比这一副凶恶! “你……”纳兰长徽呢喃。 “先生,我上了!”赵阙身边的中年男人,恭敬道。 赵阙摇摇头,开口:“你不是纳兰姑娘的对手,走吧,省得被她一剑杀了。” “先生?!”此人仿佛迷惑不解。 纳兰长徽丢走繁芜的思绪。 绝不可能是他! 他不会杀马河川的!他是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不可能亲自到此杀马河川! 那位带着面具的男子,定然是他的拥趸,天下无人不知君,他的拥趸者,众! 纳兰长徽定了定神思。 猝不及防。 握住剑,缓缓下降之间,斩出一剑。 剑气仿佛大雪崩,滚滚自雪山之上,铺天盖地,无可阻挡! 她杀的是面具男子身旁的中年人。 小隐上境的武夫,不错了,搁在江湖上,即便大门派,也值得拉拢他了。 见此剑。 老实忠厚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竟是吓的丢了三魂七魄,脑袋空白一片。 难怪赵先生令他走。 女子的剑,居然这么不讲道理! 赵阙慢慢摇摇头。 既然纳兰长徽主动出剑了,照她的脾性,便不可能轻松的放他们走。 恐怕只能败了她,再离开。 扑了一场空,委实不甘心。 接下来,又不知马河川去哪里像硕鼠一样藏着了。 赵阙轻轻一掌,把中年男人送走:“回去和赵姑娘说,让纳兰长徽盯上了,没那么容易脱身,早做打算。” 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稳了稳心神,眼珠子一转,抱拳道:“多谢陈先生救命之恩!” 先生,达者为先,师者之意。 中年男人仅仅是赵穗的扈从,并不知陈悲璨到底是谁,他此刻称呼赵阙为陈先生,也是心生一计,想拿陈悲璨的名头,吓吓这剑气几乎蛮横的不讲道理的女子剑客! 果然。 纳兰长徽惊讶的望着赵阙,问道:“你是陈悲璨?” 赵阙面具下的脸,咧咧嘴,那人好心办坏事喽! 她又故意说道:“既然你是陈悲璨,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 又一剑! 剑气竖着劈斩向赵阙。 比之先前一剑,更要凌厉。 赵阙瞥眼憨厚的中年男人逃了,倒吸一口气,一拳捶出。 正是,老子的拳头,老天爷也得俯首,乖乖听命! 纳兰长徽郑重注视赵阙。 他的拳意再度攀升,似乎要与天公试比高! 第一道剑气与拳风撞在一块,地面陡然下沉了三分。 当赵阙的拳头赶至,把纳兰长徽的剑气给捶的七零八落,地面蜿蜒向两端,裂出一道绵长的缝隙。 还有第二道剑气。 一拳的威势不减。 赵阙好似一头洪荒凶兽,凶焰大炽,不管不顾的举拳撞上剑气。 有我一拳,管你是重达万万斤的高山,还是宽若银河的大江,都得给老子让路! 毫无悬念。 第二道剑气,被赵阙余威不减的拳头,一拳给捶了个稀巴烂。 纳兰长徽稍显吃惊,但神色转瞬即恢复如常。 她在西塞历练,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 西塞将主赵勾陈,武学霸道成那样的高手,她也与之交过手。 下场不太好就是了。 她认为自己未曾吃亏,狠狠的让赵勾陈记住,她,纳兰长徽,不是好惹的! 转瞬之间,纳兰长徽轻飘飘的倒飞去里两三丈,避过赵阙的凶威。 此人瞧着不好对付,她的眼中,却看出来,面具男子使用的力量,并非是自己的,或许压榨生命而来的力量,亦或修炼了旁门左道的两伤之术,短暂拥有远超自己极限的力量。 无论哪一种方式,他付出的皆是自己的性命。 高阁上境? 高阁上境的普通武夫,配拥有如此狂猛的力量吗?! 纳兰长徽冷笑,再斩两道剑气。 看面具男子挥出两拳,将之锤碎。 乐得如此。 她倒想看看,是她的真气率先不济,还是面具男子到了时间,为得到力量付出的代价,把他反噬至死! “你果真是陈悲璨?”纳兰长徽一开始就不信。 根据她知道的消息,陈悲璨能从一众江湖高手里,不仅斩杀万剑山庄的董辽、落雁堡堡主范狄,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半山三境大高手,他的武学境界,少说都是蓬莱下境。 亦是有人万般肯定道,陈悲璨真实的武学境界,应当为蓬莱上境,只差一步,跨入山巅三境! 只有此般,才能把董辽和范狄,斩杀! 毕竟,一个是不世出的长老,一个是堡主,两人年轻时,足够称得上天骄了! 还有人说,陈悲璨与辅国大将军一般无二,也有极为罕见的神通,八相龙蟒! 她不信,八相龙蟒是那么容易现世的吗?不如说陈悲璨便是赵勾陈,来的更容易令她相信! 而今,江湖和朝廷的那些大人物分析了一通,说,陈悲璨拥有的神通并不是八相龙蟒,而是与八相龙蟒看着很像的“御蛟”! “我自然不是陈悲璨,依陈悲璨的武学修为,你纳兰长徽绝不是他的对手!”赵阙直接说道。 纳兰长徽认可他的话:“不错,陈悲璨的确很厉害,但是陈悲璨遇上辅国大将军,再厉害也得败下阵!” 她说此话的时候,极为的认真。 赵阙不厌其烦的把一道道剑气捶碎,一步步靠近纳兰长徽。 但凡近她一丈之内,他便能打败她。 之所以不用大音希声,是因为她对大音希声,很是熟悉。 亮出刀,纳兰长徽就能知道,戴着鬼神面具的男子,其实是赵勾陈! “不见得吧?赵勾陈有那么强?”赵阙鄙夷的笑了一声。 纳兰长徽陡然气极。 剑气如雨落。 其中,更是有一道剑气,粗如霓虹,亮的使人睁不开眼。 赵阙就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 然后,稳如泰山,低喝出声,蓦地迎着茫茫多的剑气递出一拳。 他承认,纳兰长徽自西塞返回京城的年月里,武学又有精进! 她的武学境界,打了这么一会儿,赵阙也判断不到在哪个境界。 宛如霓虹的剑气,有些麻烦。 捶散他不当回事的剑气后,面对这道剑气。 他马上拔地而起,猛吸一口气,双拳齐捶。 咚!! 天摇地动。 落下。 赵阙看着牵扯到气机,嘴角不由渗出一丝鲜血的纳兰长徽,“不与你玩了,在下认真了。” 纳兰长徽冷哼道:“三脚猫的功夫,全使出来,又如何?” 赵阙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仅仅是高阁上境的武夫?” “难道不是?”纳兰长徽仗剑前冲。 她生气了! 世间谁也不许说赵勾陈的坏话!不以为意,也不行!! 赵阙严阵以待。 待她近前,侧步至她的身旁,避过络绎不绝、一环扣一环的剑法。 纳兰家作为京城的大族,给纳兰长徽修习的剑法,自是上乘。 不容小觑。 纳兰长徽眼疾手快,当赵阙又要递拳之时,身子半转,主动打乱自己的剑法,直接剑斩赵阙的脖颈。 不愧是被自己切磋教训过一顿的纳兰长徽。 赵阙暗叹。 她与敌对战,再不复以前的按部就班,而是怎样杀敌来的快,如何去做。 再循规蹈矩的递拳,定然被纳兰长徽了结掉性命。 赵阙干脆放弃。 变拳为掌。 拍了一阵狂风,他则两步退了一丈。 纳兰长徽得理不饶人,连斩数道剑气,她更是欺身跃起,目光如炬,长剑直刺赵阙的眉心。 “好俊的剑法!”赵阙低喝道。 他再不隐藏。 二龙二蟒能用的全部力量,快速调动。 倏忽眨眼间,赵阙都误以为自己重回了半山三境。 捶断剑气。 跨出一步,把身体往前带,从剑下越过,左手闪电般抓向纳兰长徽的手腕,她凛然一俱,瞬间变换剑招。 等的就是她此时的破绽。 早已准备的右拳。 轰然捅向她。 拳意无双。 纳兰长徽竟误以为,无边无际的大地,飞了起来,朝自己撞来。 拳头捶到她的胸脯。 咣!! 她的护身真气,如纸屑般,灰飞烟灭。 赵阙骤然吐了一口气,强忍气机倒窜,收回这要命的一拳。 踉跄后退。 他望向纳兰长徽。 虽然赵阙的并未实打实的捶杀她。 纳兰长徽仍旧受伤不轻,摔落至墙壁,躺倒在地。 她攥住长剑,强撑着身体,歪歪斜斜的站起,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具男子。 那一拳,本可以杀了她! 临近关头,面具男子即便使自己受伤,也未下杀手,饶了她一命。 赵阙咳了一口血。 鲜血从面具底部,滴答滴答。 他解释道:“我欠纳兰家一个人情,今时不杀你,算是还了这个人情,以后,我和纳兰家两不相欠。” 解释很勉强。 也是赵阙能及时想到的,最可能让纳兰长徽相信的解释了。 她倚着墙,歪头打量面具男子,“你既然陈悲璨,你是谁?” 赵阙冷笑问道:“我与你自报家门,让秘部满江湖的杀我吗?” “你不回答就是了。”纳兰长徽紧皱眉头,道,“你如果心里想杀我,现在快动手,否则,以后没机会了。” 赵阙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京城的好事书生们,称她为水芙蓉,恰巧,她手里的长剑,也叫做水芙蓉。 纳兰长徽自己所起的,为的便是,别人提起水芙蓉时,她认为,并不是在说她,而是说她手中的剑。 他以为自己忘了关于她的一切,却没想到,见到她,一切的一切,自然而然的浮现。 纳兰长徽斜视面具男子,问道:“不杀我?” “我杀马河川。”赵阙答。 “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杀马河川!”她一字一句道。 赵阙不禁朝她走了几步:“马河川对你这般重要?” 纳兰长徽张了张嘴,目光似火,“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 “我听到你语气有不明的意味!” 纳兰长徽仿佛想到了什么,手里的长剑咣当掉在地上。 赵阙长呼了一口气,把未名的心绪,生生压下。 “我此前和纳兰家交好,看过襁褓里的你,马河川不是好东西,他配不上你。” 他又搜刮肚肠找到了理由。 纳兰长徽摇头:“你模仿的声音,太多的破绽了……” 她继而死死盯着面具后的眼睛:“你是谁?为何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种亲切?!” 赵阙欲言又止,又暗道,马河川的行踪,只能之后再找了,就到这儿吧,不可再与纳兰长徽说话了。 他接着转身,几个起起落落,消失在午时的日光之下。 纳兰长徽想追面具男子,甫一动真气,经脉突然剧痛,无奈停下来,蹲坐在地。 他是谁? 为什么给予她一种亲切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是谁?? 他是谁?!! 第一百零八章 性如烈火,力如暴虎 纳兰长徽怅然良久。 直到金露城的大批守军,紧赶慢赶的到达此处。 她方才起身,若无其事的收回长剑,转身跃上房檐,倏忽不见了踪影。 纳兰长徽百般思索,不得其解。 若说面具男子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他绝不会仅仅只有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 况且,他为什么杀马河川? 她从未听说过赵勾陈与马河川有过过节。 赵勾陈是谁呀,崛起西塞,凭借赫赫战功,成为百将之首,马河川与之比起来,太过位卑言轻了。 当然,马河川在吏部之中,看似地位不高,挤不进那群老东西里,却是前程似锦,纳兰家都把宝压在了他身上。 来之前,她与家中长辈说了多次,不愿护送马河川至南扬州。 长辈以纳兰家的将来,拿纳兰家诸多晚辈的前途,说服纳兰长徽,等马河川仕途平稳,一路做到吏部侍郎、尚书之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马河川还能忘了提携纳兰家的人不成? 面具男子隐隐透露出的情绪,又让纳兰长徽陷入两难境地。 从西塞返回京华,多少说媒人踏烂了纳兰家的门槛,她俱都强硬的拒绝。 这几年,和她相识相知的男子,不过赵勾陈一人而已。 除了他,还能有谁? 纳兰长徽左思右想,绞尽脑汁,就是找不到与面具男子符合的人。 至于面具男子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纳兰长徽跟面具男子大战的消息,传到马河川那里去时,马河川神色寻常,不为所动。 这种刺杀,他遇过不知多少次了,每次皆能化险为夷,眼下看,本次亦是轻松的脱离险境。 “马老弟放心吧,现在有几个小道消息,我已经派兵过去了,这些宵小之辈敢在金露城刺杀你,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 “是啊,马老弟。你且在这儿好生吃顿饭,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定然把那些人捉拿归案,以正刑法!” 南扬州,州牧和州刺史,分别向马河川安慰、保证,必须以牙还牙,他们要杀你,便先把他们杀了。 南扬州州牧霍凤康,年纪五十上下,面白无须,目光里有剑意,义正言辞的直斥,刺杀马河川的鼠辈,胆大包天,他霍凤康一日是南扬州州牧,就一日不停的派兵绞杀这些胆大包天的畜生! 霍凤康为南扬州霍家的家主,才识惊人,耍的一手好剑,庙堂上下称,天下分十位儒将,霍凤康必占据一席之地。 霍家海运发家,又兼以盐运,在安临州同样实力惊人,堪称天下少有的巨富。 马河川抱拳道谢,装模作样:“霍州牧,万万不可为了小弟,动用南扬州全部的守军,而今天下纷乱,北国反贼炽焰冲天,南扬州为天下纳税首屈一指的大州,为了早日平定叛乱,还万民一个安宁,南扬州乱不得!” 霍凤康目光一闪:“哦?马老弟的意思是,想杀你的人,出自江晋州的逆贼?” 马河川自得知有人要杀他时,把能想到的敌人想了一个遍。 经常以噩梦困扰他的那个大族,早已诛灭九族。 内阁的梁阁老? 梁阁老有林阁老盯着,再如何的苦心积虑的想要杀他,也不敢真的出手。 留下破绽,梁阁老在朝廷的地位本就风雨飘摇,谋划但凡泄露一丝,梁阁老再怎样的不愿告老还乡,也得告老还乡了。 工部的王侍郎? 更不可能了,王侍郎的人,全是废物,他不主动找王侍郎的麻烦,王侍郎就得谢天谢地了。 还有谁? 没人了呀! 只能是江晋州的反贼,不知从哪里知晓了他的行踪,要杀鸡给猴看?震慑庙堂之上的诸公? 马河川不卑不亢,他的前程人尽皆知,莫看南扬州的州牧、刺史,而今对他称兄道弟,实际上,两人称兄道弟的马河川,并非此时的马河川,而是十年后的马河川! “不错,霍州牧,我细细捋了一遍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委实想不到,之中会有谁敢派出高手杀我!”他自负道。 刺史薛坚点点头,同意马河川的话。 南扬州的刺史薛坚,也不是凡俗出身,而是吴越州薛家的二房长子,薛家在大夏贵不可言,世袭公候。 薛坚自小便被薛家二房称之为神童,苦心培养,薛坚不负所望,终是做到了一州刺史的显赫位置上,现在来看,单单是刺史,并非薛坚仕途尽头。 薛家已在托朝中的老友,为薛坚自地方大员,调任往京城的中枢而积极运作。 得到的消息不错,内阁的林阁老已点头答应,再让薛坚待地方历练几年,便把他调往京城。 只等薛坚苦苦熬完资历,使朝中的几位大人物松松口,林阁老稍稍说些好话,便得以升迁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何况跟随太祖打天下的薛家了。 “马老弟而今是公认将来的吏部尚书,运气好的话,入驻内阁成为阁老也说不定。”薛坚说道,“马老弟的朝中敌人,想必不会舍弃一切,鱼死网破,就是为了杀马老弟,完全得不偿失!毕竟,纳兰家的纳兰长徽,剑法奇高!” 相比于霍凤康,薛坚的家世更加的显耀,马河川当今恭敬的说道:“薛刺史所言极是,翻来翻去,希冀杀我的人,必定是江晋州的反贼,接下来只能看是否把这群反贼找出来,他们要马某的脑袋,那么,马某便拿他们的脑袋,使反贼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与朝廷作对的下场!” 霍凤康拍手笑道:“对了,我刚想起来,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大婚,许多江湖上的好手到此庆贺,让他们帮我们找寻反贼,岂不是一举数得?” 薛坚笑道:“州牧说的不错,那些江湖挟武乱禁的武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银汉镖局的总镖头说一声,以他的名义,号召武夫们替我们捉拿凶手!” 他帮霍凤康把谋划的不足补上。 霍凤康拍了拍薛坚的肩膀:“果然是我的好伙计,想到一块去了。” 马河川沉吟少思,道:“此计极好!利用他们,事后给江湖武夫们一点甜头……” 话未说满,大头的好处自然被三人平分。 如何说,杀了江晋州反贼里的高手,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劳。 待马河川回到庙堂后,再运筹帷幄一番,把功劳再往上涨一涨,杀的反贼按上个听着便了不得的名头,天子被哄开心了,无论谁的好处都能吃到涨肚子。 霍凤康眯眼一笑:“确定了?” “这样便好。” 马河川向霍凤康拱手道:“有劳霍州牧了。” “小意思小意思,总镖头欠我一桩天大的人情,借着此事,令他还还人情,亦是极好。”霍凤康哈哈大笑。 说罢,心知这事等不得,再等下去,刺杀马河川的反贼,就出城走了。 望着霍凤康龙精虎猛的离开宅第。 马河川的话语蓦地一转,问薛坚道:“薛刺史,南扬州的守军兵力怎样?” 薛坚一愣,打了哈哈:“还能怎样?就那样呗……” “假如……假如南扬州也起了战火,守军能快速扑灭逆贼吗?”马河川骤然问道。 薛坚并未急着开口给答案,心下一沉,掂量了掂量马河川话里的意思,慢慢问道:“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马河川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细纸条,交至薛坚的手里。 薛坚忙不迭的舒展开纸条。 但见,纸条唯有九字。 青石城,不日即将谋反! 把此事先给薛坚知晓,马河川也是借花献佛,讨好薛坚背后的薛家。 “青石城离金露城并不算太远……”薛坚目光闪烁,“既然马老弟知晓谍报了,不如我们领军去将青石城的气焰,扑灭在未燃之际?” 马河川忽然笑了。 他摇摇头:“我们将反贼杀在未反之前,庙堂上该如何奖赏我们?” 薛坚在官场上早就是老油条了,他如何能听不明白马河川的弦外之音。 “马老弟是想,且让青石城造反,我们再领军众目睽睽之下把他们给平喽?”薛坚惊疑的问道。 马河川端起茶碗,抿了口上好的茶,“正是。” “到时,我们便是平叛有功的功臣!奖赏远比把反贼杀在未反前,高许多!”薛坚啧啧出声。 难怪马河川被朝中大人物如此看好! 这般算计,常人实属想不到。 马河川嘿嘿的笑问:“薛刺史可知,为何东海的匪寇,平了那么多年,就是杀不尽平不绝吗?” 薛坚疑惑的注视马河川:“匪寇狡猾异常,又深知东海的水路,东海水师常年不受朝廷重视,钱财、人员、战船比之南疆、西塞、北境少之又少,即便东海水师的主将,连续出英雄之辈,匪患仍然杀之不绝。” “错!”马河川直截了当。 “啊?何错之有?!”薛坚不明所以。 马河川放下茶碗,哈哈大笑,走到薛坚身边,与霍凤康适才一般无二,拍着他的肩膀,“薛刺史啊薛刺史,朝中的人,岂能尽是傻瓜蠢蛋?他们呀,精明至拔下根头发丝,里面都是空的,匪寇对于大夏来说,只是芥癣之痒。” 为什么马河川把东海匪患跟青石城造反联系起来了? 薛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的云里雾里,丝毫不知马河川要表达的意思。 瞧着薛坚这般姿态,马河川失笑,点明之中的要害之处,“东海匪患不可不剿,不可尽剿!薛刺史解释的东海匪患为何难剿,仅是表面而已,那些兵部的大人物,如果真的想要平了东海匪患,一劳永逸……” 他停了下,话语森寒的道:“翻手覆手之间罢了。” 薛坚彻底弄明白了。 东海匪患不绝,东海水师便像一个无底洞,投入多少的军饷,也无济于事。 至于军饷去了哪里,到了谁的手里,饱了谁的财库…… 天知道! “马老弟想说,青石城反贼起义闹的越大越好,闹的越大,我们平叛后的功劳也越大?!” “哈哈……”马河川笑着连拍薛坚的肩膀,“正是,正是,不过,我们亦得掌握好其中的度,不能让反贼闹的太大,假如那样,我们不好收场,付出的力气太多,反倒得不偿失。也不能让反贼的声势太小,声势小了,我们得到好处也就小了。” 薛坚一时激动的浑身哆嗦,问道:“青石城反贼乱邦,总需要个理由啊!!” 没错,朝廷问起来,青石城的百姓为何不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揭竿而起乱国乱邦? 马河川摊手,理所应当的说道:“答案不是明摆着吗?而今居然有江晋州的反贼杀我,难不成,江晋州的反贼不会煽动青石城的百姓作乱?!” 啊呀! 薛坚看着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马河川,霎时崇拜的无以复加。 一环扣一环。 他都想剖开马河川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无数锦囊妙袋? 有江晋州的反贼杀马河川,此事板上钉钉,令为少总镖头庆贺的江湖武夫把反贼抓住,斩首示众,送往朝廷。 青石城百姓又响应江晋州反贼,大乱南扬州。 随即,南扬州州牧、刺史,连同马河川,领兵平叛,镇压反贼,维护大好河山! 到了那个时候,三人的声望,眼下想也能想的到,简直如日中天,官场升迁,自是不在话下! 此般你好他好大家好的妙计,使得薛坚笑的合不拢嘴! 马河川笑道:“薛刺史稍安勿躁,我们等霍州牧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一番。” 薛坚大手一挥,“有什么好商量的?马老弟的计策,堪比神仙之计,期间种种算计,让我这当大哥的着实汗颜,比马老弟多活了十几年,活到狗身上去了。” “而今大夏四处烽烟四起,江晋州的反贼声势一日比一日高,我们把南扬州的反贼镇压下去,天子定然露出欢欣颜。”马河川一甩锦衣华袍的下摆,坐回椅子。 宅第的仆从已将茶换上热的。 他抿了口热气腾腾、茶香四溢的茶水,继续道:“赏赐比我们获得的天子青睐一比,不值得一提。” 薛坚一边在心中盘算青石城反贼开始闹后,该怎样压榨金露城内的富商豪族,让他们出资平叛,一边恭维道:“马老弟说的不错,徐风尘那厮,年纪轻轻,就是天子近前的大红人,大夏的官员,谁瞧着不眼馋?!” 说起徐风尘。 马河川立即板着脸道:“徐侯是天子钦点的天命!岂是你我能够置喙的?” 薛坚嬉皮赖脸:“马老弟,金露城离京城千里万里,徐侯再如何的神通广大,也听不见我们的说话吧?” 马河川破天荒的认真说:“薛刺史,万万不可小觑了天下武夫!尤其是徐侯,徐侯得天眷,他能成天子的御前红人,必然有其道理。” 薛坚立刻闭嘴,换了个话题,将刚才心里所想,坦然告知。 平叛的钱财,金露城世家大族的钱,一分不动,完璧归赵,其他的富商豪族的钱,三七分账。 马河川纳闷道:“怎么才七成啊?” 薛坚尴尬的提醒:“七成是世家大族的。” “哦,原来如此。”马河川恍然大悟,“不行,我到此南扬州走一趟,途中车马劳顿,五五分账,多出的钱,让我买匹好马!” …… 纳兰长徽走了没多久。 忽地转身。 身后无一人。 踩着的房檐之下,是繁华热闹的街市。 怪了。 刚刚,她乍然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心底纳闷。 一位人间半仙心血来潮的直觉,肯定不会无缘无故。 纳兰长徽干脆停下来,跃下房檐。 沿途的行人,纷纷躲避。 惊讶望着,此般气质冰清玉洁的女子。 她走走看看,在小摊贩旁,掂量着小玩意儿。 真让她找到两件可爱的瓷制小猫。 纳兰长徽将之买下。 小贩乐得笑不拢嘴。 他故意多说了一些价钱,未曾料到,这位难得的美女子,砍价也未砍价,果断的买下来了。 纳兰长徽既然心中有异,也不回转马河川新的居处了。 找了一处馄饨摊,让小贩上一碗热乎的馄饨吃。 馄饨汤水晶莹玉透,虾米也不少。 纳兰长徽迫不及待的舀了口进嘴里。 嗯,好吃! 虽然她委实吃不惯南国菜,但是偶尔吃上一次,还是挺好的。 吃至半途。 纳兰长徽突然抬起头。 面具男子站在不远处,隐在面具后的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纳兰长徽注视着这位身份成谜的面具男子,主动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走……” 她又道:“若不是你的武学境界仅仅高阁上境,或许你再次跟踪我,便找到马河川当下的居所了。” 面具男子大大方方,丝毫不设防的走到纳兰长徽的对面,坐下来。 依旧是不得志中年男子的腔调。 “纳兰姑娘想杀我的话,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机会。” 纳兰长徽歪着头打量着他的鬼神面具。 确实。 他没了在沧衣巷时,恐怖的力量。 仅仅只是位高阁上境的武夫。 高阁上境的武学,在江湖天才层出不穷的大年份,实在称不上多么的难得。 换成那些一流、二流的大门派,面对高阁境的武夫,宛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纳兰长徽猝然出手,摘向他的鬼神面具。 她小看了面具男子。 不见他有何动作,纳兰长徽的手仿佛抓住了鬼魂灵魄,面具男子的脑袋,如水烟般散开,等她收回手,旋即又聚在一块。 她叹了口气:“好手段,炼气士的‘聚散如烟’。” 面具男子轻轻笑道:“小手段。和纳兰姑娘的剑法比较,委实不起眼。” 纳兰长徽心知,就算她再如何的追问他是谁,面具男子也不会说。 这般想,她还是左右观察了下,提了提心,谨慎问道:“赵将军?是你吗?” 她多想,面具男子,以赵勾陈的腔调说,是我! 面具男子惊疑了声:“赵将军?赵勾陈大将军,还是赵暴虎将军?” 前者不用说。 而后者,则是北境数得着的将领。 勇猛无匹。 被天子亲自赐名暴虎。 天子言道,性如烈火、力如暴虎,性子可压一压,力却不能压,从今以后,你便叫暴虎吧。 纳兰长徽摇摇头,低头吃剩半碗的馄饨。 赵阙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他杀了个回马枪,绕了一圈,悄悄跟在纳兰长徽的身后。 终究眼前的女子是纳兰长徽,行至半途,发现了异样。 吃完馄饨,顺带着把放了虾米的汤水,也喝干净。 她以衣袖擦嘴,“我再如何的不想承认,家中的长辈,的确有把我嫁给马河川的想法。” 适才赵阙走时,说了那么一句,马河川配不上她。 他静静的听着,居然神奇般的无半点火气。 纳兰长徽不顾忌仪表的打了个饱嗝:“马河川有夫人了,纳兰家的长辈,想设计,令马河川休了她,再让他风风光光的迎娶我。我纳兰长徽一把年纪了……” 说到此,她噗嗤笑了,笑了好久,才道:“好说歹说,也是纳兰家的闺女啊,纳兰家有多大的势力,想必面具兄台,一定了解。马河川前程不可限量,纳兰家借着他升任的东风,不过是付出了一位武学不错的闺女,收获却是不可计量,势力再度扩充,有朝一日,纳兰家动动手指头,便能震慑庙堂内外,也不是不可能。” 赵阙慢慢吐出一口气,“纳兰家是外戚,历朝历代,坐大的外戚,尽皆不得好死。” 纳兰长徽无所谓道:“或许到了那时,我已经死了,那句话是……哦,想起来了!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 “所以,你会按照纳兰家的谋算,下嫁给马河川?”赵阙竭力平静道。 纳兰长徽垂着头,青丝搭在她两侧的肩膀。 倒不像意气风发的女子剑仙,像知暖懂寒的小娘子。 “会,嫁给他后,我亲手把他杀了!” 纳兰长徽安安静静的说出口。 未有一丝杀气。 赵阙尝试着问道:“告诉我马河川现在在哪,不必等到那时,我代你杀了他。” 纳兰长徽抬起头,饶有兴致看着面具的鬼神图案,终究还是摇摇头,“倘若你是赵将军……” 顿然说不下去了。 她强撑着道:“如果赵将军是你,你杀马河川,我一定不会拦着,可惜,你并不是赵将军,所以,我不会让你杀马河川。” 赵阙幽幽叹了口气:“你的伤没事吧?” “小伤,我都不放在眼里。” “那便好,在下告辞了。” 纳兰长徽看着面具男子起身、转身、远去、不见。 她。 心痛似绞。 第一百零九章 我教给你规矩! 赵阙到了一条巷弄,拿出另一副面具换上。 他也不知道,赵穗的扈从,为什么会有两副面具便安全的想法。 都是面具,其他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他,并非换多少副面具,可以改变的。 赵阙抬头仰望了下日头,时间差不多了。 可以去金老三的裁缝铺子里,把给他做的衣袍拿回来。 甫一迈出几步。 他扭头,自面具后,看到金露城的兵卒,持枪持戟的匆匆而过。 马河川有纳兰长徽护在身边,确实有些麻烦。 马河川让纳兰长徽留下来,试探试探刺杀者的本事,赵阙暗道马河川当真把纳兰长徽当做仆从啊。 明显自知身价,纳兰长徽受点委屈,纳兰家也装作看不见。 这般对待她,赵阙心中充盈的杀意,越加溢出。 “戴着面具,形迹可疑,就是他!” 那些兵卒去而折返,巷弄前,指着赵阙大喊。 大喊之下,吸引到了周围的兵卒的视线,继而戒备十足的赶过来。 赵阙不屑的冷笑。 有面具覆面,兵卒自然看不到他的神情。 即便看到了,上头有令,这些兵卒难不成还转身逃跑,不敢应敌? 毕竟刺客的赏钱,足够使任何一位金露城兵卒,为之发狂。 赵阙疾走几步,不走反接近几位兵卒。 手上稍稍加了力道,拳头、巴掌招呼到兵卒的盔甲上,盔甲顿时深陷下去。 数位兵卒,毫无悬念的倒在赵阙的脚下。 生死不知。 从附近赶过来的兵卒,长枪长戟对着赵阙,看他轻松解决掉袍泽,心里刹那开始犯嘀咕,倒是为了赏钱,殊死一搏,还是告知上头,加派兵力? 其中一位似是伍长的兵卒,尝试道:“我奉劝你主动投案自首,说不定老爷们心善,给你宽大处理!饶你一条贱命!” 赵阙头也不回的跃上附近的房屋,转瞬消失在这些小兵小卒的视线当中。 而他们,冲进巷弄,仰头环望。 “谁尿裤子了?”伍长嗅了嗅鼻子,不耐烦的问道。 “是……是我。” 看是新入伍的王蛋、子,伍长气的飞起一脚把他踹的滚了几滚,喝骂道:“没出息!看见这种反贼都怕,将军如果让你去打仗,你得活生生吓死!” 新兵挣扎的爬起,哭腔喊道:“张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进兵伍,就是为了一口饭吃,这年月,谁吃口饭都不容易啊!” 伍长沉默少许,只能骂骂咧咧:“让反贼跑了,咱们的饭碗也不稳了。” 他低头看向被赵阙打倒在地的袍泽,“行了行了,和我一道把他们抬到最近的医家里,找大夫瞧瞧,最好是死了,咱们把给他们的抚恤搞进自己的荷包里。” “嘿嘿,张大哥说的是!” “这年头,自己活着就得拼尽全力,哪还管得了他人?” 赵阙放弃再杀一个回马枪,跟踪纳兰长徽的心思。 她定然百般警惕,以防自己追踪溯源,找到马河川。 悄悄返回客栈,换了身衣袍,打算去找金老三。 赵穗站在客栈对面,女扮男装,看着赵阙融进行人,朝另一条街走去。 此刻,换成赵阙感觉有人跟着他了。 步伐慢慢放缓。 余光尽量看向后方。 看到女扮男装的赵穗,心底忽地微动。 赵穗男子打扮,别有一番气质,妩媚里带着一丝锐气,姣好的脸庞更是让她脱俗于市井,恍如仙界真正的仙人。 赵阙干脆转身,直接走向她。 两人站在街道。 行人仿佛流影,自他们的身边经过。 “用过饭了吗?”赵阙看人喜欢先看眼睛。 眼睛可以直达心扉,其人再如何的遮掩,也遮掩不了,心里如何想的。 除非那个人,混迹世间,红尘种种都已看开了,心绪无喜无悲无痛无失。 这也是武夫入世的根本所在,磨练的无外乎是那湖时常起涟漪的心湖。 赵阙征战西塞疆场,杀了数不清的敌军,自开始惊慌失措,至而今的平平无奇,他的心境,走的是以杀证道,不在乎七情六欲,在意的是,使我心安,心如止水。 所以,他在青石城听闻谢葵是谢之维的女儿,出手搭救,不惜尽出八相龙蟒。 到了金露城,碰见乔暖让金佛寺的胖、瘦和尚掳走,潜身前去营救,后又把乔母从金佛寺的眼皮子底子带走,让赵穗的锦衣娘安顿,还是求的使我心安。 大是大非面前,求的,便是一个使我心安。 以赵阙对三教百家的三教的理解,略微知晓一点,他们各有所求。 儒家求的是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且有横渠四句,表达儒生心中的大志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道家求太上忘情,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佛家求涅槃,以无明灭故,心无有起;以无起故,境界随灭;心相皆尽,名得涅槃。 “你笑什么?”赵穗离他站的近,清晰看到他的眼里露着深深的笑意。 赵阙答道:“只是忽然想起了儒释道三家修士毕生所求,不清楚我理解的对不对?我只是打仗的卒子,学问低的很。” 赵穗好奇:“说来听听。” 赵阙旋即把他以为的三家追求,说与赵穗。 赵穗拄着下巴,点点头:“有点道理,我对三家理解不多,不如以后,你再各去问问,儒释道的大家,求个心安?” 赵阙突然笑说:“这算什么心安,我硬划进三教百家里,也是兵家的修行者,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嗯,说明极多的问题了。” 这些话,他说到这儿,便算结尾。 赵穗回答他最初的问话:“我没吃饭。” 赵阙点点头:“好说,我也没吃,找家地道的馆子?下馆子去!” 赵穗掩嘴轻笑:“眼下,你我俱是男子,不如去金露城有名的勾栏之所,听曲儿喝酒?” 赵阙脸色一怔,忙摇手:“不去不去,我可不想和那位将军一样,退下了疆场,好不容易进朝廷位居高位了,日日夜夜沉迷于酒池肉林、美色淫音,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不成体统,彼时的将领看不下去,前去劝他,你道这位将军说了什么?他说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赵穗听的捧腹大笑。 她当然知道赵阙说的这位将军是谁。 北境的上任将主,被封为护北公。 “护北公现在还是花天酒地吗?”她问道。 护北公的一身血性早就被消磨的点滴不剩,锦衣娘自然不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赵阙点点头,环视两边,找家干净的铺子:“当然,并且,天子还把护北公引为知己,送一大批上好的珍宝异玩和美女。” “一丘之貉罢了,他们享用的,难道不是天下百姓的血肉?”赵穗反问道。 赵阙摇摇头:“他们肯定知道,却并不妨碍他们问一句,既然百姓饥饿,瘦骨嶙峋,何不食肉糜?” 赵穗忽感一阵恶寒。 走过这条街,找到一家打扫的整洁的客栈。 赵阙带着赵穗进去,让小二把最拿手的菜,摆上来。 “我们能吃多少,便点多少吧。”赵穗靠近赵阙,低声说道。 赵阙笑问:“你不会埋怨我请你吃饭小气?” “哈哈……赵先生想的实在是多,怎么会?你我的交情,早不是一顿饭两顿饭就能体现的了。”她道。 赵阙点点头,立马招呼小二回来,要了四道菜。 “你为何女扮男装的跟踪我?”他盯着赵穗问道。 赵穗莞尔一笑,“刚想与你说,你便问啦。” 看着赵阙把茶杯放在面前,为她倒上客栈的粗茶,她道:“我的扈从,把沧衣巷的事告诉我了,我又担心赵先生的身体有恙,对付不了纳兰长徽,就稍微打扮了下,希冀前去沧衣巷助先生的一臂之力,可我到了沧衣巷,你们已然不见,只有一批官军,守在那儿。” 赵穗的神情毫无异样,似乎她悄悄跟踪赵阙,正是如此理由。 赵阙嘴角勾笑:“你仍然没有说,为什么跟踪我。” 赵穗干咳了一声,捂着胸口:“莫非先生不相信我?以为我要对先生不利?” “你我而今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怎会不相信你?如何以为你要对我不利?!赵某仅仅好奇,光天化日之下,赵姑娘女扮男装,隐在行人,跟在我后面,十分可疑,若非我看到是赵姑娘,见到他人跟踪我,便一刀砍了过去。”赵阙冷笑道。 赵穗轻笑,拍着手:“好好好,不瞒先生了,陈悲璨的名头突然出现在金露城,我想看看,陈悲璨想做什么!是为金露城百姓铲除欢喜金佛寺之害?是以陈悲璨的天大名头参加少总镖头的大婚?亦或做其他我不知道的事?!” 赵阙笑着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旋即把找金老三做衣裳的事儿,述说了一遍。 赵穗难免不相信:“如此简单?” “却是这般简单。”赵阙肯定道。 “陈悲璨在金露城现身,只是先生震慑那些粗鄙百姓?”赵穗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赵阙嗯了声:“对呀,你不会认为我打着陈悲璨的幌子,有其他目的吧?” “我以为先生会用陈悲璨三个字杀了马河川,告诉天下百姓,你是为民除害!”上了一道炒菜,赵穗夹了口进嘴里,品尝下味道如何。 味道确实不错,她称赞客栈的厨子好手艺! 赵阙看着她一举一动,现在许多事已然瞒不下去了,不如敞开了说,也能让金露城的锦衣娘,无丝毫芥蒂的为他所用。 “的确有如此想法,但谁会相信陈悲璨只剩下了高阁上境的武学境界?”他反问。 赵穗失笑:“先生或许把陈悲璨三个字的江湖影响,想的太简单了,但凡是陈悲璨做的事,且杀了朝廷的狗官,天下百姓定然无不弹冠相庆,至于陈悲璨的武学境界到底如何,百姓不懂,也不在乎,他们心里想的是陈大侠狠狠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她的说法,使赵阙略微讶异。 这是他此前从未想过的。 陈悲璨护送谢葵平安离开青石城,江湖人尽皆知,而谢葵又是为民死谏谢之维的女儿,陈悲璨能保护谢葵,堪称无双侠义之举。 许多事由陈悲璨做,天然便多了一层正义,不管是江湖,还是市井百姓,只要听说,就会觉得,陈悲璨杀的狗官,绝对作恶多端,根本不需要他站出来,列举马河川的罪状,很快就有人,一一把马河川的恶事数落出来,再大加赞赏一句陈悲璨做的对。 “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他道,“纳兰长徽不信我是陈悲璨,但,她信不信有何关系?陈悲璨杀了马河川,百姓们相信就行了。” “搁我,我也不信,青石城大战那么多江湖大高手的陈悲璨,怎能是高阁上境的武夫?简直蔑视那些苦苦修炼几十年的人间半仙。”赵穗玩笑道。 很快菜就上齐了。 赵阙又问她:“就这么一个理由?!” 赵穗堂而皇之,放下筷子,摊开手:“千真万确,惟有一个理由,不然的话,我为什么不躲起来,省得南扬州的大老爷们,顺藤摸瓜的找到我……” 她乍然妩媚一笑。 “妾身连心上人也没有,可不想早早葬送了性命。” “提及此事,你也谨慎一些,城中还有其他地方可供你藏身吗?”赵阙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关心道。 这家客栈的客人不多,加上赵阙和赵穗,才三桌而已。 掌柜是位三十上下的男子,无精打采的站在柜台后,敲着算盘,敲几下,抬抬眼皮扫向赵穗。 赵穗就算男子装束,也光彩照人。 她自是知晓掌柜的目光,里面包含的韵味,一顿饭的时间很快过去,她也不想为了这些小事,闹的沸沸扬扬。 “你放心吧,刚才就说了,妾身不愿平白无故的送了性命,藏身之处当然有,乃至比马河川那儿更加不好寻。”也不知她心里怎样想的,回赵阙的话时,甜甜的笑了下。 客栈掌柜站的方位,恰好能够看到赵穗的全貌,他被她这一笑,直接夺走了三魂七魄。 赵阙应道:“那便好。你一会儿一个先生,叫的我浑身不爽快。” “哈哈……”赵穗凑近赵阙,低声问道:“不叫你先生叫什么?郎君?” “别胡闹。”赵阙以筷子划了道楚河汉界,令赵穗与他之间保持男女礼仪之距。 吃饱了饭。 赵穗刚要起身结账,被他压下:“我去吧。” 掌柜赶忙收回盯着赵穗的视线,敲打算盘,待赵阙近了,说了下一桌饭菜的价钱。 赵阙眯眼瞧着掌柜的萎靡的面庞,悄声询问:“掌柜的,你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掌柜听闻赵阙骤然说的言语,瞥了眼走到门口等着赵阙结账离开的赵穗,立马嬉皮笑脸:“看不出来啊客官,您二人,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分外令人艳羡,就是不知,您的小娘子,触摸怎样?是否光嫩细滑?让人流连?” 掌柜半点也没有规矩的话,莫说站在门口,对两人言语听的一清二楚的赵穗了,连赵阙瞬间亦是火冒三丈。 用饭之时,看到掌柜的目光委实使人作呕。赵穗不计较,并不意味着赵阙不计较。 他嘴角勾出了一丝森冷的嗤笑:“掌柜的夫人呢?为何不见她?” 不知赵阙突然说此话的用意,掌柜又仿佛早已打好了腹稿多时,迅速说道:“这段时间不太平,回娘家去了。” 赵阙长哦了一声,道:“我送掌柜也回娘家如何?” 啊? “客官说笑了,贱内才有娘家,我哪有娘家?”掌柜不明所以的问道。 赵阙笑开了:“掌柜也有娘家的,在这儿。” 他的手往下指了指。 “这儿是哪?” “十八层地狱,黄泉地府。” 赵阙笑着,笑容里的杀意,充沛! “啊呀!”掌柜方听,没想明白,细细揣摩了下,手脚冰凉,问道:“在下是做了何事?惹的客官说出如此恐怖言语?” 赵阙歪头打量掌柜的神情,“凭你色眯眯的目光,凭你恶心下作的话。” “客官为何这么说?无凭无证的,端的是污蔑好人!”掌柜心思陡转,死不承认。 这位掌柜当然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看,自父辈手中继承的客栈,来来往往的美女子在此地用饭,难不成还不许他看了吗?可是在自家的底盘啊! 亦是这般原因,即便客栈的厨子手艺不错,来这用饭的客人,渐渐得知了掌柜的人品后,变的不喜欢来了。 掌柜对待自己的夫人,亦是常常刁难。 附近的百姓皆知,掌柜的夫人委实受不了他的为人处世,独自回娘家静养一段时间。 何况,金露城如此之大,客栈如此之多,为何还到这么一位人品糟糕的掌柜的客栈用饭? 赵阙冷笑:“耍无赖?” 恰好门外一队兵卒持着长枪长戟跑过,他骤然蛮横起来,指着赵阙的鼻子骂道:“你这客人,忒也不识好歹,我让你们在我的客栈吃饭,好呀!吃完饭了,马上翻脸不认人,说饭菜的不是?怎么?想吃霸王餐?吃干抹净不给钱?我告诉你们,即便你们长的人模狗样,看的也不像好人!信不信我去外面喊军爷过来,把你们抓进大牢关起来?” 赵穗尽管不想理这人,但赵阙为她出气,她心里极是欢喜。 她问道:“怎么说?” 赵阙叹了口气:“我原想让他,向你赔个不是,眼下来看,不行了。你施点小手段,我给他个难忘的教训。” 赵穗的眉眼,笑的像是月牙湾。 然后,她挥了挥衣袖。 客栈掌柜和赵阙的四周,忽有水波波纹似的涟漪。 赵阙刹那抓住掌柜的脑袋,砰的一声按在柜台上。 掌柜的意识,蓦地一片空白。 赵阙又把他拉起来,瞪着他迷茫的双目说道:“私塾先生未曾教给你的规矩,我教给你。” 只手把他举起,扔在柜台后。 分出一缕九春三秋真气,窜进掌柜的身体。 霎时,掌柜仿佛正在屠宰的猪仔,死一般的嚎叫,他在地面打滚,只觉着体内钻进了千军万马,横冲直撞,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像让其冲杀的支零破碎、满目疮痍。 赵穗笑意盎然,注视着赵阙。 她心里想的心思,只有老天爷知道。 赵阙看向她:“够了吗?” 她嗔道:“够了,我还以为,你当做看不见呢。” 赵阙失笑:“怎么会,我们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万一哪天,你觉得我对你不好,舍身上告朝廷,我就无处可逃,唯有坐以待毙了。” 他走到她的身边,“金老三为我做了衣袍,随我去拿?” “不了,家中还有许多事,能与先生吃一顿饭,并且看着先生为我出气,我已然收获极大,异常满足了。”赵穗的手,快速的牵了他一下,俏皮一笑,转身走进熙攘的行人中,消失在赵阙的视野。 掌柜仍然于柜台后不断的打滚,不断的哀嚎。 赵阙轻轻说道:“一刻钟后,你会无碍,不仅不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还会打通你阻塞的经脉,令你大振精神。” 赵穗的小手段依旧未撤,而赵阙在门外说的话,客栈掌柜也听不见。 至于,掌柜杀猪似的惨嚎,亦是没人听得见。 赵阙度进他体内的一缕真气,为其带来的剧痛,定然会让他刻骨铭心,一辈子也忘不了。 《九春三秋》的真气,哪是一位普通人所能消受的了的? 西大街,人满为患。 赵阙熟门熟路的来到金老三的裁缝铺里。 “客官,您是来做衣裳的吗?您看,我们铺子里的布料全都是上等好布,铺子里的裁缝也是金露城数得上的,您不会不知道吧?谓之金露城第一裁缝的金爷,便是我们这家裁缝铺的掌柜!”伙计脸上堆满笑,为赵阙介绍。 赵阙环望一圈,道:“金老三为我做衣裳,说是此刻来拿,不知他给我做的衣裳在哪?” “我的天!”伙计满目惊骇的注视赵阙。 金老三为陈悲璨做衣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西大街。 伙计上午无缘得见陈悲璨,现在终于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大侠。 “您……您是陈大侠?”伙计全身颤抖,看样子,顶礼膜拜的就差给赵阙跪下了。 赵阙满不在乎:“对,我是,金老三在哪?” “啊呀,陈大侠快里面请,金师傅拼尽全力为您做衣裳,方才有太多人打扰,询问您离开铺子后去了哪,金师傅烦的透顶,躲到自己的小房间里。” 第一百一十章 再多几个陈悲璨该多好! 赵阙眯眼笑着看向伙计:“接下来怎么做,你明白吗?” 他能在几乎金露城裁缝大佬金老三的裁缝铺子里当伙计,自是玲珑般的肝肠,忙不迭的点头:“明白!明白!小的,嘴巴严的很,陈大侠尽管放心,无论谁问陈大侠来没来铺子里,小的,只会摇头!” 赵阙推开金老三的房门,回头看着他道:“算你精明,不叨扰你了,去忙吧。” “是,陈大侠仁义无双!”伙计低声喊了声,连忙转身走了。 金老三聚精会神,仿佛把全部的心思全放在衣袍上了。 赵阙推开门走进来,他竟没有丝毫听见。 吱呀。 关上门。 金老三的对面,正好有铺着棉褥的竹椅,他坐下,看着金老三缝制衣袍。 衣袍接近完工了,金老三针线活极为熟络,右手捏针,快速的在衣袍下摆,上上下下。 细细看去,针脚严密,一丝不苟,仿佛清晨天际笔直的一道线。 他交给金老三的玄色布料,做成衣袍,换在手艺差的裁缝手里,能做的不堪入目,而在金老三的手里,看上去却是极为舒服妥帖。 赵阙未窥玄色衣袍的全貌,仅凭展现在他视线的部分,极为满意。 他做将军做到辅国大将军这个份上,除了朝服,还从未穿过此般美轮美奂的衣袍。 大夏立国百年,朝服的规制上极是严格,挑选的裁缝,尽皆天下一等一的大家。 虞王离开西塞前,天子念及虞王劳苦功高,派人为他送来王袍,赵阙迄今还清晰的记得,王袍穿在虞王的身上,那种王侯的贵不可言,一下子爆发,令人觉得,到底是何等巧夺天工的裁缝,才能做出这等使人震撼的王袍。 虞王穿戴整齐,站在他们一干人等之前,笑着说道,打了一辈子仗,为大夏守了一辈子的西塞,有生之年穿上此等雍容华贵的王袍,一辈子的心愿也算是了了。 赵阙等人赶紧庆贺虞王荣登异姓王。 大夏自立国至今,异姓王实则并不多,与太祖打天下享天下的那一批外,只有战功委实卓著的将领才能被封为异姓王,当中许多还不是世袭。 赵阙未被封为辅国大将军时,天下很多人认为,他板上钉钉的将是下一位异姓王,绝未料到,赵阙年纪轻轻拜辞西塞将主,朝廷又把他封为有名无权的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这般荣耀之事,眼下看,不过是一个笑话。 辅国大将军上朝议事,兵权都没了,谁能听你说话? 这般想的人极多,然而,事实并不简单,没了兵权的赵勾陈,谁人可以轻视? 别忘了,只要赵勾陈不死,他一手打造的荒沙鬼骑,一直都是令无数人胆寒的铁骑,亦是赵勾陈一句话,能从西塞捅到中原的杀伐利器。 金老三在衣摆处下了极大的力气。 他咬断针线,长出了一口气,谨慎把线头整理好。 抬头看见赵阙一眨不眨的看着衣裳。 “哎呀!陈大侠!您来了!怎么不喊我一声?我好招待您呀!” 赵阙摆摆手:“不必那么麻烦,我是来拿衣裳的,又不是来做客。” 金老三笑着站起,把衣服展开,得意洋洋的说道:“陈大侠,您看!这衣裳怎么样?如果不满意的话,我重新给您做,上等的布料,我这有的是。” 以金老三做身衣裳的手艺,熬夜为赵阙重新做一身,不难,于他而言,甚至轻松的很。 赵阙接过衣裳,啧啧出声的点头:“不愧是让金露城的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奉为座上宾的金老三,极好,我试试。” 金老三压着身子,推开一道暗门:“您请进!” 赵阙进去换上衣袍。 衣袍的肥瘦合适。 暗间点燃了两支蜡烛,一面铜镜立在角落,赵阙转身看了下。 玄色衣袍,当真是让金老三做出不一般的感觉。 穿在身上,衬托的赵阙不似凡俗子,是出自大门大户的翩翩公子。 赵阙感到极是满意,可以窥见金老三下了真功夫。 出了暗门。 金老三紧张的出了一脑门的汗。 “我又不是杀人魔王,你怕什么?”赵阙好笑的问道。 金老三实话实说:“您是陈大侠,您为我们老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如何不令我激动异常?” 他的话便让赵阙纳闷了,“我并未在金露城做什么啊?” 金老三转身试试了门,见门真的关紧了,方回身到赵阙的身边,悄声说道:“陈大侠,您跟我透个实话,先前的那尊约莫十丈的血佛,是您斩杀的吗?” 赵阙听闻此言,笑道:“你的意思是金佛寺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哎!陈大侠呦,小点声,让金佛寺的细作听见了,我的命,可就顷刻间灰飞烟灭喽!”金老三急的不行,好像金佛寺提一提,都能把他千刀万剐了一般。 赵阙坐回铺着棉褥的竹椅:“把你知道的说给我。” 金老三拉来椅子,靠近赵阙,低声严肃道:“陈大侠,您万万别说,是从我这儿听到的。” “放心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还是知道的。”赵阙给金老三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了陈悲璨的保证,金老三彻底放下心。 这年头,如果连为民除害的陈大侠也不能信任,世道真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金老三紧张的吞咽了口唾沫,缓了缓心神,方才说道:“陈大侠,我因做衣裳成名后,时常出入金露城的达官显贵家中,看见……哈,看见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阙低眉瞧着金老三心慌的抓紧了自己的衣服,又看了几眼他的神色,慢慢问道:“如果你不是撒谎,把你看到的听到的,说与我听!” 金老三数次张了张嘴,闭上,张嘴。 他自知实在太慌张了,道了声稍等。 出了房间,后又拿了冒热气的茶壶、茶杯,放在茶几上,为赵阙倒上茶。 明明他关严房门了,似是不放心,又去按了按。 坐回到赵阙的对面,金老三喝了口热茶。 像终是把跳到嗓子眼的心给重重咽下去了。 “陈大侠,那些达官显贵的家里,豢养着一批美女子……” 说到这儿,赵阙便隐约明白了,金露城达官显贵和欢喜金佛寺的交易。 “大老爷们把美女子们当做牲畜圈养,一日三餐,顿顿不落,甚至吃的极好。”金老三颤声说道。 赵阙明知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静静听下去。 “就说城西的孔启民孔老爷的家中,有五间大瓦房养了十位相貌水灵的女子,听孔家的下人说,这十位女子皆是孔启民买来的,近些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卖儿卖女家常便饭,蓦地听说此事,我也没当回事,以为孔老爷留着十位水灵女子当丫鬟,或者收在房里当小妾。” “唉,陈大侠,若真如此,我金老三还会为她们感到高兴,这年头是啥日子大家都知道,要不是百姓家里委实揭不开锅了,为什么一场雪灾突然出现那么多灾民?” 金老三唉声叹息,看了眼赵阙的表情,继续道:“孔启民儿子及冠之礼时,他把我又叫到家中,此次是为他儿子做身好衣裳,给的价钱不菲,我答应了,凑巧看见,两位和尚登门拜访孔启民,孔启民得知后,陈大侠您是没看见啊,仿佛无故得到了几大箱子金子一样,开心的一蹦三尺高,随即不理我了,让下人带我去为他儿子做衣裳。” “陈大侠,您且听我说,孔启民着实不是东西,把正值花样年华的姑娘当做货物!” 赵阙的眉头越皱越深。 当今世道,没想到,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城外的灾民成群结队等着救济的粮食活命,城内又有欢喜金佛寺荼毒百姓,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大婚,邀请四方宾客,喜气洋洋,仿佛他们与城外惨不忍睹的灾民活在两个世道上! “接我的下人嘴巴不严实,我金老三的名字在金露城又是响当当,打听下,没把我气的二佛升天!” “陈大侠,你道如何?” “那十位水灵女子并不是孔启民留着自己享用的,而是卖给金佛寺,从金佛寺那儿换取长生的秘笈修炼!彼时我觉得,金佛寺尽皆是光头和尚,他们带去女子作何用?下人阴笑了下,给我说,金老三啊金老三,论做衣裳你在金露城是出了名的,但是金露城水底下的暗流,你金老三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清楚!” “我看下人想说不想说的,马上给他塞了成色不错的银子,他才把知道的全说与我。” “金佛寺居然把那些女子当做修炼的炉子,好像应该叫做炉鼎,那下人道,金佛寺的和尚们啊,瞧着一本正经,实则暗藏妖魔祸心,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和尚!” “我又问了这些水灵女子的下场,下人说,还能咋样?她们没被当做人,下场自然不是人的下场,而是猪羊牛狗的下场,死了便死了,金佛寺依山而建,小山上有的是不为人所知的地方,挖个坑,把她们扔进去,埋了,金露城的百姓谁能知道?!” 金老三怕的浑身哆嗦,说给赵阙的话,零零散散。 然而,赵阙稍稍思考,便知金老三从下人听来的消息,极为可信。 如果没有金露城的达官显贵帮金佛寺找寻双修炉鼎。 欢喜金佛寺这么多妖僧,早就闹的满城风雨,他们伪善的面目已然不复存在,哪能有如此之众的善男信女?! 赵阙脸色不好看,杀心大炽:“其他人呢?” 金老三目光绝望:“从孔启民家中下人听闻了此般骇人听闻的消息,我开始留意,其他的达官显贵家中,几乎一家不落的,全都有!!他们俱都花钱买来美女子,和菜市场买菜卖菜一样,讨价还价的跟金佛寺做买卖。他们卖给金佛寺可怜的女子,金佛寺换给他们长生的修炼法门,一次只给一点,以后继续做买卖……” 修炼长生的法门。 赵阙不相信世上真的有…… 欢喜金佛寺更不会有。 倘若它们有,也不会偷偷摸摸藏在红尘里,做着于世不容的恶事。 大夏的国师之位,早就换欢喜金佛寺的教主来坐了。 赵阙的思绪猛然一滞。 白堪林与欢喜金佛寺关系不清,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又和白堪林走的极近…… 难道…… 金老三骤然看到在陈大侠的脸上,倏忽有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吓的蹭的站起,连连后退,小心的问道:“陈大侠,您,您怎么了?” 赵阙回过神,露笑道:“没事,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与此事无关。” 要是他把心中所想告诉金老三,估计金老三当场吓昏过去。 太过惊世骇俗了! 紧接着,赵阙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直言道:“你放心吧,既然我知道了金佛寺的恶事,必定亲自把他们铲除干净,连根拔起,还给那些苦命女子一个迟到的正义。” “血佛是您……”金老三疑问。 赵阙点头,郑重道:“不错,血佛正是陈某杀的!” “啊呀!陈大侠,您果真是百姓的大救星啊!我看见血佛从金佛寺方向出现,怀疑血佛不是旁人,定是金佛寺的妖僧所为!您能杀了血佛,为金露城的百姓狠狠出了一大口恶气呀!”金老三坐回。 以茶代酒。 “陈大侠,铺子里没好酒,唯有好茶,我金老三以茶代酒,替市井百姓感谢陈大侠的救命之恩!您与金佛寺佛殿里佛陀、菩萨根本不一样,它们俱是冷冰冰的死物,您是活生生的活佛、活菩萨!” 金老三说完,不嫌茶水滚烫,一饮而尽。 赵阙道:“金佛寺作恶多端,我自然不会坐视他们继续为非作歹下去,杀他们妖僧是替天行道,为伸张正义,当是我辈所为,即便你不与我说,杀了血佛后,我曾去往金佛寺探查了一番……” 金老三吃惊问道:“陈大侠看出什么了吗?” 赵阙狠声道:“金佛寺众目睽睽之下,把信女带去不知何处,简直是一群土匪!” “啊!陈大侠为何不直接动手,将金佛寺一众妖孽,赶尽杀绝?!”金老三不敢置信的问道。 赵阙愣了下,难不成他告诉金老三,你心目中的陈悲璨只是高阁上境的武夫? 顺便告知他,倘若当着众多善男信女的面,杀尽金佛寺的妖僧,陈悲璨就是赵勾陈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天下皆知,到时不禁会有更多的人死,还会让守护大夏西大门的西塞,遭到朝廷的血洗?寒山王朝必然趁此时机,强闯西塞,马踏中原? 莫说马河川再也杀不成,他自己也性命难保。 金老三转而自嘲一声:“我倒是忘了,光天化日下,陈大侠如果不拿出证据,使金佛寺的大批信众醒悟过来,金佛寺不是佛家善地而是妖魔鬼怪的巢穴,即便金佛寺上上下下的妖僧,让陈大侠杀了,反倒会引出更大的风波,陈大侠的仁义之名也会被世人误解!” 赵阙叹息道:“金佛寺在金露城经营良久,实在不好余毒尽去,于我而言,杀就杀了,善男信女对我的骂名,陈某半点不在乎,只要等越来越多的人醒悟,揭发金佛寺的恶事,陈某的名声自然会恢复,之所以不是现在除恶务尽,源于陈某也有难言之隐,无法随性而为。” “陈大侠向金老三这个小小裁缝说这么多,金老三自该感到受宠若惊!陈大侠自然有自己的思量,这等斩妖除魔的大事,金老三说的也只是一时的爽快话,哪会有这么轻松?!还是交给陈大侠来做,金老三相信陈大侠的为人,必然会给金露城的百姓一个交代!”金老三言辞恳切的说道。 金老三说完,请赵阙用茶,为其斟满七分。 赵阙说道:“你且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陈某来金露城走一遭,一定会把金佛寺连根拔起,不让他们这些妖僧,再危害人间!” “金老三相信陈大侠说到做到!来,以茶代酒,我金老三再敬陈大侠一杯!” 片刻之后。 赵阙问道:“上午我从这里走后,有多少打听我的行踪?!” 提及此。 金老三苦笑一声。 “陈大侠的名声真真真太大了,裁缝铺的门槛都快令他们踏破了!” “你是如何说的?”赵阙笑道。 他倒是不会因金老三说错几句话,便拿他怎么样,而是心里有个底,接下来的谋划,顺应时势,随机应变。 金老三诚恳道:“您是陈大侠啊,那些达官显贵害怕您!我又不是坐拥良田、商铺林立的豪绅,我不仅不怕您,还要拥护您为我们市井百姓杀尽恶人!当然是一概回绝,谁问您去哪里,我唯有一句,陈大侠武学高强来无影去无踪,我哪知晓?哈哈……把他们全给打发啦!” “多谢,陈某着实不愿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赵阙抱拳致意。 金老三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作揖回礼:“陈大侠言重了,该是我应当做的!期间,银汉镖局来此的人最多,听他们的口吻,说是邀请陈大侠去少总镖头的大婚!” 赵阙嘴角勾起:“我想听听你如何评价银汉镖局。” 金老三垂头沉吟了半晌,仔细斟酌词句,慢慢说道:“银汉镖局养活了半座城的百姓,这么个说法,虽然太过武断和片面,但是眼下看,确实有这么意思,金露城内谁都可以倒,就算官府明天突然消失不见了,对金露城百姓的生活起居也造成不了多少影响,银汉镖局假若没了,就不知有多少百姓丧失了生活来源!” 赵阙明白了,叹了口气,开口:“大而不能倒。” “对!陈大侠,银汉镖局的总镖头约束镖师、家仆极严,从不仗势欺人,逢年过节,银汉镖局还会准备一些腊肉、粮食等年货,散发给城内百姓。”金老三说的皆是银汉镖局的好话,坏话半点没提。 他再清楚不过了,银汉镖局对于金露城意味着什么…… 但凡银汉镖局一直在金露城存在下去,城内的许多百姓,都会有条活路。 “银汉镖局的好友遍布天下,少总镖头聂昆大婚,我听说诸多江湖有名有姓的人物,也来了。”赵阙喝了口茶,看到金老三为他斟茶,他拦下,“不喝了,再喝,就喝饱了。” 金老三尴尬的把茶壶放下,回道:“银汉镖局的生意做的极大,想想也是,没人会得罪钱,我金老三之前还是默默无闻的裁缝,达官显贵们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知晓了我做衣裳还可以,便花钱请我去了。嘿嘿,不敢欺瞒陈大侠,我也是个见利忘义的腌臜货色,近几年赚的钱多了,渐渐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别看着我挑出一条为街坊乡亲做衣裳,其中亦是有炫耀的意思,希望让街坊睁大眼睛好好打量打量,早前没人看得起的金老三,而今不仅人模狗样了,还变相成了达官显贵们的座上宾!” 赵阙深深看了金老三一眼:“原想离开时,提点你一下,未曾想你有自知之明,主动说出来了。” 金老三挠挠后脑勺:“陈大侠是何等人物?我做的小把戏,瞥上一眼,就能清清楚楚,希望陈大侠还能原谅我,委实穷怕了,荷包里一有了钱,便不知道自己醒什么了,我也夜里常常骂自己,低调一些,小心哪一天摔倒了,没人帮你,可不长记性,老想着炫耀炫耀!” “人之常情。”赵阙活动了下筋骨,走向换衣服的小间,回头看着金老三,“陈某说要把金佛寺杀的鸡犬不留,就是要杀的他们鲜血流尽、死尸遍地!” 算是再一次安稳住金老三的心,莫要以为陈悲璨只是说说而已。 金老三苦笑:“陈大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赵阙欲言又止。 金老三心里作何想的,他了解。 换回衣服。 金老三跟在他身后要送一送他。 甫一打开门。 便听到,外面的伙计无奈的说道:“诸位老爷们,陈悲璨真的没再来我们裁缝铺,上午他走了以后,就不见陈悲璨人影了!诸位老爷们,请你们把心放回肚子里,陈悲璨一旦来我们裁缝铺,我啥也不干,赶紧把他的踪迹,告知诸位老爷!” 数人先后开口。 意思明白无误,皆是,陈悲璨于他们至关重要,伙计要是等到了陈悲璨来了,必须告诉他们。 也有人想装裁缝铺的伙计。 “哎呦老爷!这可不行,我家掌柜是谁,您再是清楚不过了,如果让我们掌柜知道了,告诉您家的老老爷,您……不妙了呀!” 金老三对伙计的推辞满意的点点头。 邀请赵阙走另一边的暗道。 推开一扇大门,外面居然是另一条街。 赵阙未再与金老三说话,混入人群之中,眨眼不见。 金老三一脸的崇敬。 天下武夫,多几个陈悲璨,多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二,上菜 金老三说给赵阙的一席话,使他回想一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欢喜金佛寺作恶,金露城的达官显贵帮衬,两方各取所需,买卖极其稳定。 至于市井百姓、那些花季少女,全是他们的提线木偶,用的时候,予取予夺,不用的时候,当做牲畜豢养着。 金露城的官府有没有参与进去? 南扬州的州牧霍凤康以及刺史薛坚,有没有稳坐幕后,坐收钱财? 他在金老三的裁缝铺里所想,龙宫的天才弟子白堪林对欢喜金佛寺态度暧昧,而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秦术,又与白堪林走的近…… 龙宫即便真的和欢喜金佛寺纠缠不清,赵阙也不以为意,莫说龙宫这等一流武学大门派,真要引兵将之给马踏祖师堂,除名龙宫,不难! 秦术背后的大夏国师,复杂多了。 好说歹说,国师大人是天子近前数一数二的红人。 金露城的达官显贵送予欢喜金佛寺水灵女子,交换长生的修炼法门,当朝天子也不是有传闻说,天子听信国师之言,私下里妄求长生吗?! 马踏龙宫,用荒沙鬼骑,赵阙弹指间使之倾覆。 大夏国师可就难上加难了,而今的国师意味着天子的长生,况且动国师与叛国造反有何区别? 清君侧? 别想了。 鼎盛时期的赵勾陈,带着西塞军冒天下之大不韪挥师东进可以,现在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 自从杀了了虑妖僧,他对欢喜金佛寺了解的越深,越像正在陷入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大网中。 编织大网的人,放在寻常时候,尽皆难以招惹的大人物! 赵阙走在路上,深呼吸一口。 西天见晚霞,今天的晚霞极尽绚丽,画卷般的舒展开,仿佛里面藏着一位位仙子,舞步优雅,衣裳蹁跹,带起的七彩飘带,送予人间一副饕餮盛宴。 他心下做好了决定,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无论如何也得杀干净,倒是那些达官显贵,有些麻烦。 已不是青石城时的赵勾陈,就算名声巨大的陈悲璨,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面对整座金露城的高手,也不能一力斩之。 此时的所有事情,俱都落到武力上。 欢喜金佛寺的荼毒,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杀不尽这股邪风! “让李鸢子晚走一段时间,也好啊!”赵阙喃喃自语。 眼下他想起李鸢子使的顺手了。 “公孙青锋!”赵阙双眼一亮。 公孙姑娘身负伤,未曾伤到武学根基,一番打斗,因祸得福,将她进入天极境的武学境界,狠狠的垒实。 他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待公孙姑娘的伤势,好上一些,与她说欢喜金佛寺的恶事,以公孙姑娘除暴安良的脾性,多半会助赵阙一臂之力。 锦衣娘不能脱身世外。 赵阙怀疑赵穗拥有神通,那便邀请她好好与欢喜金佛寺大战一番,瞧瞧,是不是真个负有神通。 赵穗姑娘为人正直,估计不会推脱,这般替天行道,为金露城百姓做好事的举动。 此前,他与赵穗在客栈用饭,饭后出手教训掌柜,未尝没有讨好赵穗姑娘,等他需要她帮忙之时,她念及此事,轻快的答应。 赵阙明白,他可能多此一举了,邀请赵穗共灭欢喜金佛寺,不如他为锦衣娘做几件事来的实在。 他仍旧做了,不知是护美之心使然,亦或掺杂进私情使然。 回了客栈。 小二忙上前恭维笑着问候:“客官,用不用晚饭?” 赵阙点点头:“炒两个下酒菜,再温壶酒。” “好嘞客官!您先回房歇息,马上给您送去!”小二把抹布搭在肩上,招呼着其他客人,跑进了庖厨。 崔源打开门,反身关上,到赵阙身边,低声说道:“大将军,欢喜金佛寺的底细,有些眉目了。” 赵阙略微惊讶的说了句:“这么快?!” “大将军,欢喜金佛寺看样子承平日久,许多事上压根不设防,我混进去随便问了几位小沙弥,再偷偷溜进应当是欢喜金佛寺天才弟子的书房,恰好书桌上有拆过的书信,相互佐证一下,推测到几许欢喜金佛寺的根底,以及住持是谁!”崔源悄声道。 赵阙目光暝晦,自带杀气,推开房门:“进来,详细说与我。” “遵命!” 两人各自坐下。 崔源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欢喜金佛寺的天才弟子俗家名姓唤做秋霜,并非中原人士,而是毗邻西域的安西州人,这封拆开的书信里,说的是让秋霜把欢喜金佛寺的钱财运回西域三成,信中并未提及缘由,又说金佛寺住持了藏,年关左右回一趟西域领新的佛法!” 安西州在风沙河州的北方,西塞战事吃紧时,赵阙曾让人去安西州借粮借兵器。 此州镇守通往西域的另一条路径,从大夏去往寒山国的商队,便从中原绕行安西州,贩卖至寒山国,久而久之,安西州十分繁华。 赵阙说道:“此信透露的消息,岂不是说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确实不简单,并不是普通的分寺,而是听命西域的重要分支?” 这点事,他早有猜测,崔源说来,不过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 “大将军,事实或许并不如此浅显,似乎金佛寺的了臧妖僧有反心,打算自立门户。我问的那几个小沙门,全都告诉我,金佛寺的佛法,乃是西天佛祖亲自传授,自成一派,与其他佛门,格格不入,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小沙门的话里,透露到,了臧妖僧经常闭关研习佛法,很少见外人!”崔源脸上稍有欣喜。 赵阙皱着眉头分析道:“你的意思是了臧妖僧可能修行出了差错?闭关养伤?” “正是!大将军,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出自西域不假,寺中高手众多也是,但金佛寺跟西域总舵定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让西域总舵寄信给秋霜,而不是送到了藏妖僧手里!”崔源说道。 敲门声。 小二在外面轻喊,赵阙要的下酒菜和温好的酒水来了。 赵阙打开门。 小二见里面有另外一人。 赵阙说道:“再上两盘下酒菜,再温一壶好酒。” 小二连忙又去通知庖厨。 他和崔源边吃边说。 “了藏妖僧受伤闭关这事,依然欠妥考虑,倒也使我知晓了,金佛寺的住持是谁。” 同时亦是让他明白了,彼时杀了虑,想要出手救他的两人,一位是了虑,另一位就是了藏。 赵阙道:“只是欢喜金佛寺的皮毛,还需你继续打探。” 崔源点点头,认真道:“铜羽在探查欢喜金佛寺这事上,出不了多少的力,大将军把他们安排向别处吧。” 赵阙摇头:“让他们与你里应外合,假若你有危险,撤退之际,也好有个照应。” 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有没有反心,对赵阙并不重要。 崔源起身找来纸笔,为赵阙画了一副金佛寺的地形图,标注了了藏住在哪。 “大将军,金佛寺的高手着实不在少数,单凭我们把妖僧从上到下杀一遍,有点不现实。”崔源忧心的看着赵阙。 换在之前,赵阙把欢喜金佛寺斩尽杀绝,崔源绝不担心,眼下,却不得不令他起了踌躇。 赵阙喝酒吃菜,笑道:“你放心吧。” 了藏住在寺中的何处,肯定为欢喜金佛寺最重要的秘密,崔源标出的房屋,也仅是他们让外人知道的。 “对了,大将军!在寺中我还看到了数位金露城的达官显贵,与了虑妖僧相谈甚欢!”崔源忽然提道。 赵阙旋即将金老三说给他的事,转述给崔源。 崔源顿时一脑门的黑线。 处理欢喜金佛寺太棘手了。 那些达官显贵便不允许有人铲除欢喜金佛寺。 大将军要为民除害做掉金佛寺,他们一定聚起攻之! 长生的诱惑,在钱财丰厚的达官显贵眼中,是头等大事,别管长生是不是真的,假的也令人血脉喷张。 历朝历代,莫说江湖武夫,高贵至帝王,同样不惜下血本的苦苦追求长生! 何况,金佛寺能令这么多达官显贵俯首帖耳,必然有些真本事。 “你倘若探查不到其他消息的话,转去将谁和金佛寺有来往,给我拟一份名单!” “遵命!”崔源唯有抱拳应答。 赵阙忽然记起,他去金佛寺时,带自己的拜佛的年轻和尚,原来他叫做秋霜。 崔源要走。 赵阙把他留下来,吃过菜喝过酒,放他离开。 等小二把酒干菜剩收拾干净,赵阙躺在床上,脑海里有千头万绪,就是揪不住一个线头。 崔源探查的结果,太无关紧要了。 看来,他得做好硬闯欢喜金佛寺的准备,也得做好,被两面夹击的准备。 到了那时,全出八相龙蟒,又是不得不为之。 明日便是少总镖头大婚的日子。 希望马河川去为聂昆贺喜,令他有机会把直接把马河川杀了。 再去对付欢喜金佛寺就轻松多了。 不然。 只除掉一个欢喜金佛寺,马河川未杀,魏客也未找到,又要面临八相龙蟒的反噬,他惟有赶紧寻找沈神医,再待的机会杀马河川,找魏客了。 让锦衣娘也去寻觅魏客的行踪? 刚有这个念头,直接被赵阙否决了。 此事非同小可。 牵扯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了,单单那个天子御前红人徐风尘,便是横贯在前方的一座大山。 龙铁卫他杀了一位,肯定不会只有一位龙铁卫到了金露城,他们迟迟不露面,又是藏在水面下的尖刀子,让赵阙不得不防。 秘部、绣衣使者更别提了,他在青石城杀了他们这么多好手,依秘部、绣衣使者的脾性,不疯了般杀他才怪! 最难、最难也是个今日无事啊! 一夜无话。 清晨一早,赵阙睁开眼,感觉到整座金露城仿佛被山呼海啸淹没了一样。 洗漱了下,换上金老三做的玄色衣袍。 带上聂昆送予他的喜帖。 出了门。 没想到客栈也早早装点了喜色。 掌柜人逢喜事,乐的合不拢嘴。 听小二说,官府出兵,把毁坏桌椅的两位武夫给找到了,恰好两人都有钱,按照市面的桌椅价格,原数赔给掌柜。 “客官,离少总镖头大婚的时候还早,吃过早饭,等等再去吧?”小二凑上来笑道。 赵阙尽管心绪如同一团乱麻,还是装一副开心的面容:“去让厨子做点好吃的,我先垫垫肚子,再去银汉镖局大快朵颐!” 小二不乐意了:“客官,容我说句实话,您去银汉镖局贺喜,坐的地方也是咱们普通老百姓的位置,饭食不一定比客栈做的好呢!” 赵阙神秘一笑:“嘿,巧了,你怎知,我与市井百姓坐的位置是一样的呢?” “啊呀!难道客官大有来头,观礼的地方是镖局悉心准备的上等位置?”小二震惊问道。 赵阙像市侩的市井小民,掏出聂昆予他的喜帖:“睁大你的眼睛好生看看,与你们的喜帖有何不同?!” 小二双手颤巍的拿向喜帖:“好客官!我能捏一捏,翻一翻吗?” 住在客栈以来,小二的服侍颇合赵阙的胃口,把喜帖给他:“别让你手里的灰泥脏了我的喜帖,否则,小心你的狗头!” “嘿嘿!客官放心!我必定像接圣旨,对待您的喜帖!”小二高兴的快跳起来了。 客栈掌柜听闻小二一惊一乍,好奇的过来,一看小二手中的喜帖,啊呀了一声。 然后,目光在喜帖与赵阙之间来回打量。 没想到,客栈里居然住了一位贵客啊! 这处客栈放在金露城中说,并不好,住在这里的人,多是手心有点余钱的过往商客。 遇到赵阙此般手持银汉镖局只送予贵客的喜帖,无异于小庙住了一尊大菩萨! 掌柜拱手问道:“客官是何来历呀!竟有这般珍贵的喜帖?” 能有银汉镖局这种喜帖的人,不是山上门派的江湖高手,就是纵横商海、宦海的大佬。 赵阙笑道:“我哪有什么大来头啊,是少总镖头亲自送给我的!” “呸,我看是你偷来的吧?”用早饭的一位浓眉大眼的汉子,冷冰冰的望着赵阙。 小二让突如其来的喝声吓了一跳,忙合上喜帖,恭敬交还给赵阙。 今日之事极其重要,赵阙并不愿节外生枝,收回喜帖安坐,吩咐小二弄点饭菜来。 赵阙不想徒增是非,但那汉子却是无理也不饶人。 应当是看赵阙面貌俊逸,身板不像是修习武学的人,便放下筷子,走到赵阙的身边,憋足了气,大声问道:“银汉镖局乃南扬州一等一的镖门世家,邀请的贵客更是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偷了人家的喜帖,让人家如何面对银汉镖局?哼!赶快把喜帖给我,我送交官府,让官府把喜帖交还至被你偷的人手中!!” 这无赖汉子,上来坐实赵阙盗贼的身份,打的是什么主意,掌柜心里和明镜一般。 不就是觊觎赵阙手中贵客的喜帖,又见赵阙面善,想空手套白狼?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掌柜听不下去,世风日下啊,咋会有这种人? “我说你这汉子,忒的污人清白了,我看这位客官,为人光明正大,定不是偷儿,你为何过来便一棍子打死,直言客官是偷儿?哼,我瞧你面不善心又黑,是不是想让客官见你耍横的劲儿,不情不愿的把喜帖送给你?你好去银汉镖局的贵客位置,临了再领一份银汉镖局送的大礼?” 大婚事了,镖局再送予贵客厚礼的消息,在市井传的沸沸扬扬。 百姓有的说,镖局家大业大,不贪图贵客带来的礼品,走时,还主动送一份,让人心生佩服。 也有的说,银汉镖局不如将厚礼送予他们这些苦哈哈,贵客自然不缺这份钱礼,可他们缺!银汉镖局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反正镖局在此事上,毁誉参半。 汉子怒瞪掌柜,骂道:“奶奶的,你给老子闭嘴!小心老子去官府告你一状,说你做的黑心买卖,你开的是黑店!” 掌柜一听,心肝颤了颤,别看他刚赢了一状,官府那些心黑手黑的胥吏,一见有油水可捞,得把他扒几层皮不可! 赵阙笑着看向掌柜:“掌柜的,你忙去吧,我自然无碍。” “客官小心,我有不少账目未曾算清楚,我得赶紧算算。” “嗯。” 汉子冷笑几声,骂道:“没骨头的软虫。” 他一拍桌子。 “把喜帖交出来,你这偷儿,忒也胆大,偷了人家的喜帖,且还装作自己的,偌大的大夏莫非没有王法了吗?”汉子见赵阙没有丝毫的气势,仿佛一个泥人,任凭他污蔑,胆子更大了。 赵阙笑了。 被人污蔑成偷东西的盗,委实笑掉大牙。 他要真是盗,也是窃取天下的大盗,而不是只偷一张喜帖的小偷儿。 “好汉请坐,消消火,咱们君子动口不收手,你与我说明白了,如何看出来这张喜帖是我偷来的呢?”赵阙和颜悦色。 汉子大刀阔斧的坐下,狠盯着赵阙,他要在气势上把赵阙吓倒。 过往混迹于市井,这一招百试百灵! “哼,你问我怎么看出来你是偷儿?容易!容易的很呐,瞧瞧你这身装束,偷来的吧?和你的气质完全不搭配,由此可见,喜帖一定亦是你偷的!别废话,马上把喜帖给我,否则,小心我揍死你!”汉子瞪着赵阙,挺着胸膛,大手攥拳放在桌面,威胁道。 赵阙笑问:“好汉是哪里人?” “我当然是本地人!市井里谁人不认识我啊?街坊邻居看见我,都得喊我一声为民为国的大侠!”汉子半点不知廉耻为何物,自顾自的说道。 掌柜敲着算盘,点头呸了一声。 汉子怒骂道:“好你个掌柜!羞辱我?!” 掌柜立即皮笑肉不笑道:“我哪敢啊,嘴里进了沙子,吐出来。” “哼!再饶你一次,还有下次的话,我去官府告你开的是黑店,好好搜一下,万一搜出个大夏反贼来,将你抓进牢狱,使你尝尝严刑拷打的滋味!”汉子大喝,要把掌柜吓住! 掌柜开客栈遇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 汉子强于外、怯于内,他心里明白着呢,只是不想跟汉子此般泼皮无赖纠缠,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后难受的肯定是他。 汉子以拳头砸桌面,骂道:“嘿,奶奶的,你小子愣着干吗?快把喜帖交过来啊,让我说多少次?” 赵阙笑眯眯的又问:“好汉住在哪里?” “天大地大,天为被,地为床,百姓是我亲戚,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汉子随口说道。 “既然这般落魄,如何在客栈花钱吃饭?”赵阙问道。 小二端了早饭,放在赵阙的身前。 赵阙当着汉子的面,拿起筷子就吃,丁点不顾及喊打喊杀的汉子。 汉子霎时纳闷了。 此人是有两手功夫,还是个傻子? 小二站在赵阙的一旁,谨慎的垂下视线。 他心里有了决定,客官待他不错,假使稍后泼皮动手打客官,他就拼了命也得帮客官挡下一两拳,让客官赶快逃跑! “老子做工的钱自然是有的!奶奶的,嘿,你这鸟人,话忒多了,问东问西,我数三下,你不把喜帖交出来,老子把你英俊的脸蛋,揍成猪头,送给张屠户卖钱!”汉子挥舞着拳头,恶狠狠道。 赵阙扒拉着早饭,含糊不清的说道:“你只管说,不必管我!” 小二悄悄吸了口气。 掌柜停下敲算盘,紧张的望着赵阙。 “三!” 赵阙喝了口热汤。 “二!” 赵阙挑了挑饭菜底,夹了块肉,放进嘴里。 “一!” 赵阙放下筷子,只手按住泼皮汉子的脑袋。 生生砸向桌面。 砰!!! 桌子那一块随声碎裂。 他力道控制的巧妙,只有人头大的缺口,桌子的其他部分还是完好的。 汉子便不妙了。 一头扎进桌底。 手脚抽搐了几下,就没动静了。 赵阙重新吃饭,笑着对小二说:“饭菜不错。” 小二都看呆了,良久没反应过来。 掌柜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去了所有言语,不知该说什么。 赵阙似是记起什么事,朝掌柜看去:“饭钱加桌子钱,一并算。” 掌柜木讷的点点头。 客栈里的其他客人,当赵阙按下汉子脑袋后,俱都站起,惊骇莫名的注视着他,心脏怦怦跳。 等小二回过神,喃喃问道:“客官,他……他他他死了吗?” 赵阙懒的看其一眼,“好得很,没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间如梦似幻 这无赖泼皮当然没死,他再在赵阙身前耍横,也罪不至死。 赵阙只是小施惩戒,令他明白,人外有人,一山总比一山高,天外有天。 掌柜瞠目结舌良久,麻溜的跑到赵阙的饭桌旁,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 赵阙把这无赖泼皮的脑袋生生按砸下去,单单砸出了一个大缺口,另外三面完好无损。 不止如此,桌子仍然牢固,找工匠把缺口修补完善,半点不影响使用。 凭此般手段,往嘴里扒拉饭的客官,着实厉害的紧,定然是江湖上高明的武夫! “客官!客官好身手!”掌柜粗重喘了几口气,既慢又重的说道。 赵阙放下空碗,擦了擦嘴,嗤笑道:“算什么好身手,他不过是泼皮无赖忒的废物,不值一提!他将我当做好欺负的过路人,也罢,我好生教教他,如何为人处世!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掌柜和小二拍手称赞:“客官说得好!” 掌柜看赵阙吃完了,推了下惊魂未定的小二,“快把客官吃完的空碗收拾起来,再去浸泡一壶上好的茶水,送予客官解解渴,暖暖身子。” 随即他又对赵阙笑道:“客官,客官,这张桌子不能用了,咱们去另一张。” 赵阙点点头,心想也是。 这种泼皮无赖在桌子底下直挺挺的趴着,实属晦气。 客栈其他客人,眼见着无旁事发生,敬畏的看了赵阙一眼,重新落座。 掌柜坐在赵阙的对面,稍稍犹豫,立即有了决断:“客官!这顿饭和桌子钱,包在我身上,不要客官的一分钱!” “哦?”财迷成这样的掌柜,居然不要钱?他要什么?赵阙问道:“掌柜有其他事?但说无妨。” 掌柜尴尬笑了笑:“您看啊客官,自古宁惹君子不惹小人,客官离开客栈之后,自是无忧无虑,可我还要在金露城长长久久的干下去,您把泼皮无赖打了,他等客官走了之后,把怨气发泄在我身上咋办啊!” 赵阙恍然大悟,原来掌柜在担心这事啊。 顿时起身。 搓了搓手,活动活动手腕。 “此事简单,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 “啊?!”掌柜惊诧。 如何能三言两句便可说清楚啊?!! 只见赵阙踱步走到昏死过去的泼皮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 手指在泼皮身上点了几下。 泼皮哎呦一声痛呼,惊醒过来。 他斜了斜身体,仰望蹲坐着直勾勾瞧他的赵阙,“娘呀!!” “老爷!!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把我当一个屁给放了吧!” “是我眼瞎!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老人家!要是知晓您老人家乃是江湖高手,借给我刘泼大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招惹您老人家啊!” 赵阙咧嘴笑道:“我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你说的那些话,与经过我耳边的北风无甚区别。” “是是是,老爷是天仙下凡,哪能跟我这种无赖一般见识!” 赵阙话锋一转,“有两件事拜托你一下。” “老爷请讲!莫说两件事了,一百件事、一千件事、一万件事,您吩咐,我刘泼大,上刀山下火海!” “哈哈……不至于不至于,第一件事,望你洗心革面,找个正经的营生,好好过日子。”赵阙慢悠悠道。 刘泼大愣了一下,如此让他洗心革面的言语,还是娘亲卧床弥留之际说的,一晃多年,没想到,又有人令他弃恶扬善,不再做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泼皮无赖勾当,好好做个人,好好活下去。 “大……大大侠,刘泼大听您的,从此之后,市井再没有我刘泼大这个闲懒无赖汉子!”刘泼大不顾脑门血流如注,双指并拢,指天发誓。 赵阙见他神情还算真诚,到底是不是真的痛改前非,还看刘泼大以后怎么做。 老话说,听其言观其行。 “第二件事,不许将怨气撒在这家客栈身上,若你心中不服,而今说出来,你我做个了断。”赵阙冷眼看着他。 第一件事要刘泼大的保证,第二件事看刘泼大是否真个有怨言。 刘泼大抹了把脸上的鲜血,苦笑道:“大侠,我刚才已经对天发誓了,今天是我自作自受,怨不了别人,要怨,也是怨自己胡作非为!” 赵阙深深看了他一眼:“望你说到做到。” 刘泼大的伤势果真无妨,除了脑袋隐隐眩晕之外,行动自如。 连忙爬起来。 他朝赵阙抱拳道:“大侠一语惊醒梦中人!刘泼大把大侠说的话,一辈子记在心里,时刻不忘!” 顺手接过小二递过来的手巾,擦着脸上的鲜血,再不迟疑,鞠了一躬,把身上的钱财全部拿出来放至桌面。 他向掌柜道:“掌柜的,是刘泼大不好,惊扰了客栈贵客用饭,又用脑袋砸坏了您的桌子,饭钱加桌子钱在这里,您帮忙瞧瞧,够不够?不够的话,容刘泼大一段时间,让刘泼大做工赚钱,再来偿还!” 掌柜乐见相安无事,嘻嘻哈哈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钱你收回去,这桩事落得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足够饭钱、桌子钱啦。” 刘泼大抱拳说道:“先生,若无它事,刘泼大这就告辞了。” 赵阙不禁负手,打量着他:“望你牢记今日之言,顺便多读书春诵夏弦,来日安居乐业,方能对此时的你有个交代。” “多谢先生。”刘泼大感激道。 接着转身离开,大步走出客栈。 掌柜与小二盯着汇入行人的刘泼大,感慨道:“这厮被一顿揍,没白挨!” 赵阙回至位子,倒了一杯小二浸泡的茶水,笑道:“人心隔肚皮,天知道刘泼大是作何想的,话又说回来,日子是他自己过的,我只是顺水推舟教训了他一下,劝解了一番,是否真的息黥补劓,还是得瞧他今后能不能抵挡的了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蛊惑?” “客官,话虽是这么一个道理,世上谁人不好逸恶劳、贪安好逸?”掌柜神神在在的说道。 赵阙听闻其言,内心微动,苦笑摇摇头:“原来是我把他想的太过不可救药了……” 掌柜只能和小二在边上赔笑。 性本善亦或性本恶,吵了那么久,也没有个结果,让赵阙这么一位马上将军明白人心的微妙,着实强人所难了。 公孙青锋恰逢从客栈门前经过,忽觉有异样的目光看向她,她转头往客栈望来。 她与赵阙的视线轻轻触了触,就迅速交错。 赵阙笑着起身,拱手问道:“公孙姑娘用过早饭了吗?” 公孙青锋携剑,一席青袍,青丝披肩,些许的冬风吹拂,几缕青丝跳到脸颊,她理下青丝,望着赵阙展颜欢笑:“有缘天涯相见,无缘对面不识,公孙青锋见过陈大侠!” 掌柜跟小二暗道,原来客官姓陈。 赵阙去到公孙青锋身边,邀请她喝几杯茶水。 公孙青锋瞥见毁坏的桌子,心知适才有打斗,又环视客栈的客人无动于衷,只是见她迈进门,把目光搁在她身上。 她暗道,陈大侠当真行侠仗义,方才定然又教训了市井恶奴! 掌柜自是回返柜台后,小二收拾残破的桌子,顺带喊人将之送往工匠那里,修修补补。 “公孙姑娘这是去哪里?”赵阙为公孙青锋斟茶。 公孙青锋笑不露齿:“吃了金露城特有的小馄饨,听闻今日是银汉镖局少总镖头大喜的日子,便想去凑一凑热闹。” 赵阙刹那笑了起来:“正好,在下也要去参加少总镖头的大婚,你我结伴同去,不知公孙青锋能不能给予在下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公孙青锋故意反问。 赵阙挺了挺胸膛,笑道:“当然是带着一位女子剑仙前去贺喜,也好使众位江湖高手,高看我几眼!” 说到女子剑仙,掌柜的吃惊的望向公孙青锋。 最近市井传言,金露城来了一位新近崛起江湖的女子剑仙,难道便是眼前这位青袍携剑女子? 公孙青锋立马笑开了:“我或许要使陈大侠失望了,我并不想去坐在银汉镖局里,见见少总镖头大婚的欢喜模样,只想远远的看几眼,瞧瞧银汉镖局此等南扬州一等一的镖门世家,铺张至何种地步。” 赵阙应道:“也是,关乎银汉镖局的脸面,无论内外,皆要装扮的富贵到迷人眼。” 他又低声问:“公孙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提起此事,公孙青锋作揖道谢:“多谢陈大侠的援手,伤是小伤,眼下恢复的极快,估摸着再静养一段时间,便可无碍。是了,陈大侠,请问你有没有听说,所杀的那五人,同门师兄弟放出话来了,即使天王老子杀了五人,也得血债血偿。” 赵阙不以为意:“江湖打打杀杀,难道杀了人,就想脱身?尽管让他们寻我,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杀一群同样是杀,公孙姑娘可以将此事全部推到我身上。” 公孙青锋感激的看着赵阙,心里暗道,陈悲璨陈大侠真有洒脱仁义之风! 那五人作恶在先,被人杀了,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门派护短寻仇,也是人之常情,却本末倒置,简单的道理也不讲了。 一味的只求为门下弟子寻仇,扬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算真的帮那五人报了仇,五人背后的门派,也只会留给江湖一个恶名。 恶名总比没名气好…… “陈大侠多虑了,我行走江湖这段时间,懂的道理少,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几个字,还是了然于胸的。”公孙青锋抱拳笑道。 了然于胸? 赵阙不禁瞥了眼她的胸,青袍遮盖住了,看不到胸襟多么的开阔。 公孙青锋哪会注意不到赵阙的视线,哗的一下子脸红了,也不知她是在赵阙面前这般,还是本就外刚内柔的女子。 这位新晋崛起的江湖女子剑仙,娇嗔道:“陈大侠!” 赵阙尴尬的一笑:“多有得罪,想错了。” 公孙青锋瞪了他一眼! 你这登徒子想错哪了? 是不是经常想错?! 赵阙哈哈大笑,公孙青锋脸蛋的红渍久久未能消去。 客栈掌柜不禁纳闷赵阙的真实身份。 此人看似与普通市井百姓没甚区别,最多长相俊逸不凡,制服刘泼大的那惊艳的一手,与女子剑仙又其乐融融,如何看都觉得,客官委实不简单,或许是位隐姓埋名行走江湖的得道大宗师! 想到这,掌柜对刚刚免了赵阙的早饭钱与赔偿桌子,感到特别满意。 无论如何,他与客官都算产生了交情,只要是好交情,买卖人便满足了,万一哪一天在何时何地,遇见了客官,客官伸伸手指头,就帮了自己一忙呢? “金露城的小馄饨,别瞧着个头小,皮薄,馅多,放在新鲜的汤汁里,吃上一碗极为的舒服,尤其是在冷冽的冬日里,好像身体里突然升起了一团火,暖洋洋的,刮在身上的冷风,也不感觉冷了。”公孙青锋强自说起了小馄饨。 她不和陈悲璨一般见识! 赵阙嗯了声:“客栈的早饭做的也极好,有菜有饼有肉,汤汁不禁没有饭菜混合起来的油腻,反倒极为暖胃,吃上如此一碗,浑身有劲,再饮几杯茶,觉得十分充足。” 掌柜便有话说了。 “客官有所不知,我家的早饭是爷爷那辈传下来,快一百年啦!老味道!我丝毫不敢调整!传说,当年天下初定,即便是咱们富庶的南扬州,同样百废待兴,老百姓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我爷爷那辈,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块,哎,别说!味道还不错!后来终于有了肉吃,换一下配菜,成了您吃的那碗早饭了。只要是吃过的客人,没一个不说好的,这就是咱们老辈的聪明才智呀!”掌柜屡屡到来,不忘夸一下自己。 赵阙笑着问道:“掌柜的敢不敢把配方教给我?实在好吃,以后不管走到哪里,拿你家的早饭解馋!” 掌柜赶忙摆摆手,赔笑道:“客官,这种事着实不敢啊!老祖宗若是在天之灵知道了,非得劈了我不可!” 赵阙点了下掌柜,哈哈大笑:“只是随口问掌柜一句,瞧把掌柜吓的,难不成你开客栈的压箱底,是这碗早饭?” 掌柜提了热水过来倒满茶壶,“不敢瞒客官,早年间客栈生意不好的时候,我就是靠着这碗早饭活命的,四面八方的街坊邻居,哪一位不说我的早饭好吃又暖身子、解馋?无不竖起大拇指夸奖我是天生的厨子!” 这种家传的玩意儿,轻易不外传,庖厨的厨子也是掌柜百般考验的自家亲戚,考验无误后,才将家传的手艺传授给他。 公孙青锋对陈悲璨的了解又上了一层楼。 他帮她解围,展示出的杀伐手段,以及,陈悲璨无形施加予她的压力,皆让公孙青锋不知不觉间,把陈悲璨想成了一位虽然富有善心,但不折不扣是催命夺魂江湖人。 眼下,陈悲璨与掌柜的相互打趣,让公孙青锋又觉得,陈悲璨实际上是出身市井、返回市井的侠义之人,绝不是空洞洞的一声大侠、儒侠、仁义之士。 赵阙坦荡的指着公孙青锋:“掌柜的,你可知她是谁?” 掌柜哦呦抱拳向她:“不愧为江湖新的女子剑仙,百闻不如一见,一见恍如天上的仙子临凡游玩。” 公孙青锋轻笑:“你这掌柜,真会说话。” “自然,自然。八面玲珑、滴水不漏。”闲着也是闲着,赵阙随口说句恭维话。 掌柜扭过脸,疯狂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二位慢用茶水,我去算账了。” 溜之大吉。 赵阙两指缓缓旋转茶杯,骤然悄声问公孙青锋:“姑娘,陈某如果哪一天有事需你帮忙,帮不帮?!” 公孙青锋诧异问道:“或是陈大侠适才提及的陪你进银汉镖局,见识少总镖头的大婚?” “这算什么事?不过是举手投足的小事。”赵阙瞄了眼她的双目,垂下头,看着杯中茶水。 公孙青锋一字一句道:“陈大侠但说无妨,您救了公孙青锋的命,公孙青锋竭尽全力而为!” 赵阙问:“你知不知晓欢喜金佛寺?” 公孙青锋呆了下,左右看看,低声道:“何止听说过……” 听她的语气,仿佛另有故事,赵阙静待她往下说。 “我来金露城前,半夜赶路,见一位黑衣人怀抱两位娇媚女子往城里赶,我心中纳闷,觉察黑衣人不是好人,上前出剑阻拦,黑衣人先是喝骂我,让我滚远点,又见我是女子,双眼现出凶光,丢下那两位娇媚女子,与我交起手,我俩交手上百回合不分胜负,黑衣人武学境界远胜于我,应该走的旁门左道,战力和我相差甚远,他果断捡起俩女子,绕行朝金露城飞奔。” 公孙青锋挑着重点说,声色并茂。 “黑衣人掳掠女子,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管,拼尽全力不断阻拦,黑衣人似乎终是被我惹怒了,施展了邪术,与城中百姓所见的十丈血佛无异,一模一样,有了血佛的加持,我便不是黑衣人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位良家女让他掳走。” 赵阙问道:“金露城内出现的血佛,与跟你交手的那尊并不一样?” 公孙青锋一口咬定:“绝不一样,气息相差甚远,肯定是两人!而且血佛从金佛寺旁现身,我猜测,两人俱是金佛寺的和尚,这般武学高强,金佛寺到底是正儿八经的佛家寺庙,还是妖魔窟,就不好说了。” 她说话谨慎,并未咬死金佛寺一定有问题。 赵阙点点头,说道:“公孙姑娘答应帮我,这些天还望仔细养伤,很快我便需要姑娘帮忙了。” 公孙青锋惊讶问道:“陈大侠是想……” 他不等她说完,郑重的点点头。 她马上闭嘴。 终究是年纪轻轻的女子剑仙,炽烈的剑意眨眼升起,与清晨的朝阳一般无二。 赵阙邀请公孙青锋一块去银汉镖局欣赏富贵人家的装饰。 她欣然同意。 望着两人结伴离开。 掌柜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檀郎谢女。 只是,掌柜又咂巴到了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堂堂的江湖女子剑仙,凭什么对姓陈的客官,礼貌有加,乃至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主动称客官为陈大侠?! 难道?! 难道客官是……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陈悲璨!陈大侠?! 掌柜刹那手脚冰凉。 姓熊,唤做大胆的掌柜,再有多少熊的大胆,也不禁全身发麻,忽觉跟做梦无差。 金露城今日整座城都在沸腾。 走在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奔走相告。 银汉镖局更是派出许多人每条大街派送小礼品。 赵阙和公孙青锋也被人塞进手里了礼品,拆开红色的布袋,里面装着两颗鸡蛋和一把小米。 “你到金露城时,见没见过城外的灾民?”赵阙问道。 公孙青锋叹气道:“见过,一群灾民正要往金露城聚来,让披甲执锐的官兵给拦下了,期间少不了动手动脚。” 赵阙神神在在的说道:“城内的人世和城外的人世,如同两个人间。” 公孙青锋看过后,把红布袋扎起来,聚音成线跟赵阙说道:“就算你是陈悲璨又如何?面对滔滔汹涌的灾情,依旧无能为力。” 赵阙轻声道:“能做一点多做一点,使我心安。” “哦?怎样让陈大侠的心彻底安稳?”公孙青锋好奇问。 赵阙仰头看了看天,云把太阳遮住了,南扬州今年的冬季,冷的仿佛把人给冻成冰柱。 “大庇天下百姓俱欢颜?算不算?” “……” 当然算。 公孙青锋近乎脱口而出,陈悲璨你在痴人说梦。 世上的悲欢并不相通。 “各位父老乡亲们!听我说!听我说!总镖头发话了,谁要是写出上等妙诗祝贺少总镖头大婚,赏银五百两!” “少总镖头说了!因为贺喜的人踏破了镖局门槛,清早便被一声声祝福震的耳朵快听不见了!镖局要在流水街大摆十天宴席,全城百姓谁人都可以去吃!” “柳少夫人说了!她嫁给少总镖头,实在为人生里的大幸事,柳少夫人会让十位镖局里的妇人,挑选城内的妙龄女子,每人送上一副货真价实的玉手镯!” 听着癫狂的呼喊,公孙青锋问道:“陈大侠,你见过这样如梦似幻的人间吗?” 赵阙一语不发,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远去英雄不自由 赵阙侧身避让行人,说道:“事在人为,世道总归需要慢慢变的更好。” 公孙青锋冷笑问道:“人呢?” 赵阙反问:“我们不正是?” 她为之一怔。 事在人为? 事在我为! 公孙青锋苦笑道:“原来陈大侠的心境求的是一个心安啊,不过,陈大侠要是真的心安了,天下太平才行。” 赵阙一丝不苟:“便让天下太平。” 她叹了口气,“时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 而赵阙意有所指:“三尺青锋怀天下,一骑白马开太平。” “陈大侠的心境使我羡慕。”公孙青锋由衷的佩服。 赵阙开解:“你现在只是天极境,前程广阔,何必着急一时,我劝你莫想太多,一朝心魔作祟,苦的可是你自己。” 他瞥见公孙青锋听到这句话,低头深思。 赵阙顿时笑说:“少总镖头要在流水街大摆十天酒宴,少夫人让十位妇人挑选城内妙龄少女送玉镯,他们夫妇两人倒是有趣,凑一个十全十美的意思。” 公孙青锋置若罔闻,一番入世,所见所闻,仿佛一柄铁锤,反复锤炼她的心境,过程痛苦,只要熬过去,大有前途,机缘深厚的话,未尝不能冲刺山巅三境。 也不知哪位高人雕琢了公孙青锋这块璞玉。 他想起李木槿,李木槿的武学前程亦是不可限量,又有西塞征战、死战的经历,她能到达哪个层次,赵阙不好估量。 或许,大夏首位女大将军? 不禁笑出声,若真如此,他这位当师傅可就荣幸之至了。 “你笑什么?” “想起与你差不多的一位武学天才。”赵阙笑道。 公孙青锋并未追问,反倒小心谨慎的问道:“陈大侠的武学境界到了哪?” 她看战力逆天的陈大侠,区区高阁上境,心里清楚,陈大侠真实的武学境界定然不是这般,只能说陈大侠的藏拙功夫,臻入化境,非她的师父无法看透。 赵阙理所应当的笑道:“高阁上境。” “陈大侠真会说笑。” “没说笑,陈某当真是高阁上境。” “……”公孙青锋轻轻摇头,不接话了,陈大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开心就好。 听沿途的百姓说叨少总镖头与少夫人的婚事,赵阙不禁感叹,柳甘棠的身世,不可小觑,既然令少总镖头聂昆大礼相待,家世和银汉镖局相比,即便有差,相差不多。 大婚六礼。 银汉镖局丝毫未有怠慢,城内的老先生瞪大眼睛,数来数去,数不到银汉镖局失礼的地方。 首礼,纳彩,不必说了。 银汉镖局走镖生意遍及南扬州,荫邱城全部镖门也不及银汉镖局,说银汉镖局钱财满库根本不夸张,哪天总镖头不愿做镖行了,摇身一变,便成南扬州的大世家。 听市井百姓念叨,镖局用十辆马车载着金银宝贝,去往柳甘棠的娘家,风风光光,柳甘棠的娘家大为震动,没料到,银汉镖局出手这般阔绰。 亦是搏个好名声。 十全十美嘛。 少总镖头跟少夫人不亦是两人取一个十全十美? 柳甘棠的娘家人立即答应了,跟寻常百姓家那般讨价还价、标榜自己,绝对没有发生,心思都没有。 十辆马车的金银宝马,价值连城! 纳彩礼又叫做送礼求婚,娘家人看银汉镖局大方的不像话,连同六礼中的第四礼下聘礼也免了。 至于问名、纳吉,两家人知根知底,家中不乏半山三境的武学大高手,卜算一下,差不多行了。 第五礼的请期,两家产生了点摩擦,柳甘棠娘家人想他们定,银汉镖局自是不同意,再怎么说,大婚是银汉镖局举办的,且是男方家,请期一事当仁不让。 争执不下,然后两家请了位江湖德高望重的宿老,宿老掐指一算,他与两家皆有缘分,他把婚期给定下了。 由此,方才尘埃落定。 只缺今日的迎亲礼了。 柳甘棠就是银汉镖局的人,聂家人。 两家的亲事,在江湖上漾起了极大的波澜,银汉镖局非同小可,雄心勃勃,要把大夏南国的走镖行当尽收囊中,总镖头武学高强,寿元充足,少总镖头天才之辈,豪情壮志,镖局内,好手数不胜数,说不准在总镖头与少总镖头的谋划下,银汉镖局真就成了大夏南国首屈一指的镖门。 便是连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秦术,都从京城不远万里赶来的原因之一。 赵阙心底越加肯定马河川会参加聂昆的婚礼了。 到时,找准机会,将之袭杀,他可以腾出手来,去处理别的事了,比如想方设法安置城外的灾民…… 杀了马河川这位吏部左郎中,聂昆和柳甘棠的大婚定然受到波及,但顾不了那么多了,赵阙往后从别的地方补偿两人就是了。 路上有人拽住赵阙的胳臂,“你是不是去银汉镖局参加少总镖头的婚事?!” 赵阙看着这位瘦小的男子,“不错,城里的百姓不少都去,我为啥不去啊?” “嘿嘿,你有所不知,银汉镖局留给咱们老百姓的位置早就坐满了,你现在去也是在外面瞧一瞧、看一看,没你的座位!” “竟有此事?”赵阙讶异道。 瘦小的男子嘿嘿笑道:“当然,金露城这么多人,全挤进银汉镖局那还了得?” “你无辜拽住我,有何用意?”赵阙问道。 公孙青锋好奇,盯着此人。 瘦小男子忙从怀中掏出一张喜帖,不是镖局发给市井百姓的那种,而是聂昆送给赵阙的贵客喜帖。 “你识得此物吗?”他问道。 “喜帖啊,而今的金露城百姓谁人不识?” “错也不错,我告诉你,银汉镖局的喜帖分个三六九等,最次的就是分发给百姓的喜帖,银汉镖局请来的贵客,所持的喜帖是我这样的!两者坐的地方不一样,市井百姓的位置什么也看不见,去就是吃顿饱饭,没甚意思,而贵客坐的地方大大的不同了,不仅能结交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用的饭菜亦是山珍海味,临走,银汉镖局且会送上一份厚礼!” 赵阙装作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 他嘿嘿笑道:“不瞒你说,五两银子,我手里的贵客喜帖便是你的了,不提那些咱们老百姓见也未见过的山珍海味,能够使你一品珍馐,吃完饭观完礼,镖局送予你的厚礼,比买喜帖的五两银子多到不知哪里去啦!” 公孙青锋一翻白眼,暗道,此人居然是个骗子。 赵阙同样看到他攥在手里的喜帖,和分发给普通百姓的喜帖,大致无恙,稍做改动,应是花了几文钱请手艺人添加了些细节,装做贵客喜帖,卖给没见过的人。 “五两银子?我眼下身上没带这么多钱,一两银子行不行?”赵阙故意砍价询问。 瘦小男子沉吟少许,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成!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咱们就当交给朋友!” 赵阙忽地问道:“怪了,你明明知晓喜帖带来的好处如此之多,为何不自己去?” “哎呀!你问到点子上啦!我是个大忙人,每天被生意忙的团团转,哪有时间去镖局观少总镖头的大婚啊!赶快掏钱!我的时间金贵的很!”他催促道。 赵阙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你算卖对人了,我这里有张和你手里的喜帖不太一样的。” 说着,赵阙把聂昆送予自己的喜帖拿出,在男子的目光里晃了晃。 男子的心脏猛烈的跳了一下。 孰真孰假,一看便知。 赵阙的喜帖做工精致,他兜售的喜帖大大不如。 “别废话,刚才你说了花一两银子买,咱们买东西,可不能反悔啊!你若反悔的话,你人品有问题!”他死硬狡辩,明显强买强卖。 赵阙哈哈大笑,问道:“银汉镖局所请的贵客皆是些什么人?你也说了,为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话不用说绝。 瘦小男子的脸成了猪肝色,赶忙抱拳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是黑灯瞎火瞎撞,撞上了财神爷,您忙您忙,小的,还有别的事,不耽搁您的宝贵时间了。” “等等!” 他想走,赵阙不答应。 握住瘦小男子的肩膀,翻转的面向自己。 不见赵阙有何动作,瘦小男子剧烈一哆嗦,怀里十几张相同粗劣做工的喜帖哗啦啦掉落在地。 他吓的双腿一软,噗通坐在地面,暗道,完了全完了,开门不利,撞上江湖大人物了,自己接下来肯定非死即残! 赵阙莞尔一笑,“坑蒙拐骗,你的人品有没有问题?” “有!有!您说我怎么样就怎么样!”瘦小男子颤抖的说道。 赵阙又道:“我不为难你,仅仅给你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他看向公孙青锋。 公孙青锋心领神会,弹出一丝剑气,地面的喜帖在剑气的绞杀下,荡然无存。 赵阙拍了拍瘦小男子的肩膀:“起来吧,回家去。” 瘦小男子瞠目结舌,脑海空空,三魂六魄丢了三魂。 他看不懂好端端的喜帖怎么眨眼就没了。 赵阙与公孙青锋混入人群,消失在瘦小男子的视线中。 她道:“陈大侠好手段,一缕拳意,掌握的火候正好,让那骗子既吃到苦头,又不会落下病根。” “小手段,小手段……”赵阙笑道。 瘦小男子的惨嚎骤然而起,他浑身剧痛,似乎身体里进了一头翻江倒海的蛟龙,把奇经八脉、四肢百骸搅的面目全非。 赵阙暗道,让你试试,我之前一直经受的八相龙蟒反噬。 公孙青锋环顾左右:“陈大侠有没有感觉到市井不太正常?” “嗯,一些江湖高手装成行人,像在找人。”他道。 赵阙和公孙青锋从出了客栈,就留意到市井街巷的不同寻常。 披坚执锐的兵卒太多了点,乔装打扮的江湖高手挺像那么一回事,但泄露的气息骗不了人,跟市井百姓迥乎不同的处世的精气神骗不了人。 赵阙猜也猜到了。 他杀马河川未曾杀到,反而与纳兰长徽大战了一场。 马河川一定为自己着想,把现今能用到的力量,全部用上,找寻到底是何人杀他,来金露城为少总镖头庆贺的江湖武夫,自然而然便进入到他的视野。 赵阙冷笑,马河川的才智不低,他若是果真聪明的话,便把刺杀他的自己,污蔑成江晋州的反贼,假如找不到自己,随便抓几位,杀了,编造一套谎言,向朝廷要功赏,作证人太好找了,南扬州的州牧、刺史,就是两位。 朝廷总不会不相信一州的州牧以及刺史吧? 可以如此保护马河川的两人,为他佐证,顺理成章。 “你仿佛知道些什么?!”公孙青锋观察赵阙的脸色问道。 赵阙嗯道:“所猜不错的话,应该是找我。” “啊?”公孙青锋轻呼。 只是,她并没追问。 两人前往银汉镖局,目的不一样,赵阙是进里面择机而动,公孙青锋只是打量几眼,银汉镖局在大婚上何等的铺张浪费。 或许是有缘。 拐过这条街,赵阙望见赵穗女扮男装,负手行走,左看右看,好像逛街。 “你认识她?” “不错,朋友。”赵阙回道。 公孙青锋是位女子,一眼就能看穿赵穗同样是位女子。 女子最懂女人心为何物,况且女扮男装? 赵阙上前轻轻拍了下赵穗的柔肩。 赵穗带笑的扭过身子,痴痴的看着他的脸庞:“我想瞧瞧,先生偶遇到我,会不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赵阙笑问:“没让赵姑娘失望吗?” “当然没有!”赵穗重重肯定道,她看向公孙青锋,“你就是近来江湖盛传的女子剑仙?赵穗有礼了。” 赵穗抱拳示意。 公孙青锋还之一礼,“公孙青锋见过赵姑娘。” 赵穗自带的气息不简单,公孙青锋细细感受下,心底吃惊,幸亏她对武夫气息敏感,搁成旁人,误以为赵穗仅仅为不通武学的姑娘。 “你们是去银汉镖局吧?”赵穗自问自答,“对,金露城今天天大的事,便是咱们的这位少总镖头与柳小姐大婚,你们两人怎么在一块,难道与我一般?街上偶遇?” 赵阙摇头,把适才遇见公孙青锋一事,未曾有丁点遗漏,细细讲与赵穗听。 女扮男装的赵穗仍旧掩盖不了她的绝色。 公孙青锋看看她,又看看赵阙,暗暗猜测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你们真有缘。”赵穗听后,随意说了句。 总之赵阙听不出她的语气里有无醋意。 后又想道,自己为何担心赵穗心生醋意? 赵阙仿佛成了边缘人,她跟公孙青锋聊的不错。 都是赵穗询问,公孙青锋回答。 三人的左后方不远处,有一位大隐境的武夫跟着,他看到赵穗的时候,便看见了此人,心知是赵穗的扈从。 锦衣娘自是全是女子,但,重要的成员皆有高强的武夫跟着。 曹经络在锦衣娘内部最为特殊,她是户部尚书的女儿,锦衣娘诸多女子之中,曹经络的地位极高,柳十郎又是江湖成名许久的剑仙,如不是在青石城碰上的人是施庵,柳十郎足够让曹经络安然无忧。 走了半晌。 赵穗忽然聚音成线的告诉赵阙:“我没被发现,然而,你却被他们盯上了,听闻霍凤康亲自去银汉镖局,让总镖头委托到此庆贺的江湖高手,满城寻你!” 她并不着急,刺杀马河川时,赵阙佩戴面具,想要找到他,何其难也? 霍凤康、马河川他们,也是借希望赵阙露出马脚。 但他们绝对万万想不到,刺杀马河川的人,为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到了银汉镖局不远,望去,银汉镖局当真气派。 高门大户,张灯结彩。 空地搭了个戏台子,请了戏班,唱曲儿助兴。 左右两边又有行走江湖的杂耍人,表演的一手好绝活。 围观的群众,不时拍手叫好,人声鼎沸。 不少孩子跑来跑去,见到镖局的人,伸手要喜钱。 应当是提前吩咐下去了,镖局的人也不吝啬,一文钱、两文钱的放在孩子的小手里。 公孙青锋算是亲眼目睹,银汉镖局为此次大婚下了多大的功夫。 所见所闻,尚属行走江湖的首次。 “陈大侠,赵姑娘,银汉镖局当真是气派呀!”公孙青锋咂舌的说道。 赵阙沉默不语。 赵穗笑道:“银汉镖局嘛,底蕴深的很,不提钱财多少,单说江湖上的故交好友,你瞧瞧,只有进去的客,没有出来的人。如果银汉镖局肯‘宽衣解带’,把吃食散到城外的灾民中去,可以救活很多人。” 公孙青锋初来乍到,郁闷不解的问:“银汉镖局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们想做也做不成,银汉镖局大范围的救济城外灾民了,金露城的其他世家大族、达官显贵怎样自处?莫非,凭白告诉其他人,自己铁石心肠,即便银汉镖局赈灾,他们也假装看不见?”赵穗反问。 此等成为众矢之的的行为,银汉镖局得万般衡量,才能下手。亦或,银汉镖局实则跟其他世家大族为一路货色,聂昆大婚一事已散财无数,再去赈济灾民,岂不是要掏空府库散尽家财金银? “金露城官府呢?” 赵穗冷笑数声,“官府说赈灾说了有一段时间了,又答复了多次一定会赈灾,到现在也未看见,开仓放粮给城外灾民,我只看见,金露城一些有良心的富庶之人,悄悄派人去施粥。” 赵阙问赵穗:“你来参加少总镖头的大婚?” 她道:“我出来随便逛逛。” 不言自明。 赵穗知道霍凤康去了银汉镖局一趟,她女扮男装亲自打探城中的风声,一旦有变,便通知赵阙早做准备。 他心底一暖,朝赵穗抱拳笑道:“你们二位有说不完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亮出喜帖。 赵穗凝声叮嘱:“万事小心!” “知道了。” 公孙青锋明白两人的关系不一般,闭嘴不言。 待赵阙的身影被其他人重重遮挡。 “未曾料到,你不仅是位逍遥的江湖剑仙,还关心百姓疾苦!”赵穗蓦地说道。 公孙青锋笑了笑,回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行走江湖以来,着实让我震惊。” “震惊什么?震惊天下百姓过得并不好?” “何止不好,如在地狱。” 赵穗多望了几眼赵阙走去的方向,人太多了,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他:“且行且珍惜吧,大夏气数快尽了,而今的局势相比今后的局势,百姓算是好过的。” 兵戈马乱,百姓莫说填饱肚子了,性命亦如草芥。 公孙青锋幽幽说道:“这是一个冬杀百草的年代。” 她比赵穗高半头,赵穗微微仰视着她的侧脸。 公孙青锋给人的感觉,剑意大过相貌,交谈之中,往往忽略了相貌,觉得她是一柄剑。 “过几天我需要摆脱你一件事。”赵穗乍然说道。 公孙青锋低声询问:“金佛寺?” “他和你提过?”赵穗问。 公孙青锋点点头。 赵穗笑靥如花:“我俩果然心有灵犀。对了,公孙姑娘有没有喜欢的男子?” “啊?!”公孙青锋羞红了脸。 赶快摇头否认。 “没有,自记事的时候,我就和剑相伴,师父逼我读书,说百姓,讲家国兴亡。” “尊师是?” 公孙青锋又摇头:“师父他老人家不让我说。” 一伙和尚念诵着经文走来。 为首的正是了虑妖僧。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小和尚,鬼使神差的看向赵穗。 赵穗凛然不惧。 年轻小和尚聚音成线的说道:“姑娘,小僧是金佛寺的秋霜,希望哪一天为姑娘讲解佛经。” 寻常女子听闻,得认为秋霜年纪轻轻,佛法高深,巴不得让其为自己讲解经文。 赵穗还以颜色,聚音成线明明白白的告诉秋霜:“老娘不信佛。” 秋霜略微吃惊,旋即释然,轻声和了虑妖僧说了一句话。 了虑扭头望向赵穗,咧嘴笑了笑。 包藏的意味很清楚。 他将赵穗看作猎物。 公孙青锋握住剑。 赵穗悄声与她说:“我知晓你虽是天极境剑客,却战力不俗,眼下不是时候,等一等,迟早让金佛寺覆灭成灰烬。” 公孙青锋松开剑柄,信任的看了她一眼。 金佛寺一众和尚的到临,使得此地的信众大声欢呼,跪地祈求佛祖、菩萨保佑。 任何人看到这幅场景,尽皆认为,接下来少总镖头的新婚燕尔,肯定欢天喜地、载歌且舞。 而赵阙捕捉到了一丝极易忽视的杀气。 第一百一十四章 鱼龙混杂一川中 赵阙四处环视,银汉镖局大门外的地方,摩肩擦踵,又有一群孩子哇哇大叫的穿梭来穿梭去。 那缕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杀气,一闪即逝,仿佛是赵阙的错觉,银汉镖局大喜的日子哪会有什么杀气,明明是赵阙从西塞疆场退下,情不自禁的幻想。 他直接否定了如此想法。 出身入死那么多次,他即便一丁点的武学修为没了,对待杀气,依然如直觉一般,但凡出现一丝一毫,他可以立马察觉。 周围吵吵嚷嚷。 按照喜帖上的时间,离少总镖头迎亲且有一个时辰。 “为什么如此之晚?咱们老百姓家迎亲,大清早迎亲的队伍就走了。” “嘿,李老头你不知道了吧?银汉镖局请了高人卜卦得出的好时候,今天是前后数个月份最吉利的一天,一个时辰后迎亲又是今天最佳时辰,传言,到时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去接少夫人,少总镖头与少夫人就能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而且儿孙满堂,富贵临门,一生平安,大吉大利!” 李老头感慨道:“不愧是银汉镖局呀,迎亲还有这么多说法。” “总镖头巴不得子嗣越多越好,镖局又是请的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卜算推衍而来的,自然是恪守卦象,人家大门大户哪跟咱们苦哈哈的老百姓一样啊?咱们生男娃得求神拜佛保佑。镖局请个高人,悉心推算一下,比咱们花尽香火钱不知容易多少!” “你家的婆娘生了男娃吗?” “李老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女娃?” “可不,又是女娃!” “嗨,生男生女都一样,要我说啊,女娃更好,嫁的好一点,你们老了,从大户身上扣下点肉,足够让你和婆娘吃的盆满钵满!” “我说李老头你现在说话是比以前好听了啊!女娃嫁出去是泼出去的水,给人家养老送终,男娃才能赡养我跟婆娘。” 李老头叹息:“再生一个。” “咱们市井小百姓只能再生了,真是羡慕银汉镖局财大气粗啊,人家才是生男生女都一样,钱财一辈子花不完,即使孩子不孝顺,也有的是人削尖了脑袋为他们养老送终。” 听着身边两个百姓说话,他们拥挤着上前,前面不远处有镖局的镖师摆了桌子,散发少总镖头的喜糖,二人又说,祈求镖局多给点喜糖,到家给孩子吃。 赵阙踮脚看到镖局的门分了两处。 侧边的小门留给市井百姓的普通喜帖,让他们从小门进院子里的酒席。 凌晨之时,镖局意识到在庭院摆设的酒席不够热情的市井百姓坐的,由此,少总镖头大方的在流水街大摆十天的宴席,举城同乐! 就算这样,小门后的大院子,也已人满为患,镖局的仆从不得已尽量增添桌椅,直到实在坐不下了,转去劝解挤在门口的百姓,请前去流水街,那里的酒菜和这里一般无二。 挤地人头攒动的百姓不同意,非得进庭院看看,是否有没有空余的座位。 守在小门门口的镖局好手,大声解释,庭院着实没座位了,不然不会阻拦诸位为少总镖头贺喜!百姓决然不信,乌央乌央的往里挤。 人委实太多了,这还是银汉镖局提前把最大的庭院整理成露天宴席,若是按规矩,让到此恭贺的人皆见到少总镖头、少夫人拜堂成亲,一半的人都装不下。 气派雄武的大门,两侧、前方,已被镖局的好手重重挡起来,不让拥挤的人群打扰挤搡自大门跨进镖局的贵客。 大门悬挂喜庆的红绸缎,绸缎上还有好看的花纹。 平常百姓娶亲,门前挂截绸缎便不得了了,哪会有银汉镖局的富丽堂皇。 赵阙靠近大门附近,有十数位江湖高手等着进场。 他们不急不缓。 听交谈,有人出自南扬州本地的武学门派,一流、二流门派皆有,三流门派不配到此为少总镖头祝贺,就算来人的话,也与金露城的百姓无异,请往露天庭院的宴席那边去。 南扬州富庶,武学门派多如牛毛,倒是不知太过繁华,武夫贪恋红尘无心习武亦或如何,江湖扬名的门派不多,有名有姓的大高手更少了。 所以出门在外,武夫说声自己出身南扬州,往往被别处大州的武夫瞧不起。 有人奔赴千里为少总镖头祝福,自然是知名的大门派,一说自己的名姓以及宗门,旁人纷纷侧目,忙不迭的抱拳言道,久仰久仰,久闻大名,此前无缘得见,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少总镖头与你们南扬州其他年轻武夫不同,我们别州武夫皆知晓,少总镖头不禁英俊非凡,武学同样卓尔不群,搁在江湖里,亦是一等一的天才,一流门派的侠女为之倾倒的那种!” 同行的人为他查缺补漏:“少夫人一样为千里挑一的女子,听闻少夫人诗词歌赋文采斐然,武学同样使同辈女子自惭形秽,少夫人又有沉鱼落雁之貌,与少总镖头结合,天作之合,是秦晋之好!” “不错,二位说的在理,少总镖头跟少夫人金玉良缘,我们能到此请庆贺,堪称一生的妙事!” 赵阙端详数人。 小隐上境、大隐下境,有一人隐隐有大隐上境圆满的味道,只差临门一脚,就可迈进半山三境,成就人间半仙的美名。 使人诧异的为,几人年纪不足或者刚过不惑之年,将来大有可为,和秦术、白堪林二人比不了,但也能成一门派的中流砥柱。 身旁的老前辈含笑详察他们,似是在瞧着大夏江湖的未来。 祝贺银汉镖局的大喜事,少不了江湖的宿老,赵阙几步之远的距离,有四人,须发皆白,看了几眼他们举止,武学根基打磨的极为牢靠,战力不低,与这种江湖宿老打斗,赵阙得多下功夫。 赵阙看着排队等着进场的贵客,全都携带礼品,细细包裹在礼盒里,美轮美奂,恍如提着金石美玉、奇珍异玩,反观自己,两手空空,不知道的,还以为赵阙是金露城普通百姓,走错了道儿,混进贵客的一行中。 确实有人这般想,看赵阙穿着玄色衣袍,也不喜庆,心想是市井百姓,装大尾巴狼,在贵客里混个眼熟。 毕竟年纪轻轻,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不错了。 前面数人大笑几声,吸引了许多视线。 “少总镖头一人护两队镖,遇见了一位天极境的山匪带着一众徒子徒孙拦路打劫,只见少总镖头冷笑数声,仗剑杀敌,短短片刻,山匪俱都俯首,血流成河,当地官府闻讯赶来,大加称赞少总镖头为江湖大侠,为民除害!” “我知道那位天极境山匪姓甚名谁,他是千鹤宗的长老葛绩,犯了大事,被千鹤宗除名逐出山门,后聚众在山里扎堆,自称鹤大王,少总镖头轻而易举斩杀了葛绩,此事在江湖上闹的很大,事后,千鹤宗两位长老,带着贵重礼品登门拜访总镖头,感谢少总镖头为千鹤宗除一害,为江湖正道正名!” 一位须发皆白的江湖宿老,笑道:“不凑巧,老夫和千鹤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葛绩这事,的确让聂昆小子扬名江湖,彼时,总镖头的年轻小子杀了葛绩,老夫压根不信,等消息传遍江湖,老夫方才相信,为此专程上了一趟千鹤宗,千鹤宗宗主笑说,由千鹤宗杀葛绩,难免让葛绩还留在宗门内的徒弟,对千鹤宗反目成仇,反倒不妙,聂昆仗剑斩杀葛绩,不错!帮千鹤宗做了一件想做却不能做的大事!” “哎呀,原来是江湖前辈,项泊有礼了。” 这位江湖宿老捋着胡须,故作惊讶道:“你就是项泊?老夫早闻你名,尤其你在穷山恶水仗剑斩大蛇一事,老夫极是看好你,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妖魔,你能临危不惧,杀了蛇妖,算是一桩不小的功德!” 项泊拱手弯腰笑道:“大蛇约莫有大隐境的道行,小子能将之斩杀,不过是用了巧劲,能使老前辈听闻这桩事,项泊荣幸之至。” 另外一位明显过了而立之年的武夫,抱拳问道:“老前辈为少总镖头带了何等宝贝?我们一行人里,就属老前辈的礼盒大、重。” 老者哈哈长笑:“不算多么的贵重,乃是生长在天池里的五百年人参!” “啊呀!五百年的人参,快成精了吧?千金不换、价值连城呀!老前辈委实了不起,连五百年的人参眨眼不眨的送予少总镖头,堪为我辈楷模,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大气概!” “老前辈以如此之大的礼盒放置五百年人参,我看不好!老前辈应雇佣一队马车将人参当做顶天大的大人物送予少总镖局!” 老者大笑的捋着胡须,这马屁清雅不俗,极是令他开心。 “各位!五百年的人参啊,世上少之又少,老前辈干脆把它送给银汉镖局,足够见得老前辈胸襟开阔,不以人间俗钱烦忧,老前辈超凡脱俗,迟早证得武学大道,武破虚空,骑龙飞升仙界。” “我同样认为老前辈对待五百年人参太随便了,换成是我,定然有多豪华便有多豪华,最好令天下皆知,我送给了银汉镖局五百年人参!老前辈如此作为,恰好彰显老前辈武学心境大圆满,武破虚空指日可待!” 老者笑的更开心了:“你们这些小辈啊,把老夫捧的飘飘然,老夫见你们俱都根骨极佳,武学大道,一定愈走愈深,过不了多久,绝对被各自的宗门重用!” 赵阙嗤之以鼻。 他们说的都是啥呀! 互相吹捧罢了。 什么一条大蛇有大隐境的道行?狗屁!无外乎项泊千真万确斩杀了一条大蛇,让门派吹上天了。 五百年的人参? 赵阙听过没见过,一位山中野夫挖到了一颗人参,进献给当地的郡丞,郡丞瞧着不似凡物,忙找来治下的高人,高人一看,大惊失色,说人参足有五百年!郡丞马不停蹄的上进给天子,天子还是找高人瞧,依旧断定是五百年人参,天子大喜,给那位郡丞连晋两品! 老者送银汉镖局五百年人参? 放屁! 顶上天百年,在一众江湖武夫面前吹嘘成五百年,还不是给自己增加名声? 反正到了银汉镖局门前了,谁人敢拆证实真伪? “一本万利”的好名声,不做白不做。 终究是老江湖了,玩法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 听他们又互相吹捧,赵阙垂头呸了一声。 没人把一位高阁上境的武夫当回事,即便听到了呸声,自然的将他忽视。 蝼蚁对巨龙的喝骂,巨龙在意?在意的话,不嫌身份掉价?即便在意,也是一巴掌扇死蚂蚁,众目睽睽之下且是少总镖头大喜的日子,更不会在意赵阙了。 打搅了少总镖头的喜气,传回至门派里,可是要受罚的! “诸位,你们谁见过陈悲璨?” “哎,提起此事了,在下也有此问,陈悲璨到金露城传的沸沸扬扬,却没人找到陈大侠!怪了!” “陈悲璨在青石城一战满江湖尽知,以陈悲璨的武学道行,能让你我找到便真的怪了!” “少总镖头派了不少人去找陈悲璨,仍然没找到!传闻金露城的一名裁缝叫做金老三,为陈悲璨做了玄色衣袍,后又说,那人假仗着陈悲璨天大的名头,威胁金老三做的衣袍,那人的长相跟陈悲璨相差甚远,压根不是一个人!” “嘿嘿,说到长相了,谁人见识过陈悲璨长啥样?” “刺杀马河川的武夫,戴着面具,倒是和青石城一战中,佩戴面具的陈悲璨,极是相像!” “哎,提起此事,我也帮马大人去找寻刺客,满城搜刮,没个头绪。” “刺客跟保护马郎中的女剑仙打了个平手?” “平手?我为何听的是,刺客被女剑仙打的落花流水,委实不敌,落荒而逃!” 自称送银汉镖局五百年人参贺喜的老者,冷笑:“陈悲璨那厮,连杀万剑山庄不世出的长老以及落雁堡堡主,怎会连区区一位女子剑客打不过?定是佩戴面具,装神弄鬼,尔等不必担心,此等鼠辈,难逃法网恢恢!” “哦呦,我倒是谁,竟是张蘸张道友!”一位老者连续点踩着市井百姓的脑袋,落到张蘸的身边,吃惊道。 张蘸眯眼端详来人,稍后恍然大悟:“居然是八云门的杨羡杨道友,你怎么百忙之中抽身到此了?” “哈哈……银汉镖局的总镖头与我是故交,他儿子大喜的日子,我怎会不来庆贺!”杨羡嗡嗡大笑。 紧接着,他道:“听你们在说陈悲璨?” “正是!” “实不相瞒,陈悲璨杀万剑山庄董辽时,我碰巧远远观看!” “啊呀!杨前辈快与我们说说,陈悲璨是如何杀董长老的!” 杨羡拎的礼盒和张蘸一比,小了数倍,说起陈悲璨,他语气沉缓郑重:“之前,江湖纷纷猜测陈悲璨到底是不是位年轻人,依我看,陈悲璨是年轻人无疑!” 哎呀! 众人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他们没人见过陈悲璨的真面目,又戴着面具,说陈悲璨是位老者,没人不敢不相信,江湖不断反转的事多如牛毛,天知道,隐在面具后的脸庞,是年轻人亦或老者,还是中年人…… 赵阙诧异的看了杨羡一眼,他不记得自己杀董辽的时候,有这么一号人围观。 “如杨前辈所言,证实陈悲璨是年轻人的话,我们与之相比,如同天下地下之别。”项泊摇头叹气。 杨羡望向银汉镖局气派的大门,没人注意到他的眼白中,忽有一滴似墨滴般的血色,立即隐去不现,他笑道:“此等天骄,莫说你们了,近来搅的江湖风风雨雨那些年轻天骄,同样比不上陈悲璨。” “是啊,陈悲璨如老夫这五百年人参一样,五百年难得一见!他在如此江湖大年份横空出世,算是压在尔等头上的泰山,难以逾越,无法攀登,不如早早放弃与陈悲璨比较的心思,专注自身武学。”张蘸开解道。 杨羡低头看着张蘸拎着的大礼盒,“五百年人参?张道友破费了。” “你这老儿说哪里话,只许总镖头是你的故交?老夫跟总镖头神交已久!”张蘸不卑不亢的道,“哎,杨老头,你带的何等宝贝?” 杨羡把礼品拎起来晃了晃:“不如你这五百年人参贵重,我为聂小子带来了西域的琥珀!” “哎呀!西域琥珀名声在外,太过珍重了,不比老夫这人参份量轻了。” “张老头说笑了,若真是五百年人参,当今天下,除了天子的府库,也许就你手中这一棵了。” “哈哈……你怎忘了那些武学圣地?他们的珍藏什么宝贝没有?应有尽有!” “哦,对对对!是我老糊涂了,咱们的江湖,还有武学圣地压着咱们的脑袋呢!”杨羡平静的说道,话语里的讥讽,众人都能听的出。 赵阙心里一顿。 立即召了一蟒。 再看向张蘸和新到的杨羡。 两人哪是江湖正道人士啊,一身煞气引而不发,杀气藏而不露,简直为魔道的大高手! 幸亏八相龙蟒与赵阙修炼的《九春三秋》玄之又玄,不然,难察张蘸与杨羡的根底! 杨羡目光微凝,刹那心有异样,掉头望向赵阙的方向。 赵阙当机立断送回了大蟒,此头黑蟒,仿佛打了个哈欠,本以为赵阙要带它活动活动筋骨,未料到又使它回到老巢。 高阁上境的小武夫? 杨羡尽管纳闷,一位高阁上境的武夫怎会令自己感觉有凶险? 然后扭过头,继续跟张蘸逢场作戏,只当是太过紧张,误判了。 召黑蟒的短暂时机,赵阙也找到了适才感觉到的杀气源头。 张蘸! 被自己看轻的江湖武夫! 藏的好啊! 如不是,他听到张蘸、杨羡语气里,似乎相熟久已。 他绝不会动用八相龙蟒,一探究竟。 这便奇了。 少总镖头大喜事的日子,江湖高手云集,两人近乎在一流门派的重地捣乱,难不成疯了?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还是,其他魔道妖人早已混进了银汉镖局,只待一声号令?! “金佛寺的高僧大驾光临啦!”有百姓高喊。 赵阙闻声转头看去。 了虑妖僧、年轻小和尚秋霜,其后跟着武学不俗的一众比丘。 正巧,了虑也朝这边看来。 赵阙发现了了虑,了虑同样望到了赵阙。 两人相视一笑。 年轻小和尚秋霜暗暗诧异,在金佛寺有过一面之缘的赵阙怎会在此地,瞧那样子,正要从银汉镖局的大门进去,难不成赵阙武学修为虽低,背景奇大? 一位比丘紧走几步,凑到秋霜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秋霜恍然大悟,原来此人竟有这般离奇的经历,被少总镖头亲自送上一份贵客喜帖。 杨羡跟张蘸俱都朝了虑点点头。 了虑仿佛并未留意两人,让银汉镖局的老镖师引向别处,不知从哪里进了镖局。 赵阙缓缓吐出一口气,暗道,少总镖头啊少总镖头,瞧这样子,你和柳甘棠的婚事,恐怕不平静了。 张蘸与杨羡等一干江湖老前辈率先朝守在大门的好手,亮出喜帖,确认无误后,又有文人记下他们所携带庆贺的礼品,自是有镖局仆从领着他们前去贵客所待的地方。 到了赵阙。 “大侠,您的请帖呢?”这位镖局的年轻好手恭敬问道。 赵阙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器宇不凡,眸若清泉,雅人深致,简直是一位玉树临风的贵公子。 赵阙拿出聂昆送予他的喜帖,交于守在大门口的年轻好手。 这人翻看了下,喜帖无误,确是银汉镖局为贵客专门制作的喜帖。 但…… 他的礼物呢? 莫非,此人来头太大了,人到了,就是镖局偌大的荣耀,不用携带礼物? 应该如此。 毕竟,赵阙的气质、相貌确然不俗,绝不似市井偷奸耍滑的无赖泼皮。 “贵客!请问您来自何方?”他问道。 话语另外的意思,便是你出身哪里?是不是世家大族、达官显贵,是不是江湖一等一的大门派?! 赵阙笑道:“在下出身青石城,是青石人士。” “哦,青石人士呀!青石城、青石城……” 此人想来想去,想破脑袋,也大致只对青石城有个模糊的印象,青石城有几个还算不错的家族,但和银汉镖局一比,云泥之别! 他们若来人为少总镖头贺喜,只配和金露城百姓一道去大庭院的宴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老镖头略显疲态 青石城在南扬州确系富饶的大城,但,此城却未曾出现什么了不得的大族世家。 这人生怕自己井底之蛙,不知晓青石城的近况,笑着让赵阙稍候,回身与其他守在镖局大门口的好手,一一询问。 四下打听,青石城的确那样,城中的几个所谓的大族,放到金露城,连给银汉镖局提鞋都不配,怎能持着贵客喜帖,到贵宾席位庆贺少总镖头的迎亲、拜堂等喜事? “贵客!您是青石城哪个大族子嗣?”他谨小慎微的询问。 赵阙听之,笑着摇摇头:“我只是青石城的市井百姓,哪会是大族世家的子嗣呀!” “哦,竟是这样。”他点点头,有点迷茫,未曾转过脑子里的弯儿。 一位普通老百姓带着专为贵客打造的喜帖到此进贵客的席位? 且,孑然一身而来,没有带为少总镖头贺喜的礼品? “请问贵客的大名!”好手笑着的问道。 这下,他的笑容里有不屑。 “在下赵阙,见过诸位了。”赵阙抱拳说道。 “赵公子是哪家大门大派的弟子?”他尽量问个清楚,万万不要出现了差错。 赵阙不卑不亢笑道:“在下青石城人士,自小学过几手野把式,并非江湖大门大派的弟子。” 清楚了! 此人赵阙多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贵客喜帖,想要蒙混过关,未料到,碰上自己这么较真的镖局仆从! 他抱拳朝赵阙笑道:“你是来为少总镖头庆贺的?” “当然,不为少总镖头贺喜,赵某到银汉镖局作甚?”赵阙反问道。 他揶揄问道:“赵公子为少总镖头庆贺,两手空空只带着自己的嘴来了?莫非,赵公子不觉得不合适?还是,赵公子白吃白喝惯了,认为,拿着喜帖,可以浑水摸鱼的混进去,既能享受山珍海味,又可临走时带走镖局准备的厚礼?” “……”赵阙恍然大悟。 难怪银汉镖局设在这里的好手,拦下自己问东问西,原来自己两手空空没携带贵重的礼品,又不是世家大族子嗣或者江湖大门派的弟子,身份、地位不配进去与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共座一席呀! 倘若自己说出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又或承认他为陈悲璨,总镖头都得出门恭迎,只是,赵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眼下的赵阙,对此话,感悟颇深。 叹了口气,他将金佛寺外的事一一道来。 是少总镖头答应拿着喜帖来做客,不必携礼品。 “哼!天大的笑话!你认为我相信吗?少总镖头根本未曾嘱咐,况且,真假全凭你一张嘴,我更不相信!这样吧,你说出当初少总镖头身边携带的扈从,说出一人,我马上核实,核实无误,自然令你坐席。” 赵阙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又不是镖局的人,亦或对镖局高手了如指掌的金露城百姓,如何知晓,聂昆带着的扈从,姓甚名谁呀! “你不相信的话,问一问少总镖头,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委实无奈,赵阙只好说道。 “哈哈……笑话,你这人真不知羞,莫非不清楚,少总镖头眼下忙得团团转,哪能顾得上你这位白身?要我说啊,你也别干等在这儿了,后面还有不少大人物等着进到里面坐席呢。您去流水街,那里也能让你吃饱喝足!” “……” 有数人绕过赵阙,拿出喜帖,令文士把送给少总镖头的礼物登记在册,朝赵阙鄙夷的看了一眼,大摇大摆的走进大门。 这位镖局的好手对数人,别提多客气了,弯腰都快弯到地面。 然后瞪着依旧站在身前的赵阙,冷笑:“你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我们银汉镖局的门前闹事?别忘了,今日是少总镖头大喜的日子,你再不走,我可让人架着你走了!” 他又威胁道:“莫要觉得银汉镖局上上下下都是一副好脾气的面容,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再不走,把你打的断气,也不会有人说句话!” “呸,什么狗东西啊,也不清楚从哪里侥幸弄到了贵客喜帖,居然胆大妄为的来骗吃骗喝?呸!真将自己看作世家子?做梦吧!回家做梦去!梦里啥都有!” 赵阙被他气笑了。 几乎忍不住动手。 身后有位中年人拍了拍赵阙的肩膀。 赵阙回头看着中年男人,疑问道:“有何贵干?” 中年男人忠厚的面貌,笑了笑,“小兄弟,我走南闯北多年,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为主家贺喜,什么也不带,好歹挑一担子米,礼轻情意重嘛!听我一句劝,赶紧走吧,银汉镖局不是你能招惹起的!” “哦呦!竟是追龙帮的二帮主左丘会令,左丘大哥呀!您也到银汉镖局,为少总镖头贺喜了?” 左丘会令扭头瞥了眼说话之人,抱拳道:“恕兄弟眼拙,没看出阁下是谁。不错,银汉镖局曾为追龙帮压过一镖,左丘某人,为少总镖头庆贺,实属天经地义!” “左丘兄的事迹,我可听的耳朵也起茧了,着实没料到,堂堂追龙帮的二帮主屈尊到银汉镖局,大帮主的伤好些了吗?” “多谢阁下的挂念,我大哥的伤好了七七八八了,再静养上半个月,便恢复如初!” “好呀,大帮主武学震世,敢与武学圣地叫板,虽败犹荣!” “武学圣地乃是江湖的巨擘,追龙帮哪敢叫板,只能说是切磋,大哥技不如人,败了便是败了。” 左丘会令把话说死。 来人冷笑数声,不再与左丘会令阴阳怪气的言语,转而向赵阙喝骂:“哪来的山野小子?堵在此地成何体统?给你三个呼吸的时间,不走的话,打断你的四肢,扔去喂狗!” 左丘会令看着赵阙,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带着追龙帮的弟子,亮出喜帖,登记了礼品,他扭头又看赵阙一眼,终究踏进大门内。 赵阙打量左右手拎着礼盒的青年,威武不凡,眉眼间却盘旋一缕阴鸷。 青年不加掩饰露杀气,看似只针对赵阙,实则瞄着的是银汉镖局。 唉。 又到了一位。 青年年纪轻轻,武学根底扎实,走路虎虎生风,天极下境,即便与公孙青锋打起来,也得几百招方可分胜负,在江湖上绝对算是天才武夫了。 前有张蘸、杨羡,中有了思妖僧、秋霜,再来这么一位阴鸷青年,又不知暗地潜藏了多少包藏祸心的武夫,聂昆与柳甘棠的婚事,恐怕得有好大的一场热闹可看。 便是不知马河川会不会来,赵阙左望右望,不仅未发现马河川,连南扬州的官员也未看见。 “问你话呢!不说话,现在就弄死你!”青年狠声道。 那位收喜帖的镖局好手,环抱双臂,乐得看戏,津津有味。 赵阙可没受过此等侮辱,刚想惩治大言不惭的阴鸷青年,镖局内便有人大喊。 “赵阙,赵公子到了吗?” “……” 收喜帖的好手惊呆了,掏了掏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 “赵公子?赵公子?!赵公子还没来吗?” 阴鸷青年跟吃了一口屎一样,门里的穿着管家装束的老者,所喊的赵公子,明显是这位被自己误认为吃白食的小子,原想乐呵乐呵,不料,没乐到自己,反倒恶心了自己。 赵阙回身抱拳笑道:“在下赵阙,见过……” “哦,赵公子快请进,是他拦下赵公子了吧?还望赵公子恕罪,少总镖头忙的饭也没吃,委实忘了此事,我们也一夜没睡,同样忘了嘱咐他们。”老管家举起手重重拍了难为赵阙的镖局好手,作揖抱歉。 赵阙干脆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 “赵公子快请进,少总镖头早就为赵公子准备好了座位。”老管家慈祥抓着赵阙的手往里走。 路过那位好手的时候,老管家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念你在镖局待的时间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然,就凭怠慢了贵客这件事,逐出镖局都是轻的。” 此人赶紧弯腰道歉:“赵公子!是我狗眼看人低,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少总镖头的大喜事过后,我一定请赵公子去金露城的全德楼大吃一顿,聊表心意!” 当老管家出现在门里,大喊赵公子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他是如何想也想不到,不是大族世家子弟,又不是大门派的弟子,赵阙居然当真为少总镖头亲自邀请的贵客! “老管家且慢。”赵阙忽然说道。 老管家诧异问道:“赵公子还有何事?莫非是礼品?少总镖头不是与赵公子说了嘛,不必带礼物!赵公子来了,便是对少总镖头与少夫人,最好的贺喜了!” 赵阙摇摇头:“并非此事。” 但见他转身抱拳问向阴鸷青年:“敢问兄台大名?” 阴鸷青年讥讽一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人无门无派,姓张名西园。” 张西园。 赵阙抱拳笑道:“有机会与张兄切磋切磋武学。” 老管家眯起眼,赵阙高阁上境的武学,他看的真切,而那自称张西园的阴鸷青年,少说也是大隐上境圆满,是那半山三境天极境的人间半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张西园顿时哈哈大笑:“好!赵兄高阁上境吧,与我天极下境的人间半仙切磋,可别说是我欺负你。” “不会,与张兄切磋,于我而言,轻松简单的很!” “好!我非常喜欢你这种不撞南山不回头的愚蠢武夫,到时,我绝不会压境和你切磋。” “千万不要压境,压境,你会死的很惨。” 张西园杀气直冲赵阙:“找死!” 赵阙理都不理,扭头朝老管家笑道:“走吧,前辈。” 老管家低声问道:“赵公子有十分把握胜了张西园?” 赵阙突然意味不明的说道:“他们不会与我切磋。” “啊?” 他们? 老管家不解问:“他们是什么?难不成除了张西园,还有别人?” 赵阙只是浅笑,不论老管家如何询问,他绝不开口。 莫非把他看到的事透露给老管家,再让老管家通知少总镖头? 如此,还不把他当成疯子给打出去,少总镖头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混账话,是何居心? 何况,此地有这么多江湖高手,谁敢造次? 银汉镖局院内,尽管冬季,抗寒的植被栽种的整整齐齐,被人修剪的极为好看,望之舒心,又在绿植红花上挂了红布,增添了许多喜气。 来来往往忙碌不停的丫鬟、仆从,穿着更不是市井百姓可媲美,人尽华裳,丫鬟贴花黄,仆从打扮的似如一些达官显贵的公子,哪像区区一镖局呀,比之王侯家更像王侯! 由此足见银汉镖局的财大气粗。 解释的通,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缘何到此了。 “赵公子,少总镖头说了,等我把你伺候满意了,再让去忙其他事。”老管家喜怒不形于色,现下正以一副亲切的笑容,不温不火的和赵阙言道。 赵阙忙作揖:“劳烦前辈了,在下只是市井粗人,前辈不必管在下,今日镖局繁忙,前辈有数不清的事急需处理,把金贵时间耽搁在在下的身上,在下诚惶诚恐。” 老管家刚要开口,赵阙紧接着悄声问道:“前辈,在下有一事不解。” “哦,你且说来。” “前辈,少总镖头送予少夫人的虞美人样式的簪钗……” 老管家笑着回道:“你不知,少夫人颇喜欢虞美人此种花卉,少总镖头投其所好,命金露城最好的工匠,花费重金,千辛万苦才打造成了簪子。” 虞美人蕴含的意思,可不是什么好话。 聂昆送给柳甘棠虞美人,没点内幕,赵阙肯定是不信的。 当然,老管家就算知晓此事,也不会对赵阙这么一个外人说。 赵阙仅仅试探试探,未料到,老管家直接搪塞过去。 但,他亦从老管家的话里咂摸到了点意味。 柳甘棠定然不喜欢虞美人,没有人作践自己,柳甘棠能嫁给聂昆,身世也差不了哪去。 明知这般,聂昆还送给柳甘棠虞美人样式的簪子,或许,症结在柳甘棠身上,她嫁给聂昆一事中,另有外人不知的猫腻。 而有这么多包藏祸心的人,前来银汉镖局。 不清楚,为的是何事…… 柳甘棠相貌倾城倾国,总不会他们为的是柳甘棠而来的吧? 真若如此,对银汉镖局简直为奇耻大辱! 银汉镖局占地委实是大,过了几座拱门,经过几座庭院,还不到为贵客准备的宴席那儿。 老管家没话找话:“赵公子而今在金露城做什么?” “回前辈的话,在做生意,青石城天地小,家里人又多,我到金露城,为家里人谋条活路。” “张西园可不是普通的武夫,你确定打的过他?”老管家笑问。 他半点不担心。 赵阙死了就死了,跟银汉镖局有何干系? 再说,大夏哪一天不死人?死个高阁上境的武夫,不是稀松平常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 赵阙回道:“我们又没约定在什么地方打,大不了我躲起来不就是了?” “哈哈……你小子啊,好!就该玩一玩这些欺男霸女习惯的江湖败类!”老管家哈哈大笑。 他倒是没想到,赵阙脑子灵活,广庭大众下,找回了颜面,又戏耍了张西园。 “哎,你怀里鼓鼓囊囊的,带了什么?”老管家的目光随意一瞥,漫不经心的问道。 “哦,是这玩意儿,来时的路上看到有人卖,我卖了一个,过不几天我就要回青石城了,给自家侄儿带的。”赵阙交给老管家。 一副鬼神面具。 鬼神面带慈悲。 老管家掰了掰面具,稍稍用了些力气,一掰便成两半。 “嗨,小摊小贩糊弄你的玩意儿,等会我让人送给你一副做工好的。” 赵阙看到面具碎的时候,还啊了一声,面露可惜,后又听到老管家的言语,马上喜形于色:“我替自家侄儿多谢前辈。” “小事小事,这种鬼神面具,说是咱们金露城的城鬼。”老管家呵呵笑道。 赵阙点点头:“信则有,不信则无。” “对喽,传说咱们金露城的城鬼啊,身是厉鬼,心是菩萨心,每逢遇见跑丢的小孩儿,便指引他回家,看到无依无靠的人,带着他们到温暖之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久而久之,戴着城鬼面具,百姓们求个吉祥。” 又过一处院子,听着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沸反盈天。 “那是市井百姓待的宴席,比较吵,你不要介意。”老管家丝毫不露鄙夷的说道。 赵阙道:“我也是市井百姓,怎会介意街坊邻居呢。” “不错,有此想法,你的心是善的。” 经过这个院子,便见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的楼阁。 走廊似蜿蜒的大江般萦回,唇齿排列的飞檐仿佛鸟嘴啄向天际。 “赵公子,请,我们到了。” 赵阙叹了口气。 银汉镖局当真财大气粗! 楼阁两层。 进到一层里面去,恰好银汉镖局的总镖头,抱拳向四周,嗡嗡说道:“老夫多谢诸位江湖好汉,赏脸到银汉镖局庆贺小儿大婚,老夫老来得子,对小儿宠溺的不成样子,诸位能在江湖上帮了小儿良多,老夫牢记在心,趁着小儿大喜的日子,诸位大侠好汉前来少坐,临走时,银汉镖局会送上一份薄礼,礼轻情意重,万望诸位大侠好汉不嫌弃!” 总镖头说完话,坐在一层厅堂的诸多江湖高手,纷纷抱拳。 “总镖头说笑了,天下谁不知少总镖头是俊彦翘楚,我等多帮一下少总镖头,一方面是尽尽长辈的义务,另一方面等少总镖头接过总镖头的大旗,名扬天下,将银汉镖局的威名更振一层楼,我等多多少少也能得到些好处!” “放心吧总镖头,只要我们还活在江湖上,少总镖头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不帮少总镖头帮谁呀?!” “哈哈……总镖头,过了这么些年,您仍旧如此重情重义!且放宽心,老夫在江湖上定是多多照看聂昆这小子,这小子很合老夫的胃口。” 说什么的都有。 总镖头眉目略显疲态,他看向老管家领进楼阁的赵阙,端详少许赵阙的相貌,啧啧出声问道:“少侠竟有这般天资,实属难得,快请进!” 赵阙抱拳谢过总镖头。 总镖头老态尽显,须发尽白,双目却是时不时的精光乍现,皱纹虽遍布面庞,但挡不住总镖头的霸态。 老管家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赵阙登上二楼。 白堪林与秦术望着赵阙的背影,心底俱都纳闷。 这边,总镖头抱拳笑道:“各位且稍等,家奴马上端来上好的糕点、瓜果。” “总镖头着实太客气了,咱们皆是江湖人,什么苦没吃过?大可不必管我们,总镖头今天大事茫茫多,还是先去忙大事,完事后,咱们再饮酒,畅所欲言!” “哈哈……老夫就喜欢总镖头的豪爽,怎地到了自己小子的大婚上,变的拘束不开了?” “如此楼阁留给我们歇息,总镖头果真大方!什么糕点瓜果?也不如令我们在楼阁里说荤话来的有趣!” “王大山,你这为老不尊的东西!今天是少总镖头大喜的日子,少说你那些半吊子荤话!” “哈哈……”众人大笑。 总镖头大笑道:“老夫这就去忙了,诸位请便!” “恭送总镖头!” 话说,总镖头出了楼阁,身后跟来两位老者。 总镖头放慢脚步,扭头看向两人。 两位老者见总镖头皱起了眉头,忙问道:“大哥,怎么了?有哪里不合适的地方?” 总镖头咂巴了下嘴,歪着脑袋,悄声说道:“不太对劲。” “啊?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老夫就是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总镖头眯了眯眼,“有不怀好意?” “啊呀!”两人轻呼。 此等要紧的日子,如何能出事? “大哥,我们留在这里盯着?” “不必,或许是老夫连日忙碌,心慌气短……”总镖头叹了口气,摇摇头,“终究不是年轻时候了,再让老夫年轻十年,了藏在老夫的手底下也得甘拜下风。” “了思带着他的徒弟秋霜到了。”一位老者轻声提醒。 总镖头不禁冷笑:“真敢来?威胁老夫?” “他们不敢!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主动示好,更加恰当。” 总镖头仰头望了眼碧蓝的天,抛却杂念,快步离开。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迎亲 没走几步,总镖头倏忽回头问道:“纳兰姑娘到了吗?” 一位老者说道:“纳兰姑娘还没到,州牧霍凤康以及刺史薛坚的人到了。” 总镖头笑问:“霍凤康、薛坚两人让谁来了?” “霍凤康派了他的侄子,霍家年轻一代少数的经商天才,呵,不过这孩子是个结巴,心思活络,说话说不顺溜,适才我接他到大哥安排的歇息房间,愣是结结巴巴没说完两句话。” “哈哈……”总镖头大笑。 霍凤康何等人物,庙堂许多人在传,此人堪称儒将,担任一州封疆大吏,屈才了。 应当担任边疆大将,抵抗敌军。 霍家又是巨富,顺带把大夏一直存在的粮草弊病,缓解几分。 “总镖头,霍州牧的侄子,经商还是有一手的,而今负责霍家在南扬州一部分商事,把本家的一些老头子都给压下去了。” 总镖头依旧大笑个不停:“老夫明白,不然,咱们的霍州牧也不会令结巴来庆贺小儿的婚事。” “此人叫什么来着?上次老夫听旁人提及,未曾往心里去。” “大哥,他叫做霍求肃。” “哦?对,想起来了,当时,老夫还让人细细说一说,哪一个求肃,霍家起名字有一手,不像咱们聂家,只求气势,不求雅韵,听听霍州牧的侄子,求肃……”总镖头羡慕道。 他年少接的银汉镖局,且是金露城一座小镖门,人丁少的可怜,匆匆几十年,彼时谁能料到,已是天下闻名。 “大哥,薛坚让他的女儿来了。”另一位老者说道。 总镖头脚步不停,赶去不知排练了多少次的迎亲队伍中:“薛坚的哪个女儿?” “三女儿,薛刺史的小女儿。” “哦呦,薛刺史的小女儿可不是简单的闺女,厉害的紧,她的名字,老夫记得,薛寒英。” “正是,大哥好记性!薛寒英拜入的是风雪大坪。” “哼,风雪大坪教不出德才兼备的徒子徒孙,薛寒英的脾性不错,看来,没被风雪大坪教坏了。”总镖头评价道。 两位老者俱都沉默,风雪大坪再怎么说,也是武学圣地之一,银汉镖局远远比不了。 薛寒英既是薛坚的女儿,又是风雪大坪的弟子,能到镖局贺喜,本身的意味就不得了。 “行了,好茶好糕点的伺候他们,要是饿了,吩咐厨子做几道拿手菜,先给他们垫吧垫吧肚子。” “是。” “纳兰长徽来了,第一时间告知老夫,老夫得亲自迎接。” “啊?大哥,纳兰长徽即便是纳兰家的子嗣,同样不值得您迎接。” 总镖头眯眼笑了声,掩饰不住些许疲惫,“接下来,咱们想去京城站稳脚跟,靠的是马河川与纳兰家,而不是留凤阁里的江湖武夫们。” “我懂了,大哥。” “这群江湖武夫们呀,别听他们说的好听话,睁大眼睛瞧他们如何做的,嘿,老夫走江湖这么些年,心里和明镜一般,锦上添花,没人比他们跑的更快,雪中送炭?嘿,莫指望喽。”总镖头嗤之以鼻的说道。 留凤阁,两层楼的江湖大高手,俱不在总镖头的眼里。 乃至霍求肃、薛寒英亦不让总镖头看上眼。 他真正在意的是纳兰长徽。 马河川为了稳妥起见,托纳兰家的武学天才到此恭喜。 “咱们的这位吏部左郎中,当真胆小,做官做到如此显赫位置上了,怕死怕的不行,嘿嘿……” 总镖头摆手道:“哎,话不能这么乱说,马郎中将来要一步步成为侍郎、尚书的大人物,岂会凭白置自己于险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哈哈……” “马郎中可是真小人,伪君子啊!” 总镖头拍着身边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老夫最喜与伪君子打交道,真君子油盐不进,伪君子总有喜欢的东西,金银财宝、升官、美女……投其所好,咱们啊,便能做生意。” “大哥教训的是,这么多年了,恕小弟依然瞧不起官场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总镖头漫不经心的说道:“老夫同是不喜欢,可又怎么办?咱们要想去京城,就得牢牢抓住马河川。” “是。” 不提三人仰头瞄了眼日头,离迎亲的时间不远了,赶紧把剩下的事做的尽善尽美。 身在留凤阁里的龙宫天才弟子白堪林,与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秦术,低头窃窃私语,不敢置信赵阙居然也来了。 “他是怎么进来的?”白堪林想破了脑袋,想不到赵阙是如何得到了贵客喜帖。 秦术紧皱眉头,问道:“或许,此人扮猪吃老虎,是哪座武学圣地的亲传弟子?” “秦兄,唉,事到如今,绝不能让此人搅了咱们的好事,柳刃宗一位关键的柳姓长老咱们花了大力气才打点好,若有变故,亏本亏的奶妈都不认识咱们!”白堪林心里直打鼓。 赵阙所作所为,委实令龙宫的天才弟子倍觉不可思议。 明明是高阁上境,莫说他与秦术了,自己的两位护道人也千般确定,此人绝对高阁上境! 可爆发那么大的战力,了虑妖僧、五位天极境武夫,跟杀兔崽子一样,轻轻松松都杀了! 有这般恐怖吗?! 秦术纳闷道:“他是不是陈悲璨?” “秦兄,说了多次了,他绝不可能是陈悲璨,陈悲璨大闹青石城,若真为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董辽、范狄那等大高手,一招就能杀了他!”白堪林直摇头,决然不相信。 张蘸、张西园、杨羡,再加两人,五人围坐一张桌子,隔绝四周,悄声说着话。 秦术收回视线,笑道:“了思老秃驴带着他的宝贝徒弟秋霜也来了。” 一提此事,白堪林瞬间精神百倍:“早该如此,了思与秋霜大大方方的赴死,金佛寺才会更好。” 秦术摇摇头:“不,了思跟秋霜不用死了。” “啊?何时改的谋划?”白堪林吃惊自己居然不知晓此事。 秦术一拍脑袋,抱歉道:“忘了与你说了,昨夜我和了藏秃驴商量的,今日了思与秋霜唯一的作用,使信众们在银汉镖局内大闹。” 白堪林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好主意啊,到时,场面一片混乱,银汉镖局的高手们,定然顾头不顾腚,凭白送给咱们可趁之机。” 秦术捏了块仆从端上来的糕点,味道不错,“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小弟可承受不了失败。”白堪林严肃道。 秦术玩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就能承担的了失败吧?对了,银汉镖局混乱的时候,咱们再找几个人瞧瞧能把他杀了嘛。” “秦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哈哈……来,以茶代酒,庆祝功成!” “赵公子,到这儿,景致不错,也没多少人,少总镖头刻意安排您在这儿坐。”老管家站在留凤阁二楼的窗口,笑着朝赵阙招手。 赵阙向呆滞的左丘会令抱拳谢道:“方才多谢左丘大哥仗义执言!” 左丘会令脑袋没转过来,抱拳回礼:“小兄弟说哪里话,在大门我只是劝你离开,不要招惹银汉镖局,算是哪门子仗义执言喽?没想到,是我眼拙,没看出小兄弟确是银汉镖局的贵客,未曾骗人。” 赵阙莞尔笑道:“像我空身而来,没有携带任何礼品,的确容易令人误会。” “不知小兄弟出身何处?” “哦,在下只是一市井百姓,不是江湖上的年轻俊彦,亦不是世家大族的子嗣。”赵阙摇头苦笑,不知感叹世间多以出身论英雄,又或自嘲自己只是平平无奇的小老百姓。 说罢,赵阙应了老管家的呼声,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往下看去,川流不息。 “赵公子,没有别的事,我就退下了。”老管家笑问。 赵阙起身抱拳笑道:“前辈请去忙吧,多谢前辈的引路,在下莫不敢忘。” “哎,少总镖头吩咐下来的事,我这老身子骨总得兢兢业业的完成,否则,赵公子不高兴,少总镖头也不高兴。” 老管家又抱拳朝二楼的贵客,“诸位贵人,稍待片刻,迎亲队伍折返,拜堂、开席之后,少总镖头与少夫人自会前来为贵人们敬喜酒。” 二楼的人寥寥无几。 老管家说完,诸人笑着应付几声。 不是独自品茗嗑瓜子,就是和认识的人,低声聊天。 老管家下楼去,左丘会令移坐到赵阙的对面,问道:“你和少总镖头相识?” 赵阙旋即大致说了几句。 左丘会令惊奇道:“竟有此等机缘巧合。” “左丘大哥喝茶,小弟单嗅茶香,便知银汉镖局未曾亏待咱们,上好的茶叶。”赵阙笑道。 左丘会令苦笑摇头:“小兄弟恐怕不知了,二楼的我们,只能算是堪堪擦了点贵客的边角,一楼的那些人,才是银汉镖局真正邀请的贵客!” 二楼另外几人,顿时纷纷说道:“左丘大哥说的不错,一楼的江湖大人物、达官显贵,都算银汉镖局需要小心伺候的贵客,咱们啊,被丢到二楼,听听响,喝喝茶,吃吃饭,便差不多了。” “少总镖头迎亲回来后,拜堂成亲,可不会邀请咱们前去观礼,皆是一楼的那些大人物去的,咱们啊,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远远瞧着热闹劲,自己乐呵乐呵就行了。” “话不能这么说,少总镖头敬酒的时候,绝对得登上二楼,为咱们敬喜酒!” 左丘会令叹气道:“若不是我追龙帮受损极大,没了以前的威风,我岂能受这气?” 一人跟着他叹息:“追龙帮经此一战损失惨重,唉,再慢慢传授给新入门的弟子武学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阙插不上嘴,在旁默默听着。 原来,左丘会令所在的追龙帮,去年和死对头约战,愣是没料到,死对头竟找来了一位武学圣地的大高手,不仅帮主付出大代价才逃脱,帮众也死的死,伤的伤,若不是追龙帮有些底蕴,一战被灭帮,不是没可能。 赵阙暗道,那位叫做张西园的阴鸷青年,了解的不全,不然,随便几句话都能让左丘会令无话可说,羞愧难当。 “咱们这些江湖上的二流门派,好生约束门下的弟子,苟全于世吧,否则,任意摘出个一流门派,甚至是那武学圣地,咱们都得损失惨重。”一人看来是没少吃大门派的气,恨声道。 左丘会令连忙止住他的话:“钱兄,底下可来了不少大门派的人,个个武学不低,让他们听见了,无故增添了麻烦。” “啐,一群什么东西!不仅把肉吃干净,连汤也不给咱们留!哼,我看底下不少人连我都打不过,听见了,切磋切磋呗,看看谁被打趴下喊爷爷。” “就是,谁怕谁啊,他们那些大门派,抢了咱们多少好苗子?有的刚相中了一个好苗子,还没正式传授武学呢,便被大门派听说了,上门要人。” “一群土匪,标榜自己什么山上大宗门啊?我啐!不要脸的东西。” 赵阙听的津津有味。 青石城算是他一脚踏进江湖,金露城是第二脚,即便如此,江湖依旧似为他蒙上了一层轻纱,看不真切。 听这几位江湖人相互埋怨的话语,赵阙背地长哦了一声,江湖和市井没甚区别,皆是坑蒙拐骗、偷奸耍滑,若说有没有真正光明磊落、惩奸除恶的大侠?有,便像市井同样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好汉。 左丘会令可算是找到同病相怜的人了,与另外几人,大倒苦水,说追龙帮被那武学圣地的大高手杀的多惨、多惨。 “唉,说白了,不就是四个字吗?技不如人!还能咋地?咱们忍了,苦练武学,好生经营宗门!既然摔了一跤了,以防下次在原地再摔一跤!” “对对对,老弟说到老哥心坎里了。” 赵阙忍不住问道:“从二流门派,成为江湖人尽皆知的一流门派难不难?” “哈哈……小兄弟闯荡江湖没多久吧?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不错不错!老哥告诉你啊,一座二流宗门,要想成为一流大门派,首先得多出几位武学天才,在江湖上为自己的宗门打开新局面,使别人承认你的宗门,的确有不少厉害的大高手!再者,宗门的钱得多啊,人缘得好啊,钱能使鬼推磨,人缘能跟外人吹牛皮,哄抬宗门的名声!” “与庙堂的关系也要搞好,咱们大夏虽说庙堂、江湖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庙堂的大高手数都数不清,万一哪天宗门犯了事,庙堂又无人说情,嘿,等着吧,秘部的那些杂碎非得把你上上下下洗劫一边,就算杀的血流成河,你也说不出什么话!” 左丘会令郁闷道:“当今的江湖,公认的是个大年份,天才、天骄层出不穷,半山三境的人间半仙跟韭菜一样不值钱,现在让门下弟子闯荡出一番新局面,难!真他妈的难!我们追龙帮刚死了一位资质不错的弟子,还打算再栽培几年,令他成为帮主的候选人,这下可好了,死了!” 稍后,左丘会令端详着赵阙。 赵阙俊逸非常,年纪轻轻便是高阁上境,尽管和那些武学天才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是追龙帮只是个二流门派,以赵阙这个年纪,好好栽培一下,将来未尝不能成为个人间半仙。 想着想着,左丘会令忽然一笑。 “左丘兄,你笑什么?!” 其他人纳闷。 赵阙也浑身发毛,左丘会令瞪着他冷不丁的笑一下,谁受的了? “赵小兄弟是跟谁习的武啊?”他问。 赵阙答:“哦,是与一位家乡里的老武夫学的,没甚好招式,都是些野把式。” “要不,小兄弟进我追龙帮?追龙帮在江湖上再差,也是个二流宗门,比茫茫多的三流小门派好的不知道多少!” “哈哈……”其他人大笑,原来左丘会令病急乱投医,把主意打到赵阙身上了。 说起此事,其他人才好好详察赵阙这年轻人。 越看越觉得他不错。 年纪轻轻的,相貌又俊眉星目,拉到门派里,不知迷倒多少女子。 即使而今才是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莫忘了,现在是难得一见的大年份,高手层出不穷,搁在之前的寻常年份,如此年纪,确是年轻俊彦了,前程远大。 不单单是大夏江湖,寒山王朝、大越王朝、草原王朝,三座江湖,同样迎来了大年份,天骄之辈好像雨后的春笋,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头。 “嗯,你叫赵阙是吧?不如到我们紫焰宗,我们宗门里的女修士可多了,美丽、漂亮的,多不胜数,以赵小兄弟的相貌,随便找一个当做修行路上的道路,绝非难事。” 此人说完,压低声音。 “小兄弟,实不相瞒,我在紫焰宗的地位,仅次于宗主和几位长老,你只要答应进我紫焰宗,三妻四妾不成毛病!!” “……” 赵阙无言以对。 他惟有抱拳谢道:“感谢前辈提携晚辈,晚辈散慢惯了,只想多赚点钱,赡养长辈,多攒些钱娶房会过日子的媳妇,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左丘会令顿时失望道:“唉,可惜了,你能随着一位山野武夫修炼到高阁上境,资质当然不错,放在百年前的江湖,肯定是一流门派,乃至武学圣地的青睐之人。” “不错,当今天下英豪辈出,我家的老爷子说,他年轻的时候哪敢想象呀!不提还是小子后生便意气风发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青石城一战声名鹊起的陈悲璨,听闻,亦是一位年轻人。” 反正二楼唯有他们几人,随即他们不端前辈的架子,与赵阙聊的火热。 而一楼的大人物,各自有各自的好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喝茶嗑瓜子说些江湖上的趣闻。 提及最多的,还是陈悲璨,另有希冀刺杀马河川的蒙面人。 也有人说,受总镖头所托,帮忙寻找刺客,然而金露城几近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未曾找到刺客,连刺客的一根毛也没有寻到。 皆道,能有信心刺杀马郎中,刺客失败逃跑后,估计早早出城了。 迎亲的队伍,到了时间,奏乐响起。 长长的队伍,紧锣密鼓的离开银汉镖局,前往暂且安顿柳甘棠的别苑。 少总镖头聂昆,身穿新郎衣,喜不自胜的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金银玉环琳琅满目的喜轿,喜迎柳甘棠到镖局,两人好拜堂成亲。 金露城的百姓留给迎亲队伍道路,站在两边,齐声叫好。 队伍里有妙龄少女,拿着包好铜钱的红包,撒向百姓。 百姓们往往一阵哄抢,抢到红包死死搂在怀里的人,哈哈大笑,乐的一蹦三尺高。 银汉镖局自是大方,红包沉甸甸,铜钱不少。 聂昆自离开镖局,一直抱拳朝众多市井百姓:“各位街坊邻居,今天是聂昆大喜的日子,感谢诸位前来捧场,聂昆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人委实太多,聂昆的话没出多远,便被嘈杂声淹没。 他早有此料,高头大马后,跟着四位穿红袍的壮汉,聂昆说完,壮汉齐齐呐喊:“少总镖头说,各位街坊邻居,今天是聂昆大喜的日子,感谢诸位前来捧场,聂昆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四人嗓门极大,吼声穿去老远。 众多市井百姓,各说各话,无外乎少总镖头客气了,嘱咐少总镖头与少夫人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迎亲队伍的末尾,有十数位婀娜细腰的女子,每人捧着纤巧且装点的喜气的竹篓,竹篓里装着新鲜的花瓣,迎亲回来,她们将一路挥撒。 唢呐、锣鼓震天响。 万人空巷、举城欢庆。 迎亲队伍长到看不到尾,有心人感慨,银汉镖局财大气粗到这般境地。 还有人言道,城内仙界,城外鬼蜮。 聂昆带着迎亲队伍走后,前去观赏的一众贵客,慢悠悠的返回留凤阁。 白堪林冷笑对秦术说:“要不是银汉镖局太过小心谨慎,柳甘棠哪能等到拜堂成亲呀?早就让我们掳走了。” 秦术摇摇头,拍着白堪林的肩膀道:“早一步不成,晚一步也不成,必须是此时此刻,方成!” “我懂,不过太麻烦了。” “谁不怕麻烦?聂昆与柳甘棠没成亲前,这么多高手到了金露城,莫不成不会引起总镖头的注意?况且,了藏老秃驴,忒也不是个爷们,犹豫不决,非得等到火烧到屁股上了,才跨出这一步。” “哎,秦兄,西域的欢喜金佛寺总舵真的要了藏老秃驴的命?!”白堪林好奇道。 此等秘事,他不知道,秦术一清二楚。 秦术低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藏老秃驴则是将在外,另立门户,过过一派掌门的瘾。”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冷血幽禅 总镖头坐卧不宁。 也不知怎地,心绪既有儿子大婚的大喜,又有无缘无故的担忧。 “老夫在担忧何事?”总镖头喃喃自问。 他独自站在银汉镖局的最高处,亦是一座楼阁,与留凤阁不同,此处楼阁修建的朴实无华,位于镖局的中心位置。 此处,遥望迎亲队伍,清晰看见末尾十数位柔风细柳的捧花妙龄女子。 总镖头紧皱眉头。 他的双手竟是不自觉的颤抖。 多少年不懂颤抖为何感触? 自从银汉镖局扬名江湖,愈来愈多的江湖高手甘愿被驱使,总镖头的心底稳如泰山。 彼时谋划好了。 待聂昆冠礼之后,捧他成名,找一位江湖二流顶尖门派掌门的女儿成婚,两两结合,不禁银汉镖局势力大增,那二流顶尖门派,亦有机会再跨一步,成为一流大门派。 挑来挑去。 勾心斗角。 终是确定了亲家为柳刃宗。 柳刃宗的实力与银汉镖局大体无差,门派所在的地方又紧邻南扬州。 两家老早相识,生意往来频繁。 他亲自去柳刃宗提亲,和掌门深聊两天两夜。 终是选定柳甘棠与聂昆成婚。 总镖头跟柳刃宗掌门丝毫不考虑,聂昆、柳甘棠是否有其他想法、姻缘,硬撮合两人在一块。 聂昆首次见柳甘棠便被她的美貌折服,心甘情愿。 柳甘棠却像有难言之隐,但在柳刃宗掌门的做主下,堪堪答应。 柳甘棠曾在柳刃宗高人的保护下,闯荡江湖。 她化名柳银粟,着实闯荡了一些不小的名气,被有些地方的百姓称赞为女侠。 同时,柳银粟的相貌也不胫而走,越传越凶,让许多年轻公子哥扬言,此生不娶柳银粟,妄为男儿。 这还是总镖头听一路保护柳甘棠行走江湖的高人提及。 柳甘棠在京城之时,惹的几位地位极高的皇亲贵胄,派人或者亲自前去,想纳柳甘棠成为小妾。 因为此事,柳甘棠在那位高人的保护下,匆匆出城,再晚一点,能不能走的了,还不一定。 “柳银粟……”总镖头冷笑数声,“哼。” 他当然不信,保护柳甘棠的高人所说的便是全部,必定有他不知晓的事情。 那人亦是把一些过往隐瞒,以为只要他不说,柳甘棠不说,没人知道。 但,她与聂昆此时此刻就差拜堂成亲,随后生米煮成熟饭。 柳甘棠不管在江湖上经历了什么,一朝嫁作他人妇,且是银汉镖局的媳妇,前尘往事俱都不算数。 听话给聂昆生个大胖小子,方为正途。 在江湖打打杀杀几十年的总镖头,什么江湖事能瞒得住他? 莫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了,即使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情长,老一辈江湖人的总镖头,何不曾经历过? 柳刃宗的掌门亦说的直接,咱们这桩买卖,有利无弊。 总镖头回道,咱们两家结为亲家,莫说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了,即便柳刃宗的死对头,一流门派星罗山庄,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柳刃宗掌门眯着眼恨声道,你我两家再互相熟悉熟悉,何不以倾巢之力,把星罗山庄给灭了?星罗山庄有不少好东西,咱们两家分一分,能够吃到撑! 总镖头当即答应。 条件是,柳刃宗帮着银汉镖局把在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连根拔起,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银汉镖局忍的够久了。 柳刃宗掌门半点不停顿,两人击掌为誓。 收回思绪。 总镖头跃下阁楼。 回到卧室,在小妾的伺候下,穿上许久不穿的宝甲,外面穿的喜袍,倒也看不出宝甲在身。 以防万一! 总镖头笃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此事,暂且不惊动他人,真若有不开眼的宵小,敢在镖局大喜的日子闹事,他不介意赶尽杀绝。 “大哥,纳兰姑娘来了。”适才的那位老者,一脸的疲惫,强自打起精神,通报总镖头。 总镖头把手里的茶水喝尽,交给小妾,“走,随老夫拜访纳兰姑娘。” “大哥,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少总镖头稍后迎亲回来,离拜堂成亲还有些时间。” 总镖头笑着摇摇头:“亲家都来了,老夫哪休息的了?” “……”老者叹了口气。 聂昆是大哥的独自,自小宠溺惯了,凡事大哥皆会亲力亲为。 他走在总镖头的前面,引领去见纳兰长徽。 纳兰长徽见到银汉镖局大名鼎鼎的总镖头,起身作揖道:“纳兰长徽拜见总镖头。” “纳兰姑娘快请坐,老夫招待不周,请纳兰姑娘见谅!”总镖头抱拳还礼。 纳兰长徽自不会与他客气,自顾自坐下,端起茶杯,拿开茶盖,满屋茶香。 总镖头根本不觉得纳兰长徽颐指气使,毕竟她的身份摆在这儿,和京城纳兰家这等庞然大物比较,银汉镖局确实只是在江湖讨饭吃的乞丐。 总镖头苦心孤诣为了摆脱讨饭吃乞丐的身份,才左右逢源,巴结马河川、霍凤康,眼下巴结纳兰长徽。 任重道远。 在纳兰长徽的面前,总镖头一大把年纪,却略显拘束。 无话找话。 “纳兰姑娘游历西塞,不禁斩杀极多敌军,也跟赵勾陈将军切磋交手,实乃天下一等一的女豪杰!老夫佩服!”总镖头抱拳笑道。 纳兰长徽放下茶杯,笑道:“总镖头客气了,按照辈分,纳兰长徽得喊您一声叔叔。” 总镖头忍俊不禁变了变神情。 纳兰长徽喊他爷爷都够了,喊叔叔?凭白矮了一辈。 不等总镖头开口,她继续道:“总镖头的心思,我与马河川心知肚明,总镖头放心吧,回京城后,我会跟纳兰家为银汉镖局说上几句好话,而今京城波谲云诡,确实需要银汉镖局前去稳稳民心,马河川也说了,有他在吏部,银汉镖局需要的各项文书,不成弊端。” 顾不了纳兰长徽喊他叔叔了,总镖头忙弯腰作揖,大礼相待。 “老夫多谢纳兰姑娘,多谢马郎中深明大义,老夫到了京城后,必定携带厚礼前去拜访纳兰家。”总镖头的笑,藏都藏不住。 离庙堂最近的京城,能在那里扎根,利弊皆有,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银汉镖局想更进一步,去京城,是最快的一步,也是最凶险的一步。 往日不如今时,镖局和柳刃宗结为亲家,机会更大了,总镖头手里的砝码,亦多了不少。 纳兰长徽不知为何,多说了一句:“与赵将军切磋一事,嗨,远称不上切磋,应当是赵将军指点我的武学。” 总镖头接住话,应承道:“赵将军勇武无双,纳兰姑娘能受赵将军指点,简直是一件难得的大机缘。” “谁说不是呢?!”纳兰长徽幽幽说道。 没别的事,寒暄几句,总镖头面带笑意的离开。 “大哥,这……这事就如此简单的敲定了?” 总镖头仰天大笑:“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原想付出点大代价也不是不可,实未料到,马郎中跟纳兰姑娘答应的如此干脆爽落!” 银汉镖局天下扬名不假,远算不上镖行天下。 大夏的镖门,做到镖行天下,无外乎与皇家沾亲带故的几家。 总镖头做梦都梦想,银汉镖局亦能镖行天下。 这不,堂堂一个总镖头,南扬州大人物,在纳兰长徽面前委曲求全说尽好话。 谁让人家是纳兰家的天才女武夫,谁让人家是马郎中委托到此贺喜的女子? “哎,对了,纳兰长徽和马河川的关系怎样?”总镖头问道。 老者苦笑摇头:“不怎样,听小道消息说,纳兰长徽护送马河川来南扬州的路上,因一件小事,差点斩了他。” “什么小事?”总镖头认真问道。 “马河川说了几句赵将军的不是。” 总镖头似笑非笑:“赵将军金印紫绶成为辅国大将军后,传说一猛子扎进江湖,带着花君李木槿浪迹江湖,也不知而今走到哪了。” 一位丫鬟急急找到总镖头,施万福道:“总镖头,礼堂布置好了,细细检查了多遍,没有不合适的问题了。” 总镖头挥挥手:“下去领五十两银子。” 丫鬟大喜过望:“多谢总镖头,多谢总镖头!” 看着丫鬟脚步飞快的领银子去了,随行在后的老者说道:“有了纳兰姑娘和马郎中确切的答复,成亲过后,咱们与柳刃宗需加紧行事了。” 总镖头点点头:“星罗山庄、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 “大哥,咱们铲除了这支欢喜金佛寺分支,西域的总舵,会不会派出大高手前来找事啊?”老者难免忧心的问道。 总镖头大笑:“欢喜金佛寺在大夏江湖上,人人喊打,他们敢来,自讨死路,就算此座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也是打点了无数金银财宝,方才勉强落地生根,哈哈……就算如此,这段时间,亦有几位正道人士,察觉了欢喜金佛寺的马脚,喊打喊杀的,把了藏老妖僧吓的不轻。” 老者笑道:“了虑妖僧跟他的两位徒弟,连续栽在一个人的手里,到现在欢喜金佛寺也没寻到那人的踪迹。” 总镖头忽然摸着下巴,轻声道:“老三,你说杀了了虑的武夫,会不会也是杀马河川的刺客?” “哎,说不准!大哥!”老者浑身一哆嗦,声音不禁打了几分。 快到午时了。 银汉镖局里里外外,更显热闹。 总镖头抖了抖身子,让穿着的宝甲往下滑落一点,他叹了口气,老了,身体都有赘肉了,以前天天不离身的宝甲现在穿,有点紧了。 几十年的兄弟,心领神会:“大哥一点也不老。” 总镖头顿时哈哈大笑:“老三啊老三……” 银汉镖局的老管家怕留凤阁的大人物们饿了,让厨子做了些菜,顺便开了几坛酒。 想必该到的贵客都来了。 留凤阁的二楼一直皆是赵阙几人,再未上来一人。 “没人来也好,咱们清静。”一人笑道。 他们在各自地盘上,尽皆呼风唤雨的人物,在银汉镖局被冷落,着实有些受不了。 赵阙还好,不缺吃不缺喝。 镖局给他们送来的佳肴美味,按照桌子上的。 二楼的人少,看着慢慢的美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酒也管够。 左丘会令几大海碗下去,甚至有些微醺。 赵阙望着已然看不见的迎亲队伍,心里不知想了什么,叹了口气。 “哎,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叹什么气啊?来!喝酒!有再多的忧愁,一醉解千愁!”左丘会令忘乎所以的大喊。 紫焰宗的那位大人物略微看不下去,“左丘大哥,少喝一点,这才哪到哪啊,等会少总镖头回来了,菜、酒更好!” 左丘会令一边牛饮一碗酒,一边摆着手,打了个酒嗝说道:“无妨,别的事我可能不行,论吃菜喝酒,我绝对算是行家里手,追龙帮没一个打的过我的!” “哈哈……左丘兄弟豪爽!金露城的喜事结束,我想随左丘兄拜访追龙帮,或许咱们两家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地方也说不定!”一人笑道。 左丘会令立即瞪眼一瞧:“孟蔚,你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左丘兄弟难道未曾听说过我吗?说出去的话,十句里有九句是真的,这一句恰巧是真的!”孟蔚笑道。 左丘会令当下倒满酒。 唤做孟蔚的江湖高手也倒满酒。 两人奔放的重重碰了下,咕咚咕咚把海碗里的酒喝干净。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赵阙小口小口抿着酒,饶有兴趣的瞧着两人。 酒不烈,仅是醇厚。 之所以小口的喝,他怕自己放开了,吓到了在座的江湖高手。 尽管没有一流门派的长老、掌门,这些人扔在江湖上,同样是坐镇一方的高手。 江湖当真是极其罕见的大年份。 单单是留凤阁的二楼,赵阙就看出了两位为人间半仙。 一楼更厉害了,除了身份地位实在高的那些江湖前辈,其他的,少说也是大隐上境的高手。 想到此处,赵阙心里咯噔了一声。 看似毫无江湖地位的张西园,也坐在了一楼。 莫非,有人在座位上动了手脚?! “左丘大哥?”赵阙轻声喊道。 “嗯?小兄弟有话要说?”左丘会令奇道。 赵阙思前想后,低声问道:“左丘大哥进到镖局里时,有没有感觉到些不对劲?” “不对劲?哦,倒是有一点,镖局似乎极为自信,确定在少总镖头的大婚上,没人闹事,安排盯着的好手不多。”左丘会令回忆了下,慢慢说道。 这下,其他人瞬间沉默。 “我去市井百姓坐着的庭院里瞄了眼,到了很多善男信女,他们低声诵佛,不知是为少总镖头祈福,或者为减轻自身的罪孽送诵。” “银汉镖局表面看着像镖门,实则与一座二流顶尖门派相差不大,也不知他们是怎样安排的,我亦是看着杂乱无章,哦,并不是仆从丫鬟干事没有章法,而是该戍守的地方不守,不该守的地方偏偏挤满了人。” “对,像那市井百姓的庭院宴席,只有为数不多的镖局好手,一旦……”孟蔚不说了。 今天是少总镖头大喜的日子,说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太忌讳了。 赵阙扭头看向窗外。 左丘会令等人同时蹭的站起。 脸上的酒意霎时不见。 “有杀气!”左丘会令极其肯定的说道。 这缕杀气再明显不过了。 孟蔚缓缓开口:“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这么多的江湖高手跟前,不加掩饰的露出杀气,不怕暴露行踪了吗?” “眼下来看,他并不怕,你瞧,别说咱们了,一楼的那些贵客,无一人冲去捉凶。” 赵阙嗤笑。 回头喝了口酒。 此缕杀气,不如说是告诉暗藏的其他人。 今天,闹定银汉镖局了! 左丘会令凝着目光,端详赵阙:“小兄弟也觉察了那缕杀气?” 赵阙直截了当的答道:“左丘大哥莫要看轻了小弟,小弟打是打不过他们,然而,感受杀气一事,小弟还是有些天赋的。” “提前感知杀气,提早躲避,这是行走江湖不错的手段。前些日子,青石城大乱,小兄弟也是娴熟的趋吉避凶了吧?” 赵阙站起拉着左丘会令坐下,不慌不忙的为他倒满一碗酒:“左丘大哥说笑了,青石城大乱哪是寻常高手啊,尽是些江湖里的大鱼、王八,小弟带着家人,一开始便躲到山上去了,结束了方回家。” “小兄弟说的不是假话?” 赵阙摊摊手:“我现在好好活着,便是证据。” “也对,小兄弟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拉进那场大乱!”左丘会令点点头,突然笑道。 一楼的白堪林吃着鸡翅膀,笑眯眯的望着秦术。 赵阙对于两人的冲击,秦术大过白堪林,虽然秦术的身份显赫于白堪林,正是如此,秦术了解,陈悲璨或那些武学圣地天骄的恐怖之处。 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肯定不是酒囊饭袋。 所以,他一会儿怀疑赵阙是武学圣地的天骄,一会儿又怀疑赵阙便是陈悲璨。 “哎呀!秦兄啊秦兄,你怎么比我还怕那人的真实身份?”白堪林委实无奈。 千帆过尽,更能懂得大江大河的波涛汹涌,白堪林久居龙宫,论见识,确实比不的秦术。 秦术摇摇头:“趁着大好良机,你我必杀此人!” “我已然聚音成线告知了我的两位护道人,你我,再加上张西园,真不行的话,把张蘸拉上,这么多人,难不成杀不掉此人?”白堪林笑问。 秦术呼出一口长气:“嗯,先把柳甘棠掳走再说。” “听你的。”白堪林继续啃鸡翅膀。 一桌子菜,他也就对鸡翅膀有胃口。 其他的佳肴美味,在他眼里,全是喂猪的泔水。 秦术看了眼日头,盘算着聂昆迎亲回来的时间…… 总镖头跃上墙头,四处环视。 但见,仆从、丫鬟里外忙碌,人人脸上皆是喜悦笑容。 “大哥,那边我也没找到!”老三一跃而上,站在总镖头的身边低声道。 总镖头沉声道:“告诉小子们,千万小心。” “镖局的好手们,都是二哥安排的,放心吧大哥。”老三认真道。 总镖头扫了一圈,看出不对劲来了。 镖局的好手,安排的着实随意! “老三,你去和老二说一声,紧要的位置,多站些好手。”总镖头的嗓音沙哑道。 老三点了点头,转身去找二哥了。 只是总镖头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炽烈。 忽觉,似乎自己身边没了可靠能用的人一般。 “怪了。”他纳闷。 大婚进行到此刻,唯有等着聂昆接回柳甘棠拜堂成亲。 按照金露城当地的习俗,柳刃宗的一伙娘家人,也是跟着柳甘棠来镖局。 一位光头老头走进市井百姓所在的庭院中,笑眯眯寻了位置坐定。 说来也怪。 庭院如此之多的百姓,其他之处,无一空位,偏偏他的位置留有一个。 吵闹声极大。 小孩子的哭声混在其中,更是令人心烦意乱。 光头老者笑着翘起二郎腿,喝着茶水不紧不慢的等着。 “老祖可曾熟记了路线?”秋霜蓦地现身在他的背后,低头问道。 光头老者满嘴黄牙,牙缝仿佛带了肉丝,一笑,恶臭之气呼出,令人作呕。 “让了思放心吧,没有半分差错。” 秋霜喧了声阿弥陀佛:“有老祖的话,师父吊到半空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嘿,了虑死了,了思跟了藏吓坏了吧?”老者笑问。 秋霜认真的想了下,点头道:“不仅吓坏了,他们本想前去救了虑,看到鱼嘉令以及杀了虑的高手,吓的马上折回。” “哈哈……老祖我啊,就喜欢听你这小和尚说话,不做作。” “老祖谬赞了。” “滚吧,容老祖我清静清静。” “老祖缺双修炉鼎的话,事后,我挑选十四个姿容、身材上佳的炉鼎送予老祖。” 老者咧嘴大笑:“你可比扣扣搜搜的了思、了藏好多了!” 秋霜理所应当的道:“金佛寺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不如大方一些,到时,老祖更加支持我。” “好听!秋霜小和尚说的话就是好听!拿去,送给你玩两天。”老者一拍桌子,搁在桌面的茶碗震起复又落下,左手心里乍然多了一颗血丹。 秋霜拿起血丹,对着日头,血丹里的鲜血似是一团雾气。 他凝声道:“冷血幽禅,竟是在老祖手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单刀赴会 总镖头口中的老二叫做牛桓,于银汉镖局待了三四十年,立下了汗马功劳。 牛桓腹部到心口,有一道刀疤,这还是年轻时,跟总镖头去护一趟来头极大的镖,为总镖头挡下的,那些劫镖的高手,武学极是狠辣,要不是他挡下的这一刀,总镖头恐怕已经战死了。 牛桓扭头看向一脸着急的老三,顿时笑问:“老三,火急火燎的干甚,有话慢慢说。” 老三道:“二哥,大哥让你把镖局里的好手,重新调遣、安排一下,这样子不少地方有漏洞。” “有啥漏洞呀,来为少总镖头贺喜大婚的这么多江湖高手,谁敢造次?若起乱子,只怕不需我们动手,那些江湖高手抢在我们的前头,把宵小杀的一干二净了。”牛桓大笑。 他和总镖头一个年纪,多少年的风风雨雨,三兄弟一块走过来,成就了银汉镖局的威名。 现在少总镖头大婚了,还是柳刃宗掌门的宝贝女儿,少总镖头今后在镖局内地位越加稳固。 所谓,虎父无犬子。 聂昆武学资质又是极好,将来一个人间半仙的境界是少不了的。 “哎呀,莫说了莫说了,老三啊,你连二哥我都不信了吗?我做的安排,从来尽善尽美,谁能说不好?镖局多少次的危局,不是我献出良谋,轻易摆平的?”牛桓反问。 老二叹了口气:“二哥,可这是大哥说的话啊,况且,我也看着二哥安排的好手,不够严谨,许多重要的地方,一个人见不到,反倒是无用之处,好手们扎堆聚集。” 牛桓重重叹了口气,目光阴沉,稍显沉默,终是开口说道:“老三你与我来,二哥给你看样东西,你看到了,便理解,二哥为何这般安排了。” 两兄弟相处多少年了,就算而今在银汉镖局里各坐镇一座山头,牵扯到无数的利益,关系亦好的不得了。 老三想都未想,径直随在牛桓的身后,走向镖局一处偏僻的小院。 镖局占地极广。 一些建好的院落,除了安顿镖局的仆从、丫鬟,便是无人问津,荒草杂生。 两人俱是高手,行走的极快。 不多时进了院子。 推开一看就是许多年没有打开的门,灰尘唰唰的往下掉。 “二哥,你怎么带我到此处?”老三左右巡视。 桌椅床上附着厚厚的灰尘,细微传到这里的欢庆声,隐隐约约,真不真切。 恍如隔世。 牛桓重重呼出一口气,背对着老三,一字一句问道:“老三,你摸着良心说,我待你好,还是大哥待你好?” “啊?二哥为何如此询问?没有大哥,咱们一家老小,哪能像现在吃香的喝辣的,皆是金露城乃至南扬州的名门望族?没有二哥您,老三我早死了,二哥救了我的命,绝不仅仅一次两次!”老三诧异的说道。 “老三,大哥……大哥他这么多年,给我们的东西真的够吗?” “够呀!如何不够?”老三渐渐回过味了。 二哥弦外之音,不禁使他打了个哆嗦。 牛桓摇头不认可:“老三,银汉镖局能成而今的状况,不仅是大哥一个人的功劳……” “我懂,二哥,你是觉得大哥给予我们的东西少了?唉,二哥,世上事哪能十全十美?大哥拼了命打拼,不是为了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吗?眼下我们的日子实在太好了,该知足了!”老三叹息道,霎时不知该如何规劝二哥。 总镖头在分各家利益的时候,的确动了小心思,把绝大部分搂入自家的怀抱,将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意看似大方的送给两人。 谁也不是傻子。 他老三看的开,年少时,吃饭都成问题,现在不说山珍海味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更是纳了几房小妾,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家族兴旺,搁在早前,他想都不敢想。 牛桓冷哼:“老三啊老三,大哥把你的脾性拿捏的死死的,他亦以为拿捏死了我的脾性……” “二哥,听我一句劝,见好就收,咱们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呢?”老三苦口婆心。 牛桓眯着眼,依旧背对着老三,“你跟我走吧,别随在大哥的屁股后了,这么多年了,你我付出了多少?该收点回报了。” 老三大惊失色,虽然心里已有所料,二哥亲口说出来,仍然震骇的他不能自己。 “老三,银汉镖局看着大盛,今天又是聂昆的婚礼,仿佛,今后的银汉镖局将愈来愈好,嘿,这一切都是表象,你信不信?祸根,早在我为大哥拼死挡下那一刀后,大哥只问了句‘没事吧’就埋下了。”牛桓平静道。 他掀开衣袍。 腹部至心口一道长长的刀疤。 “终于把那趟镖送到吴越州,大哥似乎把此事忘了,一概不提。” “你记得我半死半活的躺了多久吗?” “你是不是也忘了?毕竟当时,我一哼不吭,好像没事人一样。” “谁能知道,彼时的我,疼的龇牙咧嘴,痛入骨髓!!!” “自那三年,每逢刮风下雨,嘿嘿,这滋味简直绝了,我的整个上身,仿佛有一把刀划来划去,皮开肉绽!!” 牛桓咬着牙,放下衣袍,重新背对着老三。 老三瞠目结舌。 此事,确实不在他的记忆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忘的干干净净,无论如何回忆也回忆不起来。 “我小女儿死的事,你还记得吗?”牛桓问道。 老三点点头:“记得。” 牛桓颤声道:“那是我的女儿啊!才四岁啊!!我把她当宝贝疼着!!嘿,被聂昆那小子带去河边玩,她失足跌落河中,聂昆居然不慌不忙的看着,不救也不喊人救我女儿!!!” 这件事彼时闹的太大了。 牛桓收到小女儿的尸首,几乎立劈了聂昆。 大哥死死护着聂昆,说,老二,我就这一个儿子,你要报仇就杀我吧! 牛桓谁也没杀,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一年闭门不出。 “二……二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事忘了吧,对谁都好。”老三结结巴巴的说道。 牛桓刹那嗤笑一声:“对谁都好?老三少说了几个字吧?应当是,我不追究的话,对谁都好,唯独对我不好!!!” 老三噗通给牛桓跪下:“二哥!!老三给你跪下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把那些事忘了吧!!对谁都好!!” 牛桓平复心绪,吐出一口气,两手狠狠搓了几下脸。 “老三,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继续站在屁股后面当跟屁虫,还是与我站在一块,咱们将偌大的银汉镖局,公平的一分为二,我一块,你一块!” “二哥!回头吧!!老三求你了!” “晚了,晚了!!我回不了头了!嘿嘿,况且大哥也不许我回头,我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方能把心中的恶气全部发干净!” 牛桓转身,垂头瞧着老三。 “老三,下辈子你还是我兄弟!” 眨眼间。 牛桓一拳捶至老三的脑袋。 自上而下。 势大力沉。 整座廖无人烟的小院,晃了三晃。 老三仍是跪在地。 貌似牛桓的一拳,对他毫无杀伤力。 “二哥,用我一命换大哥的一命好不好?回头吧!求你了。”老三哀求。 牛桓蹲在他的面前,注视渐渐失神的双目:“老三,老三!这么些年过去了,我都是喊你老三,你的姓名我竟忘了。” “老三,你先走吧,你的孩子,我会照顾好的,大哥一家,马上赶去陪你,你不会孤独的!” 老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倒在牛桓的脚前。 “老三,老三,老三啊!!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下辈子你是我的亲哥哥!我喊你哥啊老三!” 牛桓喃喃自语。 一遍又一遍。 小院枯萎的杂草突然灰飞烟灭。 晴朗的天,乍然多了一层阴云。 总镖头仰头叹了口气。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回来了。 新娘子到了! 他却半点喜悦也无。 适才心里一阵抽搐,不知为何。 忽如其来的伤悲,令他手足无措。 只能狠狠镇压下去,双手揉揉脸,装出欢喜的模样,大刀阔斧的带人走向大门,迎接柳刃宗的亲家。 按照金露城的习俗。 聂昆掀开花轿,背对着柳甘棠。 她蒙着盖头,在长辈的吆喝下,摩挲摸到聂昆的后背,继而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新郎官背着新娘子进家门喽!” 聂昆勾住柳甘棠的腿弯,笑意盎然。 唢呐声冲破天际。 周围是金露城百姓欢天喜地的欢呼呐喊。 总镖头携手柳刃宗掌门,先一步进了银汉镖局的大门。 柳刃宗数位长老,以及牛桓与另外几位资历够老的老镖师,护在聂昆和柳甘棠的四周。 “恭祝少总镖头跟少夫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聂昆恰恰扭头,轻声笑道:“娘子,相公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柳甘棠蒙头盖面,绣着鸳鸯的红盖头,她回道:“相公,我……奴家一定相夫教子……” 聂昆喜不自胜:“有你真好。” “……” 柳刃宗掌门比总镖头年轻约莫十年,笑问:“聂大哥,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 总镖头立即笑道:“没事,我就是瞧瞧小两口,柳老弟,你看,两人多般配啊!” “哈哈……郎才女貌!琴瑟相和!必定相敬如宾!”柳掌门哈哈大笑。 总镖头笑着点头应是。 他感觉,好似少了一个人。 到底少了谁,终是掩盖不住疲惫的总镖头,找来找去,居然找不到。 赵阙站在留凤阁二楼的窗后,问道:“我们不能去观看少总镖头与少夫人拜堂成亲了吧?” 左丘会令天经地义的说道:“自然是,迄今没有人通知咱们,便是没我们的份,看拜堂成亲的皆是楼下的那些人。” 孟蔚大笑:“赵小兄弟,是不是心里不好受呀?” 赵阙回头坐下,唉声叹气:“原以为,怎么着我能亲眼见到少总镖头拜堂成亲,现在好了,在这儿,枯坐一天,若不是结识几位前辈,我得亏死了!” “哎,说哪里话,不亏不亏,咱们走时,银汉镖局另要送我们一份厚礼,你又未曾给银汉镖局随礼,说来说去,小兄弟大赚特赚啊!” 剩半坛酒,赵阙为他们满上,“来,大哥们,咱们干了,各位说的话,说到小弟心里去了,来此走一趟,最赚的人便是我了,以后在江湖上,如果小弟遇难,诸位大哥恰巧看见小弟,还望救一下……” “赵小兄弟说这话,委实见外了,凭小兄弟的豪爽,假如我们偶遇小兄弟有了麻烦,肯定插手!江湖绝不能少了小兄弟如此一位妙人!” 赵阙大笑:“大哥太抬举小弟啦!” 天色不早了。 冬季夜色来的快。 镖局内外点燃火红的灯笼。 从留凤阁二楼一眼望去,形似蜷缩着的赤龙。 唢呐照旧在吹。 刚才,一楼的贵客结伴而出,在老管家的引领下,去了少总镖头拜堂成亲的地儿。 留凤阁独剩下二楼他们几位。 左丘会令把剩下的最后一碗酒,仰头饮尽,抬手把海碗摔了个稀巴烂。 “诸位,有缘再见!” “啊?左丘大哥去哪?” 赵阙亦是惊讶的看着他。 左丘会令打着酒嗝,嘿然笑道:“与诸位结识一场,实在是在下的幸事,江湖路远,咱们改日再见。” 说罢,左丘会令越过赵阙,自窗口一跃而下。 转瞬不见于镖局来来往往的人海里。 但,左丘会令去而复返,跃起,抓住窗台,看着瞠目的赵阙,认真道:“小兄弟对我的胃口,没其他事的话,你赶快离开此地!” 赵阙抱拳道:“多谢左丘大哥!” 当左丘会令再次失去踪迹,孟蔚回过神,忽然笑道:“适才答应左丘兄弟去追龙帮做客,追龙帮离金露城太远,在下不陪诸位了,先行一步。” 然后,他拍了拍赵阙的肩膀:“赵小兄弟,你跟我一块走吧?” 赵阙装出一副半点不理解之后会发生何事的模样,摇头道:“不了,孟大哥,我得在银汉镖局找一个人。” “哦?找谁?”孟蔚笑眯眯的问道。 赵阙如实答道:“马河川。” 孟蔚恍然大悟:“吏部左郎中马郎中呀,只怕让小兄弟失望了,马郎中不会到此,连霍凤康、薛坚两位州牧、刺史亦不会到此,他们都派了各自的心腹,帮忙道喜。” 赵阙叹了口气,摇头苦笑:“居然如此,可惜了。” 二楼的另外几人顿时重新打量赵阙。 “赵小兄弟的真名字叫甚?”孟蔚好奇问道。 赵阙拱手:“在下的真名字,就是赵阙。” “哦!”孟蔚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走了。” “预祝孟大哥一路顺风。” 孟蔚挥挥手,转瞬沿着楼梯下到一楼,抓了一坛没有启封的酒坛,像是醉汉,摇摇晃晃的挤进人海,不知去向。 除了赵阙停留在二楼,其他几位老江湖,也是心知不妙,赶快离开银汉镖局。 赵阙叹息复叹息。 马河川没有来,可惜少了一次杀他的大好时机。 他当然相信孟蔚的话,不管孟蔚是从何处得知的,他能说出口,惟能证明一件事,满城找寻刺杀马河川的人里,有孟蔚! 赵阙干脆去一楼,同样找了一坛没有启封的酒,回到二楼,启开酒封,对准嘴,往里倒,咕咚咕咚咽下。 “小兄弟好酒量!着实好酒量!”有人拍着手大笑。 赵阙把酒坛放到腿上,用衣袖擦干嘴角渗出的酒水:“前辈不去忙少总镖头的喜事,来此作甚?”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领赵阙到此的老管家。 老管家嘴角的笑意如何掩也掩不住:“左丘会令允诺送我黄金五十两,带你离开银汉镖局。” 赵阙把酒坛放在地上,邀请老管家坐在酒桌的对面,找了个没人用的空碗,为老管家倒上酒:“少总镖头的大婚,当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啊。” 话里有话。 老管家摸着碗沿,只是笑,不说话。 “我这人吧,总喜欢凑热闹,收到少总镖头喜帖的时候,万万没想到,竟然远比大婚更加热闹,不行,我得留下睁大眼睛好生看看才行,不然,心有不甘。”赵阙说完,抱着酒坛又咕咚咕咚。 老管家端详着赵阙:“少侠好酒量。” “不行了,以前,我和兄弟们喝酒,比现在厉害多了。”赵阙回道。 老管家嘴角勾起,笑着把海碗里清亮的酒水,喝干净,后又把碗在赵阙的视线中倒了倒,表面确实喝没了。 赵阙问道:“阁下真的是银汉镖局的老管家?” 老管家骤然仰头大笑:“我不是镖局的管家,谁是?” “对方是花了多大的代价买通你的?”赵阙奇道。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老管家一想此事,便分外高兴:“小兄弟说错了,买通我不需要多大的代价,只需要令我及我的家人,舒舒服服的永享富贵,便可!” “哦呦,老前辈,这代价可不小啊!”赵阙惊道。 “还可以,富贵险中求,这趟凶险我趟了,他们自该送我一桩泼天富贵。”老管家理所应当道。 赵阙似乎才咂巴出味来:“岂不是说,留凤阁诸位大人物是你安排的?” 老管家笑看着赵阙,又不说话。 赵阙牛饮一大口酒水:“你着实太谨慎了,银汉镖局丝毫没有施舍我什么好处,我绝不会插手此事。” 话刚说完。 镖局安顿金露城百姓的庭院宴席那儿,忽然大闹起来,疯了般一窝蜂冲出。 赵阙和老管家俱都看向人头攒动的百姓,仿佛有人引导,呼啸奔向聂昆跟柳甘棠拜堂的地方。 老管家轻声道:“小兄弟你瞧,开始了。” 赵阙不禁召了一龙一蟒在身,目光移向另外一地。 四里之地的天地灵气,陡然大乱。 风水格局更是紊乱的不成样子。 老管家死死盯着赵阙。 赵阙收回已然混战成一团的战场,问道:“几年后,你会后悔吗?” “哈哈……笑话,我后悔什么?富贵我得了,后悔什么!”老管家嗤之以鼻,“倒是你,是谁?” 清晰传来总镖头的怒吼:“血手老祖?!居然是你这魔道妖人!我今天再杀你一次!” 血手老祖同样不甘示弱:“哈哈……笑掉大牙,聂老贼,今天你先关心自己吧!” “昆儿!!!不!!快逃!!牛桓!我待你宛如亲兄弟一般,你竟敢与魔道妖人为伍!” “大哥,你老了,过不了几年就死,聂昆单独一个人守不住银汉镖局的,不如我帮你们守!” 柳刃宗掌门似乎受伤了,厉声嘶喊:“该杀的了思妖僧!!” 只听了思猖狂大笑:“你们要灭我金佛寺?金佛寺先灭了你们!!” 大战自开始便陷入白热化。 众人所有压箱底的手段,全部招呼上。 赵阙呶呶嘴,“我是谁重要吗?” 老管家指了指自己的空碗,赵阙再为其倒满酒水:“当然重要,知道你是谁了,就能明白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赵阙打了个响指,吸了口气,活动筋骨。 “我是谁,你不知道为好。” 老管家道:“好,我不问了,小兄弟再看几眼热闹,跟我走吧,我欠左丘会令一个人情,他拿人情加上黄金五十两才说动我,带你走。” 赵阙答非所问:“这么多人围攻总镖头他们,你们胜算几何?” “胜算六成,银汉镖局除了总镖头外,还是有几位忠心耿耿的高手的,再加上柳刃宗,属实不好对付。” 赵阙扭头看向窗外,混乱的战场,一尊十丈血佛卒然现身。 战场的边缘,银汉镖局的好手们,跟犹如癫狂的金露城百姓打了起来,他们在银汉镖局成称之为好手,武学自不是普通人所能比的,短短片刻,百姓死伤惨重。 赵阙呢喃开口:“他们皆是金佛寺的善男信女?” 老管家答:“正是。” 赵阙正视他,问道:“你可知了虑是谁杀的吗?” 老管家摇头不知。 赵阙拿出面具,戴在脸上:“是我。” “你可知是谁刺杀马河川吗?” “……” “同样是我。” 老管家心里有数了,喝了口酒,双拳垒向赵阙。 赵阙握住大音希声,轻巧躲开,一刀砍下老管家的脑袋。 鲜血如喷泉。 他习惯了。 冷笑。 “不忠不义的狗东西。” 秦术、白堪林、张蘸、杨羡、张西园,再加龙宫派来保护白堪林的两位护道人。 赵阙在留凤阁二楼窗台后,单刀指着他们。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请君上路! “好家伙,死到临头了,依旧如此硬气!”秦术啧啧称赞。 两位护道人一左一右站在白堪林的身边,白堪林端详着佩戴面具的赵阙:“秦兄,看样子不需要你我了,让他们杀此獠足够了。” 赵阙展露的气息,确实不需两人插手。 张蘸、杨羡、张西园,龙宫的两位大高手,难不成杀不了赵阙? 张西园冷笑的瞪着赵阙手中的大音希声,“好刀,秦公子,事先说好,杀了此獠之后,这把刀归我了。” 秦术要事在身,懒得搭理,随便应付道:“给你了给你了。” 白堪林低声朝两位护道人说:“务必确保此人死无葬身之地!” “公子放心吧,有我们在,他插翅难飞!” 白堪林顿时笑眯眯的问赵阙:“小兄弟,再问你一次,你姓甚名谁?” “好让我们记得,曾在银汉镖局杀了你。” 明知故问。 他想令赵阙心境凌乱。 好陷入十死无生的地步。 赵阙有问必答:“老子姓赵名阙,白兄好生记得,你必死在我手里。” “哈哈……好大的口气,鹿死谁手一目了然,赵兄不必在逞口舌之快。”白堪林大笑。 欢喜金佛寺的年轻小和尚站在拱廊上瞧着即将发生的大战。 赵阙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 秋霜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形似有一条滚滚的血河旋绕他流湍。 夜色笼罩。 喊杀声四起。 尤其聂昆与柳甘棠拜堂成亲的地方,影影绰绰的大高手,混战在一块。 赵阙叹了口气。 他在当中感受到了左丘会令的气息。 秦术倏忽拔地而起。 白堪林紧随其后。 两人飞奔向战团。 “你们为了柳甘棠而来?”赵阙问道。 张蘸好奇望着赵阙,明明是高阁上境的武学,气势却如一座直通帝座的巍峨泰山,着实神异。 大年份的江湖,天骄怪才层出不穷,张蘸此行算是长见识了。 “不错。”杨羡不知怎样想的,直截了当的回答,“另外,把银汉镖局里里外外屠戮一番。” “顺手而为罢了。”张西园阴鸷道。 龙宫的两位为白堪林护道的高手,静等张蘸、杨羡亦或张西园先动手。 站在留凤阁二楼窗台后的年轻人,能砍了虑一千刀,砍成一地肉块,他们嘴上说狠话,心里直打鼓。 马失前蹄的事,在江湖上数不胜数。 二人只要保护着白堪林,不伤不死的回到龙宫,身份地位再上一层。 如此好事,可不能于此地出了差错,令三人试试怪异年轻人的深浅,他们两人再随后绞杀,这事便无虞了。 五人各有心思。 竟是谁也不肯先行动手。 赵阙不禁笑问:“你们不杀老子,老子可就赶尽杀绝喽?” 张蘸冷笑:“大言不惭!” 他扭头对龙宫两人道:“二位皆是龙宫的大高手,武学修为自不是我等可比,不如二位试试赵阙的身手?” “哼,张蘸老匹夫,我听说你擅长一对一搏杀,你不上去和他较量较量?”龙宫的一人冷冷反问。 张蘸一时被噎住了,闭嘴不语。 杀一位年轻人,秦术、白堪林两人居然找来这么多人,再笨的人都能察觉,赵阙不好对付。 他张蘸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出一丝差错,靠的不仅是武学,还有脑子。 杨羡左右看看,缓缓开口:“你们再不上,他可就要跑了。” “跑?往哪里跑?有我们五人堵着他,可以跑到哪里去?”张西园手握一柄长刀,眯着眼睛问道。 张蘸眼睛有亮光一闪而过,刹那间笑道:“张西园你不是要他手中的刀吗?我们什么也不要!既然如此,你先上!” “凭什么?”张西园盯着张蘸。 杨羡同样是披着人皮的老狐狸:“行,你不上也可以,到时赵阙死了,我手里差把好刀……” 秋霜哑然失笑:“诸位,你们再不杀他,时候便到凌晨喽!” 十足的讥讽。 两位龙宫的高手,叹了口气:“张西园,我们皆会刀法,恰巧,也缺一把趁手的好刀……” 意味,不言自明。 张西园狠狠跺脚。 再不狡辩。 赵阙大笑:“张兄,方才曾与你说有机会切磋切磋,命运果真奇妙,一小会儿的功夫,便有了同你切磋的机会。” 张西园,自称无门无派,天极下境。 武学资质极好,堪称天才。 “分胜负,也分生死!”张西园冷哼道。 赵阙回道:“求之不得。” 张西园刀尖直指赵阙,尽放气势。 张蘸、杨羡以及两位龙宫高手,死盯赵阙,看他如何应对。 张西园的刀法自成一派,若真如他所说无门无派,恐怕江湖上的天骄也得羞死。 定是有高人传授武学,只是隐瞒下来。 “哦,不错。”赵阙瞧着挥刀杀来的张西园,点评道。 八相龙蟒依旧用了一龙一蟒。 大音希声迎向张西园。 两刀撞击。 强大的气浪掀飞了留凤阁的阁顶。 九春三秋真气虽只有高阁上境,在赵阙得心应手的使用下,却是以弱胜强。 见缝插针! 破进张西园的体内,直冲五脏六腑而去。 张西园大吼一声。 一脚跺在瓦片,跟大音希声拼了一刀,马上急速远离赵阙。 他娘的,赵阙示敌以弱?!! 张蘸等人并未看清赵阙的底细,忙喊道:“请张老弟再拼一刀!” 张西园回头怒吼:“去你、妈的!该你们了!” “小心!”秋霜突然提醒。 张西园忽地汗毛倒竖。 赵阙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离他仅仅只有半丈之距。 张西园再是武学天才,在赵勾陈面前,也是花架子,花拳绣腿。 大音希声极快的看向他的脖颈。 无声无息。 他人吃惊赵阙手中的刀,为何无半点声响,秋霜眉头紧皱。 天下名刀里,杀人做到不声不响的,似乎只有一柄。 大音希声! 九春三秋真气侵入张西园的五脏六腑,如回到家中,放肆的翻江倒海。 “好霸道的真气!” 张西园吐出一口鲜血,持刀拦截大音希声。 赵阙轻声道:“送张兄上路!” 虚晃一刀。 他再现身时,已到张西园的身侧。 再来一蟒。 一拳狠狠捶至张西园的脑袋。 速度太快了。 眨眼之间。 并且,从张西园动手之际,赵阙已然知晓该怎样杀张西园。 张蘸倒吸了口冷气。 这种杀人手到擒来的狠人,天下不多见。 赵阙此位年轻人,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练就在杀人的时候,该如何杀,了然于胸,信手捏来,直指要害?! 张西园砰的一声砸向镖局的地面,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碎石埋在他身,仿佛凭空做了一个墓穴。 赵阙凌空而站,脚下踩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青龙。 颇有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味道。 张蘸艰难吞咽了一口吐沫。 当机立断。 扭头就跑。 开玩笑,他一大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了,怎会是这般狠人的对手? 仗势欺人可以,死打硬拼的话,毕竟不是当年,想想还是算了吧,投机取巧的舒舒服服多活几年,方为正道。 龙宫的两位高手惊愕的望着逃跑的张蘸。 刚刚还吹捧他擅长一对一厮杀,怎能见势不妙,扭头就跑? 杨羡一退三丈远,收起兵器,静静看着龙宫的两人,对峙赵阙。 张西园空留一口气,吃力的把盖在身体上的碎石扫开,摇摇晃晃的目瞪赵阙,嘴角鲜血止不住的流。 “生命挺顽强的,受我一拳,居然不死。”赵阙同样诧异道。 一龙两蟒锤杀张西园,赵阙太看得起他了。 天极下境的天才武夫,省力点的话,一蟒足矣。 张西园的眼神看着踩在赵阙脚下的青龙。 也不知如何想的,吐了口鲜血,喃喃道:“竟是如此。” 说完,仰头倒下。 赵阙令一头赤蟒点燃张西园的身体,熊熊烈火…… “龙宫的两位前辈,是回去享福,还是选择在此地死在我手里?”赵阙问道。 他们两人毫无退路。 答应了白堪林杀赵阙。 而今,赵阙堵在两人的面前,问他们到底有没有决心决一死战,何其羞辱啊! 赵阙又看向一副不关我事的杨羡,失笑:“你也别看热闹了,除非你立即退走,否则,杀完他们两个老家伙,死的就是你。” 不待杨羡开口说话。 他继续道:“想杀我的人,不提那几位顶天大的人物,下场都不太好。” “嘿嘿,小兄弟说笑了,在下是形势所迫,才对你露了杀心,好!为了显示在下的诚心,此事我插手了,告辞!后会无期!” 杨羡当真毫无廉耻,把事情全推给秦术、白堪林,仿佛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一般。 只是,他且未走几步,被一头白蟒拦住去路。 杨羡尴尬的扭头问道:“小兄弟,这……这这是何意?” 白蟒主金,杀伐为上! 赵阙不禁和颜悦色的笑道:“当然是杀你!” 白蟒迎风而涨,巨大的蟒头砸向杨羡。 杨羡心下一沉,实在无法,只能全力以赴,试探的杀出一条血路。 白蟒的鳞甲恍惚无数神兵利器。 杨羡只跟白蟒打了几回合,被震的虎口流血。 这是什么怪物? 居然有这般神力! 赤蟒蜷缩到赵阙的身后,高过留凤阁,蟒眼冰冷盯着两位龙宫高手。 赵阙咯吱咯吱扭了扭脖颈。 像是感觉仍旧不过瘾。 “出来吧,活动活动,见见血腥气。” 又有一头黑蟒,全身鳞甲似乎流动的黑水,出现在赤蟒的身边,贪婪吐芯的盯着两位龙宫高手。 赵阙问道:“还打吗?” 一人狼狈的赔笑:“少侠天赋异禀,我们并不是少侠的对手,我看,咱们就此揭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赵阙看向另一人。 这人有点骨气,冷哼不说话。 金火水三蟒,加一头青龙。 赵阙深深呼吸一口气。 委实不轻松。 他尝试探查着而今使用八相龙蟒的极限。 上次痛入骨髓并未出现,这令赵阙暗自放了下心。 依照眼下的状况,极限状态下再召一头,应该不是问题。 “废话到此为止……” 白蟒绞住杨羡,黑蟒得了赵阙的授意,窜向杨羡,一口将他吞下肚子。 这一边。 赵阙持刀砍向龙宫两人。 都下杀手了。 两人再怎么想活,也得稍稍抵挡下赵阙,再觅生机。 他脚下青龙迎头撞向一人的胸膛,偌大一颗龙头,像是一座小山,要把人砸个稀巴烂。 赵阙刀法凌厉,招招皆是杀招。 容不得人半点差错。 青龙跟赤蟒困住一人。 至于另外一人,在赵阙以及随后赶来的白蟒、黑蟒合力砍杀下,生生被剁成两半。 白蟒与黑蟒各吞下一块。 八相龙蟒吃下这等武学高手,不禁吞了他们的骨血,冥冥中的气运也为它们所有。 赵阙转身刚要把最后一人干脆利落的杀了。 骤然停滞。 紧接着随手召回白蟒。 来了! 又有了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把白蟒送回后,剧烈的痛疼稍缓。 咬紧牙关。 一刀劈向最后一人的脑袋。 青龙相比赤蟒,战力更强,此人本就唯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再来赵阙如此刁钻的一刀,结局显然易见。 避过洒向自己的鲜血。 赵阙再送回一头赤蟒。 只剩青龙与黑蟒。 仅剩的剧痛,马上消失无踪。 赵阙苦笑,八相龙蟒对他的诅咒,还真是如影随形。 到了这步田地,只剩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依然不放过他。 留凤阁在打斗之中,毁成一堆瓦砾。 但凡见到这般打斗的市井百姓,赶紧绕道。 他余光瞥见几位百姓抓着不知从哪里偷来的桌椅板凳,急匆匆溜走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不过有人站在拱廊上,拍着手,惊叹赵阙的杀人。 秋霜小和尚。 他并未看到拱卫赵阙左右的青龙、赤蟒,只是看到杨羡不明所以的死了,张西园让赵阙一拳捶死又自焚,两位龙宫的高手,更是简单直接的死在赵阙的刀下,之中一人还像中了巫术般…… 唯独跑了个见势不妙的张蘸。 可惜了。 秋霜小和尚很喜欢看血腥场面。 “你有传说中的神通吧?”他开口问道。 赵阙看着他,不说话。 秋霜自说自话:“不然,解释不了,你仅有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就轻轻松松杀了他们。” 青龙钻到他的体内,盘旋于五脏六腑。 黑蟒嗅了下秋霜散发的血肉香味,缩回赵阙的右臂。 “你死了,金佛寺会不会承受巨大的损失?”赵阙好奇道。 秋霜小和尚似一头披着僧衣的小狐狸,他的武学境界,赵阙肯定在半山三境之下,人间六境里,然而看不透秋霜具体的境界。 秋霜跳下,不怕死的踱步走向赵阙:“当然,我死了,金佛寺后继无人。” 黑蟒貌似在催促赵阙,赶紧杀了小和尚,别再跟他废话了。 赵阙压下黑蟒的情绪,问道:“你在何等武学境界?我竟看不透你。” 实话实说。 秋霜也给了赵阙极大的尊重,不掩饰的径直回道:“大隐上境,跨进天极下境一步半了,只差半步之遥。” 离赵阙越近,仿佛绕他流湍的血河,声势越大。 他见赵阙不解,秋霜失笑拿出一颗舍利子:“是这玩意,藏住了我的气息,有它在,大侠自然看不出我在哪一个武学境界。” 松开舍利子。 化做一方九品莲台。 秋霜站到莲台上,盘腿坐下。 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 叫做冷血幽禅的血丹,展示给赵阙。 赵阙沉声道:“都是好东西。” 秋霜感慨道:“是啊,若不是你不能使用,我想送予你了。” “血丹叫甚?” “冷血幽禅。” 赵阙点点头。 秋霜见他并不为之感到震惊,耐心解释:“冷血幽禅是旁门左道的重宝,传承快五百年了,传说是用九位得道高僧的骨血炼制而成。” “哦。”赵阙表现一副原来这样的神情,“然后呢?” 秋霜笑了下,把冷血幽禅旋转在手心,连续渡进自己辛苦修炼的血色真气,“与敌对战,可召来九位得道高僧为我所用,敌人死后,九位得道高僧还会炼化敌人的一身血肉精华交给我吞噬。” 赵阙好似丝毫没有感到秋霜的杀气,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宝贝。” “阁下是陈悲璨,陈大侠吧?”秋霜卒然问道。 赵阙点头承认:“是我。” “陈大侠看样子在青石城受了不轻的伤,武学境界跌落到而今这般可怜的田地了。”秋霜遗憾道。 “无所谓,战力杀你管够就行了。”赵阙天经地义的答道。 秋霜叹息道:“我猜,陈大侠不仅仅只有这一层身份吧?” 赵阙道:“我不是陈悲璨又是谁?” 秋霜严肃的望着赵阙,字字句句清晰道:“当今庙堂金印紫绶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哈哈……”赵阙顿时大笑,“我的刀?” “杀人无声无息,天下间应该只有一柄,大音希声!”秋霜说至此,语气不禁颤抖,“而大音希声又在赵将军的手里。” “还有呢?” “我杀了赵将军的话,恐怕偌大的欢喜金佛寺都会听我的号令!”秋霜双眼终于露出了无与伦比的亮光。 太诱人了! “唉,你杀不了我,小和尚。”赵阙似在为他惋惜。 秋霜一半的面目,让灯笼火红的光照耀着。 仿佛半人半鬼。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秋霜反问。 “杀他?小和尚你还差几百年的道行,何况你练的是求速成的旁门左道邪功,以你的资质,顶天了就是下一位了藏妖僧,即便你有九品莲台,以及冷血幽禅,仍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连对手也远远算不上。”赵穗站在秋霜的背后,不以为意道。 九品莲台托着秋霜一闪即逝,又现身在留凤阁的废墟之上。 与赵阙、赵穗成掎角之势。 赵穗又道:“速成的邪法,导致你的武学根基很差,跨入天极境仅剩的半步,于你来说,委实不容易。” 秋霜冷笑:“有什么不容易的,多找几位资质看得上眼的女子双修就够了。” 赵阙沉声道:“留你不得。” “拭目以待。” 秋霜伸开双臂。 他身前一丈左右,九位身披袈裟的老僧,齐齐喝道,阿弥陀佛! 九位老僧脚下,一条突兀现世的血河,卷起浪花,浪花化成密密麻麻的血针,激射向赵阙。 赵穗凝声问道:“我来杀他?” 赵阙回:“男子汉大丈夫在你身边,岂能让赵姑娘动手?” 黑蟒挡在赵阙的身前,把血针俱都挡下。 九位老僧跨出一步,乍然到了赵阙的周围,拳脚转瞬朝他要害打来。 赵穗看去聂昆拜堂成亲的地方。 总镖头被数人围杀,体力已然不支,半空摇摇欲坠。 又有十几人混战在一块。 柳刃宗掌门好像负伤了,柳甘棠躲在他背后,不知所措。 以柳甘棠的武学修为,眼下除了不给己方的人添麻烦,已是不错。 聂昆披头散发,身上的喜服不知是被自己的血,还是敌方的血浸透了。 九品莲台的源源不断为秋霜提供真气,秋霜大喝一声,双手合十。 之后,慢慢放开。 其中一具邪异的小小的红衣小女孩,渐渐睁开双眼。 现在的赵阙已是知晓,他能动用八相龙蟒的极限在哪。 毫不犹豫的让白蟒再度出现。 一龙两蟒联合绞杀秋霜。 秋霜瞪大眼睛,心知有胆战心惊的凶险快到身边,忙让血河层层环绕住他。 说来也奇,血河端的不是凡物,一龙两蟒被拦下了。 合围赵阙的九位老僧,拳脚直来直去,力量大的不可思议。 他砍碎两位老僧,呼吸间又重聚成形,有些像与落雁堡堡主打斗时的场景。 赵穗喊道:“赵先生,再不去总镖头那儿,黄花菜可就凉了!” 秋霜凭借九品莲台与冷血幽禅,以大隐上境的武学境界,拖住他一龙两蟒,着实令赵阙心里恼火。 “妈的,老子还就不信了。”赵阙骂道。 召回一龙两蟒,让其对付冷血幽禅的九位老僧。 只身跃起,蟒嘶阵阵的赤蟒兴奋的紧随其后,一刀砍向血河。 血河一分为二。 端坐九品莲台的秋霜惊骇的看着他,呢喃:“我记起来了,八相龙蟒!!” “你他娘的知道我是赵勾陈,不知道我有八相龙蟒?嘿,简直是个二傻子!”赵阙讥讽道。 红衣小女孩儿尖叫。 赵阙脑子一空,鸡皮疙瘩立刻起了一身。 旋即一刀从秋霜的脑袋,一直砍到九品莲台。 红衣小女孩霎时烟消云散。 九品莲台也重回舍利子的模样。 让赵阙劈成两半的秋霜,从怀里滚落在地一块黑色的指骨。 血河不见,没了秋霜真气支持的冷血幽禅,再度成血丹的模样。 赵阙赶紧撤回白蟒、赤蟒,那股子痛入骨髓的剧痛,几乎让他忍不住满地打滚。 暗道,狗日的八相龙蟒。 青龙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第一百二十章 三件旁门左道的重宝 赵穗有些手脚发麻。 赵阙杀秋霜最后一刀的风采,委实太过惊艳了。 这便是赵勾陈的刀法吗? 他蹲下捡起舍利子和那块黑色的指骨。 舍利子上有道浅浅的刀痕,在赵阙一刀下,坏损了些许。 冷血幽禅捡起,反复看了下,入手似是拿捏了一块血肉。 赵阙问道:“赵姑娘,你怎么突然来了?” “银汉镖局成这样了,我怎能不进来瞧瞧?”赵穗吐出一口气。 她照旧沉浸在赵阙那一刀的惊艳绝伦。 秋霜别瞧着只有大隐上境的武学修为,战力极强,寻常的天极境武夫,乃至安命下境,不见得是小和尚的对手。 “公孙姑娘呢?”赵阙问道。 “她让我劝回去了。”赵穗答道。 赵阙点点头:“确实该如此做,公孙姑娘的伤未痊愈。” “上次你救她时,戴着一块鬼神面具吧?”赵穗听说了赵阙救公孙青锋的细节。 赵阙指了指眼下戴的面具:“与此块的样式差不多。” 由此,赵穗好奇道:“她怎会知晓你真实的样子?” “样子可以骗人,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气息却骗不了人,而公孙姑娘探查气息,着实使人称道。”赵阙笑说。 不过他的脸庞隐在面具后,赵穗看不到,他语气的笑意,却瞒不过她的耳朵。 “你想让公孙青锋与你一道铲除欢喜金佛寺?”赵穗直指其中关键。 假使赵阙有心不令公孙青锋知道他的样子,公孙青锋初出茅庐的女子剑客,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到他。 赵阙把玩着手里的黑色指骨与舍利子,望了眼不远处的战场,叹了口气,秦术、白堪林准备的太充足了。 即便他把杨羡、张西园,龙宫的两位护道人杀了,单跑了一个老谋深算的张蘸,银汉镖局在此次打斗,依然落入下风。 与其并肩战斗的柳刃宗,同样死伤惨重。 “你不一样有此打算?”赵阙突然把黑色指骨与舍利子全丢给赵穗,留下冷血幽禅。 赵穗轻笑一声,“何不趁此时机,把了思妖僧杀了?” 赵阙诧异问道:“赵姑娘未曾感觉到吗?” 赵穗愣了下。 赵阙见她的确毫无察觉,自顾自说道:“另有两拨人在观望。” 赵穗马上散出神识、真气,少许,脸色沉重下来。 一位道人,曾在了虑现身十丈血佛时,于金露城过了几招,若是了虑不去乔暖那里,追杀此道人,想必便落入他真正的圈套了。 另外有三个人。 气息渊渟岳峙。 微微感受,她心下了然,四位观望战场的大高手,俱都不是容易招惹之辈。 仓促出手,反倒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接住了黑色指骨与舍利子的她,分别指着两物说道:“赵先生,黑色指骨名叫无量邪骨,传闻是欢喜金佛寺初代住持坐化后,被人炼制四十九年方成,舍利子则为大夏中原的魔教宝贝,唤做玄阴佛,到底怎样炼制成的,江湖已没了传说。” 稍顿,她继续道:“三件旁门左道的重宝,放在半山三境的邪教妖人手中,远不是秋霜所能发挥出来的威力了,赵先生对付的会更加吃力。” “不可思议,这三样东西,几乎逼的我使了压箱底的招数。”赵阙感慨道。 赵穗实在忍俊不禁翻了个白眼。 赵阙不会以为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便能彻底展现八相龙蟒全部的威能吧? 秋霜用大隐上境的修为催动三个旁门左道重宝,赵阙何不以高阁上境将之斩杀了? “赵先生留意身体。”赵穗无奈说道。 赵阙挥挥手:“那……叫做,哦,对,叫做无量邪骨跟玄阴佛的玩意儿,送予你了,算是付给锦衣娘的报酬。” 赵穗看着手里的两个丢到江湖上,绝对会引得腥风血雨的重宝,骤然沉默。 赵勾陈是不是太大方了些? 挑任何一个重宝,交于武学圣地,换个长老当当,肯定不成问题。 “冷血幽禅比那两个玩意更歹毒些,就不送予赵姑娘了。” 赵穗开口道:“秋霜的身份,看来绝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拥有三个堪称瑰宝的兵器,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根本不配让他当个继任的小和尚。” 赵阙认可赵穗的言语:“我也正在想此事,秋霜跨到天极境,凭借三个玩意,了思以及了藏,是不是他的对手,难说的很。” 他缓缓呼吸,乍然连用八相龙蟒,只剩高阁上境的修为,委实受不了,他藏在衣袖里的双手,轻微颤抖。 瞧着赵阙轻而易举的大杀四方,所冒的风险,绝非外人能知。 赵穗猜想的也对,赵阙现在无法展露八相龙蟒全部的威能,即使用一蟒,能发挥出的威力,比全盛时候相比,仅有六成。 不过,应付银汉镖局的局势,也够了。 就像他杀薛偎红一般,就算薛偎红的旁门左道功法,波澜诡谲,在八相龙蟒和他自身的武学面前,仍是不够看。 “秋霜小和尚若不是修炼欢喜金佛寺速成邪功,正儿八经的修习,再用上这三件重宝,我想杀他,还得再过几个回合。”赵阙冷不丁的说,继而嗤笑,“他太自负了,猜到了我的身份,也清楚我必定身负神通,居然痴想妄想的要杀我?” 赵穗说道:“秋霜的身份特殊,或许,从他的思绪上看,杀眼下的赵先生,确实有机会。” 当然。 若非如此,秋霜简直失心疯。 她没有推辞,收起无量邪骨和玄阴佛,道:“赵先生,两件重宝的价值远超锦衣娘帮先生的事情……” “嗯,下次的事也算上。” “好。”赵穗干脆同意。 了思的十丈血佛横贯夜空,招式极其粗暴,拳拳砸向总镖头。 了思之外,另有几位武学高强之辈,招数狠辣至极,存了心毕其功于一役,此时此刻,杀了总镖头。 “还不出手吗?”赵穗问道。 她与赵阙的心里都清楚。 银汉镖局就算被灭了,在江湖上也产生不了多大的波澜,无外乎多了一些饭后谈资,但于金露城的百姓讲,没了银汉镖局就没了很多饭碗。 赵阙不回答,跃到一处城墙,眯眼看着状若疯癫的金佛寺信徒,不怕死的冲击镖局的好手。 “赵姑娘,他们何必呢?” “死了,不必受人世的苦痛,可以登临西方极乐世界,对于他们说,诱惑很大!” “好手段啊,了思妖僧与秋霜蛊惑众信徒,用血肉缠住银汉镖局的好手,他们可以无后顾之忧的杀总镖头等人。” “柳刃宗也得扒一层皮,目前围杀柳刃宗掌门的人,其中一位,应该是柳刃宗一位天极上境的长老。”赵穗叹口气。 赵阙算是看明白了。 这伙人的目标很明确,一部分高手想得到柳甘棠,而另一部分则要吞下银汉镖局。 那位躲藏在暗处旁观的道人,终是出剑了。 与此同时,另三个人和道人一道杀向战场。 他们并非解救总镖头亦或柳刃宗掌门,而是直指了思的十丈血佛。 赵阙细细感受下,呢喃道:“东海蓬莱阁。” 然后扭头朝赵穗看去,“一直无缘得见赵姑娘的武学,如今,在下极想见识见识。” 赵穗握住长剑,聚音成线道:“如果赵将军瞧得上眼,待举纛起事之时,留给小女子一个前锋大将,已是感激不尽。” 说罢。 她的身影渐渐消逝在原地。 赵阙猛地看向战场。 赵穗重新现身在围杀柳刃宗掌门的长老身旁。 她笑着说道:“柳掌门,我代你杀了这个叛徒,柳刃宗就此欠我锦衣娘一个人情!” 赵穗不知何时脸上蒙了一块黑色纱巾,只露了双眼。 柳刃宗掌门早已吐了数口鲜血,此一战,伤了他的根基。 他咬牙切齿的哈哈大笑:“好!你杀了他,我柳刃宗欠锦衣娘两个人情!” “一言为定!”赵穗轻笑。 柳甘棠被柳掌门保护的很好,莫说兵器了,连这些大高手的真气杀机也未曾伤到她一丝一毫。 柳刃宗到此的人,死了三人,俱都是顶梁柱。 他们战死,柳掌门的心在滴血。 恐怕,他侥幸活下来,柳刃宗也得元气大伤。 赵穗轻巧的朝柳刃宗的叛徒长老递了一剑:“柳掌门,若说没星罗山庄插手这事,三岁稚童也不信!” 柳掌门嘴角渗出的鲜血,滴答到胸前,恨的欲发狂:“我当然明白!” 围杀他的几位江湖大高手,突兀见一位蒙面女子出现,纷纷大声怒喝。 “你是何人?此事你竟敢插手?锦衣娘,小心我等杀的锦衣娘绝了种!!” “老夫给你五息时间,快快退去,否则,此战过后,锦衣娘必在江湖除名!” “岂有此理,我生刮了你这女娃!” 那柳刃宗的叛徒长老,浑身冰寒。 赵穗的剑,挑动这里的风水灵气,竟成绝杀之势。 躲无可躲! 而于赵穗的背后,忽有星星点点的毫光亮起,宛若夜幕的星辰。 赵阙收了大音希声。 秋霜这个小和尚,都能认出他的刀,为天下绝无仅有的大音希声,遑论他人呢? 看着赵穗一剑捅穿柳刃宗叛徒的后心,他弯腰鼓足力气,砰的一声巨响,拔地而起。 形似无可阻挡的流星,直冲总镖头。 话说那道人与三位乍然出手的大高手,逼着了思妖僧退出战场,四人似乎早有约定,分站在东西南北四角。 “你们是谁?” 道人冷哼:“杀你的人。” 一位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仗剑轻笑:“东海三山岛。” 剩下的两位中年男子,蔑视十丈血佛:“三山岛修道之人。” 这位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曾在赵阙引了虑的十丈血佛出城之时,曾问一位中年男子,能不能杀血佛,彼时,中年男子顾忌金露城潜藏的血佛,并未同意。 如今,汇合另一位三山岛的修道人,三人闻讯赶到银汉镖局,却没料到,东海蓬莱阁的道人,同样正准备斩杀血佛。 银汉镖局的战事,他们不想管。 杀这尊十丈血佛,毕竟为正道人士的分内之举。 必杀之! 公子哥看向约莫三十岁上下的道人,以道家揖礼问候:“可问尊师是哪位剑仙?” 道人一语不发,仗剑率先斩杀十丈血佛。 公子哥叹了口气,暗道,莫非东海蓬莱阁的剑仙,皆是高冷之人? “两位师叔,我们也上吧。” “谨遵公子号令。” 四位半山三境的剑客。 武学修为最高的是一位三山岛的中年男子,安命上境。 了思妖僧先是惶恐,后快速冷静,不拼死突围,他会死在这里。 赵阙留用青龙与黑蟒,一龙一蟒他觉得似乎够了,再像方才,逞一时之快,借机试探极限,怕八相龙蟒不讲道理的反噬,反倒不妙。 左丘会令正是围杀总镖头的人之一。 他瞪大双眼看着赵阙冲他而来,怒喝:“此地不是你能插手的地方!听我一句话,快走!” 赵阙杀银汉镖局老管家,左丘会令依稀有所察觉。 老管家的气息蓦地消失,想必一言不合,让赵小兄弟杀了,左丘会令心里又有不真实的感觉,赵阙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眨眼之间便杀了老管家,着实难以置信。 赵阙离他还有段距离,喊道:“大哥,小弟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亦是他们的一人。” 左丘会令狠笑道:“小兄弟,江湖弱肉强食,为了活下去,铤而走险,不正是常有的事吗?” “大哥,你的恩情小弟记在心里,但,老管家已被小弟杀了。” “我知道。” “小弟为大哥省下黄金五十两,将来有缘再见,大哥请小弟喝一坛当地最好的酒水报答小弟吧!” 左丘会令目瞪口呆。 赵阙翻身跃到他的背后,抓住左丘会令肩膀,悄声道:“与虎谋皮,定没好下场!大哥,莫回头,回家去!” 右臂猛然用力,苏醒的青龙、黑蟒齐齐怒吼,赵阙把左丘会令甩出战场。 还不算完。 他一脚踹到竭尽全力攻杀总镖头的一位老者身上,借着护身真气反震的力道,又至左丘会令的身旁,低声道:“与大哥的一席话,小弟聊的很开心!” 抓着一副活见鬼神情的左丘会令,赵阙抡圆了臂膀,将他甩向银汉镖局外。 随即,赵阙重重落地,脚下的石板,全部支离破碎。 他一至总镖头的附近,便暗叹了一声。 总镖头大限已至。 怕是此战打完,不论总镖头有没有被敌人所杀,尽皆没了活路,唯有油尽灯枯。 牛桓怒发冲冠,刀刀砍向总镖头的要害。 总镖头又恨又恼,又气又悲。 他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二弟竟会与外人一同杀他。 看牛桓竭尽全力,不杀他誓不罢休的模样,好像这么多年,他弥补牛桓的所有举措,皆是流向东海的逝水。 “嘿,大哥,快不行了吧?”牛桓喘着粗气,哈哈大笑的问道。 他满目愤恨,又痛快大笑。 表情十分狰狞。 看之陡然遍体生寒。 总镖头闭嘴不说一句话。 错事终究是错事。 牛桓忘却过去所有的兄弟恩情,配合外人,不杀他绝不甘休,总镖头只能打碎了牙生生往肚子里咽。 赵阙瞥了眼赵穗。 赵穗杀了柳刃宗叛徒后,并肩柳掌门,一同大战几位大高手。 这些人多数曾在留凤阁一楼端坐,眼下杀起柳掌门来,半点不手下留情。 也是,江湖死战,一旦开始,哪有手下留情的说法? 赵穗没有动用让赵阙疑心的神通,而是以半山三境的武学修为,占得上风,与柳掌门,攻破数人的招术,打算找准时机,再除掉一两人。 赵阙收回视线,看着叫做血手老祖的魔道妖人,冷笑道:“旁门左道的妖孽,也敢现身此地?” 血手老祖狼狈不堪,他被总镖头重点照顾,身上挂了几道伤口,每一道深可见骨。 血手老祖杀的血脉喷张,憋了一肚子火,听赵阙奚落,对旁边的人道:“老祖宰了那小子,去去就来。” 赵阙巴不得如此。 压根不需血手老祖赶到他近前,直接前冲而去,一拳捶向他的面门。 血手老祖不像刚才杀的张西园等人,修为精深,安命下境。 赵阙吐出一口浊气,唤醒一头白龙,两龙一蟒,到了血手老祖的三尺之地,换了拳法,避开他的双刀,找准罅隙,迅速跨进一步,卯足了力量,一拳砸在血手老祖的左臂。 血手老祖咚的一下,让赵阙给捶飞。 总镖头震惊的望了赵阙一眼。 此子是何人? 高阁下境的武学,这般不可思议? 血手老祖连撞两堵墙,又翻滚在地,还不等起身,便见赵阙已近在跟前,嗷的一嗓子,刀法恍如连绵不绝的狂风。 有了适才的试探。 赵阙很清楚目前他能够动用八相龙蟒的极限在哪里。 杀了虑算热身,给公孙青锋结尾算牛刀小试,那么银汉镖局一战,方算成了高阁上境修为的赵阙,靠着八相龙蟒和自身武学,酣畅淋漓的一战。 多亏了八相龙蟒,不然,赵阙单以高阁上境,还不够这些作恶多端的妖人的下酒菜。 想想也是,七载西塞征战,他将八相龙蟒用的神乎其神,青石城一战,两条龙魄的天大机缘,随后又得了修不言禅的不愿大师的遗赠,林林总总加起来,才能见到赵阙以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接连斩杀半山三境的大高手! 双刀眼花缭乱,赵阙不管不顾,仿佛探井捞月,一拳直捶双刀,另一拳借着血手老祖后退之际,紧随其身。 血手老祖这般一位中原魔道赫赫有名的妖人,短短几招,被赵阙给打怕了。 他哪见过如赵阙一样,不似人间武夫的奇人啊。 秦术和白堪林躲在暗处,时刻观望战场局势。 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白堪林。 赵阙没死,死的人是谁,一目了然。 “秦兄,你我不该放心的走。”白堪林咬的牙齿咯吱咯吱响。 死的可是保护他的两位护道人!! 不提接下来的行走江湖,他得多么的谨慎,回到龙宫,应怎样朝门派交代啊? 两位护道人在龙宫的地位严格意义上并不太高,那也是两位人间半仙!江湖大年份不错,哪有把人间半仙当做大白菜的道理啊?!! 秦术缓缓说道:“万幸你我走了。” “啊?秦兄甚意思?”白堪林气的脑袋发懵。 “假使你我和他们一块杀他,恐怕死的人里,还有你我的尸体。”秦术无奈道。 白堪林立即稳下心绪,仔细想想,能把张蘸、张西园、杨羡外加两位龙宫大高手,全部给杀了! 杀他们两个,想来不算太难。 “此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白堪林绝望的呢喃。 战场的形势并不好,秦术不再说赵阙,道:“来不及了,快到你我出手的时候了。” “事到如今,哪有退路,秦兄你说何时出手,我就什么时候出手!”白堪林决绝道。 秦术思来虑去,还是安慰道:“你不要太泄气,金露城还有咱们的人没有动手。” “了藏?拉倒吧,老妖僧躲在金佛寺呢!”白堪林气道。 秦术神秘一笑:“不瞒你了,那位大人做了周密的安排,白兄不会以为,这些为我们所用的江湖高手,可以逃过一劫吧?” 白堪林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吃惊的看着秦术。 秦术的脸皆在黑夜中,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又听秦术道:“星罗山庄派来了高手,你是清楚的……” “我明白不是星罗山庄的人,那又是谁?”白堪林吞了口唾液问道,“难不成是朝廷的人?秘部?绣衣使者?亦或龙铁卫!!” 秦术话到这儿,盯着躲在柳刃宗掌门身后的柳甘棠,邪邪一笑,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言语:“白兄觉得柳甘棠容貌身材如何?” “自是人间罕见!”白堪林无语道。 “啊呀!秦兄是想……” 秦术压低笑声:“你我先享受享受,听闻欢喜金佛寺的欢喜迷迭香小有名气,能让人如坠云里雾里,仿佛身在仙界。” 搭上秦术的贼船,白堪林惟有顺着他,“一切听秦兄的安排!” 而远远站着眺望战场的纳兰长徽,无意插手,盯着压着血手老祖打的赵阙,原本心里的疑惑荡然无存。 赵阙递出一拳,捶到血手老祖的额头。 皮开肉绽。 血手老祖再砸破一堵墙后,脑袋炸碎。 可怜他死前最后的念头,竟是冷血幽禅再也收不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江湖一粗鄙野夫 赵阙看向纳兰长徽的方向。 她不远处,站有一男一女,两人的身边自是有高手护着,同样不打算插手银汉镖局的浑水。 纳兰长徽幽幽叹了口气,暗道,若是你的话,为何不直言自己的身份?难不成我会揭发你的身份?亦或,几年未见,你认为我变了? 赵阙眯了眯眼睛,回头望了眼赵穗。 赵穗跟柳刃宗的掌门联手,已占据上风。 没用自身神通,赵穗的战力,仍然不可小觑,以赵阙的眼光看待,赵穗绝非江湖天才能比,与那些天骄相比,稍有不足,加上她的神通,足够超越寻常天骄了。 念及此,赵阙极想见识见识赵穗背负的是何神通? 到底是不是他所认为的神通长袖折?! 柳刃宗的掌门亦是心底震惊,与他并肩战斗的女子,他完全感受得到,年纪很轻,这般年纪竟有强悍至此的战力,天下罕见。 柳甘棠躲在掌门的背后,在她的后方,两位忠心耿耿的柳刃宗高手,各自大战想要擒住柳甘棠的大高手。 战场陷入一种微妙的局势。 原本求生无望的众人,赵阙、赵穗以及联手绞杀了思血佛的四人插手,死定了的死局,陡然多了生门。 了思的十丈血佛比了虑的十丈血佛更加凝实,战力亦强上一筹。 老妖僧的武学境界,瞧他竭尽全力爆发的气息,赵阙心里已然有数。 安命下境。 了虑却是比不过他。 就像银汉镖局的总镖头和柳刃宗的掌门,皆是安命上境的武学修为,能短暂大战袭杀的敌人一般。 赵穗是何境界,赵阙看不到,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遮掩了天机,一把神识搁在她身上,便像一方深不见底的黑洞,神识如滑落深渊。 总镖头没了左丘会令、血手老祖和了思,压力大减,他狂风骤雨的攻杀牛桓,其余杀他的人,总镖头像无心他顾,稍稍抵挡下杀招而已。 至于今天的新郎官聂昆,身上负伤多处,鲜血止不住的滴落在地,幸好一位银汉镖局的大高手保护他,不然,聂昆早就被蒙面之人斩杀了。 聂昆有意脱身去柳甘棠的身边,看他时不时的目光瞥向她,赵阙暗地叹息,生死大战还分神关注她,可见聂昆搏来的偌大名声,许多为总镖头刻意安排、令人烘托。 他真经历过江湖大战,眼前唯一的出路,便为尽量配合保护他的镖局大高手,把难缠的蒙面之人杀了,而不是生死攸关还关心柳甘棠。 聂昆以为自己是天才? 嘿,什么狗屁天才,若非银汉镖局家大业大、财力雄厚,总镖头江湖盛名,他这个天才啊,得打上一个折扣才差不多。 赵阙转头看着夜色中恍若谪仙子的纳兰长徽,静静不动。 镖局外有两人急速赶来。 外泄的庞大气息,证明他们俱为安命上境的武学高手。 赵阙见柳刃宗掌门、总镖头无生命威胁,平静等待两位突如其来的两位安命上境大高手,目的是啥。 纳兰长徽似有察觉,攥住了剑柄。 其中一道杀气,仿佛直指她而来。 躲在暗处的秦术面色大喜:“来了,准备动手!” 白堪林瞬间调起体内气机,真气运转全身,只待秦术一声令下,两人奔着柳甘棠直去。 纳兰长徽不远的地方站着的一男一女,顿时被保护两人的大高手,护着离开。 赵阙环视了下战场。 银汉镖局的好手跟金佛寺的善男信女,依旧在冲突,死的人愈来越多,这些信众完全不惧死亡,彻底疯了。 有几人剑折刀卷刃,微微怔了下,转瞬让信徒扑上来压倒,无所不用其极,几人惨死。 赵阙眉头紧皱,忽然听到秦术大喝一声动手! 有两位须发皆白,身着大红袍的老者,点了下墙沿,一人杀向纳兰长徽,另一人扫视战场,目光定在赵阙的身上,亮剑杀来。 赵阙亦作出反应。 唤醒两龙一蟒的他,顶着极大的剧痛,微微弯腰,又是拔地而起,冲纳兰长徽而去。 本想斩杀赵阙的安命上境老者呆了下,落到赵阙刚才战的地方,马上一起一落,斩出一道照亮黑夜的剑气。 纳兰长徽上次与赵阙打斗的轻伤,并未痊愈,她见大红衣袍的老者仗剑袭杀,全无惧意。 “你不必管我。”纳兰长徽朝赵阙说道。 赵阙到了她的身边,不再迟疑,握住大音希声的刀柄,折身一刀砍碎追杀的剑气。 又以藏刀术收起大音希声。 右手拉住纳兰长徽的肩膀,猛地向下压去。 纳兰长徽惊讶的望着他。 她一落地。 把纳兰长徽当做斩杀目标的大红袍老者,面对覆戴面具的赵阙,连斩数道刀气。 而想杀赵阙的老者,同样换了目标。 他恰好在纳兰长徽的头顶,朝赵阙劈了一道剑气后,卒然千斤坠的落地,两脚踩碎地面,剑法忽如磅礴大雪。 纳兰长徽有所准备,剑气纵横,毫不讲道理的与之硬拼。 赵阙低喝。 拳意乍然爆发。 一拳击碎又到的剑气,以很奇怪的姿势,一拳捅向结织成网的刀气。 他把天上地下全然不放在眼里的拳意,使用刀的老者凛然。 剑气如爆竹砰的一声飘然无痕。 刀气结织成网,被赵阙的拳头一拳捅了个稀巴烂。 期间,他又唤醒一蟒。 两龙两蟒在身。 无与伦比的疼痛令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好像看到赵阙的异常,用刀老者干脆逼近他,想近身搏杀。 两人来历不正常。 赵阙不愿放出龙蟒助战。 老者有近身搏杀的念头,他奉陪就是了。 “不用你的刀?”老者的刀法很简单,就是要人命。 且千锤百炼。 赵阙闭嘴不言。 他怕一张嘴,便疼痛的怒吼。 拳头似是金刚做的,硬扛老者的大刀。 两人的招数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拳法希冀捶开一道直捣黄龙的罅隙,大刀想要砍的赵阙无暇反击,好意刀了断了他。 战斗的回合逐渐增多,用刀老者瞄了眼杀纳兰长徽的同行人。 纳兰长徽的武学自不用多说,京城纳兰家如此重视她,就能得知纳兰长徽的武学是何等样子。 使剑老者仗着多年的经验,方跟纳兰长徽打的个旗鼓相当。 赵阙冷哼。 此人与他打斗,还敢分心去关心他人。 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可不是杀聂昆的蒙面人,而是于战场历练七载的赵勾陈,有这般机会,哪能抓不住呢? 旋即,一拳捶偏老者的刀。 下一拳马上近在咫尺。 老者惊声大骇。 只是,赵阙的拳头委实太快了,眨眼的功夫,压根来不及变换刀法防守,一拳砸在老者的胸膛。 他重重砸落于地。 生生砸了个大坑。 两龙两蟒的威能,绝不是一位安命上境老者所能承受的。 捶他的这一拳,重的几乎与天外陨石无异。 老者左手捂着胸膛咳了口血,勉强抬起上半身,右手握刀立即朝赵阙砍一刀刀气。 赵阙一拳捶碎刀气。 想再补上一拳,了却老者的性命。 老者果然经历了不知多少厮杀,转瞬料到了他下一步动作,挥一刀刀气断了他的念想。 高手过招,失在毫厘之间。 赵阙打碎刀气时,老者强忍伤势,躲到用剑老者可以支援一手的位置,警惕的望着赵阙。 “二位前辈!得手了!走!”秦术怒喊。 赵阙闻之一凛。 和纳兰长徽打斗的老者不做迟疑,忽地尽出真气,剑剑逼着纳兰长徽后退,一剑长斩,让纳兰长徽心生犹豫,依然侧身避开。 就在此刻,用剑老者抓着另一人,翻越墙头,朝银汉镖局外疾奔。 但,纳兰长徽不愿押注性命,强行留人,赵阙便不一样了。 他听了秦术的大喊,凝神望去,秦术抱着已然昏迷的柳甘棠,急匆匆离开银汉镖局。 白堪林断后,与一位柳刃宗的高手过了几招,紧接着将之斩杀在剑下。 两位老者翻阅墙头之际,赵阙亦跨步一跃而起,紧随两人其后。 递出一拳。 拳意吓的两人不禁尖叫。 还是用剑的老者干脆,扭身破釜沉舟的连挥长剑。 虽然照旧被赵阙捶在身上,可拳意卸下大半,又有负伤的老者咬着牙在旁协助,终究令两人得以脱身。 赵阙叹了口气。 纳兰长徽落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他的气息一落千丈。 “你怎么成这样了?”她问。 想明白了赵阙的身份,纳兰长徽反而不激动了。 以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询问。 似乎多年不见的老友,见之心绪古井无波,问一句,这些年过的可曾好? 赵阙看着纳兰长徽的侧脸:“世事无常。” “只有这四个字?”她脸色顿时难看。 之间夹杂了几分悲伤,几分回忆,几分担心。 五味杂陈。 赵阙重新说道:“再加四字吧,时也命也。” “我爹说你的积伤太严重了。”纳兰长徽轻声道。 赵阙低笑了一声。 她收起长剑,右手摸向他的脸庞。 大红灯笼高高照。 银汉镖局的喧嚣更厉害了。 聂昆嘶喊不断。 亲眼看着柳甘棠被人掳走,此间滋味,实在催人心肝。 灯火照着赵阙跟纳兰长徽。 倒像今日成亲拜堂的夫妇,并不是聂昆和柳甘棠,而是他与纳兰长徽。 纳兰长徽手指冰凉,触摸着赵阙滚烫的脸庞。 “你不能再打了。” 几场战斗,赵阙频繁唤醒八相龙蟒,承受的压力绝不是他如今的身躯,能够承担的了的。 赵阙认可她的话:“所以我把畜生全都送回去了。” “如果不是你现在的武学境界,我早该认出是你了……”纳兰长徽辩解。 赵阙无可奈何的笑道:“莫说是你了,换成世间任何一个人,也不会相信曾经杀的寒山王朝胆寒的赵勾陈,居然是高阁上境的武夫。” “接下来你去哪?”她问。 赵阙突然攥住抚摸他脸庞的柔夷,低声问道:“马河川在何地?” 纳兰长徽直截了当答道:“青石城的百姓杀了郡守、郡丞等一干官员,他和霍凤康领着兵马前去镇压了,眼下应该离开金露城没多久。” 赵阙的心绪咚的一声沉入水底。 “青石城叛了?”他认认真真的问道。 纳兰长徽字字句句道:“正是,不过我听闻马河川跟霍州牧、薛刺史商量,要再把青石城叛军养的威势更盛一些!” 养叛军的意味是什么,赵阙一听便懂。 松了口气。 他道:“还有点时间。” 纳兰长徽震惊的紧问:“你要去救柳甘棠?” 赵阙摇头:“我杀秦术与白堪林!”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 “无妨,杀了两人还是没问题的。” 话音刚落。 他脸色骤变。 纳兰长徽叹息道:“秦术、白堪林两人来头太大了,想必也不仅仅唯有这点手段。” 银汉镖局外又快速临近一人。 肆无忌惮。 也就在此刻,总镖头抓住机会,劈杀了牛桓。 沐浴着牛桓的鲜血。 总镖头双眼通红,战力陡然上升了一大步。 纳兰长徽疑道:“老头早不用晚不用,偏偏这时候用?” 赵阙收回视线,唉声叹气:“旁门左道的术法,要求极为苛刻,必须在接近油尽灯枯之时,方能使用。” “术法叫什么名字?” 他道:“天悲红莲。” 赵穗也没料到。 秦术跟白堪林突然冲来,白堪林似知晓她是最危险的那人,拼了命般纠缠住她。 而秦术杀了两位丢弃敌手,冲向柳甘棠的柳刃宗高手后,挡了柳掌门的一招,趁柳掌门被一人眼疾手快的砍了后背一刀,打晕柳甘棠,抱着她,半点不停留。 柳掌门放声怒吼,大战这么久,他早已疲惫,眼睁睁看着柳甘棠被秦术抱着消失在夜色中。 没了白堪林的缠斗,赵穗轻呼一口气,赶紧帮柳掌门抵挡几招杀招。 新又赶来的人,像是见总镖头不惜一死也要把来犯之敌赶尽杀绝,心里打了怵,落到镖局大门之上,扫了眼战场,走了。 了思妖僧死了。 四人联手把他斩杀。 应是东海蓬莱阁的道人,吐出一口浊气,朝三位三山岛的道友抱拳:“为民除害,天经地义。” 说完,不管银汉镖局,踩着长剑,迎着星光,很快消失在公子哥的眼里。 了思如被五马分尸,尸体支离破碎。 公子哥和两位中年汉子落到地面。 “银汉镖局在劫难逃。”一位汉子可惜道。 银汉镖局是死是活公子哥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另一人。 “杀了虑的人,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他必是一位年轻人。” 公子哥沉默了。 一位年轻人? 委实太不可思议。 “那两位红袍老者,到的时候,分明想杀光我们所有人。” “我明白,也不看看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竟敢有此心思,想必是朝堂的人吧?”另一位汉子嗤笑道,“也只有大夏的朝廷,不把江湖放在眼里。” 公子哥收起兵器:“我想找那位面具青年谈一谈。” “让他成我们三山岛的客卿?” “不错。” 两个汉子摇摇头。 有如此武学修为的年轻人,若不是哪个底蕴深厚的大门派倾尽资源培养出来的,谁信?! 公子哥龇牙笑道:“即便他是哪个武学圣地的天骄,到我们三山岛当个挂名的客卿,足够有面子了。” 三山岛,与武学圣地仅有一步之遥。 能成为挂名客卿,就算是武学圣地的长老,足以拿出来炫耀一番了。 “公子,不是我说,面具青年定然是心高气傲的主儿。”汉子泼冷水道。 公子哥不以为然:“三山岛一直让蓬莱阁压一头,多一名天骄客卿,或许机缘巧合之下,跨出最后的一步,成为天下的武学圣地,好好吐一口怨气!” 就在三山岛的这位公子哥想找赵阙聊一聊时,赵阙对纳兰长徽问道:“既然马河川随大军去青石城平叛了,你怎么还来银汉镖局?” 此言令纳兰长徽心头欢喜。 她就怕赵阙不闻不问。 “马河川自认在大军之中,安全无虞,又经银汉镖局大喜事,便让我来代为庆贺了。” “你……” “我?我怎么了?”纳兰长徽背着手问道。 赵阙叹了口气,有些言语,他还真说不出口。 “我不是保护马河川吗?不是应该寸步不离吗?不是当他的未婚妻伺候他吗?”纳兰长徽笑意浓浓。 她自问自答:“上次我们打了一架,有些话我没与你说明白,纳兰家确实派我保护马河川,但并未说需要寸步不离,一路上,我玩山游水,马河川赶自己的路,大致说下在哪里汇合,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赶过去便是了……”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纳兰长徽牵住他的手:“上次骗你的啦,我怎会嫁给他,老爷子一旦逼着我嫁给马河川,我就敢离家出走,到你身边。以我的武学,除非纳兰家请到山巅三境的大宗师,否则,谁能拦的下我?” 赵阙笑道:“嗯,的确像你的行事作风。” “一定是我的行事作风!!!”纳兰长徽重重道。 之后,不待他开口,纳兰长徽悄声问道:“这下,是不是放心了?” “放了一半心吧。” “其实……其实你想多了,在沧衣巷我认不出是你,只觉得像,这些话不敢随便与你说。” “哦?现在为何认出了?” “因为你太像赵勾陈了呀!我不相信,天下还有一人,和你那般相像!” “万一呢?” “嘿嘿,那位安命下境的红袍老者杀我,你不顾一切的冲向我,我便明白,没有万一!”她肯定道。 厮杀战场无敌的赵阙,在纳兰长徽这么直白的话语下,不禁些许脸红。 幸好大红灯笼的灯火照着他的脸庞,以纳兰长徽的修为,也并未察觉,不然,她可以笑话他一辈子。 赵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纳兰长徽回头看了眼,了然。 三山岛的公子哥到了近前,问道:“敢问阁下大名?” 赵阙转身抱拳道:“江湖一野夫。” 听着赵阙如此不近人情,公子哥心下暗叹,直说道:“在下是东海三山岛沈未眠,想邀请阁下成三山岛的客卿,挂名也好,实打实的客卿也罢,三山岛尽量满足阁下的要求……” 赵阙想也未想,回绝:“沈兄,在下只是江湖的粗鄙野夫,委实上不了台面,三山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沈未眠叹了口气,抱拳道:“在下不打扰阁下了。” “沈兄慢走。” 两人的谈话无比简洁。 沈未眠询问邀请,赵阙客气拒绝。 纳兰长徽等沈未眠走后,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一帮和你一块来的女子?” 赵阙摇头:“此战快接近尾声了,不必了。” “她是你的谁?” 这才是关键。 赵阙笑着解释:“她是锦衣娘的人,萍水相逢吧。” 纳兰长徽当然不相信,但赵阙不愿多说,她也不问了。 “有些事实属无可奈何,适才跟你说的时也命也四个字,不尽是敷衍。” “我知道。”稍顿,她道,“单单是看一眼你而今的武学修为,我便知道了。” 赵阙伸了个懒腰,“好了,你住哪里,杀了秦术、白堪林之后,我去找你。” 换成纳兰长徽脸红了。 她的脸蛋比大红灯笼的灯火更红一些。 “还在沧衣巷。” 赵阙的手指点了下她的手心,走进黑暗,不见了踪影。 她羞的捂住脸。 于原地呆了良久。 纳兰长徽还是朝战场斩了一道剑气,帮了赵穗一个小忙,将一位侧面袭杀她的高手,逼其转身应对剑气。 赵穗望了眼纳兰长徽,嘴角含笑,隔着老远,两人互相点头致意。 也算认识了。 纳兰长徽脚尖连点,跃起,披星戴月,几个起落,不见了。 她心里暗暗道,赵将军,奴家一辈子都是你的人。 …… 赵阙直奔金佛寺而去。 他断定。 秦术、白堪林带着柳甘棠定是藏在金佛寺里了。 打定覆灭银汉镖局的心思,了思妖僧都出手了,而了藏迟迟不出现,必是坐镇金佛寺,以做接应! 赵阙忽然停了下来。 进到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弄里。 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擦了擦嘴。 继续朝金佛寺疾奔。 这口淤血,他忍了好久,到没人的地方,才吐出。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许名将有白头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虽说是自勾栏青楼里传出来的,但赵阙深以为然。 适才他对纳兰长徽撒了谎。 银汉镖局连续不断的使用八相龙蟒,尤其跟两位安命上境的老者过招,不客气的说,即便赵阙背负神通八相龙蟒,也差一点伤到了根基。 他绝不能再动用八相龙蟒了,否则,杀了秦术、白堪林,他的命也得搭在金佛寺。 名将如美人,怕白头。 何止是白头呀,赵阙而今落到这步田地,更是使人心悲。 又停在一处黑暗的巷弄边,赵阙依靠墙壁休息,大喘了几口气,胸腹似是有一块大石压着。 “纳兰长徽啊纳兰长徽幸好你并未跟着我去金佛寺。”赵阙呢喃道。 纳兰长徽是个聪慧的女子。 清楚跟在他身边去杀秦术等人,一旦有人看见她参与此事,大夏国师必定找纳兰家麻烦,到时,可就不是死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了。 秦术、白堪林绝不可能指使的了这么多大高手,若说没用藏在幕后的大人物策划,谁会信? 而那位安命上境的红袍老者,看到纳兰长徽,直冲她而去,摆明了认出了她是纳兰家的纳兰长徽,趁着此时杀掉她! 倒是另一位红袍老者杀向他,有点奇怪。 认出他是陈悲璨,还是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 这些事情,猜是猜不到的。 赵阙休息够了,接着前往金佛寺。 金露城自狂欢转为满城寂静,连家家户户的灯火也灭了。 排除许多人作为金佛寺的信徒,留在银汉镖局,其他市井百姓见识到了真正的江湖争斗是多么的残酷。 动辄杀全家啊。 赵阙心下打定主意,潜伏进金佛寺,能救柳甘棠便救,救不了的话,心里也不会感到愧疚。 杀秦术、白堪林两人,机会有的是,休息好了,再杀不迟。 反而纳兰长徽坦露马河川和霍凤康引军前往青石城,让赵阙心绪不宁。 平叛是真刀真枪见血的,青石城刚经历了一场大乱,再被南扬州的兵卒杀伐,赵阙绝不容许。 看见模糊的金佛寺恢弘雄伟的佛殿,赵阙叹了口气,身如灵猫,转向金佛寺的侧面。 总镖头一力尽杀围杀他的江湖高手。 七窍流血。 正巧,赵穗与柳掌门也联手将杀他们的江湖高手同样斩杀干净。 “柳掌门,命途多舛,老哥哥我,先走一步了。”总镖头抱拳轻声道。 柳掌门接连吐了几大口血,手背拭去嘴角血迹,抱拳还礼:“聂老哥一路走后,聂昆我会代你照顾好的。” 总镖头听得此言,笑着点点头。 盘坐在地。 身躯砰的炸散。 如一朵血莲徐徐怒放。 冬风一吹。 飞灰湮灭。 赵穗叹息道:“天悲红莲……” “一朝施展此术,肉身成灰,魂飞魄散,总镖头年轻十岁的话,也不至于被逼的铤而走险施展天悲红莲。”柳掌门悲叹。 赵穗看着这位柳刃宗掌门,问道:“你不担心女儿吗?” 他苦笑的摇摇头:“恐怕凶多吉少了,再说柳刃宗损失惨重,我亦身负重伤,即便告知甘棠在何处,姑娘认为我还能救得了她吗?” 赵穗环视战场。 委实惨烈。 还能站着的人寥寥无几。 保护聂昆的镖局高手,最终与敌手同归于尽了。 聂昆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应该是了思妖僧被人斩杀,金佛寺的信众如潮水般退去。 “银汉镖局从此之后,恐怕再不复往日盛况了。”赵穗轻声道。 柳掌门盘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全身哪里都疼,不是赵穗及时支援,他必死无疑。 总共七位围杀他的江湖高手,尽皆不是等闲之辈,当中还有三位星罗山庄的长老,蒙着面,依旧让他认出了。 围杀总镖头的高手,一样全不是泛泛之辈。 “嘿嘿,我柳刃宗也是。” “柳掌门总归保住了一条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穗收起长剑说道。 柳掌门仰头瞧着赵穗的侧脸:“姑娘叫我柳豫就是了,掌门、掌门的,听的心烦,毕竟今后,柳刃宗欠了锦衣娘一桩天大的恩情。” 赵穗笑道:“柳掌门客气了,今后锦衣娘需要柳刃宗的时候,望柳掌门记得这桩恩情,对了,银汉镖局再也不能和柳刃宗一块绞杀星罗山庄,可锦衣娘能行。” 柳豫精神一振,急急问道:“姑娘此言当真?” “锦衣娘说的话,柳掌门信以为真便是了,锦衣娘肯定不会反悔的。”赵穗郑重道。 柳豫撑起身子,摇摇晃晃,朝赵穗一揖到底:“若是锦衣娘帮柳刃宗灭了星罗山庄,柳刃宗从此为锦衣娘鞍前马后!” “我等的就是柳掌门这句话。”赵穗轻笑,踩着鲜血,“好了,我还有别的事,柳掌门赶快带着活着的人,找个安静的地方疗伤吧,晚了的话,出了别的差错,我可不管了。” 柳豫望着赵穗的背影,心情极其复杂。 “掌门!”两位幸存下来的柳刃宗弟子,泪眼朦胧,哭腔喊道。 柳豫艰难开口询问:“其他人呢?” “掌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剩我们两个!” “该死的星罗山庄,我看见了好几个人,他们藏在暗处,等我们气力耗损大了,方偷偷袭杀!掌门您放心,兄弟们没给柳刃宗丢脸,我们把他们全杀了!!” 柳豫沉默良久:“找辆马车,咱们回家。” “掌门!柳小姐呢?!” 柳豫重重叹了口气,再不开口,只让他们去找马车,连夜离开金露城。 至于生死不明的聂昆,以及残存下来的银汉镖局的人。 他有心无力。 适才对总镖头说的话,仅仅令他走的安心些罢了。 总镖头说命途多舛,是啊,聂昆享了二十多年的富贵,若是不死,该勇敢的直视命运了。 沈未眠带着两位中年汉子,拦下了赵穗。 赵穗打量着他,问道:“沈公子有何事找我?” 沈未眠吃惊的反问:“你知道我?” 赵穗理所应当的点点头,指着三人:“你是东海三山岛沈冲的儿子沈未眠,你左右两侧的汉子,分别是张林予、李楚春。” 她说完,三人顿时黑下脸来了。 他们来金露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想,此刻一位蒙面女子,轻松的戳破三人的底细。 “你是谁?”沈未眠脸色难看的问道。 赵穗掩嘴嗤笑:“你想杀我?” “你对我们知道的这般清楚,很难不让我们想杀你!”沈未眠未开口,唤做张林予的中年汉子杀气森森的说道。 “东海三山岛作风一贯霸道,在东海除了隐世不出的蓬莱阁,天不怕地不怕,小女子今日见识到了。”赵穗不屑。 说时迟那时快。 李楚春不待赵穗说完话,一剑朝她斩去。 赵穗抬手,屈指。 狂猛的真气镀染上粉红。 径直奔涌向李楚春。 长剑应声碎成数截,被粉红真气撞到身子,李楚春大口大口吐血。 沈未眠拽住想要出手的张林予,死死盯着赵穗,“天赋神通!” 李楚春被赵穗的真气击碎长剑又破入体内,立在原地,双眼迷茫。 赵穗说道:“如果不是我不愿招惹三山岛,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沈未眠稍稍思虑,旋即说道:“姑娘好妙的计策,帮柳豫未出全力……” “打住,自己明白就好,为何说出来?”赵穗笑道。 沈未眠低喝:“我们走!感谢姑娘不杀之恩,将来有机会,在下必定与姑娘切磋切磋。” “本姑娘恭候!”赵穗道。 瞧着沈未眠跟张林予愤愤不平的架着李楚春离开银汉镖局。 赵穗不作停留,疾驰向金佛寺。 她明白,柳甘棠定是让秦术、白堪林带往金佛寺了,她亦是清楚,赵阙必定前去金佛寺! 以赵阙而今的身体,再用八相龙蟒,只怕性命不保。 走了的张林予问道:“公子,她到底是何神通?居然如此厉害?” 沈未眠晃醒李楚春,他似做了一场噩梦,冷汗频频,惊道:“什么术法?” “怎么了?” “我做了一场大梦。” “你被那位姑娘一招给打败了。” “是我太过大意。” 三人落到一处街道,只有他们。 沈未眠猜测道:“她的神通,或许是只闻其名,而不见有人用过的‘梦死’” “啊?此神通不是传言世间无人拥有!” “江湖之大之深,就算是我父亲,也不敢说一探究竟了,梦死神通虽然存在于传说中,不见得世间果真没人拥有。”沈未眠幽幽说道。 拥有神通的武夫,才真个算是天之骄子。 李楚春仔细回忆交手的细节,摇摇头:“公子,不像是梦死……” “像……像是长袖折,梦死,绝不会使我这般轻松的醒来。” 沈未眠垂头沉吟半会:“狡猾如狐!” 的确,神通梦死,万一中招,想要醒来,除非拥有梦死的武夫,主动收术,否则,让人晃一晃摇一摇便醒来了,神通梦死也太垃圾了。 况且,神通梦死的真气,不会像赵穗的真气一般,滔滔不绝,其中如蕴藏了一座雷池! “这女子帮柳豫解围,肯定没有尽出全力!” 李楚春接着沈未眠的话说:“她为了掌控柳刃宗?” “不错,死伤惨重的柳刃宗,正是一块到了嘴边的肥肉,轻轻一口便能吞下!!并且,柳豫定是十分感激她救了自己,以后,她让柳刃宗做什么,柳刃宗一定做什么!” “好深沉的心计!” 张林予又问:“她骗我们是何用意?” 其实,沈未眠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神通长袖折,仅仅那么一猜,别瞧他临走时留下一句狠话,将来能不能再遇见她也不一定呢! “不想令他人知晓自己是何神通!” 沈未眠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 “或许……或许她另有算计?” 赵穗想着自己的心事,飞檐走壁的前往金佛寺。 她稍稍思虑一下,就能明白沈未眠有什么想法。 之所以不出全力。 赵穗知晓,秦术、白堪林必定有后手。 银汉镖局一战几乎全军覆没,基本上和秦术的盘算相差无几,若不是总镖头后面用了天悲红莲,柳豫又有她的助力,秦术和幕后之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必然让人把参与此事的江湖高手,杀的一个不剩! 她等的就是秦术的后手。 不过未料到的是,两位安命上境的老者,找准了纳兰长徽与赵阙,被赵阙给击退了,另外一人,见到总镖头不顾一切的拼命,貌似心里打鼓,居然打也没打,直接扭头走了。 遮掩自己的神通,沈未眠聪明的话一想就知道了。 当然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神通是什么。 只是,赵穗身为锦衣娘的人,当然有令柳刃宗为其所用的念头。 实力强大的柳刃宗不好掌握,眼下的柳刃宗还不是让锦衣娘随意拿捏? 银汉镖局一战,星罗山庄参与的高手,同样折损的严重,锦衣娘帮柳刃宗灭了星罗山庄,轻松了许多。 仅仅如此而已。 再多的话,便是让赵阙不知她拥有神通! 怎么说,她得留几手底牌。 对方可是辅国大将军! 小心为上! 银汉镖局一战,看似结束,远远没有结束。 镖局各地的财产,想必早就让人盯上了。 幕后之人确实要得到柳甘棠,银汉镖局偌大的财产,一样是幕后之人想要得到的。 纳兰长徽回到沧衣巷的住宅。 大门口有两位披坚执锐的兵卒。 “纳兰姑娘,马大人让我们给您带句话!” “说!” “马大人说,让你参加完银汉镖局的喜事,速速赶到他的身边,马大人担心上次刺杀他的人,就在青石城的叛军之中!” 纳兰长徽嘲讽道:“马郎中竟然怕死怕的厉害!” “知道了,你们走吧。” “遵命!” 推开宅子的大门。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仍是不禁揶揄:“就这胆量,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那般看好你!” 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 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亦是! 她不陪赵阙一同去往金佛寺,她不怕死,她怕纳兰家无辜之人,因她而死。 当年,于西塞军营,赵将军曾对她说,有时,一个人在某些事上懦弱,并不可耻,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后顾之忧,可耻的是,一直懦弱。 “你……你会明白我的心思吧?”她自言自语。 赵阙侧身避在金佛寺的墙壁。 金佛寺灯火通明。 他留下青龙,黑蟒让其回去沉睡。 屏气凝神。 把自身的气息收敛的一滴不剩。 双手抓住墙头,轻巧的翻越落地。 金佛寺的僧众,巡夜的少了很多。 赵阙蹑手蹑脚的穿梭在仅剩不多的黑影里。 每路过一间亮着灯火的房屋,他便悄悄的从窗户往里看一眼,有无柳甘棠。 “秦兄?秦兄?!你在哪?” 忽然传来白堪林的声音。 赵阙避在黑影之中,静静听着。 秦术喊道:“我在这儿,了藏也在,你过来吧。” “秦兄,我把柳甘棠安顿好了。” “好!药效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化开,咱们等一会儿,待柳甘棠进入到了药效,我先,你后,咱们哥俩好好享受下美人的美妙滋味。” 赵阙探头瞄了眼。 白堪林走进金佛寺的佛塔。 而秦术则在佛塔最高处,与一位老僧站在一块。 那就是了藏妖僧了。 赵阙不敢呼吸,默数十息,几步跨到佛塔边,贴住踏砖。 “了藏,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不会食言!” 了藏轻描淡写的笑道:“秦公子说笑了,并非是你答应了我,而是你背后的齐王。” 赵阙听到齐王二字,震惊于色。 了藏继续道:“不仅聚集了一众江湖高手,齐王府的三位大高手也倾巢而出,看来齐王既想得到柳甘棠,又想收下银汉镖局诸多财产啊!” “嘿,凡事也瞒不了你。” “自是有老僧不清楚的事情,齐王府的两位大红袍,为何到了银汉镖局,突然去杀纳兰长徽与佩戴面具男子呢?”了藏淡淡询问。 秦术回道:“我刚刚问了两位前辈了,据称,齐王从来和纳兰家不对付,看到了纳兰长徽,当然杀了她最好,那佩戴面具的男子,貌似认识纳兰长徽,为了万全起见,一位红袍杀纳兰长徽,一位红袍阻拦面具男子。” 白堪林到了佛塔顶,插嘴问道:“了藏住持,你知不知道面具男子是谁?” 了藏笑道:“还能是谁?听说赵勾陈大将军开始行走江湖了,巧得很,青石城一战,有人自称陈悲璨佩戴面具救走了谢葵,银汉镖局这一战,又有人佩戴面具插手。” “说来也怪了,面具男子凭白插手此战,好像无欲无求,只是为了杀人?” 秦术跟白堪林两人,对了藏直指面具男子是赵勾陈,半信半疑。 “只有面具男子是赵勾陈将军,方能解释的通。” “啊?” “请了藏住持把话说的明白点。” 了藏微不可查的摇摇头,如此简单的事,两人竟然还未看透,“银汉镖局养活了很多金露城百姓,赵勾陈不希望银汉镖局覆没。” “对对对,想想确实有道理,嘿,他根本想不到,齐王想要银汉镖局!” “不错,他也想不到,镖局的二当家牛桓,倒在了我们一边,尽管我们骗了他,说是杀了总镖头后,银汉镖局全部归他!” 了藏叹息又道:“所猜不错的话,赵勾陈还希望,救下总镖头后,让银汉镖局与柳刃宗覆灭金佛寺。” “啊?”白堪林大吃一惊。 秦术过了几息,回道:“即使没有赵勾陈,银汉镖局与柳刃宗也会灭了金佛寺。” 了藏点点头:“我知道。”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了藏深深的叹了口气,“秋霜迟迟不归,恐怕死了。” “什么!!”这下,秦术和白堪林俱都惊讶失色。 秋霜来历大的很,他死了,对谁也没好处。 “秋霜身有无量邪骨、玄阴佛,怎会死?!” “不止如此,血手老祖那厮,把冷血幽禅也给了他。” “……” 秦术阴沉着脸。 “谁杀的?!”白堪林恨声问道。 了藏妖僧一跃而下,走向赵阙躲避的地方:“赵将军,做客金佛寺,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现身,反倒如我们这等邪魔外道一般,躲躲藏藏?” 秦术和白堪林浑身哆嗦了下。 霎时惊吓的脑子一片空白。 不为其他,只为了藏妖僧说的赵将军三个字。 两人谁不怕赵勾陈?! 赵阙叹了口气,自阴影走出,看着长须尽白的了藏妖僧,“蓬莱下境?” “曾经是。”了藏佛唱一声。 赵阙道:“可惜了,在下并不是赵将军。” “金露城没人知道你是赵勾陈,但,我们大肆宣扬你是赵勾陈,你不是也是了。”了藏笑道。 赵阙摘下面具。 了藏哈哈大笑:“赵将军啊赵将军,果真是你!!!高阁上境?赵将军的伤势竟严重至此?!跌境到了高阁上境!哈哈……” 赵阙打量着了藏,“难怪你能认出我,原来是你。” “四年前在西塞战场,赵将军尽出八相龙蟒的风采,令我回味至今!” “彼时我还以为你是寒山王朝的和尚,居然是欢喜金佛寺的妖僧!” “应寒山王朝的邀请,西域总舵令我从金露城去往西塞战场,却被赵将军一刀砍到了安命下境,四年了,我才回到安命上境,此深仇大恨,我永远忘不了。” 了藏继续道:“赵将军是不是让一位探子来我金佛寺,一探究竟?” 赵阙眯着眼睛,“你把他怎么样?” 了藏拍了拍肚子:“今夜的晚饭。” 崔源! “赵将军杀了了虑、秋霜,我杀了你一位探子,算下来,赵将军赚了!” 不必多说了。 唯有死战! 赵阙当即唤醒一龙两蟒,加上青龙,又是两龙两蟒! 且,两龙随身左右,两蟒飞身袭杀秦术、白堪林! “老子剁碎了你!!”赵阙咬牙切齿。 攥住大音希声,一刀砍向了藏。 刀气仿佛充斥满了天地,寒风冷冽,刀气更胜一筹。 了藏握住一柄环首刀。 招架此刀。 赵穗在赶来的路上,暗道不好。 旋即,不遗余力的冲向金佛寺。 等她到了战局。 便见。 秦术跟白堪林,抵挡着一黑一赤两头大蟒。 而金佛寺的住持了藏妖僧,满头大汗,惊骇的抵挡赵阙的砍杀。 一青一白两龙,与赵阙,疯了般进攻了藏妖僧! “你去杀秦术和白堪林,不必管我,老子剁碎了这老妖僧!!” 而赵阙嘴角流着鲜血…… 第一百二十三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赵阙嘴角流淌的鲜血越来越多,嘀嗒个没完没了。 “哈哈哈……赵将军你也有今天啊!”了藏妖僧气喘吁吁的恨声道。 当年面庞还带着些许青葱之色的赵勾陈,仅仅一刀把他从蓬莱下境砍到安命下境,身负重伤,若不是寒山王朝的将领拼了命的救他,赵勾陈第二刀,了藏妖僧便一命呜呼于西塞战场了。 谁能想到,短短几年的光阴。 赵勾陈成为西塞将主,将寒山王朝杀的全国上下提一提赵勾陈三个字都怕的要死,赵勾陈拜辞西塞将主跟车骑将军,当上了百将之首的辅国大将军,一身震慑寒山王朝无数大高手的修为,却跌到了可怜的高阁上境?! 可笑不可笑? 命运这玩意,当真是捉摸不透啊! 了藏妖僧哈哈大笑:“不愧是八相龙蟒!不愧是让赵将军功成名就的旷古神通八相龙蟒啊!即便赵将军只剩下高阁上境的修为,仍然打的老夫,苦于防守!” 赵阙四年前尽出八相龙蟒,一刀把他从蓬莱下境劈杀到了安命下境,差点把他的心境同样给劈碎了! 了藏彼时如何能料到,八相龙蟒的威能可以恐怖到那般境地?! 战场风沙漫天,赵勾陈手握大音希声,左右随身八相龙蟒,身后是陌刀队,上砍寒山骑兵,下砍马腿。 那副场景,深深印刻在了藏妖僧的脑海里,四年的时间,未曾淡了丁点! 无人能敌! 那才是一国名将! 赵阙刀法只求速杀了藏,不求其他。 待一刀将了藏砍的后退一丈半后,张嘴呸了口鲜血,手背拭去嘴角不停流淌的鲜血。 了藏亦是吐了一大嘴鲜血,嘿嘿怪笑道:“赵将军啊赵将军,谁能想到,四年前的你可以两刀杀我,如今只能和我们同归于尽啦!” 秦术和白堪林有赵穗对付,赵阙招手将两头狰狞大蟒唤回身边。 两龙两蟒,环绕游弋附近。 只等赵阙发话。 “老妖僧,你吃了崔源?”他垂着双目,低声问道。 了藏咳嗽了数声,怪笑道:“我如何敢欺骗赵勾陈,不信你看!” 了藏手指伸到喉咙,干咳,旋即吐出一块肉。 煮烂了。 看不清是什么肉。 了藏端详几息时间,恍然大悟:“赵将军,这应是你探子的肺!我们欢喜金佛寺有老话的,吃啥补啥,我肺不太好,便把……哦,叫做崔源是吧?将崔源的肺吃的干干净净!我保证!一点都没有浪费!” “赵将军,哈哈……以你现今的状态,又能坚持几许?” 赵阙握住大音希声,粗喘了几口气,望了眼赵穗。 赵穗正好看向他。 两人目光相对。 赵穗的脸色皆是着急,此时此刻,她哪顾不得上掩饰自己的神通,尽出全力,将秦术、白堪林杀的惟有后退、抵挡。 “果真是长袖折。” “你和我的命,还真是相像!” 赵穗咬牙,杀招频出,赶快把秦术和白堪林杀了,转头去帮赵阙。 不然,他真的要跟了藏妖僧同归于尽了。 赵阙长刀拄地,“还以为我想除掉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麻烦不少,现在看来,银汉镖局一战,帮我省却了许多麻烦。” “金露城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多与我等有来往,放在往日,赵将军要想除掉欢喜金佛寺,确实少不了跟整个金露城为敌!”了藏帮赵阙分析道。 “有一事我不明。”赵阙喘着粗气道。 了藏换了个姿势,使自己更轻松一些。 几招的功夫,被赵勾陈劈杀的断了四根骨头,无妨,确定他为赵勾陈后,了藏便心知肚明,自己、秦术、白堪林死定了。 何况还有一位身份不明却拥有神通的神秘女子。 临死前,和享尽天下威名的赵勾陈,说上几句话,下辈子若能记得前世记忆的话,也可以跟其他人吹吹牛逼! “尔等诓骗金露城的长生法门,是什么功法?”赵阙问道。 了藏笑着摇摇头:“赵将军可曾听过旁门左道里,有一门术法,叫做‘妄长寿’?” 赵阙恍然大悟,俱都明白了。 妄长寿,赌上福缘、命数,只求自身长寿,尽管即便长寿,后半辈子也灾厄不断。 “原来是这妖异法门。”赵阙叹道。 了藏握着刀,摆好架势:“凡人妄求长生,自该绝命于此,长生不是他们能够享受得了的!” 赵阙认可了藏此话,遑论长生了,就连长寿,亦不是人人皆有其福缘。 他拖刀前行。 了藏同样前冲,心里明白的很,两龙两蟒,自己绝无活路,就算赵将军是高阁上境。 四年前,赵将军看他的眼神,似乎在看一名平平无奇的寒山士卒,而不是蓬莱下境的武学大高手,劈砍他的那一刀,有没有两头龙蟒,了藏都不清楚。 毕竟,他的实力,与赵将军真正需要认真对待的大高手相比,宛如空中楼阁,一推即倒。 “赵将军,你能告诉我……您在四年前砍杀我的那一刀,用了几头龙蟒吗?”了藏艰难开口。 赵阙浑身的杀意,似是洪荒凶兽一口把了藏吞进腹肚,九春三秋在八相龙蟒加持下,仿佛短暂恢复到了天极上境的程度,专横跋扈的破开了藏的护身真气,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如千万把陌刀,砍杀的一塌糊涂。 两龙两蟒贪婪的吸食了藏的福缘、命数。 了藏妖僧在它们面前,就是一顿饕餮盛宴! 赵阙砍断了藏的右臂。 刀法骤变。 自上至下,划开了藏的肚子。 五脏六腑淌了一地。 腥臭不堪! 大音希声轨迹再变,刀刃落在了藏妖僧的脖颈,稍顿…… “当年砍杀你?一头大蟒罢了,你的蓬莱下境武学修为,还不如寒山王朝有些安命下境的武夫。”赵阙大发善心告诉他。 了藏妖僧满意的闭上双眼。 赵阙心里忽动。 拿出冷血幽禅。 瞬间催动真气渡入血丹。 九位让人炼制骨血进血丹的得道高僧,眨眼间出现在赵阙的身边。 不需赵阙指示。 九位得道高僧立即开始炼化了藏的血肉。 赵阙看着了藏的残尸,暗道,好兄弟,一路走好,我帮你报了仇。 “先……先生?!” 赵阙扭头看去。 只见崔源在阴影里弄死了两个金佛寺武僧,着急的朝赵阙挥手。 赵阙微愣。 顿时,他喝道:“崔源!事情跌宕起伏,金佛寺此地不用你了,你马上去找公孙青锋,令她赶来金佛寺,把一众妖僧赶尽杀绝,绝不放过一人!” 崔源满头雾水。 他在金佛寺藏的好好的,还搜集不少了藏身负暗伤的证据,怎么赵将军忽然杀过来了? “了藏察觉到你了吗?”赵阙连忙又问。 崔源瞄了眼,九位虚幻的和尚炼化了藏的尸首,点点头又摇摇头:“了藏撞见我了,估计只对我有猜测,却没有凭据,先生,我混了个金佛寺信众的领头人身份,若无铁证,了藏不敢动我,他敢把我弄失踪亦或杀了,我领的善男信女可就得大闹起来啦!” 赵阙赞许的点头:“去吧,把公孙青锋找来。” 公孙青锋的踪迹,已在铜羽的搜集之下。 到底赵阙想找她时,铜羽必须赶紧告诉赵阙,公孙青锋在哪! 崔源压着声音哦道:“先生保重身体!” 赵阙一擦满嘴的鲜血,咧嘴一笑:“放心吧,金露城谁能杀的了我?” 崔源不敢怠慢赵阙的命令,匆匆跃了墙头,前去寻找公孙青锋了。 但是,心里的担心、惶恐、不安,无论怎样,也挥之不去。 赵穗把秦术、白堪林打的接近重伤,她看了眼骤然摇摇欲坠的赵阙,急急喊道:“你怎么样了?” 赵阙微眯的双眼,睁开,强自打起精神,有气无力的回道:“你杀你的,我没事。” 是个人都能看明白,赵阙有事!有大事了! 他喃喃自语:“好你个狡猾的了藏妖僧,诈我!!!” “老子也就是不在战场,放松了警惕,不然,你可以诈的了我?” “幸好,虚惊一场,崔源未死。” 反观险象环生的秦术,他朝赵穗怒吼:“我告诉你!我是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倘若我死了,我师父必杀你!不管你藏在天涯还是海角!” 神通长袖折。 长袖善舞。 寻常时候,真气断断续续,藏于四肢百骸,温养精元。 动时,真气似袖角引动的滔滔巨浪,一波强过一波,又像无数天雷蕴藏其中。 赵穗冷笑:“大夏国师?就算你是皇亲贵胄,我也照样杀!” 秦术拼死抵抗,扭头又向死气弥漫的白堪林吼道:“没用的废物!快说龙宫的大名,吓住她!” 赵穗讥讽道:“我恰巧跟龙宫有几笔帐算算,他是龙宫的弟子?好!几笔账全都算在他头上!” 秦术绝望了! 他本想威胁赵勾陈,假若赵勾陈救他一命,他保证不把他的身份说出去。 赵穗似早有所料,秦术一开口喊赵字,她便狂猛进攻,秦术的言语顿时全部咽下去,专心破解赵穗的招式。 秦术和白堪林的武学资质,可见一斑。 赵穗使出了身负的神通,亦不能直截了当的斩杀了两人。 “我……我是齐王的人!齐王府的两位大红袍,离……离金佛寺不远!另有一位忠于齐王的大高手!他们看到金佛寺的战事,肯定抓紧时间赶来,你们再不走,便走不了了!”秦术竭尽全力的应对赵穗的攻势,嘶哑喊道。 白堪林萎靡不振。 赵穗简直是天骄一般的人物,不,有此神通,江湖上备受重视的天骄,亦找不到几位可以跟她媲美的。 他与秦术,最多划归到天才一行里。 跟赵穗打斗,和找死无异。 赵阙收回视线。 依旧保持着两龙两蟒。 九位和尚,貌似炼化了藏,炼化的差不多了。 一股精纯至极的血气,肉眼可见的钻进他的身体里。 刹那间。 赵阙忽觉,偌大的天地,突然亮了。 夜幕之上的星辰,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明月大如月盘,虽说坑坑洼洼,上面似有一道使人惊心动魄的倩影。 冬风流经耳垂。 风里有声响。 有人在佛唱,有人在敲木鱼,有璎珞碰撞的清脆…… 身体因八相龙蟒摧心剖肝的剧痛,蓦地减轻许多。 原本因他强撑着继续用八相龙蟒,伤了的根基,眨眼之间,复原大半,眼看着再以冷血幽禅炼化一两人,他就彻底恢复如初。 赵阙的目光盯上秦术、白堪林。 貌似九位和尚,明白他的心意,砰地一跃而起,追逐向两人。 赵穗见是冷血幽禅,知道接下来的战斗,没自己什么事了。 交给赵阙。 借冷血幽禅,康复自己的伤势。 然后,她收了长袖折,飘然落至赵阙的身边。 “秦术、白堪林被我打的半死不活,冷血幽禅对付他们,轻松许多。”赵穗轻声道。 她落地微震,让了藏妖僧的尸首,化成骨灰。 赵阙瞥了一眼,跺了跺脚。 骨灰,扬了! “赵姑娘,此地不是善地,你赶快走吧。”赵阙说道。 赵穗纳闷:“你让公孙青锋,来杀剩下的那些无关轻重的妖僧,又是为何?” “齐王府的三大高手,我把他们引开。”赵阙道。 赵穗叹了口气:“如果不仅仅齐王府的三大高手呢?” 赵阙认真回道:“公孙青锋没有参与银汉镖局的一战,比你多少安全一点。” 赵穗思来虑去,感觉赵阙说的有道理。 没了了虑、了思、了藏的金佛寺,并无价值,反倒是赵穗参与银汉镖局一战,动了他们的“果实”,不杀不足以平气愤。 “走之前,我再陪陪你吧。”赵穗道。 弦外之意,便是为赵阙护法。 秦术哀求的望着赵阙。 白堪林倒是看了一眼赵阙,就爆发余力,希冀死也死的堂堂正正。 赵阙完全不为所动。 冷血幽禅幻化的九位高僧,半刻钟的时间,把两人斩杀。 拽着他们丢到赵阙的不远处。 开始炼化。 赵穗看着这一幕,由衷说道:“多亏了秋霜小和尚。” 赵阙摇头苦笑:“命数这玩意,真是令人不可捉摸。” 当两股比了藏更加精纯的血气,流到赵阙的身体之中。 银汉镖局一战,动用八相龙蟒的后患,居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就连前几次使用八相龙蟒遗留下来的弊病,同样不复存在。 也就是说,有了冷血幽禅,赵阙不仅多了一件杀器,还多了一种保命的手段。 赵穗轻声道:“不如你我把齐王府的三大高手杀了,一不做二不休!” 仍是那句话,两人不知除了齐王府三大高手外,有无其他高手。 赵阙看着她道:“你的身份、地位,不值得你冒险。” 赵穗为之无声。 确实,万一她死了,后果不堪设想,不单单是锦衣娘,赵穗为复仇做的重重谋划,一样付诸东流。 “好,先生,多加小心!” 赵阙转过头。 秦术,大夏王朝国师的亲传弟子。 白堪林,龙宫的天才弟子。 被冷血幽禅炼化后,骨灰,无踪在路过的冬风里。 “本以为了藏老妖僧真吃了我派到金佛寺的探子,嘿,却是被他摆了一道。”赵阙自嘲。 赵穗朝右后方看了一眼。 明显感觉到,三位大高手,风驰电掣的赶来。 对于他们三人说。 白堪林这种龙宫弟子死不死半点不关他们事。 然而,秦术死不死却是比天大的事!! 倘若秦术死在南扬州金露城,即使他们为齐王府的人,也得被国师大人追责。 严重的话,三命抵一命,极有可能。 反正大夏江湖根本不缺为国师大人效命的大高手,三人死了,大不了再找三位大高手,送予齐王府便是了。 而齐王多半保不住他们。 齐王在庙堂的威望虽高,得罪的人却太多,和国师搞好关系,有助于齐王屹立不倒。 “了藏妖僧属实不简单,他看出了你的伤势,逼你走错棋。”赵穗回道,旋即又安慰,“不用说你了,换成任何人,听闻此事,同样得走错一步。” 赵阙摇摇头:“此言差矣,是我怒中出错。” 崔源和了藏妖僧的武学,一个天一个地,搁任何人,听闻了藏妖僧说的言语,都得信以为真。 “先生,他们来了。”赵穗轻声道。 她心里有一个问题,来的路上思虑了一路,刚刚欲开口,不知怎了,闭嘴不言。 自然是关于纳兰长徽。 赵阙也感觉到了,让两龙两蟒回到自己身上:“你走吧,我有去处。” 赵穗奔向金佛寺其他地方,斩杀多位武学修为还算不错的妖僧后,扬长而去。 剩下的妖僧,便交给公孙青锋了。 赵穗也明白,既然杀了秦术、白堪林两人,他当然要救柳甘棠。 赵阙让一龙沉睡,余下的一龙两蟒,足够应对他们了。 没有多少时间。 赵阙轻松找到柳甘棠。 推开房门。 躺在床上的柳甘棠,紧闭着双眼,脸颊不正常的红润,嘤咛一声。 她穿着喜庆婚服,配合这般诱惑姿态,委实令赵阙心里一动。 赵阙走近床榻。 一手穿过柳甘棠的脖颈,使她坐起。 “柳姑娘?柳姑娘!你还好吗?”赵阙低声问道。 柳甘棠不答。 赵阙无奈伸手拍了拍她如仙膏玉液般的滑、润脸蛋。 柳甘棠似大梦一场,做了些不好的梦,渐渐睁开双眼。 瞥了眼赵阙。 这一瞥间的风采,着实摄人心魄! 她缓缓开口:“是……是夫君吗?” 随着她张开嘴,一丝朦胧的红色雾气飘进赵阙鼻嘴。 赵阙大惊失色,真气挡都挡不住。 红色雾气进了他的身体,迅速化在血液中。 赵阙猛然记起秦术和白堪林对话:“坏了。” 腹部立即一股邪火,越烧越旺,越烧越炽烈! “夫君……夫君,夫君,你你你看着奴家,奴家今夜便是夫君的人啦!”柳甘棠嘤咛,双臂主动环住赵阙的脖子,鲜艳动人的红唇,贴向赵阙。 赵阙强压自身的不适,万万没料到,红色雾气厉害至极,不论是九春三秋真气,亦或八相龙蟒,对其无可奈何!!! “夫君……夫君啊,夫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柳甘棠悄声问道。 她的嗓音,好像春雨滴打的嫩叶,沙沙作响。 听之,让赵阙如在熊熊燃烧的火炉,烤的浑身难耐,恨不得立刻发泄一顿。 他垂头看了眼,即将贴近自己的红唇,连忙扭过头去,深呼吸几口。 三位齐王府的大高手到了。 “秦公子?!” “死了。” “坏了,大事不妙!” “怎么办?” “快看看,杀秦公子的人还在金佛寺吗?” “大哥,存留一丝,那人的气息!眼下,他必在金佛寺!” “是佩戴面具的男子!” “这边来!” “走!” 赵阙叹了口气,把面具重新覆戴在脸上。 强忍不适,抱着柳甘棠出了门,跃上房顶,一闪而逝。 “他在那!” “哼,我们三人,必杀此獠!” 两位红袍老者,心里尤其愤恨! 面具男子拦下他们杀纳兰长徽,而今又把秦术给杀了! 委实不能不让他死!! 秦术是谁?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他死了,是他们能担待的起的吗? 赵阙的身影隐在黑夜。 银汉镖局他不能回,把三人再引去银汉镖局,又不知死多少人。 更别提找柳刃宗的掌门了,当下,他可不知柳豫在何地…… 他方才就对赵穗说,有去处。 赵阙想尽量摆脱三人,去往乔暖的家。 乔母已被赵穗安顿好了。 乔暖家正是无人。 看着能不能把三人摆脱掉,再到乔暖家,把柳甘棠中的淫毒给逼出来。 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去赵阙最为不想去的地方了。 身后追兵。 两位安命上境的红袍老者。 一位穿着黑袍,中年男子,面颊沧桑,亦是安命上境。 且,黑袍男子,给赵阙一种极其危险的直觉,或许,此人快破入蓬莱下境了。 面对三人。 高阁上境的赵阙,五头龙蟒都不太够用。 再加以唤醒龙蟒,他极为肯定,冷血幽禅炼化三人的血肉精华,反哺赵阙,也没用了。 赵阙心里不免万幸,假如,金露城有董辽、范狄此等大高手,便麻烦了。 他们都是战力告绝,不可等闲视之的人物。 就拿万剑山庄不世出的长老董辽来说,杀负有旧伤的了藏妖僧,不要太轻松! 此前,崔源打探到,了藏妖僧负伤,还真就对了!并且,了藏妖僧的伤不是别人打的,恰恰是赵阙一刀劈杀的,整整四年了,依旧未愈,武学修为也未再回蓬莱下境。 若是落雁堡的堡主范狄在金露城,更不必说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银枪、刀、剑 跌境之后遇到的对手。 赵阙心里无比清楚,没一个能打的。 就连秦术、白堪林两位武学天才,也是没有成长起来。 又被赵穗给打了个半死,碰上赵阙操控的冷血幽禅这件旁门左道的重宝,十死无生,成了赵阙的“养料”。 柳甘棠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娇、喘连连,呼出的热气喷在赵阙的胸膛,他只觉身子酥麻奇痒。 自腹部升腾而起的邪火,灼烧的他,恨不得当即把怀抱里得尤物吃干抹净。 柳甘棠身上阵阵散发的处子幽香,使赵阙恍惚成了火药桶,一点就炸,她的相貌自不必多说,能让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死心塌地的非她不娶,足见柳甘棠的玉颜与诱惑。 赵阙额头冒了细密的汗珠,也不知秦术、白堪林两人对她下了何种药物,居然如此厉害,让他都中招了,药效超乎想象,莫说真气了,八相龙蟒也无用。 两人身后的追兵,一直离着七八丈左右的距离。 使刀的红袍老者,一见抱着柳甘棠的是伤他的面具男子,滔天怒火顿时在胸腹炸开。 “二位,此獠不杀不行,还望有多少力用多少力!”他恨声道。 用剑的红袍老者亦是杀气充盈:“这獠杀了秦公子,现在的关口,别藏私了,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便用什么,不然,国师知晓秦公子死在金露城,你我的下场,可想而知!” 黑袍中年男子嘿嘿一笑:“两位,国师大人震怒,大部分的怒火也是撒到你俩的身上。” “哼,周兄,莫非你不是齐王府的人吗?我们哥俩下场不好,你的下场又可以好到哪里去?” 两位红袍老者说的言语,看似给自己打气,实则对黑袍中年男子说的。 黑袍男子遥遥望着生龙活虎的赵阙,纳闷道:“此人是何来历啊,银汉镖局一战丝毫未伤,在金佛寺又杀了了藏跟秦术、白堪林,不可思议!” 红袍老者气急败坏的刀气、剑气直杀向赵阙。 相隔这么远的距离。 赵阙从容躲避。 路线歪歪扭扭,专挑不容易找到的阴影,一会儿跃进黑漆漆的巷子,出了巷子,马上紧贴着大街的房檐,一会儿飞檐走壁,让刀气、剑气落到空处,不至于伤到了自己。 几人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瞬息远去。 “还能是谁?周兄,你难道没听说,陈悲璨在金露城?” “陈悲璨?!难怪我感觉银汉镖局有莫大的凶险。” “周兄啊周兄,不是我说你,你紧赶慢赶到了银汉镖局,哪还有什么凶险啊,一群强弩之末的高手,但凡你硬气一些,俱是周兄的刀下亡魂。”这红袍老者还是说的委婉,要是不给黑袍男子留情面,径直把他怕被总镖头拉做垫背的心思给抖落出来。 黑袍男子脸色一红。 都是齐王府的高手,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原想把那事轻巧的揭过去,谁也不再提了,未料到,红袍老者怪声怪气的讥讽。 “大哥,周兄的为人大家心知肚明,总镖头油尽灯枯之际使了天悲红莲,最后一招可是真要命的,总镖头到死也不用最后一招,想必是留给周兄吧,周兄临门一脚,却不进银汉镖局,未可厚非、合情合理!” “唉,二弟,做人留一线,积点口德!周兄的武学水平,齐王点头过的,莫说区区一个总镖头了,让那柳豫一块动手,亦不是周兄的对手!” 黑袍男子顿时气的挥拳捅向赵阙。 似是带动了夜色。 黑夜仿佛一场水墨画,汹涌奔跃,席卷赵阙。 黑袍男子似还不够解气,凭空握住一柄漆黑的长剑,不斩赵阙,反倒斩身边的两位红袍老者。 “周大涯你他娘的疯了?!” 长剑诡异,传来呜呜的哭声。 两位红袍老者皆知漆黑长剑的厉害,纷纷闪身躲开。 黑袍男子也不想真个斩杀他们。 剑气贯穿黑夜,飞了十一、二丈,融入夜色。 夜色更加深沉。 这黑袍中年男子的武学,当真奇怪。 见他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仅是继续追击面具男子。 两位红袍老者脸色难看的忍了下来。 谁让而今不是内斗的时候,否则,必须跟他周大涯手底下见见真章! 即便两人身上有伤,他们联手,难不成还打不过他?! 这周大涯也是个人物。 曾是山林间的世代樵夫,少年时进山砍柴,偶遇一山洞,于山洞里得了两本武学秘籍,周大涯又是个聪慧之人,愣是令他无师自通,后一出山林闯入江湖,着实搅起了一番风雨。 然后为了躲避仇家追杀,进了齐王府,齐王听闻周大涯的经历,倍觉新奇,便把他留了下来,还成了齐王近前红人。 此次奉命到金露城,帮齐王夺下银汉镖局,明面上秦术主导谋划,暗地里则是周大涯联系一众江湖武夫! 只是两位红袍老者谁也料不到,就差周大涯殿后,把奄奄一息的总镖头、柳豫等人,斩尽杀绝,周大涯反生了怯心,转头就走。 “告诉你们两个老儿,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们,老子在江湖上朋友不少,你们死了,绝对有的是人,补上你们的位置。”周大涯望着赵阙的背影,轻描淡写的说道。 欺人太甚! “周大涯你是厉害,这般厉害,怎么不硬捱总镖头天悲红莲的最后一击?怎么不把柳豫杀了,以绝后患?!” “嘿,你的朋友再如何遍布江湖,依旧不是让仇家追杀的如丧家之犬,进了齐王府才活命?” 周大涯瞪着双目:“韩东阳,韩西月,你们两个老狗,当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们?!!” 听周大涯动了杀心。 韩东阳、韩西月两位红袍老者,马上不吭声,一心一意追杀赵阙和柳甘棠。 欺软怕硬的老东西! 周大涯愤愤开口:“柳甘棠是齐王点名要的女子,银汉镖局的事成了大半不必再说,眼下面具男子横生波澜,不单杀了秦术,且把柳甘棠抢走了,万一柳甘棠真被面具男子掳走……国师大人死了亲传弟子,齐王看在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或许为咱们说上几句好话,没了柳甘棠,即便得了银汉镖局,齐王一定顺水推舟得让国师大人把咱们杀死!” 韩东阳沉声道:“值此万难时刻,是老夫多话了。” 韩西月同样道了句不是。 齐王在京城对游历的柳甘棠一见钟情,庙堂有事耽搁了几日,再派人找寻,柳甘棠竟离京而去了。 百般打听。 方知化名柳银粟的女子,为柳刃宗掌门的女儿,不日要与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成亲。 齐王哪能未听过银汉镖局的名字。 干脆谋算一石二鸟。 既要柳甘棠,又要财大气粗的银汉镖局。 齐王又因想多与国师亲近亲近,便把此计告知。 国师一笑允之。 周大涯想着种种事,内心焦虑万分。 而韩东阳、韩西月两人,往日对他多有嫉妒,现在落井下石的嘲讽,委实是令他火气大炽! 赵阙惊叹黑袍中年男子的一拳威势。 不与之交锋,同样急转身体,避过。 又见三人亦非铁板一块,差点打起来,趁着难得的时机,躲藏进一条巷子,抱着愈来愈放肆的柳甘棠,疾奔向乔暖的家。 不过,赵阙对前往乔暖家中躲避,逐渐失去了念想。 三人的武学修为,俱都不俗。 以他高阁上境加八相龙蟒的状态,要想摆脱他们,绝对不容易。 把三人杀了,都比甩掉他们来的现实。 “……”赵阙不禁沉吟思考了下。 旋即把念想给打消。 一块杀三位安命上境的人间半仙。 他在半山三境的境界时,可以试试。 而今,还是别想了。 眼见离乔暖家越来越近。 赵阙心中也开始着急起来。 随着时间流逝,丝毫未曾减弱,反倒加倍燃烧的邪火,让他痛苦难耐。 特别怀中抱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那般痛苦,有若全身上下爬满了蚂蚁般的感觉,越发强烈。 赵阙心中忽有何不转身扑向三位安命上境的武夫,令他们杀了自己,也比忍受这般痛苦来的轻松! 乔暖家中自是无人。 赵阙落地,抱着柳甘棠冲进屋里。 柳甘棠不嫌玄色衣袍胸膛那儿的污秽,扒开,亲吻着赵阙的胸脯。 她舌尖混合着口水,舔舐、着赵阙,他连忙将此状况想象成爬上身的水蛇,分心不去多想。 同样不敢多看一眼。 饱受痛苦的他,胆怯一旦多看,控制不住自己…… 到时,使柳甘棠落到追兵三人的手中,可就不妙了。 “他怎会到这儿?”韩西月问道。 韩东阳惊讶道:“屋里有伏兵?” 周大涯沉着脸:“试试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罢。 三人以真气探路,轰向房屋。 赵阙叹了口气。 真不让人省心。 撞开房屋的木窗,奔向金露城的城墙而去! “追!看他往哪里逃!”韩东阳喝道。 韩西月哈哈大笑:“小子,放下柳甘棠!我们饶你一条生路,不然,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三位安命上境的大高手,周大涯还临近蓬莱下境,即便有蓬莱下境的大高手,他们亦能过过招了。 金露城的另一边。 崔源在一位铜羽的带领下,找到公孙青锋。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崔源急急说道:“公孙姑娘,我是陈先生的人,陈先生已把欢喜金佛寺的了藏妖僧杀了,秦术、白堪林二人想必亦被先生斩落刀下。” 公孙青锋正擦拭长剑,听着不速之客的言语,蹭的站起身。 她本想插手银汉镖局的事,被赵穗劝回了,说,另有他事,需要公孙青锋做,公孙姑娘安心等待…… 应该是此时此刻啦! 不与崔源说一句话。 公孙青锋出了客栈,高高跃起,长剑凌空点了下,她仿佛孤鸿,朝金佛寺疾去。 恰巧望到,深深夜色之中,三位气息渊渟岳峙的大高手,追杀陈大侠。 她隐隐约约感觉,似乎陈大侠怀抱着一人…… 来不及多想,公孙青锋清楚陈大侠为她引开大高手,好让她将金佛寺里里外外斩杀干净。 公孙青锋到了金佛寺的山门。 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先把镌刻金佛寺三个大字的门匾,斩的支离破碎。 金佛寺里面,早就乱作一团。 了思大师在银汉镖局战死的消息,已然传回。 又有不知名的大高手强闯金佛寺,把往日高高在上的住持了藏大师,不仅杀了,还把骨灰给扬了! 这群小妖小魔,慌乱的不成样子。 以前,当作下一任住持的秋霜,亦是不知所踪。 主心骨都没了,该当如何? 正值他们推选之时,公孙青锋杀上寺门来了。 见人便杀! 手中长剑,极快染的一片血红。 “快去找城中达官显贵帮忙!”有人临死前暴喊。 金佛寺与那些达官显贵,关系极好,各取所需,这么多年,金佛寺和他们,悄然无声的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联系。 公孙青锋不言不语,只专注把这些荼毒金露城百姓久矣的妖魔鬼怪送去地府。 金佛寺的歪和尚,比之其他佛家大寺少了许多,但是仍然有不少人。 当中,还有几位大隐境的高手。 像之前赵阙所杀的了虑妖僧胖、瘦两个徒弟,本是当作金佛寺的长老培养的,乍然被赵阙杀了,了虑气的跳脚,也是理所应当。 这几位联手袭杀公孙青锋的大隐境妖僧,委实让她多废了几番手脚。 虽然最终还是成了剑下亡魂。 离金佛寺近些的达官显贵,也已让家中的武学高手,前来支援金佛寺。 公孙青锋斩断一位和尚的脖子,望着金佛寺的援手,吐出一口气,复又嗅着血腥味,深深吸了口。 “我自山中来,要为人间开太平!” 她扭身追向逃跑的妖僧,打开杀戒。 那几位赶来支援的高手,看到公孙青锋的威猛,齐齐驻足,几人低声商量了一下,居然折身走了,看离去的方向,不像是返回那些达官显贵的家中,像是直接出城。 公孙青锋瞥了眼他们,哼了声,暗道,算你们识相! 追杀赵阙的周大涯,看了韩东阳一眼,抓住他的手臂。 “周大涯,你要作甚?” “送你快些飞过去。” 周大涯低喝,卯足了气力,将韩东阳朝着赵阙扔了过去。 扔完后,周大涯大喘粗气,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韩东阳只听两耳风声咧咧。 晃神的功夫,疾速接近面具男子。 旋即握紧手中长剑,一道接一道的剑气,斩向赵阙。 赵阙吃惊的看着韩东阳。 吃惊归吃惊,手下却未曾慢了分毫。 当即腾出一只手。 一拳捶了过去。 剑气无匹。 拳锋难挡。 两人撞击。 赵阙因势利导,借着韩东阳的剑气,轻飘飘的飞跃城墙,落地后,朝着一个方向,快速奔跑。 韩东阳震惊的望着赵阙。 此人对武学理解,委实不可想象! 韩西月有样学样,“大哥!我来助你!” 旋即,抓住韩东阳的肩膀,两人于半空翻滚,韩西月怒吼,看准了赵阙,再次把韩东阳投掷过去。 韩东阳怒吼:“混蛋!娘的,咱俩可是一个亲娘生的!” 周大涯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韩东阳仿佛一个流星,砸向赵阙。 韩西月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比之周大涯的一掷,瞧样子,更要用力。 韩东阳竭力保持清醒,双眼望去,只能依稀看的到赵阙,剩下的则是眼花缭乱。 赵阙冷笑,暗道,又来?简直打错算盘了。 急骤转身。 强自压下浑身的邪火。 右手伸出握住大音希声。 不逃反向飞过来的韩东阳而去。 韩东阳大惊失色。 想稳住身子,应对赵阙的攻杀,但,韩西月掷他的力气委实太大,身子在半空翻转个不停,凭他安命上境的武学境界,竟是空有心而无力。 赵阙一手抱紧了披头散发且领口大开的柳甘棠,无暇看一下,她裸露在夜色里白如雪的肌肤,将大音希声甩向韩东阳。 韩东阳径直撞到大音希声。 凭大音希声此等神兵利器,又有八相龙蟒的威势在,大音希声如切豆腐一般,从韩东阳的胸腹整刀没入,又从后背、飞出。 之后,大音希声如有意识,自己旋转了几圈,倒飞回赵阙的手里。 韩东阳噗通砸到他的脚边。 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大哥!不!大哥!!”韩西月怒吼。 周大涯亦是震惊的望着赵阙。 如此对战机精准的把握,着实使人不可思议! 他是谁? 陈悲璨吗? 陈悲璨居然有此惊天能耐? 转念想想江湖流传的陈悲璨一系列的事情。 周大涯又觉得他不是陈悲璨,若当真为陈悲璨,一行三人早就被他砍杀了,哪能等到现在?! 赵阙望了赶来的两人一眼。 收起大音希声。 怀抱着柳甘棠,朝一个方向,快速奔去。 韩西月落到韩东阳的身体边,难以置信,他间接害死了大哥! “陈悲璨!你杀了我大哥!此仇不共戴天!”韩西月咬牙切齿的吼道。 他认死了面具男子便是陈悲璨! 周大涯本想出言讥讽,说是陈悲璨杀了韩东阳,不如说是韩西月你害死了他! 但看韩西月悲痛的模样,把此言给咽了下去。 何必在伤口上撒盐?! 柳甘棠根本没有清醒的意识,似乎眼下的她,全凭本能。 赵阙吐出一口气,仿佛喷了一口火。 再奔出了一段路程,隐约看到一座兵营矗立在前。 若不是毫无他法,赵阙也不想躲到鱼嘉令的兵营里避避风头。 另外,韩西月真是不知死活,拿韩东阳的性命开玩笑。 殊不知,这般做法,简直是让赵阙不费吹灰之力的杀了韩东阳! 凭白杀了一位安命上境的红袍老者,赵阙来不及开心。 他极为熟悉兵营的坐落。 扭身奔向兵营的侧方。 深夜了。 兵营里有兵卒明火执仗的巡逻。 但是,赵阙谨慎的压低身子,挑着使人看不到的前行。 柳甘棠又嘤咛一声。 实属要赵阙的命。 就在赵阙不禁低头之时,柳甘棠的红唇亲到他的脸颊。 赵阙微愣。 熊熊燃烧的邪火,仿佛加了几捆干柴,砰的一下,烧的赵阙意识模糊。 仍旧奔行,完全是他的本能了。 过了数息。 他微微有了一丝清醒。 大喘粗气。 瞥了眼兵营。 差不多快到了。 行至兵营的中间位置。 转身轻轻一跃,落到兵营里。 贴着临时搭建的帐篷,蹑手蹑脚的到了兵营深处,挑了一座较大的帐篷,他抱着柳甘棠闪身进去。 左右两个简陋的床铺,鼾声大作,睡了两个将士。 如今的赵阙压根分不清,他们有何将职,直截了当的把两人打昏,好像解脱了般,便要将柳甘棠放在床榻上。 谁曾想。 柳甘棠死死搂抱着赵阙的脖颈。 他停下来了。 她的动作才开始。 呼出的热气,一口比一口更热! 韩西月红着双眼就要闯入大营。 周大涯自从看到兵营,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征虏将军鱼嘉令,在此休整。 万万想不到,面具男子,竟是带着柳甘棠躲进了鱼嘉令的大营里! 并且,面具男子的气息,倏忽消失无踪,这才是让周大涯头疼的地方。 莫非,他要跟韩西月,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搜过去吗? 当鱼嘉令是吃素的? “站住!你是谁?!!居然敢强闯大营!找死不是?!” “快告诉鱼将军!有人闯大营!” 韩东阳死了,韩西月一心为他报仇,哪还存理智啊。 几下把朝自己冲来的兵卒拍飞。 没走几步。 鱼嘉令现身在他身前,毫不废话,手握银枪,一枪刺向韩西月的心口。 韩西月陡然大惊,大刀砍至银枪。 征虏将军鱼嘉令当真厉害,韩西月的防守,只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差点让鱼嘉令刺了个透心凉。 韩西月大吐鲜血,一退四丈,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周大涯收起兵器,抱拳恭敬的对鱼嘉令说道:“鱼将军,我们是找……” 鱼嘉令不听他的解释,擅闯大营,与敌无异! 挥起银枪,银枪弯曲似满月,朝周大涯扫去。 周大涯暗骂韩西月的莽撞,连退数步,又握长剑,不遗余力的躲避银枪,语速像连珠一样说道:“鱼将军我们是齐王府的人!强闯大营是我们的错,但是,我们也是奉了齐王的命令,找寻两个人!” 听到周大涯提到了齐王,鱼嘉令冷哼了声,立住银枪。 左手刀,右手剑。 刀剑错。 蓦地杀向骇然的周大涯!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迷迭香 韩西月啐了一口,一不做二不休! 管她是不是征虏将军鱼嘉令,管她背后的将士有多少! 杀了便杀了! 总好过放跑了面具男子跟柳甘棠,既让国师大人追责,又被齐王问罚! 一想起齐王的脾性,韩西月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何况,面具男子杀了大哥韩东阳,此仇不立马报,韩西月心中就跟有根扎在心脏的刺,疼的火急火燎,浑身又冷又热! 周大涯见鱼嘉令左手刀、右手剑,反倒暗自松了口气。 鱼嘉令的枪法,于南疆戮战,杀出了极大的威名,她弃一看便不是凡品的银枪不用,使了刀剑,应是听了他自称为齐王府的人,多了顾忌。 齐王终究是皇亲贵胄,征虏将军的鱼嘉令,杀了齐王的人,产生的后果她得仔细掂量掂量。 周大涯乍然和鱼嘉令交战在一块,不禁惊骇,鱼嘉令当真与传闻并无多少差别,名副其实的名将。 她自身的战力极强,周大涯右手握剑拦下挥砍他脖颈的长刀,左手握拳巧妙的挡住斩他肋部的长剑。 再次一退两三丈,周大涯把差点涌到嘴边的鲜血咽下,余光蓦地看到韩西月握刀跃起,自上而下,有把鱼嘉令一刀劈成两半的架势,不禁急喊,“你这蠢货,住手!” 韩西月把他的大哥韩东阳害死,此刻难不成还要把他害死吗? 周大涯的怒气立即沸腾了。 鱼嘉令乐见韩西月不受控制的找她拼命。 杀了两人,她便有了借口,堵塞齐王的嘴。 刀剑轻巧防守韩西月势大力沉的长刀砍杀。 将其逼退后。 “动手。” 哗啦。 本没得到鱼将军命令,围在四周的一众将士,披甲执锐的迅速围住韩西月跟周大涯。 “喝!” 众将士齐声低喝。 气势一时无俩。 韩西月落到周大涯的身边,稍稍把鼓噪的心绪压下,转头问道:“周兄,这时该如何做?” 周大涯恨不得给韩西月一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家伙。 亏他一大把年纪了,活到狗身上去了! “不要轻举妄动!” 江湖武夫面对市井百姓,自是高高在上。 但是对决饱经死战的将士,那就不够看了,即便一时占的上风,在将士兵卒绵绵不断的补充,且有序的攻杀下,半山三境的人间半仙,依旧唯有一个死字。 周大涯环望把他跟韩西月层层围住,摆出进攻架势的将士,心惊胆战。 搁在寻常时候,他自然不会怕,打不过,还不能跑了? 这一次却有一位鱼嘉令。 周大涯心思急转,干脆收起兵器,抱拳朝鱼嘉令弯腰赔笑:“鱼将军,我等二人,委实冲撞了大营,看在我们是齐王的人的份上,放我们离去吧?” 韩西月怒气冲冲等着鱼嘉令。 被她如此耽误。 天知道,马上捉住的面具男和柳甘棠跑到了哪里?! 当然,仅仅韩西月认为,再追杀一段距离,赵阙便会落到他手里,任杀任刮。 鱼嘉令微微垂了垂头,内心衡量下杀了两人的代价。 黑袍男子说他是齐王的人,他便是啦? 她完全可以,管杀不管埋,齐王追责起来,说,她压根判断不到两人到底是否为齐王的人,万一是江湖武夫冒充齐王的名头行恶,她鱼嘉令杀了他们,也是为世间除害! 周大涯望着鱼嘉令踌躇,立刻吓的一激灵。 眼下的局势,鱼嘉令想什么,他还是能猜的到一二。 无外乎,直接将他们杀了,来一个死无对证!不知者无罪! 周大涯赶紧抱拳,把腰弯的更低,貌似大喊的道:“鱼将军,我周大涯和韩西月为齐王府的客卿!齐王派我等到金露城寻人!今夜冒犯了鱼将军,属实不该,我俩这便离开!望鱼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了我等!” 附近的将士,一定听清了。 这便好了。 倘若鱼嘉令一意孤行,把他们杀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周大涯不相信这些兵卒里,没有人偷偷将鱼嘉令捅出去! 韩西月低声问道:“周兄你是怎么了?我们应当想想对策,赶紧冲出包围圈,找杀我大兄的面具男子跟柳甘棠!” 面具男子是谁已不重要,对于韩西月,杀了面具男子才重要! 并提着他的脑袋,交给国师! 韩西月的言语,差点把周大涯给气死。 此人能成为齐王府的红袍客,莫非为上天眷顾? 怎么脑子与茅坑的臭石头无异的老贼,便可受到齐王的重用?! 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周大涯内心破口大骂。 “韩兄!闭嘴!稍后我再与你解释!”周大涯把一字一句从牙缝里崩出。 韩西月蠢不错,再蠢也能听到周大涯无法掩饰的火气,然后闭上嘴,静等接下来的行动。 他扫视包围住他与周大涯的大夏将士,心中倍为不屑。 但凡周大涯缠住鱼嘉令,他杀出一条生路,两人再共同逼退鱼嘉令,并非无机会摆脱掉。 周大涯不愿冒险行事,况且,鱼嘉令的征虏将军是杀出来的,谁敢肯定,鱼嘉令不留余力的战力是何样子?! 他诚恳赔错,鱼嘉令看在齐王府的面子,放两人走,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鱼嘉令收下刀剑,攥住立在地表的银枪。 周大涯看在眼里,嘴角不禁扯动。 仍然是打? “你们当真为齐王府的高手?”她轻轻的问道。 随着时间的拖延,越来越多的兵卒,自大营冲来。 包围圈,越加厚实。 韩西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周大涯神情认真,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恭敬说道:“鱼将军,看我俩的穿着便知了,我在齐王府为黑袍客,身边的韩西月则是红袍客,还有一位红袍客,可惜死在了一位面具男子的手下……” 他无法说出面具男子就是陈悲璨的结论,对面站的可是鱼嘉令,一旦有差错,面具男子并非陈悲璨,事后追究起来,周大涯得掉一层皮。 鱼嘉令一听面具男子,心里霎时明白的七七八八了。 金露城能戴面具杀敌的高手,不多,亦或只有一位。 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嗯,我知道了,换句话说,齐王派你们到金露城是杀那位面具男子的?”鱼嘉令故意说道。 周大涯面色一变,连忙摆手:“不不不,鱼将军误会了,齐王令我们来金露城委实机密,在下不便跟鱼将军讲述清楚,往鱼将军看在齐王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让我和韩西月走!” 韩西月急的微微跺脚。 再让大营的将士包围两人,真走不了了! “周兄!周大哥!拖下去,面具男子跑没影啦!你我的下场只剩死了!”韩西月急道。 “让你和韩西月走?!”鱼嘉令冷笑,“好大的口气,我忍你许久了,口口声声拿齐王压我,难道觉得齐王能压的了本将军?!” 周大涯心中暗叹,鱼嘉令啊鱼嘉令!!你是成心为难我啊! “在下不敢!在下惶恐至极!天下谁人不知鱼将军的彪炳战绩!”他惟有把脑袋更低,一副慌乱的低三下四模样。 鱼嘉令一直未曾察觉赵勾陈的气息。 既然留两人困在此地有段时间,再留下去,可就不太好了。 鱼嘉令方才自是有直截了当把两人杀了的打算,将士之中,武学高手并非没有,乃至说,天极境的将军,她都有三位…… 但,周大涯狡诈多端,高喊齐王府,她倘若把他们杀了,将士里追逐名利之徒,未尝没有把她捅到齐王府的心思! 彼时,可就委实不妙了。 戏耍戏耍两人,放他们离开! 鱼嘉令打定主意,没有犹豫,挥了挥手:“算了,本将军此时此刻便看在齐王为国之栋梁的份上,饶你们擅闯大营的大罪!走吧……” 包围两人的众将士,忽地闪开一条小道。 周大涯大喜,连忙无比崇敬的道谢:“多谢鱼将军!” 拽了拽韩西月的衣袖,他咬着牙低声说:“走!!” 两人转身走向将士留的小道。 “等等!”鱼嘉令突然喊道。 哗啦! 众将士马上把小道给聚合关了。 周大涯倏忽异常警惕,谨慎的转身,望着鱼嘉令抱拳问道:“敢问鱼将军,可有他事?” 韩西月双目充斥杀气,怒瞪近在咫尺的兵卒。 这些从南疆战场上活下的兵卒,半点不怕,眼神同样满含杀气,注视韩西月! 鱼嘉令攥着银枪,慢悠悠走向周大涯。 周大涯立马紧张。 他想握住兵器,但,这时面对鱼嘉令,手持兵器,跟宣传相差无几。 做了那么多努力,怎能毁于冲动? 周大涯强颜欢笑。 鱼嘉令点点头,不做遮掩的悄声问道:“你与我说,齐王令你们到金露城,到底所为何事?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其他知道。” 不愧大夏赫赫有名的女将,近在咫尺,那种气势,巨大的压迫感,使周大涯战战兢兢。 这是在战场上杀敌杀出来的! 绝不是他们这些武夫在江湖上小打小闹! “鱼将军恕罪,作为齐王府的黑袍客,在下实在不能告诉将军!”周大涯难为情的说道。 鱼嘉令点点头,嗯了声,“好了,你们走吧,有机会的话,我会如实转述齐王,你们临危不乱,敢于顶撞我的事情,齐王得到了好客卿啊!” “多谢鱼将军美言!”周大涯抱拳谢道。 围着的将士再次闪开一条小道。 这次没有了意外,两人顺利走出包围圈。 话不必多说。 周大涯看了韩西月一眼,率先朝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面具男子跟柳甘棠的气息,早就没的一干二净。 韩西月怒斥:“可恶的鱼嘉令,坏我们的大事!” 周大涯亦是气急败坏。 可是他并不埋怨鱼嘉令,终究两人擅闯大营在先,依据大夏律令,鱼嘉令如何处置两人也不为过,他埋怨的是韩西月,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猪狗! “你啊!!差点令我俩死在鱼嘉令手下!” “怎会?!周兄说笑了,你我的武学修为,打不过众将士,还跑不了吗?” 周大涯气道:“你太小看鱼嘉令,不提她,单瞧瞧那些兵卒,定然皆为南疆厮杀存活下来的悍卒,与寻常的士卒相比,以一当五不敢说,以一当三,还是能够做到的!” 韩西月着实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现在于脑海里推演下战局,两人还真就不好跑,死在那里,也不是没可能。 周大涯重重叹了口气,停下。 韩西月在他身边。 “他们的气息没了。” “我们再追下去,便跟无头的苍蝇团团乱转差不多。” “唉,回吧,白日让薛刺史帮忙找一找。” “只能如此了。” 两人千不想万不愿,转身回金露城。 韩西月的心情尤其糟糕。 鱼嘉令命一众将士回营。 一位年轻武将跑到她身边:“将军,两人不简单。” “我明白,回去休息吧,还是按照计划,明日午时,用完饭,全军开拔,再耽搁下去,东海战事恶化,便推到我们身上了。”鱼嘉令无所谓道。 “遵命!将军!” 年轻武将收队归营。 此人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就是天极下境的武学修为,战场厮杀更是一把好手,应该不比赵勾陈手下的李木槿差吧?尽管李木槿年纪轻轻与她同列为大夏四大女将,前途不可限量。 鱼嘉令最后一位转身回营,暗道,赵将军,我已为你争取了些许时间,再拖下去,齐王府的两人定然疑心。 望着夜幕一会儿,鱼嘉令睡意全无,随即巡视全营。 她的大军,军纪极严,虽然她为女将,然而全军上下无一人敢在她面前猖狂,因为猖狂的人,皆死了。 赵阙拖着神志不清的柳甘棠,把地上的两人,扔到帐篷外的死角。 他……委实坚持不下去。 柳甘棠彻底陷入癫狂,随着两人一同滚到简陋的床榻上,她的衣物,一件件掉到地上。 赵阙喘着粗气。 “柳……柳姑娘,你醒醒,认识……认识赵某吗?”他每说一句话,很是吃力。 也不知在金佛寺,秦术、白堪林两人给柳甘棠下了何种厉害至极的淫、药。 就连他同样无可奈何的中招了。 药效愈来愈猛烈。 仿佛大海一浪高过一浪的浪潮,拍打的赵阙,意识逐渐模糊。 柳甘棠的衣物,慢慢的没了。 光滑如镜,嫩似翡翠,美像天仙。 “夫君,夫君,夫君……”柳甘棠声声低唤。 赵阙大喘一口气,一只手将她的脸庞扭到一旁,紧守底线。 恰逢鱼嘉令独自巡视大营到此处。 她疑惑的望着赵阙、柳甘棠所在的帐篷。 不太正常。 里面似有极为霸道的真气,一收一放。 如此霸道之极的真气,以鱼嘉令的记忆,天下难闻。 而她的大军,不应该出现这等人物。 然后。 她放慢脚步,悄悄走到帐篷外,一只手搭开,往里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鱼嘉令霎时大为震怒! 不待她跨进去,几拳把竟敢在兵营放肆的两人,打个半死,再在明日,当众军法处置,以儆效尤,便见面具已掉在地面的赵阙,半梦半醒之间,回头朝她看来。 鱼嘉令的怒火,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极为震惊的低喊:“赵将军!你你你……你怎会……” 看到赵勾陈现身此处,还是这般尴尬样子,尤其身下还压着疯狂索吻的美艳女子,鱼嘉令别提如何的震骇了!! 赵阙口干舌燥,勾手令她进来。 鱼嘉令踌躅不前。 “鱼……鱼嘉令……你且进……进来,听我说!”柳甘棠趁他不注意,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脖颈,混合口水的美人舌,直接让赵阙的意识轰然炸开。 鱼嘉令不知所措,唯有渡进赵阙体内一缕真气,助他恢复几分清醒意识。 赵阙感激的望了她一眼。 赶快挑拣着大致的事情,简单把今夜发生的告诉鱼嘉令。 鱼嘉令难以置信的看着赵阙。 谁能料到,金露城内居然发生了这般天大的事! 倒是赵阙描述柳甘棠的异态,鱼嘉令似有所忆,她结结巴巴的开口:“赵将军,柳姑娘所中的淫、毒,或许……或许是欢喜金佛寺的欢喜迷迭香!” “欢喜迷迭香……”赵阙喃喃自语。 “不瞒赵将军,末将曾在安西州绞杀一伙马匪时,搜到了一瓶欢喜迷迭香,此物为西域欢喜金佛寺所制。”鱼嘉令见此场景,面红耳赤。 赵阙低声问道:“怎样能解这欢喜迷迭香?” 鱼嘉令呆了下,直接回道:“无药可解,就算蓬莱境的大高手,一着不慎中了欢喜迷迭香,也需找一女子当做解药!” “嘿嘿……嘿,欢喜迷迭香的解药是女子?” “对!” “倘若本将,强……强忍着不解,又能如何?” “……”鱼嘉令顿了下,“经脉受药效的摧残,俱断!亦或,亦或,神智有损,今后疯疯癫癫,赵将军,欢喜迷迭香虽说毒,对武夫的裨益很大……” “本将军是那种……是那种人吗?”赵阙反问。 鱼嘉令摇摇头,“赵将军情愿自损,亦不解欢喜迷迭香,将军身下的姑娘,怎么办?” 赵阙愣住了。 是啊,柳甘棠怎么办? 鱼嘉令话尽于此。 转身走出帐篷。 寻到昏死在角落的两人,试探了下他们的鼻息,都好好的活着。 旋即,一只手抓住一人,去另外的帐篷,把他们丢在巡夜未归的兵卒铺盖上。 两人在鱼嘉令的大军里是百夫长。 所睡的帐篷,自是比其他兵卒好上一些。 鱼嘉令行军到金露城城外,她亲自找霍凤康要了一批物资,进行修整,不然,众将士拿有帐篷、吃食啊…… 南扬州牧配合的很,鱼嘉令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赵将军,好好享受下软玉温香吧。”鱼嘉令自言自语。 而帐篷内的赵阙,面临着柳甘棠越来越露骨的攻势。 仅剩清醒的意识,百般思量。 终究幽幽叹了口气。 …… “回主人,赵先生带着柳甘棠,引着那三位老者去了城外。” “他们疾奔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我们没追上!” “金露城大乱,薛刺史调了所剩不多的守军,正在镇压闹事的百姓。” “薛刺史似乎早有预料,今夜金露城会发生大变故!” “银汉镖局死伤无数,一战之下,折损的好手数不过来,总镖头战死,其余半山三境高手,如牛桓等人,俱都战死,无一幸免。” “柳刃宗带来的高手,除柳豫外,一样死伤惨重,最新得到的消息,柳豫带着寥寥几人,已然趁乱离开金露城,不知去向。” 赵穗站在一处宅院。 仰头望着天际的朝霞。 今夜发生的事,现在想来,无一不超出预料。 “公孙姑娘呢?”她轻轻问道。 “公孙剑仙于凌晨将金佛寺上下,悉数斩杀,潇洒离开!” 赵穗点点头:“城中的达官显贵没派人杀公孙姑娘?” “去了,不是见势不妙跑的,便是加入战团被公孙姑娘斩于剑下的。” “主人,公孙姑娘不止一个人在杀金佛寺的妖僧,还有其他人帮着她,杀那些邪魔外道!” 赵穗道:“赶快找到公孙姑娘,把咱们疗伤好药,多送去一些。” 谁人帮着公孙青锋杀金佛寺妖僧,赵穗不好说,当中一定有赵阙的探子组织云雀! “是!” “聂昆如何了?”她问。 聂昆活没活着,意味着银汉镖局有无留存的一口气。 死了,银汉镖局从此于大夏烟消云散。 活着,银汉镖局总归留下了一颗种子,将来能不能重振镖局威名不好说,保留下些许产业,还是能做到的。 “聂昆应该依旧昏迷着,银汉镖局乱的不成样子,他的消息,我们也断了。” 赵穗转身进了屋内:“不必再留意聂昆了,现在所有人去找赵先生!” “遵命!” …… 金老三小心的把痴呆的少总镖头塞进马车车厢里。 盖上棉被。 金老三揉搓着脸,定了定心,干涩的说道:“少总镖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聂昆身上的鲜血已结痂,他倒未受多重的伤势,只是遭了这么大的变故,一时接受不了。 醒了后,仿佛死了一般。 “少总镖头!总镖头在天有灵,同样不愿看到您这幅样子!” 提到总镖头,聂昆眼睛转看金老三,“往日哪能想到,关键时候,救我的人,竟是你!” “银汉镖局对金露城有大恩!金老三愿像陈悲璨一般,为百姓救一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老三是何人,聂昆怎能不知道? 穿在身上,满是鲜血的新郎官喜服,还是金老三为其做的。 往日他风光的时候,经常让金老三到银汉镖局,拿着上好的布料,给他做一身可以潇洒穿出去的衣服。 彼时的聂昆,绝不会料到,他能落得个这般凄惨的下场。 聂昆似是不敢相信,有气无力的问道:“我……我爹当真死了吗?” 金老三愣愣的看着他,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聂昆应当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看着金老三确定的点头,他只是在车厢里缩着身体,脑袋埋进双臂之中。 “我们现在是在哪?”他哀痛的问道。 金老三不敢怠慢,赶紧回道:“少总镖头,我们……我们眼下是在我家家门口,我是偷偷进镖局,把您从镖局后门背了出来。” “没其他人活着了吗?”聂昆万念俱灰的问道。 金老三不知该说什么。 他去银汉镖局的时候,满地的尸体,外乡人有之,金露城的市井百姓亦是有不少人躺在血泊里。 金老三根本想象不到,银汉镖局大乱之时,寻常的市井百姓去凑什么热闹,还死在了靠近战场中心的边缘位置。 “不说话?我明白了,你不说话便意味着都死了。”聂昆突兀愤怒,抬起头,瞪着金老三怒吼:“既然都死了,你救我作甚?让我和家人一块死多好!你救了我,岂不是让我一个人承受一切?金老三,你到底为没为我想过?” 随即聂昆绝望的嗤笑道:“没错,你说了,你救我,是为了像陈悲璨那般……嘿,陈悲璨救的是鼎鼎大名谢之维的女儿,我只是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擅长吃喝玩乐,可不擅长济世安民!” 金老三惊骇的望着聂昆狰狞的面庞,稍后,平复了心里的波澜,缓缓说道:“少总镖头,或许你并不清楚,正是有银汉镖局在,金露城有许多百姓借此吃饱肚子,没有忍饥挨饿,因为有银汉镖局在,原本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有一个正经的去处,不管是为镖局看家护院、喂马、砍柴、买菜……终究有个好去处……” 他观察少总镖头逐渐沉默不语,继续道:“银汉镖局为金露城做了良多,少总镖头或许不太知道,我金老三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做身衣裳,如今,我不想一辈子只做衣裳,还想做点对金露城有益的事情。” 聂昆摇摇头,不以为然道:“金老三啊金老三,你想的太多了,银汉镖局何尝没有压榨市井百姓呢?各取所需罢了,镖局拿你们当仆人,你们攀附镖局吃口饭,认真算起来,银汉镖局赚的更多。” “少总镖头啊,这年头,好好活着,已然十分不容易,银汉镖局能让一些市井百姓,有尊严的活着,足够为天大的善事了!前段时间,老天爷突降大雪,金露城城外的灾民,照旧衣不果腹,卖儿鬻女平常到太平常了,儿女标价卖,就这,多少人想卖,还没有门路呢!何况……何况……易子而食,同样不是太阳底下的新鲜事!”金老三的痛心说道。 聂昆听后,久久无言,待金老三放下车帘,甩了马屁股一鞭子,车轮吱呀吱呀的响起来,他才说道:“你想让我重新撑起银汉镖局?” “少总镖头年轻有为,未尝比总镖头差一丝半毫,在我金老三的眼里,少总镖头比总镖头更加卓绝!”金老三给聂昆打气道。 聂昆脸上忽然多了血色:“金老三,我们去吴里城,银汉镖局在吴里城,暗地里置办了许多产业,整个镖局只有我爹和我知道。” 金老三惊喜道:“少总镖头!金老三从此之后就是银汉镖局的人,是您的仆人!定然对您忠心耿耿!” 这便是表忠心了。 聂昆愁眉苦脸的道:“金老三,想弄死银汉镖局的人,一定不是小人物,跟着我,可是把性命绑在了刀刃上!” “少总镖头,世上的事,哪有一帆风顺的?金老三一大把年纪了,活够了,不如随着少总镖头拼一把!还能对百姓做点好事。”金老三诚恳的说道。 吴里城在南扬州的北部,自古便是下南扬的必经之路,城邑位置极为重要。 虽说比不上金露城、青石城等几座繁华的城镇,吴里城靠着地利,在偌大的南扬州,亦在富庶城邑之列。 银汉镖局早就想做到镖行天下,如何看,吴里城都是绕不过去的关口,不打草惊蛇之下,总镖头借着几次走镖,悄悄在吴里城置办了许多产业,只待,聂昆和柳甘棠成亲,银汉镖局与柳刃宗亲如一家,就去京城,争取高官、大族的支持,渐渐尝试镖行天下这一伟业! 届时,吴里城就是总镖头提前布置下去的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但,银汉镖局再有雄心大志,面对齐王、欢喜金佛寺等一干势力,即便有柳刃宗的一臂之力,同样未能撑下去,反倒是死的只剩下一个聂昆。 聂昆心里也和明镜一样,那些江湖高手不会无缘无故的发难,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银汉镖局在南扬州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他们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换句话说,即使银汉镖局举手投降也无济于事,人家压根没想着让你活! “甘棠……”于车厢蜷缩成一团的聂昆,喃喃自语。 此时此刻,柳甘棠多半凶多吉少了。 那些人不仅仅要银汉镖局的命,亦要得到柳甘棠。 银汉镖局一片混战时,聂昆看的明明白白。 心里尽管知道结果,他扔抱着“万一”的希冀,干哑的问道:“金老三,你可知道柳甘棠去了哪里?” 驾着马车的金老三,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金老三?” “……” “有话直说就是了,眼下,不管有多大的噩耗,我都能承受的了。”聂昆悲伤道。 金老三开了几次口,下定决心,道:“听他人说,柳姑娘被两个年轻人扛着不知去向。” “两位年轻人?”聂昆问道,“哼!肯定是秦术、白堪林两个贼子!” 大夏国师的亲传弟子秦术、一流门派龙宫的天才弟子白堪林,明面上皆是为他贺喜来的,两人到银汉镖局时,聂昆亲自出门迎接,未料到,两人心怀鬼胎,和攻杀银汉镖局的高手,是一伙的! “少总镖头,重振银汉镖局事大!”金老三狠了狠心,提醒道。 聂昆如何不知。 “放心吧,金老三,今后,我聂昆只为报仇跟复兴银汉镖局活着!咬紧牙关活着!”他凄怆的字字句句。 咬紧牙关活着,何其难也。 前路遍布荆棘,一个不小心,聂昆立刻步其他人后尘,被幕后庞大的黑手,轻松的一把捏死。 城门守卫接过金老三献上的一包银两,连检查车厢里何人也未查看。 驶离金露城,金老三询问了两位过路人,朝着吴里城的方向,重重把鞭子甩到马屁上。 “少总镖头,金老三必定先您而死!”金老三义正言辞的说道。 “金老三,我们离开金露城了吗?”聂昆没来由问道。 他答道:“已经离开了。” 听到此言。 聂昆方才放声大哭。 哭声无比哀恸。 …… 日上三竿。 赵阙醒来,望着灰暗的帐篷。 柳甘棠一只比雪更白三分的臂膀搭在他的胸膛。 他谨慎的把臂膀拿下。 思绪芜杂。 赵阙看着她极美的脸庞,那颗小小的美人痣,望之动人。 似乎,他的举动,把她快要吵醒了,睫毛微动,下一刻便要睁开双眼…… 他度出一缕真气进了她的身体。 柳甘棠仿佛幽幽哀叹一声。 不知是叹息自己的命运,又或愁怨上天委实喜欢捉摸人。 霎时昏迷过去。 真气并未有更多的作用,仅仅使她昏过去而已。 不然,这般情形,她若是看见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夜晚的疯狂,就算有欢喜迷迭香的药力在,赵阙依旧有几分模糊的印象。 而柳甘棠脸上更是挥散不去深深的疲惫。 下了床。 赵阙捡起衣袍穿戴整齐。 衣袍上干巴的鲜血也顾不得了。 他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柳甘棠胜雪三分白光溜溜的躯体,惊心动魄。 床铺上更有一大滩已干涸成深色的血迹。 证明,从此之后,床上的女子,已不再是完璧之人。 赵阙把被褥重新盖在她身上。 鱼嘉令早在帐篷外等候多时。 见赵阙出来,她刹那间笑容满脸的询问:“赵将军昨夜睡的可好?” 赵阙沉着脸,环视一圈。 鱼嘉令立马道:“赵将军请放心,四周的兵卒末将已经尽数驱赶,除了我,无人能见赵将军!” 赵阙叹息道:“赵某铸成大错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市井话里说,美人配名将,万万莫说名将只有良驹!依末将看,赵将军和柳姑娘,天生一对,郎才女貌,柳姑娘能与赵将军一夜欢喜,是她百世修来的福气。”鱼嘉令笑嘻嘻道。 赵阙摇摇头,问道:“你能去为她穿上衣裳吗?” 鱼嘉令马上难为情:“赵将军,不行不行,我笨手笨脚的,委实做不了这活计,你们两人最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生米煮成熟饭,赵将军还有什么羞耻的呢?!” “……” 赵阙无言以对。 是啊,男女之间最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还在扭捏作态什么? “赵将让她昏睡过去了?”鱼嘉令小声问道。 话语里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笑意。 见识到辅国大将军,阴差阳错的把别人的新娘给睡了,天下间还有比这儿更有趣的事情吗? “话说回来,赵将军可又欠了我一桩人情!” “……” “赵将军莫忘了,您杀了虑妖僧时,若不是我与您站在一块,恐怕已有人围攻你了,巅峰期的赵将军自然不需我担心,此刻不比往日不是,而今,又有您和柳甘棠在我大营里散去欢喜迷迭香,一旦庙堂知道了,弹劾大将军的奏章,估计得淹没了内阁!”鱼嘉令层层数着赵阙欠她的人情,有板有眼。 赵阙直接点头认了:“好,两桩人情就两桩人情吧,此后十年,有机会的话,我同样为你做两件事!” “两件事?!” “嘿,鱼嘉令我劝你得了便宜别卖乖,难不成要本将为你做三件事吗?”赵阙揉着脑袋,反问道。 欢喜迷迭香着实奇异。 他的身体,并无空虚之感,仿佛填满了力量,奇经八脉比之前强韧了许多,虽然依然在高阁上境,真气的量竟多了两成,身体如羽毛,一举一动半点不费力,好像羽化成仙那般。 鱼嘉令目光打量赵阙红光满面:“当然是两件事呀!一桩人情对应一件事!末将有预感,接下来的大夏,不管是地方上的叛军,又或边疆,皆不太平,辅国大将军许诺为我做两件事,末将已是心满意足啦!” 话到嘴边,赵阙把青石城百姓反叛的消息给咽回去了,这事,不与鱼嘉令说为好,省的再出现意想不到的乱子。 “你真不帮我去为柳甘棠穿上衣裳?”赵阙不甘心的又问。 鱼嘉令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你们两人的关系非同小可,我去为你女人穿衣服做甚?况且,你们那个了,嗯,怎么说呢,我鱼嘉令早早从军,一直没有如意郎君,那种羞羞的事,我还是多多少少的了解一点,让我去给她穿衣服,做不来!根本做不来!” 赵阙无奈的叹气,转身,刚要撩开帐篷进去,似是想到什么,侧身问道:“你们啥时候去东海水师?” 鱼嘉令望着冷清的日头一眼:“本定于今日午时……” 不待她说完,赵阙下命令道:“延迟一个时辰,我把柳甘棠寄托在你这儿些许时间,容我回金露城看一眼,找到个两全之地安顿她,你再引军开拔东海。” “三桩人情?”鱼嘉令顿时开心道。 让赵勾陈欠三桩人情,还是如此轻易,和天上掉馅饼一般。 赵阙纳闷道:“鱼嘉令啊鱼嘉令,你咋这么会做生意呢?!” “那是!我可是大夏的‘糊裱将’啊,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不客气的说,零零散散加起来,不少人都欠我人情啦!”鱼嘉令开心道。 人情这东西,像借出去的钱财,等有需要的时候,说不定能令人惊喜! 赵阙看着她道:“你再仔细想想。” 鱼嘉令恍然大悟,赶紧摇头道:“可一可二不可三!两桩人情就两桩人情吧,延迟一个时辰开拔大军,小意思啊!咱们什么时候不曾急行军过?翻山越岭更是家常便饭!” 赵阙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咱们是相同的人,是朋友!所谓朋友有难,自不会眼睁睁的光看着,肯定得出手相帮……” 鱼嘉令一改言辞,郑重道:“大将军,末将刚才说笑,您莫往心里去,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将来也许末将是您手下的兵!你我有难共当,有福共享!” 赵阙吧唧了下嘴:“别,两桩人情就是两桩人情!” 鱼嘉令看似难为情的点头道:“唉,既然大将军都这么说了,末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赵阙张了张嘴,顿时无话可说。 旋即,进了帐篷。 鱼嘉令偷笑。 棋高一着。 虽然清楚是赵勾陈让着自己,但小小的胜一下,还是挺开心的。 对方不是他人,而是曾贵为车骑将军、西塞将主的赵勾陈啊,即便不光彩的胜了一招,足够令人兴奋的了。 她离开帐篷,去到它处,随手招了那位鱼嘉令看好前程的年轻武将,“传下去,推延一个时辰,未时一刻再拔营行军东海!” “遵命!”年轻武将并未多问。 反正,鱼嘉令说什么就是什么。 鱼嘉令安静坐在主帐,暗道,赵勾陈去了哪,哪里就会出事,别不是久在西塞,把西塞的杀伐之气给带回来了?! 青石城一战早有耳闻,昨夜的银汉镖局一战,已有人清晨告诉她了。 怎么说呢。 天下事,无利不起早。 网罗了那么多江湖高手对付银汉镖局,肯定瞧上了银汉镖局的家产了呀。 而况银汉镖局并无庙堂背景,实力又像二流江湖门派,偏偏积累了那么多的家财,但凡有大人物心里有小九九,银汉镖局就得引颈待戮。 打又打不过,诸多家产又没长腿,跑也跑不了。 能怎么办吗?唯有死磕到底。 死磕的结果也出来了,完全不是人家的对手,乃至死伤的皆是江湖高手,谁为银汉镖局安排的这场大祸事,看不清猜不透…… “既想得到银汉镖局的财产,又要得到柳甘棠的人,嘿,若不是江湖亦或庙堂上的天大人物,还真想不出其他人。” “我怎么越感觉越像是齐王啊?” 没任何证据,不能乱说话,鱼嘉令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只是昨夜那两位齐王府的人,言语、举动上,颇多漏洞。 齐王在庙堂上的地位,她根本得罪不起,即便确定了银汉镖局的天大祸事,是齐王所为,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柳甘棠仍然昏睡着。 赵阙坐在她身边,注视她的脸庞。 那颗小小的美人痣,似是花丛里极是罕见的花王,虽是小小的,生在柳甘棠的脸上,不禁丝毫未破坏她的美,反而为她增添了些许的妩媚。 她的脸蛋,触感如精美的瓷器,赵阙忍俊不禁手指弯曲勾勒在柳甘棠的下唇,红唇像永不熄灭的火焰,明明给人的感觉是场险象环生的鸿门宴,却忍不住一亲芳泽,一探究竟。 为柳甘棠穿戴衣裳,着实废了赵阙好大一番功夫,以及定力。 穿戴好之后,后又细心检查有无不妥。 然后出门,找到独自思考的鱼嘉令。 鱼嘉令点点头。 过了这么一会儿,赵勾陈再找到她,意欲何为?再清楚不过了。 起身,跟着她去了柳甘棠所在的帐篷。 路上,鱼嘉令把黑袍客周大涯跟红袍客韩西月的闯大营,说给赵阙听。 “原来还有一位红袍老者,没料到,他们主动把他丢过来送死,赵某瞧准了机会,一刀了结了他。”赵阙沉吟道。 鱼嘉令不明所以,什么叫主动把同伴丢过来送死? 待等赵阙描述了一番。 她哈哈大笑。 “好心办坏事,那位红袍客身在地府黄泉,可不得冤死啊!”鱼嘉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啊,她于战场征战,从未看过这般愚蠢的动作,怪不得赵勾陈说他是送死…… “冤不冤死我不知道,我清楚的是,银汉镖局一战,幕后黑手的背景奇大!”赵阙说道。 鱼嘉令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齐王,绝不是她能应付的了的。 她只能说道:“你的敌人又多了。” “债多不压身。”赵阙叹了口气。 齐王、大夏国师……尽皆不是易于之辈。 鱼嘉令把柳甘棠如抗麻袋一样,抗在肩上,“快点回来啊你,东海水师主将若是久等我不到,向内阁参我一下,麻烦了。” “你鱼嘉令人缘不错,谁会难为你啊?”赵阙诧异道。 她刹那拉下脸,打趣道:“任碧奴呀!”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赵阙无奈,“哎,我记得你们两个关系,挺不错的啊。” 鱼嘉令唉声叹气:“女人才最懂女人,你们看到的,皆是假象,任碧奴实际上瞧我不顺眼久矣!也就是你我的关系这么铁了,我才与你说,否则,全是夸她的话。” 大夏四大女将,鱼嘉令、任碧奴、李木槿,剩下的那个,连赵阙都不愿轻易招惹,实是像是狗皮膏药,一旦粘上了,不扒层皮休得走的了。 任碧奴虽说脾气也不好,为人却直来直去,赵阙应付的了,那位女将,往常回京述职,只要看到她,赵阙皆是躲着走,而她看到赵阙,两眼冒星星,抓着他,要让赵阙去兵部通融通融,她要调去西塞,与鼎鼎大名的赵勾陈并肩作战。 他当然不同意,兵部又不是他家,像她这么大的女将,非得兵部左、右侍郎甚至兵部尚书点头,方可能够调遣去西塞战场。 “我猜,你是不是想起那谁啦?”鱼嘉令试探问道。 “谁啊?” “那谁啊!非得去西塞的那个疯女人!” 赵阙一拍她脑袋,“不要提她,我再也不愿看见她了!” 鱼嘉令神神在在道:“你或许不信,小道消息,这个疯女人上个月满京城的打听你的去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庭前燕 疯女人本来就是皇亲国戚。 祖父一辈犯了大过,被彼时的天子削去了身份,贬为庶民。 她的父亲自幼喜好读书,前朝科举,名列三甲,天子大喜,一打听他原来竟是自家人,随免去了曾经的罪过,重新恢复皇亲国戚的身份。 疯女人不好读书,喜爱舞刀弄棒,其父十分开明,顺着她的意愿,找来秘部的大高手,传授给她武学,后又从军。 她打仗是个好手,立下赫赫战功,许多人都说,男将里有赵勾陈,女将里有她…… “怪了,她没战事了吗?怎会待在京城?”赵阙问道。 鱼嘉令摇摇头:“不清楚,人家可是皇亲国戚,我哪敢打听啊!” “罢了,不提她不提她。”赵阙摆手。 鱼嘉令把柳甘棠放在大帐,然后拿着一身衣袍跑出来。 “差点忘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衣服,比不上你身上穿的那件,总归干净点,省得进了城,一眼被别有用心的人认出来了。” 赵阙笑着把衣袍展开,不知道鱼嘉令是不是故意的,她给赵阙的是一身大红衣袍。 穿在身上,和新郎官差不多。 赵阙捏着鼻子认了。 找了一个空帐篷,把脏兮兮的玄色衣袍脱下,换上大红衣袍。 “啧啧啧,别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你穿着这身,我觉得肯定比与柳甘棠拜堂成亲的新郎,更加好看!” 赵阙顿时怒道:“别恶心我!” “哈哈……赵将军,有朝一日,待你成亲了,莫忘了邀请我去观礼啊!”鱼嘉令一定有根弦搭错了。 赵阙拉着脸,一声不吭的看了眼四周,挑选了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鱼嘉令含着笑,回到大帐。 看着容颜绝美的柳甘棠,尤其那颗妩媚的美人痣,令鱼嘉令暗暗道,难怪赵将军看待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真是使人心扉荡漾的美人啊。 稍稍沉默。 她走到柳甘棠的近前。 牵住柳甘棠的手腕,寻到赵阙留在她体内的真气,将之牵引出来。 柳甘棠骤然呻吟一声,迷糊糊的睁开双眼。 “……” “我……我是在哪?” 鱼嘉令瞧着迷茫的她,郑重道:“本将是征虏将军鱼嘉令,你在金露城外的大营里,有人把你自妖魔窟之中救了出来,托付于我,代为照看一二,那人有事离开了,稍后便会回来。” 柳甘棠素手扶着额头。 全身似被马车撞了般,如同散架且疲惫异常。 刚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刹那啊了一声,捂着腹部,疼的脸色苍白。 鱼嘉令解释道:“你受伤了,不过放心,我已命大夫为你号脉,多休息休息,很快就会痊愈。” 柳甘棠无奈重新躺下,仰视着不苟言笑的鱼嘉令,虚弱道:“多谢将军。” “小事一桩,不必挂在心里。”鱼嘉令客气道,“没事的话,你且在此地休息。” 只是,她刚转身。 柳甘棠喊道:“将军!小女子有事相询,不知将军可否告知一二?!” 鱼嘉令无声叹了口气,心知必有此麻烦事,看来搪塞住柳甘棠,得费一番功夫了。 “柳姑娘但说无妨。” 柳甘棠紧紧皱着眉头,低声问道:“请问将军,恩公姓甚名谁?” 鱼嘉令平静的回道:“姓赵名阙。” 啊呀! 柳甘棠依稀有印象,那日,她和聂昆去往金佛寺,虞美人簪子掉了,便是这叫做赵阙的俊逸男子捡起,送还予她。 没想到,缘分竟是如此不可捉摸,救她的,居然是他! “本将和赵阙素有一面之缘,赵阙百般为难之下,把你送来,尽管收下你与军法不合,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在营帐之外!” 柳甘棠困难的稍稍撑起上半身,向鱼嘉令低下头:“赵恩公与将军救了小女子,小女子无以为报,事后,定然厚礼相赠!!” 鱼嘉令淡淡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 柳甘棠看鱼嘉令说完又要转身离去,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将军!小女子……小女子另有一事想要询问!” 鱼嘉令注视着她,点点头。 欢喜迷迭香,神奇归神奇,好处却是大部分归于男子,剩下聊胜于无的一小部分,留在女子体内。 赵阙不懂双修之法,予取予夺,柳甘棠才会落到这般虚弱的境地,况且,折腾了一夜,柳甘棠即便有武学底子,也耐不住龙精虎猛的赵勾陈! “你说。” 她接下来问什么,鱼嘉令心里一清二楚。 “将军,原来定于昨日,小女子是要嫁给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聂昆的,可是有一伙人,跟观礼的江湖前辈,一同发难,见人就杀,根本讲不通道理,小女子想问……银汉镖局如何了?小女子的……小女子的爹爹柳刃宗的掌门怎样了?” 柳甘棠提起此事,声音哆嗦的不成样子。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眼下她处在金露城外的大营内躲避,金露城内的情形,想必难以想象的恶劣。 鱼嘉令靠近了几步,深深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原想令她,不必多想,养好身体再说,瞧她灰暗、无神、担忧的眼神,鱼嘉令终究把所知的情况,未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尽数都说了。 当然,鱼嘉令也是未窥全貌,说的仅仅银汉镖局一战的一部分。 即使为一部分,听者的心都要碎了。 柳甘棠目光痴呆。 久久不敢相信。 “将……将军,小女子想回银汉镖局看一眼。”她道。 鱼嘉令叹息道:“你现在的身体,莫说进城去银汉镖局了,下了床榻,随便走几步都是奢望。” 银汉镖局的惨祸对柳甘棠的打击太大了,她不顾一切的强撑起身子,赤裸的双脚落到地面,不待站稳羸弱的身体,双腿忽地无力一软,前扑向地面。 赵阙委托鱼嘉令照拂柳甘棠,鱼嘉令定是得完成赵阙的嘱咐。 谁让他是大夏的百将之首,辅国大将军呢! 鱼嘉令握住柳甘棠的双臂,把她抱回床上,安慰道:“银汉镖局一战委实混乱不堪,本将听说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到底是否那般惨烈,还得耐心等一等,浑水过后,或许,并不似这样悲戚!” 柳甘棠哪还会有耐心啊,眼泪成线,似下不完的大雨。 见一叶,而知秋。 她躲在爹爹的背后时,银汉镖局一战的状况已然落入下风。 何况万万想不到,秦术、白堪林两人加入战场,原以为两人是来助阵,却直奔她而来,把她掳走。 依稀记得,她是被掳去了金佛寺,然后,什么也记不得了,醒来时,便看见了征虏将军鱼嘉令。 鱼嘉令瞧她只是哭,作为征战多年的女将,哪懂得安慰女子呀,问道:“肚子饿了没?我让厨子准备点吃的。” 大军里的厨子了不得,不仅功夫上有一手,做菜的手艺亦是一绝,不逊那些大酒楼的名厨几分! 南疆战场杀的眼红了,厨子背着行军锅,抄起大刀,随兵卒压上战场,第一次时,看的鱼嘉令目瞪口呆,她料不到,大营里的厨子居然这么狠,不落精锐兵卒丝毫! 柳甘棠只是哭,不理她。 鱼嘉令暗道一声女人真是麻烦,幸好赵勾陈只是把她暂且安顿在大帐。 她转身离开,去寻厨子,令他做些可口的饭菜,让这位大家小姐填填肚子,若是肚子太饿,哭昏过去了,赵勾陈回来,她也不好交代啊! 赵阙急急返城不谈。 韩西月跟周大涯,回金佛寺看了一眼后,心里明白,金露城一行,齐王即便未曾得到柳甘棠,同样大赚,银汉镖局死伤的快没人了,齐王早就派遣过来的好手,将会拿着官府的文书,把银汉镖局各地的产业轻松的收入囊中,但是两人的下场,绝对凄惨! 一则秦术、白堪林,秦术死了,凶手还让其逃脱了,国师大人必定追究他们的责任,一流门派龙宫的天才弟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亦必然大怒! 二则,柳甘棠大美人没有交到齐王的手中,反倒搭上一位韩东阳,够丢人了,齐王府的家法一向严苛,不死也得扒上几层皮。 三则欢喜金佛寺在金露城极其重要的分支,上上下下死的一干二净,这下,欢喜金佛寺总舵也得插手进来…… “那些达官显贵是吃干饭的吗?怎会让人把金佛寺的和尚给杀绝啦!”韩西月气急败坏的怒吼。 周大涯脑壳疼。 银汉镖局己方明明是大胜,许以利诱,使江湖高手跟银汉镖局、柳刃宗杀的两败俱伤,却在大胜之后,阴沟翻船,己方死了要害人物。 周大涯拉着他:“何不干脆去找一家当地的达官显贵问一问?” 两人去了此前寄居的一位豪富家里。 此人姓王,单名一个进,在金露城小有名气,二弟在官府担任要职,三妹嫁给了当地的世家大族,而今是那世家大族管内眷的夫人。 见了王进,韩西月灌了一肚子茶水,解了渴,暴跳如雷的问道:“金佛寺怎么回事?!我们出了趟城,怎么人全死光啦?” 王进本就担惊受怕,韩西月这一通发火,他马上跪下来,磕头求饶,颤颤巍巍的将公孙青锋怎样怎样大杀一通说了一遍。 “韩老爷,不光有这位女子剑仙,还冒出来许多不认识的人,我们再多的高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王进哭腔道。 他府上的两位小隐境高手,死在了金佛寺,相当于之前砸在他们身上的钱,打了个水瓢。 王进自己也难受啊,金佛寺一没,往后咋学长生之术?! 周大涯一听懂了。 暗道,竟然是金露城以往看不惯金佛寺的好手,借此配合公孙青锋,干脆将之连根拔起,一锅端了。 他把王进搀扶起来,“坐下,别动不动就跪下,大家有话好好说。” 王进苦兮兮的擦拭眼泪,憋屈道:“我也没想到金佛寺会发生这样的事啊,没发生之前,还想着派我家里的两位小隐境高手,去银汉镖局搜刮点好东西,金佛寺出事,慢了半拍。”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周大涯慰藉道。 自从韩西月把大哥韩东阳害死后,心境彻底失守,若不是周大涯在,韩西月已开了杀戒,杀人祛除心里的烦闷了,他啪的砸了下桌子,一挥手:“我去把大哥的尸首找回来!入土为安!” 周大涯恨不得他马上走,看着他气冲冲的出去。 等韩西月了无踪迹,他才说道:“王进,送予我些钱财。” “啊?”王进一愣,立刻忙不迭的点头,“好,好,我现在就去准备。” 散财就能挽回自己一命,吝啬鬼才不干。 一会儿,王进献上一摞大夏宝钞,周大涯数了数,不多说,拿了钱,匆匆离开。 “老爷!我的命,能不能保住?”王进伸手呼喊的问道。 周大涯顿了下,扭头笑道:“莫说你了,我同样须听天由命!” 说罢,拔地而起,和韩西月的去向相反,逃之夭夭。 心知必死,何不求活? 而言道为大哥收尸的韩西月,路过韩东阳的尸首,压根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挑选了个方向,不遗余力,稍许时候,不见了踪影。 此刻两人的心思,出奇的一致。 韩西月想道,周大涯看似精明,不外乎是齐王的提线木偶,他定然以为我傻傻的为韩东阳收尸了,嘿,老子不奉陪,瑶池隐居去也! 周大涯腹诽道,韩西月就跟少了半边脑子一般,剩下的事,交给他了,左右是个死,我且去云梦泽当个水乡野夫,自由自在,岂不痛快! 唯独那位王进,惶恐非常的留在家里。 赵阙进了城,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暗道,昨夜的一战,着实吓坏了市井百姓。 “你是谁?!” “报上姓名!” 两位兵卒抽剑,喝道。 赵阙立马装出一副脸色吓得发白的模样,作揖个没完,“小的姓赵名阙,委实是家里没余粮,一家六口,饿的不行,只能出来瞧瞧,有无人卖粮食的。” “没有没有,市井百姓吓的门都不敢出,哪来的粮食啊!赶紧回家去,老子可告诉你,现在不是太平时分,没听说过吗?银汉镖局一家死绝了!” 赵阙扭头便跑:“是是是,老子现在便回家。” 跑进附近的巷弄。 “哎,他称呼自己是什么?” “老子?” “妈的,敢在我们面前自称老子?大逆不道!走,弄他一顿!” 两人恼羞成怒的跟着赵阙跑进巷子,只是,哪还见的着赵阙的人影啊! 赵阙东跑西溜,终究还是到了银汉镖局附近。 这时的银汉镖局,哪还有彼时的富丽堂皇。 死气沉沉。 貌似里面是一个万人死堆。 煞气冲天。 金露城官府的兵卒,更是推着木车,一车一车往外面推尸体。 南扬州刺史薛坚站在一旁,看着往日威风赫赫的银汉镖局,唉声叹气:“江山易得,难以守成。以前的银汉镖局何等气派,不过是眨眼之间,便落得一个如此凄惨下场,总镖头的尸体凑都凑不到一块,继承镖局的少总镖头不知去向,偌大的家产,也要落到他人的手里,唉……” 薛坚触景生情,看来是想到了自己的家族。 旧时王谢庭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谁敢保证,家族世代繁荣,将相辈出?哪一天落寞了,势必会落得个银汉镖局这般的悲惨结果。 “薛刺史严重了,银汉镖局放在江湖里,仅是靠近一流门派的二流货色,今朝的江湖,百花齐放、百鸟齐鸣,一个二流门派,上不得台面!那柳刃宗也是不成气候的,门派弟子耽于享乐,不勤修武功,振奋宗门,只会怨天尤人。” 拍薛坚的马屁,言外之意便是薛坚的家族,同样长长久久。 薛坚冷笑:“青石城这种小地方都有叛军了,哪一天大夏没了,我的家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哎呀! 薛坚的话,谁敢搭啊,赶紧低头认错,让薛刺史消消火,是他们的不是。 “咱们为官一任,为的是造福百姓,只有百姓舒服了,咱们才舒服。” “是,薛刺史一语中的!” “薛刺史的大道理,隐藏在平凡的话语里,使我等,醍醐灌顶,从此奋发图强,一心一意为市井百姓做善事!” 薛刺史嗤笑:“就你们?若不是看在尔等背后家族的份上,早就被我一个个的杀了!” 霎时,众人瑟瑟发抖。 刺史薛坚,说杀那是真杀啊! 赵阙扭身去了银汉镖局的侧边,抓住墙壁,翻身进去,顺便唤醒一头赤蟒,以防不测。 银汉镖局从欢闹乍然转为死一般的寂静。 他还有些不适应。 许多院落的红绸缎还在,没被兵卒收拾出去的尸体,发僵的躺倒在冰冷的地面,门上、窗户上、墙壁上皆是鲜血,鲜血已在冬季经过短短的一夜,变成深褐色,蓦地看去,竟有些独特的韵味,好似画上的颜料。 听说寒山王朝有画师,专喜不同的人血作画,画技高超,千金难买一副,尤其以处子之血所作的画卷,令寒山王朝的皇族、世家推到万两黄金的瞠目结舌地步。 赵阙走了一圈,避开兵卒。 里里外外,再无银汉镖局的活人。 当出来时。 薛刺史留下一句话,“把银汉镖局收拾的干干净净,完事后,将之收入我的囊中。” 一片迎合,没人敢说个不字。 薛坚骑上高头大马,折返回府。 银汉镖局一倒,众人必定在其尸体上,彻夜欢腾,至于银汉镖局的其他家产,更是一场巧取豪夺的饕餮盛宴。 薛坚好似感到有人注视自己。 环视四周,惟有官府的人以及兵卒,哪还有他人? 怪了…… 赵阙前往赵穗的居处。 赵穗仿佛有先见之明,泡好茶,虚位以待。 赵阙被她的扈从迎进房间,闻着浓郁至化不开的茶香,叹道:“好茶!” “先生一夜劳累,喝口好茶。”赵穗掩嘴轻笑。 听闻此言,赵阙的脸色马上变了。 他与柳甘棠的事,除了鱼嘉令,无人再知! 而况,赵穗怎的知晓,柳甘棠中了欢喜迷迭香? 她可是先一步离开金佛寺,剩下的事,交予赵阙来做。 赵穗诧异:“昨夜又发生了何事?使得先生神色大变?” 赵阙坐在她的对面,古朴的茶几上燃着上好的紫檀香,“齐王府的三位高手,追杀我与柳甘棠。” “是啊,此事我知晓,莫非,之后又有其他变故?”赵穗顿时沉声问道。 泡好的茶,也不知几次了。 泡的久了,她便泼掉。 赵穗肯定,区区三位齐王府的高手,杀不掉赵勾陈,而他脱离险境后,必然登门寻她。 赵阙摇摇头,背地重重松了口气,“没有其他的事了,我和柳甘棠进了鱼嘉令的大营,待了一夜。” “鱼嘉令……征虏将军。”赵穗喃喃自语。 她亦是未曾料到,关键之刻,赵勾陈借着鱼嘉令驻军大营躲避了三位大高手。 赵阙随即把昨夜发生的事,细细说了遍。 他跟柳甘棠的波折,当然按下不表。 赵穗幽幽叹了口气,她如今对赵阙的心迹又变了。 昨夜于金佛寺,明知有三位大高手追杀,却让她不必插手…… “先生,昨夜我……”赵穗开口。 赵阙打断她:“不用再提,你我的身份不同。” “多谢先生体谅。”赵穗仍旧道谢。 她为赵阙斟上茶,也把锦衣娘掌握的情报,说与赵阙听。 现在足以肯定柳刃宗掌门带着寥寥数人,返回柳刃宗了。 甚至连柳甘棠也不寻。 少总镖头聂昆不知去向,只是锦衣娘的探子,看到,金老三偷偷摸摸进了镖局的后门。 金佛寺的一众妖僧,没了了虑、了思、了藏三人,剩下的人不足为惧,公孙青锋以及诸多不知名姓的高手,已经将之满门斩杀,期间,金露城的达官显贵虽有插手,但是不成气势,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单单一夜的时间,金露城有此巨变,着实令人唏嘘。”赵穗轻声道。 赵阙吹着滚烫的热茶,喝下一口:“那位年轻小和尚秋霜是何背景,你可知晓?” 赵穗摇头,关于秋霜的来历,她确实不知。 崔源曾向他提及秋霜,然而,同时拥有无量邪骨、玄阴佛、冷血幽禅三件邪道重宝,秋霜的来历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冷血幽禅的厉害,赵阙在金佛寺已经体会过了。 属实不可思议。 赵穗想了下,把无量邪骨与玄阴佛两件重宝拿出来,放在茶几。 “怎么回事?” “先生,锦衣娘在此事中,所获颇丰,收下先生赠送的两件宝贝,我心里难安!” 赵阙哈哈大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拿着吧,假如你心里难安,将你的真名实姓告知于我,或许能安几许。”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恩公 赵穗怎样都未料到,赵阙会问这件事。 “先生,我确实叫做赵穗。”她再次为赵阙茶碗添水。 赵穗的手腕戴了一条绾色手链,零零散散系着三颗翡翠珠子。 大夏喜欢“三”,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赵阙等她放下上好的紫砂茶壶,提起,同样为她倒了茶水。 “你会用自己的名姓,招摇过市?”赵阙反问,“我是不相信的,你的身份在锦衣娘内极其不同寻常吧?许多事上,你比之曹经络还要熟悉。” 赵穗苦笑道:“这些事我没来就没想过隐瞒你。” “为何你的名字,偏偏隐瞒于我?”赵阙好奇问道。 经过银汉镖局一战,赵穗在锦衣娘是何身份地位,再无疑问。 她的一举一动,无异于明火执仗的告知赵阙,她就是锦衣娘的首领,隐在大夏官场的暗处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 赵穗张张嘴,有苦难言。 赵阙继续道:“来到金露城一段时间,锦衣娘成员除了你之外,再未看见她人,不知你是刻意将她们藏起来,还是她们怕见双手沾满血腥的我。” 赵穗叹了口气,赵将军咄咄逼人,他想让她把锦衣娘的底细和盘托出。 茶香绕鼻。 沁人心脾。 赵阙摇摇头,话锋一转:“不愿说,那就罢了,我此次来寻你,有要事相商。” 赵穗重整神情,“将军请说。” “银汉镖局已然成了死宅,听你说,柳刃宗又走了,由于鱼嘉令的大军即将全员开拔,接下来得找个地方安顿柳甘棠。”赵阙道。 赵穗低头深思了一下。 藏匿柳甘棠的去处,有是有,但仔细想来,貌似都不太安全。 再三衡量之下。 赵穗说道:“金露城外东二十里外有一座抱朴观,是一座女观,观主号玄云真人,与我关系很深,将柳甘棠安顿在那里,或许没有问题。” 赵阙皱眉问道:“抱朴观什么来历?” “此观年代久远,约莫是五百年前,有一云游的女冠,见那里风水极佳,随即建造道观,抱朴观代代只收女弟子,每次招收的弟子也不多,寥寥几人而已,又因道观离金露城相隔二十里,平日里没有什么香客,惟有在节日里,笃信抱朴观的香客,才前去上柱香。”赵穗解释道。 稍后,她又道:“跟公孙青锋一同斩杀金佛寺妖僧的人里,我敢肯定,必然有抱朴观的人。” 赵阙反复咀嚼赵穗的言语,确定听不出漏洞,点点头:“你随我去鱼嘉令的大营,一道带着柳甘棠前往抱朴观。” “自该如此。”赵穗说道。 “只是……”她沉吟了下。 “还有他事?” “先生劳累一夜,不如吃顿饭再去。”赵穗看着他说道,“很快的,蔬菜、肉等我都准备好了,就等先生到此,喝杯茶的功夫,我就能做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阙若是拒绝,便是拂了赵穗的脸面。 旋即,他点点头,饮了口茶水,笑道:“有劳姑娘了。” 赵阙去庖厨前,为紫砂茶壶内填上热水,“先生慢用。” 看着她离开厅堂。 赵阙为自己倒上茶水,挥散内心芜杂心绪,静等菜肴。 果真不多时,赵穗很快做好饭菜,端上桌来。 赵阙又是大加称赞她的手艺。 两人吃完,她简单收拾了下,去闺房换了身衣裳,随赵阙去往大营。 金露城的街道仍旧廖无人烟。 空空荡荡的,如同一座没人居住的城郭。 依旧有兵卒戒严巡视。 只是,单凭他们,要想发现赵阙和赵穗,委实难如登天。 “先生,我想来想去,还是如实告知你锦衣娘在金露城的实情吧。”赵穗悄声道。 赵阙看着她。 “不包括我,在金露城有三位锦衣娘,她们皆算是女中豪杰,不输男儿,一位是酒楼的老板娘,宾客满座,城内的达官显贵都以去酒楼谈生意算做诚意……第二位是金露城世家大族的女儿,受家主宠爱,许多消息,是她向我透露的,至于第三人,便是南扬州刺史薛坚的小女儿,薛寒英。”赵穗慢慢道来。 前两人,赵阙都不吃惊,以锦衣娘的能力,有此成员,实属正常,第三人薛坚的小女儿薛寒英居然是位锦衣娘,就让赵阙暗暗咂舌了。 薛坚的家世不同寻常,他是吴越州薛家的二房长子,只待二房现任的家主两脚一蹬入土为安,薛坚马上成为二房家主,而薛家世袭公侯,说不定以薛坚升官的速度,再为薛家争取来一个侯爵。 而薛寒英身为薛坚的小女儿,薛坚很多事,锦衣娘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赵穗补充道:“薛寒英的身份太特殊了,她不仅仅是最受薛坚疼爱的女儿,还是风雪大坪的弟子。” “风雪大坪……”赵阙笑说,“难怪你不愿意把金露城的锦衣娘告知我,三人,随便掕出一个,都是不能使外人知晓的人才。” 赵穗道:“先生不是外人,我心胸狭窄了,这些事竟然还在隐瞒先生。” 赵阙瞄了她胸脯一眼,打趣道:“你的心胸可不窄。” “啊?”赵穗一时未回过神。 当顺顺利利出了城,奔向大营,赵穗方才反应过来,霎时脸颊飞上一抹粉红。 “站住,你们是何人?” 把手营门的一队兵卒,拦下两人。 严阵以待。 有昨夜韩西月、周大涯擅闯大营的前科,这些兵卒若不是在鱼嘉令手下,军纪严明,几乎抢先出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两人杀了再说。 反正他们是大夏的将士,寻常的达官显贵,谁敢轻易问罪。 赵阙看着行所无忌散发着杀气兵卒,笑说:“在下赵阙,还请小哥,去跟鱼将军通报一声。” “赵阙?你说你叫赵阙?” “正是!” 一队兵卒相互瞅了眼,收了蓄势待发的兵器,“进去吧,将军在大帐等着你。” 赵阙抱拳道谢。 随和赵穗堂堂正正的自营门进了大营。 他从大营去金露城时,专门绕了一圈出了营地,没有惊扰他们,否则,一陌生男子突然被鱼嘉令亲自送出来,得在将士之间,疯传上一段时间。 赵阙走后,鱼嘉令也命令戍守营门的兵卒,有名叫赵阙的人到此,不必通报,放他进来,即便赵阙带着旁人,也一并放行。 鱼嘉令听闻外面的声音。 走出大帐。 赵穗落赵阙半步,望着在大夏名声响亮的征虏将军鱼嘉令,不禁心跳加快了几分。 她早早知道,鱼嘉令驻守在金露城外,当时还以为她走她的阳关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实在了不得,两人居然有相识的一天。 “她是谁?”鱼嘉令微微歪着头,指着赵穗问道。 常年从军,哪有什么礼数,面对赵穗,肚子里有什么话便说什么。 赵阙介绍道:“江湖仙子,赵穗。” 能和赵阙一同到大营的女子,绝对不简单。 只是,想道,昨夜赵将军刚有一番翻云覆雨,今日又带了一位绝色女子来此,不得不说,赵将军的桃花运,着实令人佩服。 鱼嘉令抱拳道:“征虏将军鱼嘉令有礼了!” 如果不是大将军赵勾陈在旁,鱼嘉令压根不会跟赵穗行礼。 赵穗礼数周到,鱼嘉令抱拳之时,她便施了个万福,鱼嘉令说完,她字正腔圆道:“小女子赵穗见过鱼将军!” 鱼嘉令点点头,深深看了赵阙一眼,“进来吧。柳姑娘在大帐等候多时。” 柳甘棠注视着帐外。 赵阙的目光撞上她的视线,问道:“柳姑娘身体可曾好些了?” 赵穗打量着柳甘棠。 她的一身华丽喜服,半点不见喜庆,显得皱皱巴巴,仿佛让人粗暴的扒下,又笨手笨脚的重新为她穿上一样。 见此,赵穗心里有数了。 赵阙和她去金佛寺终究去晚了,秦术、白堪林两个禽兽,已对柳甘棠做了不轨之事! 柳甘棠看到赵阙,不必回忆,便知他是当日送还虞美人簪子的那人,现今亦是自己的恩公。 她强撑着身子,低头哽咽道谢:“小女子万谢恩公相救,来世必定为恩公当牛做马!” 柳甘棠一边的桌子,摆着两道饭菜,丁点未动。 “末……本将让她吃些东西,省的饿坏了虚弱的身体,可柳姑娘只是哭个没完……”鱼嘉令叹息道。 赵阙走近她,眼里突然闪着昨夜断断续续的画面,连忙将杂乱的心绪压下,安慰道:“柳姑娘且莫心急,我进城打听了一番,据说,银汉镖局许多人,暂时躲去了其他地方,没有性命危险……” 不等他说完,柳甘棠急急问道:“恩公,恩公知不知道我爹爹的去向?!” 赵阙轻嗯了声:“柳姑娘的爹爹,已经离开金露城,估计是回柳刃宗了。” 她既是欣喜又是落寞。 喜的是爹爹没事,镖局的一些人也躲避那些人面兽心的江湖高手,终归未曾尽数战死。 落寞的则是,听恩公说,似乎他们没有人在乎她。 鱼嘉令在赵阙的身边,聚音成线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赵阙回头看了赵穗一眼。 她心领神会,聚音成线告诉鱼嘉令:“半真半假。” 鱼嘉令意味不明的打量着赵穗,直到把她看的不好意思了,才收回视线。 鱼嘉令拉着赵穗道:“赵阙毕竟是柳姑娘的恩公,留他们两个在大帐多说会话,你我去外面站一会儿吧。” 她这般说,赵穗如何不同意? 随在鱼嘉令身后,出了大帐,听到赵阙安慰道:“银汉镖局高手无数,柳刃宗在江湖上声名远播,高手自是不缺,柳姑娘只需安心修养身体,身体好了之后,自己就能去寻找家人。” 柳甘棠果真听赵阙的话,老实的躺回床榻,虚弱道:“恩公救了柳甘棠的性命,小女子一辈子不会忘!有机会的话,小女子愿当恩公身边端茶倒水的丫鬟,此生伺候完恩公之后,下辈子再当牛做马!” 赵阙不禁哈哈大笑:“柳姑娘,我只是恰巧救了你,你便要如此不计后果的报恩,令尊听了你的话,定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这般糟践自己,柳姑娘从此之后,好生过活,便是对赵某最大的回报了。” 柳甘棠泪眼婆娑,心道,赵恩公莫非是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神仙? “赵姑娘不要再偷听了,难道你对赵阙另有情愫?”鱼嘉令笑嘻嘻的问道。 赵穗赶紧谨守心神,从容不迫的笑回:“鱼将军说笑了,赵阙何许人也,小女子是怎样的市井民姑?小女子心中有自知之明,实在配不上赵阙。” 鱼嘉令点点头,偌大的大夏,可以配得上赵勾陈的女子,屈指可数。 “赵姑娘太过贬低自己了,以赵姑娘的美貌,完全可以当他的小妾嘛!”鱼嘉令压着声音,大笑。 赵穗的脸色红的如火炉里的木炭,搓着双手:“依他的为人,恐怕看不上小女子。” “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一个英雄,不爱美人的?”鱼嘉令自赵穗的话语里,听出她或许已知赵阙的真实身份,这下更是纳闷了,这女子到底何许人也? 赵穗离鱼嘉令远了些。 鱼嘉令身上无意散发的杀气,着实令人不舒服,像赵阙,他一身的杀气都被养活了,却可以很好的控制,由此可见,鱼嘉令比赵阙还差些距离。 “鱼将军又说笑了,他绝不会如此!”赵穗肯定道。 鱼嘉令看着双颊绯红的赵穗:“你怎知赵阙不会?你很了解他?或者,你住在他心中?” “我……我,我,我不是!”赵穗竟让鱼嘉令说的哑口无言。 大帐内。 “柳姑娘,离金露城二十里左右,有一女观叫做抱朴观,我们打算把你安置在那里稍稍躲避几日,金露城内着实不太平,银汉镖局更是一片狼藉。”赵阙尽量平复语气道。 他怕柳甘棠听闻这事,情绪又崩溃了。 那虞美人的簪子还别在她的秀发里,柳甘棠抬手把簪子拿下,“您是小女子的恩公,有些话小女子直说了,其实,小女子丝毫不关心银汉镖局如何,即便银汉镖局上下死光了,对于小女子来言,反倒彻底解脱了。” “哦?你和聂昆可是拜堂成亲了。”赵阙淡淡的问道。 柳甘棠叹了口气:“一切都是被逼的。” 旋即。 她把聂昆为何会送予她虞美人簪子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柳豫答应总镖头的婚事,挑选柳甘棠嫁给聂昆。 两人相处过程之间,聂昆察觉,柳甘棠心里住着另外一人。 百般逼问之下,柳甘棠说道,她曾去京城游历,看见了骑马进京以致万人空巷的赵勾陈赵将军,彼时,赵将军身披甲胄,腰携长刀,面戴鬼神面具,座下神骏,威武不凡,气势不输麒麟。 京华万人高喊赵勾陈。 天地之间,于她的眼里,惟有赵勾陈一人。 一见倾慕,至死不悔。 自京城被护道人带回柳刃宗,她原本再想去寻赵勾陈,聊表寸心,未尝料到,爹爹令她嫁给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聂昆。 聂昆知道后,冷笑不已,说,赵勾陈何许人也,而今是辅国大将军,大夏百将之首,将来更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异姓王,响彻万古,你呢?你柳甘棠仅仅为柳刃宗掌门的女儿,往上数八辈祖宗,同样不够给赵勾陈提鞋的。 然后,聂昆命能工巧匠,打造虞美人簪子,送予柳甘棠,意思为,让她臣服于他,矢志不渝! “恩公,在您面前,甘棠伪装不下去,若银汉镖局当真死伤惨重,小女子会带三分悲切三分哀恸三分解脱。”柳甘棠狠狠心,咬着牙,把现在的心迹表露。 “恩公,虽然强扭的瓜不甜,但是小女子的武学境界只是高阁下境,银汉镖局与柳刃宗在江湖上并不如何,可在小女子的面前,却是庞然大物。” 赵阙听的瞠目结舌。 他哪会想得到,弯弯绕绕,竟然会牵扯到他身上?! 命,都是命,命数这玩意,勘不透、猜不着、看不见。 “恩公,小女子只担心自己的爹爹,再怎样说,他也是小女子的亲爹啊,自小,甘棠便被爹爹疼爱,尽管爹爹让甘棠嫁给聂昆,甘棠明白,爹爹也是为了柳刃宗的将来,莫说甘棠了,柳刃宗需要爹爹去死,想必,爹爹一样没有半点犹豫!” 柳甘棠看着赵阙的脸庞,他确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赵将军会不会亦是一个美男子,多少的夜晚,赵将军敲响了她梦乡的门…… 因缘际会,属实妙不可言。 赵阙叹了口气:“抱朴观相对安全一些,你在那里养好身体,是去是留凭你的心意。” 柳甘棠躺着点点头:“多谢恩公,银汉镖局势力大损,也许爹爹不再一意孤行,让甘棠继续嫁给聂昆了,身体恢复一些后,甘棠想伺候恩公一段时日,再回宗门看一眼。” “伺候我?不必!不必!佛家说,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 “不行的,没有恩公施以援手,甘棠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回宗门一块拜托爹爹送予恩公和鱼将军金银财宝,权当一点点心意!” 赵阙摇头,只好说道:“鱼嘉令稍后会离开此地,你试着动一动身体,没问题的话,我背着你去抱朴观。” 听恩公要背着自己,柳甘棠脸蛋红润,又没什么可说的,轻轻点头。 她和赵阙在一起,似乎刚才把她吞噬的一干二净的恐惧,刹那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赵阙在,她便是安全的。 这种神奇的体验,柳甘棠从未感受过。 看到她同意。 赵阙已没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到她床榻边,蹲下身子。 柳甘棠双手环绕赵阙的脖颈,尽力把身子移到赵阙的背上。 听闻大帐有动静。 鱼嘉令和赵穗的脸色齐齐一变。 只是意味不尽相同。 鱼嘉令神情尴尬,似是想到了什么。 而赵穗多的是好奇。 当赵阙背着柳甘棠出了大帐。 鱼嘉令松了口气,万幸赵阙未曾做出“过火”的举动。 赵穗不以为意,朝鱼嘉令施了个万福:“将军,就此别过!” “千山万水,后会有期!”鱼嘉令抱拳笑道。 她笑着看向赵阙。 赵阙沉吟道:“路上小心,最近不太平。” “我是征虏将军,哪个山匪路霸不长眼呀?”鱼嘉令玩笑道。 她的领军生涯里,还真遇上过山匪,匪帮人多势众,聚伙五千余人,俨然是一方割据势力,到最后让鱼嘉令干脆剿杀了,为此兵部还记了鱼嘉令一功。 赵阙冲她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赵穗跟在背着柳甘棠的身后,三人离开大营。 他们走后。 被鱼嘉令看好的年轻武将,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将军,此人何人?” “看出些什么了吗?”鱼嘉令饶有兴致的问道。 年轻武将砸吧了下嘴,认真道:“那位似乎与我一般年纪的年轻人,乍然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只是,看的时间越久,越能自他身上觉察……觉察一股惊人的杀气,杀气仿佛活物,一朝脱离牢笼,必定杀的世间血流成河……将军!怪了,此般杀神,大夏数来数去,五根手指头的人,都未必有。” 鱼嘉令哼了声,说道:“不错,你能看到他身上的杀气,已经不容易了。” “一位高阁上境的武夫,哪会杀的了这么多人啊!即便杀市井百姓,亦不会把杀气养到如此恐怖的境地。”年轻武将难以置信。 “这个想法,你却是错了,这身杀气还是他当初竭力去除后的结果,倘若,由着杀气堆砌、成长,只怕普通人瞧他一眼,都得吓死!你没听错,是活生生吓死!”鱼嘉令一字一句,说的无比郑重。 年轻武将一副惊骇的神情,换成任何一人,说出此言,他皆会认为,那人疯了!自鱼嘉令嘴里说出,意义就不一样了。 “人间居然有这般惊世骇俗的人物?末将敢问他是谁?” 鱼嘉令哈哈大笑,反问:“你最为憧憬的是谁?” “当然是大夏名将之首的辅国大将军了!” “……”鱼嘉令高深一笑,转身回了大帐。 她高声道:“传令,未时一刻,全军赶往东海!” “得令!” 伏在赵阙背上的柳甘棠。 听着赵阙跟赵穗的对话,竟是昏沉沉睡了过去。 二十里的路,于两人而言,委实轻松的很。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清月海棠斋 “鱼将军快人快语,令我着实吃惊。”赵穗扭头,看着赵阙以及他背上的柳甘棠说道。 她不知道柳甘棠有没有睡着,残留着妆容的脸蛋,埋在了赵阙的脖颈间,像是生长在赵阙的背上一样,她忽感觉酸酸的,也不清楚是酸柳甘棠让赵阙背着,后背的人不是她,亦或酸赵阙轻易便答应背着柳甘棠。 赵阙笑道:“打仗之人,哪一个不心直口快?” “你就不一样啊!”赵穗冷笑道。 赵将军不禁不心直口快,而且弯弯肠子多的让人头疼。 她原不想告诉赵阙金露城的三位锦衣娘身份的,使赵阙知道锦衣娘的情报越少,锦衣娘的将来就越安全。 有朝一日,两人反目成仇,锦衣娘多多少少能保下一些实力。 赵穗告诉了赵阙金露城三位锦衣娘,刀兵相见后,必定把她们铲除掉,且轻而易举。 特别是薛寒英,知其身份,赵阙可以操作的余地太大了,哪一天薛家招惹上了他,赵阙揭发薛寒英的身份,薛家在庙堂的根基再深,同样不顶用,世代公爵在叛国面前,屁都不是。 赵穗顿了下,多了几分请求的味道:“赵先生,之后若有一日,薛家阻了先生的路,望您别把薛寒英的底细捅出去。” 她现在肯定,柳甘棠趴伏在赵阙的背上睡着了。 赵穗也不用担忧两人的话,让柳甘棠听去了,对他们不利。 只是,她暗暗纳闷,柳甘棠似乎十分信任赵阙,这个时候,都能在他背上沉沉睡去。 赵阙看着她笑道:“薛寒英的身份,确实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放心吧,两相对比一下,薛寒英锦衣娘的身份保持下去,同样很重要。” 说话间。 三人路遇一处村庄。 已然十室九空。 青壮劳力不见一人,还留在村里的,都是些苍老的老人,他们依靠在土坯墙边,眼神呆滞的望着匆匆经过的三人。 显然,能走的都走了。 留下来的老人,皆是在等死! 寒风冷冽。 有的老人直接躺着闭上了双眼,呼吸全无,他们身上的那点破布片,有和没有基本上是一样的,在这样冻杀人的冬季,根本是赤裸的赴死。 何况,家无余粮,前段时间一场极为罕见的大雪,把他们剩下的唯一求活的念头,亦给抹灭了。 青壮人携家带口的离开久居故土,去别的地方看看是否存在活路,年纪大的老人腿脚不好,即便自己非常不想留下等死,也只能留下来安静等待黑白无常来此收割性命。 村里树木光秃秃的,赵阙紧皱眉头看去,树身有密密麻麻的牙印,树边的泥土,散落着十几颗牙齿,也不知是树木太硬,啃上去硌掉的,亦或,本来牙口就不好,稍微用力,便掉下来了。 自然有不愿离开故土的百姓,他们聚集在另一个方向,时不时的和金露城守军造成冲突。 金露城有粮食,吃了就不会饿死,金露城里有棉衣,穿上不会被冻死,他们明明白白,守军成了不可逾越的壕沟,就凭冻的、饿的奄奄一息的灾民,又各自为战,怎会是统一听指挥的守军对手。 至于官府许诺的赈灾粮,这么多天了,赵阙一点风声都未曾听到。 经过村子时,他和赵穗齐齐脸色不好看。 直到把村庄甩到身后。 赵穗方才叹了口气:“这年头,百姓不好过。” 赵阙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不单单是金露城,灾年的粮价突破天际了,且黑心商人,囤货居奇,钱少压根不卖,就算粮食烂在粮库里,他们也丝毫的不心疼,反正再捱过一段时间,灾民的数量越来越多,官府无能为力,自会出高价从他们手里收购。 南扬州逢了这场极为罕见的雪灾,照理说,庙堂的大人物们,应该听闻了,迟迟没有消息指出,庙堂做了什么。 也是,江晋州的起义军势如破竹,京华的大人物哪顾得上远在南国的南扬州呢。 赵阙幽幽说道:“北面有叛军、北境,东面的东海水师同样不好受,再往南看,南疆与大越王朝厮杀,大夏腹背受敌,不清楚能不能捱过去。” 赵穗端详了眼睡意深沉的柳甘棠,笑说:“只有西塞太平,大西北可是大夏的战略纵深之地,大西北不乱,大夏总归是有腾挪转身的余地。” 柳甘棠呼出的热气,喷在赵阙的脖颈,她垂下来的青丝,落在他的肌肤上,恍惚吹散的蒲公英飘至他脸颊的感觉,痒痒的、柔柔的,很舒服,似乎躺在柔软的床榻一觉到天亮。 他很喜欢如此。 赵阙呼了口气,“寒山王朝不好对付,大夏尚武,寒山一样不落下风,不过是西塞军把他们杀的胆寒了,等他们修养一段时间,必定再次磨刀霍霍。” 赵穗突然问道:“你当西塞将主时,为什么不趁势攻入寒山王朝?” “……” 这个问题很好,赵阙在西塞就此问题,和潘季训、石金刚他们,商量了多次,最终还是他拍桌决定,放弃反攻寒山王朝。 “为什么?”赵阙侧头,柳甘棠的青丝蓦地几缕垂至他的脖颈,凉凉的,他道,“补给线太长了,以战养战还好,万一战败一两次,立即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西塞被逼大夏逼到绝境。”赵阙思虑了下,终是缓缓开口。 赵穗瞠目结舌。 “不得不进攻寒山王朝以求活,到时,以破釜沉舟的士气,倒是有可能将寒山王朝翦灭!” 赵阙把话收回来,说身后村子,“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来兴亡多少事,史册里百姓皆是匆匆一笔带过,留下的皆是帝王将相,唉,看来安顿了柳甘棠,我得找薛刺史好好聊聊了。” 赵穗沉默少许,说道:“你主动现身去找薛坚,只怕他会想入非非。” “无妨,我总不能再袖手旁观吧?就算督促薛刺史将赈灾的粮款快些发放到百姓的手中,也是好的。当然,一怒之下杀了他,我是做不到,杀一个青石郡郡守刘井水这种官阶的官员,不是问题,杀一州刺史……” 赵穗理解:“先生,恐怕您去不去督促薛坚,结果是一样的,既然他们明知城外有大批的灾民,依旧视而不见,并不会因你去找他们,他们便会一反常态的赈灾救民。” “我明白。”赵阙点头,这些事,他哪能不懂,“求个心安罢了,不然,什么都不做,心不安。” 赵穗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惟有一声:“有先生,是天下万民的幸事!” 金露城到抱朴观的路途,并不平坦,乃至崎岖,又没官道。 赵穗带着背着柳甘棠的赵阙,穿越两座林子,林子里的积雪还没融化,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 翻了一座三十多丈高得山,才望见抱朴观坐落在前面那座山的半山腰之间。 抱朴观附近尽是平地,几百年下来,修建的房屋鳞次栉比,与金露城内的金佛寺比不了,赵阙打眼一数,二三十座房屋是有的。 “玄云真人的武学境界,约莫是天极上境,她闲云野鹤,并无争强好胜之心,多年修道,年纪近六十了却有一副三十多岁女子的面庞。”赵穗介绍道。 赵阙略微惊讶,金露城外居然有一位天极上境的高手…… “炼气士?”他多嘴提了一句。 赵穗嗯道:“整个抱朴观的修士,都是走的炼气士的路子。” 儒释道三教,多是炼气士,少部分则是武夫,而赵阙所属的兵家,几近全是擅长近身厮杀的武夫。 只见赵穗主动散出自己的气息。 抱朴观内,乍然有一女道人,脚下私有庆云,凌空飞起,目光望向三人。 赵穗扭头看着赵阙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赵阙笑着摇头:“不必了,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赵穗往前迈了一脚,忽有一剑接住她,继而御剑而行,委实潇洒。 她回头望着赵阙。 他唤醒一蟒,双膝微曲,砰地一声,拔地而起,期间凌空踩了一脚,一头白蟒显化,被赵阙踩的下降两丈,继而飞向抱朴观。 稍慢于赵穗一脚,两人一前一后,落于抱朴观。 玄云真人面容恬淡,两人飞来时,便降于观内院子里,静等他们。 柳甘棠被惊醒,趴伏在赵阙的背上,终究没有害怕担忧,紧紧搂着他的脖颈,环视抱朴观。 抱朴观的建筑古朴大气,有前朝之风。 赵穗向玄云真人抱拳道:“打扰仙师了,赵穗实是有急事相求。” 玄云真人看了还在赵阙背上的柳甘棠几眼,轻声问道:“为了她?” “正是,她叫柳甘棠,是柳刃宗掌门柳豫之女,本应嫁给银汉镖局的少总镖头,但突发变故……” 赵穗把银汉镖局一战讲与玄云真人听。 玄云真人边听着边端详着赵阙。 高阁上境的武夫。 显化的大蟒,威势不可斗量,似乎为传说中的神通。 “他是谁?”玄云真人把拂尘搭在手腕,指了下赵阙,询问道。 赵穗恰好将银汉镖局一战说完,听玄云真人问及赵阙,她回道:“仙师……” “仙师,在下青石城人士赵阙,机缘巧合下救了柳姑娘,无奈人生地不熟,只能求助赵姑娘,赵姑娘大发善心,把在下跟柳姑娘带到仙师的抱朴观。”赵阙恭敬道。 唤醒的大蟒,游弋于四肢百骸,贪婪的注视玄云真人。 赵穗说她为天极上境的炼气士,凭借赵阙和炼气士打过多次交道来看,玄云真人予他的感觉,不像是天极上境,倒似安命下境。 莫瞧一个境界之差。 差距极大。 尤其对于炼气士来说,一个境界之差,千差万别。 安命境的炼气士,明白了,我能做什么,而天极境,只知晓我是谁…… 越境杀人,毕竟只存在于天才和天骄之间,极大部分的武夫、炼气士,比敌手高出一个境界,压都能把对方压死。 玄云真人笑道:“高阁上境的武夫,便能救了柳姑娘,不简单。” 赵阙不卑不亢的说道:“刚刚力所能及罢了。” “好!好一个力所能及,世间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不知道力所能及四字多么的可贵,你年纪轻轻,就能清楚自己力所能及的界限在何处,前途不可限量。” 玄云真人说完此话,不给赵阙客气的机会,瞧着他:“你身体里的小家伙,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赵阙毫不藏着掖着:“它对任何炼气士,都极有兴趣。” 炼气士不同于武夫,吸收天地精华,既逆天而行求个坐忘长生,又顺应天道,希冀无己、无功、无名,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最终达到和天道一般,太上忘情,真正的大逍遥。 八相龙蟒吃了炼气士,不仅收其天地精华为己用,亦能感悟天道,龙可更进一步窥探远古四海龙王的境界,蟒能鲤鱼跃龙门蜕蟒身成龙。 “有意思,果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般小家伙,我尚属第一次见。”玄云真人感叹道。 赵阙笑回:“一点小技俩入不得真人法眼。” 玄云真人转身带着三人,“随我来吧,抱朴观的弟子多下山游历红尘了,观内空着的房间很多,挑选一件暂且安顿。” 柳甘棠好奇的左看右看。 抱朴观干净典雅,可见常有人打扫角角落落。 寻了间客房,赵阙把柳甘棠放在床榻上。 玄云真人在旁注视着她,又看看赵阙,一语不发。 赵穗问道:“仙师,观里还有她人?” 玄云真人笑道:“一位出色的后辈,游历天下,正巧经过抱朴观,我留她下来,喝杯茶水,住几晚再走不迟。” 赵穗点点头,不加多问。 玄云真人说道:“她叫做袁求真,不知你听说过吗?” 袁求真? 赵穗摇摇头,“不曾听过,既然仙师说她出色,想必极为不凡。” 玄云真人收回看柳甘棠的视线,转身出了房间,对赵穗说道:“依照而今江湖的说法,袁求真应是天骄一类的天之骄子。” “竟有此人?!”赵穗惊讶道。 她尊敬的跟在玄云真人的身后,随她走出客房,站在房檐下。 小院子里放着一尊青铜色的鼎。 鼎神绘飘渺的白云,与踏云前行的神仙。 “求真虽是天骄,很少和江湖高手过招,她这个天骄的称呼,还是打败了几位不长眼的大高手得到的。” 赵阙侧耳听着。 适才玄云真人,瞧瞧柳甘棠又看看他,所为何事,他当然清楚。 无外乎察觉了,两人之间有些许的联系。 赵穗笑道:“仙师既然这般说了,赵穗就想亲眼见识一下,她是何方神圣!” “你呀你,是不是打算把求真骗进你的锦衣娘?”玄云真人大笑。 赵穗苦笑:“锦衣娘只是小观小庙,藏不住下这尊大元君。” “随我去吧,求真正在前厅品尝我种植的茶叶。”玄云真人领着赵穗就走,丝毫不管赵阙和柳甘棠。 赵穗低声道:“仙师稍等,我去问一问赵阙去不去。” 玄云真人目光复杂的点点头。 赵穗折身进了客房,问道:“先生,你是待在这里照顾柳姑娘,亦或随我们去见识下江湖的天骄女冠?” 柳甘棠开口道:“恩公,小女子没事,您还是跟赵姑娘去吧!” “你且在此地歇息,我去去就来。”赵阙随口说道。 柳甘棠听着此话,倒是没什么,毕竟是自己的恩公嘛。 可落到赵穗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些不同的意味。 先生对柳姑娘是否太亲近了一点? 念起柳甘棠身上的喜服,貌似令人粗暴的扒下,又笨手笨脚的穿上,赵穗的心扉眨眼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难不成…… 方有如此想法,旋即打消。 她暗道,以赵先生表现出的道德人品,绝不会做这般趁人之危的肮脏事。 赵阙随同玄云真人、赵穗,去往前厅。 玄云真人徐徐问道:“赵公子,你是如何认识赵姑娘的?” 道观曲折。 院落幽深。 建在半山腰,冬季的冷风比平地大,吹的三人的衣角飘摇不定。 赵阙回道:“回真人的话,在下和赵姑娘相识,仍旧为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啊,不错,百年修得同船渡,你们二人相遇,赵姑娘又把你引到抱朴观中来,更是缘分颇深。”玄云真人顿了下,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又道,“你知道赵姑娘真实身份是什么?” “锦衣娘首领。”赵阙直接道。 赵穗的表情变了数变。 “呵,此事赵姑娘也与你说了,看来赵公子的身份不只是青石城人士了。”玄云真人略感吃惊。 高阁上境的武夫。 应当怀有神通。 年纪轻轻。 纵览天下,亦是不知出自何处。 赵阙紧走几步,与玄云真人并肩而行。 赵穗眼神大变,她猜到了赵阙打的什么主意。 “真人也不单单为抱朴观观主吧?”赵阙问道。 玄云真人不显半分惊讶,“你是如何看出的?” “简单啊,能与锦衣娘首领关系匪浅,且赵姑娘对你尊敬备至,安命下境的炼气士,远远不够资格。”赵阙无喜无悲,平静道。 “安命下境的炼气士,好小子,我的境界你也看到了。”玄云真人停下脚步,郑重的注视赵阙。 年轻人相貌英俊绝伦,身材孔武有力,遮遮掩掩的杀气与藏匿在身体里的大蟒,也不知是不是这位年轻人故意为之,使她看的清楚。 大蟒她不震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年轻人一身杀气,就不知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把杀气养的宛如活物。 往常见到此种人物,玄云真人绝对将之当成祸害天下刻意示弱给她看的大魔头。 接下来。 定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 “倘若你不是与赵姑娘一道而来,我必定和你大战一场,既分胜负又分生死。”玄云真人挥了下拂尘,把它搭在左胳膊的臂弯。 赵阙笑了笑,“若非试探真人,在下不会露出杀气跟大蟒。” “好小子!试探到什么来了吗?”这下,连养性功夫修的高深的玄云真人亦好奇起来。 赵阙不看她,反而看着赵穗:“赵姑娘提及真人,闲云野鹤,没有争强好胜之心。” 赵穗垂下头,不敢再看赵阙。 玄云真人等着他的下半句话。 “依我看来,传承五百年的抱朴观,再如何的闲云野鹤,观主也不会是寻常人。”赵阙道。 玄云真人叹息道:“确实很简单的道理。” “嗯。”赵阙点头,“真人另有不为人知的身份吧,赵姑娘对您如此恭敬,想必深藏不露,把隐藏的身份说出来,肯定令人震撼。” 玄云真人似笑非笑,看着赵阙。 赵阙骤然一拍脑袋,伸手抓向玄云真人。 手指触碰到她的身躯,顿时如轻烟散去,收回手,又聚成。 “道家神通,一气化三清!”赵阙喃喃自语。 “为何不认为我用了术法聚散如烟?”玄云真人问道。 赵阙抱拳,郑重的重新介绍自己,“在下赵阙,有幸见过云玄元君。” 云玄元君诧异的看着他,实在没料到,年轻人通过几个小事,便知晓了她真正的身份。 “你还未回我,如何知道我用的并不是术法聚散如烟?”云玄元君追问。 赵阙刹那散成一团烟雾,马上恢复,“不瞒元君,赵某懂得聚散如烟,而一气化三清跟聚散如烟,有本质的差别。” “什么差别?” “不跨进山巅三境的第二境,无垢境,一气化三清的分身,在没有与敌交战时,皆为幻雾。” “你自何时怀疑我是云玄?” “从赵姑娘那里听到您玄云真人时。” “哈哈……妙啊,反倒是我多此一举了。”云玄元君又问,“你散出杀气,就是试探我会不会主动询问于你?假若我主动询问,你就认定我是云玄?!” “正是。” “智计如妖,我非常好奇,你是何人了。” 天下拥有神通一气化三清的道家高真,只有两人。 一人是武学圣地清月海棠斋的大长老,云玄元君,另一人则是武学圣地蓬莱阁的阁主李元仙。 李元仙,传闻已踏入人间修士境界的顶峰,称之为陆地神仙,也不为过,而他的一气化三清,更是真真假假,真假难辨,化身与真身,如同一人。 赵阙之所以对云玄元君很是尊敬,因西塞战事吃紧时,云玄元君命座下弟子十人,护送两辆马车的金银,无偿送予西塞当做军饷。 还有,云玄元君游历大夏,斩妖除魔,搭救百姓成百上千。 此等功德,当得赵阙诚心一拜。 “在下,当朝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第一百三十章 佛道双修 清月海棠斋的大长老云玄元君,把江湖上听过的年轻俊彦,一一拿出来与赵阙对照,竟无一人与他有丝毫的相像。 当赵阙自己承认,他不是旁人,是当朝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时,即便是她这般江湖上天大的大人物,同样惊诧的死死盯着赵阙。 “你在骗我!”云玄元君不顾长辈风采,吃惊道。 接着,自吃惊转为愤怒。 赵阙智计如妖,推衍到了她的真实身份,却依旧用辅国大将军赵勾陈的名头欺骗她,如何不使云玄元君感到怒火中烧? 赵勾陈? 他这般的天之骄子,怎会是高阁上境的武夫? 怎能背着名不见经传的柳甘棠,让赵穗带他到抱朴观躲避? 怎会独自一人闯荡江湖? 他身边应当有数位保护他的扈从,就算用不到,也应以防万一,云玄元君可知道,赵勾陈庙堂内庙堂外的敌人,数不胜数!其中有几人,连她都觉得麻烦,一旦招惹上,把对方弄死的代价自己亦得扒下一层皮。 赵穗在旁出声,低声道:“仙师,他……他确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他并未骗仙师!” 云玄元君端详着赵穗,她表情真挚,说的话的确肺腑之言。 莫非,眼前这位高阁上境的年轻人,果真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赵阙笑道:“赵某久在西塞,前辈没有见过我,情有可原。” 说罢,他拿出自己的将军玉佩交给云玄元君查看。 玉佩极品和田玉打造,精美绝伦。 其上笔走龙蛇篆刻“勾陈”二字,点明赵阙的身份,当真是赵勾陈。 偌大的大夏王朝,能拥有如此玉佩的大人物,屈指可数。 云玄元君摩挲着玉佩,这般极品玉佩,她也未曾有几次机会见识过。 再无疑问。 站在她面前的年轻人,千真万确为当朝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即使是云玄元君的一缕化身,她丢去拂尘,拂尘随风飘散,如烟如雾。 郑重的作揖。 丝毫不拿自己的身份当回事。 “清月海棠斋大长老云玄,见过大将军。” 礼数周到。 毕恭毕敬。 赵阙连忙双手搀扶她的双臂,把弯腰的云玄抬正:“前辈折煞晚辈了,我们同处江湖,又不是在那规矩极重的庙堂,你依然为前辈,在下还是持晚辈礼。何况,前辈对西塞有大恩,西塞战事紧急时,多亏了前辈的两车金银,不然,西塞众将士的军饷可就断了,到时能出什么岔子,想都不敢想。前辈的弟子同样有情有义,随同全军将士一块征战,如此恩义,不单单是赵某人,整个西塞,一样记的清清楚楚!!” 云玄深吸了口气,上下打量着赵阙。 太年轻了。 实在太年轻了! 谁会料到,正是这个年轻人,做到了往任西塞将主谁也没能做到的大事,把寒山王朝生生杀的不敢再提进攻大夏! 由此可见,赵阙身上养活的杀气,极好解释了。 那不是别的,恰是赵勾陈的彪炳战功。 “赵将军严重了,将军的名字,大夏谁人不知?将军的功绩,天下百姓牢牢记在心里,如说自大夏立国后,哪位将军的战功称得上第一,没人说得出来,但是由此往上追溯五十年,再无一人的功绩可比的上将军!云玄的财物,和将军所为之事比较起来,不值得一提,将军在前线厮杀,我与万万市井百姓,于后方安享太平,已经脸红不已,再不为西塞做点什么,云玄的一身道行,还予天道,亦不为过!”云玄元君真诚说道。 她是当真认为赵勾陈值得敬重、佩服。 “唉,可惜,云玄的身份实不能轻易去往西塞,若非如此,云玄陪在将军身边,纵横疆场,岂不痛快?!” 天下江湖有不成文的规矩。 一国江湖,山巅三境的大宗师,从第二境琉璃境之上,便不能参与疆场厮杀,如破坏了规矩,天下江湖共讨之! 并非没有先例。 北面的草原王朝一位琉璃上境的大宗师,自以为遮掩自身气象的功夫天下独步,放心的加入王朝军队,进攻大夏,后被钦天监察觉,列出种种证据大白于天下,大夏江湖的山巅三境的大宗师,连出数位,奔赴北境,把那位琉璃下境的大宗师,杀的魂飞魄散! 而赵阙提前被八相龙蟒反噬,正因如此…… 云玄元君说完,顿时恍然大悟。 这下,她震惊的注视赵阙。 “将军的武学跌落至此,难不成为八相龙蟒所致?” 赵阙点点头:“前辈所言不差,赵某的武学境界成高阁上境,全拜寒山王朝的两位大宗师所赐。” “你细细说与我。”云玄元君杀气腾腾。 这般不顾及天下江湖规矩,传出去,寒山王朝的江湖,等着被大夏江湖的大宗师“拜访”吧。 定然不会和平,非得杀个腥风血雨方才善罢甘休! 赵阙看了赵穗一眼。 他的武学境界跌落,赵穗清楚是八相龙蟒反噬所致,到底八相龙蟒为何提前反噬,她便不知了。 换而言之,知晓此事的人,除了赵阙,唯有西塞的寥寥几人。 云玄元君的为人,赵阙心里有底,把这事说与她,丝毫不为过。 既然提及此事了,他的脸庞,刹那一副傲气。 赵穗吃惊的看着他,不明白因何事,堂堂的辅国大将军,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了,仍旧傲气尽显,不加以掩饰。 云玄元君亦知此事的重要,或许天下的秘辛里,赵阙接下来说的秘密,足够排的上号了。 她轻轻双手挥动。 四周昏暗了少许,继而复归明亮。 赵穗左右看看,云玄元君的这缕化身,尽管只是安命下境,可是拥有的手段,恒河沙数! “你放心说,我已布下结界,以这缕化身的能力,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不成问题。”云玄元君认认真真道。 赵阙干咳了下,说起令他也惊心动魄的一战,也不禁浑身颤抖、嗓子干哑,属实打的石破惊天、时光倒流、天翻地覆。 “寒山王朝举国之力进攻西塞,此战你们想必听闻了。” 云玄元君以及赵穗俱都缓缓点头。 也是这一战,寒山王朝被赵勾陈所率的西塞军,杀的上上下下无心再战,杀的寒山王朝内稚子听闻赵勾陈三字夜止啼哭,杀的赵勾陈不仅仅在大夏与寒山,连同北面的草原王朝,南面的大越王朝,同样名声大扬。 真正的天下无人不识君! “彼时,赵某已是山巅三境的首境,璧暇下境的武夫了……” 莫说赵穗了,就连云玄元君亦瞠目结舌的看着赵阙。 这……这是什么意思? 云玄元君摇头苦笑:“如此年轻的璧暇下境武夫?我们对外号称大宗师的人,简直一大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赵穗说让把云玄元君的武学境界故意说错,年纪却未曾隐瞒,往前数三十年的年月,云玄二字,于大夏江湖熠熠生辉,其他武学天骄,在她的剑下,无不瑟瑟发抖。 所以云玄元君以六十多岁的年纪,成为清月海棠斋的大长老。 而她更是道佛双修。 身怀道家神通一气化三清,修的是佛家的功法,法号则冠以道家元君,不用冠佛家法号。 天下江湖,有此待遇的道家高真、佛家菩萨,唯此一人而已。 清月海棠斋一个尼姑庵,有此奇才,某个年月,天下瞩目。 连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斋主,也破例出世,应付下一些大风波。 “前辈说笑了,天下武夫谁不知道,前辈以道家入佛家,一气化三清眼下虽比不上李元仙,将来修到佛道同流,这般大神通,必定不是李元仙所能媲美的。”赵阙顿了下,转而说道。 “哈哈……我这缕化身以女冠现世,听赵将军一番恭维,在清月海棠斋,与那些徒子徒孙,也有故事可讲了。”云玄元君哈哈大笑。 赵阙等她笑完,整理了下思绪,继续说道:“那一战,寒山王朝着实下了大工夫,不仅倾了半壁江湖,还请了两位避世隐修的山巅大宗师。” 听到山巅大宗师,云玄元君骤然紧皱眉头。 “赵某事后打听,一人叫做鬼老大,为寒山江湖武学圣地夺魂掠魄山的大长老,琉璃上境的炼气士,第二人是寒山江湖赤凤教的教主常丰澜,琉璃上境的武夫。”过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赵阙每每想起,不能自己。 云玄元君吐出一口气。 赵阙说了两人的名字,她都听说过,成为清月海棠斋的大长老前,她还与常丰澜打了一架,不分胜负,勉强算是平手。 “鬼老大,杀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作为琉璃上境的炼气士,半点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地位,经常对人间六境的炼气士下手,取其魂魄,常丰澜喜欢藏拙,与对手打斗,其对手一旦不留意,常丰澜便会出其不意的使些阴损的招数。”云玄元君评价道。 赵阙叹了口气:“两人混在大军中,直到杀了四位西塞将领,我才发现,然后,我与两人打了一架。” “他们死了吗?”云玄元君忽地担忧,现今听来,她对赵勾陈彼时的处境,依然担心不已。 赵阙轻轻嗯道:“死了,我们三人生生打碎了几座山,最终,我亲手杀了两人,埋在乱石之下。由此,八相龙蟒失控,开始反噬于我,即便杀了两人,我受的伤亦是极重,从璧暇下境跌落至蓬莱下境,之后,为了应对八相龙蟒,我拿武学境界和真气媾和它们,令八条畜生陷入沉睡。” 云玄元君和赵穗同时沉默。 一位年纪轻轻的璧暇下境武夫,杀了两位琉璃上境的炼气士、武夫。 能修炼到山巅三境,皆是天骄,没人是庸碌之辈。 赵阙能够一战杀了两人,即使跌境、被八相龙蟒反噬,他也赚大了。 另外,赵阙的资质,到底何等的逆天,方可以杀了两位琉璃上境的修士?!! “八相龙蟒反噬……”云玄元君叹了口气,“史上拥有八相龙蟒的武夫,遭遇反噬,无一善终。” 她所说的,赵阙明白。 “没办法,说句实话,以璧暇下境杀两位琉璃上境的修士,赵某也心满意足了,若是没其他需要赵某去做的事,可以死而无憾了。” 是啊,整个天下的江湖,才有多少山巅三境的大宗师?一举杀两人,足够名垂青史,让后辈武夫、炼气士仰望了。 云玄元君皱着眉头,说道:“世间事,有一死必有一生,生之极尽为死,死之极尽则是生,赵将军现在有时间的话,不如随我去东海的清月海棠斋,斋主或许有法子救将军!” 去那座尼姑庵? 请神秘至极的斋主相救? 赵阙摇摇头:“多谢前辈,赵某听说沈神医也许能救治。” “沈神医行无踪迹,极少有人知道他而今在何方。”云玄元君实则是在劝赵阙,跟她去东海的尼姑庵,毕竟找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沈神医,谁也不知道用多少时间。 而见赵阙被八相龙蟒反噬的程度,已然迫在眉睫了。 他明白云玄元君的苦心,随即将在青石城一战所获的机缘,简单说与她听。 云玄元君听后,叹道:“赵将军果真是天命之人,居然有此常人可望不可即的缘分。” 既然将为何会提前被八相龙蟒反噬一事,大略说完了。 他问道:“前辈最早的出身,难道是此地的抱朴观?” 云玄元君轻笑,“不错,我原是抱朴观的女冠,后来,接触了佛家法门,有了融合两家的想法,于江湖闯出一番名气,清月海棠斋上一代的大长老,放下门户之见,邀请我担任下一任大长老,因此,一位道家的女冠,反而成了一座尼姑庵的大长老。” 见她也打趣清月海棠斋为尼姑庵,赵阙失笑:“东海的武学圣地实在密集了些,不知清月海棠斋跟蓬莱阁有无交集?” 云玄说道:“上个月,清月海棠斋的弟子出海寻宝,恰巧和蓬莱阁撞上了,两方交手切磋了一下,嗯,我清月海棠斋的弟子未曾给师门丢人。” “如果赵某有命活着,必定前往清月海棠斋拜访。”他道。 “来吧,斋主这般避世不出的人物,同样称赞于大将军。” “哈哈……简直是赵某的大荣幸。是了,前辈的一气化三清,几人道?几人佛?”赵阙好奇道。 云玄元君半点没有藏话,直接说道:“三人佛,一人道。” 站在赵阙面前的化身,便是云玄一气化三清神通里,唯一的女冠了。 一气化三清着实神奇,化身弱于本体,而像蓬莱阁阁主李元仙那般,修到了陆地神仙的地步,才能不分化身和本体的区别,武学境界一般无二。 “遥隔万里,化身还是安命下境的武学修为,一气化三清确实像传闻那般,玄之又玄!”赵阙赞叹道。 云玄元君嘿了声,笑道:“如你的八相龙蟒,一气化三清的后患,同样使人生不如死。” “有所得必有所失。”赵阙轻轻道。 云玄元君似有重要的言语,停了少许,才看着赵阙的双眼,说道:“其实,佛道同修,亦是我寻找解决一气化三清后患的尝试。” 赵阙早就有此猜测。 她道:“倒是蓬莱阁的阁主,仿佛彻底解决了一气化三清的后患。” 赵阙回道:“李阁主深不可测,心智似仙。” 云玄元君叹了口气,“进来吧,袁求真好一番等待。” 赵阙和赵穗跟在她的身后,走向抱朴观的前厅。 路遇几位女弟子,她们看着赵阙,脸色绯红,垂着头急急的跑开了。 抱朴观建造的精致,显现在细节之上,也不知造此观的能工巧匠何许人也,竟能把一座道观,建造的令人叹为观止。 “前辈,以后还会回来吗?”赵阙突然问道。 云玄元君边走着边点点头,“待我残存一口气的时候,便会回来,坐化抱朴观。” “以前辈精深的武学,莫非同样看不清武破虚空的前路吗?”赵阙又问。 武破虚空! 自古以来,多少山巅三境武夫、炼气士梦寐以求? 云玄元君微微摇头:“我此生到不了那个地步,斋主一直闭关,所求的不外乎是武破虚空,想必,斋主看到了点眉目吧。嗯,刚才你说的蓬莱阁阁主李元仙,肯定也望到了些前路。” 赵阙笑道:“皆说江湖是大年份,若无人能在此大年份武破虚空,我都怀疑,武破虚空是前人骗后人的。” “定是有人曾武破虚空的,前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诓骗后人!”云玄元君一定道。 到了她这样的武学境界,苦苦所追求的,也就是一个武破虚空飞升仙界了。 见云玄元君引着一男一女来,守在客厅门口两边的女弟子,轻轻颔首示意。 云玄元君说道:“去吧。” “是,师父。” 她们的目光落到赵阙的脸上,痴痴一笑,赶紧小跑离开。 修行与世隔绝,没见过几位英俊的男子,像赵阙这般英姿不凡、俊逸倜傥的男子,自是令抱朴观的女弟子,心中小鹿乱撞。 厅内端坐着一位年轻女冠。 和赵阙差不多的年纪。 两人的眼神交织。 年轻女冠缓缓起身,朝赵阙跟赵穗颔首:“袁求真,见过两位道友。” “赵阙。” “赵穗。” “见过姑娘。” 思来虑去,还是称呼袁求真为姑娘合适。 当然,称呼一事,袁求真从来不介意,笑着点头。 云玄元君笑道:“坐下吧,你们将来都是江湖的中流砥柱,各自认识一下,往后好见面。” 为了遮掩赵阙的真实身份,她把赵阙跟赵穗相同看待。 辅国大将军赵勾陈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袁求真的目光多放在赵阙的身上。 一位高阁上境的武夫? 怎能让元君如此重视。 袁求真玲珑心,自然看出了元君对赵阙无比的青睐。 好像也不是青睐,而是尊敬?!! 云玄元君的地位,在佛道两家之中,极为特殊,她此次路过抱朴观,上来拜会,亦是领了师父的意思。 师父说,云玄元君此刻一缕化身居抱朴观培养道家清静之气,你此次入世修行,当得前往拜见,虽然云玄元君在道家争议极大,但此人的武学修为以及对道家典籍的理解很深。 只是,赵阙看着袁求真,乍然想起,此人的事迹。 三教辩论时,此人驳的大和尚哑口无言,大和尚认输,遵守和她的约定,远赴西塞战场,超度亡灵,期间一直念叨的“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使赵阙记到现在。 云玄元君见赵阙嘴角勾笑,笑问:“你之前认识求真?” 赵阙摇摇头,“我认识一位大和尚,他说,他在三教辩论,连胜五场,第六场被一位横空出世的女冠,辩驳的举手投降,不知那位年轻女冠可是袁女官?” 他前半句向云玄元君说,后半句则就是看着袁求真说了。 “女官不敢当,公子还是称呼在下为姑娘吧。”袁求真平静道,“如果公子说的大和尚,是空林大师的话,确实在下于三教辩论第六场,险胜了空林大师。” 袁求真接着问道:“敢问公子是在西塞见的空林大师,还是在西塞之外?” 赵阙说道:“当然是在西塞之外。” “是空林大师前往西塞,又或折返中原?” “折返中原。” 袁求真微微颔首:“空林大师德高望重,必然遵守与在下的约定,已经完成承诺了。” 大和尚出身小寺庙,自小聪慧异常,过目不忘,十岁成金刚之身,三十岁到小寺庙后山捡柴,偶然遇到向他拱手作揖的黄鼬,自此顿悟佛法,也不知为何,违背寺庙规矩,下山入世,于六场三教辩论,连胜五场,一鸣惊人,若非袁求真在第六场,使其认输,恐怕大和尚在佛家之中,不下于那些享有盛名的老前辈了。 根据大和尚说与赵阙的话,他十分感谢令他认输的年轻女冠,所谓失而复得,正是到了西塞战场超脱亡灵,他的佛法以及心境,又进了一步。 “不错,大和尚说了许多关于姑娘的好话。”赵阙回道。 袁求真一笑置之,看来她对外人的评价,毫不在意。 云玄元君瞧瞧赵阙,又看看袁求真,心里得出结论,袁求真不如赵勾陈多矣。 也是,赵勾陈年纪轻轻便成了辅国大将军,兵家诸多修士,赵勾陈首屈一指。袁求真虽被江湖赞誉为天骄,江湖大年份中,道家天骄不少,更有不到而立之年,已位列宗门长老之位的天之骄子。 刚喝了一盏茶。 一位女弟子匆匆赶来,说道:“师父,观外有一位中年汉子吵着要进来休息。” 云玄元君说道:“抱朴观贵客临门,告知那位中年汉子,今日,不许外人叨扰。” “师父……弟子说了,那中年汉子不依不饶,非得进观,此刻,四师姐正在和他讲理……” 女弟子话还未说完。 便听见外面一人骂骂咧咧道:“什么破道观啊,即便全是女牛鼻子道士又怎样?天下有哪里是老子不能去的?敢拦老子?!这就把你这破道观拆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龙铁卫又一人 汉子虎背熊腰,腰挎双刀。 闯到抱朴观的前厅,停在院子里,与一尊燃着香的鼎式香炉站在一块,微眯着双眼打量厅内的三人。 当视线扫到赵阙的身上,微不可查的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位女弟子顾不得擦拭嘴角流淌的鲜血,急匆匆赶来,恨恨的瞪了汉子一眼,朝云玄元君作揖大声道:“师尊!此人……此人端的是泼皮无赖,我不让他进,他非得进,竟然动手打伤了我!” 另一位比她年轻的弟子,忙到她的身边,悄声问道:“四师姐,伤势没事吧?” “小伤,些许动了动筋骨,未曾伤到五脏六腑。”四师姐心头一暖,同样悄声回道。 中年汉子冷笑:“你这小牛鼻子道姑,若非本大侠手下留情,明日的太阳你是决然见不到的,此时,不跪下感激老子手下留情,还告状?老子瞧你是王八嫌命长,找死!” 汉子一闪而过的神情,厅内的四人皆非寻常人,自是有所察觉。 袁求真惊讶的望了无动于衷的赵阙一眼,暗道,那不知底细的中年汉子应是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到底何许人也? 云玄元君呵呵一笑,不急不缓的站起身,走向来历不明的中年汉子,询问道:“阁下强闯我道观,又打伤了贫道的弟子,报上自己的名号,或许,贫道能饶你一命。” 云玄元君当年闯荡江湖时,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对待妖魔鬼怪、宵小之徒,从不宽大为怀,杀了就是杀了,即使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所杀之人背后的师门,云玄元君照样斩杀无误。 当年的江湖,谁要招惹上了云玄元君,不等她动手,三魂七魄得先吓飞出去,不禁求爷爷告奶奶,求她高抬贵手。 这么多年了,云玄元君的修为渐深,修成了山巅三境,她直来直去的脾性,倒是半点没改。 与清月海棠斋打过交道的江湖高手都知道,大长老云玄元君出了名的护犊子。 道家里,有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之言。 佛家里亦有金刚怒目之说。 云玄元君杀心不去,一样贴合她苦苦寻去的大道。 “让老子报上名号,你这老道姑配吗?”中年汉子双手攥住双刀的刀柄,直视着云玄元君,“老子从未听过抱朴观的名号,信不信,老子今日将其自世间除名?至于尔等,嘿嘿,这么多守身如玉的女道士,枉成为黄泉女鬼多可惜啊,不如伺候老子舒服了,也许老子大发善心,放尔等一条生路。” 大言不惭! 云玄元君打量着中年汉子。 天极上境的武学修为。 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 一口一个老子,他倒是喊的挺爽的,听在赵阙的耳朵里,苦笑摇头,莫说他不会放过他,这下,隐隐有杀气的袁求真同样不会饶了他了。 袁求真的修为境界云遮雾绕,就算赵阙身体里白蟒撒欢游弋,同样瞧不出她在半山三境的哪一个境界上! 这般让云玄元君亦承认的天骄,绝不是赵阙之前见识到的所谓江湖天才能够媲美的,必定手段不俗。 他把赵穗和袁求真放在一块比较。 赵穗的身份他心里有数,两人一比较,居然不相上下,袁求真背后的师门定是非同小可,她十有八九出身哪个武学圣地。 云玄元君既然把她当做座上宾,又不吝啬赞美之语,袁求真的手下功夫,肯定不简单。 云玄元君伸手凭空捏来一杆拂尘,冷笑问道:“你这泼皮汉子,说了这么多罪该万死的话,贫道决计饶你不得,少说也得令你受受皮肉之苦!” 赵阙听着云玄元君的自称,暗地一笑,她拥有一气化三清的神通,当化身齐聚,单单是自称这一块,已让人感到好笑。 袁求真好奇端详着赵阙的神情,“公子,那中年汉子,似是认识你。” 赵阙怎能不知,笑道:“在下明白。” “我倒是纳闷公子的身份了,随便来了一位中年汉子,且是天极上境的武夫,都认识公子,莫非公子实际上为年纪轻轻并且了不得的大人物?”袁求真问道。 她稍稍掐算了下,中年汉子还真是误闯误撞到了抱朴观,绝非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再往深里推衍,比如赵阙的真实身份,就不是她能做到的了。 这般一来,令中年汉子感到惊讶的赵阙,身份便极有意思。 赵阙摇头苦笑,袁求真当真是玲珑心肝。 他指着中年汉子,“他的身份也好猜测,不外乎是秘部、绣衣使者、龙铁卫、庙堂哪位大人物豢养的江湖高手。” 赵阙的声音并不大,但足够使在场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云玄元君扭头诧异的望了他一眼。 袁求真不免郑重了几分,向赵阙微微颔首。 赵穗轻声问道:“先生出手,还是小女子动手?既然这样,就不劳烦仙师了吧。” 赵阙点点头,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天经地义! 麻烦云玄元君,总归良心上过不去。 亦不会让赵阙觉得心安。 他求的便是一个使我心安。 一口气喝完热气不减的茶汤,活动了下筋骨。 昨夜的翻云覆雨,委实令他获益良多。 那欢喜金佛寺的欢喜迷迭香,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好东西。 若他懂上几手双修之术,不仅自身得以壮大,双修的女子一样收获多多。 杀了那么多人,赵阙亦是懂得,许多东西,不分正邪,在好人手里,可以利用它做好事,在坏人手里,便能做坏事! “元君,赵某来吧。此人到了金露城附近,想必是冲着赵某来的,既然遇上了,那……便顺手杀了吧。” “……” 中年汉子手持双刀,严阵以待,极其警惕的看着步步走近的赵阙。 赵阙看着此人的双目,“你是龙铁卫的几率更大一些,前段日子,我杀了那位冒充十鬼的龙铁卫,你们是不是久等不到消息,你就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一提起龙铁卫,云玄元君、袁求真脸色齐齐一变。 她们不怕龙铁卫里的高手,忌惮的是龙铁卫背后那位大夏至高无上的人! 况且,十鬼又是谁? 袁求真一路行走江湖,听过些十鬼的名号,隶属朝廷的秘部,而秘部则是大夏的影子,里面的高手多多少少与江湖牵扯极深,往常江湖发生的大事,皆有秘部的动作,前段时间青石城那一战,听江湖的小道消息说,秘部便插手此事了。 未像以前那般如鱼得水,反而折损了几位难得的好手。 那么,直属天子的龙铁卫,为何杀秘部的十鬼? 赵穗亲眼看过赵阙杀那位龙铁卫,神情淡然,只是未曾料到,龙铁卫到金露城的时间,竟会这般快!或者,他本来就在南扬州周边?! “哼,胡说!龙铁卫是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过!”中年汉子沉默些许时候,否决道。 赵阙点点头:“那好,你既然并非龙铁卫,赵某杀你,便无丁点的负担了!” “哈哈……笑话!你能杀我?!区区高阁上境的武夫,敢提杀我二字?!让人笑掉大牙!”中年汉子刚要先发制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急急稳住气机,静待赵阙下一步的举动。 对付此人,赵阙稍思了下,又唤醒一头白龙,打算用一龙一蟒把这位乔装打扮的龙铁卫,打杀于拳下。 云玄元君在此地的虽然只是一缕道家化身,身为炼气士,封绝天机的手段还是能使一使的。 袁求真站在门槛前,注视着即将出手的赵阙。 他的气息比适才浓厚数倍,似乎是正择人而噬的山林猛虎。 不出手则已,一朝出手,石破天惊! 袁求真奇怪的看着他,心底思虑,到底是何种功法、神通,才能让赵阙变为这般。 一丝冷风吹过。 赵阙眨眼到中年汉子的近前。 汉子见赵阙动了,立马双刀挥起,眼花缭乱,无数次凶险大战,让中年汉子刹那判断到赵阙会到他身边的何处。 双刀打造的精美,又不乏锋锐。 舞起来,真气外溢,抱朴观的这处院落,都似摇三摇晃三晃。 赵阙准确找到汉子刀法的破绽。 一拳捶至握刀的右臂,震散他手臂的真气,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左手变拳为爪,屈指弹开刀身些许,轻巧拿捏住汉子另一只手。 中年汉子大为惊骇。 “雕虫小技,你一口一口老子,呵,老子是你自称的吗?!他妈的,老子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你还在后方醉生梦死呢!就凭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便至金露城杀我?笑掉大牙!”赵阙不禁嗤笑。 他双手用力。 霎时有龙吼蟒嘶。 有云玄元君封绝了天机,赵阙任由八相龙蟒的吼声传出。 震耳欲聋。 一些道行修为不怎么样的抱朴观女弟子,纷纷痛苦的捂住耳朵。 云玄元君盯着赵阙的身体。 这便是八相龙蟒吗? 果然霸道之极。 难怪他能以璧暇下境的武学修为,连杀两位琉璃上境的大宗师! 并且,赵阙的真气也是令云玄元君暗暗咂舌,兵家诸多擅长厮杀的功法,她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了,然而,赵阙的功法、真气,从未见过。 武学圣地代代单传的镇门功法,也不过如此。 中年汉子脸色憋的涨红。 实在没有想到,一招之下,就被赵阙擒拿住了,且不知为何,让龙吼蟒嘶破去了护体真气,体内流转的真气同样为之一滞,彻底大乱! “要打要杀,随你的便!只是,别污蔑老子!老子不是什么劳什子龙铁卫!”中年汉子嘴硬道。 袁求真略想了下就明白了。 给中年汉子只留了两条路。 一条是承认自己为龙铁卫,后果的话,再清楚不过了,一定被赵阙所杀! 第二条就死不承认,赌一赌赵阙不会滥杀无辜,即便他刚才嘴巴不干净,冒昧了抱朴观,罪不至死吧?!顶多打一顿,令他滚便是了。 她惊讶的看着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说完硬气话后,张嘴,舌头反转,两根银针,闪电般刺向赵阙。 赵阙讶异。 赵穗见到这一幕,大冷天,手心渗出汗水。 他顿时松开汉子的两手,风驰电掣侧身避开银针。 银针直冲不远处的一位女弟子。 女弟子捂着让龙吼蟒嘶震的短暂失聪的双耳,压根没看见有银针直冲她而来。 云玄元君拂尘一丢,拂尘化成一头雪白的蟒蛇,迅速拦在女弟子身前,银针没入蟒蛇,蟒蛇成了一阵烟雾,渐渐飘散。 “暗器。”赵穗喃喃自语。 中年汉子使出这暗器的手段,着实下作。 观看战斗的袁求真,心道,想错了,这中年汉子居然不惜一死,亦要杀了赵阙。 两人之间,有何深仇大恨?! 中年汉子连吐两口血,强逼着紊乱的真气运转,双手持刀,高高跃起,砍向赵阙。 “赵贼!实话跟你说吧!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我两人,必须死一个!” “是吗?”赵阙反问,“我的名姓在你们中,竟是被称呼赵贼?!” 拳意蒸腾。 袁求真这才惊讶的认真注视赵阙。 这般只拳镇压三十三重天的拳意,谅袁求真出身不凡,见多识广,亦是第一次见。 云玄元君郑重的看着他,怎样的战场厮杀,方能锻炼如此震撼人间的拳意?! 赵阙一脚跺地。 院落的青石板,立即蛛网一样的裂碎。 拔地冲天。 只拳砸向中年汉子。 任凭他双刀砍的有模有样。 在赵阙的眼里,那也是稚子孩童玩的木刀,目的唯有一个,赶紧了结了中年汉子。 双刀在拳意之下,丢了招式。 赵阙体内浩浩汤汤的气势,不仅未让汉子双刀砍到他,反而使其倒飞上天。 一拳贯穿汉子的心脏。 赵阙跃至汉子的上方,双脚踩踏于胸膛。 砰的落地。 砸了个半丈左右的坑。 “许久未曾动手,该怎样厮杀都忘了吧?哼,养尊处优的一群东西,就你们这种货色也敢接二连三的杀我?!不自量力!” 中年汉子的双目急速失神,抽搐了一下,没动静了。 赵阙弯下腰,在他身上搜刮了几下,摸出一块腰牌。 上写龙铁卫三字。 等赵阙杀了这位龙铁卫,云玄元君撤去对天机的封绝,“没人知道你杀了他。” 赵阙点点头又摇摇头:“元君未免小瞧了龙铁卫。” “哦?岂不是说,我多此一举?”云玄眯着眼睛笑道。 明显是给赵阙再说一次的机会。 赵阙哈哈大笑,把手上的鲜血甩干净:“元君误会了,赵某当然不会说,封绝天机是无用之举,而是指龙铁卫、秘部、绣衣使者,皆让赵某杀了几个不长眼的畜生,恐怕封不封天机,没有任何的作用,他们铁了心要赵某的性命,不是说尽好话就能使其放弃那么简单。” 一边的袁求真听傻了。 就算她是所谓的天骄,听闻赵阙说把龙铁卫、秘部、绣衣使者三个难惹的朝廷组织,招惹了个遍,还随随便便说杀了几个不长眼的畜生,亦不禁瞠目结舌,这位高阁上境的年轻人,究竟是哪位深藏不露的大人物?! 云玄元君哈哈大笑,打趣道:“你啊你,岂不成了庙堂上人人喊打喊杀的贼寇了?” 赵阙无奈摊手:“照现在来看,的确如此。” “跟我去东海避避风头?!”云玄元君再一次邀请他。 赵阙摇头笑道:“多谢元君的好意,赵某委实有许多事需要解决。” “自己的性命也不以为意?” “至死不悔。”他说了使她人听不懂的四个字。 云玄元君深深叹息,“进厅堂来休息休息吧,你的身体尽管不输安命境的武夫,亦得多加留意,我可不想哪一天忽然听到你的死讯。” “放心吧元君,如果哪一天你听到我死了,赵某必定是轰轰烈烈战死,绝不是苟且偷生躲在某个角落静静等死。” “你的为人秉性,我多少了解一些。”云玄元君主动牵起赵阙的手,领着他进了厅堂。 赵穗还好,她深知赵阙的身份,也知这位实则濒死的辅国大将军,近段时日,做了何等逆天之举。 而袁求真再一次被震撼。 山巅三境的大宗师、清月海棠斋的大长老、抱朴观的观主,宛如一位与赵阙地位平等的修士,再多的话便像一位慈祥的长辈,亲昵的引领赵阙去品茶?! 传到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非得炸了锅。 袁求真毕竟修心不错,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随行在两人的身后,回到自己的位置。 “坏了抱朴观的青石板,稍后让弟子们核算下多少钱,赵某悉数赔还。”赵阙端起茶碗,致敬云玄元君。 云玄元君不在意这点小事,“好。” 这同样是赵阙的城府所在,小事上不含糊,到了大事上,有何需要哪顾得上脸面,尽数和云玄元君说就是了。 云玄赠予西塞的两车金银,赵阙仅仅表示感谢,“还”这个字眼?!他提都没提。 “元君,有一事赵阙想要问一问。”他放下茶碗,轻轻说道。 云玄元君看了眼袁求真。 她马上作揖颔首:“前辈放心,求真一个字不会向外透露。” 赵阙才放心道:“若有一日……若有一日约定成俗的规矩尽数坏了,而赵某又有急事想要让元君帮忙,元君帮还是不帮?” 云玄元君知道赵阙的弦外之音在何处。 “小事不帮,大事帮!”她道,“只是,你做好心理准备,到时极可能惟有我一人,清月海棠斋不会帮你。” 赵阙笑道:“有此承诺,赵某对将来的把握,更足了些。” 赵穗心思急转,立即会意。 反倒是袁求真,思虑了半晌,未探究出赵阙跟元君说的是何意思。 “相同的问题,我反问于你,你帮不帮?!”云玄元君当即问道。 赵阙笑道:“大事帮,小事也帮。” 稍停。 他继续道:“不仅是元君一人,包括清月海棠斋。” 云玄元君意味不明的看着赵阙:“你可知此言的份量?” “元君同样知晓刚才作出承诺的份量,赵某亦是清楚。”赵阙掀开茶碗,任凭女弟子脸红心跳的为其斟茶。 女弟子满脑子皆是赵阙冲天一拳,再站在不可一世的中年汉子胸膛上,将其打杀的身影。 有一说一,帅爆啦! “师父,惠儿有话想说。”女弟子提着水壶,脸更红润了,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但,钻进去前,先让她把话说完。 云玄元君笑问:“你想说什么?” 女弟子凑到云玄的耳边,蚊子哼哼一般说了句话,随即提着热水壶,落荒而逃。 在座之人,哪一位是庸才? 女弟子说的话,使袁求真和赵穗掩嘴大笑。 赵阙苦笑。 云玄元君指着女弟子的背影:“你看我这弟子如何?看得上眼,她当你的随侍丫鬟。” “元君实在说笑了。”赵阙扭头摆手。 “哈哈……你还真有桃花运!” “元君,我们不说此事,不说此事。” 赵阙盖上茶盖,为了揭过这事,话锋一转:“城外的灾民,元君有何看法?” 提起此事,云玄元君刹那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开口道:“恕我无能为力。” 赵阙嗯了声。 她接着道:“表面上是雪灾导致的大批灾民,实际上是人祸,天灾人祸加起来,百姓们想不成为衣不裹体、饥不果腹的灾民都难!” 赵阙回:“青石城出事了。” 云玄元君不解的看向他。 “青石城百姓应该有人指挥,已经揭竿而起,吏部左郎中马河川以及州牧霍凤康引兵前往镇压。”赵阙道。 云玄元君摇头:“此事,一样不是我能解决的。” “在下想让元君帮忙占卜一个人。”赵阙皱着眉头道。 云玄元君走到他的近前,伸出右手:“把此人的生辰八字写在我的手掌上。” 赵阙继而将姑姑赵雅的生辰八字一字不差的写下。 只见,云玄元君双手合在一块,放在腹部之前,脚踏七星。 片刻。 抱朴观外不知何时飘来的白云,蓦地如水流进厅堂,融入她的双手。 云玄元君闭上的双眼,缓缓睁开。 “她人无任何事,财也未失分毫。” 赵阙起身,恭恭敬敬抱拳:“多谢元君之恩。” “小事一桩而已。”她笑说。 赵阙忽起另外一番心思,然后将之打消,她的事,过去这么多年了,若让云玄元君推衍占卜,只怕得见到云玄的真身才可。 “你又有什么想法?”云玄元君回到座位,见赵阙双眼光彩一转。 赵阙道:“没事,心魔作祟。” “时候不早了,你们在观内吃顿素斋吧。”云玄元君不待赵阙和赵穗答复,嘱咐弟子准备素饭,“倒是我那位天真的女弟子,言及她攒了些私房钱,不必令你还坏损青石板的钱,让人感动。” 第一百三十二章 窗台白月光 女弟子凑在云玄元君耳边低声说的话,赵阙、赵穗、袁求真三人自是听的清清楚楚。 赵穗帮赵阙说道:“像赵先生这般风流倜傥的男儿,长年累月在观内修行的女弟子,自然心里爱慕。” 云玄元君指着赵穗笑道:“难道你对赵阙,同样有小心思?!” 赵穗脸不红心不跳,似是早有准备:“先生跟赵穗算是同盟,赵穗替先生说句公道话,当然是应该的。” 云玄元君大笑,摇摇头。 她比赵穗看到的东西,要多的多。 比如赵阙和那位叫做柳甘棠的女子的关系。 赵阙抱拳向赵穗谢道:“姑娘能为赵某开脱,赵某感激不尽!” 袁求真咂摸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是他事,而是赵穗隐藏极深的对待赵阙的情愫。 或许深挖三尺才能找到,且还只是一丝丝、一点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云玄元君定然一样看到了。 她刚才的戏言,就或多或少的提醒赵穗。 虽然袁求真并不知赵阙真实的身份,根据云玄元君对其的态度判断,赵阙的地位不是赵穗亦或她,能够攀得上的。 一位高阁上境的武夫…… 袁求真目光清亮,注视着言行举止皆非世俗的赵阙,继续猜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赵阙提及,他认识空林大师,袁求真相信,至于他谈在何处相遇的空林大师,她半个字不信。 抱朴观的素斋被女弟子们很快端来,几人去了观内另一间客房。 云玄元君在上首,三人不拘礼节,随意而坐。 “元君,没想到观内的弟子居然这么多。”赵阙不禁感到讶异。 一缕化身为抱朴观弟子传道解惑,着实不凡,由此可见,一气化三清的神奇之处。 世间诸多神通,让赵阙认为可以和八相龙蟒一争高下的,绝对有一气化三清的一席之地。 神通种种,高低不一,越为强悍、不可思议的神通,所带给宿主的诅咒、后患、不详就越沉重。 像八相龙蟒的反噬,史册上背负此神通的武夫,无一不让八相龙蟒反噬的身死道消。 若非而今的江湖有个医术通神的沈神医,赵阙早就安排后事了。 素面、几样时令蔬菜、腌制的咸菜。 云玄元君请他们不必拘谨,饭菜都不好,只能称得上可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知道武夫的胃口大,赵穗、赵阙两人一碗素面不够,再让弟子给你们盛来,抱朴观别的没有,但是素面,让两人吃饱,还是没问题的。 “抱朴观的武学、典籍,弟子们都能翻阅,遇到不懂的,再问我或者请教师姐,我时常告诉他们,一时弄不懂招式、道理无妨,多读、多练,用自己的脑子、身体去体会,如此得来的武学、学识,一辈子也忘不了。”云玄元君理所应当的说道。 “儒家劝学里讲,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元君的传道受业,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赵阙一本正经的回道。 云玄元君笑说:“你竟然还会拍马屁?” “大家皆不容易,在下也是为了混一口吃。”赵阙夹了根抱朴观腌制的小黄瓜,嗯,味道不错,扒拉一大口素面,好吃! “你一个兵家的修士,扯儒家的经典作甚?好好的喊打喊杀,别学那些儒将,儒不儒兵不兵的,杀个人之前心里还得寻思性本善又或性本恶。”云玄元君不屑道。 大夏的儒释道三教,由于儒家被太祖奉为显学,另外两家多多少少受了打压,云玄元君当然不会对儒家说什么好话。 她说完,转瞬又提道:“你和马河川有仇怨,还是州牧霍凤康?!” 赵阙提及薛坚时,云玄元君心里明白,他想要以两人的身份,逼迫薛坚救城外的灾民,只是云玄元君拒绝了,一是考虑就在金露城外的抱朴观,二是她清月海棠斋大长老的身份,插手庙堂之事,着实后患无穷。 赵阙又透露马河川跟霍凤康引兵前往青石城镇压叛乱,云玄元君疑惑赵阙为何多说一位吏部左郎中的马河川,毕竟以真实身份为辅国大将军赵阙的计谋,刻意提了马河川,必定有其他她不知道的事,所以,云玄元君同样拒绝了。 只见赵阙摇摇头:“我与谁都没有矛盾,适才让元君占卜之人,便是我为什么这么说的缘故。” 云玄元君点点头,确实,青石城里有赵勾陈血脉相连之人,他说了此言,没有任何问题。 素面很是劲道。 赵穗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特别叮嘱女弟子,一定要盛的满满的。 抱朴观的时令蔬菜,一盘清炒的白菜和新鲜水灵的水萝卜,还有就是一小盘莲藕,莲藕的做法也简单,可是配上素面,味道翻了一番,赵阙吃了三大碗。 “抱朴观的饭食从何处得来的?”吃的肚子饱饱的,他问,顺便瞥了眼,晚霞满天。 两位女弟子进来快速收拾干净桌子,又有一位端来饭后消食的汤水。 这汤水也朴素,白萝卜、生姜、山楂,赵阙抿了一口,嗯,还放了点盐。 云玄元君笑道:“自然是诸位弟子自己种的,我们人多一块过活,合理分配,每年春夏秋冬除了盐巴要买,其余的吃食完全能够自给自足。我们是道观,地主老财管不到我们,但是灾民们可就不一样了,富户用种种手段吞并贫农的土地,世家大族、达官显贵亦是贪心无边,如今这年景,税极重,再来场大雪,金露城坐视他们挨饿,不用多久,灾民便愈来愈多。” 赵阙嗯了声,每个人对出现灾民的解释,各有不同,站在自身的视角去看,虽然窥探不到全貌,但是得出的结论皆是全貌里的一部分。 “柳姑娘那边……”赵穗问道。 云玄元君道:“不必担心,弟子已经给她送去吃食了,比我们吃的好。” 赵阙想问又没问,听到云玄说及此事,就放下心了。 仔细想想,确实不需担心,难道抱朴观连照顾卧床不起的客人都不懂吗? 赵阙站起,伸了个懒腰。 “元君,赵某要回金露城了。”他道。 云玄元君并未挽留他:“你去吧,赵穗好不容易到我这儿一趟,她住一宿再走。” 这句话,令赵穗脸红不已。 因为云玄元君留她睡在道观一夜,倒似是在征询赵阙的意见,她成他什么人啦?! 赵阙莞尔一笑,顺着云玄的话接着往下说,“赵姑娘有元君照顾,赵某自是放心不已。” “哈哈……你啊你,路上小心,要是有心怀不轨的人截杀你,记得往抱朴观跑,不过,他们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云玄元君笑着说道。 赵阙皱了皱眉,点点头。 云玄元君难道察觉到他返回金露城,一路不太平? 而又言道,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赵阙转念一想,暗叹,不愧是山巅三境大宗师的一缕化身啊,让其知晓了姑姑的生辰八字,连带着自己被云玄推衍了一番。 抱拳。 “后会有期。” 云玄郑重执道家礼:“后会有期。” 前面几句话,使袁求真知晓了,赵阙的真实身份还远在她想象之上,见云玄元君起身,她亦用江湖礼抱拳,随赵穗的称呼道:“赵先生,江湖路远,山水有相逢,你我后会有期!” 赵阙笑看着这位天骄女冠,年纪轻轻就成了云玄元君的宾客,不简单啊,“依旧称呼你为姑娘吧,姑娘,江湖需翻山越江、过岭经湖,咱们将来再见!” 袁求真笑着颔首致意。 赵阙走之前,再去看一眼柳甘棠。 她说要伺候他一段时间,甚至有机会的话,给赵阙当丫鬟。 万万不行! 往后的路,坎坷崎岖,赵阙都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再带个柳甘棠,岂不是连累人家? 也不知怎么了。 回想着柳甘棠说过的话,赵阙想到了另外一人。 便是他在荫邱城比武招亲胜了的许冬荣,还有她那个豺狼心思掩藏的极好的花甲之年的爹爹。 一别之后,恐怕再也遇不上了。 于比武招亲上胜了她的赵阙,亦会成为许冬荣嫁作他人妇后,那缕窗台白月光。 柳甘棠闭眼假寐。 过了这么一段时候,她隐隐知道了自己经受了什么。 腹部的阵痛,就像被马车硬生生轧过,和聂昆临成亲前,柳刃宗的婆子,告知过她大喜之夜,她会经历怎样的事,说的极为详细,包括她眼下腹部的痛感。 眼角泛过泪花。 令她失身之人,想也不用想,肯定不会是救她的恩公,想必是那两人。 “赵将军,对不起,小女子无颜再见你了……” 柳甘棠万念俱灰。 狠狠抓着被褥,仿佛要将那仇恨,悉数宣泄出来。 赵阙站在门槛,望着床榻上的柳甘棠。 她的神情古井无波,双手暴起的青筋,暴露柳甘棠心绪翻涌,难以平静。 赵阙仍然进到房屋里,径直去了柳甘棠的床榻,坐在一旁。 “柳姑娘……”他念道。 柳甘棠眼角的泪花,应声滑落,沾湿枕头。 她睁开双眼,顿时泪眼婆娑,呢喃:“恩公,甘棠想问你一件事。” 赵阙沉重的点点头:“你说。” “恩公救甘棠之时,甘棠是否……是否……赤裸无衣?”柳甘棠貌似鼓足了一生的勇气,话到了嘴边,还是与蚊子振翅一般无二。 赵阙张着嘴,立即无话可说。 难道他要把实情全部告知与她? 如果,如果柳甘棠知道了,他该如何面对她,柳甘棠又该怎样看待他? “恩公不必说了,甘棠明白,甘棠明白……”她无力道。 赵阙极想把事情一丝不漏的说出口,但,话到嘴边,惟剩一口叹息。 他旋即转口问道:“柳姑娘身体恢复后,回柳刃宗吗?” 柳甘棠无声流泪,手背擦拭,哽咽问道:“甘棠能伺候在恩公身边吗?” 她的语气很是肯定。 仿佛心里一番争斗,终是下定了决心。 不回柳刃宗了,就伺候在赵阙的身边,莫说一生一世,百生百世也可以。 赵阙缓缓摇了摇头:“我今后的道路荆棘丛丛,一不小心,只能托付来生了,姑娘跟在我身边,只会令你同样陷入险地。” “甘棠不怕!”她斩钉截铁。 赵阙不忍再看她凄惨的面庞,扭过头去:“待姑娘身体好了,我送姑娘回柳刃宗吧,毕竟那里是你的家。” “对不起,对不起恩公,甘棠没脸回柳刃宗了,爹爹若是见甘棠这幅样子,必定把甘棠打出宗门,他绝不会收留一位丢尽柳刃宗脸面的残花败柳。” 柳甘棠把话说的极重。 把自己贬低的一文不值。 赵阙叹息道:“人活的,会遭遇多少事?这般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不值得姑娘此般黯然销魂。” 在赵阙身边,柳甘棠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渐渐走向失控。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良久 柳甘棠说道:“柳刃宗极其看重女子贞洁,甘棠没了此物,就是一件废品。” 赵阙紧紧皱着眉头,心思急转,终是说道:“姑娘随身在我身边,恕我……恕我不答应,姑娘绝色,应是天仙下凡,自古可惜名将落寞,可怜美人薄命,既然姑娘不愿回柳刃宗,我就安排姑娘去往别处,请姑娘放心,姑娘一定安全的。” 柳甘棠听着赵阙决绝的话语,竟一时忘了哽咽,瞠目结舌。 “恩公,甘棠不美吗?” “美。” “既然美,留甘棠在恩公身边当一个无所不从的丫鬟多好?即便恩公某一天身死,甘棠必定先恩公一步去黄泉,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不行!” 赵阙站起,俯视着柳甘棠。 “你要好好活着,实话与你说吧,银汉镖局死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你却活着,若是你还有点良心,代替那些不想死的无辜之人,好生活下去。” 柳甘棠再一次呆若木鸡。 赵阙此话,她从未想过。 “可是,可是,他们有他们的人生,即使被恶人粗暴打断了,亦是与甘棠无关啊!”她道。 赵阙反问道:“西塞、南疆、北境战死了那么多将士,他们义无反顾奔赴战场的意义,不就是让中原百姓,好好活着吗?顺便将他们的人生,延续下去。” “就算不说那么远的人,单单是城外的灾民,连易子而食都发生了,柳姑娘还要自怨自艾吗?” 柳甘棠沉思许久,重重点了下头。 赵阙说服她了。 他道:“我要回金露城一趟,你且在抱朴观修养。” “我不回柳刃宗!”她又道。 赵阙走出没几步,停下身子,扭头说道:“我会妥善安排你的。” 与柳甘棠一番交谈。 她的心境倒是好受了不少,终归她是活在只属于少数人的太平盛世里,外面多少人活都活不下去了!! 赵阙却思绪纷纭,五味杂陈。 出了抱朴观。 翻过那座山。 行至半路。 一位托着八卦罗盘的苍老道士拦下赵阙。 道士身后,赶来三位壮汉。 “你帮着公孙青锋杀了翟鸣他们?!”一位刀疤脸汉子,凶神恶煞。 苍老道士却是大喝:“便是此人,杀了我的徒儿,他身上有我徒儿的怨念!老道非活刮了,否则难以消除心头的恶气!” 赵阙无视那三位壮汉。 汉子并不是半山三境的高手,不过也不弱了,一位小隐上境,两位大隐下境。 须发皆白,穿着玄色道袍的老道,令赵阙杀心骤起。 披着道袍的邪魔外道! 赵阙嘿然说道:“你这老道,看似是名门正派,用的则是分魂燃芯的邪道手段,哼,赵某必杀你!” 听到分魂燃芯,三位壮汉,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分魂燃芯委实歹毒,用一人的一缕魂当做灯芯,随着那人的修为增加,持有灯芯的人,修为水涨船高,即便那人死了,拘押的魂,依旧不得超生,并且能够指引此人找到是谁杀了他。 只是,分魂燃芯需要被抽取魂的人,心甘情愿,江湖上的邪魔外道,多是找寻拥有深仇大恨且资质极好的武学苗子,付出承诺,帮其报仇或者完成心愿之类,骗取他主动献魂,再悉心教授其武学,看似掌握灯芯的人,对这人不错,实则为了自己一己之私罢了。 老道大怒:“胡说,你这人胡说八道!老道用的分明是道家追踪仇家手段,老道那弟子的气息,老道再熟悉不过了,找到你在哪里,方能轻车熟路!分魂燃芯?!哼,如此邪魔手段,老道身为江湖正道,就算把术法摆在眼前,也不会低下头看一眼!” 一位壮汉思虑道:“不错,道爷确系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不会用分魂燃芯的旁门邪道法术!” 另两位汉子,明显暗自在心里权衡赵阙说的对与否。 想了会儿,俩人恶狠狠瞪着赵阙:“杀了我们的师兄,此事定然不算完!往后走江湖,你小心点,下次再遇上了,只能是不死不休!” 说完,俩人扭身就要走。 他们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作为正道人士,凭借这身份,不论走到哪里,皆吃的开,倘若有朝一日传出去,两人和一位邪魔外道一块杀人,名声就坏了,潜在的利益也就付诸东流。 然而,来都来了,又是仇人,赵阙怎能使其轻易脱身? “不需要以后了,我们现在就分出个你死我活!”他冷哼道。 两人只跨出了几步,赵阙转瞬就到他们的身后。 两拳。 分别赏了两人一人一拳。 脑浆迸裂,前扑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赵阙令一蟒回去沉睡,留着一龙在身。 剩下的那汉子,哆哆嗦嗦的看着赵阙走向他。 噗通跪下了。 “大侠饶命!我……我没怎么着您啊!我师兄的仇不报了,求您饶我一命!再说了,一切都是我师兄闯的祸,跟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啊!是师门飞鸽传书于说,要我给那位作死的师兄报仇!!大侠!别杀我啊!!”汉子哭的眼泪鼻涕一下子全流下来了。 他见赵阙轻而易举杀了两人,吓坏了。 就这般身手,师兄死的不冤,他根本就不是赵阙的对手啊! “明知如此,何必强为?” 赵阙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打量着那老道士。 老道士的罗盘是个不错的兵器。 “大侠啊!师门在飞鸽传书上言及,报仇的事,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我想着,大侠再是三头六臂,也是帮着公孙青锋杀了我师兄,或许赌一把,碰巧把大侠杀了,那么,师门必定会重重奖励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把小人当做一个屁,给放了吧?” 赵阙嗤笑:“留你一命,回师门说我的坏话,再让师门的高手围剿我?” “小人指天发誓!绝不会跟师门透露有关大侠的一个字!”此人哭的太惨了,应该是把前半生没有流过的泪水,一次性全流了。 赵阙冷笑道:“我从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除非……” “除非是什么?!大侠您说,只要小人做到的,一定做!” “你肯定做得到,除非,那人是个死人。” “……” 赵阙一拳砸烂他的脑袋,真气把鲜血甩去一边。 老道士幽幽叹了口气:“失算了。” “的确失算了。” “唯剩拼死一搏了。”老道士朝赵阙丢来拖着的罗盘。 罗盘旋转着分出密密麻麻的银针。 又是银针…… 赵阙眯了眯眼,一拳捅出,劲风忽起,拳意倾泻,银针霎时倒卷向老道士。 老道士的虽是天极下境的炼气士。 然而,靠着分魂燃芯的妖魔手段,借着徒弟成为半山三境武夫的东风,生生拔上来的武学境界,在赵阙的眼中,还不如一个底子锤炼的不错的大隐下境武夫呢! 当然,老道士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惊骇的望着反扑向他的银针。 连忙召回罗盘。 罗盘之上,噗的燃起一根白色蜡烛。 蜡烛的火苗飘飘摇摇,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 细细看去,火苗之中,有一位小小的人影,抱头哀嚎。 银针不待接近老道士身前三尺。 立即融化。 掉了一地的银水。 老道士再定睛一瞧,赵阙哪还在原地。 “你是在找我吗?”赵阙在他背后问道。 “……” “有件事老道想请大侠帮个忙。” “听你说说。” “老道死后,请大侠将蜡烛里的一缕魂给放出。” 赵阙一言为定:“你不用说,我也会做。” “那便好,师徒一场,总该有始有终。”老道士轻声道。 他蓦地转身,两指扣向赵阙的眼睛。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乱七八糟 赵阙早已在提防着老道士,这群歪门邪道,不单单是心思歹毒,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两指只差半尺的距离,就戳到了赵阙的眼睛。 老道士下了狠手,不禁是要他的两个招子,毕其功于一役,连赵阙的性命亦想一块了结了。 但是,赵阙双拳默默等待着老道士。 两拳捶断他的双臂,对老道士撕心裂肺的哀嚎不屑一顾,再来一拳,砸到他的额头。 老道瞬间倒滑着出去,两手撑地,吐血不断,双眼注视着赵阙,迅速失神。 他的罗盘掉在赵阙几步之处。 赵阙走过去捡起来,此刻,半点不担心老道士会跑。 老道的生机令他捶没了多半,想跑?没那么容易了。 立在罗盘上的白色蜡烛,火苗飘摇不定,充当灯芯的一缕魂,似是在惊恐的望着赵阙。 白色蜡烛本身亦像焰火。 分魂燃芯,这个旁门术法,在诸多歪门邪道手段之中,也排的进前五十,大夏有没有以此成为大高手的修士,赵阙没听说过,寒山江湖就有一位邪道修士,用分魂燃芯控制了一位资质极好的少年郎,少年郎的修行一路顺遂,最终登临蓬莱境,而这位邪道修士原本资质平平,同样受惠成了蓬莱境的大高手。 赵阙观察着一缕魂,极像他为公孙青锋解围时杀的一人。 “分魂燃芯这个旁门手段,着实狠毒了些,一旦被人分出一缕魂,充当灯芯,武学修为不管再如何的强大也无济于事了,此生此世都会被你这样的掌芯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赵阙喃喃自语。 “你的机缘很好了,借此成了天极下境的炼气士,幸好你控制的人,资质可以是可以,但也就那样,否则,待你到了安命境、蓬莱境,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恶事来呢?!” 老道士粲然一笑:“老道这么多年也从未做一件恶事!” “笑话,做没做为恶世间的坏事,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心端不正的贫寒之家乍得富贵,能作出什么事,拿脚后跟想都想的到!你这老道死到临头了,还在为自己辩驳,要脸不要脸?!”赵阙鄙夷道。 一头白龙在赵阙的四周显化于世。 它看看老道,又瞧瞧罗盘之上的白色蜡烛。 然后无聊的以龙身把赵阙层层盘绕住,留给他一块空地,察看罗盘。 白龙代表五行里的金行,主杀伐。 赵阙伸手从白龙身上揭了片龙鳞。 龙鳞似实非虚,似虚非实。 他捏着龙鳞,极快的划过灯芯。 立刻熄灭。 一缕魂,炸散成一团幽蓝色的光芒。 似有凄厉的鬼哭传来。 赵阙扭头看了看一脸不满的白龙,嗤笑的把龙鳞贴回原处。 挥手让其回五脏六腑沉睡。 老道的武学境界,在一缕魂消散后,境境跌落,直到成了人间六境里的言华上境。 “区区言华上境,窃取他人道行,反倒成了半山三境人间半仙,搁成我,一张脸早就没地方放了,哪还像你,居然失了智的再为徒弟报仇。”赵阙走向没了全部精气神的老道,他临去地府只剩一步之遥。 老道呢喃:“若非我,我的好徒儿六岁时,就被村里糟蹋他娘的无赖们打死了。” 赵阙讥笑反问:“难道,你就高尚了?为恶者,不反省自己有无做恶事,反倒是指责他人同样作恶,呸!忒恶心人了,你这恬不知耻的老魔。” 老道士仿佛走马观花的将此生的经历,回忆了一遍,抬起头仰望着赵阙嘲讽的表情,祈求道:“杀了我。” “如你所愿。”赵阙极其瞧不起这钟爱说胡话的老道。 双手一左一右按在老道两边的太阳穴,手中有力,仿佛在扭摘大白菜,直接将老道的脑袋给扭了下来。 分魂燃芯委实恶毒无比。 就算想手下留情,也留不得这老道。 环视几具尸首。 赵阙冷笑的奔疾向金露城。 就凭他们亦想来报仇,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临近金露城的大门。 赵阙停在百丈之外。 一群衣不蔽体的灾民,饿的脸色蜡黄、瘦骨嶙峋,一波一波的冲击金露城的守军。 守军对比灾民,个个力气不小,形成阻拦他们的军阵。 灾民但凡靠近,手中的长枪立马或刺或推。 立刻倒一片灾民,哀嚎震天。 亦有守军不忍心见到灾民如此可怜模样,似是提前准备好的,将系于腰带的小包粮食,丢进灾民之中。 不丢还好。 一丢之下,灾民张着手,抢向小包粮食,人压人,人扯人,人咬人,混乱不堪,宛如修罗地狱。 人性难道会在饥饿面前,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被冻的瑟瑟发抖且发狂的灾民,将之展现的淋漓尽致。 若怪,便怪金露城迟迟不发放赈灾粮吧。 灾民对自己人的癫狂,启发了其他守军,他们纷纷找来承装小包粮食的布袋,一旦有灾民冲向军阵,守军们使足了力气,抡圆了臂膀,有多远丢多远,灾民们的目光瞧着小包布袋粮食,立即迫不及待的转身去抢粮食。 有的守军家人世代居住在金露城,见此光怪陆离的人间惨剧,不仅未有丝毫的同情,竟哈哈大笑,嘲笑灾民们仿佛未曾开化的野兽。 “张哥,官府不是发放了一部分赈灾粮了吗?”一位守军不忍的环视诸多凄惨的灾民,呢喃问道。 被其喊作张哥的汉子苦笑摇摇头:“是发了,官老爷们层层剥削下来,没剩多少了,我亲眼看着运往城外赈灾的粮车,快速的在城内消失。” “那……那如何向上面交代啊?” “呵,再简单不过了,把糟糠混合着剩下的些许粮食,掺起来,如果不够份量,往里添加泥土,使之看起来,像刚从粮库里运出来的赈灾粮。” “这这这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怎么不是?嘿,多少灾民想吃还抢不到呢!”被喊作张哥的守军,不禁讥讽道。 也不知他是在怒其不争,还是在嘲讽那些官老爷的丧心病狂。 “南扬州一场百年罕见的暴雪,不知造成了多少灾民,庙堂那些为民做主的大老爷们,为什么不迟迟送来粮款?”另外一位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守军问道,他穿着的盔甲,耷拉在身上,匆匆一瞥,还以为他是小孩子冒充金露城守军呢。 “你们没听说过吗?北面乱了,江晋州的叛军席卷一州,而今江晋州成了叛军的地盘,并且江晋州又离京城不远,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为了自家的性命,定然全力剿匪,怎会把目光放在咱们南扬州?!” “唉,一年比一年不好过了,天下人都说咱们南扬州富庶,谁能料到,南扬州都有大批大批灾民了。” “朝廷不管咱这个缴税大州了吗?” “不管?!嘿,京城眼见着都要保不住了,你告诉张哥我,那些身家丰厚的大老爷们,如何会管?怎样来管?” 最先问张哥的守军,趁着局势混乱走到他身边,悄声说道:“张哥,我听赶来投奔我家的亲戚,不单单是青石城的百姓反了,凌昌城的百姓带守军全反了!” 他刻意压低声音。 张哥一愣,低声问道:“此言是真?” “千真万确,我那亲戚就是凌昌城的富户,现在那些反贼正杀富济贫,我那亲戚实在待不下去了,才投奔我家。” 在张哥身边一直不说话的中年守军,喝道:“小些声音,若是令他人听到了,去打小报告,你们动摇军心,都得死!” 稍顿,那位中年守军,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我听来的消息,津常城的一众守军也反了,城内的官府直接开仓放粮,救济经受雪灾的灾民。” “……” “岂不是说……” “岂不是说,乱世要来了?!”张哥颤抖的问道。 “……” 没人再开口了。 眼前如同地狱的景象,无时无刻冲刷着他们的神经,明确告诉他们,乱世真的来了。 赵阙去金露城另一边,没有灾民的地方,轻巧的攀爬城墙翻越进城。 目前,守军都在提防灾民,一路上倒是没有人看得到他。 去给薛坚施压,令他开仓放粮,刻不容缓。 城外的灾民,不知能坚持多长时间,万一有人把他们组织起来,就凭金露城的守军,还不是任其宰割? 赵阙太清楚不过了,背水一战,能让一群乌合之众爆发多大的伟力。 反正退是死,进是死,何不舍却性命的前进?如果打出一片新天地,置死地而后生呢?! 时间一刻接着一刻流逝。 留给赵阙的时间不多了。 耽误一点时间,青石城的百姓便多一分危险。 毕竟,青石城造反,在马河川跟霍凤康的眼里,可是实打实的政绩。 他回了趟客栈,打算换下衣服。 崔源和计越都在。 一见消失许久的赵将军终于回来了。 两人激动不已。 “赵将军,出大事了!” 他们一见到赵阙,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阙呆了下,思绪流转极快,把能想到的事全部过了一遍。 他打开房门,令两人进来,缓缓问道:“出了何事?让你们两个银羽连镇静都丢了?” 西塞拥有一位儒将,地位很高,仅次于潘季驯、石金刚这些人,比李木槿的地位亦要高一筹。 他经常念叨的一句话,“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赵阙自是非常认同。 计越、崔源两人赶紧抱拳,快速把令两人心态失衡的事说道:“赵将军,现今南扬州有四城造反,分别是青石城、凌昌城、津常城、关广城。青石城为百姓聚众杀守军,揭旗而反,凌昌城以及津常城为守军与百姓一同造反,关广城为当地郡丞杀了郡守,拥兵而反!” 赵阙听后,久久无言,叹了口气,方才说道:“难怪,薛坚坐镇金露城,让马河川、霍凤康引兵前去镇压叛乱,原来南扬州已经风云色变了。” “将军,薛坚此人自傲自大,心里必定怨恨是霍凤康带兵前去,而不是自己,倘若我们居中挑拨,应当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计越沉声道。 赵阙看着他,问了另一件事:“魏客的行踪找的怎么样了?” 计越摇摇头:“一点头绪都没有。” 欢喜金佛寺既然误打误撞的被公孙青锋杀灭了,崔源自是解放,他现在就是在处理南扬州反叛等事。 赵阙低头寻思了下:“这么来看,我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薛坚未尝不会听我的。” “将军,可以试探一下薛坚,但是万万不能大意啊!”崔源劝道。 赵阙嗯了声,“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郑重道:“西蜀的世家大族跟戍守西蜀的兵卒打起来了,我们眼下得到的消息是,令狐家主动站出来和解,还不知道是否和解成功。” 柏文烈在青石城时便说了,西蜀造反,几近是板上钉钉的,两人说的此事,算不上使人吃惊的谍报。 赵阙负手冷静的走来走去,来来回回。 计越跟崔源的目光都搁在他身上,毕竟世事变化极快,接下来他们要如何做,就看赵阙的决定了。 终于,他停下来,慢悠悠的坐下,给两人倒上茶水:“我去找薛坚,除了青石城一地,其他三城的叛乱全都不用管。” “啊?!为什么?!”计越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赵阙无奈道:“如何做?我是大夏的辅国大将军,难道我也造反,插手这些事?!” “遵命!”两人起身,朝他抱拳弯腰。 “你们一块把马河川行军的路线找到。” “找到了,马河川压根没想掩饰行军路线。”崔源道,“他和南扬州牧霍凤康,本是去青石城,听闻凌昌城的反贼声势比青石城更要大,掉头引兵去了凌昌城,估计过不了多久,两边就得打起来。” 赵阙点点头:“麻烦你再把青石城而今的头领是谁,找出来。” 崔源领命。 刚不久还是在对付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乍然的转换,即使崔源是云雀的银羽,许多事情也得一件一件来。 “对了,将军,银汉镖局那四人把了思杀了后,在金露城不断托人打听您的踪迹。”崔源说道。 赵阙想起来了。 了思妖僧于银汉镖局,被那道人以及那三人联手给杀了。 他们的来历皆非同小可。 赵阙随即说道:“不用理他们,咱们的时间金贵,不是陪他们玩过家家游戏的。” “遵命!” 计越拿出一封未启封的信封,上写赵勾陈亲启。 身在虞王写来的。 赵阙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每说让两人回避,当着他们的面把信封拆开。 就一张信纸。 字也不多。 赵阙反复看了多遍,把信交给计越与崔源。 两人看后,重重叹了口气。 虞王说,朝廷乱成一锅粥,天子近段时日干脆不上朝了,国之大事皆是内阁商议,列出个一二三来,交给天子审议,觉得行,可以马上去做,认为不行,内阁继续讨论,头疼的是,内阁次次交给天子审议的大事,一律通过,必定是天子草草应付。 另外,虞王也说了,朝廷没了天子的身影,又有江晋州大乱,不少人的心思开始打他这位辅国大将军的主意,再怎么说赵勾陈也是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只是赵勾陈现在无兵权,独身一人,一朝客死他乡,空出来的辅国大将军位置,将是京城世家大族窃取的将职。 虞王哀叹道,曾如日中天的大夏陷入争权夺利当中,内有江晋州的叛军虎视眈眈,外有草原王朝、大越王朝,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虞王没说出个所以然啊!”计越奇怪道。 没错,虞王写来的信,云雀皆知,赵阙也清楚。 赵阙心里咀嚼着信中透露的消息,猛然惊醒:“他们要拿西塞开刀!” “谁?!朝廷的那些人,不是一直敌视西塞军吗?”崔源问道。 赵阙摇摇头,苦笑:“不是外人,而是虞王等人。” “啊呀!”两人尽皆惊骇。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赵阙娓娓道来:“虞王想重新将西塞军收入囊中,而今可行的途径,便是把忠于我的将领拆开!令他们内斗也好,调去江晋州镇压叛乱也罢,唯一的目的就是掌握西塞军。” 两人仍旧费解。 虞王虽是贵为异姓王,且在朝廷上纳言献策,但是虞王作为上一代的西塞将主,对西塞的影响一直很大,假如虞王想做什么,对西塞军说句话,难不成依旧在军中任将职的老兵,会忤逆虞王的命令? 这同样也是西塞一系,在朝廷上,经久不衰的原因。 凭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衮衮诸公,谁敢真的得罪死了西塞一系? 西塞军能打,可是自立国以来,威名从未减弱丝毫啊!已然成了很多人的共识。 至于,那些人为何敢往死里针对赵勾陈,还不是西塞已经有一个虞王了,弄死个赵勾陈,西塞一系绝对会大举反击,绝不会玉石俱焚,终究明面上的西塞一系话事人,为虞王,而不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赵阙想起虞王在青石城给他寄的信,还有那六位兵部士卒,恐怕,虞王早在那时,就要确定赵阙身在何处,以及扰乱他的谋算。 没有赵阙身在西塞,谁都不信,西塞军的潘季驯、连乘等人会反! 林仙鹿的孙子,大夏最年轻的冠军侯林朝天,当真是去西塞捞取现成的便宜。 “只怕……只怕虞王和林仙鹿已在私下里达成了不为外人所知的密谋。” 哎呀。 计越、崔源二人齐齐变色。 “莫非,莫非他们要借西塞军推翻大夏,自己做天子?”计越哆哆嗦嗦的问道。 林朝天去西塞,用意深远。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嘿嘿,绕了一大圈,我这无丝毫兵权的辅国大将军,原来竟是虞王帮我要来的!!”赵阙恍惚道。 “不会吧,不可能!说起来,虞王是您的师父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虞王不会害您的!”崔源依然不相信,一点都不相信! 赵阙叹了口气。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我被八相龙蟒反噬的消息,他们必定知道了,所以……所以……凡事睁只眼闭只眼,等我死就行了,我死了,作为上一代西塞将主的虞王,加上宠臣林仙鹿,再算上眼下做的种种铺垫,西塞军眨眼间就能为他们所用。” “当然,这些都仅是我的猜测,是与否,只有我死了,或者我没死,再去验证了。” 没错,赵阙死了,活着的人会亲眼看见。 赵阙没死,那时候,自然会有人不惜代价让他死,他就会明白。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计越、崔源手足无措。 赵阙重振精神:“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魏客,为他洗刷冤屈。” “可是,朝廷上还有一个徐风尘!徐风尘不会让您轻易为魏将军洗刷冤屈的!” 两人知道一些赵阙埋下的棋子。 但,天子近前的大红人徐风尘,同样不是好招惹的,遑论徐风尘太了解赵阙了。 “魏客的能力,虞王清楚,不管他的目的是何,多一个助力总归是好的,而且,此事他不能做,只能我来做!”赵阙一字一句道。 计越看着崔源,郑重道:“南扬州乱七八糟的事交给你了,我必须尽快搜寻到魏将军的行踪!” 崔源点头:“你放心吧,咱们都是多年的老伙计了,知道该怎么办!” 赵阙顿时失笑:“一步步来吧,或许我猜的全是错的,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两人暗道,赵将军坐镇西塞,多少次准确预测了寒山王朝的行动,再怎样的乱猜,那也不得了了。 “遇事要稳,稳重有急,我先去找公孙青锋,再去找薛坚。”赵阙决定道。 “公孙姑娘作为江湖上的武学天才,带她去薛坚的府上,有益无害。” “斩杀欢喜金佛寺众妖僧,公孙姑娘几近一力为之,我们跟突然现身的其他,仅仅打了个下手。” 赵阙笑道:“是啊,得去感谢公孙姑娘一番了,毕竟邀请她出手斩杀欢喜金佛寺的妖僧,我有一份嘛。” 另一份,自是赵穗。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崔源道:“将军放心,公孙姑娘在欢喜金佛寺,游刃有余,尽管受了点小伤,估计对公孙姑娘而言,和被蚊子叮了一口,相差无几。”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拳即出宛若天上有天! “赵先生是要做大伟业的英雄,赵穗哪能配得上先生呀。” 抱朴观的月色下。 云玄元君、赵穗两人搬来了两把椅子,坐在庭院里,说着自家话。 袁求真随便找了家客房,打坐修炼,她习练的法门,高明玄妙确实高明,也得付出自身的勤奋,不然,不进则退,委实极端。 惟剩两人徜徉着月色,多是云玄元君问,赵穗作答。 两人道行修为皆非凡俗,今年冬季的寒冷,奈何不了她们。 即便如此,云玄元君仍然让弟子找来大氅,两人一人一件,大氅也不知多少年岁了,破破旧旧,清洗的倒是干净。 赵穗的神情多了几分感慨,“在青石城的时候,锦衣娘的种种谋划,已陷入了危机,朱衣袖、段锦、曹经络三人岌岌可危,吕清臣、刘青田的布局,不禁对谢葵的安危没有丝毫帮助,且还把谢葵当做可有可无的棋子,使谢葵的到来,让赵先生更为顺利的吞噬掉青石城的龙运……” “幸好,赵先生最终看清了吕清臣和刘青田两人的联手布局,拼着跌境,尽数出八相龙蟒,杀了落雁堡堡主范狄,亦将谢葵交予了锦衣娘,保住了谢葵的性命,同时还对一路保护谢葵到青石城的少年韩起,劝他去沙场征战,韩起这少年,原本在锦衣娘的谋划中,是把他培养成锦衣娘的怒目金刚,既然赵先生对韩起有兴趣,便随先生的愿,锦衣娘不要韩起了也罢。” 云玄元君幽幽叹了口气:“你一口一个赵先生,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自己配不上赵勾陈,换言之,倘若赵家还在,赵勾陈配不配得上你还不一定。” 赵穗摇摇头:“赵穗仅仅出身赵家的旁支,算不上主家的人,顶多在赵穗依稀记事起,赵家丝毫不看重旁支、主家的区别,一视同仁,可,再如何说,赵穗仍是算在旁支上,身份、地位与主家的赵家人,相差一些。赵家还在的话,辅国大将军此职位,列在百将之首,赵穗同样不敢奢望成明媒正娶的大将军夫人。” “找了那么多年,锦衣娘依然未曾找到赵家的遗腹子吗?”云玄元君叹息问道。 赵穗裹了裹清洗的掉色的大氅:“家主的遗腹子恐怕已然遭受毒手了,关于遗腹子的消息,这么多年,锦衣娘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细细算起来,你真实的年龄,比赵家家主遗腹子大上四岁。”云玄元君端详着赵穗的绝色,说道。 赵穗嗯了声:“当年四岁的我,已经记事了,那些人冲进赵家,见人就杀,根本没有其他目的,为的便是把赵家的人杀的一个不剩,疼爱我的姑母、伯母、婶娘、奶奶她们,将我硬塞在师父的怀里,叮嘱师父不要管赵家,赶快带我走,有多远走多远,一辈子别回京城。” “赵家的女子,不输男儿啊!覆灭赵家,动用了多少隐姓埋名的山巅三境大宗师?他们如果不出现在那一战里,连我都以为,几个人早就坐化转世重修了。”云玄元君皱着眉头。 赵穗顿时杀气腾腾道:“我打听了,几位大宗师,前些年死了两个,还活着的老东西,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割断他们的喉咙!!” “嘿,幕后之人为了请他们出山,下了血本。” “能够延续性命的天材地宝,到了大宗师的地步,谁不愿多活一段年月?!”赵穗冷不丁的说道。 云玄元君呵呵一笑:“据我所知,当年他们不仅邀请这几个人,还派钦天监和秘部的大高手,走访大夏,想要把其他大宗师一块笼络了,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宗师不一而足,全部拒绝了。珈蓝寺、枯荣道派、蓬莱阁三位临近坐化的大宗师,更是见都没见这些人,让他们吃了个闭门羹。” 赵穗望着星月,冬季的夜幕显得极高,悬挂在群星之中的明月,虽是被无数星辰拱卫,她却觉得明月太过孤零零。 “他们杀进了赵家,希望他们再多活些时间。”赵阙轻笑。 “任何一位皆不是易于之辈,既然修炼到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境界了,就算不是天骄,也是个顶个的奇才,再如何的夸赞,都不为过。”云玄元君不禁为赵穗泼了盆冷水,为的是令她冷静下来,不使仇恨冲破了头脑。 幼年遭逢灭门大祸,如若不是赵穗的师父,她活不到现在,当年便成了刀下的亡魂了。 云玄元君轻声问道:“赵勾陈的年纪像赵家的遗腹子。” 赵穗摇摇头:“有人有过这种想法,百般调查之下,各种证据证明,赵勾陈的确出身青石城。” “唉,曾经的赵家家主如何的惊才绝艳,不到三十岁就从上任家主的手里接过庞大的赵家,可惜中了他不得不中的阴谋诡计,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他或许想着,自己死了,赵家最多会遭受打压,绝不会灭族!未料到,他们心狠手辣,干脆将显赫于世的赵家从上到下,屠戮殆尽。”云玄元君想到那段秘事,连连叹气。 彼时的赵家何等的辉煌。 莫说西塞有赵家的将领担任要职,北境早先是赵家为之戍守,杀的北面的草原王朝节节败退,几乎差点打进草原王朝的京城,有十年的时间,草原的骑兵不敢南下,提起赵家俱都瑟瑟发抖。 赵家覆灭之后,北境换了将主,北境兵的战力直线下降。 赵穗听师父谈及赵家家主,听的越多,她的疑问越大,以家主那般惊才绝艳之辈,如何会甘愿中计?怎能会把赵家的将来交给他人?! 云玄元君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赵勾陈是赵家的那位不知所踪的遗腹子。” “……” “如果真是这样,庙堂上那些曾对赵家下杀手的衮衮诸公,可就得小心了,赵勾陈的为人绝对是那种不把敌手杀的一个不剩心里就不安的人。” “仙师您说,西塞军为何不进攻寒山王朝,仅是苦守?虞王担任上一任将主之时,曾引兵打入过寒山王朝的腹地啊!赵勾陈那等聪明才智,那等滔天武力,不可能没想过去寒山王朝的腹地走一走看一看吧?六部的那些人皆承认,论行兵打仗,赵勾陈在虞王之上!虞王都能做到,他怎能做不到?!”赵穗疑惑的问道。 云玄元君沉吟些许,忽然双目睁大,认真的看向赵穗,问道:“假若……假若,赵勾陈明知自己从西塞将主的位子上退下来,不仅不会受重用,还会被收了兵权,你说他会怎么做?” 赵穗肯定是聪明人,她稍稍思虑,惊叹道:“留寒山王朝一口活气,当寒山王朝再度引兵进攻西塞的时候,就是赵勾陈重为西塞将主之时。” “我的猜测也是这样的,论战力,寒山王朝是公认的犹胜一线大越王朝和草原王朝的,虞王为将主,经常被寒山王朝打的龟缩在西塞,偶尔反败为胜,也只是打马观花引兵走一走看一看的涨一波士气,但赵阙成了将主后,全都不同了,令后方的人觉得,寒山王朝不过如此。”云玄元君分析道。 赵穗顿时尴尬的笑道:“仙师,严重了。虞王没那么没用,他还是打过不少漂亮仗的。” “哈哈……你看,这便是赵勾陈送给我们的刻板印象,他的战功太彪炳了,把虞王都给压下去了。”云玄元君不顾仪表的哈哈大笑。 赵穗想了想,同样笑开了。 赵勾陈在,西塞的诸多将领,仿佛与废物没什么两样。 云玄元君说了这么一通,把话头绕回来:“所以啊容若,你需接近赵勾陈,倘若他日,赵勾陈成了你的裙下之臣,你还担心为赵家报不了仇吗?” 容若,她叫赵容若。 赵穗脸红的浅笑:“我努力努力。” 见她一改常态,云玄元君趁热打铁:“你知道赵勾陈到南扬州所为何事吗?” 赵穗立刻回道:“三件事,一件是看望他的姑姑赵雅,二是为青梅竹马的齐笙报仇,三则找寻结拜兄弟魏客,帮他洗刷身上的脏水。” 云玄元君点点头,“而今又多了一件事。” “啊?”赵穗不明所以。 她道:“行走江湖,江湖看着广大无边,其实就脚下那点地方,接下几日,赵勾陈做完手中事了,你俩分别,你可以时不时现身在他的眼前,造成一种你们缘分极深的假象。” 赵穗感觉好笑,作为山巅三境大宗师的云玄元君,尽管在她身边的是一缕道家化身,但是为何对男女之事那般熟稔。 “哈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都是女子,哪个女子年轻时,心里无丝毫儿女情长?不瞒你,我也有,假冒缘分的伎俩,我年轻用了几次……”说到这里,云玄元君眼里似是蒙上了一层烟水云雾,闭嘴不再往下说。 道佛双修,何尝没有用两家的忘情,浇灭心扉燃烧了数十年的熊熊烈火。 如今看来,佛道双修挺有用的,云玄元君已然淡忘了他的相貌,只是烈火仍然在灼烧着,让她如何的竭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明月海棠斋的斋主,曾几何时,对她说,色是红尘里的一场空,何必执着?何必念念不忘? 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云玄元君身在明月海棠斋,遥望漫无边际的东海,波澜壮阔,海涛阵阵,那个人依稀站在海平线上,与她对视。 “赵穗去看一眼柳甘棠,赵先生离开前,肯定和她说了接下来的安排。”赵穗披着大氅,站起身,轻声对陷入回思里的云玄元君说道。 云玄元君哦道:“你去吧。” 赵穗颔首,作揖,转身走去。 而云玄元君强行收回凌乱的思绪。 一气化三清的玄妙,外人根本无法揣度,比如,本体把心魔塞进了这具化身,本应是蓬莱上境,距璧暇下境一步之遥的境界,由此只剩安命下境。 清月海棠斋有“一灯可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的说法。 云玄元君却反复念叨道家的一句经典。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陷;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然而,另有诗家经典说: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回过神,她左右看看。 轻轻的叹了口气。 起身回房打坐修炼了。 云玄元君暗道,容若啊容若,你的师父把草创的锦衣娘交付与你,未尝没有令你领悟天地至理的意思。 柳甘棠的神色好了许多。 听了赵阙的一番大道理,虽然心里很多事没有想开,也不像适才那般万念俱灰。 赵穗敲门。 “请进。” 她开门,轻声道:“柳姑娘在此地可否有不便?请直接对我说,能帮的,定然帮忙?” 柳甘棠强颜欢笑:“多谢赵姑娘的好意,能有一榻之地让小女子养伤,已然感激不尽了。” “柳姑娘是大家小姐,如果嫌弃这里清素难耐,我有他处可供柳姑娘养伤。”赵穗坐在床榻,注视着柳甘棠的脸蛋。 她真实一个能勾引男人心魄的狐媚女。 柳甘棠脸蛋上小小的美人痣,似是玫瑰的汁液,莫说男子了,赵穗收在眼中,同样心扉悸动,想要一亲芳泽。 柳甘棠自嘲道:“我哪是大家闺秀了,银汉镖局一战,家都没了,另外的家更是有家不能回,眼下和游荡在荒草坟冢的孤魂野鬼没甚区别。” “柳姑娘万万不可这般说,不提赵穗,赵先生亦是你的家人。”赵穗安慰道。 她的这句话,实则有把赵阙当做工具来用了。 一听恩公,柳甘棠果然精神好了一些。 她沉默了会儿,干脆把跟赵阙的对话,说与赵穗听。 当然,柳甘棠把自己遭受的恶心事,主动略去不提。 赵穗笑着点点头:“可以,我自是有地方安顿柳姑娘,此后金露城柳姑娘是待不下去了,你可以选择一个舒心的地方,我如果那里有人的话,便能派人护送着柳姑娘安家落户,钱财方面,柳姑娘不必担心。” 柳甘棠颔首:“多谢赵小姐。你和恩公皆是我的救命恩人……” 仿佛刹那觉得这话太绕嘴,她又道:“没有你们,小女子必定被人弃尸荒野,任凭野狗啃食了。” 又说了几句话。 赵穗起身告辞。 柳甘棠双手撑着上身,目送赵穗离去。 如何安顿她,赵穗自然等赵阙的建议。 不过,以赵穗的目光,柳甘棠可有可无,而今已经半点不牵扯银汉镖局以及柳刃宗了。 锦衣娘这个身在大夏暗处的组织,自是在柳豫离开金露城返回柳刃宗之时,就开始布置针对柳刃宗,跟星罗山庄的种种棋子。 别看,赵穗与柳豫说,星罗山庄损失了不少高手,已是不堪一击。星罗山庄终究在大夏江湖上有名有姓,对付它,再如何的谨慎,皆不为过。 …… 公孙青锋现今在何处,一位铜羽已经告诉赵阙了。 他看了眼夜幕上的月亮,暗道,真冷的夜啊。 金露城不错,总归是南扬州的州城,富庶、秩序,路边没有冻死骨。 公孙青锋住在一家民宅里。 民宅的主人,死在了银汉镖局。 赵阙穿街过巷,躲避仍旧在街道上巡逻的士卒。 他还以为这些士卒是提防到金露城为少总镖头贺喜的江湖高手,趁机作乱的,竟是防止金露城的市井百姓,如青石城、凌昌城、津常城、关广城那般,揭竿而起。 到了公孙青锋所住的民宅。 宅门贴着快没了颜色的门神。 二位门神为大夏立国的两位名将。 忠勇无双! 世代百姓将他们当做门神,贴在宅门上,护佑一家平安,不招盗匪。 凄惨的白月光铺在巷子里的地面。 赵阙踩上去,轻轻的敲门。 公孙青锋悄声问道:“谁啊?!” 赵阙缓声回:“是我。” 打开门。 只见公孙青锋的脸颊红润,嘴里喷着酒气,左手提着一个酒坛。 赵阙诧异。 先进去,反身关上门。 他问:“你这是闹哪门子的事?怎么喝成这样?” “高兴!我想来想去,江湖上的武夫,高兴便喝酒!我也就喝酒了。”公孙青锋喝多了,含糊不清的说道。 赵阙失笑:“江湖上的武夫,高兴喝酒,不高兴也喝酒,反正高兴与否,都要喝酒,难不成哪一天你不高兴了,学他们,醉如烂泥、忘却大愁?!” “你别骗我了陈大侠,我知道,你根本没有走过江湖。”公孙青锋醉醺醺的说道,声音有气无力,却是字字清晰。 “你怎知我没有走过江湖?”赵阙惊诧问。 公孙青锋迎赵阙进了点了一根烛火的屋里,灯火被自门缝吹进的冷风,吹的飘摇不止。 她放下酒坛,走到门后,双手重重砸在门上,将之关紧。 转身。 指了指桌子四周的酒坛。 “陈大侠要是走过江湖,今夜你就陪我伶仃大醉!” 赵阙大笑,他在西塞军里比不上那几个喝酒跟喝白水般的将领,难不成会输给公孙青锋这个小娘子? “好!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犹嫌小户长先醒,不得多时住醉乡!公孙姑娘且喝的人事不知,明日,我会像公孙姑娘长辈一样,把你摇醒。”赵阙占便宜道。 酒自是放浪形骸的毒药,公孙青锋不禁没有埋怨赵阙趁她酒醉,无故当她长辈,反倒是右手握住凝成三尺青锋的剑气,深深插入地面:“依我看,大侠你啊,在喝酒上,绝不会是我的对手,定然先我一步,趴在桌子下面!早上,更是我先把大夏晃醒!” 赵阙不多言,启封一坛酒,酒水浑浊。 “酒可算不上好。”他笑道。 公孙青锋大大咧咧的坐在赵阙的对面,“酒水是我从此间主人家里翻出来的,既然他去地府一坐,地窖里这么多酒水,不如我来喝进肚子里,以酒慰风尘,现在多了一位鼎鼎大名的陈大侠,他泉下有知,必然欣喜若狂,料定不枉来世走一遭。这般想,陈大侠还以为酒水拙劣吗?” 赵阙敞怀大笑。 几日间,他这次笑的最为无拘无束。 “你我便举杯各自醉去,虽无飞雪,权且将飞雪当做尽在坛中酒里,管他是不是茫然又一岁,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了,公孙姑娘,明日我需你陪我走一趟。” 公孙青锋咕咚咕咚把酒喝进肚子里,“陈大侠做事,我明白,提前告诉我一声就行了,明日我与你走一趟。” “好!爽快,和爽快之人喝酒,即便酒水浑浊,我也当做是上好佳酿了。”赵阙说罢,抱起一坛,倒向嘴里。 公孙青锋一笑。 她剑意里酒水,酒水里同样有剑意。 酒与剑意此刻不分彼此,公孙青锋和赵阙大快一醉。 她目光里有震惊突然大盛。 而赵阙浑身的拳意,仿佛受公孙青锋牵引,全身游走,自是不输她剑意丝毫,甚至比剑意高上数层楼,毕竟赵阙的拳意,是那连贼老天都不放在眼里,一拳即出,宛若天上有天!! 两人喝完一坛酒。 不知怎地。 赵阙醉意渐深,公孙青锋倒是双眼愈发明亮。 她道:“多谢陈大侠提点!” 赵阙打了个酒嗝,大手一挥:“说哪里话,公孙姑娘的剑意上乘,如此难得一见的剑意,我何不送姑娘多走几步?” 话落,赵阙的拳意,猛然爆发。 只在高阁上境武夫的范畴。 公孙青锋把剑意凝聚,细细观察赵阙的拳意里的磅礴气势。 两刻后。 赵阙将拳意收起。 公孙青锋晃晃悠悠的站稳,感激的抱拳谢道:“将来公孙青锋不管到了何种武学境地,陈大侠都是公孙青锋的半个师父!” “小事一桩,坐下喝酒。” 公孙青锋依言而行。 一坛接一坛的和赵阙豪饮。 可惜她终究不是酒场老手,双臂交叉,脑袋枕其上,昏昏沉沉睡去后,赵阙仍然在咕咚大口的饮酒。 公孙青锋醉去了。 赵阙双眼里迷蒙的酒气,似是清早的阳光照破薄雾,云消雾散。 方才,他自损拳意,为公孙青锋补充剑意的不足。 原本,她补足剑意的缺漏,应是在安命上境。 赵阙怜其才,又因她帮他把欢喜金佛寺上下杀了一遍,作为报酬,为她查缺补漏。 看似是公孙青锋的剑意牵扯了赵阙的拳意,实际上为拳意引导出了她的剑意。 赵阙抱着一坛酒,打开房门。 坐在屋前的台阶。 冷风吹。 “我有酒一坛,试问天下英豪,谁与我对饮?!”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乱象 剩下的浊酒全进了赵阙的肚子。 公孙青锋被赵阙于清晨晃醒后,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垂头环视地面的酒坛。 尽皆消失不见了。 “酒呢?”公孙青锋惊讶的问道。 赵阙笑道:“堆到墙边了。再放在屋里,满屋的酒气,这酒浑浊,放久了,酒气便成了臭气。” “啊呀,还有那么多没喝完的,你也搬出去了?”公孙青锋捂着额头,撑着桌子站起,便要摇摇晃晃的把没喝完的酒拿回来。 她自小与师父在深山老林生活,习惯了勤勉的日子,酒水即便是寻常市井百姓喝的浊酒,她同样舍不得丢弃。 赵阙抓住她的臂膀,笑道:“别找了,酒水全进我肚子里了。” “陈大侠,您说笑了,那么多酒水,单单是您一个人,我不信全喝光了。”公孙青锋径直去到院子里,看到赵阙垒到一块的酒坛。 酒坛俱都启封了。 宿醉醒后,公孙青锋的脑袋阵阵疼痛且发涨,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查看院子的角角落落有无陈大侠倒酒的痕迹。 她像是端坐帝辇日行八万里的火神,找了一遍,吃惊的注视着赵阙,含糊不清的问道:“陈大侠,你真的把剩下酒水全喝光了。” 赵阙哈哈一笑,拍着肚皮,不无骄傲的笑道:“如你所见。” “万万看不出,陈大侠的酒量居然这般好呀!搁在江湖上简直是一等一的酒仙!”公孙青锋啧啧称奇。 赵阙摆手:“酒仙算不上,酒鬼倒是称得上。” 他话顿了下,突然认真说道:“公孙姑娘,莫非就不问问,今天我要你陪我去哪里?” 公孙青锋紧接着理所应当回道:“陈大侠又不会害我,难不成陈大侠实际上是江湖上的人贩子,把我卖进哪个犄角旮旯当人家的媳妇?” 赵阙哈哈大笑:“不至于不至于,公孙姑娘迟早是天下无人不知的女子剑仙,姑娘的如意郎君怎会出身犄角旮旯,应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 “谬赞了,公孙青锋此生此世专注练剑,剑是我,我是剑,心中装下一柄三尺青锋,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公孙青锋一本正经,硬是没听出来赵阙话里的打趣。 赵阙尴尬笑了下,话锋一转,郑重道:“公孙姑娘,陈悲璨实则为在下的化名,青石城人多眼杂,妖魔鬼怪、大侠仙子,不一而足,隐藏在下的真实身份,便给自己起了一个陈悲璨的化名。” 公孙青锋长长舒了口气,她早有所感觉,陈悲璨应不是身前这位年轻男子的本名,江湖再怎样的池浅王八多,绝不会有朝一日,忽然钻出水面一条神龙。陈悲璨肯定是已是有所耳闻的大人物,仅是见的人少,才没有认出他来。 “敢问大侠姓甚名谁?”她重重抱拳,弯腰行礼。 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拿自身的拳意锤炼她的剑意,公孙青锋感激不尽,他不论是何人,说出了真名真姓,她必定紧守在自己的心里,不管何等情况,绝不会说出口。 赵阙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叫做赵勾陈。” “……” 赵勾陈? 赵勾陈是谁?! 公孙青锋一时脑子里的几根筋断了。 赵勾陈三个字很是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了。 赵勾陈、赵勾陈、赵勾陈! 想起来了! 公孙青锋瞬间惊骇的望着俊逸倜傥的年轻人,以他这般风采,说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没人不相信。 “你……你是当今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公孙青锋语气颤抖,话语哆嗦。 闻名遐迩的辅国大将军站在自己的面前,还与她喝了几轮酒水,公孙青锋恍如隔世,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她都以为是做了一场大梦,而今依旧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赵阙确定的说道:“我本来的名字叫做赵阙,去了西塞,改名叫做赵勾陈,立了几件功劳,杀了点寒山王朝的敌寇,也不知怎么,我的名姓居然在大夏迅速流传开了。” 他此言,说了真心话。 西塞没人替赵勾陈宣扬,朝廷上的诸公对于西塞自是没有好听的言语,而就算这样,西塞将主赵勾陈几个字,居然使人惊讶的快速传遍天下,天下的市井百姓皆知,西塞有位将军叫赵勾陈,凭借滔天彪炳的战功,年纪轻轻便成了西塞将主,将来更有可能被册封为异姓王,荣耀冠绝天下! 大夏自立朝以来,不管是世袭罔替亦或降袭,任意一位异姓王皆为大夏立了彪炳战功,且是天下瞩目。 公孙青锋的嘴巴张的都快塞进一颗鸡蛋了,她结结巴巴的问道:“您真的是赵勾陈?不,将军果真是赵勾陈大将军?!” 赵阙失笑。 看把公孙姑娘惊讶的,话都不会说了,好像他这个辅国大将军多么了不起一样。 赵阙负手,注视着双手颤抖的年轻女子,轻轻且咬字清晰的说道:“我,确实,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说罢。 只见公孙青锋直接两膝跪地,“公孙青锋谢赵勾陈大将军,斩尽来犯之敌,护我壮丽河山!” 公孙青锋的大礼,把赵阙吓了一跳,只是他神情未曾表现,赶紧搀扶公孙青锋,硬是把她拉起来:“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姑娘快快起来。” “大将军有所不知,公孙青锋的师父论天下英雄,最为崇拜的人便是大将军您了,若他得知,公孙青锋居然让大将军所救,又有大将军慷慨的为公孙青锋弥补剑意,师父必定欣喜若狂,当做一生傲事!”她一字一句道。 赵阙苦笑摇头:“举手之劳而已,有何记在心里?你且忘却,以后的路是你自己走的,不是你师父,亦不是我,剑客身侧唯有一剑,此剑能为天下开太平,可为市井百姓斩尽妖魔鬼祟!” “听大将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公孙青锋由衷说道。 赵阙立刻感觉不是滋味了。 怎地,之前与你说的那些话,都没有听进心里吗? “姑娘作为江湖剑客,心系百姓,属实难得,又因赵某所托,把邪魔外道的欢喜金佛寺妖僧斩杀殆尽,帮姑娘弥补剑意的不足,是赵某送给姑娘的回礼,你安心收下就是,不必感念在心,有姑娘在,将来的江湖定然热闹!倘若赵某之后,再也看不到江湖的潮涨潮落了,姑娘可代替赵某,亲眼看一看,亲自走一走!”赵阙真诚实意的说道。 公孙青锋自有大气象,武学资质虽算不上天骄之属,未来的成就仍是不可限量。 她略感诧异,眼下顾不得多想,“大将军真英豪!真人雄!” “哈哈……”赵阙大笑,“英豪、人雄可不是称赞赵某的,赵某手染鲜血,如何算得上英豪、人雄啊?” “大将军于西塞斩杀寒山敌军数不胜数,江湖上有评论,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杀百万为雄中雄!大将军便是雄中之雄,是天下市井百姓的心向之人!” 此等褒奖,即便听过了无数阿谀奉承的赵勾陈,尚属首次听闻。 连忙否认。 “赵某身为兵家之人,为百姓守的太平平安,正是己身的大道,怎能说是雄中之雄了,况且,市井百姓的心向之人是当今的圣上,绝非赵某!” “大将军让公孙青锋随你走一趟,可否是去找坐镇金露城的刺史薛坚?”公孙青锋问道。 赵阙惊讶的打量着她:“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将军关心城外灾民,之前有欢喜金佛寺如鲠在喉,比较来看,先除掉欢喜金佛寺为上,终究是得保全金露城不会出现大的动、乱,欢喜金佛寺既然已消失于金露城,大将军接下来自是把城外灾民放在心头。”公孙青锋抱拳弯腰道。 她能说出此番话,亦是知道了陈大侠便是威名赫赫的赵勾陈的缘故,如果他仅是陈悲璨,一位江湖人,怎么与官府相斗?对方还是南扬州的刺史! 不可能的。 在大夏,被庙堂嗤笑为挟武乱禁的江湖人,只是那些大人物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打手。 赵阙点点头,也不卖关子了,“你我的关系依旧如常,公孙姑娘万万不可在赵某面前玩那些令人难受的礼节,喝了那么多的酒水,想必肚子空空,你我吃点早饭,既然是去见薛刺史,身上的衣服也得换。” 现今,已是赵阙说什么是什么。 公孙青锋随他出了宅院。 今天的金露城没了频繁巡视全城的守军,令百姓们出来做生意、逛街等等。 街市上出现了点繁华,与赵阙刚至金露城时,完全没法比,不过终究恢复了些往日的生气。 走到街上,赵阙左右看了看。 百步之远,三五成群的守军无聊的说着话,一边被冻的跺脚,一边往揉搓的双手里哈着热气。 小摊贩少了很多。 赵阙和公孙青锋沿着这条街,离开那些守军的视线。 “南扬州出了乱子,薛刺史令守军来回巡查金露城,不单单是为了银汉镖局一事……” 公孙青锋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赵阙继续说道:“是怕金露城像那几个城邑一般,百姓揭竿而起。” “南扬州哪几个城邑反了?”公孙青锋对此事,闻所未闻,吃惊道。 江晋州的百姓早饭席卷一州,她听说过,身在此地,南扬州同样出现了这般事,公孙青锋即便半山三境的女子剑客,亦是惊骇莫名。 赵阙不答,转头问道:“金露城没事以后,姑娘打算去哪里?” “原定的计划是安临州,代师父探访一位避世隐居的老前辈。”她回道。 赵阙点点头:“此间事了,姑娘赶快离去吧,那些事绝非是姑娘能够擅自插手的。” 公孙青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一州的叛乱,闹大的话,庙堂必然派兵来剿,大夏的兵马自不可小觑!赵将军是令她留下性命。 “有些事不是时候,姑娘倘若有心,耐心的等一等。”赵阙意有所指。 公孙青锋咂摸着大将军弦外之音,稳重道:“将军放心,师父常教导我凡事三思而后行。” “对喽!”赵阙不禁拍手叫好。 三思而后行。 确是经典。 穿越了一条巷弄。 赵阙看见上次喝鱼汤的小贩,双手互相插在袖筒里,在冻杀人的冷风里,两脚躲着地,瑟瑟发抖。 “去那儿吃吧,小贩的鱼汤我喝过,不错,着实美味。” “任凭将军做主。” “在外面就不要喊我将军了,叫我赵阙便行。” 公孙青锋难为情的说道:“那可不成,将军功高卓著,青锋怎敢喊将军的名字?这样吧,我把‘将军’换为‘先生’,您看怎样?” 赵阙笑道:“依着你。” 到了小贩。 “我们两个人,一人一碗热热乎乎的鱼汤。”赵阙道。 小贩端详了几眼赵阙的面庞,隐隐有印象,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好嘞,两碗鱼汤,二位客官要不要饼?饼配上我的鱼汤,美!”有客人来了,摊贩精神一震,吆喝道。 摊贩的吆喝是有说法的,像现在没有客人,突然有客人来了,得有多大声就吆喝多大声,最好使人侧目,好奇的过来看看,这么一看,摊贩再信手捏来的介绍自家的东西。 只是,任凭小贩如何的吆喝,只有赵阙、公孙青锋两人,匆匆过路的行人,不是眉眼间有仇怨,就是冷冰冰的比冷风还要冷。 做好了两碗鱼汤。 小贩为两人端到年久失修的小桌子上,叹息道:“二位客官慢用。” 赵阙拿了筷子,搅拌了搅拌浓稠的鱼汤。 与上次吃的一般无二。 “怎么唉声叹气的?”赵阙随口问道。 没有客人,小贩干脆拉过一个马扎,坐在赵阙的旁边,叹气一声接着一声:“金露城不太平啊,唉,银汉镖局那事闹的,死了不少人,现在人人自危,又见守军连续巡城,昨天,一有百姓出了家门,不是打就是骂,恶劣的竟然直接进了人家家里,抢粮抢女人,客人你说说,这哪是金露城百姓的守军啊,简直是爪牙!是高高在上不能看见的天老爷的爪牙!” 赵阙疑问:“有这般可恨?” “对啊!怎会没有?!我邻居家有一黄花大闺女,长的漂亮,就是因为家里实在没粮食了,想出门跟邻里邻居的花钱买点口粮,谁曾想让那巡逻的守军看见了,闯进家门里,就是一顿乱砸,看见他的闺女长的不错,客人猜怎么着?!天杀的官兵,当着邻居两口的面,把闺女给强了啊!!!” 小贩咬牙切齿,怒目而视,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武学高强的江湖武夫,当时就把该千刀万剐的金露城守军,给剁碎喽! 赵阙一下子眉头皱紧:“然后呢?” “然后?嘿?我那邻里去官府告状,坐在大堂上的官老爷,连听都懒得听,草草立案,看似吩咐下去,一定全力以赴的捉拿真凶,实际上,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官府有什么举动!反倒是邻居的母女两人,趁夜收拾了收拾,投奔远方的亲戚去了。留他一个人等官府捉拿的结果!” 小贩吐着苦水。 “人家是守身如玉的黄花大闺女,当着爹娘的面给那啥了,传出去,闺女别想在金露城活了,口水淹也能把她淹死,干脆不在金露城过活,另谋出路!” 公孙青锋讥讽道:“世风日下,人们不喊打喊杀凶手,反而嘲笑受害的人,什么道理?!” 赵阙看着她,“人心不可究。” 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 又有,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道;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迹世上无完人。 官军代表的是官府,市井百姓如何敢指责官府?! 莫不如指责受害的姑娘,或许能安慰生怕有朝一日,自家姑娘同样受害的担惊害怕! “姑娘看着不大,不了解市井生活了吧?”小贩重重叹气道。 赵阙低头嗦了口鱼汤:“人少了许多。” “怎能不少,大家伙心里都有一口沉寂已久的怒气无处发泄,经历了银汉镖局的大事,这口怒气更加的沉重了,哪还有闲心出来闲逛?!再说了,城外的灾民都已经饿的吃人了,城里不少人的亲朋好友在城外,官府见死不救,说好的放粮赈灾,冷声大雨点小,迟迟不见官府有大动作,憋在心里的怒气啊,哎呀,烧的人如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受罪!” “连带着我的生意也遭影响了,不强行做生意又如何呢?得养一家人啊!客人,你瞧,除了你们没人光顾我的摊子,再等等,还是没人来的话,我就回家去了。” 小贩打开了话匣子,说的滔滔不绝。 “我敢说,哎,客人我跟你说,千万别说出去啊……”小贩突然神秘兮兮的说道。 赵阙愣了下,点点头:“你说就是了,我的嘴是天下最严的,保准不说。” 小贩拉了拉马扎,靠赵阙更近:“南扬州连续反了两三个城了,我这是听别人说的,肯定准,哎,假如有人在咱金露城振臂一呼,不说别的,百姓们心里的火气被引出来,一定随那人一块翻了!他娘的,近几年税收的那么重,又遭了雪灾,老百姓快活不下去!官府那群人又在干什么啊?吃的满肚肥肠、满脑流油,不把他们杀了,点天灯,心里的火气委实消不下去!!” 城里的小摊小贩消息最是听的多,依跟前的小贩如此说,此般想法不是大半数百姓的念头,也得是半数了。 半数金露城百姓,人数不少了,真要反,薛坚的武学再如何的高强,高到天上去了,也得灰溜溜的跑。 何况,马河川、霍凤康已是领兵前去镇压叛乱。 金露城的守军又有多少呢?! 赵阙思忖了下:“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这年头,过好自家的日子,比什么都强,反不反的,对于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太遥远了,就算反了又如何?难道能过上梦寐以求的那种好日子?!” 小贩想想,客人说的有道理,“但是客人啊,我们心头的怒火,憋的着实让人难受。” “那也得忍着,人活一生,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留下子嗣,再做点事吗?!别像那大雁,雁过无痕,什么都没有,你仔细思考一下,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即使你做成了义军的小头目,指不定在何时何地,战死了!死了同样没人知道。”赵阙劝道。 他故意把话说的极重,令小贩把最坏的结果想清楚。 赵阙又道:“你还有一门好手艺,就算天下大乱了,你一家亦能靠着手艺活下去。” 小贩愤恨着脸庞,反问道:“倘若委实活不下去了呢?” “那还不反?等着干什么呢?!左右是个死,假使你一家当真活不下去了,去拼一拼,或许能有条活路。”赵阙说完,扒拉着鱼汤。 今天的鱼汤,里面有许多碎鱼肉,和碎饼子一道扒进嘴里,别提多好吃了。 公孙青锋呼哧呼哧扒着碗里的鱼汤、鱼肉,看着赵阙,听两人谈话。 小贩叹气道:“听城里的读书人说,书上有一句话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这泥腿子出身的人,听先生的话,确实有胜过读十年书的感觉。” “……” 公孙青锋咽下嘴里的饭食,说道:“求生,求活,对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而言,任何手段都不为耻。” “姑娘说错了,小的虽说没读过书,但也相信,天地之间有正气!”小贩念叨。 赵阙惊讶的看着他:“说得好。” “这狗、娘养的世道啊,总喜欢把人逼到墙角,还扇人大嘴巴子,一掌不过瘾,又来一巴掌!行了,小的,话多,二位客人见谅!” 有数人来了。 是赵阙上次来吃鱼汤时,那位说吃一辈子都愿意的百姓。 只见他垂头丧气,拨出了几文钱,留下一句老样子,便独自蹲在墙角避着冷风耷拉着头。 盛上鱼汤,切进碎冰子,摊主看这人伤心欲绝,又多舀了半勺鱼汤,快要溢出碗了。 双手端着热气腾腾的鱼汤递给他,“怎么了?” 此人抱着鱼汤,半句话不说,不嫌汤,只顾埋头苦吃。 待赵阙和公孙青锋两人吃完了,那人吃的快,同样吃完了。 结完账。 这人悲痛欲绝,“我家婆娘,死在银汉镖局,我去收尸,尸首找也找不到……” 摊主一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非得去银汉镖局贪图那小便宜,我早就……我早就和她说了,天下的小便宜,没那么好占的,不听,好了,人没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富丽堂皇 赵阙忽然忍不住想要对那人说些什么。 急匆匆走了几步。 拦下那人的去路。 此人上次在赵阙于摊贩吃鱼汤时,与他说了鱼汤做工的诸多讲究。 赵阙对他心怀善意,主动说道:“无论如何,请,活下去。” 无论如何,请活下去。 那人双目失了全部的神色,痴呆的注视着赵阙。 “世道如此,该怎样活下去?” 赵阙答道:“拼尽性命的努力活下去。” 他认出了赵阙。 “大侠,你还记得上次与你插科打诨的年轻人吗?” 赵阙自是记得,那位憨厚的年轻男子,轻轻点点头:“他怎么了?” “嗨,没怎么了,同样死在了银汉镖局,他对银汉镖局一直很有好感,金佛寺的信众遭受蛊惑,扬言把银汉镖局杀的鸡犬不留,他说了银汉镖局几句好话,却让那些善男信女给生生打死了。” “我在官府担任小卒子的亲戚说,恰好为他收尸,死的样子,惨不忍睹,嘴巴让人撕开了,眼睛被人给挖了,眼珠子在尸体旁边踩成了血泥,后来,运到城外,和其他无人认领的尸体,一道付之一炬,就地挖了个大坑,把不知道是谁的骨灰埋在了一起。” 赵阙伤心道:“也好,不管是仇人亦或友人,黄泉路上有个伴。” “多谢大侠的好话,我没别的本事,苟且偷生的本事倒是有不少,死了婆娘,没关系,我不是还活着吗?顺道着把婆娘那一份没过完的一生,帮着她一块过完。” 说完,此人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失魂落魄,徐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客人,我说的不错吧?咱们市井百姓的心头,那股炽烈燃烧的怒火,绝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一年比一年的重税,再积极生活的百姓,都给变成了鬼,何况银汉镖局大乱,镖局没了,城里多少百姓的钱财没了来源!城外又有大批的灾民,接下来的日子实在难过了。” 赵阙回到摊贩前,自怀中拿出了一锭银子,放至摊贩的手里。 小贩瞠目结舌:“客人,这……” “送予你了。” 赵阙带着公孙青锋转身走向街道的另一边,去购置两身得体的衣物。 小贩双手捧着一锭银子,呆立当场。 回过神后,马上收拾家当,今天的生意不做了,赶快回家把这一锭银子好生藏起来,待委实揭不开锅了,再拿出这救命的银子。 “先生为什么无故送给他一锭银子?”公孙青锋不解的问道。 赵阙幽幽叹了口气:“不怕身体力行的百姓,就怕能说会道的。” 公孙青锋点点头,心知赵阙指的是造反一事。 那小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着实巧舌如簧,一锭银子,能把小贩的心思收上一收,让他闭嘴,毕竟有了银子,接下来的日子有了些许的着落,不会专想着造反。 转过角。 到了另一条街道。 两人寻了客人寥寥的裁缝铺。 进去挑选了几件合身的衣物,各自去里屋试了试,觉得不错,便未脱下来,干脆穿着。 公孙青锋行走江湖,靠的是有多少钱走多少路。 赵阙付了钱。 两人拿了店家打包好的旧衣服。 她嬉笑道:“让先生破费了。” 赵阙摇摇头:“钱财嘛,身外之物,使你这位女子剑仙陪我走一趟龙潭虎穴,一身衣物,赚到了。” 他穿了一身青袍,潇洒贵气,简直如同一位家财万贯且腹有诗书的翩翩公子。 公孙青锋则选了一身较为平常的服饰,不像是大家小姐,倒像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少总镖头聂昆成亲时,银汉镖局迎来送往的丫鬟都比她穿的好。 “我穿这一身去见刺史,会不会认为我不重视他?”公孙青锋心虚道。 赵阙呵呵一笑:“不会的,你慢我半步的距离,薛坚就不会把视线放在你身上。” “可我杀了欢喜金佛寺的妖僧,以刺史的能耐,定然知道是我动的手。”公孙青锋又担忧。 一州的刺史,好大的官,往常在江湖上行走的公孙青锋,首次去随赵阙拜访,自是惴惴不安。 况且,到了金露城,大街小巷有人谈及这位家世显赫的刺史大人,公孙青锋听他们谈论,无意识的把薛坚在心目中拔高又拔高,作为江湖剑客,她隐隐有了薛坚不可侵犯的认知,他终归属于一方的封疆大吏! 赵阙笑道:“放心吧,有我在,薛坚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若他有杀心,首当其冲应该是我,不会是你!” “啊?!难道不应该为剪除羽毛,再破其身吗?” “我的武学修为仅仅高阁上境,羽翼有啥用?我在南扬州的羽翼难道比的上薛坚?他不直截了当的押上全部,一鼓作气的做掉我,动你干甚?”赵阙笑道。 公孙青锋细细一思量,赵阙所言非虚。 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女剑客,人家薛刺史那么大的官,那么深厚的势力,还真瞧不上她。 就算金露城的欢喜金佛寺,她同样打了个下手,真正除掉欢喜金佛寺的人,是赵阙。 不提了思那位倒霉蛋,了虑以及了藏,皆是死在了赵阙的手中,欢喜金佛寺剩下的小喽啰,相对于了虑、了思、了藏三人,着实微不足道。 当然,公孙青锋不知道的是,欢喜金佛寺的秋霜小和尚,严格来讲,身怀三件邪道重宝,同样极难对付。 “我就借着先生的荣光,瞧瞧薛坚薛刺史,有没有长的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了。”她道。 赵阙大笑。 只是没笑几声,突然闭嘴,停下脚步。 前面出现了一位女子。 不是她人,正是眼下居住在沧衣巷的纳兰长徽。 纳兰长徽轻轻皱着眉头,双手攥在背后,似乎颠着脚,目光游弋在赵阙和公孙青锋的脸上,像在观察两人是何关系。 公孙青锋就差没拔剑了。 纳兰长徽微微露着杀气,直指向她,并且,她瞬间就明白了,纳兰长徽绝对是武学高强的大高手! 或许,她不是纳兰长徽的对手! “先生?”公孙青锋询问赵阙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阙伸出手,让她不必担心:“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 为什么纳兰长徽会有针对她的杀气。 这股杀气是那么的强烈,尽管不易察觉,公孙青锋却在纳兰长徽的杀气下,不能自拔,几近于想要率先出手。 可见纳兰长徽的确对她动了切切实实的杀心。 赵阙扭头对她道:“你留在原地,我去和纳兰长徽说几句话。” “嗯,先生当心。”公孙青锋不禁提醒道。 赵阙莞尔一笑:“她怎会冲我动手?” 他走到纳兰长徽的面前。 纳兰长徽把视线从公孙青锋的身上收回,饶有兴致的呶呶嘴,指了指公孙青锋:“她是谁?” “公孙青锋。”赵阙回道。 纳兰长徽点点头:“听说过,传闻是江湖上新近崛起的女子剑仙。” “没错。”赵阙点点头,淡声回应道。 纳兰长徽又问:“她怎会与你走在一块?” “去见薛坚。”赵阙道。 纳兰长徽注视着赵阙的脸庞,见他神情认真,诧异道:“你竟然真的想去见薛刺史?!” “是的,金露城外的灾民太多了,赈灾的粮食迟迟未曾大规模的发放,既然我在金露城,又把欢喜金佛寺铲除了,自该去见见薛坚,问他为什么不救外面的百姓,莫非城里的人是大夏的子民,外面的人便是山林野兽喽?”赵阙沉声说道,神色蓦地变的不好看。 纳兰长徽凝声道:“你要是拿辅国大将军的名头去压薛刺史,也许,适得其反,而且,薛坚是不能死的,你若是你杀了他,薛家绝对会疯了一样除掉你。” “呵,先不提我有没有斩杀薛坚的想法,薛家这等走下坡路的世家大族,当真会不顾一切的除掉我?”赵阙反问。 薛家的权势现今看虽然依旧彪炳,但与其他同等阶层的世家大族相比,薛家近三十年,的确一路走下坡路。 纳兰长徽苦笑的摇摇头:“薛刺史是薛家能否振兴的希望之一,你把他们的希望给抹除了,薛家必定得理不饶人。” 赵阙耸耸肩,无所谓道:“我铁了心让薛坚开仓放粮,如果粮仓里没粮食,就让他带着守军去那些达官显贵的家里,一家接着一家的去搜!去刮!” 纳兰长徽叹了口气,“既然我拦不下去,我同你一道去见薛刺史吧,亦或,他能看在我的身份上,答应大将军的要求。” “不必了,你回沧衣巷吧,稍后我去寻你。”赵阙轻声道。 她嗯了声,“你和公孙青锋是怎么认识的?” 赵阙旋即将结识公孙青锋的前前后后,跟纳兰长徽说了一遍。 她未曾听出两人之间有什么情愫,便放心的舒了口气。 “你怎么出现在此地?”赵阙十分不解。 纳兰长徽失笑:“沧衣巷的居处没了粮食、蔬菜,我出来采购一些,恰巧碰见你了。” 赵阙看她两手空空。 她道:“等会,有人给我送过去。” 赵阙说道:“最近不太平,你多留几分心思。” “我知道。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我在沧衣巷等你,尽管我一直都瞧不起纳兰家,某些时刻,搬出纳兰家的名头,挺好用的。” “一言为定。”赵阙笑道。 纳兰长徽又说了遍,“我在沧衣巷等你。” 她临走前,望了眼,等在原地的公孙青锋。 这下,公孙青锋不见自纳兰长徽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等她走后。 公孙青锋到赵阙的身边,询问:“她是谁啊?” 纳兰长徽身上清幽的香气,仍然盘旋在他的鼻尖:“京城纳兰家的大小姐,纳兰长徽。” “哎呀!便是有那京城水芙蓉称谓的纳兰长徽?”公孙青锋惊奇的问道。 赵阙不禁纳闷问:“你听说过纳兰长徽?” “怎会没听说过呢,纳兰长徽前些年从西塞回来后,你和她之间的事不胫而走,反正有关于你的传闻,皆会炒的沸沸扬扬。”公孙青锋笑道。 赵阙顿时无语:“走吧,去寻薛坚那厮。” 薛坚的府邸自是气派。 大门两边站着整齐一排的将士。 看到赵阙和公孙青锋前来,上前几步,呵斥两人停步。 “你们是谁?莫非不清楚,我背后的府邸是谁的?” 此人穿着将军盔甲,赵阙猜测是金露城守军的将军。 大夏各地守军的将军,比御营大军、西塞、北境、南疆的水分多一些,百姓称呼他们为杂牌将军,久而久之,连兵部的那些人,也罢这些名号五花八门的将军,唤做杂牌将军了。 “如何不知,你背后的府邸住着的人叫做薛坚,倘若你愿意听,薛家家主的名姓我都能跟你说!你且去禀告薛坚一声,说是有贵人来访,令他出门迎接,不然,我打进去,可就不给他留情面了。”赵阙不以为然的说道。 莫说是落后赵阙一步的公孙青锋了,那位将领,那些驻守在薛坚府邸外的兵卒,齐齐骇然。 赵阙的这番话,不论真假的话,委实把这些将士镇住了。 这位将军多走了几步,近到赵阙半丈外,抱拳问道:“小人敢问大人……” “不必问,你去禀告薛坚就行了,你说,门外有个姓赵的年轻人找他有事。”赵阙挥一挥衣袖,不耐道。 将军深吸了口气,霎时踌躅,这位眼前的年轻人,单单是说了一个姓氏,就让他禀告薛刺史,万一年轻人故意骗人,最后的罪责可就他来担着了。 “大人,你稍待,我有一计,能使您快速见到刺史大人!” 赵阙一眼便洞察了将军的想法,冷笑道:“你怕我是骗子,诓骗你玩的?想把我绑了去见薛坚?” “只有如此,既能令您见到刺史大人,又可保全在下的性命啊!”将军尴尬的直接说了实话。 试想,一位年轻男子,上来就喊刺史大人的名字,口气又不小,南扬州又是多事之秋,不得不使人万分谨慎的行事。 赵阙讥讽道:“好大的胆子!如此的话,不需你去禀告薛坚了,我亲自去找他。” 公孙青锋上前走了一步,与赵阙并肩。 赵阙给了她一个眼神,公孙青锋心领神会,微微颔首。 剑意转瞬自她体内,磅礴而出。 那位将领,好似站在了狂风的风眼,刹那间,盔甲之上,满是剑痕。 将领失神惊骇,不可思议的看着公孙青锋。 赵阙嘲笑:“就你这胆量,还为薛坚值守狗窝?丢不丢人?!” 他抓住公孙青锋的肩膀,拔地而起,越过大门,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府邸的院子里。 门外的士卒,差点被两人落地的巨震,震的站不住脚,左右摇晃,人人表情吃惊,难以置信。 “薛坚,本将到了你的家门口了,还不出来迎接?!”赵阙出声喊道。 声音传遍府邸。 “哪位咱们大夏的名将啊?到了金露城怎么不让下人通报一声,我薛坚好摆下酒席,为将军接风洗尘!” 薛坚哈哈大笑。 独自从府邸深处,高高跃起,站在房顶,居高临下的望着赵阙、公孙青锋两人。 薛坚看到赵阙的面容,立刻眉头皱了皱。 赵阙不愿浪费时间,令薛坚来猜他是谁。 拿出独属于他的将军玉佩,凌空丢给薛坚。 薛坚伸手接住,见到玉佩的那一瞬间,薛坚的心里便知道不妙了。 大夏有将军玉佩的名将,不多,个个皆不是好惹的。 当看到玉佩笔走龙蛇篆刻着“勾陈”两个字时,薛坚的膝盖,直接一软,几近跪下了。 勾陈? 赵勾陈! 之前的西塞将主,而今的辅国大将军! 薛坚无比吃惊的抬起头,注视着犹如闲庭信步的年轻人,哪还敢再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势,忙从屋顶上跃下,或许是因当朝辅国大将军亲自来见自己一州刺史,属实惊骇,竟然到了赵阙近前,也不知到底怎么个情况,噗通给赵阙跪下了…… “……”赵阙垂头看着这位南扬州刺史,薛家苦心培养的封疆大吏,直愣愣的跪在自己身前。 薛坚见过了多少大场面,同样呆立当场,他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自屋顶跃下,就出人意料的跪下了,他原想再怎样惊讶赵勾陈的到来,仍然作揖行礼,以两人的身份,薛坚不必下跪行礼的,倒是下跪行礼也可以,赵勾陈坐镇西塞,为国厮杀,南扬州此等富庶的大州刺史,以跪地礼感谢赵勾陈的大功,是可以的。 “下官见过辅国大将军!”薛坚反应快,回过神后,干脆就跪在赵阙的面前,改作揖为抱拳,恭敬喊道。 公孙青锋暗暗心惊,当今朝上的辅国大将军的威名竟然这般大!南扬州的薛刺史,见到了赵勾陈,立马下跪!可见赵勾陈在大夏的影响,是多么的深厚! 赵阙失笑:“薛刺史何必行如此大礼?赵某受之不恭啊!”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薛坚搀扶起来。 而此等场合下,若无赵勾陈搀扶,薛坚只等跪着,不得起身,否则便是把礼法弃之不顾。 “大将军在西塞为国为万民戍边!下官一跪,是替南扬州百姓跪的!大将军在上!南扬州刺史薛坚,替南扬州百姓说一句,大将军,您,辛苦了!”薛坚官场老油条,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来。 赵阙这才走了一步,垂头俯视着他,稍后,方热情的把薛坚搀扶起来:“薛刺史说哪里话,你是南扬州的父母官,不管如何,行此大礼,赵某心中有愧啊!” 薛坚松了口气,倘若赵勾陈迟迟不搀自己起来,他就得跪在这儿,堂堂一州刺史的脸面,可就无颜见人了。 “大将军何等的身份、地位,何等的战功卓绝!下官一跪,跪的心安理得,跪的通体舒泰!”薛坚真诚的笑道,“大将军快来,到了陋室,下官必得好好招待大将军。” 赵阙点头笑道:“好,便令你尽一尽地主之谊。” 薛坚引着两人进了会客厅。 装潢的金碧辉煌,赵阙啧啧称奇,环视一周,居然发现,薛坚是按照天子的勤德宫样式来做的,勤德宫是天子寻常时日休息的场所,莫非这南扬州刺史薛坚,也学着天子那样,照猫画虎? 好大的胆子啊! 薛坚以为赵阙没去过勤德宫,一边急匆匆让丫鬟伺候赵阙、公孙青锋茶水,一边去后厨,让厨子使出他们的拿手好戏,做一桌子美味可口的佳肴。 公孙青锋低声道:“先生,刺史这待客厅很是有气势啊!” 她甫一踏进此屋,确实让无处不显的富贵、一览天下的气势给惊呆了。 赵阙解释道:“咱们而今的圣上,有座勤德宫的宫殿,是圣上处理天下大事疲惫了,休憩的地方,一次我回京述职,圣上便是在勤德宫听我讲述西塞的事,而这屋里的装修,估计参考了勤德宫,看着有所区别,实则区别不大。” 公孙青锋惊讶说道:“胆子忒大了,薛刺史!” 赵阙笑道:“刚才我亦在想,南扬州的这位刺史呀,约莫是认为我没去过勤德宫。” “先生……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公孙青锋小声道。 丫鬟摆上茶水和糕点后,便纷纷退却了。 “但说无妨。”赵阙道。 “城外有无数灾民,衣不果腹、衣不蔽体,而薛刺史居住在这等豪华之所,想来,的确令人丧气。” “嗯,不错,继续说。” “这等无情啃食民脂民膏之官,该杀!”公孙青锋把声音又压了压,微不可闻的恨声道。 赵阙目光阴沉,“单看现在,薛坚确是该死。” “哎呀!大将军,请您稍待,府里的粮食不多,下官已命人去城里的其他大族人家中,去借粮了。”薛刺史进了待客厅,不好意思的赔笑道。 赵阙直接问道:“你府中的粮食呢?” 薛坚叹息道:“大将军进得金露城,不会未曾看见城外的灾民吧?” 赵阙站起身,环绕着客厅行走,不说灾民的事,反说这座房屋:“薛刺史好大的手笔啊,虽不比勤德宫,却有点意思了。” 没想到,薛坚丝毫不惶恐,作揖道:“大将军误会了,这座宅第是霍州牧送予下官的。” “霍凤康?!”赵阙问道。 “正是,霍州牧。” 一问一答。 赵阙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啧啧,瞧瞧这大屋,委实令人瞠目结舌啊。” “下官第一次进来时,同样目瞪口呆,霍州牧与下官说,他有幸结识了一位能工巧匠,用巧匠手中的勤德宫图纸,改建了这座房屋。”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罐子破摔 薛坚说的直白。 建造如此奢华房屋的人是南扬州牧霍凤康,他只是将之当做了临时居所,甚至还瞧不起霍凤康的此番奢靡作为。 赵阙笑了:“稍后再说,你也想好该如何解释。” 薛坚点点头,目光坚定。 当朝的堂堂辅国大将军亲自到了他的府中,所为何事,薛坚怎能不明白?! 如果不明白的话,他这一州刺史也就到头了,死在赵勾陈的手里都不冤。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下官必定给大将军一个充足的解释。”薛坚刚才不害怕,现在却是开始诚惶诚恐。 南扬州发生的事,最近一段时间实在太多了。 青石城一战的后果,造成青石城的百姓受到蛊惑,揭竿而起,明目张胆的喊出,大夏不让他们活,他们就重造青天。 另外的凌昌城、津常城、关广城三个城邑虽与青石城有所差别,潜在的问题,造成这些地方不顾生死造反的理由,皆是庙堂的重税委实太重了,并且上上下下的达官显贵,雁过拔毛,把税目玩成了花儿,都这样了,百姓再没有丝毫怨言,便见鬼了! 何况金露城内的银汉镖局,死了太多人。 银汉镖局一没,金露城的许多百姓更是没了生活来源,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雪灾一下,数不清的村庄的百姓,直接成了灾民,一旦有人组织、引领他们,南扬州立马成为江晋州一样,叛军席卷一州。 莫说扎根在南扬州世世代代的大族了,他这位一州刺史都无法向庙堂交代,任期内出了问题,薛坚的前途也就到这儿了。 于他而言,辅国大将军赵勾陈此时此刻到了他的府中,薛坚暗地里松了口气,有大将军在,很多事也就好做一些了。 赵阙瞧着薛坚神不守舍的模样,笑道:“你这刺史当的着实窝囊了点,金露城外的灾民都快把城门给堵严实了,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下官……” “不必说,你好生考虑一下该怎样向我解释,退下吧,到了饭点,备上些酒水,清酒也好、浊酒也罢,今天你薛坚必须与我说个明白。”赵阙冷笑道。 “是、是、是。”薛坚垂着头,直倒退出了房门,才大喘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后厨,再叮嘱厨子几句,饭菜不能太好,亦不能做的太差。 他走之后。 公孙青锋叹道:“毕竟是南扬州刺史啊,好演技!好话术!活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她肯定不相信薛坚的一面之词。 一位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怎能博取行走江湖见识到人心险恶的女子剑客的信任呀! 再说了,霍凤康又不在金露城,薛坚自然怎么说,便是什么情况了。 他即便说霍凤康是南扬州叛军的头子,霍凤康能驳斥上一两句吗? 公孙青锋继续道:“先生,你看看,这喝茶用的茶碗,将之卖了,换来的钱,足够使寻常三口之家半年的口粮不必忧愁了,而在薛坚的宅第里,平常百姓半年的口粮,只配当做一只茶碗。” 赵阙失笑:“你对我也有防备?” “啊?先生说哪里话?”公孙青锋装傻充愣。 “嘿,我是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薛坚是一州刺史,按照江湖人的视角,我们皆是一丘之貉,你多多少少防备着我一些,自是应当的,我知晓你是怎么想的。”赵阙道。 这下,公孙青锋脸红了。 是啊,江湖上不是都在流传什么官官相护吗? 大家皆在大夏官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赵勾陈大将军护下薛刺史,日后,赵将军若有什么事情需要薛刺史帮忙,有了本次恩情,薛刺史当然全力以赴,绝不说一个不字! “你误会了,适才我为何让其想清楚再说?”赵阙顿了下,随即把他进城前去银汉镖局,薛坚令人把银汉镖局在金露城的大宅归于他名下的事,告诉公孙青锋。 公孙青锋啊了一声,惊讶道:“原来先生同样不相信他啊!” “你以为呢?”赵阙好笑的反问。 公孙青锋霎时扭扭捏捏。 在百将之首的赵勾陈面前,她再怎是声名鹊起的江湖女子剑仙,也不太够看。 “现在我不听薛坚的一面之词,令他好好想想,不单单是跟我如何说的问题,另有他要不要说实话,要不要将南扬州、金露城的内情和盘托出!”赵阙慢慢说道。 他和李木槿到了南扬州,经历了青石城一事,赵阙便有所感觉,南扬州的积弊之态,恐怕不止局限于青石城一座城邑,后又到了金露城,一切都再不过明白了。 有句话老说流传许久,说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放在富庶的南扬州来讲,上面收重税,好,下面借着上面的政策,加大力度盘剥百姓,最终,国库倒是收效甚小,深扎地方的官员、世家大族,口袋却是鼓的不能再鼓了。 公孙青锋呆呆的看着赵阙,这般城府心思,她是想不到的。 “官场确实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公孙青锋唉声叹气。 赵阙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这才哪到哪啊,假如你见过居庙堂之高的大人物,方能惊叹,官场的水深,深不见底。” 公孙青锋一语不发的点点头。 少许。 她问道:“先生,我们此行能否令城外的灾民吃上饭吗?” 赵阙神秘兮兮的笑了下:“不仅是城外的灾民,你我的到来,或许能让整个南扬州的灾民吃上饭。” “啊?”公孙青锋惊讶。 赵阙说道:“青石城、凌昌城、津常城、关广城四地的叛乱不能再持续下去了,借着这等时机,薛坚心里未尝没有一举处理的打算。” “他怎么解决?”公孙青锋属实不解。 赵阙道:“摆在薛坚的眼前的办法,逼着南扬州世家大族割肉放血,官府继续开仓放粮,先安顿因雪灾造成的灾民,再派出官员去四地和叛军谈判,法不责众,只要他们缴械投降,他们提出的条件,官府全部接受。” “朝廷上怎么交代?”她问。 “怎么交代?江晋州的叛乱,已让朝廷的大人物焦头烂额,再多一个纳税大州南扬州,即便没有动大夏的根基,也得让很多人觉得,两州的叛乱,动摇了大夏的根基,那时,可就得真的狼烟四起、烽火连天了。”赵阙呢喃道。 他注视着公孙青锋:“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 前面一句话,她理解,后面赵阙突然说的言语,便不能理解了,何叫‘还不是时候’? 赵阙自知失言,更正道:“朝廷大举镇压叛军,不是时候,你看,南疆、北境两地陷入苦战,唯有一个西塞可抽调兵力,然而,西塞面对着寒山王朝,绝不是一个软柿子,寒山王朝再举国皆兵,进攻西塞,西塞可就凶多吉少了!” 公孙青锋听了赵阙的话语,深以为然:“不愧是辅国大将军!先生,您的话,使公孙青锋茅塞顿开!” “哈哈……这有什么的,你若是时常和这些事打交道,同样能看的明白。”赵阙大笑。 公孙青锋蓦然想起赵穗了,悄声询问:“先生,赵姑娘没事吧?” 赵穗拦下去往银汉镖局的她,她心里一直都在担心赵穗。 赵阙道:“她怎会有事?” “好吧,我应该早先问先生的,眼下问,倒显得公孙青锋做作了。”她怪不好意思的。 “无妨,咱们都是江湖儿女,直来直去的说话就行。”赵阙看着公孙青锋说道。 这位女子剑仙,行走江湖,的确磨练了剑心,只是人情世故,远不是仗剑斩妖除魔、为民除害那么简单。 江湖就是人情世故。 薛坚敲了敲门,赔笑道:“大将军,移步吧?准备的差不多了。” 赵阙看了眼日头,快午时了。 “劳烦你了。” “不劳烦不劳烦,大将军能在下官这里吃上一顿饭,是下官天大的荣光,大将军或许不知,您在西塞滔天武略,下官听人说的清清楚楚,有大将军在我大夏,是大夏的幸事,是万民的幸事!”薛坚一顿马屁拍上来。 赵阙讥笑问道:“薛刺史啊,你做官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份上了,莫非只学会了阿谀奉承?!” “没有没有!大将军误会了,绝不会阿谀奉承,真真切切为下官的一番肺腑之言!”薛坚吓的额头顿时冒汗了。 “走吧。”赵阙笑了几声,说道。 薛坚在前领路,转去其他房屋。 在待客厅用饭,不是不行,只是适才,大将军点名了,待客厅跟天子的勤德宫相似,薛坚的内心便多了一堵墙,不得劲。 就算不管他事,此宅邸为霍凤康所有,谁让如今住在这里的人是他呢? 他果真不知晓丝毫? 倘若知晓,为什么不采取举措,依旧任由待客厅逾矩圣上的勤德宫? 这些事,但凡赵阙拿出辅国大将军的名头追究起来,薛坚根本百口莫辩。 捅到朝廷那里,薛家肯定保的下他,只是薛坚的升迁,就此为止了。薛家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捧起来的一州刺史,就此“腰斩”。 当然,南扬州牧霍凤康,下场一定不好,连带着霍家,也得有抄家大祸。 别看只是装潢房屋这么一件小事,背后则意味着礼崩乐坏,霍凤康有成皇为帝的心思! 现今风雨飘摇的大夏,绝不会容许这种事的发生,有一件,就得马上扑灭一件,一座大州的封疆大吏有造反之心,比市井百姓揭竿而起更要恶劣。 赵阙说让公孙青锋慢他半步就可,她则慢了赵阙整整一步。 去往用饭之地,公孙青锋偷偷打量着这位南扬州的刺史。 就算在赵勾陈身前,薛坚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此般气势委实不容易培养,多是世家大族,倾尽资源培养的天纵之才,才能具备。若是市井百姓的子嗣,得经历一番大起大落,且自己还得爬到权势之上,方能具备。 相比较薛坚的气势,公孙青锋更喜欢儒家读书人身上的儒雅。 当然,薛坚自是有,但是他或许长年累月掌握大权柄,儒雅的气质残留一部分,不多,比不上那些真正的读书人。 公孙青锋还记得,她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位读书人,是个秀才,秀才很年轻,举手投足有圣人典籍里的浩然正气,秀才所在的村落,被他教化的井井有条,乡里乡亲团结在一起,有苦难一起扛,有收获拿出一些分享给大家,而乡亲也极其尊重读书人,遇到不决的事情,前往秀才的家里,请他拿拿主意。 秀才从不认为自己读了一肚子书多么了不起,就此倨傲,凡是乡亲们的拜托,他皆绞尽脑汁、知行合一的尽力把事情做好。 她结识秀才,还是村落遇上了山匪,山匪把村里的财物收到一起,又觉得他们走后,村民肯定会上报官府,盘算着把村落里里外外屠个遍。 秀才挡在吓傻了的村民之前。 独自一人,面对着穷凶极恶的山匪。 山匪握着兵器,恶狠狠的问他:“死到临头了,为什么仍然嘴角挂着笑?” 秀才整理衣物,似乎下一刻他要进考场,考取功名。 他淡淡的笑道:“君子死,而冠不免。” 山匪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便让你下地府就是了。老子最烦天天把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穷酸秀才!” 秀才答:“乡亲们,在下先走一步。” 旋即,坦然走向山匪。 他明知,即使求饶,依照山匪心里的担忧,绝不会放过乡亲,何不慷慨赴死,求一个浩然正气? 但是,命运际遇神奇,公孙青锋恰巧路过村落。 仗剑把那二十多个山匪,斩杀殆尽。 秀才带着乡亲大谢公孙青锋。 期间,秀才虽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但依然不卑不亢,且恪守男女礼节,给予公孙青锋极大的尊重。 一直到现在,她想起那位满肚子诗书的秀才,公孙青锋照旧如沐春风。 “大将军,家里粮食蔬菜拮据,厨子已经尽力做了,约摸还是上不了台面,大将军千万不要嫌弃,金露城此时,确实困难。”薛坚艰难开口。 有些话说出嘴,自己都觉得恶心,却不能不说,不说,更难受。 赵阙笑道:“不打紧,城外的灾民都易子而食了,咱们有口饭吃,已经谢天谢地了。” 来了! 就是这句话。 薛坚强忍心里的不适,撑着一副笑脸,请赵勾陈进了一间侧房。 房子整理的简洁,家具寥寥。 除了挂在墙壁上的山水画,可看的到出自大家之手,其他的东西,说是在一个小康家里,也不是不行。 “大将军,这个房间是下官休憩的地方。”薛坚硬着头皮说道,“请二位到此,实在是得罪了。” 赵阙好笑的扭头看向薛坚。 薛坚衣物打理的精细,身上穿的袍子,定然不是廉价之衣,悬挂在腰间的两块玉佩,走起路来,清脆作响。 “哦,大将军,两块玉佩是薛家的长辈送予下官的,呃,下官的这位长辈,大将军应该认识,名字叫做薛河。”薛坚顺着赵阙的眼神,见他在打量自己的两块玉佩,赶紧解释。 赵阙长哦了一声:“薛河呀,赵某确实认识。” 薛河虽未担任任何官职,却是在大夏享有厚名,为响当当的名士,抛开科举,哪一位受薛河夸赞上几句,立马扬名天下,接下来,便能借此鲤鱼跃龙门,成为世家大族的座上宾。 当初,薛河带着三百弟子,游学至西塞。 作为西塞将主的赵勾陈亲自带着一部分将领,接待了薛河一行人。 薛河巡查了一番西塞,临走之时,喟然而叹,说道:“将主,以区区西塞之军,挡不下寒山大军,该当如何?” 彼时的赵勾陈意气风发,当着一众将领以及薛河的三百弟子,笑说:“西塞有断头将军,决不会有降将军!” 薛河以大礼拜赵勾陈:“天下英雄,将主应位列其首。” 薛坚伺候着赵阙坐下:“长辈经常说君子如玉。” “薛河的确是名士,赵某心生钦佩。”赵阙看着薛坚,缓缓说道。 言外之意,你薛坚是不是名士? “下官,进了官场之后,就极少做学问了,改成常常钻研官场生存之学。”薛坚坐在赵阙的对面。 公孙青锋站着。 薛坚以为她是赵阙的扈从。 以辅国大将军的身份地位,让一位新晋崛起的女子剑仙,充当扈从,看得起她。 赵阙转头看着公孙青锋,笑道:“我和薛刺史不是外人,你也坐下吧。” “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薛坚立刻赔笑。 赵阙笑道:“无妨。” 三人坐定。 桌子上的菜,皆是家常菜,平时市井百姓吃的什么饭菜,桌子上就是什么饭菜,只是做法讲究,寻常百姓做不到这个样子就是了,同样也做不了如此一桌子菜。 老百姓会想,那么多菜,一顿吃不了,两顿吃不了,浪费了怎么办? “大将军不要嫌弃,现在金露城的粮食紧张,就这些饭菜,下官还是令人去达官显贵家里,讨来的。”薛坚尴尬笑道。 赵阙点点头,也不追究薛坚的府上确系如此,还是在他面前演一场悲情苦戏。 见大将军不开口说话,也不动筷子。 薛坚保持着笑,给赵阙的酒杯里倒满酒水。 酒是清酒。 只能说,一般,远远算不上好酒。 百姓只要攒上一段时间的钱财,亦能喝上这样子的酒水。 “大将军,您说,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薛坚放下酒壶,郑重道。 赵阙轻轻嗯道:“灾民的事。” 薛坚吞咽了一口唾液,把打好的腹稿,悉数说来。 “今年南扬州的大雪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到底有多少灾民,如今也没有人能说的上来,各地官府首要的事,便是开仓放粮,粮仓里没有粮食也得四处搜集粮食,送予灾民,天大地大圣上大,以目下的情况,灾民也大。” 赵阙顿时嗤笑:“救灾的办法规规矩矩,既然如此,为何城外依然有那么多灾民,居然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剧?” 薛坚深深叹了口气:“大将军,话是那么说,只是官府的策略对了,不对的是下面的人。” “哦?你详细说说。” “南扬州是富庶大州没错,往年征收的税比周边各州皆要多,朝廷一层税,地方豪强再一层税,那些拥有良田沃野的大族,趁此再搜刮百姓,层层下来,百姓可不就没油水了吗?” 赵阙点点头:“此事我了解些眉目。” “大将军,下官说的还只停留在表面,里面藏着多少污垢,即便是南扬州的本土世家大族,想必同样不知道……以前这个样子,因南扬州商业繁荣、土地收成也好,百姓勒紧裤腰带也能活的下去,但,近两年变了。” “朝廷的税,不提种类茫茫多,要收的税比三年前更加重了,恰巧,今年和去年,收成不好,商家又因重税,做生意还不够交税的,商铺出现大批的倒闭,最令人担忧的则是,南扬州各地的世家大族,逐渐开始收养无土地可种的百姓,训练他们成为世家大族的家仆。” 赵阙的神情变得严肃。 “下官说了这些,大将军应该稍微了解了点南扬州的状况,但是啊,大将军,下官说的仅仅为南扬州的冰山一角,此等富庶大州,大夏多少权贵插手进来,坐等着收取钱财。” 薛坚稍稍顿了下,看了眼公孙青锋。 “比如您在金露城铲除的欢喜金佛寺……”他试探的说道。 看赵阙无动于衷,知道大将军料定此事他是清楚的。 “欢喜金佛寺存在金露城多少年了?官府为何睁只眼闭只眼?下官不装了,大将军在金露城的举动,当大将军进了陋室,下官方才明白,原来杀秦术、白堪林,齐王府那三位红袍、黑袍客卿追着的大高手,竟是您!!” “银汉镖局这么大的镖门,在各方势力的绞杀之下,一日之间覆没,大将军,南扬州的复杂,您应该略微知晓一点了。”薛坚语气颤抖。 赵阙拿起筷子,夹了口清炒的大白菜,“说灾民。” “好,下官直言不讳了,灾民为什么迟迟没有粮食,原因则是,官府开仓放粮,粮食不够,填不满灾民的肚子,便去金露城的世家大族、达官显贵那里去买,然而,人家不卖,拥粮等着涨价,粮食短短时日,价钱飞涨,现在官府又没钱去买粮了,唯有干瞪眼。” 赵阙问道:“你的兵呢?” “兵?大将军,那您得问霍州牧了,得去那些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家里,问上一问,你们为什么不怕官府?!你们到底有何靠山?!!”薛坚破罐子破摔,大声说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是真是假? 赵阙冷笑说道:“他们有何背景靠山,该问问你自己,何必我去问?若非你这南扬州刺史是个摆设?光吃厚禄不干活?” 一州刺史不积极解决存在积弊,反而破罐子破摔的让赵勾陈去问? 这算什么道理? 难不成赵勾陈帮薛坚做这南扬州的刺史不成? 薛坚心里也有火气,干脆愤愤的扭过头去。 南扬州何止是一团乱麻啊,简直是人间光明正大存在的财神窝,大夏的达官显贵便是财神。 说句老实话,仅仅拥有世代公侯薛家背景的薛坚,在南扬州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至极关系网中,不够看的,乃至想要做点什么事,都有无数掣肘。 银汉镖局一战,齐王府、国师的势力都插手进来了,别说薛坚了,他联同霍凤康一块阻止银汉镖局覆没,仍旧力不从心。 当然,力不从心和顺水推舟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那可是齐王和国师! 单单是一地的封疆大吏,难不成和京城中枢的权贵作对吗? 或许暂时占上风,长久来看,那些身坐中枢的权贵找到机会,直接令内阁把他们罢免了,绝不成问题。 官场的争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是一旦认准敌人了,必须你死我活,没有中立一说,谁要斗到半途,希冀停手罢战,一定会被对方吃的骨灰皆不剩。 赵阙看着薛坚置气不说话,讥讽道:“你还是薛家二房的长子呢,就这点气量?连金露城的这些地方大族都摆不平?若是有朝一日升迁进了京城,位列大员,面对那些不管天下怎样的风雨飘摇,依然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还不得吓破了胆子?” 薛家和那些世家大族相比,只算是一个新贵世家,尽管薛家祖上曾为大夏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又世代公侯。在前朝便贵不可言的世家大族眼里,薛家无异于还未成年的孩子,平日里说说好听的话可以,一遇上事,薛家胆敢跟他们作对了,这些阴损手段多的数不过来的数百年世家大族,即便薛家世代公侯,整死薛家,顶多麻烦一点,称不上做不到。 而这些长存于世的大族,就连坐拥天下万万里的天子皇族,照旧拿他们没办法,皇甫家能得天下,当初少不了世家大族的拥戴、助力。 倘若皇族当真下了狠心拿大族开刀,大夏必定动荡,说不准,旗帜一杆杆立起来,既然天子不让他们舒舒服服的活,那就换个天子。 百姓死不死? 百姓死不死管他们什么事?待到天下重开太平,人间百姓又会如蝼蚁一般,开枝散叶,世家大族们,继续登高望远,笑看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位年轻人跟一州刺史,说这么重的言语。 赵阙不说是天下首位如此豪气的年轻人,也差不多了。 薛坚张张嘴,半晌无声。 “有什么话你就说,来之前,赵某原打算大不了杀了你,把你死的罪责扣到谁也不知道的陈悲璨身上,不是许多人认为陈悲璨便是本将军吗?那好,陈悲璨就当一辈子本将军的影子吧,反正本将军不是什么劳什子陈悲璨大侠。”赵阙注视着薛坚难看的表情,冷笑道。 公孙青锋惊异,他说的如此直白。 提起陈悲璨,薛坚顿时一凛。 青石城近乎搅动起了半座江湖,一位即是谢之维女儿又身怀神通眉间鹊的小女孩谢葵,使得江湖高手蜂拥而至青石城,各怀鬼胎,薛坚手里有明确的谍报,就连庙堂的秘部、绣衣使者同样去了青石城,目的不明。 彼时,霍凤康和薛坚战战兢兢,他们不是怕青石城死多少人,而是怕绣衣使者。 绣衣使者又被官场称作绣衣御史、绣衣直指、绣衣执法、直指绣衣等等,按照薛坚此等封疆大吏的叫法,称呼他们为“直指”。 身穿绣衣,手持节杖、虎符,天下巡视督查,发现各地积弊,绣衣使者可代天子行法! 霍凤康还以为绣衣使者到了南扬州,是来巡查南扬州积弊的,后事他都安排好了,没成想,绣衣使者无故自青石城消失,连庙堂的影子,秘部,一样在青石城不见了,仿佛两块大石头,当头砸下,即将砸到脑袋上时,不知原因突然没了! 然后,便是陈悲璨之名,快速流传开来。 薛坚的喉结动了动,思绪纷杂,终是开口说道:“金露城为南扬州的州城,各方势力驳杂,不仅仅是随着立国而诞生的世家大族,传承几百年的大家族,同样在金露城有分支,大将军,就算让内阁的阁老来征粮,恐怕还是寸步难行。” “我直说了,你要是不管不顾,带兵堵在他们的家门口要粮,他们给不给?”赵阙瞪着薛坚问道。 薛坚大惊失色,刹那唯唯诺诺说道:“大将军……大将军,下官……下官得罪不起他们,薛家也得罪不起他们。” 赵阙啪的一声把筷子啪在桌子上,嗤笑:“加上赵某呢?嘿,欢喜金佛寺荼毒金露城,你们这些当地的青天大老爷看都不看一眼,让金露城的达官显贵与之沆瀣一气,欢喜金佛寺送给他们狗屁的长生之术,而那些丧尽天良的达官显贵、当地大族,搜刮美女,以此作交换!再说,欢喜金佛寺敛财无数,如此之巨的民脂民膏,你要没要?霍凤康收没收?!达官显贵们有没有往自家的腰包揽?!” 薛坚哪还有适才的愤愤之情,邪道欢喜金佛寺他可不敢与之牵扯上丁点的联系,立即摇晃着双手:“大将军!下官跟欢喜金佛寺绝无来往!上天作证!下官与罄竹难书的欢喜金佛寺,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赵阙慢慢站起身,微微垂头,盯着薛坚的双眼:“好,赵某且信你,那么,你加上我,带着金露城剩余的兵马,一家大族接着一家征粮,能不能征收到?” 薛坚还在他逼问有无和欢喜金佛寺有来往的震撼里,又听闻大将军重复此事,薛坚左右为难,不敢答应,同样不敢不答应。 招惹这些势力,铁定挖出萝卜带出泥,他还好,随着大将军去征粮,再怎么说,暂时无事,大将军顶在前头,那些世家大族只会死盯着大将军,但是他毕竟是薛家二房的长子,万一那些世家大族把账也算在了薛家头上怎么办? 薛坚吞吞吐吐,一时间没了言语。 赵阙失笑:“有什么大不了,薛家世代公侯,这么多年了,怎么着也攒下了家底吧?还怕那些人?” “大将军,此事属实令下官难以决断,能否容下官思量几天?”薛坚只能尝试的询问。 赵阙干脆利断:“当然可以,给你三日时间,不过,这三天不是令你白白考虑的,现在金露城的粮仓有多少粮食?” 薛坚对此已是了如指掌,脸色不好看的说了一个数。 赵阙嗯了声:“就这些粮食,留下城里备用的,多出来的,马上散发给城外灾民。” “大将军,这些粮食牵扯到了霍州牧,下官一个人,难以做决定啊!”薛坚又难堪的说道。 赵阙奇了,问道:“金露城粮仓的粮食,怎么牵扯到霍凤康身上了?” 薛坚破罐子破摔了,当然不会再藏着掖着,直接道:“金露城粮仓的粮食,其实早就空了,如今的这些,严格说起来,是霍州牧的霍家的,他把霍家的粮食运到粮仓,想官府有钱了,再将之购买。” 赵阙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官府的粮仓、百姓的粮仓成了霍凤康的粮仓,并且还要等着官府有钱了,把他的粮食悉数买了,这不是成了自买自卖了,反倒是官府的钱财,落进了霍州牧的钱袋里。” “正是如此,大将军,南扬州的局面便是这般了,想必别的大州,和南扬州相差不远吧。”薛坚想找个台阶下来,他是刺史,霍凤康胡作非为,不仅没有拦着,亦或上书朝廷陈述事实,反倒是什么话也不说,装作没看见,如果不是赵阙问起来,恐怕谁也不知道,粮仓的粮食并非金露城的,而是州牧的。 赵阙多想了一层,语气很是不好:“你不对劲。” “啊?大将军!下官哪里不对劲了?”薛坚呼吸间有些两股战战。 赵阙被气笑了:“南扬州的雪灾才发生多久?霍凤康就算有霍家作后盾,那么多粮食他是怎么弄来的?提前买的?还是从霍家积蓄的粮仓里运过来的?” “……” 薛坚一语不发。 他该怎么说? 若说是霍州牧提前买的,那便是霍凤康囤货居奇,一州的州牧带头屯带粮食,坐等粮食涨价再高价卖出,完全不顾百姓的死活,搁在大夏的律法,抄家都不为过,假如天子震怒,诛灭三族也不是不可能。 倘如说,霍州牧是从霍家运过来的,开玩笑吧,大将军都说了,雪灾才发生多久啊,霍州牧拿什么运来的?是让江湖大高手成为运粮队,个个使了浑身解数,不为别的,专为把霍凤康的粮食运到金露城粮仓吗?开什么滑稽玩笑?霍凤康莫非是大夏的江湖盟主? 当然,还有第三种解释,只是赵阙主动把薛坚的心中所想给说出来的。 “粮仓的粮食到底是霍凤康的,还是他借此时机,侵吞了南扬州的粮食,据为己有?!你既然为其说话,一副回护霍凤康的样子,莫非,粮仓的粮食之中,你也有份?” 赵阙怒视着薛坚,继续道:“适才的言语,你是不是说过,金露城的粮仓没粮食了?” 薛坚直接跪下了,大冷的天,额头的冷汗哗啦啦的往下流:“下官该死,下官从未说过,金露城的粮仓没粮食了!” “哦,没说啊,那就是话里话外的透露于我,金露城的粮仓没粮食了。” “下官万死,下官同样也没说过。”薛坚瑟瑟发抖,抖的不成样子。 赵阙看向公孙青锋。 公孙青锋一脸的震骇,她刚才听薛坚的谈吐,以为他是好人,坏的是南扬州的官场,没想到,赵勾陈大将军,把薛坚的面具给掀了,令其原形毕露。 赵阙嘲讽道:“你没说过,嘿嘿……也没这意思,那么等同于金露城的粮仓有粮食了?如此,粮仓的粮食到底是谁的?!!” 薛坚双唇哆嗦,视线盯着赵阙踩着的地砖。 附近的辅国大将军,只有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他身边的女子剑仙,天极境,他要是……要是拼上性命能不能把两人斩杀在他府中? 看样子,赵勾陈从未向我泄露他的身份,他死在这里,只须自己嘴巴硬,顺带着把家仆清理一遍,此事……此事或许天不知地不知,除了他,没人知道!! 薛坚心思转的极快,他又想道,而且……而且世上都在传大将军积伤成疾,一身武学修为跌落到这般境地了,大将军必然好杀的很!他敢动手,赵勾陈就得死! 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赵阙眯着眼睛俯视着薛坚,双手负后,向公孙青锋打了个手势:“你想杀我。” 薛坚额头渗出的汗水,更像瀑布了:“下官冤枉!下官怎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辅国大将军的权柄极大,如不是天子未留给赵勾陈兵权,要让其当个太平大将军,赵勾陈可以直接调动南扬州的兵马,别说给他按一个欺上瞒下企图造反的诛九族罪名了,就是先斩后奏,引兵踏了这刺史府,也不是问题。 毕竟是大夏的百将之首啊。 “呵呵,你没有这般心思?那么,赵某为何感受到你突然有了杀气?”赵阙逼问道。 薛坚也不知怎了,当赵勾陈问出此话时,立即把杀气打消,杀心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叩首! “下官万死!”他大喊。 赵阙回到座位,轻描淡写:“起来吧,我还有话问你。” 薛坚这么一个样子,金露城粮仓里的粮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赵阙心里有数了。 这群该千刀万剐的“毒吏”!!! 但,他还不能杀薛坚,不是他薛家二房长子的身份,而是杀了薛坚,偌大的南扬州,便没人给他干活了。 赵阙可不认为,他能指使的动南扬州的官吏。 薛坚颤颤巍巍的回到座位上,不敢看赵阙。 人的命树的影。 辅国大将军的名号,是赵勾陈在西塞生生杀出来的。 薛坚心里想的再坚决,赵勾陈说上一两句话直指他本心的言语,马上烟消云散。 “三天之内,我不管你用任何手段,必须开仓放粮,就算里面的粮食是天王老子的,你也得给我开仓放粮!!!”赵阙神情平静,言语却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薛坚点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大将军,下官再没有任何借口了,现在就开仓放粮。” 认命了! 他感觉到辅国大将军是多么坚定的要救南扬州灾民。 但凡州城金露城大规模的开仓放粮,南扬州的其他城邑,怎么敢不效仿?不要官职了?不要命了?! 赵阙嗯了声:“这样,此事既往不咎,赵某权当没发生过。” “是是是,下官多谢大将军!” 说做就做。 薛坚道了声稍待,旋即出了门,应该是吩咐下去开仓放粮了。 他走后。 公孙青锋疑问道:“先生,粮仓的粮食,到底是谁的?” 赵阙淡淡说道:“约摸着他和霍凤康一块分刮了,不然,只要一个人泄露出去,那个人的官场前途,到此为止了。” “那他还说是霍凤康的粮食。”公孙青锋更加闹不明白了。 赵阙嗤笑道:“霍凤康不是正跟马河川引兵平叛吗?他就算说自己被霍凤康架空了,现今手里没一丁点的权力,霍凤康怎么辩驳?况且,这等大事,搁你是薛坚,该怎样答?” “哼!薛坚委实可恶,他说了那么多自己的难处,我都以为他是好人了,没想到,他还是个坏人。”公孙青锋埋怨自己是个小傻瓜。 赵阙瞧她模样,属实好笑,忍俊不禁的大笑:“你错了,薛坚方才说的难处,皆是现实存在的。” “啊?”公孙青锋云里雾里。 赵阙叹了口气:“这就是官场的复杂了。薛坚说的对,南扬州的确存在这样那样的弊端,然而,不妨碍薛坚从中牟取私利,像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一样会有寻常百姓想不到的贪污受贿,只不过,他能力出众,把坏事给掩盖住了。” 公孙青锋认同的点点头:“真有一位青天大老爷的话,一个人对我说他的坏话,我肯定不相信!” “这便是了。”赵阙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公孙青锋忽然疲惫道:“先生,官场上的事,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算什么啊,区区一州刺史罢了,你将来有机会和朝廷的那些人打交道,你就明白,薛坚和那些人相比,只是个刚会说话的稚子而已。”赵阙叹息道。 他与朝廷里的大人物打交道,亦是需小心谨慎,一句话,往往在腹中反复咀嚼数遍,觉得没问题了,再说出口。 否则,那会教训你,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公孙青锋似是想起什么,“对了,先生,银汉镖局大宅这事,您还打算说吗?” 赵阙反问道:“你说呢?” “我建议不说了吧,银汉镖局的大宅子,和开仓放粮救城外挨饿受冻的百姓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她道。 赵阙诧异的打量她:“说得好,我正要这么做,有舍有得,已让薛坚放血了,再逼着他交代银汉镖局大宅一事,恐怕会适得其反,反倒逼着他,铤而走险,做出不利于局面的错事。” 公孙青锋受此鼓舞,不好意思说道:“先生,我能吃点东西吗?饿了。” 武夫的饭量大。 赵阙笑道:“咱俩一块吃。” 家常菜,也让薛坚府里的厨子做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很好吃。 薛坚用的时间很长,两人的肚子快填饱了,他才回来。 一踏进门槛,薛坚低下头,拱手作揖说道:“大将军,安排好了,下官命守军去开仓放粮,等会儿,城外的百姓就有东西吃了。” “只能解一时之急而已,你再好生考虑考虑,三天之后,我会再来找你,希望到时,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赵阙喝了杯中酒,说道。 薛坚慢又慢的点点头,这件事委实拿不定主意啊。 赵阙指着对面的座位,“坐。” 薛坚再拱手作揖,坐下。 但,赵阙接下来的话,差点让薛坚蹦起来。 “银汉镖局的事,我也不过问了。”赵阙嘴里吃着菜,含糊不清的说道。 薛坚吃惊的注视着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祖宗说的话,从不会骗我们。”赵阙咽下菜,端起酒杯,伸向薛坚。 薛坚赶忙两手捧着酒杯,用杯沿碰了下赵阙酒杯的杯底,再一饮而尽。他心里五味杂谈,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可好了。 赵阙拿筷子点了点薛坚:“开仓放粮一事做好了,你对银汉镖局的小动作,我假装不知道。” 薛坚沉重的又点点头。 他自己都说了,齐王府的势力插手进这事了,秦术、白堪林以及那些江湖大高手,他肯定也清楚。 就是不明白,薛坚从此事里,捞取了多少好处。 赵阙可不傻,一州的刺史、州牧总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大的镖局,瞬间垮台了吧? 棋局里有局,在这盘棋里,薛坚也只是个棋子。 公孙青锋觉得赵阙指的是银汉镖局在金露城大宅,而赵阙和薛坚皆知道,说的是另外的大事。 “多谢大将军体谅下官的难处。”薛坚为赵阙满上酒,又给自己满上,先喝为敬。 此言,有水平。 仿佛薛坚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赵阙不以为意,陪着薛坚喝干净这杯酒水。 至于为什么马河川与霍凤康引兵去平叛,不让他这位薛家二房长子去,赵阙打算暂且压上一压,省得再让薛坚坐卧不宁。 问过其他事,方旁敲侧击一下。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府中的粮食到底剩多少?” 薛坚咬死了这事:“实不相瞒,下官府中的粮食,的的确确没剩多少了,府中的嘴多,把这些人喂饱,已然令下官捉襟见肘了。” 他不相信,赵勾陈竟会为了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去府上的府库查看! 果然! 赵阙说道:“买些粮食,南扬州目前粮食紧缺是紧缺,总不能连为民做事的刺史大人,也饿肚子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热血难凉 薛坚忙站起身,拱手作揖拜谢:“下官多谢大将军体谅。” 赵阙失笑:“这有什么体谅不体谅的,总不能让一州刺史的家眷生生饿死,才显得刺史大人为官清廉、一心为公吧?” “大将军所言极是,现在的大夏官场上,确实有一股歪风,好像当官的需饿死,方可彰显治下的能耐。”薛坚再做一揖,这下,不用赵阙叮嘱他坐下,薛坚说完话,直接回到座位上安坐。 两件事,一件是粮仓粮食,第二件有关于银汉镖局,作为过江龙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不咎既往,只要赵将军离开南扬州,他薛坚就能把两件事的隐患,全部抹除,任凭绣衣使者带着节杖、虎符来督查,也查不出半点的痕迹。 至于抹除不了的,推给霍凤康就是了。 霍家怎能比的上薛家? 反正,薛坚心思转的极快,已是有了既定的谋略。 菜让赵阙和公孙青锋吃的差不多了。 薛坚见两人没有走的意思,抽空让家仆把菜肴撤下去,重新换上新菜,他且打了个小手势,令家仆去让后厨把菜肴的层次往上提一提。 家仆跟了薛坚一二十年,不留痕迹的点点头,带着盘子走向后厨了。 又上了新茶。 茶水亦比适才的好一些。 公孙青锋喝不出来,只是觉得现在喝的茶,入口更加甘苦了点,茶香更浓了些,茶汤颜色更加好看了,其他的差距,公孙青锋喝不出来了。 赵阙也是个半吊子,不过,他能咂巴出来,茶水让薛坚给换了。 所以。 他装模作样的吧唧吧唧嘴。 薛坚立即心领神会,解释道:“大将军,茶叶是下官的家里人,前些日子托人送来的,一直舍不得喝,这不是跟大将军相谈甚欢,狠狠心,拿出来了嘛,哈……哈哈。” 薛坚笑的尴尬。 为什么赵阙刚到他府中的时候,不拿出来?反倒是赵阙对一些事既往不咎了,才大大方方的拿出来? 赵阙也不是抓住一点便不松手的人,轻轻嗯了声:“薛家人大部分还是不错的。” “是啊,薛坚尽管世代公侯,这么多年,一直奉行着耕读传家的理念,然而,这么大的家族,这么多子嗣,免不了出几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薛坚叹气。 去年中元节,薛坚一位年轻公子哥,在京城一掷千金,招惹了无数目光,恰巧,燕王的世子和此人遇上了,两人谁也不服谁,在京城有名的勾栏,白花花银两、厚厚的大夏宝钞,使劲往外扔,最终燕王世子财力雄厚一筹,薛家的公子哥灰溜溜跑之前,气的踹了燕王世子一脚,差点把燕王世子从勾栏里给踹飞出去。 不算完,薛家的长辈听闻此事后,大为震惊,把那年轻人,不光毒打了一顿,还拖着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去给燕王世子赔礼道歉。 燕王接待了薛家人,一笑置之,不仅未怪罪薛家,还主动与薛家做起了生意。 幸好燕王不愿惹是生非,换做是其他小心眼的王侯,梁子就结下了,不大打一架吵上庙堂,请天子做决断,这事不算完。 赵阙笑了笑,不予置评。 薛坚小声询问:“府里正巧有几位小曲唱的极好的戏子,大将军有没有兴趣移步一看?饭菜做好了,边听曲儿边吃菜喝酒?” 这些都是小事,赵阙看着薛坚说道:“有劳薛刺史了。” “不妨事不妨事,大将军心情舒畅便好。”薛坚忙说。 公孙青锋瞧了眼看不出心里有何想法的薛坚,暗道,适才表现的清正廉洁,转眼之间,薛坚就开始一点点的往外披露奢靡了。 当然,薛坚是有底气的,底气就在赵阙只能托他来开仓放粮,而不是别人,只要开仓放粮救济灾民一事,唯有他来做,薛坚自己清楚的很,他在大将军面前绝对安全的。 薛坚引路。 赵阙和公孙青锋跟在其身后。 看样子是带两人去往府邸的后院。 一路上亭榭楼阁自不必谈。 薛坚住的这座宅院,在金露城,绝对能排的进前十。 后院之中,另建造了一座专门用来听曲儿的台子。 家仆摆上了六座火炉,烧的炉火旺旺的。 在这冻杀人的冬季,竟是温暖如春。 赵阙习以为常,几次进京,他见识过了达官显贵的奢华,公孙青锋吃惊的望着这一切,她实在没想到,一个人享受生活,居然享受到了这般地步,别忘了,城外大批大批的灾民可还在忍饥挨饿呢! 薛坚的形象在公孙青锋心里,越加低下,此人的巧言令色,使人倍觉作呕。 家仆搬来了大桌子。 茶具一应俱全。 薛坚笑道:“大将军稍待,戏子们正在准备。” 赵阙抓了一把端上来的瓜子,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今日无事,赵某等的起。” 薛坚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将军不会生下官的气吧?” 他没把话说清楚。 到底是他刚才把自己形容的一贫如洗,眼下突然叫出来了戏子,前后的形象迥然,亦或他动了杀心,想要趁着赵勾陈落入觳里,干脆把赵勾陈杀了。 赵阙摇摇头:“心思多变,赵某不怪你。” 薛坚长舒了口气,又命伺候在旁的家仆端来薛家新送来的干果。 干果自是各式各样,一部分,连赵阙都没见过。 赵阙瞥了眼独自生闷气的公孙青锋,笑道:“没见过吧?赶紧吃,吃慢了我可就全吃完了。” 薛坚不禁哈哈大笑:“公孙姑娘在江湖上的大名,在下有所耳闻,只能说,江湖英雄自古出年少,公孙姑娘的年纪,可以成就这般盛名,属实难道,在下敢问能教出公孙姑娘的名师,是江湖上哪位大高手?!” 公孙青锋有赵勾陈当靠山,理都不理薛坚,挑着稀奇的干果,往嘴里塞。 薛坚自讨没趣,干干的笑了几声。 赵阙适时说道:“她没见过世面,更没见过薛刺史这么大的官,薛刺史不会介意吧?” 薛坚急忙摆手:“大将军说笑了,下官怎会介意?!疼爱还来不及呢,江湖上有此少年盛名的晚辈,往后一定多多帮扶。” “对喽,你薛家那么大的官,我寻思着也不会和一位小姑娘心存芥蒂。”赵阙打趣道。 心知再说下去,只会自讨苦吃,薛坚话锋一转,谈起了稍后就上台唱曲的戏子。 四位戏子皆不是金露城人士,仅是常驻金露城唱曲儿,因人长的漂亮,唱的曲儿又好听,一家城内的大族,借花献佛,把四人献给了薛坚。 冬季又无什么乐趣,薛坚收下来,除了暖床外,寻常便一个人听她们唱曲儿。 若不是南扬州忽然多了灾民,还有马河川到南扬州逛游一圈涨资历,这个冬季,薛坚如此优哉游哉的过完,亦是挺有情趣的。 四位戏子长相皆不错,款款的自赵阙身边走过,香风扑鼻。 能和薛刺史坐在一块的年轻人,她们绝非寻常人,待赵阙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时,个个搔首弄姿,尽量给赵阙一个美好的印象,说不定赵阙一个心动,就把她们收了,伺候一位中年男人,怎么比得上伺候年轻俊公子呢?! 薛坚暗地观察着赵阙的神情,见他不为所动,挥了挥手:“开始吧。” 唱的曲儿叫做《唱金缕》。 薛坚在旁,为赵阙讲解为何有《唱金缕》这曲目。 赵阙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颔首示意。 而公孙青锋心里担心的不行,辅国大将军万万别被薛坚的花招给迷惑了啊!千万别忘了咱们为的是谁!可千万得保持初心呀! 菜一碟碟的上。 色香味俱全。 薛坚解释了一大堆,当然是解释为什么方才的那一桌是家常菜,而这一桌就变的好了不少。 赵阙不追究,点了点头:“青锋,快吃,这么多好菜,咱们平日里可吃不到。” 尽管肚子里的饭菜快消化完了,公孙青锋却没了丝毫胃口。 哪还吃的下啊!哪有心思吃呀! 一曲接一曲。 赵阙和薛坚推杯换盏,细嚼慢咽。 西天的晚霞布满。 昏黄的日光照拂在赵阙的身上。 倒令那四位唱曲儿的戏子,瞧的一呆,赵阙恍然谪仙人,英武不凡、风流倜傥,道声公子芝兰玉树,也不为过。 薛坚的酒意上头,脸颊醉红,兴之所至,为赵阙吟诵了一首名赋。 吟到半途,赵阙轻轻拍手相和的骤然一顿。 “薛刺史,霍州牧和马河川去平叛,你就没有丁点的嫉妒?” 薛坚酒意上涌的酣然一笑:“下官怎会嫉妒?大将军且听下官说,那吏部左郎中马河川,虽是言之凿凿,说什么平叛是桩天大的功劳,嘿嘿,只能说他太小看南扬州,认为南扬州此等富庶所在,市井百姓定是没了热血,可惜啊,马河川不明白,论天下大州,南扬州一州百姓,热血难凉,依下官看,两人必定无功而返!” 赵阙颔首,认可薛坚分析。 南扬州的繁华不属于市井百姓,而是属于达官显贵。 从卖鱼汤的摊贩那里,就能知道,百姓心头憋了好大一口的怨气。 养了这么久的怨气,马河川怎能不会吃瘪? “然后呢?”赵阙随口问道。 薛坚畅所欲言:“大将军,前方受挫,自然该下官登场了。其实,解决百姓造反的手段简单的很,无外乎恩威并施四字,恩,反军的要求答应一部分下官能做到的,威,杀一部分冒头的、不听话的人,反军成了无源之水,稍待时日,必会各自散去。” “你比霍凤康聪明。”赵阙沉默许久,说了这么一句话。 薛坚借酒壮胆,大笑道:“大将军,霍凤康怎能比的上我?” 言多必失。 不过薛坚仗着赵勾陈令他开仓放粮,此刻,胆气与酒气,把他催促的趁势跟赵勾陈炫耀一番。 既能说出如此一番言谈,赵勾陈提及的和他一家大族接着一家的纳粮,薛坚实则已答应了半分,剩下的半分,只等三日时限一过,赵勾陈再登府中,薛坚立即了当的答应。 他想的,赵阙清楚。 赵阙想的,薛坚一概不知。 “你这里有马河川到何处的谍报吗?”赵阙看似随口一问。 薛坚点点头,为赵阙满上酒:“当然有,马河川今天,应该和霍凤康到了关广城。” 云雀的银羽崔源与他说,马河川跟霍凤康去了凌昌城,而薛坚现在和他说,两人今日到了关广城。 谁说的是真的? “大将军,两人原本打算去打凌昌城,见凌昌城突然贼寇势大,马河川心存畏惧,便和霍凤康一商量,转道去打看着不像那么一回事的关广城,呵呵,那关广城是郡丞杀了郡守起兵造反,郡丞是个会带兵的人,两人在此人手里讨不到丁点好处。”薛坚嗤之以鼻。 坐镇后方的刺史,讥讽前方平叛的吏部左郎中跟州牧。 赵阙是第一次见识。 “你确定两人现在到了关广城?”赵阙复又问了句。 薛坚点头如捣蒜:“下官百般肯定!” “好,有劳你了。”赵阙突兀说道。 薛坚听愣了,怎回事?说了两人的行踪,怎么变成有劳了? 再说,他们本没有打算掩藏行军路线,为的就是以大夏的威严,冲破反军贼寇的心理防线,他们攻打关广城的消息,过上四五天,亦会传过来,薛坚只是早知道那么几天罢了。 赵阙喝了酒:“平叛的办法还有一个,你想不想听?” 征战沙场打出了天大名气的大将军,主动提供办法,薛坚如何不想听。 他忙站起,毕恭毕敬的作揖,“下官洗耳恭听!” “现在的金露城守军,留下一部分,防止灾民作乱,维持赈济的秩序,其他兵卒,随我打过去。”赵阙平静的道。 打过去? 薛坚的脑袋没转过来,说道:“大将军,前方有马河川和霍州牧了,他们带的将士足够,咱们再带兵打过去,恐怕画蛇添足、锦上添花啊!” 赵阙瞧着他笑:“谁告诉你是去镇压叛乱了?” 哎呀! 薛坚的醉意,马上醒了三分。 难以置信的看着赵阙。 他胆战心惊的问道:“大将军是何意思?” “反叛的百姓有他们的难处,而今,两人带军打杀他们,让百姓看见了,心里必会认为,官府不想、不愿听他们的难处,你我此刻去‘阻止’马河川与霍凤康,你堂堂刺史自己好生想一想,民意会向着谁?!”赵阙不紧不慢的说道。 还用说嘛?民意绝对会向着他们啊。 都是官府兵马。 一方要血腥的镇压他们,一方愿意听他们说说话、吐吐苦,摆明了但凡他们投降,一定帮他们解决问题!! 有出路了,谁还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拼一拼虚无缥缈的将来? 薛坚微微垂头,心绪蒸腾。 “大将军,不可!”最终,薛坚否决。 赵阙无兵权,要想带兵,还就得靠他这位刺史,虽然一州刺史揽的是监察之责,目前的光景,薛坚也有一部分兵权。 赵阙示意让他坐下,别一惊一乍的:“放心,平叛了南扬州,赵某绝不会抢你的一丝一毫功劳,莫说杀马河川了,霍凤康死了,跟你这泼天大功相比,啥也不是。” 薛坚哀求道:“大将军!做不得啊!” “有何做不得的?”赵阙反问,“你是怕马河川跟霍凤康背后的势力?两人的靠山,跟薛家与我相比,又如何?” 薛坚艰难的摇摇头:“大将军,总之,您让我做其他事,下官必定全力以赴,做这事,下官做不到。” 他这是把脖子一伸,等着赵阙砍。 赵阙笑了声,他仅仅是提议,薛坚拒绝了情有可原,毕竟一旦做了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得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他也不为难薛坚了。 倒是赵阙想起了薛坚的那位小女儿薛寒英,为锦衣娘的事来。 听过了曲儿,吃过了饭。 赵阙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薛刺史忙前忙后的辛苦了,我和公孙姑娘不打扰薛刺史了,这便告辞。” 薛坚仍旧想着,赵阙的提议,听到声音才回过神,忙拱手说道:“大将军至此,蓬荜生辉、陋室不陋,下官等着大将军三日之后的莅临。” 赵阙注视瞧着老实巴交的薛坚,意味深长的笑了下,带着公孙青锋,快速离开刺史府。 直到两人走了,薛坚返回府里,他最疼爱的女儿薛寒英,出现在墙角,望着父亲已被冷汗浸透的后背,迎上去,搀住他的臂弯。 “是寒英啊,今日的书读完了?”薛坚疲惫的问道。 薛寒英乖巧的颔首:“爹爹,寒英已经读完了。” “好,不愧是薛某的乖女儿,即是武学圣地的弟子,又为先贤继承绝学,寒英啊,虽然爹爹与你说了无数遍,你依旧得牢牢记住,学无止境,只要自己还活着,便不要放弃学习。”薛坚重重的说道。 薛寒英纳闷爹爹今天怎么了,如此之重的语气,早前爹爹从来不舍得对她。 “爹爹放心吧,寒英要武学登高,学问登高!”她近乎指天发誓。 薛坚大慰,长笑:“我的乖女儿,定不会使我失望!好啊!巾帼不让须眉是书里写的,薛寒英一介女儿身,将来,亦不会不如辅国大将军!” 年轻一辈,众所周知,辅国大将军赵勾陈才是顶点。 曾有传承数百年,即将接近千年的世家大族族长感慨,生子当如赵勾陈。 那几个比王朝还长命的世家大族,何等英豪没见过啊?仍然希冀家里同样出个赵勾陈一般的少年郎。 “爹爹,您陪同了一天的年轻人是谁啊?”薛寒英好奇的问道。 薛坚不瞒她,直言:“当今朝廷的百将之首,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薛寒英一时语塞。 “哈哈,被惊住了吧?爹爹一样没想到,赵勾陈居然会现身在金露城,居然会来找爹爹。”薛坚眼下回味他与赵勾陈说过的话,如梦如幻,和在梦里一般。 薛寒英瞬间弄明白了青石城一战里大放异彩的陈悲璨是谁,以及和首领接触的那位年轻人是谁。 原来都是一个人。 “女儿你怎么了?”薛坚奇怪道。 薛寒英连忙笑说:“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啊!女儿以前崇拜的大人物,竟然到了咱家,如何不会让女儿惊讶万分?” “哎,什么咱家咱家的,咱们只是借住在此地。”薛坚说起此事,顿感与薛寒英说话的兴致全无,“饿了吧?想吃点什么,你自己去让后厨做,爹爹心神疲累一天了,先去休息。” “是,爹爹。”薛寒英使了个万福,转身又心事重重。 她怎能不多想。 既然她都想明白了,赵勾陈便是陈悲璨,和首领接触如此多天的赵勾陈,是不是也知道她便是锦衣娘? 陈悲璨的事,在她们这些于锦衣娘内地位重要的人中,并不是个秘密,只是不敢肯定,陈悲璨的真实身份是赵勾陈大将军! 而薛坚去了趟后院,四位戏子依次排开等着他。 他指了两人,负手向卧室走去。 薛坚给她们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暖炉女。 他自己觉得,暖炉女三字,又好听又贴切。 金露城的夜色,寒风经过大街,行人稀少的可怜,店铺多是关着,不见几家开门。 公孙青锋问道:“大将军,薛坚对您动杀心,您就那么轻易的饶了他?” 赵阙无奈道:“把他杀了,你帮我为诸多灾民开仓放粮?” “那……那薛坚言不由衷,前后不一,您也饶了他?”公孙青锋生气又问。 赵阙回道:“水至清则无鱼,颠沛不破的道理。” 公孙青锋继续问:“您是不是被薛坚给迷惑住了啊!” 赵阙看着她,不禁失笑:“我是何身份?” “当然是辅国大将军啊!”公孙青锋一板一眼的回。 赵阙点点头,哦了声:“原来我是辅国大将军呀,你可知,如果我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家财万贯,想要妻妾成群,想要奴仆成百上千,你知道有多么容易吗?” 顿了下。 赵阙颇有感慨的说道:“简直唾手可得,常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繁华锦绣,我只要说上句话,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挤破脑袋还要痛哭流涕的求着我收下。” 公孙青锋瞠目结舌。 她见赵阙,与她一般无二,当真以为赵阙的日子仅限于此了。 “听我一言,最不要追究人心。” 公孙青锋郑重的点点头。 她沉默了好长好长时间,陪着赵阙走过这条街,又走过了那条街,“大将军,没别的事,我走了。” “走了吗?” “嗯,金露城甚至南扬州,有大将军在,不需要我,我想去江晋州看看。”公孙青锋话语里有失望。 赵阙谢道:“多谢公孙姑娘陪我到薛坚府邸走一趟,若无你在,薛坚的小心思只会多不会少。” 他带公孙青锋,确实让薛坚有点束手束脚。 公孙青锋忽而叹息:“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嗯。”赵阙点头。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巷弄。 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走吧,快走,不要回头,你要是走的慢,小心我拿你当通房丫鬟。”赵阙玩笑道。 第一百四十章 黯然神伤 公孙青锋同样看到那道从巷弄里须臾间不见的黑影。 只是黑影并无丝毫的杀气,反倒是对赵阙有丝丝的……好奇? 她注视着赵阙,不说话,征询意见。 赵阙笑道:“还不走?再不走把你抓走给我暖被窝了。” 无奈。 公孙青锋只好颔首:“先生,山水有重逢,你我就此别过。” 赵阙点点头。 公孙青锋轻轻跃起,至房檐。 她最后深深看了赵阙一眼,不再多说,转身冲向明月的方向,几个起落之后,唯剩月辉。 赵阙走向沧衣巷。 这条叫做泉树街的街道离沧衣巷约莫两刻的时间。 赵阙走到泉树街的尽头,回头瞥了眼。 当他扭头时,谨慎跟踪他的黑影,赶紧躲在一旁。 赵阙已有所猜测,只是好笑,她为了看看他,鬼鬼祟祟的追随。 街道似乎除了赵阙和黑影之外,并无他人。 他唤醒了一龙一蟒。 气势节节攀升。 《九春三秋》快速流转,一身气机仿佛幽深的水潭,平静无波也毫无破绽。 赵阙率先出手。 身影自原地消失,直奔黑影而去。 想必黑影是知道他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所以,他伸手握住大音希声。 许久未饮血的黑刀,隐没在黑暗里,饥渴的寻找血肉之躯。 鲜血的甘甜,似乎睡梦里的呓语,令大音希声发狂,恨不得把人间屠戮一遍,吸食鲜血吃个饱。 那道黑影仿佛惊疑了一声。 但,赵阙并未给她多余的反应机会。 大音希声轻巧找到了她。 一刀劈下。 巷弄里的真气猛然爆发。 一龙一蟒,带着无数的狂风席卷黑影。 龙、蟒各在一边,气流对冲。 赵阙高高跃起,大音希声之下就是惊骇的薛寒英。 薛寒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赵勾陈的杀心。 她旋即爆发全部的实力。 风雪大坪学到的本事,一丝不落的全部使出。 风雪无故到此。 两柄巨大的风雪组成的巨剑,出现在薛寒英的身侧两边,她两手合并于胸前,貌似挥舞了千斤巨力,在赵阙给予了使她战栗的杀气之下,超常发挥,低喝一声,把两道风雪巨剑甩向了砍下来的大音希声。 蟒蛇吐芯游弋向她,那生机勃勃的青龙,兴致阑珊的瞧了眼薛寒英,还是顺着墙壁,一头撞向两柄风雪巨剑。 薛寒英气喘吁吁。 她握着算是神兵利器的长剑,快速调动体内真气,剑尖跳动,勾出了一道气墙,大喝一声,气墙顺着巷弄推向目光冰冷至极的大蟒。 赵阙嗤笑。 风雪大坪的武学的确玄妙。 这两柄风雪巨剑,就不是简单的真气凝聚,而是实实在在的风与雪。 大音希声渴望鲜血已久,现成的血肉在身前不远,它如何会因小风小雪便放弃。 赵阙讶异的瞄了眼手中的大音希声。 两柄风雪巨剑,大音希声直截了当的砍碎了一柄,青龙无聊的以龙身卷住一柄,微微用力,巨剑炸成无数雪块。 薛寒英的气墙并未阻拦住大蟒,仅仅稍稍阻拦了下它游弋的速度,便在蟒蛇张着血盆大口怒吼之下,气墙顿时寸寸龟裂。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便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吗? 区区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杀她这样一位风雪大坪弟子,同样简单的很。 无比危急之刻。 薛寒英深吸了口气。 反手把长剑插入地面。 生死关头。 薛寒英倒有了宁死不屈的心境。 逼着体内的真气全部一涌出来。 寒风忽然大盛。 地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雪。 就连赵阙也吃惊的看了眼薛寒英。 她的名字,和风雪大坪极配,也不知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把她的潜力给逼出来了,还是薛寒英即便是死,也得反咬一口赵勾陈,证明她死的并不是那么的窝囊。 一瞬间,赵阙开始欣赏起这位潜藏极深的锦衣娘了。 他拖拽大音希声偏离了砍杀的轨迹,速度慢下来,给薛寒英施展招术的时间。 薛寒英的体表一样爬上了层冰霜。 她仿佛成了远古的风雪神灵,冷漠的望了赵阙一眼。 拔剑。 哗啦、哗啦、哗啦…… 像是成千上万根铁链一块作响,又像是广袤无边的冰洋,存在许久的冰山齐齐碎裂。 薛寒英拔地而起。 赵阙的一刀砍在倏忽聚成的重重冰墙上。 大音希声震颤,貌似愤怒,赵阙为何手下留情。 薛寒英升到半空。 赵阙仰望。 她正巧和明月重合。 举剑。 数不清的冰块、风雪,于她之上,组合在一块。 几个呼吸。 竟是成了一头壮观的饕餮。 赵阙饶有兴致的打量。 栩栩如生。 瞥了眼仍然了无兴趣的青龙和觉得这头饕餮也就这样的白蟒。 赵阙收起不情愿的大音希声。 两臂舒展开。 一龙一蟒尾随在他身后。 脚尖踩在房顶砖瓦,跃向薛寒英。 饕餮扑下。 同时带来呼啸的风雪。 不得不说,风雪大坪能列为大夏江湖的武学圣地,自是有其道理所在。 单说这风雪聚成的饕餮,薛寒英施展此术,依稀有了那么几分神意。 只是,赵阙还是觉得,秋霜小和尚用三件邪道重宝,比薛寒英难对付的多,乃至秋霜只差了藏妖僧些许,在了虑、了思之上。 欢喜金佛寺还是有趣啊,有机会,他愿意去总舵拜访下。 一龙一蟒先赵阙一步撞向夹风带雪的凶狠饕餮。 赵阙一拳捅出。 打的饕餮后退五丈。 龙蟒合力绞杀。 赵阙呼出口气。 再度出拳。 饕餮碎了小半身子,再倒飞五丈。 赵阙吸了口气。 继续递一拳。 饕餮这下没倒退,碎掉大半的身子。 剩下的不需要他再递拳了,踩了显化于世的青龙一脚,轻飘飘到骤然虚弱至极的薛寒英身旁。 “薛姑娘,难道你不知道,赵某厌恶有人跟踪我?” “……” “不愧是辅国大将军,征战沙场的伤势重到了此般地步,战胜小女子,依然轻松的很。”薛寒英艰难开口,附着在她体表的冰霜,如遇到了骄阳,倏忽融化,她的衣物被浸透,动手冷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哆嗦,不禁多了几分精神。 以薛寒英的江湖经历,跟知道的江湖陈年旧事,只要是武夫伤重到跌境,不仅仅战力大打折扣,性命亦得垂危,别说与敌对战了,能不能苟延残喘下去,都是个难题。 风雪大坪有位前辈武夫,跟江湖仇家一番大战,尽管难之有难的取胜,自身却接连跌境,从蓬莱上境一直跌到天极上境,现在还在风雪大坪的雪山石崖里闭关不出,薛寒英听一位师姐说,前辈命悬一线,一身的武夫根基坏了七七八八,估摸着再喘两年的气,就得进风雪大坪的坟冢了。 饕餮已被一龙一蟒绞杀殆尽,那些自饕餮身上碎裂的风雪冰块,还未落地便纷纷化成大雪,铺在寻常百姓家的门前,明日一早,又得各扫门前雪了。 青龙盘旋在两人的身边,它好似感觉薛寒英挺有趣的,便聚精会神的打量此女子,又觉薛寒英身上的气运浓厚,大吼一声。 赵阙掐住薛寒英的脖颈,缓缓将之提起来,薛寒英呼吸不畅,绝望的注视无丁点神情的赵勾陈。 她极其后悔,为何好奇赵勾陈长什么样子,非得悄悄尾随至此?让自己的爹爹都不得不低头的年轻男子,真不是她可以应对的了的。 赵阙不禁笑问:“后怕了?晚了。” 青龙打起了几分精气神,看了白蟒一眼,见白蟒亦对薛寒英的血肉、命数、气运有些兴趣,马上把白蟒用尾巴甩出去老远,怒吼不断。 白蟒仿佛怕青龙,朝赵阙呜咽。 赵阙冲白蟒招了招手:“回来吧。” 白蟒霎时如蒙大赦,转瞬散成无数兵器,笼罩了赵阙,兵器徒具其型,接触到赵阙的身体立即化成阵阵白雾,数息时间,白蟒游荡在他的四肢百骸,找了个舒服的窝,趴着睡觉了。 八相龙蟒没了一蟒,且是意寓五行金行主杀伐的白蟒,赵阙的气息降了一大截。 青龙以为自己会吃独食,开心的游弋到赵阙的背后,龙头轻微一下下顶着他。 “你还愣着干啥呢?回去!”赵阙嗤笑。 青龙霎时大怒,震天动地的一声怒吼。 薛寒英情不自禁的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睛时,青龙早已不见了踪影。 没了一龙一蟒的支撑,赵阙猛的落至地面。 他松开掐着薛寒英的手。 “成为赵某的谍子如何?”赵阙笑呵呵的问道。 薛寒英愣了愣,问道:“您让我当您的谍子?” 赵阙前后看了看。 金露城空有百姓,却街道无人,银汉镖局一战着实打的众多百姓心里有了阴影。 赵阙坦白道:“正是,若无这个想法,赵某会好好跟你说话,薛姑娘终究是薛刺史疼爱的女儿,你爹爹,赵某恰有所用,怎么着,也不会伤你。” 薛寒英蓦地不知该说什么可好了。 意思她明白了。 为了令她成为他的谍子,赵勾陈把她给教训了一顿,并且出手半分情面不讲,薛寒英都以为赵勾陈要杀自己,不然,她亦不会把压箱底的功夫给用了。 “您……让我当您的谍子?”薛寒英不可思议的又问了遍。 赵阙点点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补充了一句:“权当赵某不杀你的酬劳。” “……”薛寒英叹了口气。 她受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修养个十天半月指定好。 但是赵勾陈在她心境上留下的深痕,却不是一天两天能抹去的。 薛寒英的嘴角流淌着鲜血,说起来,能成为当朝辅国大将军的谍子,是她的荣幸。 只是,薛寒英的两重身份,使她难以下决断。 赵阙问道:“再给你半刻的时间考虑。” 薛寒英问道:“倘若小女子誓死不成大将军的谍子呢?” 赵阙耸耸肩,无所谓道:“自然是放你离开,赵某又不能真杀了你,你父亲查出点蛛丝马迹,还不得跟我拼了?眼下,赵某需要你父亲为我出力。” 不用半刻钟,赵阙说完这句话,薛寒英心思百转,终究抱拳弯腰:“大将军,从今往后,寒英就是您的谍子!” 赵阙一点都不意外。 好奇害死猫。 薛寒英的好奇,使她做了一桩天大的赔本买卖,不过,长远来看,是赵阙送予了她一个机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薛寒英既然能答应,可见她是一位十足的聪明人。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般轻松惬意。 赵阙认下她这位新谍子:“此刻,不需要你做什么,或许将来同样不需你做什么,但是等赵某哪一天需要你了……” “寒英万死不辞!”她郑重道。 赵阙嗯了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你的机会,一样是赵某的机会。” 顿了下。 “命你为云雀新的金羽,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薛寒英听说过赵勾陈的云雀,三个等级,铜羽、银羽、金羽,银羽的人数锦衣娘模糊的有个底,但是金羽的数量,一直是个迷。 “云雀金羽薛寒英,拜见大将军!”薛寒英微微起身,重新一揖到底。 赵阙看了她一会儿,“知道回去该如何和你爹说?” “寒英修炼差点走火入魔。” 很是万金油的回答。 赵阙摇摇头:“不够,做点几近走火入魔的假象,比如……” 他唤醒了一头黑龙。 手掌盖到薛寒英的额头,未曾受伤前,薛寒英想躲的话,也许能行,如今,心里想躲力却不从。 几缕阴寒之气刹那笼罩她。 打了个寒颤,薛寒英震惊的注视着赵阙。 “嗯,目前这样子,像走火入魔那么一回事了。” 只见,薛寒英眉头有积郁之色凝集,气息彻底弱下来,似乎她转瞬成了一位弱不禁风的瘦弱女子,且她三步之内,有人靠近,不自觉的会感受到一股彻骨寒。 但是薛寒英吃惊的并非如此,而是赵勾陈所做的功夫,极像风雪大坪的功法,出了差错,走火入魔! 以假乱真。 “嘿,赵某而今的状态,使用八相龙蟒只能助你到这儿了,当然,回到你的房间,做点真气外溢的乱象,想瞒住你爹,不太容易。”赵阙轻声道。 薛寒英还能说啥呢,唯有抱拳再抱拳,全部应下来。 赵阙叹了口气:“跟赵穗那边……你若是想和盘托出,尽管说就是了,倒是你身为锦衣娘,想必对风雪大坪仅是虚与委蛇,赵某就不多叮嘱了。” 薛寒英呆了下,她还认为,大将军想瞒着首领,未曾料到,大将军压根没有心思瞒首领。 赵穗是首领的化名,薛寒英清楚。 赵阙转身,走向沧衣巷。 高高伸出手,晃了晃。 薛寒英心里翻江倒海,迟迟没法平静! 一来一回,自己的身份又多了一层,实是薛寒英没想到的。 她此前,即是锦衣娘又是风雪大坪的弟子,现在又成了辅国大将军谍子组织云雀的金羽,并且,大将军爽快的给她云雀里最高等级的金羽,必定有大事需要她做,现在不是时候就是了。 当到了那一天,又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取舍了。 不过,言而总之,她短短时间,做出了决定,那便顺着这条道走下去。 莫看她像是一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实际上薛寒英人如其名,内心极为坚定。 不然,她也不会是锦衣娘了。 而赵阙到了沧衣巷,敲了敲纳兰长徽所居住的宅院的大门。 很快。 她打开门。 屋里灯火通明。 纳兰长徽如此一位巾帼女子,在赵阙面前,一副小女儿态。 “来了?” “嗯。” 两人之间像是再熟悉不过的老友。 “薛刺史没难为你吧?”她略微有些担心。 赵阙不禁笑说:“亮出了身份,我不难为他就是好的了。” “进来吧,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她柔声道。 赵阙竟然恍惚了一下。 纳兰长徽独自一人前往西塞时,简直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男子汉,可,现在的她,便如新娶过门,妾意浓情的媳妇。 赵阙的身体仿佛有闪电流过,他走进院子里。 纳兰长徽在他身后,重新关上门。 大门轻微的响声,使得赵阙思绪纷纭,记起了,前些年,他和她在西塞里的事。 纳兰长徽外柔内刚,说一不二,但凡她认准的事,必须要做到。 这是赵阙看重她的地方,亦是他怕她的地方。 很奇怪。 堂堂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会害怕一位女子。 只是,当年的事,太过不堪回首了,赵阙转身看着纳兰长徽在灯火里,明暗分明的脸庞。 在银汉镖局时,也是有灯火照拂在她的脸上。 他忍不准伸手,落于纳兰长徽的脸颊。 滑腻的仿佛琥珀,十分具有弹性,赵阙掐了一把,纳兰长徽极是罕见的低呼痛。 “几年了?”赵阙问道。 纳兰长徽双手攥住他的手,低声说道:“你忘了吗?妾身还以为,将军会铭记在心里,一生一世,不,百生百世、千生千世,直到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赵阙深深吸了口气:“忘了,像是上一辈子见过你,这辈子竟然再见于你,竟然有点不敢相认,以为,你是三十三天上的云雾,轻轻一吹,就散了,徒留人,黯然神伤。” 纳兰长徽舒展开赵阙的手。 这只手,握着大音希声,杀过数不清的寒山将士,近些日子,又杀了许多江湖高手。 似水柔情。 纳兰长徽抚慰着手掌里残留的惊骇世人的杀气。 她把他的手,重新覆盖在自己的脸颊。 “你好生摸一摸,我是不是真的?”纳兰长徽温柔的笑问。 暖洋洋的。 赵阙身上似是在春末的阳光底下行走。 有人说,春易老。 他觉得不是,易老的是人心。 “是真的。” “你再好生摸一摸,和你看过的脸相比,妾身的脸与她们有何差别?”纳兰长徽刹那间,如泣如诉。 赵阙紧抿双唇。 藏留在心底的回忆,宛如火山爆发,砰的一下,急冲冲不给他留丝毫反应的余地,冲进他的脑海,占据他所有的情愫,把他时刻保持冷静的意识,无情的打入深渊。 他收回手。 重重的把纳兰长徽搂进怀里。 纳兰长徽哽咽的问道:“你终于报仇了?” “报仇了。” “死心了吗?” “不知道。”赵阙迷茫的说道。 他把回到青石城,怎样为齐笙报仇,怎样到了她的坟冢,怎样见到了一副空棺木,从头到尾,倍加细致,讲述了一遍。 纳兰长徽抬起头,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你还要如何?” 赵阙双目里的茫然更加的浓厚,缓缓摇头:“不知道。” “你找她吗?”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赵阙幽幽叹了口气。 叹气声,仿佛夏季微小的蚊虫,冷不丁的盯在纳兰长徽的额头。 她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 赵阙把他被八相龙蟒反噬的事情,丝毫不落的与她说。 此等绝对会名留史册的战绩,纳兰长徽此前,半点没有听闻过。 “是我封锁的消息。”他道,“倘若我提前被八相龙蟒反噬的消息,那些人知道了,他们会杀很多人。” “有没有办法啊!”纳兰长徽急的跺脚,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沈石三。” 纳兰长徽沉默了。 只是哭。 她担心他。 两人许久未见,之间的书信,却未有断过。只是书信来往,间隔的时间太长,有时候半年不见一封。 所以,赵阙露出真容,与她在银汉镖局相见,两人没有丝毫的隔阂。 纳兰长徽认为,她算是这世上最了解赵勾陈的人,赵勾陈也觉得,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是纳兰长徽。 赵阙青梅竹马的齐笙,是他在纳兰长徽停留西塞期间,向她吐露的,彼时,西塞战火连天,狼烟数月不见间断,他脱不开身,唯有把心里的苦闷,倾诉给纳兰长徽。 纳兰长徽这位纳兰家的千金,学着当做赵阙的红颜知己,为他排忧,为他抚慰心灵。 他们啊。 更像是比翼鸟。 然而。 齐笙横亘在两人间。 赵阙心有朝朝暮暮。 纳兰长徽爱而不得。 她有句话,于他的怀里,吐露的干干净净。 “妾身有机会再去西塞,用纳兰家千金大小姐远游的机会,但是妾身拒绝了。” 纳兰家的公子、小姐,都有远游积攒阅历的传统。 “因为她?” “妾身不愿意,你看着我,却想着她!” “妾身……妾身羡慕又嫉妒她!!!”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春闺梦里人 人间哪得爱如许,百无一用是情深。 纳兰长徽仰头盯着赵阙的下巴。 她喜欢看他的下巴。 像是孤标傲世的山崖仙石,茕茕孑立,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纳兰长徽在西塞时便与赵阙提及过,她能看着他的下巴一辈子,百看不厌。 赵阙曾经笑说,当我老了,皮肉松软了,再看这下巴,就是下雨后乡间田埂里的泥巴。 纳兰长徽哈哈大笑,你老了,我也老了,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正好合葬一墓。 她痴痴的想,说这话的时候,彼时在想的什么?有没有想过,她和赵勾陈之间,看似亲密的只差伸手便握住他的掌,实则相隔千军万马、万水千山。 自西塞回到纳兰家,她私下里与掌管内眷的奶奶,百般提及赵勾陈的好,奶奶却深深的看着她,意在言外的说道,赵将军是西塞翱翔于天际的苍鹰,是山林里称雄的猛虎,是深潭中养精蓄锐已久,已然开始展露神威的龙,而你纳兰长徽,说白了,只是纳兰家娇生惯养的世家女,你的将来,是凭借自己的天赋,嫁给另一个世家,纳兰家以此得到满意的报酬。 奶奶说完叹了口气,一语不发。 纳兰长徽首次听奶奶说的那么严重,失魂落魄的回到闺房,想了好久。 是啊,她确是纳兰家的人,即便死了,也要魂归故里。 从她生下之后,她的人生印记上,纳兰两个字钻肉融血的刻在了骨子里。 大概,她的人生结局,是嫁到另外一个世家大族中,相夫教子一辈子,此生达到奶奶掌管一族内眷的程度,便是修得正果了。 纳兰长徽慢慢的思量,付诸于笔端,给赵勾陈写信,她将奶奶说给她听的言语,写在隐隐有桃花香的信纸上,落款不写纳兰长徽四字,而写,春闺梦里人。 心迹再明白无误了。 纳兰长徽陷入回忆中,第一封信,确切的是在四个月后,赵勾陈终是回了她。 只是讲了,西塞和寒山王朝开启了新的战端,战场厮杀惨烈,西塞将士死了很多,他带兵获得一场胜利,折返西塞修养时,满身的鲜血像是经历了无孔不入的倾盆血雨。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纳兰长徽自然了解他的言外之意。 儿女情长和战事比起来,不值一提。 儿女情长和战死的将士比起来,赵勾陈羞于提及。 她细细读了信,现在,那封信仍然被她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珍藏的仿佛举世无双的珠宝。 写第二封信,是在夏季末,那年的夏季,天气热的不行,她刚在京城把一位死皮赖脸追求她的世家子打成重伤。 屋外是那个传承四百年的大世家兴师问罪。 屋内,纳兰长徽抚平信纸,依稀嗅的到淡淡桃花香,她把自己的近况写在纸上,那一瞬间,赵勾陈似乎就站在她的身前,听她讲述自己的不如意和满心的挣扎,泪水弄皱了纸张,她且只管写,且让泪水藏在字里行间。 等到回信的时间,仍然没个尽头。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纳兰长徽从奶奶那里,得闻,纳兰家的家主,想把她嫁给一个传承多年的世家大族,那个世家大族承诺送予纳兰家心心念念的东西,以此来交换纳兰长徽。 纳兰家来人为她讲述此事时。 她的剑气,纵横百丈。 赵阙没有回她的话。 纳兰长徽挣脱他的怀抱,迎他进了屋里。 灯芯约莫有两寸,灯火燃的老长。 两人进屋的同时,寒风也挤进来了。 灯火飘摇。 正如纳兰长徽此刻的心情。 她柔柔的说道:“你且安坐,妾身熬煮了热汤,你喝几碗,暖暖身子。” 主料是羊肉和水萝卜。 纳兰长徽为赵阙盛了足足的一碗,拿着筷子,放到他的桌前。 很香。 赵阙往屋外看了眼,没了灯火的照拂,漆黑一片。 “能找的到沈神医吗?”纳兰长徽问道。 赵阙端起汤,烫的又放下,稍待片刻,重新端起,扒拉进嘴一块羊肉,羊肉熬煮的稀烂,半点膻气也没有,不需刻意咀嚼,放在嘴里轻轻压一压,伴随着汤水,一道咽进肚子里。 他在吃,她在等着回话。 再喝了口汤水。 赵阙心满意足,顿了下,回答道:“沈神医的行踪飘忽不定,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知道沈神医在哪的人。” 纳兰长徽沉默了片刻,问道:“要不要妾身用纳兰家的势力帮你找沈神医?” 赵阙喝了一大口汤,缓缓摇头:“纳兰家的势力,确实雄厚,但是,像是沈神医这种隐姓埋名的人,纳兰家反而不如我的云雀。” 纳兰长徽点点头。 “没办法了吗?” “有什么办法?史上被八相龙蟒反噬的武夫,留下记载的,全都死了,即便找到沈神医,他能不能为我解决八相龙蟒反噬,还说不定呢?或许,竹篮打水一场空,沈神医也救不了我。”赵阙无所谓的说道。 纳兰长徽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拥有八相龙蟒神通的武夫,一朝被其反噬,几乎活不下来,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赵阙的八相龙蟒,居然提前反噬了。 “说了那么多,到底还是得瞧,我能不能活下来。”赵阙幽幽道,“倘若我解决了八相龙蟒反噬,很多事情,就有了下文,可以着手去做了,倘若八相龙蟒反噬依旧无解,我唯有替魏客洗刷干净身上的冤屈,再安排一些身后事,只能如此了,更多的,我就做不到了。” 赵阙说着说着,纳兰长徽又潸然泪下。 她实在不想赵阙死,她和他的事,还没有一个结果呢。 纳兰长徽同样极想极想,陪伴在赵阙的身边,看着夕阳白发苍苍。 “不说这些了,只会让人不高兴。”赵阙笑着把碗沿放到嘴边,扒拉着筷子,把汤里的羊肉和水萝卜吃光。 他放下碗。 纳兰长徽起身端着碗,再去为他盛。 “不吃了,不吃了,我在薛刺史的府上吃了两桌菜。”赵阙微笑着拍着肚子。 纳兰长徽不听:“我是为你熬煮的,再吃一碗吧?” 虽是问,脚步却半点不停,径直从庖厨里再为赵阙盛来足足的一碗。 赵阙头疼的看着堆成小山的羊肉,不禁打了个饱嗝,抬头看纳兰长徽希冀的注视他,只能强迫自己夹起一块羊肉,细嚼慢咽。 反正总有吃完的那个时候,不过是吃的慢点罢了。 终究是纳兰长徽的心意,赵阙已辜负她良多,总不能再辜负一顿吃食吧? “薛刺史此人,表里不一,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手下做一套,不知你拿捏住他了吗?”纳兰长徽忧心问道。 她方才其实多次想以纳兰家大小姐的身份去往薛坚的府上,拿纳兰家压薛坚,只是多次考量,觉得,赵阙心里也许有其他想法,便留在家中。 赵阙嚼着滚烂的羊肉,烫的哈了口气,笑道:“薛坚为人的确会见风使舵,但是,我亮出辅国大将军的身后,认准了薛坚在此次雪灾后出现众多灾民的过程间有罪,他胆敢忤逆我的意思,我必定亲自上朝禀明圣上,陈述薛坚身为南扬州刺史这般封疆大吏的情况下,贪赃枉法,不仅不是百姓的父母官,还与欢喜金佛寺同流合污,丧心病狂的压榨百姓。” 他说完,纳兰长徽倒是破涕笑了,“你又在骗我。” “我怎的骗你了?”赵阙看着她的笑。 “你心里想的,肯定是首先杀了他,把杀了薛坚的罪责推给没人知道的陈悲璨身上,反正陈悲璨是谁,众说纷纭,让他们猜去就是了!至于依着大夏律法上书庙堂,你也只是诓骗我,或许你真有此想,但我觉得,你只是不愿意在我面前提陈悲璨三个字。”纳兰长徽没有丝毫的失望,却有无尽的感动。 她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 陈悲璨三个字,代表着在青石城,保护了谢之维的女儿谢葵,而谢之维死谏朝堂,不仅在庙堂上,在儒家学宫之中,同样依照着天子的意思,给他按上种种罪名,天子气不顺,另要命史官,把谢之维写进史册里,遗臭万年。 赵阙如何会和她这位纳兰家的大小姐多说? 寻常时候,提一提就是了。 说至这种杀封疆大吏的事,她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赵阙失笑的摇摇头:“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 “因为……我的心,住在你的心里。”纳兰长徽泪水还未流尽,痴痴注视着赵阙,嘴角勾勒幸福的浅笑。 看着心爱的人,吃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已然幸福的快要哭了。 赵阙无奈道:“你说的不错,陈悲璨这个子虚乌有的江湖年轻武夫,倒成了我的护身符了,彼时在青石城,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 “你是怎么想的陈悲璨这个名字?” “悲、璨嘛,告诉自己,即使此刻悲伤的无法自处,终有一日,也会迎来属于我的璀璨。” “陈氏呢?你不会和一位姓陈的姑娘,深情厚谊吧?”纳兰长徽似是想到了什么,倏忽冷笑问道。 “姓陈的姑娘?”赵阙笑着说道:“你说对了,我的确认识一位姓陈的姑娘,陈姓也是用的她的姓氏。” 纳兰长徽马上用手背擦拭掉残留的泪水,冷笑更甚,她被赵阙口中的陈姓姑娘,气的连赵阙指不定何时何地便又要被八相龙蟒反噬的忧心,都忘了个七七八八。 女人啊女人,你的心思为什么如此使人猜不透? “呵,你好好与我介绍一下,大夏的哪位陈姓姑娘,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纳兰长徽阴阳怪气,一把将赵阙拿在手里的筷子给夺过来,“别吃了,说完再吃,呵,人家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也不知道你和那陈姓姑娘两人之间,有没有回响。” 赵阙呆呆注视着纳兰长徽,谁能想到,方才还一副情深至极的模样,听到他多嘴提到另外的姑娘,转瞬阴恻恻的看着他,赵阙估计,若不是纳兰长徽知道他被八相龙蟒反噬,或许,已然杀过来了。 她绝对做的出来。 他与公孙青锋在街市上遇到纳兰长徽,她对公孙青锋的杀意,可是实实在在的,如不是赵阙主动走向她,解释了一番,再过去点时间,定然举剑斩杀向公孙青锋,且,瞧那架势,两人之间必须死上一人,方才行。 “陈可人,你认识吗?”赵阙问道。 “陈可人?”提及这个名字,纳兰长徽不免皱起了眉头。 陈家的可人。 让老一辈的江湖大人物,称之为天骄。 使得双手刀,于去年,连教她的师父,武学圣地天涯刀的三长老,压制在同境界的情况下,也战败了。 问题是,纳兰长徽听说,陈可人而今的武学境界,已是蓬莱下境,她的师父,那位武学圣地天涯刀的三长老,不过是蓬莱上境,某种意义上来讲,对于陈可人这种天骄之辈,压不压制境界,差别不大,之所以如此说,也只是让天涯刀三长老的脸面上好看一点罢了。 传承八百年的陈家,从未把她当做女子看待,而是陈家下一任的家主。 纳兰长徽恍然大悟:“你之所用陈这个姓氏,便是希冀,那些人怀疑至陈家的身上?” 赵阙点点头。 为什么这样?纳兰长徽疑问,“陈家与你有仇吗?” 赵阙摇摇头,把心底的盘算终是一一说出:“没有半点仇怨,陈可人前年年底,还去西塞向我请教刀法。” “此事,我怎么不知?”纳兰长徽问道。 谁人前往西塞,尤其是这种世家大族的天骄之辈,想瞒都瞒不了,小道消息满天飞。 有赵勾陈坐镇的西塞,终究是天下谍子组织,重点关注的。 赵阙悠悠道:“彼时的陈可人,已是蓬莱下境了,并且,她到这个境界的时间,应该还得往前推半年左右。” 蓬莱下境的武学大高手,谍子组织如何监视?怪不得陈可人这位陈家的内定的下一位家主,去往西塞,江湖上一点浪花都没有。 纳兰长徽一时无语。 半山三境,自安命上境突破到蓬莱下境,无异于是一道天堑,相比于天极上境破镜至安命下境,难度翻了数番。 江湖上的武学大高手,那种成名已久的前辈宿老,几乎大多数皆是安命境的大高手,蓬莱境的极其稀少。 “你呢?”她问。 赵阙仰头想了会儿:“那时的我,璧暇下境。” “……” “所以,你指点陈可人刀法了?” 赵阙嗯了声:“外界传闻,陈可人并未修习陈家的家传刀法,是学习了武学圣地天涯刀连当今掌门都未学会的镇派绝学,其实不然,陈可人的刀法也不是天涯刀的招数。” “那是什么?”纳兰长徽更加疑惑了。 赵阙问道:“你相信生而知之吗?” “生而知之?!” “正是,生下来,便懂得如何学刀。” “……” 纳兰长徽摇头,“我从未听说过。” 赵阙慢慢说道:“也许,陈可人就是这般的天骄,至于所谓的天涯刀师父,只是陈家掩人耳目罢了。前年年底,陈可人的刀法,已自成一派,和我的刀法差距不大,我仅仅指点了她刀法里几个可有可无的小瑕疵,常年征战沙场,这点小瑕疵还是能看的出的。” 换而言之,堂堂赵勾陈的刀法之所以能就这般境地,靠的是一场接一场的生死厮杀,而陈可人,坐享太平,便与他几近一般无二,此种生而知之,着实令人嫉妒。 纳兰长徽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你想让天下人,提早对陈家抱有警惕之心。” “刀乃杀伐之兵,陈可人今后成了陈家家主,以她绝对纯粹的心性,难免会造成杀戮。” 赵阙为纳兰长徽拉开了一张大幕。 戏台子上,魑魅魍魉、谪仙天骄,你方唱罢我登场,将来的十年、二十年,天下必不会太平,甚至,依赵阙估计,这些年数都是少说的,更长久的动、乱,也不是不一定。 “陈家啊,我听家里长辈说,陈家是支持前朝的。”纳兰长徽皱着眉头道。 “前朝余孽,仍然活跃在大夏的各地,其中和陈家不无关系,但是陈家的势力委实太大了,那几个传承近千年的世家大族,我不拐弯抹角,把话说的直白,皆不是大夏的皇族,能够招惹的,皇族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乍然富贵的暴发户而已。” 有传言称,陈家的陈姓,是上古血脉正统,为陈姓先祖的血脉流传下来的。 而陈家在前朝,抛开天子之外,出了二十余位宰执,说是宰执天下的世家大族,亦不为过。 纳兰长徽问道:“陈家里面多的是聪明人,他们察觉你在往陈家泼脏水怎么办?” 赵阙忽然大笑:“怎么办?这些传承近千年的世家大族,能够延续至今,便是没有一个人引兵踏平他们,嘿,我将来的谋算,当中就有把这些趴在天下的吸血蟊贼,全部杀个干干净净,让天下,真正成为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每逢天下大乱,幕后,必定有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作祟!” 纳兰长徽吃惊的注视着他。 “嘿,旁人做不得,我来做,旁人想不到的,我来想,旁人杀不了的,我来杀!!” 赵阙杀气腾腾。 “你……你想重造天下?”纳兰长徽全身陡寒。 赵阙顿时苦笑。 从她的手里拿过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羊肉跟水萝卜,含糊不清的说道:“说再多,都是我一个人的臆想,一位高阁上境的武夫,且被八相龙蟒反噬,先将命,挣扎着活下去,方能说其他事,假如,过不多久,赵某死了,这些事,留待后人吧。” “我实在未曾料到,你的目的居然是这般的不可思议,还以为……” “还以为我想推翻了帝座上的那位,自己来坐吗?”赵阙无奈,“他啊……嘿,尽管和我有几分相似的想法,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并且……实话与你说,倘若我解决了反噬……” “别说了!”纳兰长徽突兀大声打断,“我不想听。” “嗯,不听为好。”赵阙愣了下,点点头,塞进嘴里一块羊肉,望着屋外深沉的黑暗。 “江山、江湖,多么使人沉迷。” 纳兰长徽凝声问道:“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赵阙咽下熬煮的烂透的水萝卜,“很多。” “比如?” “比如,我见过纳兰家的家主,不欢而散。” “你们说了什么?” “纳兰家主要与我做个交易,然而,这个交易我不想做,并非对我没好处,而是失败的话,你们纳兰家满门皆死,我不愿意有那‘万一’,拒绝了。眼下看,正是我的拒绝,纳兰家主转而看好押注大夏庙堂中枢的候补官员,马河川便是其中之一,可惜,马河川在我心里,是必须死的人。” “为什么?!”纳兰长徽问道。 赵阙张了张嘴,缓缓摇头:“你不能知道。” “此事,事关纳兰家,我想知道!” 赵阙不说话,埋头把剩下的汤喝完,啪叽放在桌子,“吃完了,累了,睡觉,明天我要出趟远门。” 纳兰长徽怔怔看着赵阙,稍后,脸颊红的像是她傍晚痴痴望的晚霞。 “你呀,真是我的冤家。” 她叹了口气,却柔情似水、温情脉脉,宛如漫山遍野烂漫迷人眼的花。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这般小女儿态吧。 …… 薛坚大惊失色,忙唤家里的大夫。 “哎呦我的宝贝闺女啊!你怎么修炼走火入魔了!!” 薛寒英满屋的物品尽碎,她脸色苍白,虚弱的坐在地面,外溢的真气仍如冰刀般窜来窜去。 薛坚不放在眼里,可是闻声赶来的家仆,只能远远的待着,一靠近,真气就会伤到他们,一位家仆鲁莽,擅自走近,现在已经半死不活满身鲜血的躺在一边了。 薛寒英咳了半口血:“爹爹……爹爹不必担心,女儿……咳,咳咳,女儿只是出了点小差错,静养一段时间就……就好了。” 薛坚双手颤抖的搀扶着宝贝闺女起身,他用真气试探了下薛寒英的伤势,大出了口气,“还好,还好,万幸,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和根基,哎呀!我的宝贝闺女呀,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娘交代啊,她若听闻了,为父必定被她打个半死。” 薛寒英的伤势是真的,外溢的真气是假的,她按照和赵勾陈的约定,代入了云雀金羽的角色之中。 薛坚心疼的看着她眉目的积郁之色,走到她三步之内,薛坚自是能感受到风雪大坪特有的彻骨寒。 第一百四十二章 隔帘花影(一万+) 再往前数五年。 几位薛家的家仆带着薛寒英去郊外踏春,没成想,她却神秘的失踪了,这一失踪,却是把薛家上下给急的不行。 薛坚手持朴刀,待那几个家仆回来时,气的差点把他们给砍杀了,只是有薛坚夫人拦着,才准许家仆去找薛寒英,最好能找到,戴罪立功,并且,但凡薛寒英擦破点皮,薛坚阴狠的说道,一样砍杀了几人。 又没成想。 薛坚握着朴刀,正要急匆匆的出家门,自己亲自也要去找薛寒英时,她竟蹦蹦跳跳的回来了。 一问便知。 薛寒英看春意浓,故意甩脱家仆,玩的不亦乐乎。 薛坚长呼一口气,激动的抱着薛寒英,不仅未有半分责怪,还亲昵的叮嘱她,下次万万不可再这样了,吓死爹爹了。 只是谁也未曾留意到。 薛寒英回头望了眼不知名的角落。 一位身穿黑纱蒙面的女子,轻轻的点点头。 她是赵穗的师父,锦衣娘的创建者,在赵穗还未全面接过锦衣娘的大旗,成为那群曲线左右天下的锦衣娘共主前,黑纱蒙面的女子便是锦衣娘的领袖。 之所以选定薛寒英,则是因为薛家和风雪大坪关系匪浅,使薛寒英拜入风雪大坪,不仅仅不会有丝毫的怀疑,而且一箭双雕,薛家、风雪大坪两个不容忽视的大势力,皆在锦衣娘的视线之内。 赵穗亦或叫做赵容若,她的师父,最擅长四两拨千斤。 当年进入赵家,甘愿成为赵家的客卿,除了完成自己希冀的目的,另有,彼时的赵家,足够影响到大夏天下,乃至北面的草原王朝,且,赵家出身的武将,不提北境,西塞、南疆、东海水师、御营军,皆有能征善战的实权派。 然而,赵家命途多舛,这个在那些年不属于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的家族,让大夏亲手葬送,几乎满门抄斩,侥幸活下来的人,同样东躲西藏二十年,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薛寒英假装步履蹒跚,让薛坚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房外:“爹爹,寒英没事,您不要太过担心了。” “哎呀!我的宝贝闺女啊,别说话了,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怎能不使爹爹忧心?说来也怪,风雪大坪的两位长老,告诉我,他们的功法和你的体质般配,照理说,不应当出现走火入魔才对。”薛坚经过了最初的惶恐,细细想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是,薛寒英自身的样子,和她房间里那般凄惨状况,绝对是走火入魔。 薛寒英幽幽叹了口气:“爹爹提起赵勾陈大将军,是寒英不成器,想着能多走一步就是一步,迟早一天可以超越赵勾陈大将军,让爹爹为寒英自豪,未曾料到,寒英太心急了,风雪大坪的功法运转出了差错,方才走火入魔,险些一发不可收拾!” 薛坚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是怪自己啊。 他连忙跟宝贝闺女道歉,说:“寒英,是为父管不住嘴巴,说什么让你和辅国大将军比!赵勾陈那样的人,不是咱们能比的,大夏那么多年轻俊彦,也不见一个可以与赵勾陈一较高下的,天命侯徐风尘怎样?出身西塞,比赵勾陈大几岁,战功显赫,还不是靠着那点破事,方能封侯且成了天子近前的红人,所谓的冠军侯林朝天更不必提了,没有世家大族林家,他屁也不是,反倒‘冠军侯’那般崇高的候位,都让林朝天给糟蹋了。” “宝贝闺女千万别灰心丧气,爹爹再跟你数数江湖上的天骄之辈,最近江湖上给那顾弄影又加了名号,叫做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女子剑仙,又如何?难道顾弄影打的过赵勾陈?赵勾陈年纪轻轻便杀了不知多少寒山王朝的大高手了,顾弄影也就是渭水河畔问剑江湖,有那么点剑仙风采,其余的,和赵勾陈比,屁也不是……” “哦,你们风雪大坪是不是出了个叫做楚辞的年轻人?被风雪大坪盛赞为,‘可与江湖讲讲自家的道理’?为父和你说实话,楚辞要是讲道理讲到了赵勾陈身上,杀他和玩似的,嗯,尽管大将军而今积伤重重,武学不比之前。” “还有那儒家学宫,儒家学宫十位年轻君子,被那群尸位素餐,但自己不要脸一个个非得宣传说他们学究天人的老夫子,叫啥?嗯,想起来,把那十位年轻君子唤做‘继往开来为天下开太平’,虽然为父同样是儒生,但是忍不住想呸呸呸,什么屁玩意儿,现在这江湖是大年份不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为天下开太平的,人家辅国大将军真真正正的在西塞和寒山王朝厮杀多年,也还没口出狂言,要为天下开太平,一群什么都不做,只懂得坐而论道的‘先生’,用嘴巴为天下开太平吗?正巧,江晋州现在礼崩乐坏,儒家学宫把那十位年轻君子全部派过去,把江晋州给太平了,为父便信,他们真正能为天下开太平!” 说了那么多,薛坚的目的,就是抚平薛寒英的心境。 走火入魔没伤了五脏六腑,没伤了武学根基,怕就怕伤了心境,心境有损,比身体受伤更要麻烦。 薛坚他自己肯定不清楚,一席话歪打正着,的确令薛寒英重新思考,她与赵勾陈之间的差别。 父亲薛坚见多识广,连他的意思都说,天下那么多英豪之辈,不是才出了一位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吗? 自己被赵勾陈轻松战败,可耻吗? 并不可耻,某种程度上,简直三生有幸。 能和赵勾陈交手的武学高手,且不被斩杀的,才有多人啊? 薛寒英长呼一口气。 薛坚明显感觉,宝贝闺女重现了活力,他一样暗地松了口气,宝贝闺女的心境没问题便好。 至于走火入魔的伤势,府库里的药材,要什么有什么,如果没有,那好,他马上遣人回薛家为薛寒英带来所需的药材。 作为二房长子,板上钉钉的薛家二房继承人,薛坚在薛家的地位,仅次于大家主、二家主以及四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大房的子嗣就差二房那么点意思了,而今最有出息的,居然是皇宫内部的一位女官,她是大房家主的小孙女,那身材……啧啧啧,回薛家省亲的薛坚,碰见了,亦是不免多瞅几眼。 薛寒英感谢道:“爹爹,寒英的心境好了许多。” “唉,怪我,怪我,不该多嘴说那么多的。”薛坚埋怨自己个没完。 他搀扶着宝贝女儿到了另外一间房子,来了几位大夫,一一为薛寒英号脉,开出药方相差无几,方子上多有名贵的药材,薛坚打量了几眼,幸好,自家府库里都有,便吩咐家仆,去给薛寒英煎药去了。 “女儿啊,你别嫌爹爹话多,赵勾陈大将军能成就此般彪炳地位,四座王朝,这么多年了,也就出了他一个人,我们知道大将军是青石城人士,你想啊,一个小小的市井百姓,突然远赴西塞,便立下震惊庙堂的无数大功,不说前十年,单提后十年,天下风云人物必属于赵勾陈。”薛坚说的不厌其烦。 薛寒英休息一会儿,似是身体恢复了些许,展现欢笑:“爹爹的好意,寒英明白,爹爹的言语,寒英会字字句句的全部听进心里,女儿多谢爹爹。” 薛坚坐在她的旁边,笑道:“我们父女见外啥?爹老了,还不得指望你来养老?养女防老啊。” “爹爹宠女儿,是天下最好的,莫说是赡养爹娘了,下辈子,女儿还当爹爹的孩子,还要给爹爹养老。” “哈哈……我薛坚的闺女,说话就是好听,听的人心里暖洋洋的。”薛坚哈哈大笑。 但,薛坚乍然止住笑声。 薛寒英诧异的问道:“爹爹怎么了,想到了什么吗?” 薛坚纳闷的独自思虑了一会儿,说道:“闺女你说说看啊,赵勾陈为何突然从南扬州的青石城,非得一路西行,远赴西塞参战?去南疆不行吗?南疆比西塞离南扬州近那么多路程。” 薛寒英亦是呆了下。 对啊,赵勾陈为什么去西塞?为什么选择西塞当做立功名之地?南疆不行吗? 市井多有传闻,论北境、西塞、南疆三座大战之地,首属西塞死伤者众。 在赵勾陈成为西塞将主之前,寒山王朝也是大夏公认的劲敌,赵勾陈当了西塞将主之后,领军杀的寒山王朝有生力量,大范围覆灭,南疆外的大越王朝和北境外的草原王朝,方走进了市井百姓的视线里。 早前,都是在传,寒山王朝的披甲锐卒何等的不可敌!重甲骑兵如何的纵横无匹! 薛寒英回过味来,试探的问道:“莫非,赵勾陈大将军,有什么亲戚在西塞任职?” 薛坚摇摇头:“若是赵勾陈在西塞有什么亲友,已然传开了,哪像现在,半点消息都没有。” 薛寒英顿时好奇不已。 她真的是一位好奇女子呀。 薛坚突然笑道:“不想了,陈年旧事,想必只有大将军一个人才知道原因吧。对了,闺女,本想着明日再与你说,等你伤养好了,便回风雪大坪吧,天下逐渐不太平,你不要在人间待了,快回仙门去。” 前半句认真,后半句玩笑。 薛寒英噗嗤笑道:“女儿谨遵爹爹的法令!” “嗯,听话就行,去休息吧,你伤了身子,好好睡觉才是恢复的最佳途径。”薛坚叮嘱道。 薛寒英又被他搀扶的去了打理好的客房。 薛坚伺候女儿睡下了,站在小院里仰望着明月、星辰,忽觉天大地大,以往熟悉的一切,他竟在赵勾陈走后,变的陌生了。 “又要下雪?” 薛坚望着东边慢慢聚集过来的阴云,敲了敲脑袋。 头疼。 回到他自己的卧室。 大床上,一左一右两位戏子,意犹未尽的轻轻唤了声:“老爷~” 薛坚行房事到了半途,惊闻女儿走火入魔了,急急穿上衣物,冲了出去。 眼下回来,兴致早已没了。 脱下衣服,钻进被窝。 抱着侧边一位戏子,将其放至另一位戏子的身上。 “你们给老爷唱首《春日媚》。”薛坚不怀好意的说道。 哪有什么《春日媚》的曲儿了。 两位戏子嘻嘻一笑,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旋即在薛坚的目光里驾车就熟的开始磨镜。 暖和的被褥让这两位戏子掀开胡闹,薛坚不觉寒意,倒是觉得重新有了那么点气氛和情趣。 薛坚忽想起一事,翻身下床,留两人玩乐。 他抽开抽屉,自书的最下面,抽出两本书来。 披上大氅。 一边看着床上的活色生香,一边瞄着叫做《怜香伴》的书,挑选了几节不错的段落,读完后,把另一本唤做《隔帘花影》的书,翻到最熟悉的段落,细细研读,认真揣摩。 权贵的快乐,市井百姓当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啊。 …… 官府夜晚赈灾散粮,饿的六神无主,馋的对人舔舌头的灾民,万万没想到。 金露城官府兵卒,披甲执锐的列成两排,吆喝灾民排好队,来领粥喝。 刚开始,灾民们饿的快死了,哪会听官兵的话,一窝蜂的涌上去,一些胆小的官兵一时吓的不断后退,不是灾民们的数量多,聚众冲来,歇斯底里的模样令人不寒而栗,而是这些灾民活像是传说中的饿死鬼,面目狰狞,满脸的怨怒恨,反正瞧着不像人。 仿佛官兵领了命令,灾民们一旦冲过来不遵守秩序,官兵就开始杀,谁来杀谁,杀的领粥的地方鲜血流成了小河,才镇住了这些灾民,让他们个个拿着破碗,排好队,滚动着喉咙,馋的吐舌头,往前走。 每人一大碗粥。 官府发了良心,米多,水少,一大碗,足够让饿的胃都变小的灾民,撑的连续打嗝。 负责给灾民舀州的憨厚中年人,拿着勺子的手,从杀人到现在,哆嗦的没停下。并且,黑夜里,灾民的眼神,不经意的看向他,仿佛是深山老林的野鬼盯着他,想要把他剥皮去骨的吃干净。 花甲之年的许思夜端着没有丁点污垢两个碗,让憨厚中年人舀粥。 “上面有规矩,每人一碗。”旁边枪尖上还存留鲜血的兵卒大喝。 许思夜头都懒得抬:“我和我女儿的。” “你女儿呢?”兵卒问道。 灾民之间成了啥样子,这位兵卒恰巧知道,女子,尤其是细皮嫩肉的小女子,命不好的,已经成了别人的腹中餐,这位老头说自己还有女儿,约莫是骗人的,为的是自己吃两碗粥。 “我女儿在别处藏着呢?官爷难道以为,她要在此地,会活的下去?”许思夜冷笑的反问道。 这位兵卒觉得这位花甲老头不太一般,故意说道:“怎么活不下去?这里再怎么说,都是金露城,南扬州的州城,你们还反了天了?” “哼,有没有反天?我不知道,我只想要两碗粥,老头子我一碗,我女儿一碗。” “倘若我偏给你一碗呢?”兵卒不依不饶的说道。 许思夜叹了口气,形势比人强,他和女儿躲躲藏藏赶了那么多天路,到了金露城,居然凑巧赶上了官府赈济粮食,便过来讨两碗粥吃,又不曾想,一位兵卒,刻意为难他。 “算了算了,两碗就两碗吧,希望你不要骗我。”这位兵卒也不知怎地,心一软,说道。 中年人给许思夜舀了两碗粥,许思夜迫不及待的先喝了几口。 “走开,走开,别耽误后面的人。” 许思夜笑了笑,小心端着粥去女儿藏身的地方。 只是,刚离开没多远。 几位犹有力气的灾民尾随着许思夜,打算再远一点,把他杀了,将他碗里的粥抢过来。 饥饿能把一部分人变成六亲不认的恶鬼,什么道德,什么亲情,在填饱肚子面前,这部分人,通通不认识。 单说跟踪许思夜的几人,粥也吃了,担心官府放粮只有这一次,明天便没了,打算多抢点灾民手里的粥,好舒服的活上几天,官府手里的粮谁敢抢啊,刚才死的那些人,便是摆在眼前的例子。 多走了一段路。 许思夜又喝了口粥。 米是真放的实在,他把两碗粥放在地面,嚼了好几下,才把米咽下去,虽然有没熟夹生的米粒,在吃饱的跟前,没熟的米粒同样美味的像是佳肴。 转过身。 许思夜半句话也没说。 冲上去。 尾随的几人,哼都没哼。 全让这位花甲之年的老头,给扭断了脖子。 他掐着最后一人的脖子,晃动了下,觉得确实没气了,厌恶的随手丢在一旁,像是丢弃可有可无的垃圾。 回身,端起粥,走了差不多半刻钟。 前面一颗光秃秃的大树后,姿容美丽的许冬荣搓着双手不断往里哈着热气。 “闺女、闺女,粥,粥来了。”许思夜埋怨道,“这该死的老天爷,忒冻杀人了。” 许冬荣接过粥,“爹,别骂老天爷了,万一,老天爷听见了,可就得怪罪爹了。” “让贼老天听见就是了,你说,咱爷俩怎么那么倒霉呢?好日子没了。”许思夜唉声叹气。 赵阙离开荫邱城之后,两人也离开荫邱城前往青石城。 两人如何能想到,青石城居然会发生叛乱。 无奈,许思夜看着城里乱成了一锅粥,已没了外乡人的立足之地。 许思夜便带着许冬荣备足了干粮,于深夜悄悄往金露城方向走。 当时他想着,一场暴雪过后,南扬州各地皆出现了大批灾民,金露城既然是州城,富庶大州的中心,想必会安定吧。 他绝未料到,州城金露城的四周,灾民比之其他地方,多了数番,而他与许冬荣的干粮此时也耗尽,饿的两眼昏花之际,金露城官府派人昭告灾民,官府终于大规模的开仓放粮赈灾! 这也就有了适才那一幕。 “爹爹,南扬州依女儿看,肯定会一直动荡下去。”许冬荣开口说道。 许思夜诧异:“你怎地知道?” “爹爹我们一路走来,那些灾民的惨状皆收在眼里,南扬州官府即便安顿好了他们,想必心口里的那股怨气也无处发泄,书上说,每逢大灾,必有大难,这大难,可不仅仅指的是天灾,更多的则是人祸,说书先生讲江晋州起义军的豪侠义举,列举官军的种种罪状,百姓听的义愤填膺,既然青石城先揭竿而起了,听闻其他地方也有响应的,现在的南扬州,已有了一种大势。”许冬荣沉默了少许,说道。 许思夜纳闷的问道:“什么大势?” 许冬荣腹中空空,饿的受不了,仰头喝了口粥,说道:“爹,我们一路走来,几乎所有人对官府、对庙堂都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这就是大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舟在水中已然飘摇不定了,接下来便逐渐沉没。” 许思夜举目环望四周。 夜幕倒是看的清清楚楚,但也冻死个人,一路上,多少人被老天爷给冻死了,开始的时候,许思夜还有兴趣数上一数,越到金露城,许思夜越懒得数了,属实是死的人太多了,再数下去,有豺狼心性的许思夜自己感觉都承受不住那种人命如草芥的压力。 暴雪过后,官府干什么了?庙堂上的大老爷可曾稍稍低头看看他们?南扬州本土江湖门派,积蓄的粮食,是否发放给灾民一些了?那些家财万贯的大族,有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许思夜曾想了两天两夜,最终得出结论,人世漆黑,命不值钱。 几条灾民的命,抵不上达官显贵家里小姐的一颗璎珞。 有灾民不忿,扬言反了这大夏,身边立即响应者数百,他们冲击城邑,被披甲执锐的守军轻容的杀死,这是许思夜到了金露城外亲眼看到的,且就发生在今日白天。 更不必说易子而食,存留力气的灾民捉住细皮嫩肉的女子、小孩,当场啃食,世间如地狱,佛陀不见,菩萨不见,谪仙不见,什么也不见,东边的天又有阴云聚来,那边的星辰像是淹没在河里载着蜡烛的纸船,倏忽不见了踪影,许思夜内心悲凉,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披着这边天地脑袋上的星月光辉,许思夜说道:“大夏再乱,咱们这种江湖武夫,也与市井百姓无异,咱们也不好过。” 许冬荣把碗里的粥喝了过半,长叹道:“爹爹,咱们去哪?” 许思夜看着女儿,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人?” “啊?”许冬荣惊讶爹爹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 许思夜点着她的小脑袋,“你的心思,当爹又当妈的还不清楚吗?实话与你说,人间这么大,大夏这么大,世道又乱,我们上哪里去找他啊?我劝你把这心思给打消,趁早过自己的日子,别想有的没的。” 许冬荣垂下头,不说话,思量了片刻,吸食着碗里救命的粥。 直到喝完,再细心的碗里的粥水残留,舔舐干净,方才说道:“我明白的,爹爹,就是,他在比武招亲上赢了我,冬荣觉的,如何说,按照规矩,他已是冬荣的夫君。” “哼,有了俊俏的男儿郎,不要爹爹了?若不是我追了你二十里地,你都悄无声息的寻你那‘夫君’去了,心里哪还有爹爹的位置?爹爹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你照顾大,你就是这么回报爹爹的?” 说起此事,许思夜就生气的不行,许冬荣凭借自己会几手功夫,真把自己当做江湖上的女子剑仙、女子刀神了? 她这个武学境界,江湖上又是大年份,碰上乱世,指不定在哪里就被人杀了。 许冬荣不心疼自己的性命,他这个当爹的还心疼呢? 怎地那姓赵的,有什么仙力?竟然诓的亲闺女,失了心智一般? 说起此事,许冬荣自知理亏,一语不发。 “行了,别不说话了,既然你看南扬州的形势这么清楚,你给分析分析,接下来咱爷俩去哪?”许思夜没好气的问道。 许冬荣仰着小脑袋想了想,“去西蜀。” “西蜀?西蜀离南扬州万里之远,如何去得?”许思夜问道。 许冬荣道:“爹爹,书上说,上西蜀,难如登天,西蜀易守难攻,除非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否则,外面的世道再乱,西蜀也安全的很。” “你说的是一时,爹爹问的一世。” 许冬荣难免增添了忧色:“天下大乱,一时半刻定然不会平息,或许爹爹过完了这一生,天下仍然狼烟四起。” 许思夜一拍大腿:“定了,明日咱爷俩便去西蜀,正好,西蜀咱们也有远房的亲戚,投奔于他,或许有口饭吃。” 巴蜀之地被誉为天府之国,有口饭吃,自是不难。 许冬荣顿时落寞。 “怎么了?念起了你的夫君?哼,这辈子没有在一起,不是还有下辈子吗?如此一想,心情是不是好上一点。”许思夜对自己的女儿,阴阳怪气,也不知道他这爹,是怎么当的。 许冬荣更难过了,不禁抱着双腿,呜咽的哭起来。 许思夜气道:“你舍了爹,追了姓赵的二十里地,想过爹爹的感受吗?哭?还哭?有脸哭?别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许思夜的女儿还没嫁出去呢,便不是自家盆里的水了。” 许冬荣哭的更大声了。 寒风呼啸。 少女的哭声与寒风纠缠不清。 吹过冰冷的地面、干瘪的枝杈、冻的抱成团的灾民、快没了知觉的少年、城墙硬邦邦的石块,吹过依旧燃着灯火的闺房,吹过高喊着今夜无事百姓安睡的守夜人,吹过时光,吹过了镜中花水中月。 …… 第二天一早。 纳兰长徽比赵阙先醒来。 她刚想坐起来,全身如散架了般,尝试了数次,无奈的又趟回去了。 纳兰长徽琐碎的动作,让赵阙猛然惊醒,习惯了枕边无人,乍然有一天,躺着一个人,着实不习惯。 “你想干什么去?”赵阙睡意朦胧的问道。 纳兰长徽叹了口气:“你说今日要出趟远门,妾身想为你做早饭。” 赵阙撑起身子,看了眼外面,天还没彻底大亮,昏昏沉沉的,听得见寒风呼啸,他缩回被窝里,把又尝试起身的纳兰长徽拉回去。 “你有话没跟我说。” “什么话?”纳兰长徽奇异道。 赵阙摇摇头:“想不到,就是觉得,你有极其重要的话没对我说。” “那你猜一猜,是关于什么事的?”她柔声问道。 赵阙睁着眼睛,睡意顿消,想了好久,“应该是……” 纳兰长徽骤然轻打了他一下:“应该是什么啊,妾身哪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你?若说瞒,应当是你瞒着妾身才对,那位陈家的陈可人,你不是在瞒着妾身吗?” “对,当初写信告知你一声,你便不会像昨夜吃了那么多醋了。”赵阙打趣道。 纳兰长徽不提此事,话锋一转:“你一定要安安全全的!” 赵阙为之一顿,苦笑:“残命罢了,找到魏客,把京城埋下的棋子,动一动,倘若找不到沈神医,我会去京城找你的。” 他说齐笙的墓是衣冠墓,以赵阙而今的状态,找不找齐笙其实没多大的区别,之所以如此,他才会说,临死前,去京城找纳兰长徽。 “不去找你的青梅竹马?”纳兰长徽幽幽的问道。 赵阙平静道:“找到了又能如何?临死前见她一面?岂不是徒让人伤心?” “你那么在意她的心情?” “就像在意你嫁给马河川。”赵阙蓦地说道。 纳兰长徽娇声哼道:“当初世家大族我都不嫁,嫁给马河川?痴人说梦!要嫁我也是嫁给你,你赵勾陈才是我纳兰长徽的如意郎君。” “的确,马河川配不上你。” “哼,难怪你第一次在沧衣巷见我时,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那么大的醋味,怎么样?吃醋的滋味不错吧?”纳兰长徽反问。 赵阙注视着她双眼,点点头:“醋是好东西,多吃点,延年益寿。” 说罢。 翻身压下企图反抗的纳兰长徽。 “我疼。” “时日无多,洞房花烛一瓣掰成几瓣来回味。” “你……登徒子!” “嘿,昨夜你可不是如此称呼我的?昨夜你喊我郎君,我想再听听。” “……” 纳兰长徽脸颊绯红,蚊子般呢喃:“郎君~” 许久。 好事终究过去了。 怪不得天下那么多人想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赵阙穿戴好衣服,看着累的睡着了的她,叹了口气,微不可闻的开门,犹豫又犹豫,还是一走了之了。 时日无多。 放在他面前的,依旧是这四个字。 随便找了个卖早饭的摊贩。 客人寥寥无几。 吃了一会。 摊主笑着说道:“你们听说了吗?昨夜官府没来由的开仓放粮,让很多灾民吃饱了肚子。” 一人冷笑道:“什么叫没来由?官府开仓放粮,不正是他们该做的吗?难不成像之前那般,官官相护,贪赃枉法?” “总归是件好事,冻死、饿死了那么多人,官府能赈灾,不是还能活很多人吗?”摊主拿着麻布,擦着自己的摊子。 一位神情低落的中年妇女,原本只是吃着饭,听到摊主的这番言语,砰的一下把碗砸在小桌子上,汤汤水水被震的满桌子都是,丢下早饭的铜钱,一句话不说的走了。 刚才说话的那人指着妇人的背影:“城外灾民和官兵起冲突的时候,她的相公碰巧路过,你猜怎么着?官兵连带着她相公和灾民一块杀了。她冤不冤?冤死了,去敲冤鼓,守在门口的官兵,一脚把她踹翻,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敲冤鼓,有没有点家国大义了?合该千刀万剐!” 摊主立即不笑了,低头干着自己的事。 这人继续道:“如今这年景,不说家家户户都有死人,摊主我问你,你附近的百姓家,有没有死人啊?肯定有吧?有些事,不落到你的头上,你便不知道,那是一座大山。” 赵阙居然被此人说的恍惚了。 岁月的一粒灰尘,落到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山。 用在此处,太过应景了。 “嘿,发生了这么多祸事?官府在干吗呢?他们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吗?摊主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官府一开始就在全力以赴的帮百姓度过这艰难的年关,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说官府的一句不好?如果别人骂官府不作为,老子第一个扇他大嘴巴子。” “现在呢?市井百姓间,谁说官府一句好话,我照样第一个扇他大嘴巴子,呸,真是眼瞎心瞎!!!” 赵阙匆匆吃过饭,付了钱,看了眼脸色极其不好看的摊主,向城外走去。 薛坚做了半分事,剩下的半分事,等他三日后再次登门,他就会彻底答应下来,随他一家大族的接着一家的要粮。 这般肚子弯弯肠子的封疆大吏,赵阙容许他活下去,正如跟公孙青锋说的,水至清则无鱼,只是与他共事,委实作呕。 城门紧闭。 赵阙干脆跃过城墙,在守军大声呼喝下,跃到地面,迅速离开金露城。 他刻意转道去了灾民聚集的地方。 路边横陈着尸骨,有尸骨不全的残尸,也有昨夜生生冻死的尸体。 赵阙强忍的不去看。 灾民们瞧着出现在视野中的赵阙,警惕心有了几缕,紧接着还是无精打采的干着自己的事。 赵阙身子震了下。 满目的难以置信。 随即,迅速转身,不留余力的离开。 赵阙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想什么好。 灾民们做的事,他只在史书上看到过。 因为,灾民制作了一个大磨,把六神无主、失魂落魄的人往里扔,十几个人推着磨盘走,有人守在准备好的大缸旁,看着活人磨成稀碎的血肉流到锅里。 不远处,有人烧开了水。 附近的灾民,眼巴巴的望着,口水滴答滴答落在冰冷的地面。 然后做什么,赵阙不用想也知道。 那些被丢到大磨里的人,怎么一声也不吭呢? 他忽然起了心思。 其他人,如何会忍心吃下自己的同类?! 他们没有一丁点,哪怕一丝一毫良心上的不安吗? 直到了抱朴观门前,为他开门的道姑,轻声呼喊赵先生,赵阙迟迟回过神,心神依旧震撼。 许多人说,大夏依然承享太平,许多人也说,百姓安居乐业,天子圣明,庙堂诸公通事理懂治国。 赵阙呆呆的立在抱朴观的门前,那位道姑无法,只好去寻师父跟赵穗过来。 尽管见过比之更残忍的场面,但是这里是大夏富庶的南扬州啊!天下皆知!如何会在这里,出现了如此天怒人怨的事情? 不过,天怒的是谁?人怨的又是谁?赵阙思绪飞远。 赵穗急急赶来,看到赵阙紧皱眉头,双目阴鸷,杀气沸腾,亦是吓了一跳。 她微微晃了下他。 赵阙惊醒。 把惨烈的场面狠狠压在心里,这是一笔账,倘若有机会,赵阙会跟造成此账的人,好好算清楚。 “怎么了?”他问。 赵穗指了指抱朴观的牌匾,问道:“你说怎么了?” 赵阙哦了声:“想事情想出身了,原来到了抱朴观。” “进来吧,只是我们吃了早饭,你来的不凑巧。”赵穗拉着他。 赵阙委实笑不出来:“我在城里吃过了。” 赵穗转过头,端详着他的神情:“你不对劲。” “我如何不对劲了?别多想了?有急事跟你说,说完我便要去关广城。”他道。 “是柳甘棠的事吧?”她问。 “不止如此。” “行,坐下慢慢说。” 云玄元君神情平淡,看到赵阙来了,亦不说话,仅仅伸手示意,令他随便做。 赵阙长话短说,把去找薛坚的事,挑着重要的,和赵穗说了遍。 “唉,多亏了你,官府才真正的开仓放粮,而不是糊弄人。”赵穗称赞道。 赵阙叹了口气:“金露城粮仓的粮食不够,我需要你把城里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帮我列出来,待我回来后,一家家去要粮,倘若不给,城外灾民什么样子,赵某就要令他们成什么样子!” 后半句话,他是咬着牙说的。 赵穗实在没见过,堂堂辅国大将军居然恨成这样,她连忙点点头,发誓道:“你去吧,有我在,必定把城里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住在何处,家里有多少粮食,一一给你列出!!” 第一百四十三章 独有柔情 赵阙眉眼间残留着愤懑之色。 “柳甘棠便拜托你了。”赵阙说道。 赵穗昨夜又见了一次柳甘棠,她开门见山,和柳甘棠推心置腹了一番。 其中,赵穗话里话外皆在说赵阙的难处,要柳甘棠不再纠缠赵阙,她会把柳甘棠安顿好的。 柳甘棠思前想后,终是把心里的念想给打消掉,答应配合赵穗的安排。 “你不说我也知道如何做。”赵穗忧色深深的看着赵阙。 她并不知道赵阙经历了什么,才立在抱朴观的门前失神至此。 堂堂的辅国大将军,百将之首,何种惨烈的场面没见过,心境坚如磐石,看到了什么,方杀心重到了那般地步。 云玄元君缓缓开口:“是灾民的事吧?” 赵阙艰难的点点头:“看到了一些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那个大磨,磨碎骨肉,下面以大缸接着,再倒进锅里煮,充作果腹的口粮,史书上记载,有杀神领兵作战,军中粮食不够,杀神命士卒制作了如此模样的磨盘,把搜刮来的百姓,往里扔,熬成肉粥,分发给将士填饱肚子。 云玄元君张了张嘴,数次想说话,瞧着赵阙无法接受的样子,又数次合上嘴。 赵穗看看云玄元君又看看赵阙,纳闷道:“你们有话就说话,别藏着掖着了。” 赵阙摇摇头:“一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省得乱了你的心境。” 终归是,明白灾民惨是一回事,清楚灾民是多么的惨,另一回事。 赵穗心底更加好奇了,赵阙不说,她转头望着坐着的位置稍远的云玄元君,眼巴巴的问道:“仙师,您足不出户知天下事,不如您把金露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是知道我的,要是能出些力气,我肯定会出的。” 云玄元君重重叹了口气:“官府开仓放粮之前,灾民聚集的地方乍然升腾起使人惊骇的怨气,唯有很多人死时,心里有滔天的怨怒,才能对一地的风水格局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仙师是说,灾民聚集的地方死人了?”赵穗诧异。 灾民死人,绝不是赵穗头次听过,乃至,她听的耳朵都起茧了,作为诸多锦衣娘的共主,心境从波澜到眼下的心如古井,她亦学会了冷血的看待人间。 不学会不行,赵穗明白,南扬州这么富庶的大州,都能涌现数不清的灾民,其他大州乱了,世道只会更加惨烈。 云玄元君叹息道:“刚才我说了,不仅仅只是死人那么简单。” “死的很惨?” “你的说法对也不对,总之,不去亲眼看一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何等祸事,怨气竟对风水格局造成影响。”云玄元君注视着赵阙说道。 赵阙看到了,他就成了这般样子,不去看也多少有所猜测,定然是人间罕见的惨祸。 “时间紧,事情急,就说这么多吧,在下告辞了。”赵阙起身抱拳。 云玄元君说道:“你且慢,吃过午饭再走。” “元君,不是赵某不答应,而是局势瞬息万变,去晚了,又不知成什么样子了。”赵阙婉拒道。 云玄元君认真道:“命数一道,扑所迷离,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你一进抱朴观,我便隐隐感觉到,你此行前去凶险异常,少走半日,或许可以减缓几分。” 赵阙个人的气运、命数,恍如一颗午时的大日,依云玄元君这缕分身的能力,只能模糊的看出点眉目,不过,即便云玄元君的本体以及其余分身皆在此地,同样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推衍出些许旁枝末节倒是可以的。 既然云玄元君都这般说了,赵阙点了点头:“好,赵某便吃过午饭再走吧。” 换成其他的炼气士,他绝对一笑置之,但对方却是清月海棠斋的大长老云玄元君,尽管只是一缕分身在此,同样不可小觑。 神通一气化三清玄妙非常,分身和本体存留着这般那般的联系,就如眼前的云玄元君所看所听的事情,远在清月海棠斋的本体,一样知道一些,既然云玄元君与赵阙说了这番话,她本体的意思也再明白无误了,依然有让赵阙吃过午饭再赶路,避一避那冥冥之中的凶险。 赵阙顿时苦笑道:“赵某走到哪里,哪里便不太平,也不知道赵某是不是真如有些人所言,主武曲破军,在的地方,就会出现战乱。” 云玄元君嗤笑道:“这种毫无根据的言语,辅国大将军莫非也相信吗?南扬州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绝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造成眼下这种局面,若大将军真是战乱祸星,为何大将军未曾去江晋州,江晋州却成了那般的民不聊生?” 赵穗也说道:“都是那些人杜撰摸黑的,他们嫉妒大将军年纪轻轻身居大位。” 赵阙一语不发,陷入沉默。 适才在灾民聚集的地方看到人肉磨盘的震撼,现今还没有从他心底抹去。 “你去看看柳姑娘吧,她的身体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云玄元君忽然说道。 赵阙和柳甘棠的关系,两人到抱朴观时,她便看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和赵穗坦明。 赵穗对赵阙的情愫,云玄元君同样清楚,所以才有了两人独处的时候,云玄元君说的那些话。 况且,云玄元君在柳甘棠的身上察觉到了古怪,昨日在道观里的典籍上,搜查到西域邪教欢喜金佛寺的欢喜迷迭香与之吻合,云玄元君猜想,那般情况,赵阙或许亦是迫不得已。 本来她的心里有些怪罪赵阙,堂堂的辅国大将军,光明正大的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怎么还对柳甘棠如此?且人家还是银汉镖局聂昆明媒正娶的娘子,大将军这么做,岂不是在诛杀聂昆的心,而且,银汉镖局一战,死的死,逃的逃,聂昆至今下落不明。 赵阙望了云玄元君深藏在眼底的神色,心里有数。 “的确该看一眼柳姑娘。” 他转头看着赵穗:“不如你随我一块去吧?” “我去作甚?既然你说去看望柳甘棠,那便你一个人去好了。我不去。”赵穗道。 赵阙点点头,不再强求。 转身走向柳甘棠所在的抱朴观小院。 直到他走后,赵穗询问:“仙师,你确实感觉到赵将军此行有危险?” 云玄元君郑重的点点头:“死门稍显,不知赵将军一路会遇上何事?他要去做什么?居然会这般严重。” “薛坚以刺史的身份留守金露城,马河川跟霍凤康引兵平叛,赵将军又说出趟远门,必是斩杀马河川。”赵穗肯定道。 云玄元君思忖少许,“赵将军要杀马河川……” “是。”赵穗疑惑云玄元君似是想到了什么。 “无妨,只是奇怪赵将军为何甘冒那么大的风险去杀马河川。” “大将军回青石城时,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把马河川当靠山的祝络,祝络曾在西塞后勤上,贪污受贿了不少。”赵穗道。 赵阙在青石城做的那些事,锦衣娘不说全部都知道,但也知晓了七七八八。 云玄元君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赵将军有事瞒着我们,不,应当是瞒着天下,等他把此事公布出来后,或许已成定局,旁人想改也改不了。” 赵穗念及赵阙的身体近况,苦笑了几声,没有接话。 柳甘棠的神色更好了。 每次见她,赵阙皆会被她的美色给惊呆。 “恩公。”柳甘棠施了个万福,低声喊道。 赵阙回过神,见到柳甘棠,人肉磨盘的阴影从他的心里驱散了些许,赵阙的心境当然不会被此坏损到,他见过比人肉磨盘更加惨烈的场面,只是惊骇,这种玩意儿,怎会出现在金露城外。 “你的身体,自我感觉如何?”赵阙关心道。 严格说起来,柳甘棠和赵穗的美色,各有千秋,乃至于纳兰长徽比较起来,三人在容貌一事上,以赵阙的看法,亦是不分伯仲,但是命运难以揣度,谁会料到,赵阙能跟柳甘棠产生那等孽事。 有恩公探望自己,柳甘棠的心情越加开朗。 “拖恩公的福,甘棠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她道。 赵阙点点头,和柳甘棠保持半丈的距离:“实话与柳姑娘说,赵某眼下烦事缠身,唯有把柳姑娘托付给赵姑娘,赵某心里方落下一块石头,等柳姑娘想好了今后的去处,全凭姑娘自己做主。” 赵穗上一次见她,几近把事情放到了明面上,赵阙,也就是她的恩公,没有功夫陪她‘玩耍’,他有更加重要的大事需要去做。 柳甘棠自是知书达理的人,又行走过江湖,涨过见识,心绪平静后,答应赵穗,彻底不再纠缠赵阙。 “恩公,甘棠和赵姑娘谈好了……”她欲言又止。 赵阙笑道:“你我之间,把话说清楚就好。” “甘棠托赵姑娘,将甘棠以后的居处说与恩公,恩公但凡有任何需要,不管是写信还是托人说与甘棠,甘棠一定随叫随到,且对恩公无有不答应之事。”柳甘棠自知已是残花败柳,且是聂昆明媒正娶的夫人。 银汉镖局一战把她的将来打了个稀碎,柳刃宗她也回不去,即使厚着脸皮回去了,亦是难以立足,里外不是人,她用这般卑微的语气和赵阙言及此事,已将自己当做了赵阙的丫鬟。 赵阙深吸一口气,笑容顿失在他的脸上:“柳姑娘,赵某仍然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这点小事压根不叫做事,人活一生,得经历过多少小灾小难?日子还长着呢!再说了,我们还年轻,更得保护自己好生活下去。” 柳甘棠轻笑道:“恩公不必担心,又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肯定会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努力活的长寿一些,亲眼见识见识世道能变成什么样子。” “这世道啊,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赵阙道。 “是吗?听说南扬州的灾民多的数不过来,即便是昨日,也有成群结队的灾民到抱朴观讨粮食,尽管我没过去看,但是听到后面打了起来,又听袁姑娘说,那些灾民疯了,不仅要粮食,还要吃人,道观里的女弟子被逼无奈,唯有把他们都打走了。”柳甘棠目光骤然暗淡。 她相信赵姑娘会把她安顿到一处好地方,只是一想想,世间还有那么多人,因灾情变的人不人鬼不鬼,她霎时难怪起来。 恩公之前说的没错,她与灾民比起来,依旧是幸福的。 此事,赵穗和云玄元君都没有提及。 至于女冠袁求真,赵阙也未在道观里看到她。 本想问问柳甘棠袁求真在何处,想了下,还是打消了念头。 “恩公,别在外面站着了,到屋里坐吧。”她道。 赵阙嗯了声:“冒昧柳姑娘了。” “谈不上冒昧,若不是恩公救了甘棠,甘棠哪还能像现在活蹦乱跳的呀。”柳甘棠略微自嘲。 屋里有女弟子适才为她送来的热水。 茶叶在罐子里,不是多好,也称不上多坏。 知道了点灾民的惨状,柳甘棠对自身的处境,越发的感激,两相对比之下,她更是感觉不配拥有现在过的日子。 银汉镖局一战以及莫名其妙丢失的贞洁,偶尔想起来,仍然使她恍惚,难过的不能自己,但是再多想想生死无依的灾民,这种难过眨眼烟消云散。 柳甘棠为赵阙泡上茶水,期间,一个专心致志的泡茶,一个看着她的茶艺,两人谁也未曾说话。 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一时间,在茶香袅袅中,他们竟不约而同的觉得,乱世之下,两人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赵阙率先开口问道:“袁姑娘到此来过吗?” 柳甘棠看着他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赵阙没有追问,两顾无言的饮茶。 快到午时,赵阙起身告辞。 柳甘棠把他送到院外,“恩公,甘棠再多嘴一句,从今往后,您说什么,甘棠便做什么。” 赵阙愣了下,思虑少许,快步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抱朴观的午饭极其简陋。 赵阙不以为意,也不和云玄元君客气,坐下就吃。 神通一气化三清的分身和常人无异,说来也是神奇,吃饭间,赵阙多有观察云玄元君,不得不承认,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你看我作甚?”云玄元君笑问。 赵阙一本正经的回道:“一气化三清委实在诸多神通之中,独树一帜。” 分身和本体之间,还有那“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典故。 “原来是此事,你的八相龙蟒也不赖,竟能使真龙显化人间。”云玄元君道。 除了各大王朝豢养的气运之龙,其余的真龙早已绝迹人间,若是天下的修道之士、武夫想瞧瞧真龙的威势,抛开打进皇宫一探究竟,也就只有武破虚空,去那虚无缥缈的仙界看一看了。 而八相龙蟒却是另类,四龙,栩栩如生,当今天下,也就赵阙一人知道,神通八相龙蟒的极限,那四龙,到没到传说中真龙的地步了。 赵阙莞尔一笑,话锋一转,问道:“怎么不见袁姑娘?” “走了,说是南扬州的灾民都这般无助了,她要去江晋州看一眼那里的灾民。”云玄元君回道,“午时太阳正盛,阳气最足,吃饱了肚子,你就上路吧。” 赵阙望了眼天际。 有太阳,但是东边的阴云积聚的极厚,来势汹汹。 “又要下一场大雪。”赵穗紧皱着眉头说道。 上一场暴雪就造成了那么多灾民,再来一场,恐怕南扬州的局势会更加恶劣。 赵阙匆匆扒完饭,洗了把手,“赵某这便走了,告辞。” 云玄元君嗯了声,和赵穗送他到抱朴观的大门外:“一路小心。” 观内的女弟子早就牵着马在门外等他,赵阙道了声谢,翻身上马,朝她们挥了挥手,马鞭扬起,甩在马屁股上,这匹黄马吃痛,撒开蹄子狂奔。 “赵将军身上的杀气太浓了。”云玄元君感慨了句。 两人皆知,赵阙此行,马河川之外,必然也要杀不少人。 赵穗则关心另外一件事:“仙师,赵将军午时前去,他身上的凶险是否减少了几分?” 云玄元君摇摇头:“命数光怪陆离,不提我只是一缕分身,就算所有的我都在此地,一样不敢保证午时走凶险便会少一点。” “啊?”赵穗吃惊。 云玄元君意味深长的望着赵阙离开的方向:“一则确有此事,不过就算是午时走,眼下来看,前路的凶险居然半点不减,二则,你的心上人心绪大乱,留他在抱朴观清静半日,整理整理心绪,三则,柳甘棠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与柳甘棠说的全部言语,抵不上他轻飘飘的一句话。” 赵穗承认的点点头,云玄元君说的不错。 “对了,你插手柳刃宗和星罗山庄的事时,记得做足万分准备。”云玄元君蓦地提了这么一句。 赵穗轻声说道:“仙师放心吧,我已经传信出去了,锦衣娘正在紧锣密鼓的布局,星罗山庄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师父!师父!下雪了!” “师父!真的下雪了!” 觉察到下雪,没人高兴的起来,好像“瑞雪兆丰年”只是一句屁话。 云玄元君仰头看去。 大日还挂在天幕的正中间,飘起了雪花,东边厚厚的阴云,离此地,仍然有段路程要赶。 赵阙迎着关广城的方向,纵马疾驰。 雪花越飘越多。 赵阙抹了把脸上的雪水。 上场大雪造成的灾民,便把南扬州动荡至此,再来一场大雪,灾民必定疯了般冲击城邑。 那已不是饿不饿肚子的问题了,而是寻个暖和的地儿,城外茫茫田野肯定没有,唯有城邑里方能有取暖之地。 不单单是赵阙想到了这个难题。 守在金露城的薛坚同样想到了。 一飘雪花,寒风不大的时候,他便带人急匆匆的去了官府,紧急向城内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寻求御寒的衣物。 那些不近人间烟火的大人物,或许也想到了令人头疼的问题,不仅送来了一部分御寒衣物,还顺带着运来粮食。 金露城从清晨开始,便如昨夜一般,把煮的粥,运到城外,供灾民填饱肚子。 粮仓里的粮食,肉眼可见的见底。 薛坚巡视这些老爷们送来的衣物和粮食,冷笑从始至终便没停过。 衣物少、粮食也少。 对于城外大批大批的灾民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杯水车薪。 看来,还就得等赵将军引兵一家、一家去要,他们才会给。 雪越下越大。 奔赴关广城的赵阙,心绪亦是复杂。 田地里逐渐有了白色,白色愈来愈厚,像是铺满一地的棉花。 出了金露城的地界。 向他迎面走来一伙衣衫褴褛的灾民。 都是妇孺老弱,没有壮劳力。 赵阙拽住缰绳,停下马,问道:“你们去哪?” 这伙灾民冻的瑟瑟发抖,六神无主的看也不看赵阙一眼。 赵阙看着蹒跚行走的灾民,心情低落,不打算再问了。 骑马继续前行。 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似是受不了寒冷,一位孩子扑倒在地,应当是她母亲的妇人,蹲下身晃了她几下,见没有动静,摇摇头,亦没有拘几把泪水,赶上前面的灾民,一伙人摇摇晃晃,慢慢消失在风雪之中。 老天爷仿佛黑了脸。 阴云满满的把天际遮盖的严严实实。 赵阙拽着缰绳掉头,到了那孩子的旁边,翻身下马,伸手试探她的鼻息。 已然没了呼吸。 他悲怆的重重叹了口气。 那种“无可奈何”使他逃命似的骑马远去。 又过半个时辰。 风雪大到马匹原地打转,奔跑不起来。 他干脆下马牵着缰绳,顶着风雪往前走。 遥遥望见远处小山上有座黑影。 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当赵阙来到近前,方才看清,竟是遗弃的房屋。 房屋里面有灯火燃着。 屋里有人。 这使赵阙回忆到,他和李鸢子、钟逾明前段时间,进山神庙躲避风雪,在庙里遇见了旁门左道的妖人薛偎红。 把马匹牢牢系在外面,屋里情况不明,还是打探下为好。 使劲敲了敲门。 门很快便开了。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的风雪太大了。” “那马匹是你的吗?一并牵进来吧,省得冻杀在冰天雪地里。”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俱都被御寒衣物裹得严严实实。 男子左脸有道剑痕,看起来不觉得丑陋,倒有些霸气。 女子长相普通,目光独有柔情。 第一百四十四章 问菩萨为何倒坐? 赵阙站在门外不动。 那左脸有剑痕的男子,忙作揖道:“在下是南扬州丹心门的弟子詹达,她是在下的师妹尹淑。” 赵阙打量着两人,目光又移进废弃的房屋里。 他自是知道叫做詹达和尹淑的两位南扬州丹心门弟子,毫无杀气。 即是知晓两人不曾有害人之心,赵阙亦得令他们相信自己同样没有害人之心。 “在下赵阙,本是赶路去向关广城,路遇大雪,只能找个躲避风雪的地方。”赵阙回了詹达的一揖。 屋里燃着两堆火堆,各自围坐着七八位灾民。 并且,两个火堆上都挂着装满滚烫沸水的破锅,里面有米,米香让站在门外的赵阙都闻到了。 见过了那么多悲惨的事,屋里秩序井然的和谐,令赵阙短暂的失神。 詹达看了师妹一眼,眼神安稳,似是在告诉尹淑,这位年轻人不是一位心思歹毒的妖魔之徒,南扬州大乱,他们师妹行走山下市井,见过太多的蝇营狗苟,适才对赵阙说的热情话,仅仅只是试探。 若是这位年轻人大大咧咧的应承下来,反倒认为师兄妹两人好欺负,做出不轨之举,那么他们将之杀了就是,行走江湖又不是没杀过人,不说此前,一个半时辰前他们还杀两位灾民呢。 倘如赵阙小心谨慎,怀疑两人乍然的好心,詹达的防人之心才稍稍放松些许。 “兄弟,关广城眼下可不是一个向善之地啊!”詹达说道。 赵阙点点头:“关广城乱翻天了,但是在下的叔父还在关广城内,自小便受叔父照顾,这等抚育之恩,不管关广城究竟如何了,在下都得前去寻找叔父。” 尹淑不经意碰了下师兄詹达的手臂,詹达忙说道:“兄弟别在外面了,快牵马进来吧,外面风雪大,看把兄弟你给冻的脸色都白了。” 赵阙不加掩饰的直接问道:“在下可以相信你们师妹吗?” “兄弟,咱们都是江湖客,现在风雪不善,直直叫人冻毙在天地之间,我们师兄妹好心待你,你怎会对我们师兄妹起了疑心呢?”詹达抱拳笑问。 当赵阙问出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师兄妹心里的忧虑。 赵阙觉得差不多了,回头看了眼茫茫风雪,无奈的抱拳说道:“赵阙,多谢二位开门了。” 说着,转身把马匹牵进屋里。 两人心里的所思所想,他尽管不屑,但还是尽量配合,假设江湖人都以这种考量试探陌生人,天下已然太平了。 詹达、尹淑师兄妹,行走江湖,仅仅掀开了层面纱,江湖的内里,他们未曾接触。 如若明白了江湖险恶,恐怕在灾民无数的南扬州,他们抢先占住了这座能避风雪的废弃房屋,连开门都懒得开了,这般朝不保夕的年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阙亦是感谢江湖上像是师兄妹这样的人,有他们,江湖乃至天下,不会善恶不分、礼崩乐坏。 这匹黄马倒算听话,任由赵阙牵着缰绳,踏进远比冰天雪地暖和的屋内。 马匹进了屋,灾民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了马的身上。 南扬州的家畜也就只存在城邑里了,外面的村子,家畜已让饿疯了眼的灾民全部杀了吃了,猪牛羊狗鸡鸭六畜都成了这么一个下场,遑论肉质还不错的马匹了。 几人突兀的站起,涎水滴答的往下淌,看见能吃的肉,比看见爹娘都亲。 他们向赵阙走了几步,其余围坐火堆的灾民自是知晓他们有啥目的,吃顿肉,打打牙祭确实不错。 詹达和尹淑早知会有这么一个场面,刚要说话。 赵阙率先说道:“我还得仗着这匹马兄赶路,委实不能让他成为你们的口粮,各位,坐下吧,省得伤了大家的颜面。” 有人不相信。 在吃肉面前,即便赵阙说出一朵花来,他们同样不屑一顾。 刹那群起而上。 这伙灾民,相比赵阙在路上见过的那一伙,多了几位壮劳力,他们的底气更足,眼神贪婪的看着黄骢马,快要馋死了。 抱朴观还是很够意思的,送予赵阙的这批黄骢马,膘肥体壮,赶路的速度很快。 将之宰杀了,马肉同样也劲道。 詹达跟尹淑挡在赵阙跟黄骢马的身前,劝道:“各位父老乡亲快坐下吧,我们师兄妹将仅剩的粮食送予大家,既然能填填肚子,还是不要打赵兄赶路的黄马的主意!” 经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灾情,灾民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往常作为立身之本的道德,跟吃的比起来,完全微不足道。 吃饱肚子,活下去,占据了他们的全部的意识。 能吃炖肉,依照他们而今的想法,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们脑海里,仅剩下了把那匹黄骢马杀了,煮肉吃,大快朵颐。 哪还把方才在这栋破落房屋威信极高的师兄妹,放在眼里? 尹淑急了。 是她和师兄开门迎年轻人进屋躲避风雪,怎能待他一进屋,收容在这里的灾民便要把他赶路的黄马给杀了吃肉? 詹达跨在腰间的长剑出鞘。 “退下!!” “我警告你们,别再往前走了,否则,我不客气了!” 经历了此生罕见的南扬州大乱,身为丹心门弟子的詹达,清楚唯一能把灾民震住的手段,杀领头的人!领头的人死了,剩下的人自然胆怯,老老实实的守规矩。 尹淑叹了口气:“师兄,想来他们又失了理智。” 目前看来,只有杀人了。 赵阙不把灾民们放在眼里,他对他们,唯有心疼,临近年关了,本应享受阖家团圆,整整齐齐的庆祝新春岁旦,突逢雪灾,又有人祸,这些本本分分的百姓,生生被逼成了无视律法、道德的野兽。 民以食为天!! 颠扑不破的道理!为何那些达官显贵就是不懂呢? 他瞥了眼房屋最深处的角落,丢弃了两具灾民的尸体。 见师兄妹对待灾民的发号施令,那两具灾民的尸首应是两人杀的,不知他没到此处破落房屋时,发生了何事。 其实他想一下便明白了,对于灾民们最重要的就是粮食,师兄妹尽管分给他们了,分送之初,必然有不愉快的事。 杀了两人,师兄妹方能使得这些灾民维持着轻轻一吹便立即破碎的规矩。 最先行动的灾民,饿狼般扑向黄骢马,马匹受到惊吓,抬起前蹄,赵阙叹了口气,按住黄骢马,令它把前蹄重重踏在房屋的地面。 “且慢动手!”他又道。 赵阙一手勾住一位灾民,轻轻一推,仿佛被大风吹飞,一屁股顿到了墙角。 侧身,疾若闪电的抓住灾民可怜的快要遮不住身体的衣领,一一丢飞。 尹淑吃惊的看着赵阙的动作。 一气呵成,腾挪转圜之间,未有丝毫的凝滞,可见寻此来躲避风雪的年轻人是个厉害的江湖武夫。 哪个灾民靠近黄骢马,就让赵阙丢飞。 他也不伤灾民半分,仅仅让他们蹲坐在墙角,恢复丝理智,想一想,是否是他的对手。 十几个灾民,一晃眼的功夫,全被赵阙给丢飞了。 莫说尹淑了,连詹达也看的目瞪口呆。 师兄妹两人做不到赵阙这般游刃有余的地步,要想震慑灾民,只能杀不长眼的领头人。 肉食近在眼前,却不能吃,灾民扶着墙站起,不禁没有一点理智,反而激起了兽性。 他们不仅仅将注意力搁在黄骢马身上,同样死死盯着赵阙。 赵阙打量着众人的眼神。 那……或许称不上是人的眼神。 詹达叹了口气,新来的叫做赵阙的年轻人,功夫不错不假,对付灾民,远远不够,再多的菩萨心肠,面对丧失理智的野兽,亦得金刚怒目。 他们师兄妹行走南扬州江湖,曾借宿在一家寺庙。 寺庙大门外菩萨倒坐。 左右各立了一根石柱。 石柱上写有。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终生不肯回头。 彼时詹达不理解,经历了一番乱世,方对此言,理解的痛彻。 不光是受苦受难的灾民,连那些应该济世救人的达官显贵,一样不肯回头。 假若赵阙知道了詹达的心绪,定然得大骂他一通。 关百姓何事?他们能阻止老天爷下大雪? 下了极其罕见的大雪,官府合该积极的开仓放粮,享尽荣华富贵的达官显贵应当配合官府,粮食不够,就送去粮食,如今头等的大事,是让饿肚子的百姓填饱肚子。 百姓有饭吃,有衣服穿,谁还不肯回头啊?!! 赵阙把攥在的手里的缰绳甩了一下,缰绳缠绕在一根自房屋上半悬的木头,黄骢马嘶叫,赵阙没走几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黄骢马似有灵性,果真喷着鼻息,不叫了。 他朝吼叫的灾民走去。 越过詹达、尹淑师兄妹。 “好好讲道理,有时不必杀人的。”赵阙呢喃道。 詹达张了张嘴,又闭上。 尹淑担心道:“小心!” 赵阙扭头看着她:“无妨,看我跟他们讲道理,可能手段粗暴一些。” 灾民在他跟尹淑说话期间,领头的人朝赵阙走了一大步,回头扫视了下其余人,用力扭回头。 他们冲杀赵阙。 就一丈多点的距离。 和尹淑说完话,赵阙乍然到了领头人的面前,一拳锤到他的胸口。 领头人嗷的喊了一嗓子,顿觉全身的血液骤停。 赵阙闯进灾民里,其他人感觉时机来了。 挥拳踢腿的招呼向赵阙的身体。 毫无章法。 且灾民们饿肚子久了,即便有几位壮劳力,亦对赵阙造成不了多大的损伤。 当然,仅仅对他而言,换成普通人,或者武学稀松平常的武夫,灾民们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领头人吐出一口血。 瘫软的坐在地下。 赵阙一边抵御着其他人的拳脚,一边说道:“如果赵某不赶路,那匹黄骢马让你们杀了吃肉便杀了,但是赵某有急事,需要拜托黄骢马,你们再强行杀它吃肉,就是你们了,而且,你们不是有粥吃吗?” 领头人哼哼哈哈,缓了许久,仰头望着赵阙:“粥,能和肉比?” “你们肯定饿的生不如死过吧?现在这年景,有口饭吃,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不至于饿死,便是上辈子行善积德了,还挑挑拣拣,不吃正在煮的热粥,反而是杀我急需的黄马,此般慷他人之慨,恕赵某不敢苟同。”赵阙认认真真的说道。 没想到领头人嘿嘿问道:“好,你说我杀你的黄马不行,那么一些城邑打劫富户,吃他们的粮食、腊肉,就是行的了?!何况,那些城邑里的百姓对大族恨之入骨,不仅分发他们的粮食,还杀人家的全家,这是不是你所说的慷他人之慨?你还苟同不苟同了?!” 詹达和尹淑也听说过这些消息,当时判断不出真假,不过眼下由这伙灾民暂时的领头人说出,反驳赵阙的话,师兄妹居然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赵阙冷笑驳斥:“你说的什么屁话?那些大族、达官显贵如何得到了这些家产?你会不知道?没有剥削老百姓,他们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良田、财宝?不曾搜刮百姓,这些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怎能享受荣华富贵?现在正值艰难的年关,你们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揭竿而起,把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拿回来,从你的嘴里,反倒成了歪理了?且用此反驳我?” “……” “同是灾民,你能说这番话,你羞耻不羞耻?你不是达官显贵,亦不是世家大族的亲朋好友,为他们着想,他们可曾为你着想过?” 赵阙说的领头人羞耻的垂下头。 “我借马兄的脚力,去关广城寻叔父,没了它,晚上一段时间,又不知道会发生何等的事情!”赵阙语气缓了缓。 领头人突然高举着手:“住手!都住手!别打了!” 就像等于狼群里的头狼,最早的两头头狼死在了詹达跟尹淑手里,狼群迅速又推举了一头头狼。 头狼既然发话了,众人马上停手,凶狠的瞪着赵阙。 “坐下吧,都坐下,咱们吃粥,不吃肉。”他道。 稍后,等身体舒服一点了,他趴着坐到火堆旁,注视赵阙问道:“你说自己的名字时,我没听到,还请大侠再说一遍您的姓名。” 赵阙说道:“赵阙。” 赵阙?没听过。此人颔首致意,转头盯着火堆,不再言语。 詹达震惊的邀请赵阙坐房屋的另一边。 尹淑以火折子重起了一堆篝火,她刻意离黄骢马近些,若是这伙灾民再发疯,也好救的及时。 两人把米送给灾民,自己还有皱巴巴的面饼。 詹达递给赵阙一块。 “多谢詹兄。”赵阙道谢。 詹达迎赵阙进屋,还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百姓,委实未曾料到,这位十分俊朗的年轻人,竟然为在他之上的武夫。 “敢问兄台何门何派啊?”詹达心服口服的悄声问道。 赵阙制服灾民的手段实在令詹达心服口服,恩威并施,让灾民们知道,他若是要杀他们,手到擒来,不杀他们,是见他们可怜,且,他亦帮灾民着想,又讲道理,打醒领头人后,使其自己反思做的对不对。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上策。 身为兵家的武夫。 赵阙太过熟稔此上上策了。 但是在詹达的眼中,他属实有谪仙一般的风采,非常潇洒,举手投足间,令这伙灾民重新变得老实。 粥好了。 那边数声惊呼,灾民们开始分粥吃。 赵阙笑着朝詹达说道:“无门无派。” “啊呀!无门无派,赵兄的功夫怎会如此厉害?”尹淑低呼,不可思议的问道。 赵阙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巷子里有位老人,他有一身好武艺,老人家看我筋骨还行,入得了他的法眼,便从小教授我武艺。” “哦,原来是有高人指点呀,难怪!”尹淑拍拍胸口。 她的胸脯蔚为大观。 赵阙见到两人,尹淑跟詹达这对师兄妹,有意无意表现的亲昵,应是结伴行走江湖的青梅竹马。 詹达佩服道:“赵兄绝非凡人,将来,必定做一番天下闻名的大事!” 赵阙赶紧摆手摇头说道:“说哪里话,现在南扬州大乱,天下不知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情,我搁在大势里,压根不值得一提,给人家当护卫都不够资格,哪会做什么大事啊!” “哎,赵兄此言差矣,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你看,青石城自封兵马大元帅的温春生,本是一位小将军,回到家乡后,看着民不聊生,民怨沸腾,这不,一呼百应,让一郡百姓闻之纷纷投奔!义军日益壮大,连前往平叛的官兵都不禁踌躅了。”詹达有些羡慕的说道。 赵阙顿时嗤笑:“詹兄,南扬州官兵虽不比南疆、西塞、北境之兵,然而,对付这些百姓的义兵,还是不难的。” “你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詹达不满意了。 赵阙算是听明白了,这位丹心门的弟子,看到快要乱世,想要在之中作出一番事业,火中取栗。 此人居然是个野心家。 只是,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詹达真踏出那一步了,指不定就成了他人的垫脚石,徒然为他人做嫁衣,史官甚至连写都懒得写,还不如那些江湖上的侠客来的让后世人了解。 赵阙忙收起不屑的表情,赔笑道:“詹兄误会了,在下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忽然听闻詹兄有天大的志向,自然是左顾右盼,不敢相信。” 詹达说起这种事,兴致勃兴,“赵兄认真了,刚才我激动了,赵兄有情有义,关广城那等兵马险要之地,不知有多少凶险,而赵兄为了救叔父,仍旧铤而走险,毫无世态炎凉,实让在下敬仰!” 赵阙吃着两人给予的干粮,说道:“在下此生希望家人平平安安,叔父身处在关广城,委实令在下忧心,不去确定下叔父的安危,夜不能寐。” 尹淑往篝火里添着木柴,赵阙这位年轻人的相貌着实不凡,她见过的男子中,赵阙的相貌绝对能排的上头等,她不禁越看越脸红。 詹达干咳了一声。 看痴了的尹淑忙低下头,手忙脚乱,把四周乱放的木柴,拢到一处。 “咳,失礼了,赵兄不要介意。”詹达尴尬且气氛的说道。 赵阙猜这对师兄妹的情况,稍有出入。 两人并不是青梅竹马,而且两人确定了关系也不过才数月的时间,丹心门派弟子外出历练,詹达跟尹淑俱在其中,两人此前最多仅是点头之交,到了山下,一同经历了数件事,日久生情,詹达表白,毫无意外,尹淑答应,两人盘算着,回到门派后,跟各自的师父坦明,允许两人成为夫妻。 他们各自师父之间,关系不错,想必亦会允诺两人在一块。 “无妨。”赵阙颔首。 “对了,赵兄来此的路上,是否看到了那些灾民?”詹达问道。 丹心门一行人历练路上,近些日子,见过的人最多的便是灾民了。 赵阙叹了口气:“如何看不到?” “唉,这年头,对于百姓来讲,如同地狱一般,我们丹心门雪灾后,赶忙把门派里多余的粮食跟棉衣发放给就近的百姓,师门来信,让我们行走江湖的弟子,有机会就要帮助灾民。”詹达自豪道。 有此门派,确实让弟子们骄傲。 赵阙诧异:“詹兄说下山历练的弟子不仅有二位,其他人呢?” 尹淑垂着头,脸色变了变,刚要示意詹达别说,詹达便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说了。 “师兄弟们皆有仗剑救世之心,南扬州的百姓怨怼官府,恨不得将那些狗官杀的干干净净,秉承民心,师兄弟们转道去了青石城,留我和师妹回师门说明情况,何况,我跟师妹回去,还要禀明各自的师父,请求他们允许我们的婚事。” 詹达倒了倒存放干粮的袋子,把另外的饼,送予赵阙:“丹心门离此地不远,我和师妹饿上两天便到了,这里到关广城却是有四五天的路程,赵兄吃就是了,不必管我们。” 赵阙装作没听见詹达的上半句话,接着他下半句话道:“多谢詹兄的恩情,有朝一日,在下必定厚报詹兄。” “哎,什么报不报的,我和师妹与赵兄萍水相逢,而赵兄又是武艺卓绝之辈,吃了我们的干粮,我与师妹脸上有光心里亦暖。”詹达恭维道。 赵阙抱拳朝两人笑道:“在下以防万一,身上没带任何东西,唯有嘴上说,二位新婚幸福,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哈哈……赵兄说的话正进了在下的心里面去了,我跟师妹便多谢赵兄的吉祥话了!” 尹淑脸色绯红,轻轻说道:“赵兄一路上多加小心,大灾之下必起盗匪。” 詹达跟着说道:“对对对,不错……” 仿佛他要打断赵阙向尹淑说话,使赵阙和他讲就行。 赵阙自然不负他的期望,直接跟詹达道:“詹兄放心吧,盗匪虽多,赵某更相信,世上的好人更多!” “哈哈……好!赵兄果然非凡俗之人!”詹达抚掌大笑。 一边的灾民很快把热粥吃的一干二净,又去外面接了些雪,把雪水融化,连带着破锅里粥的残留,亦是喝的干干净净。 那位刚才的领头人,走到赵阙的身边坐下,扭头看了眼其他灾民的神情,说道:“是我们不对,我一人代表乡亲们,向大侠赔不是了。” 赵阙颔首:“赵某理解你们的处境,绝不会怪罪你们,希望你们能谨记,人与野兽的差别,之中就有人懂得道德理法。” “我叫做吴大牛,以后肯定见不到大侠了,指不定死在哪里了,下辈子有幸再见到大侠,就凭大侠方才的一席话,大牛给大侠当牛做马。”吴大牛的脸色毫无血色,必定是饿的许久。 赵阙道:“当牛做马就不必了……” 他还想说,你们挣扎求生,不一定会死,但是思虑了下南扬州当今的局势,又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世道长夜。 人命如草芥。 吴大牛听赵阙不再言语,冲他抱拳,回到灾民里面,仰着头看着不断掉尘土的屋顶,呆呆的坐着。 赵阙却走到灾民里,席地而坐,问道:“你们都是乡亲吗?” 其余人不说话,全都看向吴大牛。 吴大牛嗯了声,指了指角落里两具尸体:“一个是我们村子的族老,另外一个是我爹。” 詹达跟尹淑神情齐齐一变,詹达更是不禁把手握住了剑柄。 吴大牛冷笑的又道:“死了便死了,没甚大不了的,反正不是被人杀死,过几天就得饿死,说句实话,我们想要吃大侠的黄马时,我也想让大侠给杀了,死了便一了百了不知挨饿受冻是何滋味,活着,得忍着这种痛苦,瞧大侠和那两位山上门派的大侠,没有体会过饿到奄奄一息的绝望,嘿,前几天,我时时刻刻感受着……” “你们吃了什么?”赵阙多嘴了一句。 问完,他就后悔了。 吴大牛看着他,露着昏黄的牙,“能吃什么呢?能吃的东西全被吃完了,城邑里我们又进不去,我们村里的乡亲怎么死的?还不是要冲进城里面找吃的,让官兵给宰了?说远了,我们当然吃的是肉啊!!嘿嘿,只不过是吃的人肉,一位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倒在了路边,快死了,我爹就说,咱们大伙已经算不上人了,干脆把她吃了吧,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把小娘子给……” “别说了!”赵阙打断道。 吴大牛不从,继续道:“抽筋拔骨,大侠见过烤全羊吗?我们找到柴火点燃,将她给扔进去,闻到肉香了,乡亲们扑灭火,分食吃了。” 赵阙深深吸了口气,没了聊下去的欲望,回到詹达和尹淑的旁边,看着跳跃的火苗,一语不发。 吴大牛仰头望着房顶:“我是第一次吃人,当时没有什么感觉,觉得和猪肉、羊肉、牛肉没甚区别,但现在想来……我真不是人!!!” 视他为“头狼”的灾民,纷纷低下头,沉默的跟厉鬼一样。 詹达悄声问道:“我去把吴大牛给杀了?” 尹淑想点头,她瞄了眼赵阙。 赵阙摇摇头。 詹达松开剑柄,打消了心思。 外面的风雪狂刮了会儿,渐渐弱下来了。 “他娘的,风太大了,差点让老子骂这贼老天!” “谁说不是呢?咱哥俩耽误了三天,就遇上风雪,唉,倒霉催的。” “前面屋子里有人,咱们问问有东西吃吗?饿死我了。” 敲门。 詹达起身去开门。 两位中年汉子上下打量了下他,不待詹达说话,其中一人挥手将他推开,走进屋里。 扫视了几眼灾民,两位中年汉子无动于衷。 詹达自讨没趣,关上门,警惕心大增,回到篝火旁坐下。 汉子嘿嘿笑了声,到尹淑的身边,坐下问道:“有吃的吗?” “不好意思,我们都吃完了。”詹达没好气的说道。 他刚想让尹淑换个位置,坐到他和赵阙的中间,别挨着两位中年汉子。 未曾想,那位中年汉子,抓住尹淑的手,揉捏着:“姑娘长的虽说一般,谁让我们哥俩几天没见过姑娘了,怎么样?多少钱?你开个价,把我们哥俩伺候舒服了,钱少不了你的。” 尹淑大惊失色,赶忙往回抽手,汉子不见有何动作,尹淑的手如何抽也抽不出来。 詹达顿时大怒:“你找死吗?放开手!!” 另外一位汉子哈哈大笑:“哪来的小子?报上家门,如果家门不错,我们哥俩放了你们,倘若是哪的阿猫阿狗,嘿嘿,这小娘子跑不了我们的手掌心,必须把我们哥俩伺候舒服喽!” 詹达拔出剑:“我们师兄妹出自丹心门?” “丹心门?”一位汉子扭头看向另一人,“听说过吗?” “老子数遍了武学圣地、一流门派,也没数到过什么劳什子丹心门。” “那就是一巴掌便能拍死的小门派,姑娘咱哥俩玩定了!” 赵阙注视两位汉子。 皆是半山三境的武夫,给他的气息,差不多是天极上境或安命下境。 “我……我杀了你们!”詹达怒极。 他挥剑砍向攥着尹淑手的汉子。 汉子嗤笑。 一巴掌朝詹达的长剑拍去。 长剑断成两截,巨大的力量让詹达握不住,一截剑身穿透一位灾民的脑袋,钉在墙上,另一截透过房顶,不知拍飞到哪里去了。 “……”詹达两股战战,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雪路漫马蹄 “破铜烂铁也敢在老子面前耍?真当你是陈悲璨了啊?”拍断詹达长剑的中年汉子轻蔑的说道。 尹淑目睹中年汉子简简单单把长剑给扇成两截,瞬间不反抗了。 詹达哆哆嗦嗦的后退了两步,此人既然能把他的长剑给拍成两段,亦能把他的人拍成两段。 可是尹淑的手还让中年汉子把玩着,詹达作为她的情郎,怎能任由她被他人亵玩? 何况两人说好了,回到丹心门,各自与师父说,让师父允诺他们成婚结为夫妇! 詹达很快就有了决断,转身捡起了一块粗木棍,咬牙切齿的再一次怒吼:“放开她!不然我杀了你!” “哈哈……有趣,有趣!小小人间六境的武夫,且是高阁下境,就敢扬言杀了我,你小子当真是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另外一位汉子慢悠悠的站起身,走到尹淑的背后,两手摸上她的脸蛋,“嗯,长的丑是丑了点,不过肌肤还是不错的,和京城的美妇差不多。” 一人把玩着尹淑的手,一人抚摸着尹淑的脸颊,詹达快要气疯了。 他嗷的一嗓子大喊,举起粗木棍砸向摸她脸蛋的汉子。 汉子有意戏耍詹达,一巴掌将粗木棍挥飞,伸手轻松的掐住詹达的脖子,提溜到自己的边上,瞪着他的双眼:“看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吗?你就相当于老子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臭虫,杀不杀你取决于我们的心情。” 说完,把掐的翻白眼的詹达丢弃在一边。 他的两手摸着尹淑的脸蛋,缓缓朝她的胸脯移去。 詹达两目发红,仿佛一头没了理智的牛犊,气冲冲的撞向中年汉子。 这下,没到中年汉子的近前,他一挥手,一柄真气凝聚的长剑挡在詹达冲来的路上,他敢接近真气长剑,必死无疑。 尹淑喊道:“停下,别过来了!” 她流着清泪。 此等从天而降的灾祸,属实令人无可奈何。 中年汉子所言不错,他们想杀詹达,无异于捏死一只臭虫那么容易,詹达再反抗的话,尹淑肯定,他会死的!!! “你再过来,我就咬舌自尽!”尹淑哭喊。 詹达呆在了真气长剑前,怔怔看着她。 两位汉子哈哈大笑,那位站在尹淑背后的汉子,故意放慢两只手,眼下摸到尹淑的下巴、脖子,再往下就是她的胸脯。 “嘿,这小娘子穿的亵衣居然是黑色的,不常见啊!” “哈哈……让她伺候完咱哥俩后,再让她把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灾民给伺候了,瞧瞧,灾民过的多苦,来点乐子。” “小娘子,你真是肉身菩萨,下辈子一定修成正果,早登极乐世界。” “听说京城里有种药叫做极乐散?” “你才知道啊,已经有很多贵公子离不开极乐散了,听说男子服用了极乐散,一夜御十女,问题不大,就算是阳气不足的老头子,服用了极乐散,亦能大补阳气,重回雄风。” “哈哈……” 两人说着荤话,笑的前俯后仰。 詹达停在真气长剑跟前,他想绕过去,左走一步,真气长剑跟着移一步,詹达恨欲狂,亲眼注视着自己未来的妻子,即将遭受难以忍受的折磨。 他埋怨自己,为什么这般废物,关键时刻救不了她! 师父曾说,他看不清自己。 以前他还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贬低他,眼下彻底明白了。 他真的从来没有看清过自己,心比天高,能力却配不上志向,尹淑都快被别人侮辱了,他只剩下干瞪眼,往前走一步,就得死! 詹达屈辱的流下泪水。 自小到大,他这是第一次流泪。 尹淑泪眼朦胧,扭头望着捶胸跺足的詹达,绝望的叹了口气。 吴大牛仍旧呆呆的望着屋顶。 一截剑身杀死了一位灾民,没有使他看上一眼。 死就死了,死了好,死了便解脱了。 其他灾民更是毫不大惊小怪,甚至连看詹达跟尹淑两人一眼都懒的看,像这样子的事,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再说,为了填饱肚子,人都吃了,世间还有何事,能使他们动容? 做了突破道德底线的事情,若想再寻回道德令自己心安,难之又难。 像是詹达和尹淑这样的公子、小姐,体会体会世事的险恶也好,省得两人居高临下的看待他们,自觉高人一等。 在有些事上,灾民们看的更要清楚。 赵阙叹了口气,“你们两人适可而止吧。” 他说话了。 两位中年汉子才把视线看到赵阙的身上。 他们诧异,小小的高阁上境武夫,怎能开的了口的?甚至用命令的口吻,警告他们,找死不是?难道没看到,高阁下境的詹达,被他们当做臭虫?! “你小子说什么?” “我让你们住手,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赵阙缓缓说道。 他的确有些生气。 一位中年汉子嗤之以鼻:“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教我们?” “说教你们不行?”赵阙慢慢的站起,注视着两位神色不善的汉子。 快摸到尹淑的汉子停下手,绕过她,走到赵阙的面前,近乎脸贴脸。 两人的个头相差无几。 呼吸的气,喷到对方的脸上,冷冷的冰天雪地,多了丝饱含杀气的温暖。 “来之前,头嘱咐我们,让我们哥俩不主动杀人,你再招惹我们,后果自负!”汉子端详着赵阙英俊的脸庞说道。 换成赵阙蔑视了。 “什么玩意?还‘头’,江湖亦或庙堂上什么劳什子组织的‘头’?”赵阙问道。 他此言说完。 揉捏着尹淑柔夷的中年汉子,猛地抬头看向赵阙。 然后,放开尹淑。 站起身,走到另一位汉子的身边,一同打量着他。 赵阙这句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无误了。 两人暗自猜测他的身份,既然看得出他们的身份,眼前这位年轻人,就不是什么善茬。 “呵,有意思,请你再猜一猜,我们是江湖上的组织,还是庙堂组织的人?” 赵阙已然心里有了答案:“龙铁卫?秘部的人?不过,就凭你们的谈吐就不是绣衣使者的人。” “好家伙!”一人惊呼,“连朝廷有哪些不外传的组织都知道,你是谁?” 赵阙藐视:“问我是谁?你们配吗?” “……” “你们是觉得自己的脸大还是你们那狗屁‘头’的官职不小?问我是谁?滚回去再立十几个大功,才有资格知晓。” “你……” “你什么你?愣着干什么啊?滚!!” 一位中年汉子大怒:“放肆!报上自己的身份,否则,休怪我们哥俩不客气!” 赵阙指着两人的鼻子骂,的确把他们给骂懵了。 一人寻思着此年轻人,气度卓绝,举手投足的动作带有英武之气,应该是京城某位世家大族游历世间的公子,不过仅仅高阁上境的武学修为,行走江湖太危险了,莫非,暗地里,有武学大高手在保驾护航?!仅仅是两人的武学境界不及那位大高手,方查探不到?? 另外一人则把赵阙想成了皇亲国戚,也就只有皇亲国戚,骂他们如骂一条狗。 赵阙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龙铁卫的人啊,呸!!!我数三下,你们若还不走,我便令人杀了你们!!信不信,即便我杀了你们,回去京城上报朝廷,龙铁卫的将军不仅不会治我的罪,还要将你们的家眷全部充公?!” 哎呀! 将赵阙想成皇亲国戚的那人,赶忙抱拳弯腰:“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子,委实有罪,公子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在下告辞了。” 实在是赵阙过分趾高气扬了,且一言就将两人的底细说的差不多,怎能不使两人怀疑赵阙是惹不起的贵公子? 什么龙铁卫、秘部,是寻常人知道的朝廷组织吗?并且那绣衣使者,更是只存在于大人物里的谈话里,市井百姓极少有听过的,就算听过,亦不会了当的说,两人不可能是绣衣使者!! 另外一位龙铁卫同样慌了,又是作揖又是赔不是:“公子息怒,今日全是我们的错,我们这就滚,不妨碍公子的眼了。” 两人连忙逃也似的离开破落房屋,走之前,还转身把房门关好,小声的命一位灾民,将门从里面顶住,别让风雪刮进来了。 他们距房屋百丈时,仔细环视周边的状况,一人纳闷道:“他的扈从在哪呢?” “我想是混在灾民之中。” “不错,唯有混在灾民里,方能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你猜他是谁?” “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京城达官显贵的公子哥。” “对啊,那般气势,绝不是市井百姓能拥有的。” “唉,怪咱们倒霉踢上铁板了,赶路吧,到了金露城,另有大事需要做。” 一位龙铁卫拿出一副包裹好的画卷,“头说,我们到了金露城才能把画卷展开,把所画的人给杀了,也不知画的是谁?竟出动了咱哥俩!” “定然是大人物呀,若非大人物,哪里会动用到了咱们?” “不太平,嘿,属实是不太平,来之前我可听钦天监的一位道官说了,星象诡谲,贪狼、破军双双出世,往年,出现这么一位,都得天下大乱,一连出现俩,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咋过?” “问日子怎么过的是老百姓,咱哥俩一位天极上境一位安命下境,杀了画卷上的人后,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哎,头说了,要去投奔武学圣地?” “不清楚,龙铁卫这潭深水,我不想掺和。” “是啊,天子不管事,龙铁卫多了好多新面孔,个个还贼跋扈,气的我都想跟他们过过招,教训教训他们,省得不知道天外有天。” “走走走,到了金露城后,我请你喝花酒。” “急急赶路这么多天,女人味和酒味,着实令我馋死了。” “……” 两人走后,真气长剑乍然消失。 詹达长舒一口气,扑过去狠狠抱住尹淑,长叹道:“要不是赵兄,你我就奔赴黄泉了。” 尹淑依旧没反应过来,她的脑海里像一团乱麻。 詹达摇晃了她几下,尹淑躲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詹达擦干泪水,无比激动的感谢道:“多谢赵兄!多谢赵兄救了我们这一对苦命鸳鸯!” 尹淑亦是跟着说道:“赵兄的大恩大德,我们师兄妹无以为报!来世愿意为赵兄当牛做马!” 呆呆看着屋顶的吴大牛闻言,嗤笑一声。 赵阙还以为他和两位龙铁卫会大打一场,毕竟龙铁卫到南扬州,为的不就是他吗?怎么两人听了他几句训斥,扭头就走了? 难道,两人没认出他? 赵阙摸不着头脑,反正他要去关广城,回到金露城后,局势又不知变成何等样子,让那两位龙铁卫走了就是,杀马河川前,多保留一分实力便多留一分。 “无妨,我也是信口开河,未曾料到,他们的脑袋不灵光,被我给唬住了。”赵阙没当回事。 龙铁卫在他的眼里,确实不怎么样,就连手持节杖、虎符的绣衣使者,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养尊处优懒慢惯的龙铁卫了。 尹淑感觉她跟詹达的礼数不够,拽了下詹达的衣角。 詹达领会其意。 不约而同,两人朝赵阙跪下,匍匐在地。 “丹心门弟子詹达、尹淑,万分感谢恩公的救命之恩,如此大恩大德,我等两人无以为报,愿……” 赵阙垂头瞧着他们,叹了口气,他就怕这对师兄妹如此。 忙死拖硬拽的将两人弄起来,他说道:“二位不必这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了你们,是在下积攒了功德,快起,快起。” 詹达和尹淑见赵阙这么说,也说不了其他感念的言语,经历一场险死还生,他们坐在篝火旁,身体还有些哆嗦,搂抱在一块,不说话,就那么的默默感受对方的存在。 老话说,患难见真情。 尹淑差点受到糟蹋,詹达若非她哭喊阻止,已然不顾自己性命的救她,此般深情,令尹淑感动不已,暗暗发誓,回了丹心门,一定嫁给他,心意已决,即便有人阻止,亦非詹达不嫁。 而詹达经历了此事,看清了自己,往后再也不说那些大志向,一步步走稳脚下的路,方是坦途大道,至于尹淑,非她不娶,回到门派,先成家再立业! 赵阙看着温存的师兄妹,笑了笑,一人舍命不要也要救她,一人自己已存死志,不愿喜爱她的男子冒死亡的危险救她! 世间若多一些这般至情,金刚也不会怒目了。 过了片刻,外面的风雪停了。 赵阙打开门。 这场风雪比上一次风雪短暂的太多。 他给薛坚留三日时间,不仅缘于他要杀马河川,还要赵穗帮他找出金露城内达官显贵的底细,不然,薛坚绝对只挑软柿子捏,放过那些根深蒂固的大族,捏再多的软柿子,不动真正有粮食的大族,依然不够城外灾民吃的。 在此事上,必须矫枉过正,不做绝,后患无穷。 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样适用这事,都让他搜刮一遍粮食,反倒能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连抱朴观都只为他准备了一匹黄马,不给他准备路上吃的粮食,足以见粮食缺到了什么地步,抱朴观都挤不出当做他干粮的粮食了,可想而知,现今的南扬州已经不是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了,而是即将大乱的前夕。 青石城、凌昌城、津常城、关广城四城揭竿而起,或许仅仅是开胃菜,官府再不作为,南扬州此等繁华大州,很快步江晋州的后尘。 赵阙想着自己能做一分事,就做一分事,一州大乱,无数欢乐之家家破人亡,绝非他想看到的,当然,他亦是明白,最近几日接连发生的事,昭示着大夏的气数,的确不如以往了,连南扬州都发生了此事,其余大州的境况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西蜀一地的世家大族以令狐世家为首,等着难逢的契机,若是契机一到,赵阙十分肯定,令狐家必然裂土为王。 吴大牛收回望着屋顶的视线,似是想到了什么,便走到赵阙的身边坐下,开口说道:“大侠是去关广城?” 赵阙点点头:“不错,怎么了?” “来的路上,听其他灾民谈及关广城,好像来了几位剑仙帮助义军,只是官府不知,我想啊,能被叫做剑仙,多厉害啊!是不是可以多杀点狗官兵,大侠你说呢?”吴大牛问道。 赵阙沉吟了下,“你所言当真?” “嗨,什么真不真的,都是听灾民传的,要不是关广城的粮食早就不够吃了,我们也不会向金露城走,大侠你就说吧,如果真有剑仙帮助,会不会把那些狗日的官兵,当鸡崽子杀?!”吴大牛恶狠狠问道。 赵阙听着他话语中的怨怒,点点头:“剑客在江湖里,和刀客一样,杀人干脆利落,如果真有几位剑仙去帮关广城的义军,恐怕官兵得死很多人。” “哈哈……好!刚才我还寻思着呢,既然都被人称为剑仙了,自该极其的厉害,大侠,听您对那两位中年汉子说的话,我明白您不是我们这般苦哈哈的穷百姓,您的身份定是十分尊贵,还愿意低下头看我们一眼,我吴大牛不懂那些大小道理,但是特别感谢大侠把我们当做人,而不是牲畜!” 吴大牛站起身,又冲互相抱着安慰的师兄妹,冷笑道:“别怕了,再怕有个鸟用。” 詹达把人家的亲爹给杀了,自知理亏,一句话也不回他。 吴大牛回到灾民里,“走吧,乡亲们,这里没粮食了,趁着不下雪,我们得往前走,不走的话,不吃人,我吴大牛实在不知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咱们活下去。” 灾民淅淅索索有气无力的跟着吴大牛身后,走出破落屋子,朝金露城的方向走去。 赵阙喊道:“金露城正在开仓放粮,你们去早一些,或能吃上一碗热粥。” 吴大牛不喊赵阙为公子,照旧喊他为大侠,学着江湖上的样子,站在雪地里,虽是被寒风吹了个哆嗦,依然毕恭毕敬抱拳道:“大牛自小就喜欢听到村里来说书的先生讲江湖侠客的故事。大侠,山水有相逢,若大牛留得一命在,恰巧做了点事,必定厚报!!” 赵阙规规矩矩的抱拳:“江湖路远,好人有好报,大牛兄,望你好自为之。” 吴大牛重重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带着一众灾民往金露城走。 听闻赵阙言及,金露城开仓放粮,一行人的步伐不禁快了许多。 赵阙回到屋里,望着詹达、尹淑师兄妹道:“在下这便告辞了,关广城情势紧急,一刻也耽误不得。” 两人齐齐起来,帮着赵阙把黄马牵出去。 詹达感激道:“公子,您是好人!” 赵阙翻身上马,抱拳自嘲笑道:“詹兄严重了,我哪算的上什么好人,告辞!” 他高高甩起缰绳。 雪地漫马蹄,黄骢马嘶叫的奔往关广城。 离与薛坚约定的三日之限,过的极快,凑巧,关广城跟金露城,三日内,足以往来一个来回。 马河川和那霍凤康,只是先引兵去往青石城,再调兵向关广城而去,才耽误了这般多的时间,况且,他们原本谋划,养寇自重,借此达到升官发财的念想,实在没想到,南扬州风起云涌,逐渐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赵阙又听吴大牛说,几位剑仙去了关广城,赵阙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是西蜀剑仙…… 因为,南扬州紧跟江晋州大乱,西蜀的令狐世家就有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蜀道难、蜀道难,一旦借两州大乱牵制住朝廷,西蜀世家大族谋反,派重兵把守西蜀各种要道,恐怕,西蜀世家之首的令狐,裂土为王,已成定局。 西蜀一去。 大夏仅存的气运,便如浩浩汤汤流往东海的大江。 赵阙叹了口气,大夏乱,以他而今的状况来讲,绝不是一件好事。 身在南扬州,离西塞万里之遥,简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那两位龙铁卫。 走了没多远的路,心里好奇的不行。 “快到金露城了,要不,咱们把画卷打开看一眼吧?!就一眼!” “看一眼?” “哎呀,快打开吧,急死我了。” 一人拿出画卷,徐徐舒展开。 但见画卷上所画之人,和躲避风雪里的那位年轻人一般无二。 画上的赵阙只是侧脸示人,两位龙铁卫仍旧一眼认出了。 “这……” 第一百四十六章 去而复返送上门 “……” 两位龙铁卫,一人叫作祁邯郸,另一位唤作汤辽。 他们原是江湖上坐镇一方的地头蛇,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什么大出息,亦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凶险。 两人之所以进了龙铁卫,还是得从秘部说起。 秘部在江湖上数次争夺秘宝,损兵折将,秘部尚书奏请天子允许他从江湖上再招募些听从圣命的大高手,天子点头应允。 秘部两位右侍郎之一的施庵,亲自动身前往江湖,寻找江湖大高手,得到祁邯郸跟汤辽两人的消息,施庵觉得他们符合秘部对招募的江湖大高手种种要求,去了两人坐镇的一方江湖,跟他们商量。 所谓的商量,其实是施庵,亲耳听闻祁邯郸跟汤辽拒绝成为秘部的爪牙后,动手,一对二,揪着他们打了一顿。 施庵作为秘部两位右侍郎之一,安命上境巅峰的武学修为,手段茫茫多,在青石城若不是赵阙及时赶到,保护曹经络的柳十郎,绝对会被施庵轻松斩杀。 祁邯郸跟汤辽与施庵打了三四十回合,就命悬一线,施庵给了两兄弟三个选择,第一个是跟他回秘部,第二个是他把两人杀了,第三个是他将两人的武学全部废掉,断了手脚。 无奈,两人只好放弃逍遥的日子,从了秘部,成了爪牙。 京华的暗流涌动从未停止过。 祁邯郸和汤辽在秘部立了几个大功,地位直线上升,恰逢龙铁卫缺人,要从秘部抽调大高手,而龙铁卫的几位将军,调了秘部的诸多大高手的身份册子,选中的大高手之中就有祁邯郸跟汤辽,而两人在秘部的地位不低,进了龙铁卫,那几位龙铁卫将军同样大方给予了相应的官职。 调人的过程间,两人刚适应了秘部,却又把他们调去龙铁卫,打心眼里不愿意去。 还是施庵,直接找到两人,允诺他们如果心无芥蒂的去了龙铁卫,施庵会送给他们一大桩富贵。 施庵所言非虚,他们进了龙铁卫,当真送了两人各一份大富贵,之所以如此,且是那施庵把祁邯郸和汤辽做成了他在龙铁卫的谍子,龙铁卫的诸多调遣,施庵得到的消息皆十分及时,由此,施庵收获的财物,盆满钵满。 而施庵战死在青石城,两人听闻后,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悲伤,两人在龙铁卫当那施庵的谍子,好处自是不少,虽没了做一方豪侠时的逍遥,但也享受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泼天富贵、荣耀,细细算起来,施庵还是两兄弟的引路人,他死了,两兄弟不免兔死狐悲。 没过多长时间,龙铁卫的一位位高权重的将军,亲自选中两人,命他们前往南扬州,给了祁邯郸、汤辽两兄弟一副包裹好的画卷,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南扬州的金露城,方能打开画卷,竭尽全力把画卷所画之人杀了,能挫骨扬灰便挫骨扬灰,不能的话,那就千刀万剐。 两人满口答应,此前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任务,带上画卷,山迢迢、水迢迢,不敢一日懈怠,终是自京华到了这富庶之地。 两兄弟原想南扬州声名在外,一定是乱花迷人眼的繁华景象,来了南扬州却是傻眼了,印象当中的繁华之所哪还有半点旧日模样,满地皆是瘦骨嶙峋的灾民,饥饿的人吃人更是见过几次。 风雪又至,两人方寻了个破旧房屋躲避,便发生了和詹达、尹淑的冲突,又让赵阙三言两语给吓住了,落荒而逃。 委实不是两兄弟胆小,而是他们出身小地方,从小没见过达官显贵、世家大族,两人一路上立功升官,多多少少有施庵等达官显贵的帮扶,京华一城之地,世家大族又不知多少,两人平日里见到了那些风流倜傥、雍容华贵的世家公子、千金小姐,皆是战战兢兢的绕着走,担心招惹了他们,后面的世家大族找两兄弟的麻烦。 因而,祁邯郸和汤辽才对赵阙那般的忌惮。 这亦是赵阙没想到的。 歪打正着! 祁邯郸气的在冰天雪地里直跺脚,怒道:“你我早先打开画卷看一看,在那破旧屋子就把此人杀了,哪还错过了?!” “大哥别急,风雪刚停没多久,料想那人还未走远,亦或还待在房里,咱们马上回去。”汤辽也是气的不行,唾手可得的富贵,怎能就让它悄悄从手掌心里跑了? 两兄弟连忙转身疾奔向那间房屋,祁邯郸担忧道:“此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世家大族、达官显贵的公子哥,你我要是把他杀了,龙铁卫保不保得住我们,犹未可知!” “大哥,既然是将军令咱们斩杀这年轻人,想必后手都做好了,你我只管把他杀了就是。”汤辽眉头紧皱,他在忧心另一件事。 龙铁卫的眼线在金露城布置好了,原本只待两人到城里,眼线便将画卷上的人的行踪,告知两人,现在可好,不必使用眼线,两人机缘巧合就遇上了画卷之人。 祁邯郸亦是想到了那事:“你是在忧虑年轻人身边的大高手?” “正是,大哥,年轻人仅仅为高阁上境,你我适才也说了,他的扈从也许藏在灾民里。” “那位大高手确实不好对付。”祁邯郸点点头。 他们都未察觉到大高手的存在,那人的武学境界一定比他们高上两筹,方能敛藏气息,令两人感觉不到。 祁邯郸顿了下:“我去牵制那位大高手,你杀这位年轻人。” 祁邯郸为安命下境的武学修为,在此境上驻留将近十年,打磨的圆满,他爆发的战力,比汤辽高上一线。 而汤辽也不是好惹的人物,天极上境的剑客,杀力不容小视,施庵评价他,若能再进一步,到了安命境,必进江湖百剑仙的行列。 “大哥,我来牵制,你去杀那年轻人,你快点把他杀了,回头帮我对付隐藏不出的大高手。”汤辽杀意充沛的说道。 祁邯郸转念一想,觉得汤辽说的也没问题,刚要点头答应,就看见在房屋里躲避的一伙灾民,迎面走来。 两兄弟约莫记得灾民的人数,匆匆数了下,除了让詹达半截剑身杀的那人,一位不多一位不少。 汤辽暗道怪了。 祁邯郸的做法直接的多,扑进灾民里,肆意打杀。 潜藏的大高手真在里面,难道会任由他杀?必定反抗。 汤辽叹了口气,大哥性子急,这还没看见那位年轻人,便开始逼大高手现身,委实不太稳妥。 不过既然开始杀了,那便杀吧。 吴大牛瞠目结舌的瞧着祁邯郸像是恶鬼一样扑进他们人群,一拳打杀一人,杀他们就跟宰小鸡仔一般。 他屁滚尿流的转身就跑。 一伙灾民眨眼间便被祁邯郸杀的干干净净,唯有跑出十丈左右的吴大牛。 汤辽纳闷道:“难道是我们猜错了?这伙灾民里没有隐藏着那位大高手?” 祁邯郸看着屁滚尿流的吴大牛,杀也不想杀了,省得惹上了尿骚气,洗也不好洗。 就吴大牛那样的,压根不会是那位大高手,跑便跑了吧,在破屋里,祁邯郸还觉察到吴大牛心存死志,当真经历了此般事,还不是想着苟且偷生,宁肯如狗一样的活着,也不愿像人一样死。 汤辽问道:“就剩那人了,不杀了?” 祁邯郸鄙夷:“瞧瞧他满裤裆屎尿的模样,你想杀你就杀吧。” “哈哈……我肯定不想杀的,太脏了。”汤辽不屑。 两人的心里渐渐明白了,破屋里,赵阙扮老虎吃猪,两兄弟就是那猪。 “唉,真憋屈,打了一辈子的鹰,反倒是让鹰捉瞎了眼睛。”祁邯郸憋了满肚子的火。 汤辽还好:“大哥想啊,既然那年轻人仅仅独身一人,这简直是到手的富贵,等咱们做完了这单,回到京城领了奖赏,你我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已然不愁了,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祁邯郸重重颔首,两人快速奔向那破屋。 吴大牛跳下一座小坡,躺在冰雪里,大口大口喘息。 本以为见惯了生死,不怕死了,看到祁邯郸那样粗暴的杀人,吴大牛恍然明白,并不是不怕死,以往只是爹挡在他面前,使他自认为不怕死,爹死了,乡亲们都死了,吴大牛蜷缩着,抱头痛哭。 稍后,他抬起头,翻滚的爬起来,咬牙切齿的往金露城方向走。 吴大牛经历的凡此种种,着实养了一身怨气。 祁邯郸、汤辽两兄弟到了破屋,居高临下环视四周,模糊看到詹达、尹淑师兄妹往南边走。 汤辽高高跃起,抓住赤红长剑,拖曳着剑气,疾驰向师兄妹。 数十息的时间,汤辽翻身落到师兄妹的前面一丈外,目视师兄妹,问道:“诓骗我们的年轻人去哪了?” 祁邯郸势若奔雷,停在师兄妹的背后,冷声笑道:“望你们老老实实的说实话,不然,我且让尔等成那地府的鬼夫妻,永世不得超生!” 詹达跟尹淑吓傻了。 两人如何能料到,这对中年汉子,杀气腾腾的去而复返?! “快说!休让我们哥俩的好脾气被消磨殆尽喽!”汤辽大喝。 詹达咬着牙,打定主意,即便两人把他杀了,死也不说恩公的去向。 不过未曾料到,尹淑心思百转之后,颤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指了指赵阙离开的方向。 汤辽哼了声:“他走了多久了?” “不久,约莫四刻。”尹淑急急答道。 詹达目瞪口呆的扭头看着心爱之人,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尹淑居然把赵兄如此干脆利落的出卖了。 尹淑垂下头,不看他。 祁邯郸笑着颔首,单单瞧詹达始料不及的模样,便知尹淑说的话,千真万确。 汤辽看了眼祁邯郸。 只见他悄无声息的转身,朝关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汤辽明白大哥不杀两人了,便也拖曳着赤红长剑,紧紧跟在大哥的身后。 “你怎么把赵兄去了哪说了啊!!”詹达捶胸跺足的怒喝。 尹淑反问道:“不说又怎样?让他们把你我杀了?我不想死,同样不想你死,我还想活着回到门派,告诉师父对你的衷肠,嫁给你,为你生个大胖小子,从此比翼双飞,举案齐眉,安安稳稳的过完一辈子。” 她说的话,让詹达沉默不语。 尹淑幽幽叹了口气:“走吧,别傻站了,我们没干粮了,快快回至门派,好生吃一顿,再舒舒服服的大睡一觉,该做什么事便做什么事吧。” 詹达使劲攥着尹淑的手,疼的尹淑皱眉,她任由他,狠狠牵着手,往丹心门走去。 他极想撇开尹淑的手,舍命去追祁邯郸、汤辽,即便死了,亦是为了恩公而死,詹达死而无憾。 但尹淑的一番话,又说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心里的大义与师妹结为夫妇幸福过一辈相比,似乎微不足道。 “师兄,你该清楚了,不是我不懂得那些大道理,而是……而是这天下早就变了,我们能在师门的庇佑下,衣食不愁,已然是上辈子做了大好事积攒下的阴德。”尹淑轻声说道。 詹达重重叹气:“我如何不知?” “与师兄说句实话吧,咱们下山行走的一群人,除了你我之外全去了青石城参加义军,并非师妹悲观,而是起义军毫无法度、军纪,仅靠一腔血勇,等他们血勇没了,又该有何种下场?”尹淑趁热打铁,“彼时你说随他们前去青石城,我便以你我的婚事为由,阻止你别去送死。” 詹达还能说什么呢? 师妹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他唯有说道:“多谢师妹,结为夫妇后,师兄必定一生一世疼爱师妹,照顾好你,祈祷下辈子,依旧万幸的娶到师妹。” 尹淑脑袋边枕着詹达的臂膀边走:“师兄,师妹明白师兄是有大志向的人。” “有师妹陪在师兄身边,夫复何求?”詹达彻底了断心里的志向,斩钉截铁的说道。 尹淑自是高兴不已,“抱着夫人孩子热炕头,才是我们应该过的日子。” 祁邯郸跟汤辽全力以赴的追赶赵阙,两位半山三境的大高手,不留余力,当真是追上了她。 身后两股滔天杀气,纵马疾驰的赵阙自是感受的到。 他叹口气,龙铁卫着实不好糊弄。 看来,唯有一战了。 旋即拉住缰绳,翻身下马,握住大音希声。 十丈开外。 祁邯郸、汤辽两人齐齐停下。 重新打量赵阙。 “容我问一问,于废旧房屋你们并未认出我,怎能走了之后,就能认出了。”赵阙好奇的问道。 这个问题,的确使人纳闷。 祁邯郸轻笑:“是我们两兄弟疏忽大意了,令你多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没关系,你救的师兄妹出卖了你,还是被我们找到了,你稍等一下,马上送你下地狱。” 汤辽不介意和一位必死之人多浪费一些口舌,拿出画卷,对着赵阙舒展开。 “哦,居然有赵某画像啊,怪不得。”赵阙点点头。 祁邯郸嗤笑:“你小子,确实有一手,装模做样,将我兄弟诓骗过去了。” 赵阙摇摇头,怪道:“我哪里骗你们?” “嘿,莫非不是装作身边有保护你的大高手?”祁邯郸咬定赵阙有此心思。 赵阙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你啊你,你们啊你们,龙铁卫的哪位将军令你们来杀赵某?” “这你别管,下辈子再问。”汤辽见他死到临头了,犹有心思大笑,心情不爽的说道。 “让你们两个蠢货杀赵某,这位将军打的一手好算盘。”赵阙紧握大音希声,单刀指着他们。 祁邯郸眉头紧皱,忽然感觉不太对,不对劲!!! 赵阙又道:“那位龙铁卫的将军想着,定然是你们能把赵某杀了,便杀了,杀不了,赔上你们这对蠢货,又没什么大不了,或许,你们的身份另有蹊跷,送你们死在赵某的刀下,一举多得!” 汤辽怒极,一个高阁上境的武夫,怎么话那么多?就算是达官显贵、世家大族的公子又如何?稍后,还不是死在他们的手里?可是,这位年轻人在生死面前,淡然的仿佛不关他事,委实令人打心底佩服。 祁邯郸缓缓吸了口气,说道:“老二,你看着,我来杀吧,不与他多废话了。” 汤辽嗯了声:“好的,大哥。” 祁邯郸双拳一震,气势节节攀高,四周的冰雪扬的如梦如幻。 连跨数步。 数头幽狼紧随其后。 一拳捅向赵阙。 好一个安命下境的武夫! 气象惊人! 赵阙不以为意。 为了赶时间,快些把眼前两位龙铁卫杀掉,他连出两龙两蟒。 尽皆显化。 面对一位高阁上境的武夫,祁邯郸终究是大意了。 两龙两蟒分左右绞杀向他,赵阙消失在原地,祁邯郸势大力沉的一拳,落了个空。 “……” 那数头真气凝聚的幽狼,被龙尾狠狠扫杀掉。 祁邯郸大惊失色,张嘴吐出一口血。 转头对付两龙两蟒。 “区区安命下境的武夫,龙铁卫怎么堕落了?为何连你这种武学练的稀烂的臭鱼烂虾都要?”赵阙站在一头龙的龙头上,傲然睥睨。 祁邯郸递出七拳,击退两蟒的绞杀。 气喘吁吁。 万万没想到,两头诡谲的大蟒,厉害至厮! 另有两龙蚕食他的气运、命数,使得他的气势一降再降。 “老二!此人不是扮老虎吃猪,我们想错了,而是扮猪吃老虎!一块上!!” 祁邯郸不必说。 汤辽在两龙两蟒突兀显化的时候,便吃惊的暗道坏了。 他和大哥,全都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紧接着,汤辽握着赤红长剑,拖曳出一道赤红如血的长虹,斩杀向赵阙。 赵阙回头看着他,轻声道:“你不错。” 他踩着黑龙的龙头,转向面对汤辽,留一龙两蟒吞杀祁邯郸。 被赵阙夸奖,汤辽好像十分屈辱,真气滔滔不绝的灌注手中长剑。 大音希声震颤。 赵阙驾驭黑龙,直来直去,撞向他。 刀气横贯此地田野。 好像那仙界刀仙,奋力一击。 汤辽面目惨白。 黑龙咆哮。 赵阙凌空跃起。 大音希声砍到长虹。 长虹顿时一碎再碎。 黑刀无声无息。 汤辽似是想到了什么。 世上砍杀敌手,聊无声息的刀,只有一柄。 “大音希声?!”汤辽惊呼,“你是?” 赵阙露出白牙,换他嗤笑了:“我是谁?你们不知道吗?” “……” 汤辽的赤红长剑不错,生生抵挡住大音希声的砍杀。 他倒退十余丈。 黑龙游弋至赵阙的脚下,托着他电光火石到了汤辽的近前。 汤辽灵光一现,大呼:“大哥快跑!此人绝不是我们所能杀的,他是当朝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黄花菜都凉了,你们才想着跑?!”赵阙嗤之以鼻,“原想你们走了就走了,令你们多活几日,没想到,你们送上门来找死,地狱无门偏要闯,怎能怪的了赵某下杀手?” 汤辽就地一滚,之后,慌乱的连出数剑。 似猫耍耗子。 远远走来的一大伙灾民,遥望此地不善,绕着走。 赵阙叹了口气。 轻易挡下汤辽的数剑,大音希声无声无息砍断汤辽的脖颈,继而抽回刀,再捅进他的心口。 大音希声满足的长吟。 汤辽最珍贵的心头血,被它喝的干干净净。 抽回刀,甩去大音希声不要的鲜血。 汤辽存留一口气:“将军,当真令我们前来送死?” 赵阙反问:“你认为呢?” “我……” 仰倒在地,汤辽绝望的看着半点白云也无的天际。 少许,没了呼吸。 两龙两蟒在身的赵阙,还真瞧不上祁邯郸此般货色。 眼下的他,被一龙两蟒杀的浑身血淋淋,面目全非。 若说赵阙杀汤辽是猫戏耗子,那么一龙两蟒杀祁邯郸则是逗弄。 “安命下境的武学修为,仅仅比另一位天极上境的道行高上一线,搁成我,早就一脑袋撞在柱子上了,实在羞耻的活不下去!”赵阙讥讽道。 祁邯郸神智大乱,怒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杀我?你也配?!” 赵阙拿出那颗冷血幽禅,丢向祁邯郸。 已然是筋疲力尽的他,让冷血幽禅轻松的杀了,而后,把祁邯郸的一身血肉炼化,似乎汤辽的尸首也令冷血幽禅感兴趣,分去了四位虚幻的和尚,一并炼化。 让两龙两蟒回去,得了两缕精纯血气得赵阙,不禁舒服得呻吟出声。 翻身上马,往关广城赶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狼烟之下世道纷离 冷血幽禅确实算是难得的重宝,炼制此重宝的大修士,绝对是精彩绝艳之辈。 祁邯郸的血气让赵阙动用两龙两蟒的损失,完全弥补回来,汤辽的血气,或许是珍贵的心头血让大音希声吞的干干净净,差许多意思,然而却让赵阙的武学修为往前走了一步…… 这是令赵阙惊奇的地方,于欢喜金佛寺炼化了藏跟白堪林、秦术,使其从濒危的状态缓了过来,武学境界并未有丁点的动静。 莫非冷血幽禅的功用,远比赵阙了解的更要精妙? 赵穗跟他谈及冷血幽禅与另外两件邪道重宝之时,语焉不详,仅仅把她所知的复述了一遍,赵穗又从未得到过,不知其玄妙情有可原。 两头大龙,吞了些祁邯郸的气运、命数,昏昏然睡在五脏六腑,比之另外两头大龙,老实了数倍。 黄骢马马蹄如飞,踩踏着雪地,一路往关广城疾驰。 这匹黄马的脚力不错,任由赵阙不断甩鞭,行了这么远的路程,依旧未显疲态,虽不能跟他在西塞的战马盗骊相比,也算是不错,搁在骑兵里,这匹黄骢马亦是称得上合格。 行了两个多时辰,赵阙翻身下马,寻了处干净雪地,拘了几把雪水饮用,匆匆休息了下,继续骑马前往关广城。 突降的风雪耽搁了一会儿。 眼下这天儿,已然放晴,清澈如琉璃的夜幕笼罩渐深。 离关广城越近,赵阙便越察觉到肃杀之气。 和他在西塞,跟寒山王朝对垒的感觉差不多。 常年带兵,他对这种两军摆好架势,一触即发,极为的敏感。 依稀能看见关广城的城墙。 赵阙环视四周,骑马寻了个高坡。 坡陡,又有积雪,黄骢马几次打滑,都让赵阙拽着缰绳调整了过来,当站在高坡上,风雪过后,一望无际,天际上的明月和星辰扎堆般的闪耀,恍如匹练的银河纵横,放眼望去,关广城正对面的方向,约莫四里,影影绰绰的营寨已然安扎好,骑兵进进出,旗帜迎风鼓舞,前前后后简陋搭了十几个高台,充当瞭望之用。 大体上,安营扎寨的位置还算不错,进可攻城,退可紧守营寨,马河川跟霍凤康的兵卒里,应当有真本事懂得行军打仗的好手,不过,去凌昌城又转道来关广城,两人所引的兵马,多多少少耗损了许多士气,营寨的气势远远不足。 “两万兵马?”他喃喃自语。 望见的营寨大小,约莫可容三万兵马,现在又快到夜晚,炊烟的数量连续不绝的升起,远比两万兵马需要用到的炊烟多。 赵阙低笑一声,心里有数了。 疑兵之计罢了。 看着骑兵来来回回,数量很多的样子,实则吓一吓关广城的义军,炊烟更是了,从心境上压胜城内那些看似是义军实则为百姓拿起兵器的士卒。 他想要杀马河川,眼下不是个好机会。 依照赵阙所想,应当是两军混战,他自千军万马丛中寻到马河川,将之一击毙命,再快速远去,只是如此做,难免会助长义军的气焰。 赵阙的盘算,还是让南扬州归于平静。 步江晋州的后尘,委实不是好局面。 他心里亦是清楚,目前的南扬州,他要以一己之力平复下去,除了带兵把反叛的城邑全部摁住,别无他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现在的民意,蒸腾而起,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平静的。 接下来,就看朝廷得闻了南扬州的事,如何处理了。 另外,姑姑还在青石城,同样是他担忧的,幸好云玄元君推算到姑姑的近况,使得赵阙稍稍放下了点心,他本来打算赶紧处理掉手中的事,马上奔赴青石城,先确定姑姑的安危,再谈其他事,云玄元君间接省了他许多功夫,让他有了到关广城的时间。 原地思虑了下,赵阙挥起马鞭,前往关广城,最怕‘来都来了’四字,既然到了,他要进城内,看看市井百姓。 关广城的城墙并不高,赵阙策马扬鞭,绕行到北城门,马河川与霍凤康的营寨位于关广城的南边。 “你是何人?是否是官兵的探子?” 城墙上一伙农夫模样的中年男人露头,兵器有拿锄头的,有拿耕地的耙,亦有拿长枪、长戟,还有两人持着弓箭,已然搭弓,瞄着赵阙,他一旦轻举妄动,箭矢便会当头射下。 赵阙仰着头,说道:“我是从金露城来的,想到关广城看望我的叔父。” “你叔父姓甚名谁?”持弓箭的中年汉子喝道。 赵阙随意编造了一个名字,又模模糊糊的大致指了个城内方位:“去年到叔父家做客,他言及要搬家,我眼下并不知晓他住在哪里?” “嘿嘿,胡说,我看你就是南面贼官兵遣来的探子,想进城摸清我们大军的底细!”那位拿长戟的显年轻的汉子一口咬定。 赵阙翻身下马,无奈的跳了跳,在他们的目光内,转身了一圈:“你们看,我身上并未带任何兵器,如是那贼官兵的探子,如何能粗心大意?” “嗯,我亦觉得他不是官兵的探子,你们忘了?上午抓到的探子,可没有这般光明正大的便要进城!” “那年轻人细皮嫩肉,瞧的像是人杰,我也认为他不是官兵的探子,当兵的那些泼赖,哪会有这么一位丰神如玉的人物。” “放他进来?” “不妥,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假假真真,我们再试探的问他一问。” 一位持弓箭的暂且收了,警惕的喊道:“你既然说是来俺们关广城看望叔父的,你且形容下叔父的长相,俺在关广城认人无数,或许知道你叔父目前在何处居住!” 如此问题,委实太简单了。 赵阙待他问完,半刻停顿也没有,挑选了张大众长相的脸庞,认真说了下。 此人言道他认人无数,殊不知在西塞征战沙场的赵阙,一样看人无数。 他说罢,汉子垂头思量了下,朝两边点点头:“他说的不错,确实有一位老者跟他描绘的长相相似,此人原是一客栈的账房先生,咱们替天行道杀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时,这人随同我们一道去,被那作恶多端的郭家家仆一刀劈成了两半。” “哎呀!” “岂不是说,此人是英雄之后喽?”一位持锄头的人惊呼。 “谁人不知你佟老五在关广城市井街巷混了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认识一些,无误了,他果真是到关广城寻他叔父的。” “不过,他叔父既然已死,放他进不进城,没什么两样,以防万一,不然实话告诉他,劝他离开吧。” 佟老五细心望着赵阙携带的东西,缓缓摇头:“你们瞧,他没什么吃的了,还是放他进来,吃些东西再走。” “嗯,也好,我去和北门将军说,我们俩的关系莫逆,小时候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去吧,北门将军脾气不好,为人耿直,也就你去说,他才答应打开城门。” 关广城起义,这些市井百姓,一朝得了权,自封将军者成百上千,就看看守北门的人,亦是自称北门将军。 佟老五背上弓箭,朝赵阙喊话:“稍等,马上给你开门,放你进来!” 赵阙抚掌惊喜道:“多谢好汉们仁慈!” “不是我们仁慈,我们反了这贼大夏的天儿,为的就是建立人人平等的国家,你视我们当兄弟姐妹,我们自然视你为兄弟姐妹,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杀退了前来送死的贼官兵,大王说了,关广城周边的膏腴之地,全分给咱们!”佟老五起了把赵阙拉进义军的心思,说尽了诱惑。 赵阙表现的符合佟老五的料想,只见他手舞足蹈,喜不自胜:“大哥说到小子的心坎上了,我在金露城受尽了欺负,早就存了投奔义军的念想!” “不错,要不是我们关广城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必然大开粮仓,把粮食分散给附近的灾民,并且派人帮助他们重建家园,过上安稳富足的小日子。” “大哥说的极是,眼前这年头,着实不好过,金露城也过不下去了,前几天,有江湖高手在城内厮杀,死了老多人啊,委实吓死我了。”赵阙目光熠熠生辉,似乎进了关广城便进了仙界一般。 佟老五很满意赵阙的言行举止,这才是能共担劫难、同享富贵的样子。 城里举了义旗,一些街坊邻居乍然得了权势,跟之前判若两人。 “好,你有心思入我义军,稍后、进了城,我当你的举荐人!”佟老五傲然道。 赵阙一听便明白,关广城的义军为了凝聚人心,只招收互相之间关系交好的人,毕竟上了战场,一人被杀,另外一人眼见往日亲近的人死了,必定奋力杀敌,为之报仇。 关广城为当地郡丞杀了郡守,拥兵而反,抛开这些乡勇,守军才是义军的骨干。 霍凤康、马河川两人从确定青石城为目标,转而又打凌昌城,凌昌城势大,接着转道来打看着不像那么一回事关广城,依赵阙听佟老五的寥寥几句,暗道,这关广城的郡丞确实会带兵,让乡勇充门面,暗藏守军,给了霍凤康两人一个假象,真打起来,或许真如薛坚预料,两人讨不到半点好处。 就是不知,两人军中懂兵的人,看到他们的所为,又进言了何种计策。 “你叫什么?”佟老五问道。 赵阙在城下拱手作揖:“在下姓赵名阙,乃是一介书生!” 佟老五顿时大笑:“好啊,咱们义军很缺读书人,你进了军中,必然给予你大好职位,若赵兄弟有了好前程,万万莫忘了,举荐你进军的我呀!是了,你唤我佟老五便行,大家伙都这么喊!” 他旁边的人笑道:“赵小兄弟,莫小看了这佟老五,他在俺们关广城,能耐大着呢,就是与他关系不睦的人当了军中大官,佟老五才沦落至跟俺们守城墙,不然,他早就平步青云,成了俺们艳羡的大官了。” “对对对!人这一辈子,除了自家田地多多的,便是升官发财喽!” 赵阙赔笑的颔首,心想,照着此人说的,也许义军里,有不少人得了权势,按照自己以往的想法,大肆作为。 城门吱呀开了条缝。 “报上名来?!” 赵阙连忙作揖:“在下赵阙,前来找寻叔父……” “嗯,进来吧。” 城门打开了一条容一人过的缝隙,赵阙牵着马艰难经过。 一进了城门,就有四人抢过他手里牵着的缰绳。 “赵小兄弟,俺们军中缺战马,俺看你这马不错,不如送予俺们,充当战马,怎样?!” 天黑了。 他们打着火把。 赵阙看说话的人是个黑鬓汉子。 此人目光狠辣,盯着赵阙,仿佛一头野兽盯上了鲜美的猎物。 赵阙赶忙道:“在下正有此意。” “哼,算你识趣,记住了,俺是这关广城北门将军周风。”周风接过缰绳,拍了下黄骢马,呵呵笑,“好马,俺正缺一匹战马,俺看啊,这匹黄马就给俺当坐骑了,你们觉的呢?” “北门将军勇力无双,有了好马,肯定战力再上一筹,到时和贼官兵厮杀,我们就靠北门将军救命了。” “将军天赋异禀,有了此马,就是古之名将多了趁手的神兵利器,小的们,自该欢喜不已,和狗官兵大战,我们一定随同在将军左右,奋勇杀敌!” “定是上天的旨意,将军缺战马,赵小兄弟就送来了战马,将军必然是仙界下凡的仙将军,带领俺们建立不朽功业!” 周风听着马屁,高兴的很,哈哈大笑道:“赵小兄弟吃饭了没?” “回将军的话,在下一路疾行,从金露城到关广城,没有进一粒米。”赵阙看似老老实实的回道,目光把跟随周风的人全部打量了个遍。 尽皆是市井百姓。 溜须拍马的本事也是来源于市井之间的人情世故。 守军呢? 关广城原来的守军呢? 赵阙不愿当面问上一问,若问了,激起了这些人的戒备之心,反倒不妙。 “嗯,看你没带干粮,想必是家无余粮了吧?”周风疼爱的抚摸黄骢马,牵着缰绳带人走进关广城。 街市一如往常,不过是叫喊喝卖的百姓,全都随身带着家伙什,各种铁器皆有,不一而足。 举城皆兵。 料曾是西塞将主的赵阙,亦属头一次见。 “将军说的极对,在下家中的确没有半粒米了。”赵阙毕恭毕敬的回道。 周风唉声叹气道:“唉,天杀的官府,看把俺们老百姓逼成啥样了,孩子,你到了关广城就是到了自己的家,稍后,大哥一定好好招待你,让你大吃一顿,肚子见见油水。” 赵阙大喜过望,开心的跳脚喊道:“赵阙往后必定是大哥的忠心心腹!” “嗯嗯……嗯,这就对了。” 一旁听闻佟老五提及赵阙叔父的人,走到他身边,小声且带着悲伤的说了一遍。 周风早已知晓,停步转身观察赵阙的神色。 但见赵阙,听闻叔父身死,立即瞠目结舌,张着嘴,好似难以置信。 旋即,仿佛全身没了气力,一屁股坐在地面,嚎啕大哭,还一边高喊叔父的名姓。 四周的百姓常见这种事,不禁没有半点同情,且叫卖的更大声,似是要跟赵阙比一比,谁的嗓门更大。 周风悄悄点头,随行的心腹亦是互致眼色。 以赵阙此般表现,确是正常人惊闻亲人身死的反应。 把赵阙是官府探子的疑虑,彻底打消。 周风把缰绳交给他人,两手搀扶的把赵阙拉起,多用了些力气,拍着他的双肩道:“小兄弟,倘若你不嫌弃的话,俺们今后便是你的亲人,你死一个叔父,收获了俺们这么多好兄弟,细细算起,大赚特赚,不要再伤心了,大哥与你说实话,杀你叔父的人,实际上是那些狗官兵,一会儿,咱们把他们全杀了,为你叔父报仇!!” 赵阙似乎还没回过神,周风示意他人推搡着赵阙前行,良久,赵阙怒喊:“替天行道,杀光那些贼官兵!” 一喊不要紧,周风思量了下,紧随赵阙喊道:“替天行道,杀光那些贼官兵!” 这下好了。 附近的人一同高喊。 震天动地! 坐在郡守府的岳金龙满头雾水,让人出去打听打听。 岳金龙便是杀了郡守的那位郡丞,不管自封什么威武的将职,尽皆挡不住岳金龙那颗炽烈的反心。 他看着手中的信,信是从青石城来的,青石城那位自封兵马大元帅的温春生,邀他结盟,共同对付官兵。 岳金龙已然心有主意。 两刻左右。 “回报将军……” 岳金龙悬起笔,听着亲卫回报为何会有高喊。 “周风,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位想当将军想疯了,我让他去守北门,反倒给自己封了个北门将军的周风?” “正是这人!周风原是屠户出身,在起义中见风使舵,将军不耐烦,令周风去守北门,此人见其他往日不如他的人皆有了将军名号,他自己又没什么才学,干脆为自己封了个北门将军。” “哈哈……岂有此理,守大门的都唤做将军,那是天庭才有的事,小小的关广城哪有这般的将军?不必管他,且让周风抱着北门将军的名头,自己玩去吧。一会儿我写完此信,派心腹,送去青石城。” “遵命!将军!” 岳金龙继续埋头书写。 他要跟青石城玩一出釜底抽薪! 那守城墙的佟老五,眼见赵阙随北门将军走远了,重重叹了口气,背靠着墙垛坐下,自言自语。 旁边的人说道:“佟老五,别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看见,小兄弟的黄马被周风得去了?人家由此拿回点好处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小兄弟跟着周风,总比跟着你有出息。” 话是那么个理儿,却没说到佟老五的心里去。 周风是何人,佟老五再清楚不过了,这人志大才疏,关广城还没起义的时候,便做着当将军的梦,若是赵阙真铁了心跟着周风,一旦跟贼官兵打起来,性命不保! 佟老五也不理其他人说的话,自个郁闷,暗道,好不容易多了个读书人,便让周风给毁了! 周风的住所离北门不远,两进院落。 是从一位富户手里抢的,至于那位富户,已被驱赶出关广城。 “婆娘,去做点好酒好菜,记得多放油!”周风喊道。 他的婆娘长相不错,眼神中却有狠辣之色,瞅了赵阙一眼,目光一亮,暗道,好俊的小伙子,以后有机会,得试试他的床上功夫,不会也没关系,有我在,调教几天,必让你功夫出色,轻而易举就能迷倒其他骚婆娘。 跟在周风身后的人,看到婆娘,小心的向她挤眉弄眼。有了赵阙,这些人哪还入得了她的法眼,一概不理,扭着小蛮腰去向庖厨。 赵阙心绪似是舒缓了不少,周风让随从各自找乐子,他和赵阙对面坐。 “小兄弟,不要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往后,你把俺当大哥便好了。”周风说道。 赵阙叹了口气,点点头:“这狗、娘养的世道啊。” “来,喝茶喝茶,急匆匆赶了那么远的路,累坏了吧?吃饱喝足了,你快去休息,明日,俺就给你封个官当当。”周风笑道。 一听到当官,赵阙的心情似乎更好了,逐渐打开了话匣子,跟周风聊了起来。 周风是个什么货色,三言两语,赵阙试探的清清楚楚。 便他想听什么,赵阙就说什么,哄的周风误以为得了知己好友,有赵阙辅佐左右,日后一定步步登高。 两人的感情熟络了,赵阙问及关广城的情况。 “说什么好呢?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不是被俺们杀了,就是被俺们赶出城,大老爷们的家当,全让俺们分了。” “大哥,我咋没看见城里的兵马啊?” “俺们不就是兵马吗?哦,小兄弟是说关广城以往的守军吧,来来来,俺正好知道点眉目,俺与你说,不过,小兄弟记住了啊,听后,烂在你的肚子里,千万别与他人说!” “哎呀,大哥快说吧,赵阙是什么人,大哥如此英雄之辈,肯定心里知道的明明白白!” 周风听赵阙说话如沐春风,不再迟疑,说道:“前天深夜,俺打开城门,让守军出城去了……至于去哪里,俺就不清楚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五百大戟士 赵阙问道:“守军通过北门用了多长时间?” 周风摸着后脑勺仔细想了想:“记不清了,俺只记得,俺那时困的不行,迷迷瞪瞪,好像睡醒了一觉,守军才从守军完全通过。” 赵阙一副不以为意,权当做听故事的样子,马上话锋一转,一边拍马屁一边问周风以后该怎样吃香的喝辣的了。 说那周风的婆娘,断断续续的把好酒好菜端上桌,趁周风不留意,摸了把赵阙的脸蛋,低笑的扭着屁股蛋走了。 “哎,你这妇人,别走,在这儿给俺小兄弟倒酒!”周风喊道。 婆娘自是十分乐意,毫不拘束坐在赵阙的身边,端起酒壶,在周风的嬉笑下,为赵阙满上酒水。 “多谢嫂嫂。”赵阙赶紧作揖说道。 婆娘娇笑:“看你这幅模样,是读书人吧?” 赵阙回道:“嫂嫂说的不错,在下读过几本圣人书籍。” “读书人好啊,哪像我家这位痞懒汉子,要不是趁着郡丞举大旗,混不到现在这般地位,吃不了这些油水足足的东西,别看以前那汉子是杀猪的,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婆娘恨恨瞪了眼周风。 周风心知以前亏待了自家婆娘,嘿嘿笑着不说话,只是端起酒杯,邀请赵阙把杯中的酒水全部喝干净。 赵阙一饮而尽,周风的婆娘亲昵的为他重新满上。 周风拉拢定了赵阙,只是一劝再劝。 当然,他也知晓,赵阙叔父的事情是佟老五说的,给赵阙开城门之时,周风已然命手下人,送佟老五六斤新鲜猪肉,两斤米,现在,佟老五应当已经收到了。 赵阙装出不胜酒力,喝了几杯酒水,连忙推脱,说自己再也喝不下去了。 周风亦不硬劝酒,招呼赵阙吃菜。 六道菜,油水足,肉块大,吃的满嘴流油。 急急自金露城赶到关广城,路上只吃了詹达送予的干粮,腹中空空,吃了这顿饭食,确实使得赵阙倍加满足。 酒足饭饱之后,周风挽着赵阙的手臂,带他到了客房,收拾干净了,婆娘为他打来水,让赵阙清洗一下,上床休息。 周风喝了不少酒,醺醺然,支会了赵阙几声,自个回卧室睡觉了。 “多谢嫂嫂为在下打来热水。”赵阙拱手作揖笑道。 热水在水桶中,蒸汽腾腾。 周风的婆娘站在一旁笑着:“小兄弟说哪里话,你累了,赶快脱衣服清洗身子,上床歇息着吧。” 她依旧原地站着,一点没有走的意思。 赵阙仿佛个雏鸟,尴尬道:“嫂嫂还有其他事吗?” 婆娘妩媚一笑:“就当我不在便是了,你洗你的。” “啊?”赵阙似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小兄弟要嫂嫂亲自给你搓背吗?”她搔首弄姿的问道。 赵阙惊呼,“啊呀,不必,不必了,在下自己来就行了。” “嘿嘿,小兄弟是读书人,读书人心眼多,嫂嫂在这儿……你肯定懂的是什么意思!”她不害臊的笑道,往前走了两步,离赵阙只有一尺。 赵阙不断往后退,退到床沿,一屁股坐下,双手摆着吃惊道:“在下不知嫂嫂是什么意思。” “哈哈,笑话,你也是大小伙子了,不会还是个雏鸟吧?恰好,嫂嫂床上功夫一绝,定使小兄弟荣登极乐,快乐的还想要!不洗澡没关系,小兄弟长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嫂嫂不嫌弃。”她急不可耐的宽衣解带。 “小兄弟放心吧,你周风大哥喝了酒,肯定一觉到天亮,雷打不动,嫂嫂令你快乐几次,便走,此事,天知地知床知,你知我知,再无其他人知道了,明日,你我该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把今夜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就可以!如果小兄弟回味嫂嫂的绝世武功,下次给嫂嫂一个眼神便好,嫂嫂仔细俯视你。” 世道上有文人把少年、少女比作那鲜桃,咬一口虽不比熟桃汁水四溅,略微青涩了些,但自有那独特滋味,破有人喜爱尝鲜桃。 周风的婆娘尽管爱吃熟桃,偶尔尝尝鲜桃,自是欢喜不已。 眼见着她脱的只剩亵衣,步步逼近,赵阙猛地抓向她。 “哈哈……不愧是读书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便知道小兄弟肚子里火熊熊燃烧,已然等不及了,哎呀,小兄弟慢点来,嫂嫂今晚是你的人,任凭你处置。”她惊呼道。 赵阙把她甩到床上,伸手点了几个穴位,周风的婆娘再不出声,昏死过去。 “你且在这里睡到天明吧,周风过来询问,你想好该如何和他解释。”赵阙轻笑。 他整理了下衣服,不看这骚婆娘一眼,打开门,轻轻关上,跃上房顶,几个起落,闲逛在关广城的街市。 按照周风所言,今晚便是关广城义军和官兵大战的时候。 那郡丞是个会带兵的人,且足智多谋,留乡勇组成的兵马留在城内,关广城原守军出城,应当是打算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这郡丞再心狠一些,且让乡勇多死些人,使得官兵大意,再命原关广城守军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捅进官兵的薄弱处,说不定能收获一场大胜。 此般计谋,赵阙在西塞用了几次,事先埋伏好,预留一部分兵马,两方大战,打寒山王朝一个出其不意,简单、高效、好用,屡用不爽,被打死伤惨重的寒山王朝心眼多了,每逢进攻西塞,逐渐不求一击必胜,亦要将战阵打磨的大成无缺,不给赵阙留机会。 当然,埋伏等待袭杀的西塞兵马,并不是寻常将士,而是赵阙一手打造的荒沙鬼骑,有这般放眼天下也没几支的精锐中的精锐,这种计谋让寒山王朝损失惨重,也是理所应当。 西塞战场上,荒沙鬼骑像是长戟的刺,一旦出击,必定连血带肉的从寒山军的要害撕扯下来。 问一问那些寒山军的将士,最不愿跟哪只精锐交战,必然是荒沙鬼骑,终归吃亏太多了,想不胆颤心惊都不行。 过去这么一段时间,赵阙也不知道林朝天去了西塞,把他的荒沙鬼骑怎么样了。 关广城成了市井百姓做主,到了闭市的时间,他们毫不理会,继续摆摊叫卖。 与其他城邑的摊贩相比,关广城的摊贩脸上,多了许多精气神,似乎这才是太平盛世该有的模样。 来来回回走一遭,赵阙的确没有发现关广城的守军,周风所言非虚,倒是他的婆娘,背着他做这些事,也不知周风往日察觉出点眉目吗? 快到亥时六刻,城外忽然多了震撼寰宇的喊杀声。 关广城的城墙,亦是骤然举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一些乡勇成群结队的拿着自己的兵器赶往城墙,那些还在摆摊的百姓,乍然慌乱,马上收拾自己的摊子,往家里跑。 “官兵打来了?” “俺的娘!这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咱们选择了揭竿而起,最不怕的就是官兵,人死鸟朝天,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大赚!” “走!随我抗锄头支援兄弟们!” “哎呀!我的婆娘啊,别管那些破烂了,咱们快回家躲起来。” 街市忽然变的和刚才迥乎不同,原本叫喊贼卖力的摊贩,一溜烟的四散跑,自是有那不怕死的,抓起放在身旁的锄头,也不管锄头能否刨死官兵,一腔血勇的奔向城墙。 人间百态,令赵阙唏嘘不已。 西塞皆是将士兵卒,哪有百姓? 听闻作战的命令,将士们井然有序,做自己的事,关广城闻战蓦地失控,绝不会出现在西塞,若真出现了,少不得杀几个将领、兵卒来以儆效尤。 赵阙跃上房顶,环视关广城。 如何说呢,单单看如今的城内动员,义军能不能打的过官兵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有郡丞的提前谋划,赵阙拭目以待。 他自言自语道:“你们打你们的,我去提马河川的人头。” 关广城已没了再待下去的必要,他混入跑向城墙的乡勇。 “你是谁?咋看你这么陌生?” 身边有人问他。 赵阙回道:“我是到关广城找叔父的,进了义军!” “哦!以后咱们便是同袍!” “稍后还望大哥多照拂小弟一二!” “放心吧,有大王在,那些狗官兵,必定望风而逃,咱们不会有事的!”说这话时,此人底气不足。 赵阙嘿嘿一笑,也不多说。 关广城郡丞笼聚人心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不然,关广城内部早该为了各自的利益争夺起来了,郡丞能整理到如此样子,也是不错的了。 到了城墙,赵阙接过不知谁丢给他的弓箭,眺望不远处。 官兵的骑兵左右来来回回奔驰,地面震动,恍如起了一场小地震。 骑兵的后方,则是严阵以待的步兵士卒,人人披甲执锐,最前方的戟士,个个雄壮不凡,所披的盔甲亦是把他们覆盖的严严实实,寻常的刀剑兵器,可不可以穿透戟士的盔甲还两说,望着便是臂力过人,战力不俗。 赵阙皱眉暗道,以南扬州守军的规模,不应该出现这般精锐的戟士。 他大略粗算了下,戟士约莫有五百人,人数少,气势比身后的步卒高上数筹,两相比较,好似,兵卒只是为戟士打下手的,他们才是官兵的核心。 而官兵一眼望不到头,呼喊声撼山动城,从关广城的城墙听来,人心浮动,赵阙之外的乡勇、百姓,人人自危。 佟老五搭箭的手臂微微颤抖,心道,坏了,就关广城义军的兵力,对上这般凶悍的官兵,必输无疑。 “老五!老五!你说……”他身边的人颤声问道,只是还没说完,就被佟老五喝骂,剩下的话硬生生塞回肚子里去了。 佟老五骂骂咧咧的道:“咱们往前被官府欺压的惨样子,你们都忘了吗?我佟老五大字不识一个,然而我知道,咱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再无回头路,假若败给了官兵,他们必定把咱们都杀了!!” “哎呀,老五你说得对,咱们在关广城做的事,够砍一百次头了,咱们绝不能输,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我可不愿再过回以前了。” “杀!就算我杀也得拉上两个贼官兵当垫背的,黄泉路上热闹!” 佟老五就在赵阙的几丈外,他说的话,自然是听见了,并且,四周的乡勇、百姓,尽皆血气上涌,往日被官府欺负的太惨了,谁都不愿意过回以往的日子了。 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骑兵恰巧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一些受不了的弓箭手,搭弓射箭,那些骑兵看都不看,只是来回疾驰,给关广城里的兵马压力。 实话实说,骑兵和一众步卒的施压效果不错,岳金龙的额头冒汗,凝神望着官兵的战阵。 战阵排列有序,简简单单,但是就凭此般战阵,若是关广城的义军跟官兵硬碰硬,输的一定是义军。 官军人人着甲,义军的兵器又都是农用铁器,无异于螳臂当车,鸡蛋碰石头。 岳金龙早有此料,所以他才让原关广城守军尽数出城,打算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以奇制胜。 他强自镇定,问旁边的亲卫:“我的亲军准备好了吗?” “回大王,将士们到了指定的地点,只等您一声令下!” 在诸多乡勇、百姓面前,亲卫喊岳金龙为民间的称呼。 岳金龙颔首,跃上城墙的烽火台,朝火光下面目不清的众多义军兵卒高喊:“将士们!同袍们!乡亲们!咱们揭竿而起的那一刻,等的便是现在,只要打败了对面的贼官兵,天下之大,任由咱们驰骋!将士们!天下不仅仅唯有咱们关广城,比咱们这儿更加富庶的地方,茫茫如星河银沙,你们愿不愿意随本将军,将之揽入自家怀中?” 刹那间,群情激愤。 岳金龙又喊道:“将士们,相信我,贼官兵尽皆是酒囊饭袋,远不如咱们,咱们打好这一仗,胜了后,本将军大赏全军将士,你我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哗啦。 仿佛群山齐齐拔地而起。 众多乡勇百姓不约而同的呐喊必胜。 岳金龙脸色涨红,激动的双手颤抖。 “随我出城杀敌!” 他一跃下城。 等待许久的将军,点出自己的部队,打开城门,岳金龙骑上心爱的战马,是成是败,在此一举了。 他忽觉恍如隔世,不禁自问,如果此战败了,史官会不会把他写进史册之中? 不管是扬名青史也好,遗臭万年也罢,身死后,令后人知晓南扬州关广城还有一位叫作岳金龙的人物,亦是极好的。 佟老五跟其他人,也随岳金龙下了城墙,打算出城和官兵决一死战。 赵阙彻底知晓了岳金龙的计策。 与他适才所想,大差无误。 死一部分义军。 原关广城守军在官兵杀的正酣,大意之下,出奇制胜。 在敌我战力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况,这般打法说不上对,也说不上错。 所有计谋,胜了自然是好计谋,败了便是技不如人。 归根到底,还是得看,关广城的义军,能拼杀官兵至何种程度。 倘如连同袭杀官兵的关广城守军,一同夹击官兵,孰胜孰败犹不可知,假若,义军未曾顶住官兵,徒然死人,又因士气大降,溃不成军,即使原关广城守军攻其不备成功了,在披甲执锐如此精良的情况下,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战果,亦是不明朗。 赵阙站在城墙上,并未跟着岳金龙一同出城。 “你为何没有出战?”旁边的人喝道。 赵阙转头看他,此人两股战战,额头的汗水擦也擦不完,笑道:“受将军的命令,赵某在此射杀敌军!” “哦?瞧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射杀谁?”这人无论如何也不信。 赵阙点点头,“你且看好了。” 说罢,弯弓搭箭。 箭矢仿佛开天一剑,朝着一位戟士而去。 快若看不清。 “啊呀!你的箭呢?”这人惊问。 赵阙笑着指着箭去的方向,轻声道:“在那儿……” 箭矢迅若惊雷。 但是在箭矢快射杀戟士之时,自官军中闪出一位黑脸汉子,双拳锤至箭矢,真气荡漾,箭矢毕竟毕竟,在黑脸汉子的双拳捅杀,寸寸龟裂,掉落在地,被荡过来的疾风,吹的灰烬不知去了哪里。 “好箭法!关广城果然有大高手在!”黑脸汉子披重甲,喝道。 赵阙遥望这人,呢喃道:“南扬州守军,绝不应该有这种人物,倒像是常年在沙场上征战的将领。” 质问赵阙的那位百姓,瞠目结舌,“你……你,你怎会有如此勇力?” 他已被赵阙这一箭,惊的失魂落魄,活了一辈子,没见过像赵阙这种的猛人。 赵阙失笑:“不算啥,你继续往下看就是了,大戏登场!” 难怪岳金龙敢不等官兵打来,就出城迎战,赵阙以为他押注义军兵卒的命,但见,义军撞上官军骑兵之时,义军中,忽有五把三尺青锋现世,五位剑仙持剑生生砸进骑兵里,见人就杀。 又有岳金龙引军接应,一时间,骑兵陷入混乱,各自为战。 有剑仙助阵,义军声势大涨。 吴大牛在那幢破旧房屋说,关广城有几位剑仙帮助义军,现在看,便是那五人了。 赵阙唤醒一龙两蟒,静静看着。 五位剑仙,依赵阙根据其气息推测,两位天极下境,两位天极上境,一位安命下境,杀力不错,比之公孙青锋不如,比曾在金露城围杀公孙青锋的江湖高手,强了不少。 西蜀多剑仙。 赵阙幽幽叹了口气,五位剑仙出自西蜀的话,他得高看西蜀令狐几眼了,闻得南扬州有乱,迅速做出动作,种种手段,恰中了南扬州的死穴。 接下来,南扬州完全进入乱局,牵制住庙堂,恐怕,西蜀想不裂土为王也难了。 大夏内部一乱,南疆、西塞、北境乃至东海,闻风而动…… “兄弟,我……我该怎么办?” 赵阙看着他认真说道:“南扬州遍地是灾民,逃也逃不到哪里去,你又参加了义军,坐以待毙是个选择,不过,瞧咱们义军的形势,誓死一战,也许能拼出一条活路。” “哎呀!”此人呆呆望着城外的战场,他活了三十多年,哪见过如此大场面啊! 赵阙闻到股尿骚、味,扭头一看,在火把的闪耀下,这人竟吓尿了裤子。 “兄弟,我说的严重了,你别害怕,到了此般地步,害怕没用,咱们都是男子汉,得挺身而出。”赵阙被他给整笑了。 他是见惯了沙场的惨烈,习以为常。 常人忽然一见,不吓个六神无主,已经很不错了。 五位剑仙倏忽一会儿,趁着骑兵自己乱,斩杀了近百骑。 官军里亦是有高手随军。 五位披着盔甲的将领,急速冲出稳步前行的战阵,迎战上五位剑仙。 赵阙微微眯眼。 从官兵里出来的五位将领,尽皆半山三境的大高手。 有些不对劲。 都不对劲! 不仅仅是官军,还有义军。 五位将领纠缠住了剑仙,骑兵马上恢复战阵,结队冲杀义军。 义军兵卒在骑兵的冲杀下,仿佛待割的小麦,成片的倒下。 岳金龙的武学境界不俗,乃是大隐下境,他连杀几位骑兵,暂时稳住义军的前锋,慢慢的推进。 赵阙看在眼里,暗叹岳金龙的沉稳,换成其他将领,如此境况下,说不定令埋伏好的奇兵出击了。 他旁边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悄悄的转身下了城墙。 赵阙扭头朝他喊道:“跑是跑不活的。” 这人委实被吓坏了,鼻涕眼泪哗啦全流了,点点头又摇摇头,依旧往城墙下走去,但,甫一下城墙,一位义军头领,手起刀落,喝道:“临阵脱逃,定斩不饶!!!” “何必呢?”赵阙反问。 只是,他问的人,已然尸首分离,必不能活了。 且说那位义军头领,仰头看向赵阙,不知怎地,好似在望一位凛然不可侵犯的天神,“说你呢!快回到自己的位置去,胆敢乱动的话,这……就是你的下场。” 他指着被他砍杀的兵卒。 赵阙转身回到城墙,望着战场形势。 有一龙两蟒在,大致看得清战场往哪边倾斜。 五位剑仙在五位将领的对战下,打了个平手,谁也奈何不得谁,但是,赵阙看到,那位天极下境的剑客,渐渐不敌,落败是迟早的事。 便在此时。 五百戟士,临义军近了,持长戟开始冲杀。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凤在此间 虽是有岳金龙身先士卒稳住了义军的前锋,但五百戟士像是上古神人一般,奔至骑兵的身后,快速重整战阵,像是一柄无物不破的神戟,会同骑兵,捅杀兵器各样双目血红的义军。 赵阙站在城墙上惊疑了一声。 五百戟士的杀力比骑兵更要强狠,骑兵如秋风扫落叶般杀了一通,马上折返,准备下一回合的冲杀,而戟士半点不需要停顿,熟稔的挥舞起长戟,个个似是地府到人间的黑白无常,收割起义军的性命,丝毫不手软。 莫说是狼入羊群了,这五百戟士简直像是天外一颗陨石,砸进了义军之中,短短时间,把岳金龙辛苦维持的前锋给凿出来了一个缺口。 骑兵紧随其后,下一次冲锋,瞄准了戟士凿出的缺口,旋风式的屠戮。 眼见义军前锋即将被五百戟士和骑兵给轻而易举捶烂,岳金龙额头的冷汗断了线一样往下流,官军的战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任郡丞之职时多少知道南扬州守军的战力如何,可是,摆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南扬州守军能够拥有的精锐之军。 难道,朝廷神不知鬼不觉的派来了平叛的兵马? 不可能! 岳金龙直接否决了这个念头,朝廷如果派了兵马,他必定知晓,而不会是像现在一头雾水,心慌气短的望着戟士和骑兵像是天神下凡一般,把义军杀的节节败退。 义军的气势一落再落。 那五位剑仙里的安命下境大高手,辛苦抵御搏杀他的不知名将领,扭头朝他怒吼:“岳金龙,稳住义军前锋,再让骑兵和戟士冲杀下去,大家一块死!” 岳金龙怎能不清楚战败会有何等下场,连忙传令下去:“告诉其他将领,战场上谁敢后退一步,斩了。” “遵命!”亲卫调转马头,通知其他义军中的将领,亲卫的心情不太好,他亲眼看到官军的战力是多么的恐怖,和此前他们推衍的结果,背道而驰,南扬州守军不是那么的废物,反倒像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精兵悍卒。 岳金龙的命令传下去,带兵的义军将领,尽皆目露凶狠,盯着义军兵卒,但凡后退半步,话不多说,手中的兵器照着脑袋砍过去,鲜血四溅,脑浆迸裂,顿时吓的周围的义军,战战兢兢,转头便跑的心思赶紧打消,一个紧接着一个的向前拱。 拿逃兵开刀,士气暂时上来一些,在五百戟士跟骑兵的冲杀下,这些临时聚起来的乡勇、百姓,依旧仿佛纸糊的一样,一碰就碎。 黑夜之下,关广城城外。 战场的胜势逐渐朝官军倾斜。 那位杀了下城墙逃命的义军步卒小头领,登上城墙,站在赵阙的身边,问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赵阙瞥了他一眼,恭恭敬敬的说道:“太远了,看不真切。” 他自然看得到战场上正在发生什么。 有约莫两千骑兵和五百戟士的穿凿下,其余官军有序的向前推进,再过片刻,便是官军彻底发力的时候,彼时,即便义军再多五位剑仙,顶多让义军不至于全军覆没,无法再像刚才突然现身的五位剑仙一般,对两军战局造成一定的倾斜了。 寥寥几个江湖武夫,在战场上,沧海一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除非是山巅三境的大宗师,尤其是自山巅第二境琉璃境开始,凭借一己之力,足以影响战局,半山三境的江湖武夫称作人间半仙,严格来说,山巅三境的大宗师更似仙。 天下江湖不成文的规矩,约束山巅三境琉璃境以上的武学大宗师,绝不允许参与疆场厮杀,谁若是违抗,坏了规矩,天下江湖共讨之! “你不是一般人。”他刚砍杀了一人,身上带着血腥味。 赵阙不以为然的笑道:“在下就是一位寻常人。” “不,年纪轻轻见我砍杀了那位逃兵,你居然不动容,好似见惯了这种事。”此人换了兵器,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两柄剑,左右手紧握,奕奕有神的望着战场。 他说完,没给赵阙开口的机会,龇牙笑道:“你是来杀人的吧?” 赵阙很坦诚,颔首,“不错,在下到此确实为了杀人。” “当官的大老爷?” “南扬州的百姓谁不想把那些当官的给杀了?”赵阙好奇的反问。 此人指了指自己:“我便不想。” “哦?为何?”赵阙略显诧异。 “尽管这些人干的稀烂,莫说是百姓的青天大老爷了,与土匪也无异,但是得留着他们,他们为官一任,官场经验足,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换成其他人,指不定更加的贪心。” “你是说,造成南扬州如此凄惨的不是当地的官员,而是朝廷?”赵阙一针见血的反问。 这人嗯道:“朝廷以及当今的天子当然有罪,罪亦不小,不过也不尽然是他们的过失。” “说来说去,是谁的过错呢?”赵阙好笑的问道。 此人的想法奇特,不禁令他多问了几句。 这位义军小头领认真道:“天下人都有罪,没人逃得脱,我自前年自个琢磨天下到底怎么了,琢磨来、琢磨去,琢磨明白了,没人无辜,雪崩之下任何一片雪花都有过错。” 赵阙讶异的问道:“此言何解?” “我且问你,让朝堂给天下加税的缘故何在?” 他自问自答。 “抛开天子开销大耽于享乐,南疆、西塞、北境、东海四境,常年用兵亦是主要缘故,当然,官员贪腐,媚上欺下,也是有此原因,但跟四境兵马粮饷比,贪腐算不上什么大事。我之所以说,造成而今的局面是所有人的过错,就是指天下人,未曾平定边患,反而令其延续至今,遗祸无穷。若是边境平定,即便是官僚贪墨,世家大族欲望无止,天子耽于享受,南扬州亦不会有此大难,灾民无数,遑论说,接连四座城邑揭竿而起?” “所以说,怨不得别人,要怨,就怨边境兵祸连绵百年吧。” 赵阙霎时高看了这位义军小头领一眼,他虽然说的并未到点子上,已然有别于他人,从另外的视角把大夏的顽疾给讲了一些。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赵阙抱拳问道。 小头领叹了口气,自嘲道:“你叫我萧十就是了,一个没本事的凡人。” “原来是萧大侠。” “大侠不敢当。”萧十沉默了会儿,摇摇头。 “大哥,大王有令,让我们顶上去。” 一位小喽啰火急火燎的跑上城墙,脸色极其的难看,定然是知晓战场上的局面对义军不利,现在上的话,无异于去送死。 萧十沉吟了些许,看了赵阙一眼,转身在小喽啰的耳边,轻语了几句话,然后回到赵阙的身边,“你猜我说了什么?不必与我装模作样了,我明白你不是普通人。” 赵阙笑道:“既然萧大哥认定我不是寻常人,那我便直言了,萧大哥定然是告诉那人,拖一拖时间再上战场。” “哦?你果真不是寻常人,我说了什么,一猜就中,你再猜一猜,为何我会这么说?”萧十笑道。 换成其他人,定然认为萧十怕死。 赵阙说道:“等大王的伏兵,如果伏兵真的有出人意料的战果,大哥绝对会带兵冲上战场,趁此时机立功……” “假若伏兵对战场形势没有任何作用,我则带着兄弟们,头也不回的离开关广城,投奔青石城。”萧十干脆利落的说了赵阙未曾说完的言语。 赵阙点点头:“此计中规中矩,却不失为乱世保命之道。” “嗯,小兄弟在此继续等待机会吧,我去和兄弟们说些话。”萧十扭头就走。 乱世出英雄,果然不假。 这位叫做萧十的义军小头领,多少有些英雄本色。 赵阙低头看向城门前。 自封为北门将军的周风提着一柄大砍刀,骑着他的黄骢马,带着十几人,急急冲往战场。 岳金龙的伏兵不出,这些人上战场,便是送死的。 岳金龙脸色苍白,眼见着一位前来助阵的剑仙被披着盔甲的将领给撕成两半,“人数补上来了吗?” 亲卫哆嗦的说道:“补上来了一千人左右。” “等不及了,传令下去,不必再管那五百戟士和骑兵,官兵马上就要跟前锋交战了,到时,骑兵没了地方腾转挪移,就是自废武功,再杀他们也不晚。” “遵命!” 六位亲卫赶紧去传达岳金龙的号令。 随着官兵气势磅礴的前冲,骑兵没了用武之地,在将领的呼喝下,按照其命令,转去侧翼袭杀义军。 至于那五百戟士,进了义军的战阵里,根本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人能稍稍抵抗五百戟士的绞杀,杀了这么一会儿,五百人整整齐齐,哪怕是一个人,亦不曾折损。 赵阙的注意力皆在五百戟士身上,他越看越觉得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哪位名将的精锐了。 其实,适才那位义军小头目说的也不错,大夏连年用兵,到底耗损了多少兵饷,朝廷上上下下没人说得清。 再瞧瞧像是南扬州等大州的守军,同样需要拿出一部分粮饷养,大夏四面开战,外加内部维持稳定,不征收重税,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只是像而今征的税这般重,绝不应该。 何况大夏内部暴露的弊端,那位小头目不在其位,再如何的深思也想不到,按照赵阙的所思所想,真正对大夏致命并不是四面开战,而是内部的问题,现今,这些弊病,已然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了。 庙堂的党争亦是打的不可开交,一个利天下的决策,争来争去,争到最后,居然无论如何也实行不下去,唯有取消了事。 赵阙盯着战场,瞳孔微缩。 义军和官兵真正交战了。 不过义军被五百戟士和骑士杀的士气低迷,官军却一直保持着高昂的士气,交战片刻,官军推着义军往后退,眼见着,再过一段时间,便成一边倒的屠杀了。 岳金龙奋力砍杀着四周茫茫多的官兵,杀了一会儿,刀卷刃,旋即随手抓过一柄长剑,斩杀多名官军,弃了行动不便的战马,吼道:“兄弟们!成败在此一举!谁也别怕,随本将军往前杀!!!” 响应者寥寥。 他吃了一惊,环视周围。 仅是亲卫们跟官兵搏杀,其余的义军,已被官军推杀的于他身后三丈之外了。 岳金龙张口吐出一口血。 一位亲卫竭力斩杀围杀他的官兵,闯到岳金龙的身边,大呼:“大王!如何是好?” 遍地鲜血。 义军前锋堆满了尸首,多是乡勇百姓,官军极少。 岳金龙深呼一口气,“放信号吧。” “遵命!” 这名亲卫麻利的把背上的弓箭拿下,弯弓搭箭,箭矢射上半空,炸开,映亮了半壁黑夜。 悄悄接近的官兵,待亲卫射完箭,一刀砍向他的脖子,未曾有意外,亲卫尸首分离。 和又奔杀上来的官军厮杀的岳金龙,被亲卫的鲜血喷溅到后颈,哎呀大吼了一声,潜力尽出的把官兵扫杀干净,回头一看亲卫的尸首,立即愤恨的双目赤红。 此名亲卫跟着他七八年了,一朝被杀,岳金龙痛心的无以言表。 “小兔崽子们,老子宰杀了你们!!”岳金龙怒吼。 “你要杀谁?” 自官兵之中徐徐走来一位披甲覆面的将领,正是方才杀了一位剑仙的那位。 岳金龙被寒气从头凉到脚,惊骇莫名。 将领把面甲拿下,是位年轻人,嗤笑道:“凭尔等就想造大夏的反?笑掉大牙了,学谁不好,偏偏学江晋州那位逆贼,倘若尔等有逆贼的本事也好,偏偏是一群没用废物。” 岳金龙深深喘了几口气,问道:“你是谁?” “呵,小小反贼,敢问本将军是谁?罢了,临死之人,让你知道也无妨,本将军是……” 年轻将领还未说出口,岳金龙身边的一位亲卫,陡然转身,持剑冲杀,剑意冲宵,剑气把年轻将领两侧的十数位官兵尽数撕碎。 年轻将领勉强抵挡。 蛰伏才出的剑仙,立即又补上一剑。 可怜这位本应有大好前途的年轻将军,还未把自己的名姓说与岳金龙,就被剑气不可挡的一剑,刺穿心脏,剑气搅碎五脏六腑,死的不能再死了。 岳金龙的此名亲卫再挥一剑,剑气长达五、六丈,横扫官兵,刹那间又死伤十数人。 “演技不错。”她抹了把脸,人、皮、面具掉在脚边,是位年轻女子,眉清目秀,双眼有剑气酝酿。 岳金龙赶快抱拳说道:“多谢剑仙相助。” 女子剑仙上下打量岳金龙:“命不小,本事不大,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整饬义军?” “是是是,我,我这就去。”岳金龙结结巴巴的回道。 瞧着岳金龙朝被官军推着杀的义军前锋跑去,女子剑仙不屑的冷笑:“这位年轻将领说的不错,一群没用的废物。” 她不去帮仍然跟官军四位将领大战的剑仙,反而优哉游哉的穿梭在官军里,一步瞬间远去数丈,直直朝官军的中军行去。 赵阙望着女子剑仙的背影,暗道,好凌厉的剑气。 那女子似有所感应,回头望来,看到赵阙负手于城墙之上,微微蹙眉。 “你是何人?” 聚音成线。 明明是一位高阁上境的武夫,赵阙却给她极其危险的感觉,似乎……似乎,两人若有战,败的、死的皆是她。 赵阙无言说了句话,唇语。 女子看懂了,咧咧嘴,扭头继续往中军走去。 官军想擒贼先擒王,关广城的义军,何尝没有这般想法? 赵阙摇了摇头:“先出五位剑仙,使官兵以为就这点筹码,再出一位剑仙在合适的时间定乾坤。” 原关广城守军自官兵的后方杀出。 官军立刻陷入大乱。 前军已然插进了义军当中,中军靠前,无暇顾及已然在欢庆胜利的后军。 关广城守军自然不是草台班子的乡勇、百姓组成的部队可比,闯进后军中,很快就杀的官兵血流成河。 赵阙叹了口气,机会来了。 跃至城下,握住大音希声。 从哪方面来说,有了六位剑仙助阵的关广城,都不是一块软骨头,而赵阙看到现在,心里也猜出了点东西,六位剑仙恐怕不仅仅支援关广城,且是早有预谋,南扬州百姓反叛,官军打哪,他们就在哪助战。 好一手唯恐天下不乱。 可以派遣六位剑仙,纵观大夏,也就自古多剑仙的西蜀,方能出的起吧…… 马河川跟霍凤康在中军披甲骑马听着斥候汇报后军的情况。 霍凤康暗道不妙。 “多少兵马?” “应当有四千。” “四千?”霍凤康垂头思虑了下,转而对马河川道,“马老弟,你且稳坐中军,我引一部分兵马,去将侵扰后军的贼寇杀个干净。” 事情已经很严重了,霍凤康还是对马河川言及,那四千关广城守军,只是侵扰后军罢了。 马河川稍微表现的惶恐,他尚属首次身在军中,那种肃杀的氛围,令他心惊胆战,作为吏部左郎中,将来前途可期,一旦命不好,死在了军中,今生奋斗的荣华富贵,烟消云散。 他死死压着心中的不安,说道:“霍州牧请去,中军有闻人将军和我马河川在,定然无事。” 霍凤康严肃的点点头:“有劳二位了,关广城贼军颇懂些手段,不过在咱们官军面前不堪一击,而今不仅不投降领死,还耍起了小手段誓死抵抗,看咱们如何击破他们那鬼蜮伎俩,还关广城一众百姓太平日子。” 马河川紧接着说道:“霍州牧所言不错,叛军花言巧语蛊惑百姓,必须除恶务尽,让百姓明白,跟着叛军是在送死。他们这些妖邪之徒,并不是为了百姓好,而是为了一己私利!” 他说的闻人将军,颔首:“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学那江晋州叛乱,恰巧本将军经过南扬州,既然如此,便送他们见阎王爷,好生体会体会,做人舒服,还是做鬼舒服?” 霍凤康朝闻人将军抱拳:“将军,本州牧现在就引兵去把袭扰后军的贼寇一网打尽,马郎中交给将军了。” “放心吧,有我在,马郎中万无一失。”闻人将军白衣白甲白马,眺望着夜色中前锋的战事鄙夷道。 他只放出去了五百戟士,就把所谓的“义军”杀的溃不成军,倘若再把身边的一千五百戟士全推上去,不必用南扬州的官兵,靠他的戟士,便能把贼寇清洗的干干净净。 马河川瞥头看着身边白马将军,笑道:“以往久在京中,只听将军的大名,未见将军其人,如今得见,三生有幸。” “马郎中严重了,本将军奉命前往南疆督战,路过南扬州修整,碰上霍州牧和马郎中平叛,本将军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惜我这两千大戟士,急行军从北境到此地,个个疲惫不堪,眼下只能用五百大戟士,杀一杀贼寇的嚣张气焰了。”白马将军嗤笑。 每一位大戟士尽皆是饱战之士,他千挑万选出来的,自信对上赵勾陈的荒沙鬼骑也不落下风。 马河川赞叹道:“闻人将军的大戟士乃是精锐中的精锐,不知遇上精锐骑兵如何?” 闻人哈哈大笑:“马郎中不晓得,我这大戟士有独门的训练手段,不惧骑兵,甚至,长戟上挑骑卒,下砍马腿,运用得当,即便是赵勾陈的荒沙鬼骑又怎样?估摸着同样不是我这大戟士的对手!” 马河川重重颔首,他对西塞没有丁点好感,闻人将军此般贬低荒沙鬼骑,他亦是觉得心里舒坦。 但是,毕竟赵勾陈而今为当朝的辅国大将军,就算手里无兵权,也不是两人能够议论的,马河川话锋一转,“鱼嘉令自南疆调去东海水师助战,闻人将军却从北境调往南疆督战,难道期间有马某不清楚的蹊跷?” 闻人将军心直口快,说道:“马郎中有所不知,南疆最近两个月诡异调兵频频,兵部恐有意外,就命闻人的两千大戟士,去往南疆坐镇,压一压夏侯的心思。” “鱼将军同样有精兵强将,前些日子还在金露城外驻扎呢。”马河川更有疑虑了。 闻人哼了声,提起鱼嘉令,他的语气放缓了许多,“南疆心怀鬼胎,不断使用奸计消磨鱼将军的精锐,眼下,鱼将军只怕原来的精锐失去了许多,和此前的巅峰战力对比,下滑不少。” 第一百五十章 扫沙大戟士 赵阙从怀里掏出一副鬼神面具戴在脸上,这幅面具一直留在身边,恰时能在此时用上。 关广城城外的这场厮杀,赵阙终于把义军和官兵两方的心思给摸透了。 官兵根本没料到,义军里藏着六位剑仙,而且,先起五位剑仙斩杀骑兵,官兵无奈把军中的五位半山三境的将领推上去,义军再出隐藏最深的剑仙,把杀了一位剑仙的本有大好前途的年轻将领给宰了,此位同样年纪轻轻的女子剑仙,直奔官兵的中军。 义军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己方有六位剑仙助阵,个个杀力不俗,应该让南扬州守军被剑仙杀的陷入慌乱中,岳金龙再奇兵袭杀官军后军,作为前锋的乡勇百姓组成的义军,士气大涨,横推官兵,让关广城一战立稳于南扬州,成为南扬州所有义军里名气最大的那支,到时,岳金龙就一言九鼎,统筹其他义军,学那江晋州义军,横扫一州,裂土为王! 想的尽皆挺好的,两方都出了意外。 赵阙闯入战阵里,仍然认定即便有不知是否为西蜀剑仙的六位人间半仙,义军依旧落于下风。 那五百戟士杀人太熟练了,好似气力不竭。 岳金龙重整义军前锋,将其包围,慢慢围杀,五百戟士战阵一变,背靠背的屠戮义军,岳金龙的脸色也变的和吃了屎一样,五百大戟士也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猛的像是天兵天将。 “一个个的别给老子傻愣着,全都补上去,就算把咱们全杀了,也得拉他们一个垫背的!!”岳金龙火急火燎的双目更红。 委实是义军死的遍地都是,五百戟士气定神闲,稳步穿凿义军,无人可挡,好像义军和五百戟士相比,是一群刚学会吃奶的幼子。 关广城揭竿而起的时间并不久,即便铁了心和官府作对的市井百姓,面对五百戟士的杀戮,亦是手脚冰凉,浑身哆嗦,想象中的战场与现实里的战场相差甚远。 岳金龙气不过,再让五百戟士持续穿凿,莫说有剑仙相助了,稍后真的天兵天将来帮他们,也无济于事。 他抢过一柄长枪,跃起,枪身砸向一位戟士。 那位戟士身边其余的人,放弃杀戮义军,一同攻杀岳金龙。 岳金龙头脑一清,心知就算杀了这位戟士,他得付出大代价才能退走,赶紧凌空变砸为扫,身体尽量躲避长戟,仅仅和戟士打了个照面,就退走义军后面,杀了一位想要临阵脱逃的乡勇,长枪指着戟士,怒吼:“给老子撕碎他们!!” 周风双手颤抖的握着兵器,他前面的乡勇被长戟捅穿心口窝,鲜血劈头盖面泼了他一身,双腿不听使唤,脚步虚浮的像是被自家婆娘压榨了一整晚。 岳金龙冷冷的看向他:“还不快上,等什么呢?” 周风吞咽了口吐沫,岳金龙杀逃兵的场面他同样看到了,清楚自己倘若跑,必定被岳金龙杀了,还不如顶上去碰碰运气,能不能险中求活! 可怜他周风带来的手下,俱都死在了长戟下,可怜家中床上功夫无与伦比的婆娘或许以后成了他人的禁脔,再也享受不了她种种独门绝技。 周风嗷的一嗓子,大吼,冲上去。 戟士娴熟的操控长戟,撇开周风的兵器,长戟从他的面门穿过,拔出来,戟士握紧长戟,再捅向在周风身旁的佟老五,将之捅了个透心凉。 岳金龙哀叹一声,唯有祈祷原关广城守军确如最早的谋算一般,出奇制胜,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赵阙有一龙两蟒在身,速度极快,刻意绕行至五百戟士的一边,靠着火把模糊的照拂,细细打量这五百戟士是哪位名将带来的。 这么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些眉目。 如此精锐中的精锐,且是大戟士。 赵阙嘴角上勾,不会是安远将军闻人亨豫的两千大戟士吧? 闻人亨豫还对他的两千大戟士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赵阙想了又想,才想起来,唤做扫沙。 扫沙大戟士。 而他创建的骑军则叫做荒沙鬼骑。 闻人亨豫把他的荒沙鬼骑当做对手,赵阙也不是首次听说了,这位出自世家大族的安远将军,扬言,他赵勾陈算个屁,运气好罢了,若老子在西塞,他赵勾陈做成了什么事,老子比他干的还要好! 赵阙嗤笑,闻人亨豫常年在北境作战,战功加上家族在庙堂运作,封了他个三品安远将军的将职,他还听说,即便是两千扫沙大戟士,之中的兵卒,也是闻人家族自中原搜刮到的悍勇之辈,倍加训练,再送予闻人亨豫让其凭此立战功。 此人亦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学天才,年纪轻轻就是安命上境的武夫,闻人世家把他当做宝贝,小道消息说,闻人世家已把闻人亨豫当做家族下一代的家主培养,他的扫沙大戟士,同样亦是将来的私兵。 闻人世家于大夏立国之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允许其拥有两千私兵,扫沙大戟士恰巧亦有两千人,只能说闻人家的族老,打算做的早。 身为安远将军时,有两千兵马,没的说,等以后成为了闻人家主,凭闻人家的影响,把两千大戟士收入自家囊中,不难,顶多有些麻烦。 赵阙缓缓停步,从他这里,望那位女子剑仙,依稀还在火光中看到影影绰绰的背影,然而,下一眼,官兵便把她围起来了。 收回视线。 他正在深思,要不要将这五百扫沙大戟士给杀光。 想了会儿,继续动身前往官军的中军,闻人亨豫带着两千大戟士忽然现身在南扬州,此事太值得玩味了。 鱼嘉令刚带兵去了东海,他就来了,从北境至此地,有许多官道直通东海水师营地,总不能闻人亨豫边赶路边赏山玩水吧? 那么剩下的就是他带着两千扫沙大戟士从南扬州借道直插南疆。 想到此处,赵阙冷笑,朝廷的衮衮诸公,脑袋也不是彻底的一团浆糊,知晓南疆不对劲。 死的那位年轻将领,由官兵回报给闻人亨豫。 一听死了位他的心腹手下,闻人亨豫脸色急骤变化,冷冷问道:“是谁杀的?” “回将军,是位女子……女子剑仙。” “女子剑仙?”闻人亨豫冷笑,“好,杀人偿命,是不是她?” 他跟马河川两人的身边,火光照如白天,闻人亨豫伸手指向正在朝这儿杀来的女子。 “正是此人!” 闻人亨豫颔首,看向马河川:“马郎中,此为中军,有我一千五百大戟士保护,你安全的很,本将军提了那小娘们的脑袋,为我兄弟报仇。” 马河川的官职在闻人亨豫之下,并且大夏边境经年战火不熄,将职隐隐在文职之上,马河川即使怕的要死,也不敢让闻人亨豫留在他身边保护他。 何况闻人家在京城故交好友众多,庙堂里跟闻人家亲近的大官,没有二十,亦得有十几人。 霍凤康点了中军三千兵马,去了后军,打算扭转后军的败退之势,将袭杀后军的原关广城守军全部杀完,杀不完,也得把他们打退,不会再有袭杀! “敢杀我的兄弟,你这小娘们活的不耐烦了!”闻人亨豫接过亲卫丢来的银枪。 放弃战马,他徒步气势汹汹的向女子剑仙奔去,拦路的官兵全让他挥手打飞。 闻人亨豫虽是靠家族方才升迁速度快,但他的武学确实从实战里磨练出来的,为此,闻人家的两位半山三境大高手,专门守护在他的身边,为其护道。 到了安命境,闻人亨豫不怕让人突然杀了,两位一路护道的大高手,方才折返。 临女子剑仙还有三四丈时,察觉到女子剑仙的剑气有损,闻人亨豫高高跃起,以银枪杖砸她的脑袋,毫不顾忌周边官兵众多,安命上境的武夫出手,肯定会伤及良多。 且说那女子剑仙要突至中军,一路上再不能如自岳金龙身边起步那样,不管官兵唯有赶路,一朝陷入一眼望不到的官军里,只能斩杀拦路之人。 她这样的剑仙人物,随着杀人愈来愈多,同样感到吃力起来。 吐出一口气,望了眼气势惊人以长枪砸向她的闻人亨豫,她杀掉身前的官兵,真气没有保留,全部尽出,斜斜劈杀闻人亨豫。 “还不错。”闻人亨豫评价道。 银枪提前砸下,把女子剑仙的剑气,砸的支离破碎、消散无形。 重重落地。 长枪刺穿一位碍眼的官兵,推着他,刺向女子剑仙。 女子剑仙忽视了战场对她这种半山三境武夫的约束,原以为靠着战力,能轻松帮关广城战胜南扬州守军,未曾想出了天大的意外,南扬州守军得了其他兵马的援助,前军把义军给压的几近崩溃,且她陷入军中,真气耗损的极快。 她递出一剑,凌厉的剑气把串在银枪上的官兵撕碎,近身跟闻人亨豫换招,当她硬接了一枪,神情骤变。 闻人亨豫在银枪上的力道震的她虎口发麻,真气把剑气搅碎。 好厉害的将军! 闻人亨豫在女子剑仙把他的杀招挡下后,脸色未变,似是早有所料,银枪稍稍后撤,双手攥紧,巧妙的暂且避开女子剑仙的剑法,猛然从上至下又砸向她的脑袋。 连同女子剑仙的剑意,一道压制的抬不起头。 她这才骇然。 “怕了?” 闻人亨豫嗤笑。 “晚了。” 赵阙看见了压着慌乱的马河川,霍凤康并不在他的身边,白甲银枪的闻人亨豫跟那位女子剑仙的战斗中,占了上风。 毫无疑问,战场厮杀磨练出的闻人亨豫确不是年轻女子剑仙所能敌的。 赵阙绕过大战两人时,闻人亨豫心境骤然波动,他瞥头望了戴着面具的赵阙一眼。 闻人亨豫丁点不迟疑,一枪刺往女子剑仙的脖颈,被她艰难躲避后,闻人亨豫扭头朝马河川高喊:“快跑!” 佩戴面具男子身上那种渊渟岳峙的气息,令他心惊胆颤,而此人意不在他,要杀谁,不言自明,无外乎是吏部左郎中马河川。 马河川远远听闻闻人亨豫的呼喊,直接调转马头,闯进扫沙大戟士内。 他的心思不错,让大戟士替他拦上一拦。 赵阙不急,马河川眼下必死,跑?能跑到哪里去?! 他扭头看着闻人亨豫,换成中年男子的嗓音:“闻人亨豫?直觉不错,功夫也能入眼。” 闻人亨豫深皱眉头,低低呼喝一声,把女子剑仙刺退两丈,问道:“你认识我?” “闻人家的天才,闻人亨豫,两千扫沙大戟士,在下有所耳闻。”赵阙停在官兵里,笑道。 女子剑仙张嘴吐出一大口血,吃惊的注视这位白衣白甲银枪的年轻将领,他竟然是闻人亨豫!! “你是何人?莫非也是贼寇?”闻人亨豫叱道,旋即冷笑,“要杀马郎中,你不是贼寇,也成了贼寇了。” “马河川他该死!”赵阙轻声道。 闻人亨豫失笑:“堂堂的吏部左郎中该死?哈哈……笑话!一派胡言!我瞧你就是贼寇,杀了前途可期的马郎中,要给朝廷一个下马威?!简直找死!你们这些官兵是吃干饭的吗?贼寇就在你们之中,还不杀了他?!” 赵阙有一龙两蟒在身,对于寻常官兵,震慑的心神惶恐,哪敢杀他? 闻人亨豫见官兵傻呆呆的待在原地,怒道:“需要本将军说两遍吗?杀了他!!!” 赵阙摇摇头,“我要马河川在你面前死,恐怕他死了,背后的那些大人物,再怎么着,亦得问问你,马河川是怎么死的!” “挑拨离间?我有闻人家做靠山,支持马河川的那些人,还不放在我眼里。”闻人亨豫嘴硬。 赵阙哈哈大笑,大音希声连斩数位听从闻人亨豫命令的官兵,向马河川骑马奔逃的方向走去。 闻人亨豫厌烦的看着又杀来的女子剑仙,暴怒:“你这个娘们,有完没完?” 银枪挥舞,清出一片空地。 十数位官兵躲避不及,被闻人亨豫的真气冲击到,立即倒地,不知生死。 一条小白龙随银枪捅向女子剑仙。 她连劈数道剑气,皆被小白龙撞碎。 银枪已至,捅穿女子剑仙的胸脯,拔出,再捅,绝了她的生机。 闻人亨豫半步不停留,转身跃起,挥手招来依旧未散去的小白龙,撞向赵阙。 赵阙失笑,如此小的白龙,闻人亨豫还有脸面拿出来丢人现眼? 提前把大音希声收起,一拳捶到小白龙的脑袋。 小白龙马上惨嚎一声,消失不见。 赵阙干脆又召一龙在身,侧身,左手找准空隙,抓住银枪的枪身,扭腰,右拳递出,砸向闻人亨豫的面门。 闻人亨豫大惊失色,佩戴面具的男子,明明是高阁上境,却能发挥这般恐怖的战力,世所罕见。 想要抽回银枪又不能,闻人亨豫直截了当的松手,退了一步,左右两拳接赵阙的一拳。 拳法一道上,大夏江湖极少有人可以抗衡赵阙。 闻人亨豫当然不在极少人里。 赵阙一拳把他打的连退六丈之远,期间撞倒数十官兵。 吐出一口胸腹积血,他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瞪着赵阙:“你到底是何人,有此拳意,须是江湖上的好手!可……” “可是为什么我只有高阁上境的武学境界,是吗?”赵阙绾了个枪花,“也罢,我便以你这银枪,捅杀了马河川。” 闻人亨豫心急,不管已败在赵阙的拳下,朝他扑杀。 枪法,赵阙懂一点。 只是,再让闻人亨豫纠缠下去,只怕再追上马河川,还得废些力气。 他冷笑道:“将来,战场上再取你命。” 不再跟闻人亨豫交战,立即追杀骑马而逃的马河川。 闻人亨豫眼见着赵阙跃起,恍若一颗流星砸进大戟士中,尽管有大戟士不惧他的气势,长戟阻拦,但,赵阙如入无人之境,用他的银枪,捅杀了数位大戟士,身影逐渐消没在火光以外。 闻人亨豫深深叹了口气,心知他再纠缠佩戴面具之人,今日战死者,必会加上他的名字。 “命中军赶快前进,把关广城的贼寇杀光!”他发号施令,“大戟士不必管佩戴面具的人,你们休息的差不多了,随同南扬州官军一块扑灭贼寇,倘若休息的不够,进关广城再进行修整,里面什么都有,放你们三日时间,为所欲为。” 马河川骑马出了官军,马鞭不断着急的落在马屁股,马匹吃痛,奔驰的越加迅疾。 然而,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不禁没有半点的减少,反倒是像鬼魅正在吞吃他的心脏。 为官多年,从市井难入人烟的泼赖,一步步走到吏部左郎中的位置上,每一步有多凶险,外人无法得知,因擅长察言观色,做事牢靠,马河川偶然得到大人物垂青,能够遇见,吏部左郎中远不是他仕途的终点,源于此,纳兰家才会在他身上押注,令纳兰长徽从京城护送他到南扬州。 如此遥远的路程走个来回,回至京城,他的官职必定再上一层楼。 不过,如今的凶险,让马河川充满了不甘,委实不想死,锦绣前程近在眼前,距离大夏中枢又近了一步,有巨大官瘾的他,如何会愿意死? 他回头望了眼,火把宛如火龙的官军被他甩在了身后,模模糊糊能望见义军败退回关广城,官军的后军稳步推进,把袭杀的原关广城守军杀的丢盔弃甲。 马河川不禁暗道,霍凤康的带兵之能,委实不俗,居然可以扭转乾坤。 只听得见马蹄踩踏大地,奔上一座小坡,他心中仍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马河川,别跑了,停下来吧,赵某等了你二十多年,终是把你等到了。” 身前突然闪现出一道黑影,银光乍泄,他座下的马匹被银光砸中,马血泼了他一脸,身子一低,继而滚落在地,翻滚的鼻青脸肿。 他缓了许久才回神。 星月光辉照耀,依稀看到站在他一丈左右的是个佩戴面具的男子。 马河川晃晃脑袋,睁大双眼,害怕道:“敢问大侠是谁?” “杀你的人。”赵阙慢慢回道。 持着银枪,踱步至马河川的三步内。 马河川苦笑:“马某久在京城当官,江湖哪有仇家?” “江湖没仇家,官场上呢?”赵阙反问。 “马某为官二十余年,小心谨慎,不敢得罪任何一人,就算他人率先招惹,马某亦是闷声吃亏,与人为善,仔细算来,跟马某有生死之仇的官员,无一人,有大恨的官员,两人,有小仇小恨的,五人,并且,他们皆让马某给踩死了,终其一生不得晋升,他们家中清贫,亲属多是碌碌无能之辈,断不会请得动大侠这般高手来杀马某。”马河川困难的双手撑地爬起,目视着赵阙的鬼神面具说道。 即便真有鬼神马河川也不怕,他怕的是人。 赵阙冷笑的点点头,“与你有大恨的叫做庞论、华营,乃是你爬到吏部左郎中前的竞争者,最有希望做吏部左郎中其实是庞论,此人胸有谋略,知进退,懂世故,华营小肚鸡肠早已看你不顺眼不提,你马河川把为官多年积攒的银两,巧妙的送予能提拔你当吏部左郎中的钱文喜,利用庞论一件小小的过错,将之排除在外,后与华营争吏部左郎中官职,华营当然不是你的对手,肯定落败,但是你马河川一朝得势,不愿放过华营,买通京城的无赖,把华营美貌的夫人奸、杀……” 马河川难以置信的指着赵阙,哆嗦的说不出话。 他说的皆是实话。 赵阙走一步,马河川退一步。 他继续道:“庞论查出蛛丝马迹,知道你能成为吏部左郎中,且他的小小过错,早不揭出晚不揭出偏偏这时候揭出,全是你贿赂钱文喜得到的好处,庞论气不过,去吏部大闹了一场,你马河川绝不承认庞论的指控,钱文喜心里有愧,问你怎么办,你出谋划策,揪着庞论的小过错不放,剥夺了他的官职,贬为百姓,至于华营,此人小肚鸡肠没错,他与夫人却是相亲相爱,夫人被奸、杀,华营从此郁郁寡欢,三年前的上元节,家中上吊死了,你说跟你有大恨的有两人,实则为一人,便是还在持之以恒上告的庞论。” “你……你……你到底是谁?” 马河川惊恐的不可言表,对他知之甚深的面具男子,莫非是京城哪位大人物的人? “嘿,或许你说错了,庞论跟华营俱都跟你有生死大仇,不信的话,以前你怎么不敢独身一人揍庞论一顿,反而指使无赖天天打他?!打也不打死,只是令他受皮肉之苦!”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与我赴死 岳金龙脸庞一热,他擦了把脸,摊开手看了看,在摇曳不定火光下,全是血。 一位身骑白马的白甲将军,单手攥着长枪,挑着那位女子剑仙将其扔在不断后退、恐慌的义军里。 义军兵卒根本不知女子剑仙的死,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只是随着官兵的推进,持续退守关广城。 闻人亨豫目光穿过重重兵卒,落在岳金龙的身上,他伸起手,落下,让赵阙杀了几位的一千五百大戟士,披着重甲持长戟奔向义军。 他这两千扫沙大戟士,远比赵阙听说的复杂。 闻人家把从中原搜刮来的悍勇之徒,送到他身边,这才刚刚进入闻人亨豫的视线当中,然后,他把这些倍加训练的悍勇之徒送上战场前线,经历苦战,活下来的人方考虑选拔进扫沙大戟士。 闻人亨豫自是有大志向,希冀超越祖先的荣光,带领闻人家成为那些传承近千年的世家大族一样的门阀。 他选拔扫沙大戟士的手段,跟赵阙组建荒沙鬼骑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赵阙没有家族当做支撑,荒沙鬼骑的每一骑皆是从西塞军的前军当中细细甄选出的,几乎千人才有一位荒沙鬼骑,论死战没有比荒沙鬼骑更拿手的,他们本来就把自己当做死士,而荒沙鬼骑的战马,源于风沙河州的马场,风沙河州地貌南北差异巨大,南风沙河多沙漠,北风沙河多草原。 由北风沙河草原养出来的战马,性情暴烈,耐力、耐战,在赵阙组建荒沙鬼骑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把风沙河州的精良战马给搜刮殆尽,差点让大夏兵部右侍郎,弹劾他的霸道之举。 闻人亨豫看着扫沙大戟士越过他,穿过官兵,推杀向贼寇,眼神里尽是桀骜之色,受面具男子的气,要从关广城贼寇身上找回来。 他的扫沙大戟士忠心不二,望着他们,闻人亨豫胆敢和兵部尚书叫板。 世人只知扫沙大戟士的兵员来自于中原,却不知组建这两千大戟士,死了多少中原的悍勇之徒,闻人亨豫原本也没放在眼里,前段时间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算了下,两千人的名额,死了大概两万多的中原悍勇之徒。 也就是说闻人家精挑细选了两万多的中原汉子,经过战场死战,闻人亨豫最终选定了两千人。 四位剑仙走了两位,剩余的两位被那四位将领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银枪被面具男子抢走,闻人亨豫随意握了柄长枪,待不顾急行军至此的大戟士疲惫,愤怒的把他们全压上前线后,闻人亨豫一脚点了下马背,长枪直指一位剑仙杀去。 那两位剑仙并不是不想走,而是骤然遁走了两人,他们走不脱了,令四位将领死死压着打,别说走了,能否保住命都希望渺茫。 闻人亨豫杀去,战事再无悬念。 四位将领长年累月随同他征战,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有了闻人亨豫的插手,两位剑仙挡不了五人几招,双双死在闻人亨豫的长枪下。 “将军!” “将军!” 四人抱拳弯腰。 闻人亨豫望着战场,无奈的摇摇头:“不是你们的过错,而是贼寇太过狡猾,我已为老六报仇。” 五人加上闻人亨豫,便是扫沙大戟士的六位将领。 当中闻人亨豫年纪最小,却是六人里的老大。 老六就是死在女子剑仙剑下,本有大好前途的年轻将领,并且,此人跟闻人家沾亲带故,按照亲属关系,闻人亨豫还得喊老六一声表哥。 “老六委实不应该大意。” “换成你我,面对区区贼寇的首领,亦会轻视,往日咱们在前线面对的都是草原王朝的精锐,南扬州这等娘娘腔的地方贼寇首领,我肯定不放在眼里。” 闻人亨豫叹了口气:“去,别闲着了,把此地贼寇全部杀光,为老六报仇!” “是,大哥。” “将军,妇孺老弱还杀吗?” 闻人亨豫想都不想:“一丘之貉,怎能不杀?” “……” 女子剑仙的尸首就在岳金龙的两丈之外。 死不瞑目。 她的双目中还残留浓浓的惊骇和吃惊。 岳金龙如何能料到,适才还不屑他的年轻女子剑仙,转眼间尸首像是垃圾般让人随意丢弃?! 他深深吸了口气。 嘴里全是血与火。 岳金龙绝望的望着推进的大戟士,心里彻底一片冰凉。 刚刚亲卫回报,原关广城守军,岳金龙一手培养出来的兵马,被霍凤康给屠的损失惨重,说那南扬州牧武力不可揣度,原关广城守军面对霍州牧,仿佛是稻田里秧苗,柔弱不可挡。 “他们……他们死了多少兵马?”岳金龙带着两位亲卫,不再整饬义军前军,打马回关广城,希冀借助城墙,死守不出。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反正南扬州可以动用的兵马都在这儿,但凡他们愿意和岳金龙空耗,青石城、凌昌城、津常城的义军,每天皆会壮大一分,意味着,三座城邑的强大是在变相救他,只要岳金龙能够守住关广城…… 当官军不得不转去扑灭其余地方的义军时,岳金龙就得救了,可以喘上几口气。 终归城外战场义军已毫无获胜的希望,五百戟士都能穿凿的义军死伤惨重,再加上新推进而来岳金龙估摸着少说得两千的戟士,再坚持,就是没有一点意义的送死。 “回大王……” “别给老子支支吾吾的,说!” “是,大王,在下……在下看到,看到守军在逃命,抛戈弃甲,极是狼狈。” 岳金龙稍微远离了战场,绕道回关广城,他唉声叹气。 义军没了半丝士气,不要说那新补上来的大戟士了,寻常的南扬州守军,义军此刻亦不是对手。 “惨啊!惨惨惨!!”岳金龙喝道。 “大王!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大王,咱们的志向在天下,一城一地的得失,无关紧要!” 岳金龙摇头苦笑,“关广城而今是我们的根本,丢了此城,你我无了立锥之地,何谈出南扬取天下?不必再说了,随我进城,撤回义军,据城坚守!” “得令!” 回了城,岳金龙身心疲惫,在仅剩下两位亲卫的搀扶下,登上城墙,望着绵延成线,逃命回城的义军,神色低沉。 未开战前,岳金龙满心必胜的把握,谁能想,就算有六位剑仙高手的助战,仍然败的干脆利落。 闻人亨豫指着墙头上的岳金龙,问道:“他便是贼寇的头领?!” “回将军,此人唤做岳金龙,正是关广城贼寇的头领。” 闻人亨豫点了点头。 助跑几步,猛地掷出手中长枪。 长枪破空声尖锐。 岳金龙无半点反应,直接让长枪贯穿胸膛,势大力沉的撞碎背后的城墙,待他随长枪一块掉落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闻人亨豫再接过一杆长枪,枪尖指着关广城,吼道:“给本将军踏碎了这座城。” 萧十去而复返。 他就站在岳金龙的尸体旁,垂头看着岳金龙惨不忍睹的死状,悲从中来。 “萧大哥,咱们……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跟随萧十的人问道。 萧十叹了口气,望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反问道:“你们怕死吗?” “怕!怎地不怕?不过萧大哥在哪,我们就在哪?有萧大哥在,我们就不怕了!” “大哥,刚出城,你怎么又带我们回来了?不是说了关广城救不了,咱们去投奔青石城吗?!” 萧十摇摇头:“关广城即将有大难,我想留下来为百姓们做点事情,好了,是死是活,接下来大战一会儿便知,你们现在去把城门紧紧关上,没进来的人不管了,管不了那么多,再晚些许,恐怕死的人会遍及整座关广城!” 萧十在这些兄弟们之间,出言如山,吩咐完,立即去关城门。 而他找到岳金龙的两位亲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两人双目圆滚,迟迟不敢置信岳金龙被突如其来的一杆长枪给捅杀了。 “你你你是谁?” “我叫做萧十,是义军的一位小头领。”萧十在义军里,罕见的没有自封将军。 “哦,萧十啊,是你啊,有事吗?”两位亲卫脑袋一片空白,呆若木鸡的问道。 萧十叹息道:“大王已死,义军群龙无首,再这么下去,不必官兵攻打关广城,我们自己起内讧,萧十不才,愿意暂当义军首领,等打败官兵后,马上辞去首领,谁愿意当谁便当。” 两人啊呀了一声,面目惨白,事已至此,岳金龙死而不能复生,他们商量了下,问道:“你只是义军里的一位小头目,如何能服众?” 萧十答道:“此是非常时刻,不服者,杀。” “好!我们哥俩现在就去通知其他头领,奉你为义军首领!”两人转念一想,旋即回道。 这般痛快,远在萧十的意料之外。 但,他做好了身死的准备,点点头:“成败在此一举,关广城破了,官军必拿关广城杀鸡儆猴,到时城内定是一片鬼蜮,我们谁都活不成。” 闻人亨豫身边披着重甲的黑脸汉子问道:“大哥,你瞧,关广城关闭城门了。” “让他们关,无妨,小小城池,怎能挡我两千扫沙大戟士?!” 重甲黑脸汉子自是双拳抵挡住赵阙于城头弯弓射出箭矢的那位,箭矢低劣,让其打成飞灰。 黑脸汉子思前想后,借着闻人亨豫暂且无事,把箭矢一事说与他听,“大哥,能从关广城城头,一箭射到中军,此人绝对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若不是贼寇所用的箭矢着实粗劣,以我的实力只怕亦难以阻拦。” 闻人亨豫顿时拉长脸,“我知道,那人佩戴面具,明明是高阁上境的武夫,战力却强的不像话。” “啊?”黑脸汉子把头盔抱在怀里,挠挠后脑勺,“应该是他,当时他站在城头,距离太远了,我没看清他的长相。” 闻人亨豫回想赵阙的一举一动,脸也黑了:“此人曾说要在战场上杀我,他或许是江晋州的逆贼,到南扬州支援这些贼寇,巴不得大夏后院起火,他们好获得丁丁点点的喘息之机。” “嗯,照大哥这么说来的话,那人确实像江晋州的逆贼,哼,敢说于战场杀大哥?!笑掉大牙,即便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亲自到了,同样不敢说在战场上稳杀大哥!” 提起赵勾陈,闻人亨豫呸了声,狞笑道:“赵勾陈不就是有荒沙鬼骑吗?咱们有两千扫沙大戟士,他日,如在疆场上相遇,看我不把他杀的落花流水!” “对!没错,赵勾陈那厮,也就是仗着寒山军是一群废物,方能立下了种种大功,西塞换大哥为将主,一样把寒山军当做狗崽子杀!” “哎,四弟不能那么说,寒山军还是有点东西的,咱们这扫沙大戟士,我就是学那寒山王朝的大戟士组建的,十年前,寒山一万大戟士,委实厉害,把虞王杀的龟缩在西塞不敢出来应战,虞王还是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手段,方把寒山大戟士给打退了。”闻人亨豫说道。 黑脸汉子重新戴上头盔,“大哥都说是十年前了,赵勾陈任将主,虞王获封王号赴庙堂任职,那一万大戟士定然被虞王消磨的差不多了,赵勾陈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 关于此事,闻人亨豫倒是听了些传言,本想说给黑脸汉子听,话到嘴边,又给吞咽下去了,问道:“你想把这座小小城池给拆了?” 黑脸汉子咧嘴笑道:“大哥知道的,我擅长攻城。” “嗯,你去吧,打下来后,城里的财物,予你一成,剩下的再分。”闻人亨豫私自做主,好像丝毫没有把关广城其余无辜百姓当做人看待,只是一群豢养的畜生。 一座城池的一成财物,着实了不得了,尤其是南扬州如此富庶的大州,城池的一成财物,立马得享富贵。 但见黑脸汉子耿直的摇摇头:“我一点东西也不要,全是大哥的,没大哥,就没我李泉。” “哈哈……不必再说这些话,亲兄弟还明算账,说一成就一成,快去吧,若是被官军给打进去了,别说一成了,手指甲盖的财物都没有。” 黑脸汉子领命,伸手挑了几队大戟士,奔向关广城的城墙。 霍凤康浑身浴血骑马回到闻人亨豫的身边,左右环视一圈,并未找到马河川,问道:“闻人将军,马郎中呢?” 闻人亨豫的脸色更黑了,“死了。” “啥?死了?不可能吧!!闻人将军千万别跟我老霍开玩笑,我容易信以为真。”霍凤康难以置信的说道。 闻人亨豫叹了口气,把佩戴面具的赵阙如何穿透中军,追杀马河川,说了一遍。 霍凤康彻底大惊失色:“连闻人将军都不是其对手?!” 闻人亨豫扫了几眼周围,声音低下来,悄悄说道:“霍州牧或许不信,以面具男子那般古怪的战力,若是我铁了心的阻拦,无外乎是先杀了我,再杀马河川,而马河川同样也跑不了多远,最终还是死。” 霍凤康重重叹了口气,他相信闻人亨豫所言。 出自名门世家的三品安远将军,并且年纪轻轻,能说出自己技不如人的言语,绝不寻常,唯有闻人亨豫属实不是面具男子的对手,马郎中官职虽比两人低,但极其重要,为朝中大人物手中旁人不能动的棋子,因此,闻人亨豫方说出这番话。 “马河川死了,你我都不好跟上面交代。”霍凤康面目也极其难看起来。 闻人亨豫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大高手下了狠心杀马河川,除非适才你没去杀袭扰后军的贼寇,你我两人加起来,也许能阻一阻那人。” 霍凤康摘下头盔,心慌气短,干脆把头盔掷在地上,马河川死了,近在眼前的关广城都没有吸引力了。 闻人亨豫哎呀了声。 “闻人将军难道想到了什么?”霍凤康奇道。 闻人亨豫问道:“你可知马河川是怎么从一个泼赖,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吏部左郎中,又成了朝廷大人物棋子的地步吗?” 霍凤康把已远两人两丈左右的亲卫,挥退的更远,与呢喃相差无几:“听说是与赵家有关。” 闻人亨豫颔首:“正是,我听家中族老讲过,马河川原是赵家府中一位家仆的儿子,马河川听他爹透露赵府府中的扈从布置,转头便把此消息转告给……转告给……” “闻人将军打住,剩下的不必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嗯。” 两人神色郑重。 “这么说,有马河川的泄露赵府的扈从布置,那些人才未卜先知的攻入赵府,一举将其满门抄斩?”霍凤康的声音更低了,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他即便是州牧,封疆大吏,亦是心惊胆颤。 闻人亨豫低声道:“我听家中族老说的就是这些,二十多年前的事,极其复杂,连皇族都牵扯进去了,是不是如此,除非当年的参与者亲口讲出,不然其他的全是道听途说。” 听着闻人亨豫都给自己台阶下了,霍凤康赶紧表态:“对对对,将军说的极是,我们也别在这儿瞎猜了,既然马河川死了,我得想想该如何应付他背后的大人物。” 闻人亨豫不爽道:“我就不该掺和进来,霍州牧,如果不给我多些补偿,我简直亏死了。” 霍凤康哪能不明白,马鞭指着关广城道:“任君采撷。” “哈哈……好,霍州牧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会修书一封,告知家中族老们霍州牧的好意,来日霍州牧晋升大夏中枢,可千万得记得在下啊!”闻人亨豫话锋一转,笑道。 霍凤康点头不跌:“我怎会忘了闻人家的大恩?!” “这便好。” “是了,我得派兵找找马郎中的尸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不能就此不管。” “派些官军去寻便是了。” “对了。”霍凤康靠近闻人亨豫一些,“马河川凭此功绩,方能从一个市井无赖步入京城官场。” 闻人亨豫嗤笑道:“或许是,马河川之前表现平平,未入大佬们的法眼,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爬到吏部左郎中,做了几件漂亮事,大佬们方记起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唉,走了狗屎运,一坨狗屎也能升仙。” “哈哈……人都死了,霍州牧说这些不好吧?” “人死了,我才说,他死不要紧,耽误了你我的大好前程就不妙了。” 一个南扬州州牧,封疆大吏,一个背靠闻人世家的三品安远将军,两人的前途俱不是马河川能媲美的,不过马河川作为大人物的棋子,才让两人浑身难受。 组织义军坚守城墙的萧十,望着李泉气势汹汹的带兵大步本来,萧十就暗道坏了。 眼下六位剑仙死的死走的走,关广城委实没大高手可以应付官军的高级将领,难道,关广城当真守不了? 萧十不甘心。 “兄弟们,一定得坚守此城,城破之际,便是我们一家老小丧命之时。”他的嗓子都沙哑了,依旧在怒吼。 身边的一位同甘共苦的兄弟,绝望通知他:“萧大哥,百姓们携带家眷,打开了一扇城门。” 萧十哎呀一声,问道:“是哪里的城门。” 此人用手一指。 萧十霎时捶胸跺足:“再把关门关了啊!!” “晚了,不单单是百姓,连同义军的兵卒,活着回到城内的那些,同样收拾了收拾家当,弃城逃命去了。” 萧十双眼一黑。 “大哥!萧大哥你怎么了?!” “快快快!快找大夫!” 萧十艰难开口道:“不必找了,我们在此能守多久就守多久,想活命的兄弟,随同那些百姓,全都走吧。” 这些人看看你看看我,一时间谁也不先开口,不先转身就走。 “萧大哥,我刚成亲不到一个月,不想死。” 终于,一位脸庞略带青涩的年轻人,开口。 萧十指着关广城东门的方向:“走!快走!走晚了,可就走不了了。” “多,多谢萧大哥!” 年轻人一走,等萧十回过神,身边只剩了寥寥三人。 萧十双唇干涩,“兄,兄弟们,与我赴死!”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了却心中一事 火把形成的火龙席卷向关广城,映亮了半边天。 明月星辉难掩其色,难掩其杀气,南扬州的今夜又是不眠,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赵阙注视着马河川,接续说道:“为官二十载,你确是谨小慎微,能弄死的人绝不放过,弄不死的人亦要折磨心性,让其无力再与你作对,可惜,你难改市井泼赖本性,即便被那些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推上了吏部尚书的大位,不过是有小聪明的傀儡,任你折腾,到头来也是他人的掌中玩物。” 马河川目眦欲裂,惊骇道:“胡说!你在胡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马河川堂堂正正,就算死在你手里,亦绝不接受污蔑!” 赵阙长笑,手中银枪,扭转,枪尖刺向马河川的喉咙,马河川头皮发麻,双目紧闭,几息后,未曾感受痛楚,缓缓睁开双眼,宛如秋水的银枪,枪尖离他的喉咙唯有一寸,赵阙冷笑的看着他。 马河川额头冷汗大冒,哆哆嗦嗦的望着鬼神面具。 “丧尽天良的出卖赵家,获得你现在的一切,我胡说?我若是胡说,一个小小的市井无赖,怎能神乎其神的步入官场?赵家待你和你爹不薄,为何要出卖赵家?”赵阙深吸了口气,缓缓问道。 马河川的神情,仿佛见到了鬼。 双手的指甲抓着泥土,双腿蹬着后退:“赵家?赵家!!你是谁?!” “你是赵家的人?” “绝不可能!!” “赵家人应该全部死光了才对!你是鬼!你是鬼!” 赵阙哈哈大笑。 笑声里回荡着悲怆。 “不错!我就是鬼!我就是向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恶人索命的鬼,赵家上下一心一意为大夏,迎来的竟是屠杀满门!赵家当初如何待你爹的?可曾少了你们家一口饭吃?你能作市井无赖,游手好闲,还不是仗着你爹从赵家领的工钱?”赵阙恨声道。 “马河川啊马河川,你爹为赵家养马,赵家从没把你爹当做外人看待,因此才会让你爹架着马车把我赵家的四位德高望重的族老悄悄送往京城外躲避,希冀掩人耳目,你丧尽天良的听你爹提起此事,转头告诉林仙鹿,林仙鹿听了你的告密,带人把对赵家重要的四位族老绑架,换取赵家放弃吏部右侍郎的官职,林仙鹿有那位的支持,鲤鱼跃龙门,李代桃僵,成为吏部右侍郎,大刀阔斧把跟赵家有关系的官员撤换的七七八八……” “嘿,赵家还以为是送族老途中,被家中的奸细知道了,大加搜查家里的内内外外,当你与那些人杀进了赵家方才恍然大悟,泄密的不是别人,正是你马河川!” “赵家是有疏漏,如此重要的族老,居然会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一位养马人护送,更是糊涂,没探查清楚,你马河川狼心狗肺。” 马河川目瞪口呆,能把当年他干的事,这般清清楚楚说出的,必是和赵家关联极深的人物,可是……可是赵家的人,不是全都死光了吗? 不是全都死光了吗?! 赵阙伤悲道:“正是有你的告密,赵家不可避免的虎落平阳,朝中渐渐没了能为赵家说上一两句好话的人,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马河川啊马河川,你怎能不死?!” “胡说!胡说!” “哈哈……我胡说,你可知我是谁?”赵阙摘下面具。 马河川大汗淋漓,吃惊问道:“你是谁?” “哦,是了,以你现在的官职还没到可以见我真容的程度。”赵阙嗤笑,“出卖赵家,以此换来步入官场,为官二十载,才是吏部左郎中,羞不羞耻?丢不丢人?” 当马河川听到赵阙说,以他现今的官职还没到可以见其真容的程度,便彻彻底底绝望了,呢喃道:“没想到赵家竟如此顽强,漏网之鱼做到了接近中枢的官职!” 能说出此番言语,源于马河川肯定自己今日定然活不成。 赵阙哈哈大笑:“接近中枢的地步?委实使我笑掉大牙,你听好了马河川,赵某而今是当朝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前任西塞将主,亲手组建了荒沙鬼骑!!” “什么!!”马河川惊吼。 赵阙大笑道:“知道我为何组建荒沙鬼骑吗?便是希望着有朝一日,把你们这些曾杀赵家之人的官宦赶尽杀绝!朝中不是有人说,我赵勾陈有反心吗?不错,对,说得对,大夏已千疮百孔,民不聊生,南扬州如此富庶的大州,也快步江晋州的后尘,此般朝廷,此般天子,赵某责无旁贷要替天下百姓与其好生讲讲道理!” 马河川嘴巴张到快塞进一个鸡蛋,“你……你你你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嘿,辅国大将军,谅你不知道其中内幕,赵某此时开心,便与你说,赵某为什么成了辅国大将军,辅国二字,虽后面冠以大将军,外人听来确实荣耀无上,谁能知,太祖之时,有杂牌将军的名号就为辅国将军,朝廷那些人,自以为聪明,赵某察觉不出来,大错特错,赵某不仅知其原委,更要将来把他们杀的人头滚滚。”赵阙狠声道。 马河川吞咽了口唾液,赵勾陈说的这些话,着实石破天惊,让他听的心惊胆寒,万万料不到,赵家余孽居然做到了西塞将主的份上,乃至成了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别管他是不是朝廷那些人故意羞辱,单单是大将军三个字,已是常人数辈子无法企及。 赵阙难得道出这么多内幕,冷笑道:“你不是问我是谁吗?!抛开辅国大将军这个让我极其不快的称号,依照赵家的传承,赵某应是赵家家主。” “绝无可能!当初的赵家家主的孩子,还没降生!其生母更是死了!”马河川脸色酱紫,难以置信。 赵阙鄙夷:“你们勾连一片陷赵家于死地,何尝能知,赵家拼了最后的全力,保守住我的存在,再将还在襁褓里的我和姑姑赵采烟护送到青石城。” “赵……赵采烟?!”马河川浑身瘫软。 若无当今天子在二十多年前做出的那些大逆不道之事,赵家采烟应是皇后大尊。 马河川认真看着赵阙的脸庞,“原来,赵家在西塞也有将领。” “不单单是西塞……”赵阙失笑,“赵家受此大难,怎能不在覆灭之前,为当今天子准备点麻烦?” 赵勾陈是赵家的遗腹子,且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赵家连同赵采烟护送到了青石城,马河川仰天长叹,二十多年前,那些人跟门阀,终究是自觉必胜,大意了。 “所以,赵将军自青石城一路远行至西塞,为了投奔和赵家有关系的将军?” 赵阙颔首:“而今的虞王多多少少受到过赵家的恩惠,可惜赵家覆灭后,虞王向现在的天子表了忠心,才在以后,换得了西塞将主之位,以及异姓王,嘿嘿,不过,天子不放心虞王的为人,成了异姓王却不放他到属地,反倒是命他在朝廷任职,时刻在天子的注视下,想必,不少人喜欢看虞王的尴尬之境吧。” 说了这么多隐秘,马河川再无迟疑,颤颤巍巍的求活道:“赵公子,当年是我马河川做错了,我们马家受赵家恩惠,我却丧尽天良的出卖赵家,赵公子请容我为赵家赎罪!!” “赎罪?!说的轻巧。”赵阙讥讽,“人都死了,你为谁赎罪?你赎罪有用吗?能让赵某的至亲全都活过来?” “我……我我能做赵公子在朝中的谍子?” “不必了,赵某已在朝中安插了谍子,多你一个无关大局,少你一个无关紧要。” 随着马河川惊吓的后退,银枪的枪尖一直在喉咙一寸处。 赵阙问道:“是了,你爹的下场如何?” 马河川沉默良久,徐徐说道:“被我气死了。” “哼,听姑姑说,老马为人正直,虽是说漏了嘴,错信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但赵某不怪他,事已至此,冤有头债有主,赵某作为赵家家主,自会取尔等的性命,为先人报仇雪恨。” 赵阙又道:“杀你之人不仅赵某,另有吕师,吕清臣。” 马河川本已绝望至极,听到吕清臣,满脸死灰,摇摇头,心想干脆脖颈往前一伸,自己了断,何必再受此种奇耻大辱,然而,心里所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不敢自我了断。 赵阙忽然瞥了眼关广城的方向,“行了,说了这么多话,该送你上路了,其他秘辛,已不是你能知晓。” 马河川惊道:“赵公子,别!我……” 赵阙再不迟疑,一枪捅穿马河川的心口,拔回银枪,以一手横扫千军的架势,眨眼间抹断他的脖颈。 马河川徒然躺地,双腿抽搐了几下,再没动静。 “忘了说,再加上赵穗姑娘。”赵阙喃喃道。 了却心中一桩大事,双肩的压力并未有丁点的减轻。 马河川毕竟是马前卒,为棋盘中的棋子,即便为内阁宠臣林仙鹿,也不过是大点的棋子,这些人杀了,棋手再扶持其他棋子便是了。 真正要做的,便是把棋盘给掀了,砍了下棋之人。 重新戴上面具,赵阙往关广城疾驰。 南扬州的局势,已超出了赵阙的预料,闻人亨豫的插手,让形势朝着更坏的境地发展,倘若,这些人再把关广城屠了,偌大南扬州不日即将处处是义军,赵阙杀完马河川返回金露城逼世家大族交粮一事,便鸡肋到了聊胜于无。 而姑姑在青石城也不再安全,须他拜托赵穗的锦衣娘,把姑姑送往东海躲避南扬州的动、乱。 站在高处,望关广城。 城墙已被扫沙大戟士占据,城门也已大开,官军正熙熙攘攘的往里挤搡,城内火光冲天,远远都能听到哀鸿。 战马嘶鸣,官军狂笑。 赵阙能够清楚的预见,接下来将是一场饕餮盛宴,也将是百姓的恐惧噩梦。 再不停顿,竭尽全力的冲向关广城。 现今,能救城内百姓,只有他一个人。 杀了马河川的喜悦,被百姓哀嚎冲刷的一干二净。 混在官兵的队伍里,渐渐走过城门。 官兵的脸上自是喜不自胜,打了一场胜仗,定然有大量的赏赐,他们皆是南扬州人士,明明白白,关广城破,城内百姓积攒的财物,即便是吃点残渣剩饭,亦能把他们给撑死。 至于百姓死活,关广城又非他们的家乡,关他们屁事。 眼下要紧的是赶快进城,抢钱抢粮抢女人。 去晚了,这些可就全成了人家的,残渣剩饭都没有。 “你怎么没成甲胄?”一人笑的露牙,问赵阙。 赵阙大急,气的牙痒痒,没好气的说道:“丢盔卸甲。” “哈哈……兄弟不必埋怨,贼寇侵扰后军,实在难挡,被打惶惶如丧家之犬并不丢人。” “嘿,你还知道丧家之犬四字?”赵阙阴阳怪气反问。 “当然,我也读过几本书。” “那你可知,你们进了城,搜刮财物,杀百姓,把他们当做什么了?” “兄弟此言差矣,我是金露城人士,关广城百姓死活,与我可有半点的干系?何况,关广城满城尽是贼寇,不把他们杀绝了,万一死灰复燃,打到金露城,杀了我的家人又该如何?” “他们终究是败了,老弱妇孺怎能打的到金露城?” “皆是贼寇罢了,兄弟妇人之仁这么严重,不适合当官兵。” 赵阙气极:“当兵的为的不就是百姓?不然,你当兵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有口饭吃,有钱领。”另一边的官兵脱口而出。 简直对牛弹琴!! 赵阙惟剩一句话:“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南扬州都乱成这个鬼样子了,贼寇的命是命,俺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赵阙与他们讲不通,急急穿过官兵,环望街道四周。 恸哭、厉嚎、求饶,不绝于耳。 赵阙跃起上城墙,巡视霍凤康跟闻人亨豫的踪迹。 “何人?!” 他一跃至城墙,委实惊到了戍守城墙的大戟士。 懒得跟他们废话,既然找不到两人,何不杀到他们出现为止? 赵阙瞬息握住大音希声,把捅向他的长戟,尽数砍断,跨步,大音希声顿时饱饮鲜血,划过四位大戟士的喉咙,收刀。 他看向远处的大戟士,喊道:“告诉闻人亨豫,命他来见我,不然,扫沙大戟士有多少人,老子杀多少!” 瞬间死在面具男子刀下四位大戟士,其余热血喷涌的大戟士,持长戟冲杀赵阙。 即便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又如何? 他们又不是没在战场上围杀过。 赵阙冷笑,戍守城墙约莫有一百上下的大戟士,杀这么多人,连热身都不算,往日,陷阵于寒山军的千军万马,赵勾陈若未能杀出重围,便没日后的西塞将主了。 扫沙大戟士着实有两把刷子,杀起来,有点像是寒山军的那一万大戟士,就算一万大戟士又怎样?还不是被他率领荒沙鬼骑,将之杀的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寒山的大将军,直接命其不上战场,省得被赵勾陈杀绝户,寒山无人能组大戟士喽。 此事未能传到中原,无外乎赵勾陈不当回事。 最承认荒沙鬼骑天下无敌的,恰是寒山敌军,而不是其他人。 闻人亨豫妄以区区两千扫沙大戟士扫杀了荒沙鬼骑,痴心妄想,小儿心思罢了。 大音希声兴奋的在赵阙手里震颤。 尝到这么多甘甜的鲜血,堪称魔兵的此刀,恍惚回到了西塞战场,与西塞将主赵勾陈一同凿穿寒山敌军的那会儿。 刀法简简单单,无丝毫花里胡哨,身法半点也没拖泥带水,十数个呼吸,近二十位大戟士,轻轻松松的死在大音希声刀下。 如此敌手。 连作为精锐中精锐的扫沙大戟士,不禁胆寒,方才瞧不起赵阙的心思荡然无存。 他们久经沙场,看赵阙杀人便知道了,他一定比他们更加的擅长沙场厮杀,且到了杀人魔王一般的层次。 赵阙不再约束自身杀气。 杀气一席身,如魔如鬼如妖。 杀气凝结为实质,数不清的丝丝缕缕血色毫光,盘绕在赵阙的四周。 那种死人堆里才有的血腥味,令天不怕地不怕的扫沙大戟士身不由己的后退。 两位大戟士转身跑下城墙,喊道:“你们稍稍阻挡,我们去找将军!” 赵阙犹如魅影,乍然出刀。 任凭大戟士所着的甲胄怎样的精良,于大音希声刀下,脆的仿佛纸张。 一部分官兵看见城墙上有敌杀戟士,以为能获战功,跑上来一看,面具男子杀在他们眼里如天兵天将的戟士跟杀狗崽子一样,毫不停顿,扭身又走了。 “回来,随我们一块杀他!”看见官兵作为的戟士,气不打一出来,怒吼。 这些以求小富即安的官兵如何会理他们,只顾埋头逃命,看都不看一眼他们。 当赵阙不拘束自身杀气的时候,不必大戟士前去找寻闻人亨豫,正在跟霍凤康端详一颗搜刮到的夜明珠的闻人亨豫,两人齐齐回头望向城墙。 “好重的杀气!”霍凤康眉头紧锁。 闻人亨豫终归是在战场上混的久,突然嗓音干哑,能有此般养活的杀气之人,遍望大夏,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难道…… “赵勾陈?” “啊?”霍凤康没反应过来,疑问,“赵勾陈在哪?” “拥有这么惊人的杀气的人。”闻人亨豫左右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言语,他不相信赵勾陈在此。 天底下哪会有此般巧合?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过去看看。”霍凤康道。 闻人亨豫想到了别的事。 这人,会不会是那位佩戴面具的男子? 他杀了马河川,折返回关广城。 “快走。”闻人亨豫收起夜明珠,喊道。 两人为人间半仙,飞檐走壁赶往城墙。 期间找寻闻人亨豫的大戟士,喊道:“将军,那人说让你去见他!” “我知道了。”闻人亨豫脸色难看。 等两人到了城墙,近百大戟士,无一活人。 赵阙的目光从萧十惨不忍睹的尸首上移开,放在霍凤康和闻人亨豫的身上。 “你是谁?!”霍凤康惊疑。 赵阙指着萧十的尸首,不答霍凤康的问话:“谁杀了他?” “不知,城破之际,乱糟糟的,天知道谁杀了这位贼寇。”霍凤康答。 赵阙叹了口气,能有那般见解的萧十,还是舍不下父老乡亲,回到了此处等死。 闻人亨豫尝试问道:“赵,赵将军?” 赵阙冷哼:“谁是赵将军?陈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悲璨是也,呵,你说的莫非是赵勾陈?赵勾陈他配跟我相提并论吗?这种甘愿充当朝廷走狗的狗屁将军,迟早死在陈某的拳下!” 两人来的时候,赵阙便把大音希声收起来了。 闻人亨豫听他把自己当做目标来战胜的赵勾陈贬的一文不值,当即怒道:“哼!原来是你也是贼寇,赵勾陈大将军岂是你能污蔑的?大将军凭战功累积成西塞将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何处吃奶呢?小小贼寇,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小觑当今辅国大将军!!” 闻人亨豫扫过一片残肢断臂,损失了近百大戟士,更令他痛心疾首,若不是叫做陈悲璨的面具男子,杀气实在惊人,闻人亨豫已冲上去,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当然,有此想法,自是霍凤康在场。 赵阙捡起一柄长刀,话锋一转:“劝你们命手下不再屠戮百姓,否则……” “否则什么?”霍凤康深呼吸了几口,恢复了冷静。 赵阙长刀指向两人:“杀了你们。” 霍凤康讥笑道:“南扬州牧,安远将军,能是你陈悲璨所能杀的?” “一试便知。”赵阙松开长刀,真气裹挟长刀,砍向闻人亨豫,他则一步迈至霍凤康身前…… 一拳递出! 闻人亨豫握紧长枪,急急刺向长刀。 而霍凤康就没那么好的待遇。 在赵阙的拳下,他被捅出了城墙,掉落在十数丈外的百姓院子里,连吐数口鲜血,激荡的气机依旧无法平复。 好强的拳头,好强的拳意。 赵阙伸出手,得自闻人亨豫的银枪,飞到手中。 待他把长枪砸的深嵌至城墙里,把银枪丢给他:“我说了,不杀你,等到以后战场上,再取你性命。” 闻人亨豫不是把他和荒沙鬼骑当做对手吗? 那好,就用荒沙鬼骑踏碎了劳什子扫沙大戟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干粮 银枪上沾满了血。 闻人亨豫握着银枪,脸色阴晴不定。 陈悲璨既然能把银枪还他,意味着马河川确实死了。 猜测马河川死是一回事,肯定他死,又是另一回事。 “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闻人亨豫话锋一转,不提赵阙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斩杀他。 眼下看来,陈悲璨就是江晋州的贼寇,有朝一日,不是不可能在战场上遇见,彼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战力比他强又怎样?莫非朝廷的名将就没有比陈悲璨战力更强的吗?一群乱贼罢了,大夏认真对待,杀猪一样杀。 再说了,疆场上的厮杀,哪会跟现在单打独斗那么简单?! 所以闻人亨豫要问陈悲璨明明杀了马河川,就为了一城的百姓却折返回来,逼着他和霍凤康两人,制止手下的兵马不屠戮关广城吗? 何其可笑! 闻人亨豫不相信,陈悲璨必定有更深的目的。 赵阙看着被他一拳捶飞的霍凤康,脸色略微苍白的重新登上城墙,暂且停手:“陈某人说了,回来就是让你们不再屠戮百姓,若是不答应,那好,二位为关广城百姓陪葬吧。” 霍凤康呸了口血沫,恨声道:“就凭你?” 一州州牧被江湖武夫一拳给捶飞了,还是当着那么多的官兵面,霍凤康自觉一张脸全都丢尽了。 “莫说是小小的你了,就算是江湖的山巅大宗师亲自到此,为关广城贼寇讲情,同样不顶用!我霍凤康以南扬州牧的身份放下这句话,关广城的贼寇我杀定了!!” 霍凤康气的不能自己,倒提着一柄长刀,也不知从哪里捡的,浑身哆嗦。 面具男子的一拳委实太强了,不仅是出拳的劲道,还有那一拳即出,如天上有天的拳意。 霍凤康看起来受了点皮外伤,实在经络也受到了创伤,一运行真气,疼的冷汗直冒。 赵阙冷笑的注视着霍州牧,点点头:“好!霍凤康!你不是放纵手下人屠戮关广城百姓吗?好!好得很!那么,你的霍家,陈某必赶尽杀绝,上上下下杀的无一个活人!!” 霍凤康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刀指着赵阙,咬牙切齿的怒吼:“你试试!老子剁碎了你?!!” 赵阙鄙夷看着他:“就凭你?!” 话落。 再度一拳递出,此拳极重,劲风扑面,好似神祇野蛮冲撞。 他握的长刀,在赵阙一拳之下,碎的彻底到不能再彻底,拳头砸到霍凤康的胸膛,立即听到噼里啪啦的骨碎,霍凤康像断了线的风筝,后背撞碎了城墙,喷出的鲜血仿佛血幕,飞的太远了,不知掉落在何处。 当赵阙出拳的时候,闻人亨豫枪出如龙,直刺他的脑袋。 “陈某再说一遍,来日在战场斩你,今日你能活命!” 一拳打偏银枪,顶身在闻人亨豫的近前,化拳为掌,勾住闻人亨豫的后脖颈,往下猛地一压,膝盖撞在他的面门,几颗门牙,瞬间被撞的粉碎,变掌成勾,拽起闻人亨豫的脑袋,另一只手砸到他的下巴,成渣的门牙,一股脑的全让他咽了下去。 闻人亨豫双眼全是惊骇以及不可思议,暗暗吃惊,陈悲璨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武学奇才啊,他这种于疆场上厮杀的将领,在陈悲璨的手底,宛如玩具,并且,此人的手法全是杀人技,无一丝一毫的废招。 若杀他,他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并非霍凤康跟闻人亨豫太过不堪,而是赵阙在赶路的途中,几近是把所能动用的八相龙蟒,全给唤醒了。 两龙两头半蟒,那半头蟒,似睡非醒,困的不得了。 赵阙接连出招,强忍着喉咙腥甜的鲜血,不愿在闻人亨豫和霍凤康面前,露出丁点的破绽。 极限动用八相龙蟒,才让赵阙表现的好像但凡出手,便能把闻人亨豫和霍凤康,全都杀了。 安远将军的将职,在大夏的名将中,排的并不靠前,就算在北境,也多有比闻人亨豫更强的将领。 赵阙双手压在闻人亨豫的双肩,猛地用力,似是泰山压顶,他徒然坐在地面。 一脚踢开滚落的银枪,赵阙讥讽道:“区区安远将军,且是名大于实,靠着闻人家给你争取来的,竟敢在陈某人面前装蒜?谁与你的胆子,赵勾陈吗?!嘿,提起赵勾陈,我就有兴趣了,在青石城没找到他,到了关广城同样没他,难道赵勾陈游历天下并不是在南扬州?!” 闻人亨豫满嘴鲜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说话含糊不清:“大将军岂会正眼看你一眼?!你在大将军眼里,就是一只上不了台面的狗!” “嗯,赵勾陈是厉害,将大夏最强的敌手寒山王朝,杀的满目皆是白绫,嘿,赵勾陈强悍是他的事,难道你是赵勾陈吗?人家赵勾陈没用半点的家族势力,你这安远将军,听说还是闻人家死皮赖脸的求来的,不然,北境将星那么多,轮得到你当安远将军?!”赵阙讽刺道。 闻人亨豫一脸怒容,嘴里的伤痛于他而言,压根不算伤,战场上受的伤,比这重的多了,也没见他哼一声,几颗门牙碎了,更不会让他叫苦。 “你、你怎会那么了解北境?” 赵阙哈哈大笑,鬼神面具在灯火和星辉争相照耀下,不禁没有丁点的恐惧,倒显得圣洁无比。 “北境……嘿,北境,北境那些破事,天下间知晓的人不止陈某一个,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啊,总爱炫耀,好像得了便宜不卖乖,难受死了!炫耀给天下人看,才能符合你们心里龌龊阴暗的快感?是不是?” 闻人亨豫一时沉默。 陈悲璨说的不错,大夏立国这么多年,世家大族只见多不见少,而世家大族的子弟,锦衣玉食、无法无天,好像天老大他老二,且家里为他们铺好的路,喜好攀比谁的长辈为他们付出的多,谁的路好走一些。 前些年,京城攀比之风极盛,不知为何惹恼了一家门阀,让内阁的一位阁老出面,方把攀比之风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闻人家在几个月给他去了一封信,其中就有,闻人亨豫的一位族弟,步入官场,上级官员不放在眼里,把他的上官给打了一顿,差点残废。 霍凤康被四位官兵架着重回城墙。 赵阙的那一拳,自根子里把霍凤康的倨傲给捶没影了。 赵阙看着霍州牧,讥笑:“大夏官场对咱们的这位霍州牧评价极高,曾经有一句话说是霍州牧若能兼任刺史之职,南扬州将会成四座王朝最富有的大州,可惜啊可惜,依我看,霍州牧同样名不副实,实则是视百姓为鱼肉的恶吏,难怪而今的南扬州处处皆是义士,原来反抗的人,居然是霍州牧啊!” 哎呀! 架着霍凤康的四位官兵跟闻人亨豫齐齐脸色大变。 再蠢的人都能听明白,赵阙此言说的太诛心了。 一旦传出去,庙堂自会有人请求罢免霍凤康,熄灭百姓的怒火,一州州牧此等封疆大吏,就连门阀世家亦垂涎三尺。 “胡……胡说!霍某为人行的正坐的直,一心一意为南扬州百姓,哪会成为百姓反抗的人?”霍凤康听此诛心之语,脸色更加苍白。 南扬州灾民里各种流言跌起,如果陈悲璨真把这等言语放出去,莫说霍凤康了,连霍家都得被人盯上。 那些大族最爱吃的肉,就是像霍家这样说是一流二流世家大族不够资格,但又比寻常地方的大族强的家族,能吃的满嘴流油。 往时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再向前推二十年,适才他和闻人亨豫谈论的赵家,强盛的近乎于门阀相提并论,还不是被那些人联手绞杀了,把赵家的底蕴吃的残汤剩饭都没有,直接把赵家自世间给抹去,而且,那些人所属的家族强盛的何止再上一层楼啊,简直凭白得了几十年的气运。 赵阙指着关广城的惨状,逼问道:“不是吗?为何一州州牧会放任官兵烧杀抢掠,把关广城的百姓赶尽杀绝,不给他们留活路呢?” “他们是贼寇,我们为了大夏把贼寇赶尽杀绝不是应该的吗?”霍凤康吐出一口鲜血,狡辩道。 赵阙的目的快达到了。 瞥了眼闻人亨豫。 闻人亨豫欲言又止。 “哼,你们认为关广城百姓是贼寇,不知庙堂上的大人物们,会不会也承认关广城百姓是贼寇,一州州牧胆敢屠戮治下百姓,这等罪名是你担得起的吗?!!”赵阙反问。 霍凤康哑口无言,双眼似是要瞪出来。 “你……你不是陈悲璨?” “我就是陈悲璨!!” “你定是官场中人,否则,不会吧官场剖析的这般明了?!” 赵阙哈哈大笑:“霍凤康啊霍凤康,棋局之人怎能看的清棋局大势?陈某明明白白的和你说了,再放任官兵跟扫沙大戟士屠戮下去,陈某必定把今日之事,散播于天下,就算你们的能耐非常人能及,堵得住一州百姓的口,莫非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不算完。 “嘿,朝廷借水推舟,罢免了你,将霍家男的充军女的充妓,想必亦不是不可能!” “还有你,闻人亨豫,听说你还是闻人家的下一任家主?这等狭隘胸怀坐的稳家主之位?令扫沙大戟士胡作非为,杀戮关广城百姓,来日就是你闻人家的死门所在!闻人家的敌手,陈某知道几家,闻人亨豫!你说他们会不会借此事大加发挥?!” “我看你并非闻人家的家主,而是闻人家的祸害!” 霍凤康被赵阙说动,毫不迟疑,强自打起精神,忍着伤势,吩咐下去:“命官军再不能随意屠戮关广城百姓,不,不不不,让官军保护好百姓不受贼寇伤害!把抢夺百姓的财物尽数归还,无人认领的财物,一个铜板也不能拿,悉数分散给活着的百姓!!” “不够!远远不够!”霍凤康自言自语,随即命令道,“把统领官军的许天力杀了,悬挂在城门上,明日向外解释,此人与贼寇里通外合,即便攻破了关广城,许天力居然鼓动官兵伤害百姓,臆想离间官府和百姓之间的情谊!” “哎呀!”四位官兵不约而同的吃惊。 当然得吃惊,许天力在官军的地位,仅次于霍凤康,按照往年的规矩,杀许天力这等将领,得上奏朝廷,获得朝廷批准,方能杀了。 “哎呀什么?!!我说的不清楚吗?哼,许天力吃里扒外,我霍凤康先斩后奏,你们放心好了,不关你们四人的事,我自会修书一封,寄予朝廷,禀明许天力做的天怒人怨的种种恶行!!” 闻人亨豫亦被赵阙说的心惊胆颤,万万想不到,屠城一事的后果,大到谁也担待不起! 那么,最早谁先提出屠城搜刮财物一事的?? 此人极不对劲,包藏祸心!! 赵阙装笑的前俯后仰,“劝你们找好借口,撇清自己在这事上的痕迹,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三言两语就能让霍凤康和闻人亨豫自乱阵脚,赵阙虽是已有预料,但是把霍凤康吓的亲自杀一位大将,为他没想到的。 不过,他说的着实有几分道理。 两人真屠城了,后果太大了。 哪有官军屠治下百姓的道理? 历朝历代都没有此等大事,若成了,霍凤康跟闻人亨豫两人,必然遗臭万年。 当然,赵阙“苦口婆心”从两人的利益游说,并未提屠了关广城,南扬州的其他义军将会怎样。 在这事上,霍凤康和闻人亨豫皆不是蠢人,自己深思深思,亦能明白。 四位官兵听了不该听到的言语,一同松手,赶紧去通知官兵的其他将领,把许天力给杀了。 一州之地的将军,多是杂号将军,听的威武不凡,实则和朝廷正式封任的将领相比,微不足道。 这也是大夏长年累月跟其余三座王朝征战,不可避免的事情。 大将军、骠骑、车骑、卫、四征、四镇、四安、四平将军,多被世人认定为正式的将军名号,可是,烽火连年不休,不给能征善战之辈名分怎行? 所以,不仅仅是朝廷,连地方上的将领,都给自己按上了许多名号,知道其中猫腻的人,还动起了四征、四镇、四安、四平名号的心思,朝廷先做示范,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再效仿,风气最重的当属西塞、南疆、北境、东海水师…… 赵阙就碰见过西塞这边封的将军名号,在北境那边同样有一位,两方开始打官司,打到兵部,兵部做法了当,全都承认。 那霍凤康要杀的许天力,他便曾亲自向朝廷要了一个名号,叫做安扬将军,四品。 没了四人的架着,受到重伤的霍凤康一屁股坐在地上,在闻人亨豫的身边,两人并排坐,一块仰视着戴着鬼神面具的赵阙。 三人俱都陷入沉默中,谁也不开口。 当关广城又起了一阵骚乱,逐渐恢复秩序,赵阙方才开口说道:“霍凤康,今日我也不杀你,并不是陈某人手下留情,而是须用你命令官军禁止屠城,还得让南扬州重新恢复往日的平静。” 霍凤康跟吃了一口屎一样难受,低声询问道:“请问,如何该让南扬州平静下来?” “到了此般境地,你还与我装作一问三不知?”赵阙道,“行圣人之道,南扬州义军自然能消除于无形之间。” “可是那些贼寇头领尝到了好处,怎会甘愿继续成为市井百姓?” “既往不咎四字。”赵阙道。 霍凤康又问:“官府能够做到既往不咎,但是……” “没但是了,官府破了关广城,足以震慑青石城、凌昌城、津常城三座城邑的义军了,命南扬州各大郡城,开仓放粮,安抚灾民,难道那些灾民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刀口上舔血?” “是。”霍凤康张了张嘴,终是说道。 赵阙转眼看着闻人亨豫:“你心中不服陈某明白,陈某最后说一次,将来战场上见,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闻人亨豫冷哼道:“单打独斗你厉害,我承认,搁在战场上,陈悲璨你远远不够资格能和我打!” “哈哈……拭目以待就是了。” 说罢。 赵阙负手绕过两人,慢慢走下城墙。 等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闻人亨豫问道:“霍州牧没事吧?” 霍凤康情不自禁喷出一口鲜血:“此人当真是厉害,拳头递出,我就重伤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没个三四月,我是好不了喽。” 说完,霍凤康难为情的道:“你我两个人,一个是封疆大吏,一州州牧,另外一个是闻人家的安远将军,竟败在了陈悲璨的手里,传出去,我们的名声一败涂地了。” “陈悲璨到底是何人?”闻人亨豫紧皱眉头问道。 他的伤势比霍凤康轻许多,就是门牙没了,太过难看,这等大恨,能让闻人亨豫记一辈子。 霍凤康唉声叹气的把陈悲璨在青石城的事迹,捡重略轻的讲了一遍。 闻人亨豫瞬间脸色和猪肝颜色一般。 “他救了谢之维的女儿谢葵?” “正是。”霍凤康肯定道。 闻人亨豫仰头长叹:“谢之维死谏朝堂另有隐情。” “啊?是何隐情?”霍凤康惊奇的问道。 闻人亨豫一字一句的说道:“谢之维死后,龙铁卫查抄其家,搜出了一叠年代久远的书信,约莫有二十年了。” “莫非……” “不清楚。” “……” 闻人亨豫顿了下说道:“难说,或许龙铁卫故意嫁祸给谢之维。” 霍凤康艰难开口道:“应该是家伙,谢之维我见过几次,此人一身浩然正气,是儒家难得的出类拔萃之人,说他是赵家在二十年布下的暗子,霍某绝不相信。” 闻人亨豫话锋一转,苦笑摇头:“不说这事了,叫人把咱俩抬到床榻上去吧,在此地呆坐着,实乃丢人现眼。” 霍凤康苦笑更甚:“你你你喊吧,霍某眼下开口讲话,就疼的不行。” “好。”闻人亨豫道。 死了近百扫沙大戟士,不心疼是假的,他强迫自己不把视线放在戟士身上,刚转头,发现陈悲璨负手又慢悠悠走上来了。 闻人亨豫冷笑问道:“是觉得如此良机,不杀我们二人,委实遗憾,所以,回来了结了我们?!” 赵阙摇摇头,指着萧十的尸首,“谁杀的他?” “不知,小小人物,还不放在我们两人的眼里。” “忽然记起来了,这人还有几分血性,一人阻拦大戟士和官兵。” 赵阙沉着脸,长叹一声,一步跃下城头,再不折返。 能有那般见解的萧十,死的实在可惜。 只是,他既然选择为了背后百姓,奋战至死,赵阙钦佩不已,此等人物,应是英灵。 到了一个没人的巷弄,赵阙连吐数口鲜血,收回了两龙两头半蟒。 代价是有的,为了一城百姓生死付出这些代价,赵阙觉得值。 许天力被杀了。 死的面目全非。 高悬城门示众。 不单是官兵,扫沙大戟士一改烧杀抢掠的行为,归还财物,保护百姓,四处宣扬,刚才做的那些事,全是许天力冒名发的命令,罪责不在霍州牧跟闻人将军,罪责在许天力,许天力实乃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百姓开心不起来。 世间哪有杀了人,再说句不好意思杀错了,便能原谅刽子手的道理? 何况,死的义军,多是百姓的亲属。 一夜之间,关广城近乎人人披麻戴孝,伤悲哀号震天动地。 更是有人自觉活不下去了,悬梁自尽的有之、家中自焚的有之、以头抢地的有之、以菜刀自尽的亦有…… 赵阙在关广城待了一夜,亲眼目睹种种人间惨事,心情沉重。 路过他的两位官兵,低声交谈。 “你相信是许将军命咱们那般做的吗?” “狗屁,老子在许将军身边,许将军从头到尾都在约束官兵不能对百姓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到头来,嘿嘿,黑锅反而扣到了许将军的头上了。” “唉……谁吩咐下来的,大伙都知道。” “说来也怪,难道许将军进了城后便知晓自己活不成了?” “怎么说?” “说与你听,赵将军面如死灰,喃喃说道,自己命不久矣。” “不说了不说了,你我所获颇丰,把许将军忘了吧。” “你没遵守州牧的命令?” “你这泼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藏了许多财物!” “啊?你从何处看出来的?” “你身上鼓鼓的藏着什么?别跟我说是干粮!!” 这人自怀中掏出一件首饰,笑道:“你说的不错,还真是干粮。”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那个叫做李泉的黑脸披重甲汉子,为闻人亨豫跟霍凤康找了五位关广城现存的最好的大夫。 五人须发皆白,明显在关广城起义的过程间受到了极好的照顾,人人红光满脸,只是精神稍显萎靡。 霍凤康扮演了一手亲民的州牧形象,强忍着伤痛,对五人嘘寒问暖。 “贼寇大乱关广城,你们有没有受到危害?” “回州牧老爷的话,他们对我们还算可以,不曾少吃,不曾少穿。” “嗯,那就好,算他们有点良心,知道你们五位老人家,是关广城德高望重的医师,没有下毒手。对了,许天力这贼斯,冒充我和闻人将军命令,胆敢下令屠城,你们的家人可否有所受伤?” “回州牧老爷的话,义……贼寇把我们藏在了地窖里,也没有受到伤害。” “好!太好了!一饮一啄皆有天定,必然是往日你们五人救死扶伤,老天有眼,才会让你们躲过刀兵之祸。唉,是我和闻人将军不曾提前识破许天力这贼斯的诡计,失职!我非常失职!我们原本谋划的是贼寇只要放下兵器,一律宽大处理,并且既往不咎罪行。” 闻人亨豫颔首道:“南扬州艰难的境况,本将军亦有所耳闻,这年关不好过啊,能做出揭竿而起祸乱南扬州这等罪大恶极的恶行,不怪你们,全是岳金龙等人太过花言巧语,蛊惑了尔等,现在,岳金龙已死,贼寇的诸多头领,亦是死的死逃的逃,你们接下来便也再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和以前一样,幸福安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五位大夫数次想上前为两人诊断,听两人说的连续不断,打消心思,点头像捣蒜。反正两位大人物,说什么,他们都会点头。 以前的日子过的好不好,州牧跟将军不必说,他们身有感受,不然,五位在关广城世代为医开医馆的医师,也不会听闻城内百姓揭竿而起,便仗义疏财,将家中的钱财悉数送予义军。 “多谢将军,这世道活着颇为不易了,关广城又受贼寇祸乱,接下来我们五人定然为城内百姓免费救治,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再与活下来的百姓说,我们有此太平日子,全是州牧以及将军的功劳,若无二位青天大老爷,我等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官军不计前嫌,保护、救助无辜百姓,虽是有一时失察,但无碍大局,霍州牧英明!闻人将军威武!” “……” 五人尽管挑着好话说,把霍凤康和闻人亨豫哄的喜上眉梢。 这关广城德高望重的五位医馆人,照着此刻的话说,配上关广城新官府在百姓里的散布鼓吹,霍凤康跟闻人亨豫将会被镀染成一心为民、一心为公的青天大老爷。 “好了,行了,你们心里明白就行,我和闻人将军毫无私心,到此攻打贼寇,还不是为了使你们有个好日子过,唉,不必再说了,我们清楚,贼寇占据关广城你们受了不少苦,放心吧,我离开后,定会调遣钱粮赈济关广城,全力帮助你们安居乐业!”霍凤康见到五人又要开口恭维,换了句话说,打断他们,若是赵阙在此听闻他的恬不知耻、脸皮奇厚,说不准又要给霍凤康来上一拳。 两人对自己的伤势心知肚明,霍凤康虽说被赵阙打成重伤,以他的实力,还是能保住自身不至于伤了武学根基命悬一线的,不外乎养伤的时间久一些,而闻人亨豫的伤势比霍凤康轻许多许多,身体上的伤势,他不在乎,在乎的是被赵阙打的吞下去的几颗门牙,现在一说话,漏风的厉害。 而且,太丢人了,令陈悲璨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身为三品安远将军的闻人亨豫,心境到现在未曾恢复,委实丢人丢到家了。 五位关广城年高德劭、医术精湛的医师,依次给两人号脉,开了药方,见霍州牧跟闻人亨豫开始闭目养神,匆匆告辞一声,随着两位大戟士,出了这座原本关广城郡守的府邸。 待那两位大戟士回到门前,左右站定。 五人结伴而行,身后是五辆官府为他们准备的马车,徐徐跟着,驾车的马夫皆是他们的徒弟,几人之间的谈话,倒是不怕被外人听了去。 “怎么说?”一位明显最年长的医师慢慢开口。 几人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憋屈、恼恨、愤怒,夹杂在一起,若不是他们年纪大,阅历足,只怕在霍凤康跟闻人亨豫跟前,跳脚大骂起来了,然后被拉出去,砍头,一气呵成。 “家当都收拾好了,回去之后,老夫便携带家眷马上离开关广城。” “如果州牧兑现适才说的话,关广城比南扬州其他地方更好过一点。” “好过?满城亡灵,怎能好过了?我在关广城是睡不着觉了,害怕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死去的侠义之辈。” “走!老夫亦决定了,关广城绝非善地,待下去,即便逐渐好过起来,良心难安。” “去哪?” “……” 一时间,五人俱都沉默。 是啊,天大地大,该去哪呢?能去哪呢?! 别的地方莫非就比关广城好了? 一人道:“南海。” “对,老夫也去南海。” “我就陪你们这些老家伙走一趟,我亦点齐家眷,前往南海。” “南海有一座很大的岛,岛上盛产牡蛎,鲜美无比,老夫年轻时负笈游学曾去过一趟,牡蛎满目皆是,吃也吃不完。”说起牡蛎,老人家口水不禁流出来了。 一人长叹道:“无妨,此心安处是吾乡。” 五人强颜欢笑,转移话题,说其他事。 只是每个人内心都下了决定,回到家中,便说服家人,一同去往南海。 他们五个人所有的言语,不过些许的时候,就传到霍凤康和闻人亨豫的耳朵里。 假寐的闻人亨豫顿时不困了,睁大眼睛,说话漏风道:“杀不杀?” 霍凤康沉思了少许,摇摇头:“五个医馆罢了,放他们走吧。” “听州牧的,咱们接下来去哪?”闻人亨豫问道。 既然插手进了南扬州的乱事,且听陈悲璨的劝告,把一件大祸事转坏变好,闻人亨豫又有了多耽搁在南扬州一段时间,趁此再立几件功劳,上奏朝廷请功。 南疆就在那里,难道还能跑了? 如今的形势,镇守南疆的夏家,亦不会随随便便反了。 为自己揽上几件功劳,顺便冲刷马河川死后的连串的反应,有闻人家的族老在,想必朝中也不会有多少人敢说他坏话,一旦确实有人不惧闻人家,弹劾他,为他说好话的高官,亦不会少了。 霍凤康唉声叹气道:“哪也去不了了,咱们就在关广城协调南扬州的钱粮吧。” “州牧听陈悲璨的?” “到了眼下的这种地步,如何能不听?如果马河川未死的话,倒是能做点其他事,马河川一死,闻人兄弟明白,霍某担不了那些大人物的问责,南扬州再出事了,霍某可就陷进了万劫不复之地。” 闻人亨豫颔首:“小心驶得万年船,霍州牧这么做,也没坏处,不过,给各地运钱粮的兵马,霍州牧不如使用我的扫沙大戟士押运,个个军纪严明,皆是能征善战之辈,断然不会让宵小之徒打钱粮的主意。” 他的心思,霍凤康一听就明白,闻人亨豫就是争抢平定南扬州灾乱的大功! 马河川死了,霍凤康跟薛坚两人也吞不下如此大功,分给闻人亨豫一部分又如何?还能交好闻人家,一本万利的买卖。 “好。”霍凤康答应的十分干脆,“我明日就修书一封,告诉薛坚,安抚好金露城周边的灾民,再将粮仓的粮食放出来。” 稍顿,他又喊道:“来人。” 牵动伤势,霍凤康丝毫不在意,任凭鲜血流下嘴角。 “州牧!”两位官兵抱拳弯腰。 “告诉官军的十几位将领,每人带少许兵马去一座城,让他自己分该去哪座城,命城邑的官府开仓放粮,没粮的话,带兵去跟有粮食的要!不给,威胁他们,有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上奏朝廷也好,杀鸡儆猴也罢,粮食必须送到灾民的手上,哦,另外钱财多准备一些,同样发送给灾民。”霍凤康命令道。 闻人亨豫配合的唤来大戟士,分了十几队人,每队跟着一位官军将领,负责押送钱粮到灾民的手中。 他刻意叮嘱,谁要是胆敢贪墨钱粮,别怪他不客气。 霍凤康转头朝闻人亨豫笑道:“你的功劳,请放心,我一丁点不要,全是你的。” 闻人亨豫哈哈大笑,嘴里还有门牙打碎后的鲜血,“多谢霍州牧了。” 两人匆匆的命令,仅仅是开端,期间还有大量的事需要做,比如,已经开仓放粮的官府怎么办?青石城、凌昌城、津常城三座被贼寇占据的城邑怎么办?灾民每人的份额如何定?那些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死活不肯送出钱粮,又不惧官府的手段该如何做…… 这些全是他这个州牧须协调的,至于给薛刺史修书一封,也是让他派出官员去各大城邑监督官府,另外金露城城外灾民众多,也是需要解决,金露城粮仓里有多少粮食,霍凤康再清楚不过了,够城外灾民吃上几日,几日之后,就得不剩一丁点的粮食。 而金露城的世家大族绝不像其他城邑的家族好惹,这些世家大族,说白了,便是那些一流世家大族开在南扬州的分舵,平日里肆意敛钱,一遇到难处,马上捂紧自家的钱袋子,你要想动他们,还得考虑考虑,自己够格吗? 霍凤康觉得自己不够格。 恰巧薛坚坐镇金露城,他背后的薛家也不是好惹的,就把金露城这摊烂摊子扔给他,薛坚或许能给他一个意料之外。 “霍州牧怎么皱起了眉头?”闻人亨豫问道。 心知是南扬州太乱了,处理起来,就得看霍凤康作为一州州牧的能力展现的如何了,搁谁都得皱眉头。 霍凤康摇摇头:“南扬州的粮食不够,我还得上奏朝廷,要粮!” 闻人亨豫直接否决:“别想了,朝廷也没粮,其他大州更不必说了,江晋州一乱,那些大州生怕引火烧水,现在都在屯粮,大州一出点什么问题,马上安抚。” 霍凤康奇道:“这些小事闻人兄弟是从哪听来的?” “上次家中给我寄信,在信中说的。”闻人亨豫笑道。 霍凤康挥挥手,深深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咱俩啊,好好养伤吧,再难的局势意味着功劳也不小,咱们解决了南扬州,死了个马河川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人亨豫突然想起了一事,瞬间沉下脸。 …… 赵阙身上带的钱不多,除了买马的钱,将其他所有的钱全都分给了躺在街边神色萎靡的百姓。 无论怎么说,不仅仅是杀马河川还是解决关广城一事,虽然他做的不完美,但也算是他把能做的全都做了。 结果不美,死了许多人,世上并没有尽善尽美的结果。 能做到这般境地,赵阙也问心无愧。 他能以陈悲璨的名号,将霍凤康和闻人亨豫镇住,令两人朝着他预想的局势去做,已是十分艰难。 毕竟辅国大将军的名号,实在不能在此地亮出来,否则,朝廷那些大人物知道了,便坏了大事。 而且,对于赵阙心中的谋算,南扬州亦是乱不得。 他得等一个机会。 等重新获得兵权的那一天。 他能有兵权,又得看寒山王朝何时再度攻打西塞。 这段时间,他能否把八相龙蟒的反噬解决,也是重中之重。 尽管赵阙自己特别明白,希望渺茫,万一呢? 他可不想有那种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的决绝心境。 马低劣,跑了几里地,就气喘吁吁了。 只能下马,牵着缰绳,向金露城走去,让马匹休息会儿。 官道上许多从关广城逃难出来的百姓,结伙作伴。 赵阙向一伙精神稍好些的百姓,打听道:“大爷,你们这是去哪?” “唉,关广城不能待了,谁知道那些官兵啥时候又犯病屠杀我们?还是去州城金露城躲躲风头吧。”说话的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应是苦哈哈的百姓,脸上都是褶子。 赵阙叹息道:“金露城那边的境况,同样不是多好。” “没关系,能活着就行,我家原来十一口人,小兄弟仔细数数,而今只剩了四口人了,其他的人,皆死在了官兵的刀下,就连积攒了几十年的财物,也全被他们抢走了。”大爷说起伤心事,眼泪掉个不停。 跟在他身侧的三人,随着他痛哭。 “今年是个什么年头啊,又是雪灾,又是刀兵之灾的,老天爷真不让我们小老百姓活命啊!”大爷抽泣道。 赵阙亦是连声叹气。 他无力再劝。 关广城的惨状,他尽收在眼底,说不客气的,一城百姓,少了四分,毫不夸张。 何况加入义军的又多是青壮劳力,他们一死,其家庭立即破碎。 赵阙见其他人,脸色灰暗,似是眼泪都流干了。 安慰了几句,他仰头长叹,把买的马匹送予了大爷,自己独身朝金露城走去。 傍晚时分,不惜放出一蟒赶路的赵阙,到了抱朴观。 赵穗跟柳甘棠坐在台阶上,遥遥朝他招手。 见了面。 赵穗迫不及待的问道:“关广城如何了?” 赵阙摇摇头,神色不悦。 “进观内再说吧。”柳甘棠藏起见到赵阙兴奋的神色,轻声道。 跨进道观,不远处立着一袋粮食。 赵穗解释道:“刚才不久官府的小吏送来的,还送了些钱财。” “官府怎会想起城外还有一座抱朴观?!”赵阙纳闷道。 此事柳甘棠听小吏解释了,不禁抢在赵穗前面说道:“金露城有大族散拨钱粮,而这个大族笃信道教,家中有女眷每逢节日来抱朴观上香的香客,就托付官府小吏,外加一队官兵,送过来了。” 赵阙嗤笑道:“好深的念想啊。” 柳甘棠身体已基本痊愈,心动的牵住他的手腕:“终归是他们的好心,真人还出面道谢了。” 赵穗看柳甘棠对赵阙有丝丝的依赖之情,打断道:“赵先生,你命我探查的世家大族,已经尽数探查完了,我都写在一张纸上,现在拿给你。” 赵阙向赵穗抱拳道:“多谢。” 赵穗惊讶的看着他,暗道,赵先生怎么回事? 道观的女弟子,迎他进了客厅,去告诉云玄元君,赵阙回来了。 泡好茶。 分坐在座椅。 柳甘棠坐在赵阙的身边,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云玄元君叹了口气,“关广城经历了一场大祸事?” 和云玄元君没有可隐瞒的必要,赵阙简明扼要的把关广城发生的事,说了遍。 语罢。 柳甘棠垂下头,目光悲痛。 她,感同身受。 赵穗书写的那张纸,就在他的手中。 云玄元君大概知晓了关广城一事,吃惊官军居然想屠城,如不是赵阙冒险阻止,一城百姓将会悉数死在官兵之手,而且,领兵的人,为南扬州牧霍凤康,此等灭绝人性的事,实难想到,霍凤康下的了狠心。 “如没有安远将军闻人亨豫,以及他麾下的半山三境将领两千扫沙大戟士,霍凤康不会胜义军,胜的这般轻松。”赵阙说道。 赵穗惊讶道:“不过是区区的三品安远将军,竟有那么多的半山三境将领?” 赵阙回道:“稍稍想想就知道了,闻人家安排予他的,不然,在北境说不上多少话的闻人亨豫,如何能有这么多的人间半仙,跟他征战?” 柳甘棠全神贯注听赵阙谈及关广城一事,其中的几言片语被她留意到了,“先生提到,闻人亨豫要去南疆?” “嗯。”赵阙扭头看了她一眼,心知柳甘棠奇怪在哪个地方,“从北境不远万里来南扬州,除了借道,去往南疆,还能去哪?” “难道说……” 赵穗肯定道:“天下不太平。” 柳甘棠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明白了,闻人亨豫并非去南疆对抗大越王朝,而是警惕夏家。 这个与国同姓的王侯世家,一直都是令天子提防的对象。 “先吃点东西吧,凑巧,官府送来了粮食,本来观内的粮缸快空了,有了这袋子粮食的补充,还能坚持些时日。”云玄元君苦笑道。 饶是她为山巅三境大宗师的一缕化身,面对缺粮,仍然一筹莫展,且她还好,损了一缕化身,顶多伤了根基,不至于死,可观内的女子没粮了,就得活生生饿死。 云玄元君又道:“昨日我推衍天象,不太妙。” 赵阙问道:“元君指的是天下,还是江湖?” 她沉默了些许:“尽皆不妙。” “不妙就不妙吧,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我现在不是以前,自己的一些事还焦头烂额。”赵阙无奈道。 柳甘棠问道:“难道恩公以前能够解决这些大事?” 赵阙不答。 柳甘棠知道问错了,慌忙起身去拿茶壶,为赵阙斟茶,以此来掩饰尴尬。 说了关广城的事,赵阙等人的心绪都不平静。 抱朴观的饭菜只能让人填饱肚子。 “从关广城回来,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找薛坚吧?”赵穗聚音成线试探的说道。 赵阙想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开口道:“你随我出来,我有些事与你说。” “嗯。” 在柳甘棠的注视下,赵穗跟着他走了出去。 云玄元君笑道:“姑娘,有舍方能有得。” 意味深长。 柳甘棠本是在出神,想着心事,云玄元君惊醒了她。 细细品咋云玄元君的话,她重重点了点头:“多谢仙师。” “不须谢。”云玄元君忽而走近了她,点了下额头,“一缕真气,危机关头,或许能救你一命。” 这般手段,柳甘棠尚属首次见识,又感激云玄元君的关爱,忙行弟子礼,“柳甘棠日后必定感念云玄仙师的大恩情。” “人啊,受了点波折,不算什么,我年轻时,亦是经受了不少挫折,想开了就好了,这些磨难,皆是在锻炼你的心境,心境圆满无暇了,非仙人,也是仙人了。” 柳甘棠一叹,半晌说不出话。 来到屋外的赵阙,凝重的注视着赵穗:“再托你一件事。” “先生请说!” “把我姑姑送至东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女子脸红胜过一大段长话 赵穗的表情讶异。 “你的意思是南扬州今后仍然会动、乱?” 赵阙适才把如何威逼利诱闻人亨豫、霍凤康两人的作为,大致说了一遍,赵穗还以为依霍凤康立功心切,南扬州尽管会继续一段时间的大乱,然后徐徐平复,回到以前的日子。 “难说,即便官府极想令南扬州恢复以往,却得让世家大族割肉放血,我在关广城给霍凤康出的计策,实则只能解决燃眉之急。” 赵穗打了个响指,惊讶道:“先生是担心南扬州的世家大族?” “正是,恐怕官府为了安顿灾民、义军,少不了逼迫那些各地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就算把刀放在他们脖子上,生生逼他们出了钱粮,换成你我为世家大族,能不记恨官府?”赵阙深深叹了口气。 这就是他从关广城回来,闷闷不乐的缘故所在。 赵穗多么聪慧的一个女子,接着说道:“最终官逼大族反,那些大族裹挟着百姓,让南扬州再无宁日?” “各地大族的能力可不是义军能比的,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况且,大夏的野心之士巴不得南扬州烽火连天、狼烟四起,他们定然也会插手进来,关广城现身的六位剑仙,怀疑出自西蜀,抛开西蜀一州,天下哪一大州轻轻松松就能派出六位剑仙?”赵阙疑问。 赵穗轻笑道:“东海呀。” “别闹了,东海无边无际,沿途几个大州都能说,自己身临东海,武学圣地虽然比内陆多,论剑仙数量,依旧比不过西蜀。”赵阙失笑。 她也是故意的,看到赵阙心情低沉,故意卖了个打趣,让他指出她在胡言乱语,使赵阙心情轻松一些。 赵穗见自己目的达到了,凝重道:“先生放心吧,青石城锦衣娘还有春夏秋冬四时雨潜伏在暗处,随时能带姑姑去东海。” 赵阙恍然想起来,青石城一战,雨花楼的春夏秋冬四时雨,他只隐隐看了几眼,便再未见过,也不知死没死,他以为四时雨是死了,赵穗此时说四时雨还在青石城,想来,为锦衣娘的后说。 果然,赵穗解释道:“为了谢葵的安危,锦衣娘做了四个后手,两个后手被吕清臣和刘青田破去了,朱衣袖与段锦受伤,一个后手又没了,最后一个后手,有先生不惜亲身涉险保护谢葵,亦没用到。” 赵阙颔首:“青石城那一战,确实非同小可,锦衣娘再多的布置都不为过。” 稍顿,他又道:“等会,我会写一封信,寄予朝中一位我的好友,让他给锦衣娘于京城稍稍开一开后门,你挑选几位心思玲珑之辈,听其调遣。” 赵先生能为锦衣娘大开方便之门,缘于她满口答应,把赵雅送往京城,不失为投桃报李。 赵穗惊喜道:“不知先生让何人对锦衣娘睁一只闭一眼?!” 赵阙低声道:“大理寺少卿。” 赵穗在赵阙的身边,惊骇的注视着他的侧脸。 大理寺少卿?! 如此显赫的大人物,居然是赵勾陈的好友?她怎未听说过?!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赵阙似是一眼看到赵穗的心思,摇头笑道。 赵穗悄声道:“听说现今的大理寺少卿是位铁面无私的大人物?” 赵阙颔首:“的确是,有人觊觎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专门把他做过的任何事调查了一遍,莫说失误导致的冤狱了,就连为人,也没有找到一丁点的可以诬陷的。” “其实,大理寺少卿和辅国大将军相互间有勾连,足以使其下狱了。”赵穗道。 “事确实是这么个事,但是我们两人的联系方式,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就说我给他写一封信,到他手里时,便会夹杂在需要审理的案件里,光明正大的审阅就行了。”赵阙笑道。 赵穗深吸一口气:“现在在庙堂到底布置了多少棋子?” “我也不知道,有些棋子不能用了,有些棋子无法动,另一部分棋子可以随时舍弃,他们也做好了丢命的准备,但是还不到时候。”赵阙回道。 赵穗忽觉感动。 赵阙能与她说这么多,足够看到,他是把她当做了自己人,不怕赵穗泄露秘密。 赵阙笑说:“上了我的这辆马车,轻易下不得了,赵姑娘可要仔细想好。” “我们同在一座道观,已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若是他日锦衣娘彻底败露,先生亦难逃干系。”赵穗迎着赵阙的视线,盯着他的双眼。 赵阙道:“锦衣娘这般严密的组织,应当不是你组建的,赵姑娘太年轻,又非出自门阀世家,要想建立锦衣娘,攀天之难,赵某好奇,赵姑娘背后的那位前辈,到底是何人。” 跟云玄元君这般熟络,又见赵穗的身份不仅仅锦衣娘首领那般简单,锦衣娘终归是江湖地下组织,而云玄元君这么大的江湖前辈宿老,哪会是赵穗想见就见的?袁求真拜访云玄元君还是靠着自身为武学天骄以及身后的宗门,赵穗呢? “先生不愧有仙人的仙念。”赵穗赞叹。 赵阙笑道:“这算什么事,寻常人微微深思下,亦能想到,曹经络、薛寒英这种千金小姐都是锦衣娘,赵阙佩服赵姑娘背后的前辈,布局之远,布局之高。” “正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师父早年的布局,恰好让赵穗摘了桃子。”赵穗承认她背后属实有高人。 “罢了,赵姑娘不愿说师父的名姓,赵某也不逼问了,给大理寺少卿去了书信之后,他会命人直接找锦衣娘在京城的人,你做好准备。”赵阙道。 赵穗点点头:“我现在便想几个人提供给先生。” “嗯。”赵阙补充道,“当然,锦衣娘的几个人,在大理寺少卿的手下,亦要帮他做些事情。” 这些条件尽皆次要,但凡锦衣娘在京城站稳脚跟,收获远远大于付出。 “自是应当的,大理寺少卿能用到锦衣娘的人,实乃锦衣娘的幸事。”赵穗语气里,忍不住的透露了几丝激动。 赵阙说道:“至于曹经络曹姑娘,你能不动用她,就不动用吧,她的身份委实太敏感了。” “我清楚,但是曹经络有自己的小动作,我和她搁着万里之遥,并且曹经络在锦衣娘中的地位并不低,我阻止不了她。”赵穗答道。 赵阙问:“怪了,你们锦衣娘最大的目的是什么?” 赵穗顿时嬉笑的反问:“先生认为呢?” “总不会是凭借你们锦衣娘,把大夏给颠覆了吧?” 她直接摇头:“锦衣娘一群女子,哪会有这般强大能力,说句实话,天下风起云涌,以往制定的计策,七七八八都没用了,眼下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不嫌弃的话,锦衣娘可以与我的云雀合作。”赵阙道。 赵勾陈的云雀还是有不少人知晓的,云雀还在赵勾陈任西塞将主之时,就已经崭露头角,先是把寒山王朝的作战谋划悉数盗回,让赵阙借此针对,寒山兵马在战场上损失惨重,再就是将寒山王朝前线受伤的重要将领,去哪里养伤的密报刺探到,赵阙带着荒沙鬼骑亲自出战,冲杀了护送此为寒山将领的两千兵马,把其人吊在西塞示众,为此,寒山王朝的兵部,派了数位大员到前线,把有怀疑的人,杀了一遍。 云雀自是有人因此身死,但与刺探到的机密比起来,死的相当有荣光。 赵穗想了许久,方缓缓摇头:“锦衣娘适应了自己行动,和先生的云雀共事,只怕不禁没有互相帮助,还会扯各自的后腿。” 既然她拒绝了,赵阙便没有强自逼迫她答应。 只算做他随口一提。 说完了这些事,两人便回到云玄元君的身边。 赵阙作出了承诺,用大理寺少卿帮锦衣娘在京城立足,换赵穗令人护送赵雅去往东海。 赵穗心中还是挺纳闷的,仅仅送赵阙的姑姑赵雅去东海避难,就能换那么大的好处,会不会是先生心里,姑姑占据的份量太重了?方才开了这么大的条件,与她交换? 不过,仔细思量,赵穗知道堂堂赵勾陈的城府何等之深,哪会冒着暴露大理寺少卿此般重要棋子的风险,帮助锦衣娘呀,只能说,送赵雅去东海,和赵阙的条件,份量相同!! 岂不是说,赵雅看似是青石城一位女商、辅国大将军的姑姑,实则另有身份隐藏?!只是锦衣娘在青石城并未查探到! 赵穗瞧瞧望了眼神色沉重的赵阙,起身告辞,她回房中,把拟定的人选,交予赵阙。 对于锦衣娘来讲,此事极为重要。 经过上几次的风波,锦衣娘在京城的势力,遭到重大打击,赵先生开出这般诱人的条件,实在是赵穗无法拒绝的。 即使赵阙后来说云雀和锦衣娘合作,如果赵阙咬死,两个组织必须一块共事,赵穗亦会答应,未曾料到,赵阙话锋一转,没有强求。 并且赵穗肯定,先生心里也明白。 云玄元君跟赵阙说了几句话,便回到房间清修了。 她刚走。 两位抱朴观的女弟子蹑手蹑脚的走来。 赵阙笑道:“你们的师父走了,还如此小心,为何?” 两人身穿藏青色道袍,扎着道髻,害羞道:“我们想让大哥哥留下几笔墨迹。” 听闻请求,赵阙一愣:“哦?” “大哥哥乃是人杰,我们俩钦佩不已,大哥哥的墨迹,或许日后将是世间的瑰宝,趁着我们不知道大哥哥到底是何人的情况下,要大哥哥留下墨迹,日后也好向旁人炫耀。” 不知道赵阙是什么人,才要他的墨迹,两个小机灵鬼,还真会打主意,毕竟知道了赵阙的身份,她们再不会有此时的勇敢。 赵阙哈哈大笑。 再如地府的人间,也会存在温情。 他一口答应。 “拿笔纸来。” “早就为大哥哥准备好了。”两人转身从门外带来纸笔,脸红的说道。 纳兰长徽好奇赵阙会写什么,站在他旁边观看。 赵阙瞄了几眼两位抱朴观女弟子,心底已有计较。 大白话落笔。 “人间真话并不多,一位女子脸红,便胜过一大段长话。” 赵阙的字,大夏一流书法家眼里,简直不入流,贴做家中的对联都嫌弃碍眼,但是赵阙所写的字迹,一笔一划,皆含刀剑,看过一眼,觉得意味深长,再仔细观看,便可看到一场杀气冲天的战场厮杀。 两位抱朴观女弟子自是看不出,她们只感觉,观赏大哥哥的字,冷汗直冒,好似面对着一位杀人无数的魔王。 但是,大哥哥写的寥寥几语,着实令人脸红心跳。 两人的脸蛋更红了。 “多谢大哥哥。”两人一同向赵阙作道揖。 赵阙摆摆手,笑道:“几个字而已,外人都说我的字,不堪入目,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有人求字,不该是你们谢我,且是我谢你们。” 说罢,赵阙还真就恭恭敬敬的朝两人,行儒家礼。 “哎呀!大哥哥严重了,我们……我们只是抱朴观的小弟子,受不了大哥哥这么大的礼仪!” “大哥哥,大哥哥,您是在折煞我们呀。” 两人娇俏可爱,资质不错,若是机缘浓厚,说不定会成为人间半仙,心境比之资质,却是好上太多了,玉璧有暇,尤可弥补,两人处在抱朴观,便仿佛时刻处在温养,心境圆满,或可助力道法节节攀高。 云玄元君的这缕道家分身,着实好眼光啊。 赵阙打趣:“你们满意,我得意,相互感谢,人间没事,不可多得,你们两位小女冠再多感谢,大哥哥可就告诉你们师父,你们在庖厨偷吃啦?!” “哎呀!大哥哥这也能看出来吗?” “大哥哥好厉害!” 两位小女冠咂摸赵阙的言语,又觉得不是滋味,赶紧求饶。 “大哥哥万万莫要告诉师父呀。” “好人大哥哥,师父规矩严格,如……如果知道了我们偷吃,说不定便要责罚我们背诵经文,那些经文好长好长,我们背了好长时间,还没背过呢!” “实在是我们没吃饱,便去庖厨看看有什么吃的吗?恰好还有两块米饼,就……就忍不住嘴馋,吃了。” “大哥哥莫要说,我们这就走,不打扰大哥哥啦!” 两人当起了乌龟,朝赵阙甜甜笑了笑,转身连蹦带跳的出了门,撞见师姐,惊呼一声,小心捧着赵阙的笔迹,赶紧跑的远远的。 盘坐在床榻上的云玄元君嘴角带笑。 严肃、活泼、可爱。 两位小弟子又是心境微瑕,来日养全了心境,一步登天做不到,一步到道法的半山腰,或有希望。 一人叫做濮葶,是云玄元君往年游历红尘时,从郊外的亭子里抱养的,也不知是哪位夫妇那般狠心,寒冬腊月的丢弃了她,云玄元君把她抱在怀里,奄奄一息的濮葶紧闭着双眼,也许感受到了迟来的温暖,浅浅的笑了笑。 她的笑,把云玄元君深藏在心底的杀气,瞬间化解了大半。 抱回到抱朴观,悉心收养。 另一位女弟子是金露城外农户的女儿,叫做仇宛,家中缺粮少穿,夫妇两人生下了仇宛后,含着泪万般不舍的交给了抱朴观,委实留在身边养她养不活,不如交给道观,让真人收养,授予仇宛长大成人的机会,好生看看人间。 每年夫妇都借口到道观上香,来此,看看仇宛。 两人逢年过节都可看到自己女儿,可是,仇宛永远都认不出,目光热烈的夫妇,是她的父母。 云玄元君让弟子知会夫妇,倘若想念仇宛,随时都能认亲,亦可领回仇宛。 但,夫妇两人艰难的摇头拒绝,说道,真人啊,山下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我们夫妇看着仇宛,无忧无虑的在道观成长,已是感激的回家中开心大哭,就让她这样长大吧,不要接触我们活的艰难。 云玄元君无奈答应。 下了一场大雪。 云玄元君听弟子说,夫妇两人尽皆饿死在金露城外,回报的弟子还说,两人至死都挂着笑。 是知道自己的亲骨肉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两人即使活生生饿死,也不觉悲苦吗? 云玄元君突然身形一阵缥缈,过了良久才稳住。 身在清月海棠斋的真身,漫步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愈走愉快。 看到数百丈之外,架着小船钓鱼的老者盘坐,遥遥驻足。 风极大。 浪极大。 对峙的两人,都不屑一顾。 到了他们此般武学境界,已然近仙,区区风浪,根本不当回事。 老者的鱼钩迟迟不见鱼咬,他耐心盯着浮标,不去看一眼负手持剑的云玄元君。 当终于钓上鱼,老者麻利的把鱼放在鱼笼里,方望着云玄元君,笑道:“元君未免火气太大了,我只是许久没吃海味,到这儿钓上几条鱼。” “钓鱼就钓鱼吧,乱散杀气因何?”云玄元君穿着朴素。 老者和蔼可亲,朗声道:“或是明月太亮,刺了我的眼,或是风浪太大,搅了我的心绪,或是鱼不咬勾,使我不耐,如此之多的理由,云玄元君可是满意了?” 云玄元君脚下海中有巨鲸渐渐浮现。 她缓缓摇头,只是问道:“你走不走?” “我以为你在闭关。”老者奇道。 她回:“本来确实在闭关,一缕分身见到了位大人物,干脆不闭关了,顺手帮了他一个小忙。” “哈哈……能让清月海棠斋大长老帮个小忙,此人的脸面委实太大了,元君可有兴致与我说上一说,那人是谁?!”老者舍弃小船,踩在海面,仿佛他重如泰山,走一步,海面就下沉一分。 “说出那人是谁,我怕你会吃惊的掉了下巴。” “哈哈……云玄元君说笑了,天下事,我知道的何其多,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一个人物,只闻其名,便让我惊掉下巴。”老者调侃道,“说来说去,云玄元君骂人不带脏字,无外乎说,我不配知晓你所帮者是谁!” 云玄元君幽幽叹了口气,“你明白便好。” 她所站海面脚下的巨鲸,随着老者的临近,警惕大增,更加迅速的浮出水面。 她站在巨鲸上。 老者和巨鲸相比,太过渺小,好似一只微不足道的海里鱼儿。 老者停下脚步,风浪顿止,水面荡出层层不穷的涟漪。 “看到这头巨鲸,我就想到了神话里的洪荒鲲鹏。”他感叹的望着巨鲸,以及站在巨鲸上的云玄元君。 云玄元君不再双手负手持剑,而是剑指老者,问道:“你当真要与我打一架?” 老者耸耸肩,颇为不以为意:“寻常时日,见大长老一面,难上加难,今日既然见到了,何尝不试试大长老的武学是否又有精进呢?!” “也罢,算来算去,你我没动手的时间,匆匆已过十年,再与你交手一次,亦算得长夜漫漫的趣事。”云玄元君刚说完,顿时后悔。 老者笑的前俯后仰,不提她话里的漏洞,只道:“为了一人乍然出关,不知对你的影响有多大,我看啊,这场架啊,不必打了,你定然不是我的对手,还是等你恢复到了巅峰状态,你我再酣畅淋漓的打一架吧。” 云玄元君收回剑,歪了歪头,突然道:“你不对劲。” “哦?我哪里不对劲了?” “你受伤了。” “……”老者霎时沉默。 云玄元君奇道:“何人能使你受伤?莫非是那几人里的其中一位?你怎会去招惹他们?” 老者摇摇头:“不是他们。” “那是谁?!”云玄元君大惊。 天下江湖,能够令老者受伤的大宗师,属实寥寥无几,而这些人常年闭关不出,希冀迈出那一步,亲眼瞧瞧天上剑仙多不多,武夫的拳头硬不硬。 老者老实的说道:“不瞒你,之所以到你们家门口,实在迫不得已,那怪物追着我打。” “怪物?”云玄元君想了下,点头道,“难怪,不是你主动散发的杀气,想来你的伤势,连杀气都控制不了了。” 山巅大宗师已是步入了另一个境地,神妙无比,云玄元君第一时间没有察觉到老者的伤势,情有可原。 老者挥挥手,“行了,不逗你了,看把你吓的,我只是稍稍靠近你,连巨鲸都唤来了。” 云玄元君嗤笑道:“江湖里,谁不知道你是个神经病?” 老者回头大骂:“你才是神经病,你全家都是神经病,你满门都是神经病!!” 云玄元君递出一剑。 剑光漫过星月,照亮数里海面。 老者嬉皮笑脸:“哈哈……多谢你帮我赶鱼!等会吃个痛快!” “狗、娘养的屈湖客。”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冬雷震震 这一剑,让天地侧目。 屈湖客蓦地从所站的海面消失,再出现时,就已站在巨鲸之上,和云玄元君并肩而立。 一剑斩完,还不算完。 云玄元君松开长剑,说来奇异,长剑悬空,方圆百丈的海水倒灌进长剑内,无穷无尽,好似剑身有另一方天地,可容东海。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云玄元君的嗓子越来越空灵,佛气荡漾在海面,镀染成了一片金海。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巨鲸之上。 云玄元君跟屈湖客的上空。 骤然现身一尊琉璃金身的菩萨法相。 屈湖客嘴角渗出一缕鲜血,郑重望着数百丈外。 剑光斩去。 一道着黑衣,覆面,只露出双目的黑衣人现身于幽暗中。 一刀劈下。 剑光随之乍泄。 天地之间顿时一片白茫茫,几息之后,方能正常视物。 云玄元君紧皱眉头。 短短几息时间,那黑衣人已距她和屈湖客不足百丈。 “就是他,追的急,跟个怪物似的。”屈湖客憋屈道。 纵横天下几十载,他尚属首次被追杀的上蹿下跳。 黑衣人握着的刀,似剑,刀身狭窄,绽放幽蓝毫光,照亮脚下的海水,成群的游鱼汇集,好似幽蓝毫光无比吸引。 云玄元君与凌空盘坐莲台的菩萨,面相一致,双眼似闭非闭,法相庄严,惶惶然,诚如西天佛国救苦救难的无上菩萨。 黑衣人缓缓抬起刀,指着屈湖客,扭了扭脖子,一言不发,身影不见,再现时,已臻十丈内。 举刀。 落下。 海平面一分为二。 云玄元君脚下巨鲸惊吼,拍打起十几丈的浪高,难之又难的化解掉无尽刀气。 屈湖客咬紧牙关,举拳便打。 拳意无双,仿佛一座大千世界,砸去黑衣人。 再起一刀。 长刀半停,黑衣人像是早有所料,口喝出声,拳意四溢破碎。 屈湖客长吐一口鲜血。 巨鲸拍打巨尾,跃出海面,它身下的海水已然成了一条大道,数不清的大鱼大蟹被长刀砍成两半,腥臭的鲜血迎面扑来。 云玄元君面现怒色。 菩萨生怒。 合十的双手挥出一掌。 镀染的金色海水,卷向黑衣人。 黑衣人对金色海水颇有忌惮,瞬间一退再退,期间,出刀砍向如即将化鹏的巨鲸。 云玄元君握住不知倒灌进多少海水的长剑,连斩三剑。 一剑斩碎刀光。 二剑再斩黑衣人。 三剑斩出时,黑衣人拦下第二剑,讥讽的望着云玄元君,勾起一道高上云霄的水墙,挡下第三剑。 巨鲸落到百丈外的海面,溅起高头大浪。 让黑衣人一分为二的海面,渐渐恢复原样,只是鱼虾的鲜血将那儿染成了血池,又有金色毫光,相互映照。 数十头嗜血鲨鱼被鲜血吸引而来,鱼鳍露出水面,吞咬死物。 屈湖客呢喃道:“好手段,云玄元君可猜到了他是谁?” 云玄元君的脸色透出些许不正常的殷红,摇摇头。 黑衣人的目光放到数十头鲨鱼的那儿,招了招手。 跟着水墙重重垮塌,此地宛如下了一场暴雨。 鲨鱼游弋到黑衣人的脚下,但见他把溢着幽蓝色毫光的长刀,插进海面。 云玄元君大惊失色。 凌空坐莲台的菩萨法相亦是垂头注视着黑衣人。 “快阻止他!”屈湖客吐出一大口血,嘶哑喊道。 云玄元君马上再度挥剑。 剑光里有无数海水,好似她斩去了偌大的东海。 黑衣人把插进海面的长刀拔出,口喝:“急急如律令!” 数十头鲨鱼不约而同跃出海面,褪去血肉,唯剩骨架,骨架如刀,分拆密密麻麻,竟成了三寸长短的小刀,刀身绽放幽蓝毫光,单单是瞧着便令人心神巨颤。 消磨掉云玄元君的剑光,去了二三十柄骨刀,剩余的骨刀,忽地幽蓝毫光大盛,盖过混含着鲜血的金色海面,刺杀向巨鲸以及她跟屈湖客。 “我来!” 屈湖客赶至东海前,身上就已负伤,此刻强弩之末,却恼恨冲顶,非得和这黑衣怪物,分个你死我活。 云玄元君暗暗心惊,江湖上的山巅大宗师,二十年已有定额,不见新人。 虽说眼下是大年份,天骄之辈层出不穷,等他们迈入山巅三境,还得几十年的光景。 然而那黑衣人浑身腐朽死气,难怪屈湖客会言道他是怪物,活人断难有此般深入骨髓的死意。 说罢,屈湖客双手平放腹部,猛地往左右抹去,一道刺眼青光骤现。 云玄元君瞥了眼后,神色愈加沉重。 屈湖客单手抓住青光,晃了几下,那青光迅速褪去,竟是半截徒留剑柄的锈剑。 锈迹斑斑。 古朴之意,回荡在偌大的海面。 “黑衣人为的是它?”云玄元君不禁问道。 屈湖客慢慢摇头,挥动剑柄,古剑斩向如蜂窝般涌来的骨剑。 并无震惊天地的大气象。 古剑落下。 一堵倒卷的气劲,没进骨剑里。 剩余骨剑眨眼全成粉末,让海风一吹,海浪一卷,消失的无影无踪。 屈湖客大吐鲜血。 鲜血落在巨鲸,渐成黑色。 “这下可好了,没个两三年,我的伤养不好。”屈湖客五官皱在一起,实在太憋屈了。 他和云玄元君两位大宗师,打不过那黑衣人,岂不是说,黑衣人为天上神仙? 云玄元君放开长剑,双手再度合十,低声佛唱。 双手离开六寸,之中出现一个金色的玉净瓶。 金色海面似油锅沸腾。 半空,琉璃金身的菩萨法相,一手托玉净瓶,一手持道家拂尘,极为怪异。 屈湖客干咳道:“要把压箱底的手段使出来了吗?” 云玄元君不答。 半垂双目。 一丝视线放在黑衣人的身上。 黑衣人离两人一鲸,约有八十丈,单手握刀,好奇的望着云玄元君作为。 但见。 云玄元君手托玉净瓶,右手虚空一拽,握住一柄银丝拂尘。 重重挥向黑衣人。 恍惚挥出了银河流沙。 玉净瓶有金水溢出,金水升空,凝成十丈巨剑,紧随银河流沙,斩向黑衣人。 黑衣人沉默少许,呢喃道:“好手段。” 盛放幽蓝毫光的长刀,一刀砍去银河流沙。 两相撞击。 海水倒飞冲天。 黑衣人忍不住吐口鲜血,染红了遮盖面庞的黑布。 银河流沙星光点点,跟长刀对峙越久,更加耀眼。 那金色十丈巨剑,姗姗来迟,自上而下,迅速果决斩来。 黑衣人舍弃长刀,留它和银河流沙玩耍,急退数十丈,双脚倒滑海面。 金色巨剑如影随形。 黑衣人暴喝。 就在金色巨剑即将贯穿他胸膛之时,双手拍在剑尖,一身的肌肉齐齐鼓动。 云玄元君大睁双目,不可思议望着黑衣人的所作所为。 屈湖客呢喃道:“俺的娘哎,他真不是人。” 玉净瓶寸寸碎裂,乍泄成金沙,流逝于她的指尖。 拂尘淡影犹在。 “滚开!!”黑衣人大喝。 金色巨剑生生被他掷出,投进远处海面,炸升了一股冲宵的海浪。 身形消失。 他握住刀柄,一刀砍下。 银河流沙砍成两半。 云玄元君手中的拂尘,彻底不见。 “你……你到底如何招惹了此人?”她虚弱的问道。 屈湖客哭丧着脸,活了这么长久,他委实第一次见到这般猛的武夫,“我去江晋州逛游了一圈,杀了位不开眼的叛军将领,哦,还有,碰见了游历世间的顾弄影,那位江湖新近崛起的女子剑仙,指点了她几手武学,还有,还有,进了趟由雷电劈开的古墓,顺了个手镯……” 他把近些日子干的事,原原本本说了遍。 云玄元君默默听着,叹了口气:“或许,他只是看你不顺眼。” “他娘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屈湖客跳脚大骂。 堂堂山巅三境的大宗师,如市侩老人,骂的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后辈看见了,得瞠目结舌,莫非这便是大宗师的本色吗? 黑衣人握刀,慢慢向两人走来。 巨鲸随着黑衣人靠近,不断向后。 屈湖客看着云玄元君:“你还能打吗?” 云玄元君仰头望着菩萨法相,摇摇头:“殊死一搏可以。” “别,别别别,你可不能因我而死,你如果因我而死了,下辈子我的道行全没了,清月海棠斋的女尼姑还不得转去恨我的徒子徒孙,你那金露城外的抱朴观的女弟子,还不知如何度过此刻的劫难呢!” 屈湖客饶是心境圆满,亦是慌的不行。 至于云玄元君的一气化三清神通,他连问都没问。 云玄元君叹口气,“我何必出来看看你在此地干吗?” “别说如此丧气话,被小辈听去了,得笑话死咱俩。”屈湖客脸色难看道。 黑衣人问道:“聊完了吗?” 屈湖客大骂:“我们聊没聊完,关你屁事?” “也好,送你们转世,没聊完,下辈子再聊。”他道。 起刀。 幽蓝色的毫光,丈丈清算掉金色海面。 黑衣人握刀直逼两人。 “施主,何必得寸进尺?” 佛唱。 屈湖客双手使劲揉揉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云玄元君散去菩萨法相,收起长剑,欠身弯礼。 黑衣人收回刀,暴退百丈之远。 一位身穿素纱僧衣的年轻尼姑站在海面。 容貌极美。 年岁极轻。 人间所有的赞美之词,用在她身上,毫不夸张。 “屈施主,再不收起半截古剑,便麻烦了。”年轻尼姑轻声道。 她的声音仿佛人间最动听的乐歌。 出了名混不吝的屈湖客,神情并无半点不敬,老老实实的把古剑收起,青光一闪,不见于手中。 “是你。”黑衣人嘶哑道。 年轻尼姑叹了口气:“故人相见,何必剑拔弩张?” “你是你,我是我,哪有故人?!”黑衣人呢喃。 年轻尼姑浅浅一笑,好似菩萨拈花。 黑衣人气机暴涨,握着幽蓝长刀,慢步走向她。 “一个成了清月海棠斋希冀成佛的尼姑,一个闭死关多年终是出关的死人,常人一辈子都过完了,哪有故人?有的仅仅是上一世略微相熟的陌生人罢了。” 黑衣人见到她,不禁多说。 年轻尼姑迈出一步。 一步至黑衣人的身边,目光平静的看着他的双眼:“你不该出死关的。” 黑衣人回道:“再不出死关,赶不上这轰轰烈烈的大世。” “你走吧。”年轻尼姑佛唱一声后,说道。 黑衣人深深望了眼因伤势止不住哆嗦的屈湖客,收起幽蓝长刀,冲天而起,呼吸间消失于夜幕。 年轻尼姑微不可闻的长叹,身影渐淡,扑过来一阵海浪,打散了她的身影。 屈湖客只觉捡回了一条命。 云玄元君身子一晃,幸好有屈湖客搀住她的手臂。 “那黑衣人居然和斋主为故旧。”屈湖客难以置信道。 云玄元君叹气道:“你必是招惹到了他,才会铁了心杀你。” 屈湖客一脸委屈:“我都躲到东海垂钓了,此人还追杀过来,跨了半个大夏,说是我以前杀了他爹娘,我都信!!” “万幸有你过来,不然屈湖客这名字,今夜就得从江湖上消失了。” 云玄元君驾着巨鲸,向清月海棠斋游去,“你欠我一桩大人情。” “记得,记得,这桩人情,你让我造反,我都干!”屈湖客一口咬定。 云玄元君突然脸色古怪,扭头看着屈湖客,“适才你说在江晋州杀了谁?” “啊?” 屈湖客结巴道, “杀了位不开眼的将领呀!” 云玄元君不禁用力拍了下他的脑袋。 “无缘无故,你拍我脑袋干吗?!”屈湖客这般大的大宗师,似是孩童,被云玄元君拍脑袋,着实有火气。 云玄元君怒道:“你忘了规矩了?” “什么规矩?”屈湖客一时怔住。 云玄元君深吸了口气,说道:“不得插手人间战事。” “哎呀!”屈湖客倒吸一口凉气,“岂不是说……” “他是江晋州义军的依靠。”云玄元君脸色凝重。 “难怪那人非得杀我,原来是杀鸡儆猴,警告大夏其他大宗师,别插手江晋州之事,唉,彼时在江晋州,我见那叛军将领,欺男霸女,气的我一拳了结了他。” 云玄元君缓缓摇头:“即便他们把江晋州杀成白地,有规矩在,我们也动手不得,现在看,江湖上已然有曾经隐世不出的人物,开始把目光放在江晋州了。” 年轻尼姑的声音出现在两人的心湖里。 两人的脸色顿时大惊。 原来,年轻尼姑说道,黑衣人就是把规矩重新立起来的人。 大夏立国数百年之前,山巅大宗师不得随意掺和战事,已是重之又重的规矩,随着世间大乱,规矩也就不再是规矩。 而,云玄元君跟屈湖客心里又有了一个疑问。 清月海棠斋的这位斋主,既然和那黑衣人是故旧,年纪到底多大?! 往前江湖有各种传言,猜测她的年岁,云玄元君和屈湖客两人亦是各挑两种传言,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认为,除了传说中的武破虚空,长生久视的仙人,人,活的再久,也得遵守天地规矩。 屈湖客沉默良久,方开口道:“你我的道行,依旧差了许多。” 云玄元君颔首,“大道漫漫,山上有山。” 本以觉得已在山巅,放眼四望,居然依旧在山脚。 “说说你该如何用我这桩大人气。”屈湖客话题一转,询问。 云玄元君道:“帮一个人。” “你?” “不。” “……” “赵勾陈。” 她看着屈湖客。 屈湖客半张着嘴,重重吐出一口气,“帮!” “你可知沈石三在哪?”云玄元君忽然问道。 屈湖客挠了挠后脑勺,“忘了听谁说的,沈石三好像在一处什么什么山谷。” 云玄元君郑重道:“你仔细想想。” “难道赵勾陈那小子……哦,原来如此,确实,我的确不配,我这老家伙和赵勾陈比,于世间毫无用处。”屈湖客先是惊讶,后又从容。 赵勾陈的名头,他们这些山巅大宗师,自是耳熟能详。 也就只有赵勾陈,方能令云玄元君破例为其出关。 “他在南扬州?”屈湖客又问。 云玄元君点点头:“赵公子现已被八相龙蟒反噬。” “怪不得你问我沈石三,世间能救他的,唯有沈石三,你莫催,且令我好好想想,沈石三老东西在哪处山谷。”屈湖客绞尽脑汁。 云玄元君且让他慢慢想。 有了沈石三的消息,赵勾陈也就不必再对八相龙蟒反噬绝望了。 “不好意思,委实忘了。”屈湖客叹了口气。 “命也。”云玄元君只能说道。 屈湖客道:“赵勾陈小子这般年轻,不应该被八相龙蟒反噬才对,莫非……” “嗯,杀了寒山王朝两位与你一般破坏规矩的混蛋。”云玄元君幽幽说道。 屈湖客愣住了。 “什么意思?!” “便是你想的意思。” “赵勾陈杀了两位琉璃境的大宗师?” “正是。” 屈湖客又是半张着嘴,满肚子的言语,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我听其提起的时候,比你更要震惊。”云玄元君唉声叹气。 可惜,如此惊才绝艳的天骄,时时刻刻面临着陨落的风险。 “又到了规矩不再是规矩的年景了。”屈湖客只剩这句话,“赵公子解决了八相龙蟒反噬,老头子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帮他一把,如果他死了,你再换个要求。” 云玄元君自是应允。 盘坐在南扬州金露城外抱朴观的一缕道家分身,叹了口气。 沈神医在一处山谷里。 这是屈湖客透露出的消息。 屈湖客为人不错,抛开或这或那的毛病,足以值得信赖,亦是云玄元君敢把赵勾陈的秘事与他讲的缘故所在。 云玄元君推开门,走进院落。 天高。 星辰、明月熠熠生辉。 赵阙依靠在廊柱上等着云玄元君开口。 “感觉到了?”她问道。 赵阙颔首。 “真身遇到了点难事,已然解决了,不过,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沈神医而今在一处山谷中,至于是什么山谷,便无从得知了。”云玄元君可惜道。 赵阙神色不变,到了声谢。 知道沈神医在某处山谷,和不知其在何处,无甚差别。 大夏广袤,山谷无数,谁知沈神医藏身在哪处山谷?! “不必灰心,柳暗花明又一村。”云玄元君劝解道。 赵阙叹了口气:“须找沈神医方可解决八相龙蟒反噬,知道这件事时,在下便只抱了半分希望。” “也好。”云玄元君仰望星空,“以赵将军的惊才绝艳,下一世必定亦为天骄。” “一气化三清对元君造成的麻烦竟是那么大?”赵阙试探的问道。 云玄元君点点头:“比你好多了。” “比我痛苦多了。” “有所得必有所失。”她道。 赵阙叹道:“元君应是知晓了我和柳甘棠的孽缘吧?” 云玄元君这才收回仰望星幕的目光,看着他道:“我以为你不会问这件事。” “总该是问的,元君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赵阙无法保持平静。 云玄元君闭嘴不语。 “罢了,元君说与不说,其实一个样子,就算从柳甘棠的身上察觉到了新生的命数,合该为赵某所背的因果。”赵阙说道。 “不怨你。”云玄元君道。 听闻此三个字,赵阙心里霎时拨开云雾,心绪立刻沉重起来。 “天命气数玄之又玄,你去青石城,自青石城来金露城,皆是冥冥中的命数。” “赵某最想打破的便是这劳什子命数,把人束缚的伸不开手脚。” “你自青石城得了想都不敢想的气运,此生也不能伸开手脚了,犹如脖子上锁了锁链,命数牵着你走。” “那气运,赵某其实不想要,但是啊,命数使然,不得不要。”赵阙长叹。 云玄元君乍然笑道:“不过,若是解决不了八相龙蟒反噬,你死,一身气运散归天地,或许令天下熄灭狼烟,或许……” 赵阙接着她的话说到:“或许再造一名天命之人?这可比我那大哥徐风尘的名号,实在的多。” 看着她,赵阙又道:“云玄元君保重,此一别,再见,又不知何时了。” “无妨,该我们再次相见之时,自然会相见。”云玄元君看的极开。 她并未把屈湖客之事,告知与他。 毕竟,能不能帮成了赵勾陈,从现在往以后看,仍然一片黑暗。 赵阙抱拳:“就此别过。” “嗯,明早不送你了。”云玄元君笑道。 赵阙转身,背对着她,挥手。 无言。 …… 柳甘棠怔怔看着跃动的烛火。 不知在想着什么。 也许在想着,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从此之后,你为我手中刀 天还没亮。 赵阙穿戴整齐,洗漱干净面皮,离开抱朴观。 昨夜他从云玄元君这儿离开,回到房中,赵穗把拟定好的人选,交予他。 赵阙立即给大理寺少卿书写一封密信,把赵穗提供的人选以及所在的地址,附在信的末尾。 打算明日到了金露城,让云雀通过秘密渠道,送往京城,确保大理寺少卿能够亲眼看到。 赵穗亦跟他保证,姑姑赵雅必定会被锦衣娘安全的送到东海。 赵阙颔首,拜托赵穗。 他原想亲自走一趟青石城的,只是以自身现在的能力,去不去其实并无两样。 难道赵阙还能空口白牙的让揭竿而起的百姓,放下兵器,向官府投降吗? 不可能的。 两方都有死结,不过官府掌握主动权,是一战把青石城破了,杀光叛军再封刀,还是细雨润无声的安抚叛军? 赵阙肯定,经历了关广城一战,霍凤康必然选择第二项,但,招惹到了那些根基深厚的地方大族,他们闹起来,比义军还要凶。 世间并无双全法。 就看霍凤康怎样处理这些事了。 依照赵阙的目光来看,南扬州的世家大族并非死路,霍凤康操刀操的好,未尝不能一面安顿好灾民,一面消磨掉地方大族心里的火气。 至于金露城的那些难以招惹的世家大族,算是霍凤康上辈子做了大好事,赵阙帮他处理。 赵穗昨夜欲言又止,只是赵阙打断她的话,言道,最近几日,跌宕起伏,他一直未曾休息好。 她看赵阙心情不佳,脸色虽无异色,眉眼间却是积郁着一道郁气,匆匆告辞,走出了赵阙的房间。 赵阙心中不平,不仅仅南扬州这摊子事,另有结拜兄弟魏客的行踪始终未尝找到。 倒是把小喽啰马河川杀了,那也无足轻重,马河川和真正的大人物比较起来,仅为棋盘上稍微重要一点的棋子,关键时刻,随时可以丢弃。 在他的心里,对接下来如何走,一直都极为的清楚。 魏客、沈神医,是当前头等的两件大事。 找寻魏客为其洗刷冤屈,是他万一找不到沈神医,命不久矣,偿还魏客的恩情。 但是沈神医的行踪飘忽不定,而今只从云玄元君口中知道沈神医在某处山谷,山谷茫茫无法计数,天知道沈神医在哪处山谷呢。 倘若他的福缘真的雄厚,找到了沈神医,便也能从容计较。 朦胧睡着前,赵阙思虑关于柳甘棠的事。 他与柳甘棠的孽缘,去关广城之前,赵阙已有惊醒。 适才问及云玄元君,柳甘棠体内是否有新生的天命气数,云玄元君回答的模棱两可。 临近年关。 清晨的金露城外,笼罩着薄薄的雾气。 路边还有未融化的积雪,冻的极硬。 回想跟李木槿来到南扬州,青石城一战差点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幸好吕清臣跟刘青田提前布局,让赵阙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反倒是得了大机缘。 吕清臣与刘青田为何这般优待他,赵阙心里和明镜一般,并且,他对两人遮遮掩掩的底细愈加好奇。 到了金露城,镖局、欢喜金佛寺、关广城,又不乏大夏国师、三山岛、龙宫此等大人物、大势力插手,闻人亨豫在赵阙眼中不算什么,他绕道南扬州去往南疆一事,却是非同小可。 说起来,闻人亨豫去南疆,跟鱼嘉令出南疆,看似没联系,实际联系极深。 两人带兵的去向,代表了庙堂对南疆的态度,跟南疆如何以私下的手段对抗庙堂。 经过数次改朝换代。 大夏的南国人口急剧增长,富庶繁华,已不再为史书上的南蛮之地,而是收缴赋税的重地。 当然,北国亦极重要,古语有言,南国只能偏安,若取天下,须用中原之兵,占中原地势,进可一马平川踏平南国,后能长驱直入覆灭草原诸部。 所以,江晋州的叛乱,方能让朝廷上下吵的不可开交,一边派御营大军,一边调西塞军回中原处置叛乱。 赵阙忽然很想李木槿,分开一段时间,习惯她在身边,方知李木槿于他而言的不可或缺。 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李木槿而今在何地了,同样不知道,一骑前往西塞参军的少年韩起又是如何了。 命数滚滚流淌,不可捉摸。 赵阙暗道,成仙之后,不知能否破了命数,无忧无虑,做那天地间的逍遥客。 金露城外的灾民聚成几大堆,各自沉默不言,手里托着碗。 经过他们时。 灾民呆滞的目光,乍然大亮。 赵阙跟他们判若两别,且,赵阙年轻、干净、活力,又不是他们的亲属乡亲。 不知…… 赵阙身上的肉有没有嚼劲。 他自是发现了大部分碗里残留着血污,权当没看见,散发比之冬寒更加冷的杀气,惊吓的灾民为他让开道路,不敢阻拦。 城门前,热气腾腾。 约莫有三四百人数的官兵分站在左右。 背后是十几人抬了数口大铁锅。 “站住!你是何人?” 六位官兵齐齐迈前一步,喝道。 赵阙说道:“我是金露城人士,去了趟关广城,现在返乡。” “嗯?关广城眼下是叛军的底盘,你能从那里安然无虞的回返,瞧你就是叛军的奸细!”官兵一惊一乍道。 赵阙作揖道:“实不相瞒,关广城已被霍州牧打了下来,那里的叛军俱以投诚,我自关广城回来,一方面是思乡心切,一方面是霍州牧托我送给薛刺史一封书信。” 说罢,赵阙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交予官兵查看。 署名自是霍凤康的名姓。 “我是不是霍州牧的信使,各位将我押送至薛刺史的府前,把信交予薛刺史,在下若不死,便证明此刻所言非虚,若是死了,也合该是在下诓骗诸位的罪过,死有余辜。” 官兵们想了想,觉得赵阙说的很有道理。 拿着书信,把赵阙押送往薛坚府上。 路过盛放粥水的大锅,赵阙往里瞄了眼,暗道,金露城官府粮仓,已没了粮食。 米粒稀稀疏疏,清汤寡水,难道指着这锅水,让灾民们喝饱吗? 走到护城河落下的拱形木桥上,赵阙望了眼灾民。 人头攒动,比之离开金露城去往关广城时,多了许多。 “灾民多少了?”赵阙问道。 押送他去往薛坚府上的官兵,应当是觉得若是他拿出的信,当真是给刺史的,就凭方才对此人的恶言恶语,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眨眼语气放软,回道, “也不知怎地回事,开仓放粮后,金露城外的灾民多了很多很多,他们来到此地,粮食本就不够吃,这下可好,更不够吃了。” “俺们原想着,粮仓里一堆的粮食,够灾民吃上五六日了吧,谁曾想,三日都没到,今天把粮仓的里里外外搜刮了一遍,全都在锅里呢。” “金露城的大老爷们,倒是贡献出了些粮食,不够吃啊,仍旧是不够吃。” “对,大老爷们还送了些钱财衣物给官府,俺们分给灾民时,压根就不够,别说一半灾民分了,一、二百灾民分一分都分不过来。” 饶是他们是官兵,整天面对灾民,心中也起了同情,不知不觉为灾民说起好话,埋怨城内的大老爷,见死不救,只顾着自己享受。 赵阙点点头,他离开时,下了一场雪,那些城内的世家大族、达官显贵,怕灾民们不顾一切的冲进城,坏了他们的锦衣玉食,方才割割肉、放放血。 可惜割的肉太小,犹如指甲盖附近的肉刺,放的血太少,仿佛手指划破了丁点,没流多少血,就痊愈了。 “说来灾民也不容易,真正的开仓放粮之后,大家伙老老实实等着官府施粥,没谁真个捣乱。” 赵阙闻言冷笑,前段时间官府并非未曾开仓放粮,可是,那是开仓放粮吗? 简直如从粮仓里铲了一小推车,运到城外,莫说是让灾民吃了,风再大些,这些粮食都得被吹没喽。 “哦?你们是负责施粥的官兵?”赵阙问道。 一人道:“可不是嘛,那场好像老天爷发火,降下了百年罕见的大雪后,哥几个一直负责放粮。” “粮食呢?”赵阙问。 “你呀,有所不知,刚开始,粮仓紧闭,不让进去,每天有人只是定额的把粮食交到我们手中,再运到城外,那些粮食太寒碜人了,莫说人了,来几只野狗都不够吃, 又过两天,粮仓开了条门缝,粮食没给我们,给了一些锦衣华贵的人物,当然,对外放出的风,皆是官府放粮了。 期间,有私人买粮交到灾民的手中,随着粮食价格的抬升,那些人很快就不见了。” 碎碎念。 赵阙知晓锦衣娘就曾为百姓放粮,随着粮食价格的走高,锦衣娘亦是无能为力,唯有眼巴巴的瞧着官府,啥时候真个开仓放粮。 做成此事的,还是赵阙。 找到薛坚,逼着他,彻彻底底的开仓放粮。 尽管薛坚彼时表现的极是无辜,但他绝不干净,霍凤康带兵在外,有何罪责,悉数推到霍凤康身上了。 赵阙心中生了一计。 他不打算以辅国大将军的名义,逼城内的世家大族放粮了。 就以陈悲璨的名头,且让薛坚恭敬跟在身后,自会有人把他的姓氏,联想到陈可人所在的陈家身上。 有人背黑锅,何乐而不为呢。 此事,得与薛坚商量商量。 陈家发怒,倒霉的是他跟霍凤康。 刺史府周围热闹,住在城里有粮食吃有衣服穿的百姓,来来往往。 银汉镖局一事,过了几日,城内的百姓终是缓过了神,重新开始正常的日子。 至于欢喜金佛寺从上到下,死的干干净净,善男信女聚在金佛寺,恸哭的震天动地。 自是有薛坚派人把他们驱散,听押送赵阙的官兵说,因此还起了冲突,杀了一些信徒,方渐渐止住了他们“朝圣”的心。 “你或许不信,那些迷了心眼的善男信女,把死去的了虑、了思、了藏三个妖僧,神化到脱去肉体凡胎,去西天极乐世界成佛了, 我们官府按照刺史的吩咐,四处张贴告示,告诉那些信众,金佛寺的僧人,绝不是正儿八经的僧众,而是一群歪和尚,念的是魔道的经, 抵不住信众不相信官府啊!” 说到此事,官兵们也是气愤的不行,他们家里皆有欢喜金佛寺的善男信女,愣是丝毫不信亲属的劝告,而是相信虚无缥缈的邪说。 赵阙叹了口气。 欢喜金佛寺被覆灭后,此般弊端,他是想到的。 无论如何,欢喜金佛寺一没,那些善男信女再怎样的作妖,没了领头的,起不了大风浪。 眼下的事,还是救灾民,逼迫世家大族割肉放血,给南扬州其他的本土大族做个示范。 “到了,俺去禀报,你们在此稍待。” 官兵急急走了几步,回头问道, “如果你诓骗我们,可就得死了。” 赵阙挥手:“尽管去就是了。” 薛坚焦头烂额坐在椅子上饮茶,他派了数拨人去世家大族那里要粮要钱,拒绝的借口出奇的一致。 皆是,已经给官府钱粮,你们怎地还来讨要?莫非把我们当做软柿子捏? 无奈。 薛坚只好等待赵阙前来寻他,完成三日之约。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下的当口,真就得按照赵勾陈的手段,一家家的杀过去,杀到他们给为止。 不然。 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如何肯自割大块肉,放大盆血? “老爷,喝口银耳粥吧,补补身子。” 婀娜的妇人,年纪三十出头,捧着冒着热气的银耳粥,至薛坚的身前柔声细语。 薛坚捂着额头,看不下去。 “拿下去,拿下去!你们自己喝吧,我喝不下去。” “老爷,您日夜操劳公事,万万别累死了身子,您若是倒下了,我们这些女眷该如何过活,这年头,兵荒马乱,北边又是旱灾蝗灾,南面雪灾厉害,可令人活不下去。” 妇人说着说着,有了哭腔。 薛坚转念一想,她说的有些道理。 “给我。” 妇人面色大喜,把银耳粥谨慎放到薛坚的手上。 薛坚喝了口。 不甜不腻,恰到好处。 几口喝干净,将空碗交还给妇人。 妇人施了个万福,莲步轻移,到门前,转身轻提裙摆,走了。 香风残留。 薛坚不禁多吸了几口。 这妇人,唤做香莲,跟了他有十几年了,从一个小丫头片子,长成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受,薛坚下尽了苦心思。 还不等他回过神,外面扈从通报,有位官兵求见。 薛坚顿时纳闷,小小官兵,胆敢见他,难道灾民那里,出了大事?! 脸白了几分,忙让扈从带官兵进来。 “刺史老爷,有一年轻人说是从关广城回来,还给您带了信。” 三言两语,把前后说清楚。 薛坚接过信封,忙不迭的出门迎接。 不用想也知道。 必定是辅国大将军到了。 只是,薛坚心底暗暗纳闷。 赵阙还在府外被官兵死死盯着。 看到薛刺史亲自前来,官兵齐齐跪拜。 理都不理,薛坚忙伺候赵阙进府。 还未招待赵阙,另有人前来言道,霍州牧给他写了信,已经到了。 薛坚告罪一声,能让霍凤康亲自写信来,必定是那边出了事。 赵阙挥手让他去。 当反复看过了霍凤康的信,薛坚的脸色完全变的苍白。 马河川死了! 至于什么闻人亨豫以及派官员监督各地官府等等之事,俱都比不上马河川死了这一件事。 大将军刚从关广城回来! 难道…… 大将军杀了马河川。 恍然记起,是他告诉了大将军马河川的行踪。 薛坚身子一晃,靠在廊柱。 朝廷查下来,如果查到是大将军杀了马河川,必定亦会查出是他泄露了行踪。 回想当日,薛坚心里还有幸灾乐祸之感,现在如吃了一口的屎,恶心的不能自己。 他清楚,马河川到南扬州那一刻,他、霍凤康便与马河川息息相关。 谁能料到,大将军居然丧心病狂的杀了马河川! 他可是吏部左郎中啊! 薛坚即是不可思议,又是惶恐的浑身哆嗦。 待把信让人放到书房的桌面。 亦步亦趋回到赵阙的身边。 薛坚艰难开口:“听闻赵将军是从关广城回来的?” “正是。”赵阙回道。 薛坚颔首,毕恭毕敬:“赵将军可曾在关广城杀了人?” “不错。” 仆从端上了茶水,赵阙慢慢饮茶。 薛坚长吐一口气:“大将军,为何要杀马郎中?” 赵阙说道:“我予你的信,看了吗?” “回大将军,还未来得及启封观看。” “嗯,现在看。” 薛坚赶忙把放在身边桌子上的信封拆开,信纸唯有八个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哎呀! 薛坚倒吸一口凉气。 赵阙道:“薛刺史,可是你告知了本将军,马河川在关广城,又是你说马河川跟霍凤康或许在关广城不敌贼寇,怎么?薛刺史莫非和南扬州四处作乱的贼寇有关系?!” 薛坚仿佛蹭的跃起了一丈,指着赵阙,颤抖的不成样子:“赵将军,说话得有真凭实据,您如何证明所言为真?” 赵阙讥讽的看着六神无主的薛坚:“本将军的身份就是明证。” 薛坚顿时如泄了气的鱼鳔,沉默良久。 “再说了,本将军并未杀吏部左郎中马河川,薛刺史为何污我清白?”赵阙紧接着问道。 是啊,人家堂堂辅国大将军,只是从关广城回来,一个刺史,凭啥诬告大将军杀了马河川? “依本将军,你偏袒贼寇,是不是你薛坚,令江湖高手杀了马郎中,嫁祸给本将军?”赵阙紧紧逼问。 薛坚苦笑道:“原来大将军谋算好了一切。” 赵阙忽而平静,翘着二郎腿,饮茶,“信上的八个字,看懂了吗?” “下官,下官看懂了。”薛坚仿佛顿成了没了牙的老虎,丢了双翅的雄鹰,萎靡不振。 “下官,今后便是大将军的马前卒,反正,此事过后,下官再也洗不干净了。” 赵阙点点头,失笑:“算你聪明。” “大将军何必呢,当日直说就是了,为何要用此般手段?”薛坚不甘心的问道。 赵阙放下茶碗,走到薛坚的身边,悄声道:“我要你成我手中的长刀,砍在南扬州的长刀。若无此事,你如何甘心情愿的成我手中刀?!” 薛坚沮丧道:“好,下官便是大将军的手中刀。” 赵阙握住大音希声,指着它道:“此刀,能征善战,砍杀敌军无数。” 旋即拍了拍薛坚的肩膀。 “你这把刀,无形间上砍朝廷中枢,下砍庸官恶族,严格说起来,比我这大音希声更加厉害。” 薛坚捏着鼻子认了。 一步错,步步错。 以往他不承认,会有这般的因果,眼下好了,真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凭白送给赵勾陈一桩大把柄。 “大将军乃是人雄,下官只是俗吏,即便是大将军的手中刀,也是把生锈的钝刀。” 赵阙哈哈一笑,回到座椅上看着薛坚,问道:“我若是以陈悲璨的名姓,去向达官显贵、世家大族要粮要钱,薛刺史配不配合?” 薛坚一听,两眼马上全黑。 深深呼吸了几口。 他才道:“陈悲璨的名姓,大将军莫非不知?” “自然是知道。” “大将军倘若用陈悲璨三个字,恐怕下官不仅仅自家性命难保,薛家满门亦要赶赴刑场。”薛坚近乎咬着牙的吐出。 赵阙笑道:“刺史且坐,本将军不用便是,不必咬牙切齿的拒绝。” 薛坚哪会不清楚赵勾陈的谋算,无外乎洗劫一遍金露城的世家大族、达官显贵,还要拂袖离开,身上一丁点的腥臊味都没有,黑锅全扣在他以及薛家的头上。 陈悲璨啊,救了谢之维女儿谢葵的陈悲璨! “大将军,您坚心若铁,下官明白,既然提出要用陈悲璨三个字,必定已有了谋算,如果您再坚持,下官只剩自刎,自刎前让家眷逃命去,天涯海角,找到活命的地方便可。”薛坚把话说的决绝。 赵阙不难为他,满口道:“不用陈悲璨的名姓,薛刺史且不要跳下本将军的这艘大船……” “不知你府中有精良盔甲吗?时间不早了,随我前去和那些只顾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不顾百姓死活的大老爷们家中,要钱要粮。” 薛坚急喘数口气,抚静心绪。 “尽皆为大将军准备完毕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先拿一家,开开刀口 薛坚命人把准备好的甲胄抬来。 赵阙疑问:“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 薛坚强颜欢笑:“大将军有所不知,金露城武库里珍藏着一副前朝的盔甲,传言是为了当年的骠骑将军打造的,阴差阳错,没送往前朝京都,留在了金露城, 大夏问鼎天下之后,南扬州被庙堂当做缴税的重地,反倒是对前朝留下的宝贝上心,兜兜转转,这幅盔甲留到了现在。” 盔甲暗金,边沿的金丝线做工极为精致,花纹繁复,若仙花仙葩。 薛坚有眼光,赵阙当着他的面,脱下外衣,披甲胄,居然非常妥帖,好似是为他打造的一般。 “薛刺史莫非不是命人赶至而成的?”赵阙笑问。 盔甲材质难得,穿在身上,仿佛无物,看上去、摸上去,又像是刚出炉没几天,很难相信,留存在金露城武库中百年之久。 他的此问,当然是打趣。 薛坚亦也没当回事,苦笑道:“这般精良的盔甲,工匠耗时得数月一年,短短几日,哪会打造的出呀。” 两人谈话间,薛寒英听闻下人说,家里来了一位大人物,老爷面对他战战兢兢。 便偷偷溜到此处,放眼打量。 上次因赵将军几近走火入魔,薛坚察觉宝贝女儿竟敢还来窥看,忙告罪一声,找到薛寒英的藏身处,将他哄走。 “小女胆大包天,冲撞了大将军。”薛坚回到赵阙的身边,欠身道。 薛寒英和赵阙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各自的安危,并且,薛寒英还在眼神里夹杂了,她会当好赵阙的谍子,绝不有小心思。 她临走时,赵阙浅浅的点点头。 活动了下手腕,赵阙满意盔甲的合身,只是华丽有余,论防御,还不如西塞普通将士盔甲。 “无妨,人皆有好奇之心,你的宝贝女儿看看我到底是何方神圣,情有可原。” “感念大将军不计较!”薛坚道谢。 赵阙挥挥手,又让他找来一个刀鞘,召出大音希声,插进刀鞘,悬挂在腰间,戴上头盔,命道:“南扬州刺史薛坚?” “下官在!” “点齐一千官兵,带足推车,随本将军,一一前往金露城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家中,为灾民筹集钱粮!” “下官遵命!”薛坚拱手抱拳。 赵阙自打进到府中,从头到尾未曾问薛坚是否答应。 而是只言片语,利用马河川之死,以及闯出偌大名头的陈悲璨三个字,让薛坚对他俯首帖耳,再难翻出一丝一毫的浪花。 成为当朝辅国大将军的手中刀丢人吗? 薛坚的心目里,绝没有丢人两字,只有受制于人四字。 说到底,当赵勾陈的手中刀,与当朝廷的一州刺史,没什么两样,甚至将来,赵勾陈被天子封异姓王,薛坚还能再往上走两步,位列中枢,也不是不可能。 薛坚退下,去换他自己的铠甲。 赵阙拿出赵穗写给他的名单。 名单上的世家大族、达官显贵,从头至尾,长长的一列。 赵穗还用蝇头小楷,把一些来头很大的大族标注了出来。 和欢喜金佛寺交好的,则是用朱砂圈了个圈。 这些大族、富户,都是赵阙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得让这些丧尽天良的人,不单单割肉放血,还要为那些死在妖僧手中的无辜人,陪葬! 虽知做出了这些事,这些势力来日肯定拼死反扑,赵阙仍旧要如此作为。 谁让他,看见了人间疾苦!! 点齐一千兵马,另要准备足推车,耗费了半日。 当薛坚在府前立足,身后往左右绵延的是一千精壮将士,他吼道:“南扬州刺史薛坚,恭请辅国大将军点兵!!!” 赵阙踱步走出。 杀气四溢。 寒冬腊月。 他比冬季更冷。 一千将士目光竭尽全力放在赵勾陈的身上。 那面容在头盔之中,略微模糊的年轻人,便是威震海内的上任西塞将军,而今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吗?!! 薛坚离赵阙近,守不住他的杀气,瑟瑟发抖。 赵阙开口:“诸位有谁不是百姓的儿子?” 无人应声。 赵阙颔首。 “那便好,今日,诸位随本将军,为百姓鸣声!” 一千将士,不约而同单膝跪地,大喊道:“将军威武!将军至善!” 应是薛坚早就让其背熟的口号。 赵阙无动于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南扬州酿成此般恶果,也非几年的积弊。 官民同庆,站在赵阙之前的一千精壮将士,恐怕从不知是何物。 无妨! 今日,本将军,带你们感受一番! “你们,出来一百人。”赵阙伸出手,指向薛坚的背后。 薛坚心底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好! 出来了约莫近一百五十人,赵阙不管他们的军纪松弛、作战意识淡薄。 “你们,进到刺史府中,留足刺史上下人口的半年钱粮,多余的粮食,给本将军送至城门口,记得,除了你们,若有人胆敢靠近这些钱粮,杀无赦!” 赵阙拿出独属于他的将军令。 一百五十人不敢动,尽皆看向薛坚。 赵阙冷笑:“放心,有本将军在,薛刺史不会为难你们。” 此时此刻,薛坚反而是不能说一句话的。 一旦开口允许这些将士,或者打官腔搪塞,必定被惹恼大将军。 有赵勾陈在,哪容得上他说话?! 何况,赵勾陈军纪严明,早就传遍了整个大夏。 一百五十左右的将士,战战兢兢的走进刺史府。 赵阙走下台阶,薛坚遍体生寒的为其牵来高头大马。 翻身上马。 “随本将到金露城长安道的汪家。” 薛坚立刻吞咽了口口水。 长安道贯穿金露城半城,当中的汪家,名声并不大,即便放在金露城所有的世家大族当中,汪家好似只能排在中等。 然而,薛坚清楚的很,汪家不显山不漏水,闷声发大财,其背后真正的汪家,包括南扬州在内,家族势力横跨三大州,主家于京城不输于闻人家。 金露城的汪家分家,敛财无数,但凡是能挣钱的法门,他们俱都插手,又因低调,为市井中不显。 外人不可知,薛坚确实心知肚明,要说金露城有哪些世家大族招惹不得,汪家便是其中一个。 按照常识来讲,大将军不应该知晓汪家,莫非…… 莫非大将军于金露城早有探子,把城邑的底子扒了一遍。 薛坚还想为大将军带路,找一些好欺负的世家,搜刮钱粮。 即使惹出了祸事,相比捅了马蜂窝,亦是好受的多。 赵阙不用薛坚给他引路,独自骑马在前,薛坚落后他一个马身。 “汪家是不是跟欢喜金佛寺有关系?”赵阙随口问道。 尽管没回头,大将军跟谁说的话,薛坚哪能不知道。 “回大将军,汪家丧心病狂,瞅准了做这生意有钱赚,便派人掳掠姿色不错的处女,每人标了价钱,姿色越好,价钱越高,以此卖给欢喜金佛寺,这么些年,汪家因此赚了不少钱。” 薛坚把他知道的,原原本本说给赵勾陈。 大将军首先去汪家,心里一定知晓些汪家的所作所为,再藏着掖着不如把他确定真事的汪家作为,抖搂个干净。 赵阙叹口气:“你说,汪家该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该!” “你和霍凤康为什么不提前插手进去,或者敲打敲打汪家?!”赵阙又问。 薛坚一本正经的回道:“下官曾亲自拜访汪家,让他们不要做这等泯灭良心的生意,金露城汪家的家主完全不当回事,还把下官赶了出来,说是,下官只是南扬州的刺史,管不到他们汪家的头上,除非是朝廷的内阁阁老来了,他们汪家才会收手。” 赵阙颔首:“好,本将军去汪家和他们说道说道。” 放出杀气后,赵阙就没打算收回,为了使他听清楚自己的言语,薛坚跟赵阙并排,受其杀气侵蚀,苦了薛坚的心境,如蛟龙闹海,大鹏搅云。 说完话,退回到刚才的位置,方才好受了许多。 沿途的百姓,瞠目结舌的望着赵勾陈。 他们尽管并不知身骑高头大马,披华丽盔甲的将军是何人,但是看到薛刺史老老实实的跟在马后,明白这位将军,绝非等闲。 一些人向赵阙跪下。 赵阙命几位士卒,把他们悉数搀扶起来。 “大将军,下官有一事不知该如何做。”薛坚思虑万千,鼓足了勇气说道。 “讲。” “事后,应当如何跟朝廷解释?”薛坚问道。 赵阙答道:“不用你解释,本将军自会上奏朝廷。” 有了赵阙准确的答复,薛坚半提起的心,重重落下。 就算赵阙不说,他亦是明白,只有大将军亲自对朝廷辩解,才名正言顺,而朝廷多半不会追究大将军的责任,乃至为了安抚受灾受难的南扬州百姓,奖赏赵勾陈也说不定。 “成了赵某的手中刀,你还在想着独善其身?”赵阙随口问道。 薛坚顿时慌成一团,忙道:“下官不敢!” “赵某跟你说句实话,天下纷乱,你只有站在赵某的身边,方能保住荣华富贵,至于那一百多兵卒进你府邸抄走多余的钱粮,亦是给外人做个表率,事后,他们不仅不会埋怨你,还会对你抱有同情。” “哎呀……”薛坚不禁轻轻惊呼。 这般简单的道理,他居然想不明白,需要赵阙提点。 对啊,外人看来,他受大将军强迫,才对世家大族、达官显贵下手,若没有这一出,少不得有人联想他跟大将军沆瀣一气,联手压榨他们。 薛坚马上作揖弯腰:“多谢大将军的保护!” “小事一桩,今后赵某另有事嘱托于你,不是现在罢了。”赵阙道。 薛坚清楚,世上没有白吃的饭菜,大将军出于他自身思量,照拂了他一下,以后一定有其他难事,令他去做。 再难做的事,也是以后,不是现在,薛坚强自打起精神。 再走半刻钟,就到长安道的汪家了。 汪家的府邸修建的不是多么的气派。 一行将士到附近,赵阙点了一百人,跟他进去。 汪家的门卫,当然不肯让赵阙轻松进门,而是说道,不关他们有多大的来头,他们都要回家里禀报。 赵阙抽出刀,说道,不必了,黄泉路上,再将你们禀报的话,说与汪家恶贼听吧。 一刀了事。 连砍四人。 地面溅满了血。 留下两人清理。 薛坚面无表情,学赵勾陈的样子,大大方方的如回自己家,踏进门槛内。 汪家外面不出众。 里面却是十分值得称道。 亭台楼阁、高低错落,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汪家的扈从,手持刀枪棍棒,面对着年轻将军以及薛刺史,战战兢兢的不敢动。 有人匆匆前去禀告汪家主事人。 随着赵阙走了两进院落。 听着屋内不知突发变故的欢笑、曲声,金露城汪家的家主,和两位族老,一行三人,不带任何一位扈从高手,过了一处上头刻画道家仙人的拱门,深深朝赵阙和薛坚作揖。 “薛刺史远道而来,请恕汪家迎客不及的罪过!”汪家家主是个老头子,虽然须发皆白,穿着白色干净棉袍,有着仙风道骨之风。 那两位汪家族老,就是衣着华贵,每人手里皆捧着手炉暖手,神色不善的端详赵阙。 敢直闯汪家,自然不会是“好脾气”的薛坚,定然是年纪轻轻的将领。 就是不知,年轻小将是谁家的纨绔了,到此又有何事…… 薛坚不回话,徒留汪家家主的一个尴尬。 路上,赵阙并未问薛坚,汪家家主的名字,薛坚也未擅自提醒他。 这一刻,薛坚好像没事人一样,仅仅做足了一州刺史的威风,把剩下的事何去何从的选项,全部交给赵阙一人。 汪家家主讨了个没趣,脸色不变,作揖问道:“小将军到我汪家,有何贵干?” 赵阙问道:“你这老头姓汪叫什么?” 汪家家主没恼,两位族老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你家中长辈没教给你规矩吗?” “莫说是京城的那些世家大族,我不管你出身哪家,进了汪家的门,就得毕恭毕敬,遵守规矩,否则,你家里人未曾教育好你,我们来替他们教育你!!” 赵阙只是看着汪家家主,根本不理叫嚣的两人。 一位扈从悄悄从赵阙身边绕过去,把他杀了门卫的事,耳语给汪家家主,他脸色大变,顾不得礼数,喝问道:“小子,你竟敢杀了我的家仆?!” “什么!此人杀了谁?好嘛,带着薛坚到我汪家府中杀人来了,行了,今日你莫走了,等以后你家里人前来赔礼道歉吧。” “哼,欺我汪家无人吗?小子,说出你是出自哪家哪族,门阀世家还好,倘若……嘿嘿,倘若出自小家小族,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得为我家中奴仆的死,付出点代价!!” 赵阙重复一遍:“你莫非不是金露城的汪家家主?” 他怒色满容道:“我是!” “说出你的名字。” “好好好!好小子!好一个飞扬跋扈的纨绔,老夫就与你说了,汪卫磬!!” 赵阙颔首:“汪卫磬是吧?为何残害众多少女,卖于邪教欢喜金佛寺?” 汪卫磬气的彻底保持不住好面相,指着赵阙吼道:“胡说八道,来人,把他们全都打出去!!” 他是有这般说话的底气的,谁让汪家势力横跨三州,交好的封疆大吏、朝廷大员,一双手数不过来! 但凡赵阙不是在大夏内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子弟,还真不放在汪卫磬的眼里,说杀就杀,大不了今后闹到京城,请刑部、大理寺等,主持公道,还不行的话,那便委托汪家好友,上书天子! 汪家的扈从自是知道,并不是打出去那么简单,而是能有多重的手,就下多重! 打死了也没事。 凡事有汪家顶着,天塌不下来。 赵阙看都懒得看汪家扈从,即便一伙人当中,大隐下境、上境的武学高手,有数位。 赵阙无动于衷,不意外着薛坚就不说一句话,他冷冷道:“汪卫磬,你想清楚再让扈从动手!!” 汪卫磬冷笑问道:“薛刺史,你怎么成了跟屁虫了?难道,这个年轻人是皇亲国戚?好好好,就算是皇亲国戚,擅闯我汪家,打杀我的家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不了告上朝廷就是了,薛刺史不会以为我薛家,朝中没几个三两好友吧?” 薛坚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们汪家自是手眼通天,但是他,你们还惹不起!!” “哈哈……笑话,谁人?汪家惹不起?他是赵勾陈吗?”两位族老笑的前俯后仰。 赵勾陈那般大的人物,怎会到汪家来? 世上哪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如果见一位年轻将领,都以为他是赵勾陈大将军,汪家上下别做生意了。 铤而走险,方能有大把的大夏宝钞、黄金万两。 赵阙拔出悬挂在腰间的大音希声。 大音希声的样子,落在汪卫磬跟两位族老的眼中,忽觉不好。 还没喊出住手。 围上来的扈从,好似被劲风吹的东倒西歪,稍后,鲜血遍地。 大音希声仿佛吃饱了,刀吟数声,渐渐归鞘。 汪卫磬目瞪口呆。 他是天极下境的高手,饶是他来杀家中扈从,也绝不会这般容易。 简直吃饭喝水一样。 “家主,家主……” “嗯?何事?” 一位族老瞠目结舌的拽着汪卫磬的衣袖。 这位族老的脑海吓的空白一片,尾椎冒了大股的寒气。 “家主,看他的刀!” “刀?”汪卫磬半梦半醒,不解其意。 族老深吸了口气,把心绪稍微平复了下,低声道:“他的刀,跟传说中的赵勾陈大将军的佩刀大音希声,一……相差无几。” 他原想说一模一样的,但是留了几分余地,改成相差无几。 万一认错了呢?岂不是一桩尴尬至极的事? “刀?!!”汪卫磬恍然大悟。 他听过关于辅国大将军赵勾陈的传闻,说是赵将军的佩刀大音希声,乃是天下罕见的神兵利器,刀身怎样怎样,如何如何锋锐,乍然回想,与这眼前年轻将领刚才砍杀汪家扈从的刀,的确很像很像。 汪卫磬倒吸了一口寒气,难道…… 不会吧? 赵阙注视着汪卫磬的双眼,冷声问道:“汪家与欢喜金佛寺的生意,你认还是不认?” 不管了! 汪卫磬咬紧了牙关,他不想知道年轻将领是从何处听来的,无论是薛坚说与他听的,还是从已覆灭的欢喜金佛寺里找到的证据,全都否认。 “我不知道什么欢喜金佛寺,只知道,金露城内确有一家叫做金佛寺的寺院,官府不是说,金佛寺是邪教吗?我汪家上下,为人堂堂正正,怎会和邪教有来往?!” 赵阙点点头,评价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 再度出刀。 一刀把大隐下境的族老,刺了透心凉,拔出刀,腥臭的热血泼了呆若木鸡的汪卫磬半身。 “你,你,你你你……” “我敢当着你的面杀汪家族老是吗?”赵阙反问。 汪卫磬呼吸着鲜血的腥味,看着倒地抽搐的族老,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活不成了。 “不论你是谁,汪家必杀你!” 赵阙嗤笑:“赵某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你们汪家来杀我吧!” “……” 汪卫磬半张着嘴,瞪着赵阙亮出的玉牌。 此等将军令牌,天下人谁敢仿造?莫说还是赵勾陈的将军令了!! “你……” “我真的是赵勾陈?”赵阙讥讽道,“不错,你想对了,赵某还就是赵勾陈。” 剩下的那位汪家族老,脸白的似是死人脸,噗通给赵阙跪下,喊道:“汪家汪卫真,恭迎赵将军!!” 汪卫磬也只能下跪:“汪家分家家主汪卫磬,恭迎辅国大将军!!” 赵阙嘲笑道:“说!你们与欢喜金佛寺的关系。” 汪卫磬垂着脑袋,死活不说。 赵阙半转身问薛坚:“金露城的这些世家大族,往日都是这样对待你的?” 薛坚摇头苦笑:“大将军说哪里话,无论是下官,还是霍凤康,他们只会趾高气扬的面对我们。” “你可是薛家的人。”赵阙道。 “大将军,下官独身一人在金露城,哪比得上早已开枝散叶的他们,俗话说,天高皇帝远,世代为侯的薛家,跟这些比地头蛇还地头蛇的世家大族一比,管不了下官的脸面,唯有仗着薛家的名头,苟着性命,不至于碍着他们发财,将下官杀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杀出个朗朗乾坤! 赵阙好似才知道处于金露城的世家无法无天。 “好啊你们,胆敢不把一州刺史放在眼里,即使京城的汪家家主,面对朝廷命官,也得好言伺候,为何到了你们这儿,薛刺史还不如你们家中的奴仆呢?” 他跟薛坚做了个配合。 谅汪卫磬有天大的胆子,同样不敢拿薛坚不当回事。 但是辅国大将军和刺史,携带将士,杀了汪家的门卫,又直截了当的杀族老、扈从,摆明了是不想好好讲道理。 汪卫磬耷拉着脑袋,心里突然浮现几个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倒是他身后跪着的汪卫真,这么一通看下来,清楚赵勾陈大将军带着薛刺史登门,并非只杀一位族老那么简单。 欢喜金佛寺难道是大将军剿灭的? 汪卫真心头疑惑。 但,欢喜金佛寺的三位老僧,跟其他江湖门派起了冲突,导致三位老僧一死,被一位女子剑仙屠戮了满门,并且,其中还有城外抱朴观的身影。 这么一想,汪卫真心里已有定数,大将军是为了钱粮而来! 欢喜金佛寺只是大将军的借口而已。 汪卫磬能成汪家分家家主,自是七窍玲珑。 开口道:“大将军,我金露城汪家愿意倾尽家底,为城外灾民续命!” 薛坚看向赵阙。 这汪卫磬这么说,可就显得诚意十足了。 倾尽家底? 汪家的家底丰厚的很呐。 赵阙再用欢喜金佛寺占据道德高地,压制汪家,就显得不合时宜了,毕竟,城外为数众多的灾民,比汪家用来做生意的处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未料到,赵阙甩干大音希声刀身上的鲜血,鲜血于刀身存留少许,色泽暗淡许多。 汪卫磬死鸭子嘴硬,就是低头不看赵阙一眼,显然是大将军要杀我,尽管杀好了,在下仅是分家家主,我死了,自会有人为我报仇。 汪卫真听多了赵勾陈的传说,不禁好奇瞥了眼。 看到大音希声的魔性,顿时五脏六腑巨颤。 魔兵! 那是一柄魔兵! 传说当神兵利器杀人无数后,之前再有多少的神性,随着煞气的侵蚀,亦会变成一把影响主人心性的魔兵! 若主人心境圆满,心性定力极强还好,一旦有差,便会被魔兵所控,成为杀人不眨眼的盖世魔王。 汪卫真喜爱听江湖故事,这般话本的段子,耳熟能详。 所以,他把赵勾陈当成了实打实的刽子手,更是一瞬间慌的老泪纵横。 世人皆厌死慕生,能够理解汪卫真的失态。 赵阙低头注视着一头白发的汪卫磬,“续命?我只是问你,你汪家是不是丧尽天良掳掠少女,为其标上价格,卖给欢喜金佛寺,赚脏钱!” 汪卫磬目眦欲裂,越加大声的喊道:“大将军,金露城汪家愿意把家里的钱粮留足上下所需之后,悉数分于灾民!!” 赵阙颔首,“不说是吧,也好,灭了你满门,那些钱粮一样送给灾民。” 他走了一步,把大音希声放在汪卫真的脖颈。 汪卫真吓的三魂七魄飞出体外,脸色惨白的不能再惨白,颤声说道:“家主,说了吧!” 另外一位族老的尸首,热血未凉,他跪在旁边,自是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腥气。 汪卫磬的牙关都咬出血了,思量再三,正当赵阙握着刀柄的手用力,打算一刀把汪卫真的脑袋削下来时, “大将军!且慢动手!我说!” 薛坚冷冷瞧着他。 何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便是了。 “金露城汪家的所作所为和京城汪家没有半分钱干系!” 汪卫磬声音哆嗦。 “那欢喜金佛寺平白无故的在金露城扎根,信徒日益增多,善男信女抛家舍业的供养妖僧,汪家起了与其做生意的念头, 但是! 大将军! 欢喜金佛寺为何能在金露城站稳脚跟,薛坚薛刺史,霍凤康霍州牧,金露城的城官们就没有一丁点的责任吗? 现在全城告示,说那欢喜金佛寺是邪教,是旁门左道,为何当初不说?!为何当初未曾及时昭告全城百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换成薛坚脸色惨白了。 他恼羞成怒,指着汪卫磬骂道:“从你这狗嘴里,也配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欢喜金佛寺落脚金露城,彼时没有你汪家的运作?没有金露城其他世家的里应外合?是谁在欢喜金佛寺挑选院址时,供养钱财的?是谁在欢喜金佛寺日益壮大,去掳掠纯真少女,供妖僧练妖法的?是谁得了欢喜金佛寺所谓的长生法门,当做珍奇宝贝的?!” 薛坚气的浑身哆嗦。 “汪卫磬你一大把年纪了,身体不显弱,每夜都有四五个通房丫鬟,又看似仙风道骨,靠什么得来的?心里没有半点数吗?”薛坚怒骂,“你们仗着家大业大,墙内墙外开花,压的我这个刺史在金露城没个刺史的样子,活生生把金露城变成了你们的禁脔,难道你心里没有丁点的数吗?” 听到薛坚讲明汪卫磬的身体,赵阙这才细细打量。 这般一大把岁数了,即使勉强是天极下境的武夫,按照道理说,不应当如此活力充沛。 欢喜金佛寺所谓的长生法门,不外乎是旁门左道的妖术,汪卫磬的神色等等,的确符合修炼妖术后的状态。 薛坚大骂:“你们这些妖魔鬼怪,自己做的事,不敢承认,祸水全引向官府,不错,我于你们泥水之中,是贪了点,可是我若不贪,不收受你们送予的钱财,是不是接下来让你们主家交好的朝廷大员,将我薛坚明升暗降了?” 汪卫磬猛地仰起头,盯着薛坚,指着他道:“胡说八道,你和霍凤康的所作所为,别以为我们没听过,就拿这次灾情来说,莫非只有我们哄抬粮价吗?哼,你薛刺史敢说自己干干净净?出淤泥而不染?!我们不出钱粮,那是我们自己赚来的家底,金露城粮仓的粮食,你们守的死死的,意为何?把金露城粮仓当成你们自家的粮仓了?!” 赵阙没兴趣看狗咬狗,咬的再凶,那也是一嘴毛。 “汪卫磬你死有余辜,似你这般的天大恶人,被大将军杀了,不冤枉丝毫!”薛坚气的额头青筋暴起。 他极想动手把汪卫磬杀了,再怎么说,他薛坚也是薛家的门面,大不了跟京城汪家闹上朝廷,汪家跟朝廷大员交好,薛家就没有交好的大员了?! 只是赵勾陈在侧,如何处置汪卫磬,轮不到他私自做主。 “大将军,汪卫磬此獠的罪行罄竹难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薛坚咬牙切齿,字字句句清晰。 像汪卫磬说的那些,日后传出去,薛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唯有杀了他,把所有的罪行按在他头上,方能对金露城百姓有个交代。 赵阙看向汪卫真,问道:“汪卫磬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汪卫真不明所以,茫然点头。 “可曾记住了?”赵阙又问。 汪卫真继续点头。 赵阙嗯了声,“那便好。” 他把大音希声从汪卫真的脖颈移开,轻轻挥刀。 汪卫磬的大好头颅,冲天飞起,掉在不远处的草坪。 赵阙继续把刀搁在汪卫真的脖颈。 “实话与你说,即便把你也杀了,把金露城汪家连根拔起,信不信京城汪家依旧不敢怎么样我?!” 汪卫真嗅着新鲜的血腥气,呆若木鸡。 赵阙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装傻充愣,不是找死吗? “我信!大将军我信啊!您是上任西塞将主,手底下又有荒沙鬼骑,汪家确是不敢怎么着您!况且,朝廷的西塞一系,团结又势大,汪家更不能因区区汪卫磬这个废物,招惹您!”汪卫真似是倒豆子般,话语连珠的求饶。 赵阙说道:“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稍后,赵某需拜托你一件事!” “大将军请说!汪卫真莫敢不从!” “你写两封信,一封上奏朝廷,言明汪卫磬的罪行,第二封送予京城汪家,同样把汪卫磬的作为写清楚,两封信的内容可以相差无几,但是要在上奏朝廷的信里注明赵某杀了汪卫磬是为民除害。”赵阙眯着眼睛道。 此,便为大义! 以大义压人,赵勾陈同样也会! 汪卫真哪敢说个不字啊。 他早已被赵阙吓的肝胆欲裂,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赵阙回头,看到崔源穿着普通士卒的兵甲混了进来,指着崔源说道:“你,去给我看着汪卫真把两封信写完,盯着他把信寄出去!” 崔源踏出一步,血气方刚,面目郑重,瞧着气势模样,就不是薛坚点的一千将士所能及,不论是放在西塞还是南疆、北境战场上,崔源足以称得上强将。 他快速到汪卫真的身边,将一大把年纪的汪卫真生拉硬拽起来,非是汪卫真自己无法起身,而是此人吓的双脚软的如棉花。 问了声书房在哪,汪卫真哆哆嗦嗦指了一个方向,崔源毫不客气仿佛拖拽囚徒,去往书房。 赵阙问道:“汪家除了三人外,还有能主事的人物吗?” 汪卫磬的死,消了薛坚心头一大口怒火,摇摇头,回道:“大将军,这汪家分家,三人便是主心骨了,两死一降,其他人不足为惧。” “汪家的江湖高手呢?”赵阙又问。 薛坚道:“银汉镖局一战后,欢喜金佛寺上下被屠,那些为了钱财的江湖高手,不愿因财丧命,能走就走,不走的,狮子大开口,还跟这些世家讲条件,遇到生死危机,他们绝不会插手。” 赵阙道:“岂不是而今的金露城世家,仅仅以名吓人喽。” “也有几家有真心为他们卖命的江湖高手。”薛坚突然感到心悸。 只听赵阙冷哼:“好啊你,早不说晚不说,赵某拿汪家开了刀口,你才说,薛刺史啊薛刺史,你的心里打的一手好算盘!” 还不等薛坚下跪请罪,赵阙又道:“既往不咎了,在你的刺史府里,我清楚你没藏着掖着,但是望你把刻意遗忘的事,好好回想起来。” 虽说的客气。 但薛坚的脸与苦瓜无异。 谁会料到,赵将军已把金露城世家的底细,大致调查了一遍。 薛坚委实不愿做那出头鸟,不单为自己招惹灾祸,还给薛家带来无妄之灾。 是,大将军确是连他家也搜刮了一顿,然而抵不住人心鬼蜮啊,多几个像汪卫磬这般的人物,薛坚往后于官场绝不轻松。 赵阙冷笑瞧着额头冒汗的薛坚,道:“令一百兵卒留在汪家,赶快清点一遍汪家人口,留足他们三月的口粮,剩下的,全部送到城门,等分散给诸多灾民!” “大将军慈悲!”薛坚赶紧恭维。 赵阙骤然恍神,暗道,是啊,对比从前,他还真的是慈悲,以赵勾陈于西塞的杀性,汪家做出此等恶事,且为祸时间长久,满门赶尽杀绝,亦是便宜了他们。 辅国大将军赵勾陈骤然降临金露城,带兵踏平汪家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快速在金露城世家大族当中流传,人心惶惶,俱都在胆战心惊,生怕辅国大将军很快就会到了自己家中。 而市井百姓则是疑虑重重,莫非是谣言?辅国大将军怎会在这个时候到了金露城啊?! 一些百姓更是仗着胆大,跑到汪家一探究竟。 汪家家门外早已没了大批的兵卒。 赵阙留在汪家的一百人,正在扛着一麻袋接着一麻袋的粮食,运往预定的地点。 汪家的粮仓把这些人都给震惊住了。 他们从未想过,有人的家中,堆积的粮食居然能像是小山一样高,粮库快要撑不下了。 他们同样未曾想过,汪家的金银玉石,成箱子成箱子的肆意丢在库房里,好像没人用的石头。 一时的贪念,几近让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莫动手!忘了薛刺史跟咱们说过什么话了?” “对!千万别忘了,忍住!” “刺史说,但凡咱们在运送钱粮的时候,不生贪念不做恶事,事后许咱们荣华富贵,你现在任由贪念作祟,坏了大事,等查出来了,别说是荣华富贵了,小命都得没!” 那人存留希冀:“咱们……哥几个听我说,咱们拿了这些玩意,马上离开金露城,天大地大,刺史哪能找得到你我啊!” “哎呀!你真是糊涂!南扬州现在是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清楚吗?现在粮食就是南扬州的天王老子,这些金银玉石再多,买不到粮食,一样得死!” “啊呀!”那人吓的一哆嗦,忙低起头,与其他人搬着箱子,兢兢业业的运往城门附近,等待官府处置。 雪灾之后,经历了这么一段时间,他们都知道有钱买不了粮食,粮食一天一个价的荒诞。 就算是身上的钱财再多,离了金露城,去了他地,路遇城邑买粮食,还不成了别人眼中的肥羊? 若是把粮食许一个天价,你买还是不买? 不买,守着钱财饿死,买的话,这么多钱财只为了些活命的粮食,冤不冤? 一位老兵随那几位心生贪念的年轻兵卒把装满金银玉石的箱子抬上推车,年轻兵卒手扶着箱子,防止箱子掉下去,老兵神神在在的道:“后生仔,记牢了,越乱的年头,越得本分,心有野心是好事,那也讲的是大人物,咱们这些靠大人物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小人物,老老实实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跟在老兵身后一样心生歹念的兵卒,羞愧的低下头,不得不承认,老兵说的有道理。 “哥几个,辅国大将军当真来咱们金露城了吗?” 有百姓高喊的问押送钱粮的兵卒。 老兵笑呵呵的说道:“怎地有假?没看我们正打算把粮食送到城外灾民的手中吗?” 被老兵说教的兵卒,暗道还是老兵的人情世故懂的多懂的透彻。 他只说粮食,分毫不提钱财。 毕竟在市井百姓的心里,有了钱财想买多少粮食就买多少,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若说他们押送的是钱财,指不定这群胆子大的百姓,上前哄抢,造成乱象。 “哦,真的是辅国大将军啊,天老爷,辅国大将军来救我们了!” 老兵推着推车,门牙缺了半颗,边笑着边不禁加快了脚步。 日头快下山了。 赵阙跨出李家的门槛。 这李家和汪家简直为一丘之貉,不同的是,李家世代为金露城本土大族,城内的李姓百姓,许多人跟李家同源同宗,不过是他们这一支李家,发达了罢了。 只是,李家可没把城内百姓当做自己人。 做的恶事不比汪家少。 跟欢喜金佛寺有买卖倒在其次,李家最让赵阙怒火中烧的则是哄抬粮价最狠的一家大族。 由于李家在金露城根深蒂固,可谓货真价实的地头蛇,白道黑道天知道有多少人收了李家的好处,薛坚以前碰见李家有事,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推给别人,半分不敢招惹李家。 薛坚解释道,李家家主心狠手辣,他若惹李家不高兴了,家眷少不了受到骚扰乃至刺杀。 为此,他还举了几个例子,尽皆是南扬州的大员,挡了李家的财路,这些大员李家惹不起,雇了死忠他们的地痞流氓,抽丝剥茧一般,杀大员的家眷,闹的满城风雨,那几位地方大员,被逼无奈,唯有去李家登门认错。 李家讲究气派。 高门大户。 水榭歌台自不必提,后院建了方金玉亭子,才是让赵阙瞠目结舌的地方。 他还以为金玉为主料,打造的亭子,仅仅是史书上的捏造,亲眼所见,方知史书并未骗人。 薛坚或许此前来过李家,再一次见到金玉亭子,只是感叹李家的气大财粗以及工匠的巧夺天工。 “这座金玉亭子,刺史给估个价。”赵阙指着美轮美奂的亭子说道。 薛坚靠近敲了敲以金子铸成的亭柱,苦笑:“大将军,下官除了在这儿李家,从未在哪处见过,哪有估价的此等本事!” 两人身后是蔓延了一地的鲜血。 近百名士卒心肝巨颤。 刚才,薛刺史也出手了,随同赵将军一块打杀李家高手。 尽管瞧那样子,薛刺史画蛇添足,但他们仍然感觉到大将军的心情好了几分。 共是四位大高手。 两人为天极下境,一人为大隐下境,一人为小隐上境。 听李家家主的遗言,四人是他花重金请来的江湖游侠,在江湖上闯荡出了一番名气。 赵阙感喟道:“这座亭子搁置在皇宫,也一丁点的不掉价,甚至天子还得重重犒赏交送之人。” 薛坚想起一事,“下官听说,去年工部右侍郎不是送给了天子一个金椅子吗?” 赵阙摇头:“赵某同样听说了此事。” “金椅子刻写着万寿无疆,为大夏的一位逍遥于世的大书法家所书。”薛坚补充道。 赵阙叹气:“让兵卒们留下处理这些事吧,走,天色渐晚,该去下一家了。” 两人还没转身,就有一士卒奔来报告。 “讲。”赵阙看着他单膝跪在血水中。 “回大将军,搁置钱粮的地方,有兵卒……” 赵阙替他说完:“有兵卒贪心大起?” “……” 赵阙挥了挥手,“没事,自是有人处置他们,不须担心。” 他的探子组织云雀当然清楚而今该做什么,谁拿了钱粮逃跑,俱都截杀,并把丢失的钱粮送回去。 计越稍缓了手中事,专门负责。 另外,锦衣娘在金露城的人,皆在算,每位灾民该分多少钱多少粮合适。 等赵阙搜刮一圈,统计的也差不多结束了。 崔源急匆匆走来,看他陌生,薛坚刚要说话,赵阙打断,“自己人。” 崔源抱拳示意了下薛坚,薛坚颔首。 他小声在赵阙耳边道:“大将军,听闻汪家、李家有变,几家大族想要谋反。” 赵阙冷笑:“让他们反,恰好,省得赵某一家家杀过去。” 崔源悄悄退走。 薛坚小声询问道:“大将军,莫非他便是……” “不该问的别问。” “下官遵命。” 处置完李家,赵阙马不停蹄,带着剩余的将士,去往下一家。 当听到下一家是谁的时候。 薛坚不禁哆嗦个不停。 “大将军,吴家不能动!” 赵阙笑着反问:“吴家如何不能动了?和欢喜金佛寺做买卖有吴家吧?圈占百姓良田弄成自家的农庄,是吴家吧?低价收购粮食,哄抬粮价后,高价卖出的是吴家吧?” “大将军,吴家是皇亲国戚!”薛坚实在急了。 赵阙讥讽道:“简单,吴家不是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到南扬州敛财吗?那便跟汪家一样,杀的他们自己承认罪行!” 薛坚双眼一黑,差点掉下马。 第一百六十章 血月弯刀,呼风,唤雨 吴嫔妃颇得天子宠爱。 作为外戚的吴家,也偷偷摸摸的把家族势力发展到了南扬州。 由赵阙听到的传言,吴嫔妃性格外柔内刚,手段圆滑,在后宫笼络了不少人,又因擅长伺候天子,多得赏赐。 吴家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家族子弟在一些油水充足的部门,获得官职,养尊处优。 并且,吴家本就是江湖上的武学世家,家中出了个嫔妃,逐渐向传统的世家大族转型,觅得了十几位儒家饱学之士,教授子孙后代读书写字,倒是效果不错,这么些年,科举出了位进士,而今在户部任职。 吴家现在是进取之家,薛家则是守成之家。 站在薛坚的角度,极不愿意招惹吴家。 他怎能料到,大将军连吴家都不放过。 赵阙冷笑道:“薛刺史,据赵某所知,金露城的世家大族当中,吴家虽在一流大族的行列,算不上多么靠前,我要你随赵某去吴家走一趟,薛刺史怎地这般不愿意?” 薛坚急的团团转:“大将军,吴嫔妃是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妃子,吴嫔妃的娘家,如何是咱们能够招惹得来的!” 赵阙有些生气:“出了事,赵某一个人顶住就是了,不需用得着你薛刺史分担。” “大将军啊,非是下官胆小怯懦,而是吴家绝非汪李两家所能比,动吴家的代价太大,少一个吴家,分予灾民的钱粮并不会少多少!下官劝大将军三思!” 薛坚直接跪在赵阙的马前,态度卑微且诚恳,“吴家当初在江湖上都有一番偌大的名头,现在家里出了位备受宠爱的嫔妃,在京城高傲的不可一世,擅动吴家,大将军您不仅受到朝廷的压力,江湖上的宵小之人,亦会找大将军的麻烦。” “大将军金印紫绶,功勋卓著,天下人皆知,大将军为国守国门,杀尽来犯之敌,朝廷上不比那些内阁阁老的地位差分毫,将来并非没有获封异姓王的机会,还望大将军细细思量!” 赵阙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怕了外戚的势力?” 京城那潭泥水,外戚逐渐抱团争取更大的利益,吴家作为官场、江湖两开花的大族,自是话语权极大。 吴家既然敢把分家设在金露城,旁若无人的敛财扩充势力,就是摆明了不怕有人威胁吴家。 薛坚愁眉苦脸,这该如何说啊。 “闻人亨豫在关广城被赵某重创,倘若他得知当日戴着面具的是本将军,薛刺史你猜闻人亨豫敢不敢让闻人家针对赵某?汪家又如何?灭了汪家一处分家,他们敢撕下脸面的对付赵某?”赵阙抬起头,不再低垂着注视薛坚。 “你若是不愿意随赵某去吴家,便去清点汪李两家的钱粮,不用你面对金露城吴家,省得在吴家面前碍手碍脚。” 拽了拽缰绳,赵阙骑马绕过薛坚。 他当然没告诉薛坚,汪李两家出事,金露城已是有几家大族迅速反应,希冀联合起来,对抗他。 怕是薛坚再知道了这个消息,得惊慌的魂飞魄散不可。 薛坚原地顿足,大将军动金露城的世家,他早知非得闹的鸡犬不宁,谁会料到,大将军要这金露城变了天,亲手把世家大族积攒的近百年的钱粮,全都剜走,尤其是那吴家更是不得了。 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回头恐怕回不了了。 薛坚继续翻身上马,随行在赵阙的身后。 “薛刺史,怎地又跟来了?”赵阙冷着脸问道。 薛坚苦笑的说道:“既然跟了大将军,下官自是得鞍前马后,背信弃义,怕是连小人都不如,市井泼赖还懂得义气为大,下官就为大将军,义气一会,就算时候惹上了无数麻烦,下官绝不后悔。” 赵阙仰头大笑,打趣道:“惹上无数麻烦是一定的,不过有我在,必暂且保你无事,薛家更不用你分心去管了,那些薛家族老自能解决掉来自朝廷的麻烦。” 薛坚无奈道:“薛家得逼问下官是发了什么疯,跟随大将军把金露城世家赶尽杀绝了。” 赵阙坦然回道:“为了城内城外百姓,为了日后你成为中枢大员,坦荡面对天下百姓,不必再看世家门阀的脸色。” “大将军,世家门阀传承了千年之久,前朝想挖门阀的根基,最终导致天下大乱,太祖趁此时机立国称帝,善待门阀世家,而诸多门阀世家也配合让大夏内部安稳,乃至支持大夏对战寒山、大越、草原三王朝,大将军说出这番话,莫非是凭借一己之力把门阀世家连根拔起?”薛坚询问的战战兢兢。 门阀世家委实太过恐怖了。 连天子招惹他们,都得想清楚。 赵阙神神在在的望着前方,叹道:“事在人为,不做,谁也不知道结果是何,赵某愿意做那一人,成了,大夏再无门阀,败了,也好给后来人指明一条方向。” 很多人都在指大夏的弊病,说什么的都有,可是,很多人都不清楚,让大夏落得这般境地的,那些连天子都不放在眼中的门阀世家,亦有他们的功劳。 活像是趴在人间的吸血虫。 莫说是市井百姓了,就连赵勾陈,皆在为他们做工,满足他们日益骄奢的生活。 南扬州本为南蛮之地,数百年下来,渐渐成了首属一等的膏腴之地,同样也成了门阀世家的钱袋子,钱粮滚滚流向他们,百姓们又面临重税,这场的罕见的雪灾之后,如何不会有起义? 薛坚神色恍惚。 马上抱拳。 “下官甘愿成大将军的马前卒。” 赵阙笑道:“望你这颗马前卒,不再有小心思了。” 薛坚无言以对,点头称是。 吴家的门庭是赵阙见过金露城内最为奢华的。 两座巨大的石狮子,活灵活现,威武不凡盯着想要进门的客人。 吴家朱红色的大门,大大方方的敞开。 看到赵阙跟薛刺史引兵而来。 在门内清扫地面的老者,懒散的抬头打量了他们几眼,继续低下头干着自己事。 好像辅国大将军和刺史,只是过路人,进吴家讨杯水可以,若来吴家撒野,嘿,莫怪吴家手下不留情了。 赵阙翻身下马,一手按住大音希声的刀柄,朗声道:“吴家好大的做派啊,何时一位天极上境的武夫,居然只配清扫门庭?” 老者双手攥着扫帚,端详着披甲胄的赵阙,好奇道:“堂堂的辅国大将军,武学境界竟落到此般田地,想必在西塞战场上受伤不轻。” 赵阙留薛坚在原地,他像是见到了多年不久的老友,迈步走上台阶。 他站在门槛外。 老者在门槛内。 两人对视。 赵阙点点头:“你这老头的实力实在不俗。” “大将军有何评价?”老者好奇道。 “虽是天极上境的武学,饶是安命下境的高手来了,亦非你的对手。”赵阙有一说一。 老者不是武学天才,走的是步步踏实的路子。 根基极为扎实。 老者同样评点赵阙道:“辅国大将军尽管到了这般田地,想要杀老头子,轻而易举,翻手覆手之间罢了。” 赵阙颔首:“你能有此自知之明着实不赖……” 不待说完,老者插嘴道:“活了一大把年纪,总不能全活到狗身上吧。” “便是不知,你还有其他的自知之明吗?”赵阙把话说完。 老者一手指向身后静谧的大院,无人,清洁的光鲜亮丽。 “大将军可得思虑好了,踏进这道门槛,招惹到的人可不像汪家一般忌惮西塞派系。” 赵阙轻轻嗯道:“既然来到吴家的门槛外,赵某就是为了能跨进去,否则,绕道他处,不就是了,省得一番大战后,伤势更重。” 老者叹了口气:“想当初,杀的寒山敌军胆寒的将主,怎会跌境跌到高阁上境来了。” “天长有缺,何况人?”赵阙回道。 老者认真问:“大将军必须要跨进来?” 赵阙不答。 直接跨进了门槛。 吴家此等高门大户,门槛很高。 到了老者的身边,赵阙注视着他的双眼。 不言自明。 静等老者接下来的作为。 老者唉声叹气,转身把扫帚立在墙角。 骤然奔杀。 伸手捂住一柄月牙弯刀。 砍杀赵阙的脖颈。 对付老者此等人物,赵阙不敢放松。 唤醒一龙两蟒。 大音希声出鞘。 侧身,掠影,避过月牙弯刀。 大音希声无声无息的劈向老者的后背。 “好身手!”老者惊喝。 他并未选择躲避,而是冲了出去,徒留赵阙的刀气紧随在他的背后,待得刀气稍缓,老者方才转身,月牙弯刀砍碎刀气。 赵阙已至他的一丈内。 劈下大音希声。 仿佛有龙吼蟒嘶。 老者脸色大变。 乍然惊觉。 有七柄如大音希声的长刀,接二连三的砍下。 七刀气势如虹。 赵阙的身边蒸腾起湖面般的湛蓝光芒。 这七刀,算是赵阙为数不多可以动用的半山三境的手段。 七刀下劈的速度太快了,眨眼之间,老者的左臂被一刀砍掉,右臂刀法快的看不清,竭尽全力化解掉剩下的六刀。 顾不得左臂的伤口,如精气大泄,老者顿时萎靡不振,连忙冲向大街,尽可能的拉开和赵阙的距离。 赵阙瞄了眼大音希声刀刃上的鲜血,望着四丈外,喘着粗气的老者,不急不缓的扭头看着现身在庭院中间的消瘦中年人。 “一块上?” 消瘦中年男人摇摇头:“你们打完。” “也好。”赵阙颔首。 欺身压向老者。 老者深吸一口气,月牙弯刀掷向赵阙。 在赵阙的眼中,半黑的天际,好似忽现一轮弯月,大放光明,夺人眼目。 霎时冒了一股寒气。 赵阙脸色凝重的忽视掉夜幕弯月,刚定了定身,老者竟手持月牙弯刀,近在咫尺,虽是面目凄惨,五官流血,然而眼瞧着下一刻,赵阙的脑袋,就被月牙弯刀给割下了。 薛坚惊喊大将军,暗暗后悔,应当再规劝大将军不要到吴家!这下如何是好?!! 那些随行来的将士,也怕的不行。 难道辅国大将军要丧命在不知名姓的老头子刀下了吗? 常年打鹰,反倒被鹰捉瞎了眼睛? 赵阙冷笑,佩服道:“好刀法。” 话还没说完之时,大音希声横在脖颈外,月牙弯刀劈砍在大音希声的刀刃,牙酸般刺耳的声响大响,旋即,月牙弯刀跟大音希声一错而过。 电光火石,呼吸间,赵阙大步跨出,折身一刀砍向老者的后背。 老者向前扑去,险之又险的避开这一刀,仿佛长年累月攀爬树木山崖的老猴,月牙弯刀点地,利索的跃至门顶。 赵阙大声道了声好。 跬步不离,跟着老者一块上到门顶。 大音希声好像黑面阎王,自老者的右肩膀,一路砍至左腹。 赵阙近乎一刀把老者给剖开了。 老者蹭蹭的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在砖瓦,不敢置信的低头瞧了眼自己的伤势,身体快速冰凉。 “大将军于战场厮杀练就的好身手,在下委实佩服。”老者声音迅速弱下去,几近呢喃。 赵阙半点未曾放松,凝视着老者。 “老头子有一刀,从未见世,还望大将军请教!”老者满嘴鲜血,咧嘴敞怀大笑,好似放下了什么不得了的心结。 仅剩的右臂,握住慢慢滑落的刀柄。 猛然起身。 高高跃起。 鲜血如雨。 一轮血月冉冉升起。 血月之上沟壑纵横。 可再细看之下,竟是无数月牙弯刀。 老者持刀,似唯留一口气的老猴。 这一口气,却令赵阙的脸色一变再变。 跃下。 那血月上的无数弯刀,跟随老者,劈杀向赵阙。 门顶的砖瓦俱都成了灰尘,老者挥刀抹向赵阙的喉咙之际,扬尘飞灰。 臂膀一样粗细的两蟒,裹住赵阙全身上下。 硬顶住老者的血月刀意,赵阙一退再退,缓了下老者临死一刀的狂猛,真气一高再高,大音希声砍断老者的脖子。 彻底了断他的生机。 当老者再无呼吸,血月与那无数弯刀的刀意,随之消失无踪。 薛坚忙定神,强自止住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一战,毕竟是大将军胜了。 赵阙凝重的垂头看着老者的尸首,几息,扭头看向站在院子中间一动不动的中年男人:“老先生姓甚名谁?” 中年男人摇头:“老先生一生刀痴,自打他到了吴家,只说自己叫做老刀把,我们寻常也唤他为老刀把,至于姓甚名谁,恐怕连这吴家家主同样不知晓。” 这金露城吴家的门庭,待赵阙跳至中年男人的两丈外,轰隆垮台。 “你再打赢了我,吴家上下的命,大将军任意摘取,吴家的钱粮,大将军予取予夺。” 赵阙反手指着被埋在圆木跟砖土里的老刀把:“你比老先生又如何?” 中年男人复摇摇头:“老先生临死那一刀,必杀我。” 赵阙颔首:“那便是了,老先生都不是赵某的对手,遑论你了。” “大将军,吴家于我有大恩,此等关头,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吴家战死,正是在下偿还恩情的时候。” 中年男人凭空握住一杆长枪,摆好了架势,静等大将军做决断,打还是不打。 赵阙嘴角渗出一缕鲜血。 不以为意的拭去。 老刀把临死一刀,终归是伤到他了。 那一刀的风采,不可揣度。 若非仗着八相龙蟒,跌境至此,赵阙必死无疑。 “大将军权且缓缓气机,再与我动手。”中年男人道。 “不必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赵某去做。” 赵阙握着大音希声,迈向中年男人。 “大将军,恕在下无礼,不与大将军说名姓了。” 赵阙微愣,颔首:“也好。” “你先出手,还是我?” “大将军请!” 赵阙离中年男人只有一丈时,方迟迟出刀。 大音希声直砍他的面门。 中年男人大喝一声。 平地起炸雷。 长枪眼花缭乱刺杀赵阙。 大音希声迅速比之更快! 刀法凌厉。 砍向中年男人面门的这一刀,被长枪抵开,见赵阙中门大开,想方设法要把赵阙捅个透心凉。 中年男人在长枪一道,精研极深,加上他安命下境的道行修为,虽已落入下风,自保有余,赵阙想要把他拿下,得再打上百回合。 赵阙忽而不耐烦:“不要再用长枪了,拿出你的真本事。” 消瘦中年人低笑,不断后退,把长枪掷向赵阙。 大音希声自枪尖劈到末尾,将长枪一刀劈成两半。 “风来!”中年男人一手指天。 忽而狂风大作。 风中似蕴含无数看不见的兵器。 “风去!” 中年男人单手指向他。 狂风倏忽转吹向赵阙。 赵阙眉头紧皱,暗道,吴家还真是深藏不露,往日小瞧他们了,区区金露城分家,竟有两位硬茬子。 大音希声刀法繁复,把风中看不见的兵器一一打碎。 消瘦中年男人一瞬间似乎更加消瘦了。 他咧嘴笑道:“大将军当真厉害。” 风再大,亦有没落的时刻。 风没了。 赵阙的华丽盔甲上,只有几道被兵器擦过的痕迹。 无伤大雅。 “还有别的招术吗?” “当然有!” 中年男人大笑,放声道:“雨来!” 此间院落,蓦地下起了雨。 雨开始时,还像模像样,不过一息,笼罩整座院子的雨滴就像是在下刀子。 赵阙早有察觉,大音希声朝天砍去,另有一蟒,腾空而起。 神话里,它本来就有呼风唤雨的本事,遇到雨水,不管是何等的雨水,简直游刃有余,懒得认真对付。 片刻。 望着不伤丝毫的大将军。 消瘦中年人仿佛比城外的灾民亦要不如,形销骨立,瘦的皮包骨头。 赵阙叹气问道:“为了报恩,把自己的性命当做施术的本钱,也在所不惜吗?” 中年男人咧嘴一笑:“大将军所见,正是在下的回答。” 咳出一嘴血。 “请大将军接最后一术!” “不必了。”赵阙轻声道。 “……” 腾云驾雾翻滚的白蟒,似乎成了一柄无物不破的仙刀,赵阙依旧站在原地,白蟒悄无声息的落在中年人的背后,穿透他的身躯,意犹未尽的回到赵阙的四肢百骸继续游荡。 中年男人身上并无丁点伤势,只是他的双目逐渐失神,呢喃问道:“我还不如天极上境的武夫吗?” 赵阙抬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先生最后一刀,把此生对刀道的痴,尽数砍了出来,饶是赵某,在西塞见过数不清的大高手,能和老先生一样,痴迷一道至此,也不过寥寥数人。” “当真不打算告诉赵某你的名姓吗?” 中年男人用仅剩的生机,粲然一笑:“彼时,只听闻大将军的威名,从不亲眼见过大将军,更不曾和大将军既分胜负又分生死过,实乃心中的大憾事,今日死在大将军的手里,已是三生有幸,说了自己的名姓,倒显得自己做作了。” “大将军,就此别过,来生,在下必定成大将军手底下的抗纛者!” 说完,中年男人双目无神,刚要后仰倒地,霎息被赵阙托着后脑,慢慢放在地面。 薛坚点了一百士卒走了进来。 赵阙瞥头看了眼诸人,“走吧。” 薛坚心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一个分家的高手,就厉害到这般地步了,如果京城主家对付他,岂不是他薛坚在劫难逃? 赵阙边走边道:“薛刺史,害怕的话,就此离开,还是时候。” 薛坚强颜欢笑:“大将军说笑了。” 吴家老小,席地盘坐在堂屋,每人双膝上皆摆着一柄匕首。 赵阙讥讽问道:“你们这是以死明志吗?可惜,吴家做的事,并不光明磊落,下了地府,那盘管算起你们的罪过,少不得打入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尝尝被你们欺压的百姓的滋味!” 吴家家主垂垂老矣,义正言辞道:“吴家之人,能杀不能辱!!还望大将军嘴上留情,手下不必留情!” “你是做好了打算?”赵阙问道。 吴家家主沉默少许,道:“吴家钱财,大将军自可定夺,我吴家之人的性命,倘若大将军看着碍眼,不须大将军动手,我们自我了结。” 赵阙望着吴家家主背后,那些年轻人哆嗦个不停,好奇道:“你的儿孙,你也半点不心疼?” “哼,成了吴家人,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亦是上辈子做的恶果!”吴家家主嗓音奇大。 吴家的儿孙辈,听此言,人人脸色死灰。 “你先死。”赵阙嘲弄的指着吴家家主。 此人垂头看着匕首,良久,不见自我了断。 “贪生怕死了?”赵阙诧异问道,“无妨,赵某帮你动手”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何曾有过手软之时? 让别人死大义凛然。 到了自己死。 束手束脚,迟迟不肯动手。 赵阙亮出大音希声,刀刃略显血红,放在吴家家主的脖颈,望着吴家的儿孙辈,说道:“他替你们死,只是,我要你们人人求我杀了他!” “……” 这吴家分家人人脸色大变。 辅国大将军是要杀人诛心! 并非大将军要杀吴家家主,而是吴家人求着大将军杀他! 吴家家主忽地恐惧异常。 此般死法,定然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死则死矣,遗臭万年,无异于要了他寻常珍惜名声的老命! “你们休得听赵勾陈所言,老夫先死,你们跟上!” 吴家家主这才被逼的再不迟疑,挥起匕首,反手刺向自己的心口。 只是。 他想死,赵阙不许。 大音希声将匕首挑飞,徒留吴家家主的手锤到了胸膛。 再把刀搁置于他的脖颈。 赵阙嘲弄问道:“在本将军面前,你想死便能死吗?” 吴家家主双目失神,却是心生计策,问道:“敢问大将军,老夫与这吴家到底犯了何种大罪?能让大将军跟薛刺史亲来带兵前来,要抄杀吴家满门?!!” 赵阙不答此问,却说道:“本将军留给你们吴家上下两条路,一条路,你们人人求本将军杀了此獠,二条路,本将军亲手把吴家上下杀的血流成河!” “你们选!” 稍顿,赵阙冷笑的遍望盘坐的吴家众人,尽管人人脸色仍然死灰,但双目中燃起了求生的希望。 “吴家敛财手段无恶不作,罄竹难书,让本将军细细给你们数落出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本将军没有那么多时间。” 吴家家主忽地高喊:“尔等万万不可中了赵勾陈的阴谋诡计,我吴家传承一百五十年,大夏未曾立国时,便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豪门,血脉尊贵,死亦要死的荣光无限!万万不能苟且求生,丢了吴家的脸面。” 赵阙收回视线,继而说道:“你还可以咬舌自尽,你为吴家的儿孙辈打个样儿,用自己的死告诉他们,吴家人可以为了家族荣耀慷慨赴死。” 吴家家主沉默下来。 些许,嘴里突兀冒了一股血,张嘴哎呀痛呼不停。 “哈哈……你啊你,是要笑死本将军吗?西塞疆场上的将士成了俘虏,莫说是咬舌自尽了,不食敌军之食活生生饿死的都有,你连那些人都比不过,如何照顾所谓的荣家荣光?” “吴家血脉很尊贵吗?尊贵个屁,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莫非你们比平常市井百姓再多一个心脏?!” “笑话!” 赵阙蓦地大喝:“予你们三息时间,本将军数三下,若你们不求着本将军杀了此獠,即便将你们全杀了,京城吴家或者吴嫔妃追责本将军,你们也看不到了,更不可能泉下有知,因为……因为本将军有大把的底蕴,对抗劳什子的追责!” 吴家上下所有人心脏重重跳了数下。 是啊,那可是堂堂辅国大将军,凭借战功自一位市井百姓,步步攀登上来的,朝廷诸公,还有谁靠自己爬到了如此显赫的大位上? “三!” 吴家家主满嘴鲜血,滴答往下淌,羞愤的瞥头望着吴家诸人。 “二!” 吴家家主含糊不清的吼道:“莫忘了,我是你们的家主!” “一!” 赵阙深深吸了口气。 “好了,众位请尽数赴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 一位吴家孙辈,顿时痛哭流涕,连滚带爬的到赵阙脚边,扭过头,不敢看吴家家主,手指却指着他。 “请……请请请大将军杀了此獠!此獠的罪行我们皆知,为了一己之欲,在金露城无法无天,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杀了此獠,大将军是替天行道,为无数金露城百姓伸张正义!” 吴家家主看着往日自己最疼爱的孙子,毫不顾亲情,请赵勾陈斩杀自己,吴家家主脑海一片空白,只觉生不如死,万念俱灰。 赵阙冷笑道:“并非是请,而是求本将军,求本将军杀了此獠!” 这人收回手,砰砰给赵阙磕头:“求求求……求大将军杀了此獠!帮传承一百五十年的吴家除此大害!” 赵阙点点头,望着其余吴家诸人,“你求本将军了,你能活,稍后杀了此獠,本将军不杀你,只是他们……并未求本将军,所以,还是得死。” 有一就有二。 一位中年人失魂落魄的站起身,走到赵阙的半丈,拱手作揖:“求大将军斩杀此獠,为吴家除了祸害!” 吴家家主哎呀一声,瞬间暴怒,挣扎着想要爬起,痛揍中年人。 赵阙以刀背砸到他的脖颈,吴家家主双眼一黑,全身好似丢了所有的力气,突然瘫坐在地。 “嗯,还有吗?” “求,求大将军杀了他!” “求大将军除掉为害吴家多年的老獠!” “求大将军杀了他,还金露城一个朗朗青天!” 吴家家主口舌不清的喃喃自语:“我的儿子、孙子呀,何苦来哉!何苦来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全数忘了吗?全数忘了吗?” 赵阙霎时大笑,他听到了吴家家主的自语:“圣贤书可没教过你,把良家女卖予欢喜金佛寺手里,任由那些妖僧淫害。 圣贤书同样未曾教过你们,圈占百姓良田,剥削农庄长工,罕见的雪灾一来,你们丁点事没有,给你们打了十几年长工的百姓,却要卖儿鬻女。 圣贤书更没教过你们,把金露城百姓当做你们的肉猪,随意压榨,你们吴家的男儿,谁没个三妻四妾啊?可怜那些老实的市井百姓,老老实实的过日子,遵纪守法,辛勤赚钱,到头来,连个媳妇都没有,打一辈子光棍!” 赵阙的目光滑过一位位吴家人的脸庞,怒骂道:“你们心安理得享受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就在你们吴家家墙的外面,就在金露城城墙的外面,多少百姓正在忍饥挨饿,日日忍受痛失亲人的绝望?!” 说罢。 赵阙再不迟疑,挥刀砍下吴家家主的脑袋,任凭鲜血溅到盔甲上。 好似出了一口恶气。 他转身告诉薛坚:“留足吴家众人的口粮,其余送到约定地点。” 薛坚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背更是被冷汗给浸湿了。 “大大大大将军,请问,留足吴家众人多少时日的口粮?”薛坚问道。 “半年。” “下官领命。” 再不敢于此血腥气浓重的地方多待,薛坚转身带着士卒前往吴家的府库。 赵阙站在尸首分离的吴家家主旁,“准备纸笔。” 吴家人自是有鞍前马后伺候,不多时,不仅搬来了一方书桌,还将纸笔备齐了。 “把此獠的罪行一一写上,要条目清楚,不需写废话。”赵阙又道。 “遵,遵命!” 吴家站出来了一位族老,和吴家家主的年岁相差不多。 赵阙看着他,一大把年纪了,身材保持的极好,活力充沛。 转念一想。 幽幽叹了口气。 漏网之鱼。 怪他把话说了太满,只要有人求他杀吴家家主,就不会杀他们,现在倒好,赵阙想杀这位族老,也杀不得了。 等薛坚返回之时。 书写吴家家主罪状的纸,也写完了。 足足写了四大页。 吹干墨迹。 赵阙打眼一瞧。 吴家家主的罪行,千刀万剐皆不为过。 “再誊抄一份,一份上书朝廷,一份寄予京城吴家。” “遵命!” 赵阙随手指了位跟在薛坚背后的士卒:“留下来,看着他们!” 士卒抱拳。 此士卒当然不是金露城的将士,而是云雀的铜羽。 薛坚瞄了书写吴家家主罪行的信稿,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再怎么说,这也是吴家自家人写的。 薛坚赶紧说道:“大将军,恐怕只写吴家家主罪过,事不圆满啊!” 赵阙哦了声,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他道:“你们,分别把自己的名字附在末尾。” 赵阙在此时的吴家,一言九鼎,谁敢不从。 吴家人慌忙去书桌旁,写上自己的名姓。 出了此地,站在吴家的院子,赵阙略有所思。 薛坚不解,“请问大将军想起了何时?” 赵阙方才慢悠悠说道:“适才我得到消息,有几个世家想要联合起来,抵抗我们。” 薛坚的脸色霎时白了三分。 “大将军,该如何处置?” 对于此事,薛坚的想法无足轻重,大将军的决断,才最重要。 赵阙失笑:“还能如何?!金露城的世家冲撞辅国大将军,依照国法,尽皆该死。” 薛坚叹了口气,无奈道:“就依大将军所言。” 他还能如何? 跟在赵勾陈屁股后面,恭恭敬敬的就完事了。 迈过倒塌的大门。 翻身上马。 带着将士,前往下一家。 下一家可不是吴家此等皇亲国戚了。 而是一家门阀设在金露城的分家。 “敢问大将军,下一家是谁?” 薛坚已经习惯了招惹往日不敢动的世家,此话问来,多了几许没有的静气。 赵阙理所当然的回道:“章家。” “哪个章家?” 大夏的章家可就多了,可称世家大族的章家,更是有一手之数。 设在金露城的章家,有两家。 一家为吴越州的章家,一家为安临州的平丰章家。 吴越州的章家,相比于安临州的平丰章家不足为虑,仅是吴越州一州的世家大族,在吴越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出了吴越州,却是份量减轻许多。 可是安临州的平丰章家…… 薛坚马上心里祈祷,赵将军的目标千万别是平丰章家啊。 这些世家门阀,家族面前皆有一地的地名,表明经营长久,近乎于割据一地。 赵阙笑问:“你在怕本将军要去平丰章家?” “……” 薛坚叹了口气:“正是。” 他已经不想说什么丧气话了。 大将军踏平的世家,全都难以招惹。 赵阙止住笑意,摇摇头:“平丰章家确系难以招惹,辅国大将军这个名头,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薛坚心里烦闷,说道:“莫说是大将军了,即便是天子,平丰章家放不放在眼里,还两说,章家传承六百年,见过了太多的惊涛骇浪,亡了一朝又一朝,反倒是平丰章家,依旧是平丰章家。” 赵阙拽了拽缰绳,和薛坚并排而行:“像平丰章家这般的门阀世家,大夏还有不少。” “大将军信不信,大夏就算没了,他们还在?”薛坚说了句极为出格的言语。 赵阙反问:“你忘了我要做什么了?” “下官并不看好大将军。”薛坚如实道。 赵阙哈哈大笑:“算你说了句实话,本将军同样不看好自己。” “不过,事在人为,成事在天,谁知道以后呢?倘若本将军做到了那一步,薛刺史,你得备好顶天的好酒,恭迎本将军。” “下官领命。” 赵阙以后要做什么,不管他怎样的遮遮掩掩,城府深如薛坚,如何看不出来呢? 即使没赵阙之前的那番话,看到他在金露城半点不虚世家大族,该杀就杀的做派,薛坚同样知晓,赵将军要除掉人间的顽疾。 仅仅现在还不是时候,大将军多多少少给金露城的世家大族留了一口活气。 “大将军,下官亦步亦趋,委实是下官惧怕他们。”薛坚又说了句实话。 赵阙颔首:“我懂,天下人谁不怕他们?不单单唯有你一个人怕!” “下官敢问,大将军怕吗?” “我?” 赵阙失笑的指了指自己。 “决定了,不放过平丰章家,去跟他们要点钱粮。” 薛坚振奋精神:“下官,不,我!我舍命陪君子!” 平丰章家离两人一行将士,隔着半座城。 只是。 还未走出两条街。 便有四位半山三境的大高手。 自巷弄,出剑刺向赵阙。 “不必你出手。”赵阙看了眼薛坚。 薛坚缓缓点头。 三位天极下境,一位天极上境。 三老,一年轻人。 赵阙再唤醒一头赤龙。 凑足了两龙两蟒。 那位老刀把,的确伤到了他,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恶战,他打算快刀斩乱麻。 伤势不是很重。 轻伤。 一动手,经脉隐隐作痛。 四位天极境的大高手。 刺杀的手段极为不俗,不等赵阙出刀,四人已至赵阙的一丈之内。 赵阙干脆不出刀。 骑在马上,先把那天极上境的老者,一拳锤偏长剑,顺势拽住他的手臂,因势利导,把老者当做长枪生生挥舞了起来。 另外三位有老者被赵阙当做人肉兵器,只能作罢,跃出两丈,盯着赵阙的下一个动作。 赵阙可不算完,刚要借老者的人肉兵器一用,没想到,老者也是个硬茬子,左手往他的手臂抓去,想要拿捏住赵阙,让那三人斩杀。 “哼,痴心妄想。”赵阙不禁冷哼道。 另一只手抓住老者的手臂,将之狠狠砸在地面。 这老者天极上境的武学修为,当真是练的实打实。 被赵阙如此猛烈的摔打,只是吐了几口血,全力以赴的刺向赵阙,将之逼退后,老者连退数丈,眼神阴狠的瞪着他。 赵阙正了正头盔,笑道:“就凭你们也想杀赵某?” “大将军忒也逼人,非得把金露城的世家大族全都逼死了,才能罢手吗?”被赵阙摔打在地的老者,吐出嘴里的鲜血,愤怒的问道。 赵阙也是纳闷,此等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前段时间他没遇到,一动金露城的世家大族,成群的往外冒,这些世家大族属实会藏拙。 “错了。” “什么错了?”那老者诧异的问道。 “并非是赵某要把金露城的世家逼死,而是金露城的世家大族要把百姓逼死!”赵阙后指着城外,“赵某不过是代替百姓来问上一问,世家大族为何不把他们当人,为何要将他们逼的吃人填饱肚子才行。” “大将军,别人不知道其中道理,我不怪罪他们,难道大将军也不知道,这人间从不公平,有人活在阴暗的角落求生,自是有人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此是人间运行的规矩,大将军难不成要破坏人间的规矩吗?”老者咄咄逼人的喝问。 赵阙大笑,言语不答,以拳作答。 什么狗屁的规矩啊。 要是人间当真是这规矩,凡人就得问上一问,贼老天为何要做此等不讲理的规矩了。 “上!一块上!” 那年轻怒吼。 四人配合无双,剑法斩向赵阙。 两龙两蟒尽显于世。 赵阙避开三位老者的剑,找准了那年轻人。 拳对剑。 一拳把年轻人手中的长剑打的半弯。 赵阙惊讶的笑道:“好剑。” 无关紧要。 单手趁势攥住年轻人的手腕。 一旁被一龙缠杀的老者,忽地大喝:“脱剑逃命!” 可惜年轻人没有老者那等的经验丰富。 成功被赵阙攥住了手腕。 接着。 一拳捶到他的臂弯。 年轻人右臂失力,长剑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年轻人惊骇莫名。 不知自己哪里出错了。 赵阙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你太自信了,有时候,自信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长剑刺透了自己的脖颈。 赵阙顺势攥住剑柄,甩出长剑。 年轻人捂着冒血的喉咙,蹭蹭的往后退。 三位老者俱都叹气。 这么年轻便是根基极稳的天极下境剑客,未来有大好的前程。 可惜,不及赵勾陈的打斗经验充足,失手一招,便丧了性命。 赵阙转身。 丢弃长剑。 还不用大音希声。 奔杀向那三位渐渐聚堆的老者。 “平心而论,你们的武学,对于赵某而言,确实比较麻烦。” “赵将军杀了那么多半吊子,碰见我们,自是有不一样的感觉。” 一位老者冷笑。 如同在青石城,赵阙还是人间半仙,没跌至高阁上境,所杀的那些大高手。 他们同样一等一的难杀。 “江湖是大年景,就是不知你们这些想杀赵某的大高手,还有多少!不过,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就是了。” 赵阙以拳问剑。 “即便全杀光了,江湖不会没落,因为,江湖有赵某。” “好大的口气!” “嘿,别光顾着说话,看着点自己。” “……” 赵阙陡然一转目标。 那头大蟒硬撞开老者的长剑,中门大开。 老者大惊失色。 为时已晚。 一拳。 恍如沉重难当的重锤。 锤到了老者的胸膛。 竟是,赵阙把他捅了个透心凉。 收回手臂。 不看肯定死透的老者。 收回两龙两蟒。 面对着从头到尾打起十二分精气神,战战兢兢的两位老者。 “赵某不想知道谁家指使的你们……” “大将军自是不需要知晓,毕竟,偌大的金露城,大将军要用马蹄全部丈量一遍。” 赵阙认同他的话,颔首:“上路吧,月色不错。” 这两位老者双剑合璧,居然有几分大剑仙的风采。 赵阙递拳。 附近的地面俱都龟裂。 双剑止于赵阙的拳势。 一往无前。 尽管两位老者的剑法,跟传名已久的大剑仙作比,像模像样。 但是,江湖人皆知的大剑仙跟赵阙交手,亦得折服他的拳意。 两柄长剑不如那年轻人的剑。 在赵阙的拳下,寸寸折断。 剩下的两位老者应当是首次见到如此蛮横无比的拳头。 脸色惨白。 松开剑柄。 想要逃跑。 这下,更简单了。 赵阙先杀一人,一脚踩在墙面,如投掷出去的长枪,砸在老者的脖颈。 此人便是那位拥有天极上境武学修为的老者。 用脖颈硬捱了赵阙的一拳,趔趄踉跄了几下,居然不死,还在逃。 赵阙惊奇的望着他的背影。 呼吸间再次追上。 继续用死后。 左手抓住老者的肩膀,另一只手对准了他的后脑,一拳递出。 老者被打的啊呀一声。 还不死? 绕行至他的身前,赵阙瞄了眼老者五官流血的恐怖样子,心绪古井无波,一拳捶杀至面门。 老者仰头倒地。 双腿乱蹬了几下,彻底没了呼吸。 回到马上。 薛坚惊问:“这四人是从哪找来的?竟有此等身手!” 赵阙吐了口气:“谁知道呢,这么大的江湖,藏龙卧虎。” 再过一条街。 街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人人皆有死志。 为首的四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到赵阙,义愤填膺。 “大将军!把金露城搅个天翻地覆,对你有何益处?” 赵阙挺起胸膛,回道:“对赵某当然没有丝毫益处,但是对挣扎求生的百姓,却是有天大的益处!” “大将军半点不后悔?” 赵阙哈哈大笑:“你们可曾听过,赵某杀寒山敌军,有过手软的时候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敬上天! “大将军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四位耄耋之年的老者,意味着四人皆是金露城世家的家主。 而那方才四位天极境大高手,想必便是四家一家出一人。 赵阙嗤笑,走近四位身世显赫的老者。 “赵某若非此般,早在西塞疆场上便被寒山王朝的大高手给杀了,哪会再来金露城找尔等的麻烦?!” 一位气闲神定的老者,幽幽开口:“大将军如果战死在西塞疆场,肯定名留青史,后代万民,一同缅怀大将军的威猛,但,大将军活着到了金露城……” “哼,如何?” 赵阙讥讽的看着他。 老者顿了下,继续说道:“请大将军不要忘了,史册到底是谁编纂的,杀了那么多人,大将军今后的名声可就不太好了。” “拿身后事威胁本将军?”赵阙鄙夷的说道。 另一位世家家主认真道:“绝非是用身后事威胁大将军,而是大将军要一错到底的话,这便不仅仅是威胁。” “好啊!好!” 赵阙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薛坚一脑门的汗水,面对着四位趾高气昂的世家家主,丝毫不敢吭声。 南扬州水深之处,便在于此。 “我等佩服大将军,满身血污,杀气仿佛活物,我们一干人存了死志,大将军依旧满不在乎,笑的爽朗!” “大将军纵横西塞疆场,为大夏击退寒山敌军,此,为天下万民共尊之事,然而,天地间不单单只有杀戮,还有礼法,有人情,有家法,有各人的欲望,大将军想凭借一己之力把这些全部打个稀碎,恐怕,结果要令大将军失望了!” “我丁家先烈为大夏立国之战,前赴后继,死而后勇,丁家一年到头积攒下的钱粮,百年以来,每年俱都抽出三成上缴国库,丁家自金露城开设分家,本本分分赚钱,没有碍着任何人,更未曾祸害百姓,大将军假如铁了心要以马蹄丈量金露城世家大族,丁家上下子子孙孙,无半点愧疚,无半点苟且偷生之念!” 人人说的冠冕堂皇。 仿佛他们便是金露城礼法的表率。 赵阙渐渐收拢笑声,看向一位头戴儒冠的老者:“老先生在儒家学宫混了个君子的头衔是不是?” “学宫的王祭酒看得起在下,点了在下挂名学宫君子虚名。” 君子头衔,并不是儒家学宫的官职,而是一种荣誉。 能成为儒家学宫的君子,足见于儒学一道上,有着极深的钻研,且道德高尚。 赵阙颔首:“老先生既然是学宫君子,为何不点评下,金露城外为何有那么多的灾民?” 这位世家家主冷哼道:“大将军有话就说,何必拐弯抹角的揶揄在下?” “老先生作为季家在金露城分家的家主,刚才说,本将军虽存一身血污,杀气似活物,面对你们存了死志,仍旧笑的爽朗,老先生可是说错了,本将军并未笑的有何爽朗的地方,而是苦笑,寒冬腊月下,苦笑尔等穿的锦衣华裳,外面的灾民衣不蔽体,苦笑诸位吃的满肚肥肠,外面的灾民却弄出了个肉磨的玩意,磨食同类,无异于野兽。” 赵阙字字句句道。 这位季家家主听完赵阙的言语,脸色不变,心绪沉稳,紧接着辩驳道:“他们本就缺乏教化。” “哈哈……好!好一个他们本就缺乏教化。”赵阙抽出大音希声,逼问,“在本将军的刀下,诸位是不是同样缺乏教化?” 金露城的这位季家家主,主动挪动了几步,把胸膛顶着赵阙的大音希声:“大将军杀就杀了,杀了一个季存意,会有千千万万个季存意站出来,为我鸣不平,莫非,大将军还能再杀千千万万个人?” 赵阙扭头问薛坚:“季老先生,用季家和学宫君子的名声威胁赵某,薛刺史请说,该杀还是不该杀?!” 薛坚汗如雨下,咬牙切齿:“回大将军,您是大夏百将之首,辅国之名,纵观史册,也无人能承袭此名号,季存意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威胁辅国大将军,该杀!季存意又是学宫君子,丁点不体恤百姓疾苦,竟说百姓缺乏教化合该饿死、冻死,简直是书魔!一肚子的圣贤道理,成了他青面獠牙吃人的底气!更该杀!” 薛坚一言一语,直戳季存意的要害。 戳的季存意的脊梁骨,寒的不行。 赵阙看着这位季家家主,藐视道:“原来这便是学宫君子吗?王日月祭酒和本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他不是许你一个君子名头吗?那好,事后,本将军把你在金露城做过的腌臜事,一一告知王祭酒,看他剥夺不剥夺你的君子名号!” 季存意这才心慌了:“敢问大将军,在下到底犯了何等天怒人怨的罪行,大将军非要让在下身败名裂?” 赵阙蔑视:“季家的确未曾和欢喜金佛寺做过生意,但是要论谁家圈占百姓土地最多,你季家可名列前茅啊, 另外,金露城商业繁华,季家使了许多阴损手段,把人家的铺子整的开不下去,你们再廉价的收购,空手套白狼,无故多了近百家铺子, 而那些被你们抢走铺子的百姓,生活一落千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季存意喘了口气,“大将军,圈占百姓土地一事,季家并不承认,我们可以数出地契来,交予大将军观看,是那些百姓诚心卖予我们的, 至于金露城的商铺,大将军所言更是无稽之谈。 季家砸出了大把的银两,从商家手里收过来,那些商家得了钱财,好好的活着呢,怎会有大将军口中说的生不如死的事?” 赵阙叹了口气:“强占商铺,你是圆不过来,你要人证,本将军马上便给你拉来一二十人,先说圈占土地一事, 你季家农庄,可是遍布金露城周边农田,你们巧言如簧的哄骗百姓,让百姓无恒产,皆赖给季家种地为生,确是实情, 罕见的雪灾以来,百姓生活悲惨,壮年者背井离乡,老弱妇孺沦落成城外的灾民,有父母夫妻同缢死者、有先投儿女于河而后自投者,不计其数, 遑论,区区数百钱,卖儿鬻女,刮树皮抉草根而食者,数不胜数, 至于死在路边,让兀鹫豺狼当做食物的人,更不知几何。 本将军又不是瞎子,季存意,你难道以为能骗的了我?!” 赵阙冷眼斜视:“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肚子圣贤书的你,连此等俗话也未听说吗?” 季存意脸色大黑,他旁边的三位老者,明显神色有变。 大将军一番话,直指死穴。 大家都在金露城,面向偌大的南扬州敛财,谁家干了什么事,其他世家肯定心里门清。 就像是季家,季存意嘴上说的一套接着一套,半点不防备季家在南扬州疯狂收敛家产。 何况季存意还是学宫君子的身份,做起这些事情来,更是有光明正大的身份。 学宫君子的名头,极为不好得到,需要四位祭酒,两位大祭酒,半数以上,点头同意,方能有这君子的名声。 赵阙冷笑问道:“季存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云雀早就知道胆敢反叛他的世家里,有季家,急匆匆准备将季家巧取豪夺的商铺的主人,请来了十六人。 “大将军,他们到了。” 铜羽穿着铠甲,小跑到赵阙的身边,轻声道。 他转身一瞧。 十六人恶狠狠的瞪着季存意,恨不得将之抽筋拔骨。 赵阙看向顿时大惊失色的季存意,问道:“老先生,我敬重你在儒学上的学问,但是,不知眼下你还心存死志吗?” 他走到十六人身前,深吸了口气:“把季家怎样抢夺你们商铺的经过,不需要隐瞒,一丝一毫的说出来,往日没人给你们作主,帮你们洗刷憋在心里的怒火,今日不同往日,本将军为你们洗刷! 你们有多大的火气,全部发泄出来,无妨,眼下,我看谁敢把你们的怒火再塞回去!” 十六人霎时俱都跪下。 朝着赵阙呼声震天。 “多谢大将军!大将军简直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啊!” “大将军!!您在前线为国杀敌,到了南扬州为民做主,您功德无量!!” “大将军!有您在!小的终于能把憋了几年的火气,斗胆往外放一放了!” 赵阙摆了摆手:“恭维本将军的话不必再说,为你们做这些事情,只是本将军的分内事,天经地义,没人能说本将军做错了,只会说本将军不该做! 但是,本将军既然做了,自然不会把这些诸公们放在眼里! 留他们狂吠就是了。” 莫说季存意跟另外三位家主了。 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子孙孙,全都浑身颤抖的不成样子。 辅国大将军把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就算将他们全杀了,大将军也能做的出来! 一位家主,沉默少许,语气哆嗦,“大将军,您是否太霸道了一些?” “霸道吗?赵某不觉的,别打岔,让这十六人把季家的恶行,全说完。” 赵阙不屑的望着这位家主。 丁家家主思前想后,竟是走到赵阙的一丈之内,拱手作揖:“请问大将军,我丁家如何做,大将军方能放过丁家?” 赵阙理所当然道:“把丁家在金露城的钱粮,悉数留下,你们卷铺盖,都回丁家主家去!” 丁家相比于季家,和其他两位世家,稍显逊色。 丁家家主点点头:“大将军派兵到我丁家接收钱粮吧。” 一语既出,所有人皆惊骇的看着丁家家主。 “老丁,你怎么回事?”季存意瞠目结舌的问道。 丁家家主重重叹了口气:“老季,大将军是带兵打仗的人,你还看不出来吗?而今,大将军稳稳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和大将军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忘了我们仅仅是分家,主家会为我们撑腰的!”季存意又道。 “老季,你又忘了,大将军现在金印紫绶,为大夏百将之首,大夏目下又不太平,将来朝廷有用到大将军的地方,像虞王那般,被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异姓王,只是迟早的事! 你我两家俱都不是门阀,如何能对抗一位实权异姓王?” 这位丁家位于金露城的分家家主,想的长远,把赵阙往后可能做到的事,细细思量了遍,直接选择放弃。 大将军不是要钱粮吗? 全都给! 留得青山在,何怕没柴烧? 季存意沉默以对。 “丁家为什么要站出来,跟季家同流合污呢?”赵阙问。 丁家家主笑回:“尝试而已。” 薛坚代替赵阙点了一百兵卒,随同丁家灰心丧气一行人的身后,一位铜羽,混进兵卒,跟着前往。 薛刺史注意到了,身子一怔,没说他话,当做未看见。 接下来,那十六人把季家如何设圈套,把他们的商铺抢了去的经过,详实的说了遍。 莫说是季家人听的心惊胆颤了,剩下两世家的子弟,亦是看向季家,目光不明。 明显认为季家做的属实太过分了。 “敢问大将军,把钱粮全部留在金露城,其余人返回主家,大将军就不会为难我们吗?” 就站在季存意身边的世家家主,突然开口问道。 赵阙看了他一眼,拿出赵穗写给他的纸张,“你们家,可以。” “难道大将军放不放人,需得看往日的罪行?”一位世家子弟大着胆子,喊道。 赵阙看都不看他:“赵某在来此的路上,有四位高手希冀把赵某袭杀,赵某不会追究到底是何人派他们来的,因为,对比于城外数不清的灾民的性命,赵某的命,无足轻重。” 并没有正面回答那位世家子弟的言语,确是自侧面回答了。 没走远的薛坚,听到大将军的言语,目色越发的坚定。 “好!决定了,有请大将军派出将士,到我们家接收钱粮!” 自是有在赵阙一旁的铜羽,点了百十位将士,跟随他们离开。 只剩下季存意和脸色阴暗不明的家主了。 而这位家主,便是刚才问赵阙是否太霸道的那人。 赵阙不待此人说话,主动说道:“你们家不行。” “为何?”此人阴狠的询问。 赵阙失笑:“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吗?你史家做的恶事,不比季家少多少。” “好啊,我老史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遇到像大将军这般的大人物,敢拿我史家开刀!大将军可要想好了!”史家家主威胁道。 赵阙点点头:“史家百年间出过两位首辅,的确有门阀世家的滋味了,然而于赵某的眼里,还是太嫩了些。” 史家家主唤做史昀。 史家在赵穗写的纸上,标了红。 虽是排名靠后,赵阙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大将军贵为百将之首,自然能够瞧不起史家。”史昀冷笑道。 赵阙嗯了声:“天晚了,黄泉路大开,史家主,早些上路,去做那地府客。” 话落。 不再废话。 一步跨至史昀的近前,抽出大音希声,一刀砍下。 近乎把史昀立劈了。 由不得史家作祟,马上有将士一拥而上,把他们看押起来。 赵阙看着史家子弟,说道:“你们若是认为,本将军惧怕出过两首辅的史家,可就大错特错了。” “哼,穷兵黩武的蠢将罢了!” 不知是谁,小声的呢喃了句。 赵阙回道:“若没我这穷兵黩武的蠢将,西塞已被寒山王朝洞穿,尔等哪来的荣华富贵可享?” “即便西塞没了,我史家仍然高高在上,凡人可望不可即!” “蠢货,西塞没了,寒山敌军居高临下,冲入中原,你们这些世家子,亦得体会体会,城外灾民的痛苦!” 稍顿。 “凡人?”赵阙讶异的问,“原来,史家不是人!我想要亲眼瞧瞧,你们史家终究是不是人!” 留下季存意原地唉声叹气。 赵阙轻易找到史家顶撞他的年轻人,一刀劈下。 热血滚滚。 怎会不是凡人? “这不,是人呀,怎能不是人?你们是不是人?”赵阙故作纳闷。 史家其他人,吓尿裤子的有之,无助痛苦的有之,失魂落魄喃喃自语的有之,神智正常,回答赵阙,他们是人。 “是人啊。” 赵阙嗤笑。 遍望世家众人,哪还有方才那样死志坚定?! 当认为自己不怕死,感受到了死亡,方知,哪会有不怕死的人呀。 那些真正不怕死的,心中必定有坚定的信仰。 亦或,如灾民一样,生,比死,更要痛苦百倍。 季存意最后重重叹了口气:“大将军杀了我吧。” 赵阙让人备好纸笔,好似没听见季存意的言语,照着适才的做法,在生与死的抉择上,逼迫季家之人,写下季存意的罪状。 当然,亦是少不了史家。 誊抄两份。 一份送予朝廷,上书天子,禀明自家家主的为非作歹。 一份送予主家,告知真正的家主,分家家主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死有余辜,赵勾陈帮你杀了他,是为你剪除祸害。 做完这些事。 赵阙回到季存意的身前,问道:“自戕,还是赵某动手?” “嘿,死在大将军的手里,足够是件大幸事了。”季存意恢复了平静。 正衣冠。 “可惜了你君子的身份?大夏才有多少君子头衔的读书人?” “大将军是想说,在下沽名钓誉吧?” 赵阙大笑:“读书读歪了,道理却懂得,不错。” “废话少说,在下求死。”季存意自是知晓,赵勾陈在让他体会等死之前的恐怖。 再表现的多么平静,一想到自己要死了。 季存意依旧冷汗频出,全身湿透。 大冷的天儿,被寒风一吹。 季存意越加清醒,越加悔恨交加,早知如此,当初主家让自己做这分家家主,何必答应? 那些族老们,难怪一个个的推荐他,道是知晓,分家早晚会出事。 好一群读书没多少,个顶个是狐狸修成的人啊! 赵阙把大音希声放至季存意的脖颈。 他双目紧闭。 浑身哆嗦个不停。 “恨吗?” “恨!” “恨谁?” “恨季家!” “那便是恨对人了。” 一刀砍下。 尸首分离。 赵阙华丽铠甲上,又多了热血。 他一步不动。 静等薛坚回来。 薛坚并未让他等的太长。 骑马赶回。 “大将军,下官回来了,他们老老实实,绝无半点其他的小动作!”薛坚肯定道。 赵阙翻身上马。 瞄了眼,附着在盔甲上的血污。 提了句不相关的话。 “薛刺史,做完这些事,金露城的百姓该怎样看待我们?南扬州的百姓如何看待我们?” 薛坚想了又想:“如敬上天!” “那好,平了金露城的世家大族,南扬州交予你了,莫让我失望。”赵阙轻声道。 “大将军亲眼看着南扬州一点点平复的时间都没有了吗?”薛坚惊问。 赵阙摇了摇头:“急事追着赵某赶,赵某委实没时间了。” 薛坚骤然心里舒坦。 毕竟,大将军跟他说了那么多的话,唯有此言,道出了大将军而今的紧迫。 “应是魏将军吧。”薛坚悄声。 赵阙瞧了他一眼,笑了下,不答。 平丰章家如赵阙所料。 在他跟薛坚骑马而来前,早早的把金露城的诸多钱粮,扎实的捆在推车上,等待赵阙清点。 薛坚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看向赵阙。 赵阙下马,拱手抱拳:“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一位中年男人穿着粗布衣服,大冷的天,非是惧怕他,的确被冻的打了个哆嗦,走到他的身前不远,毕恭毕敬的回之以抱拳。 “在下平丰章家于金露城的家主,章瀚之,见过辅国大将军!” 赵阙望了眼摆满一条街的财物,问道:“尽数在此了吗?” “回大将军的话,章家的钱粮全部在此,至于章家的其他家产,需要些时间清点,稍后会送往大将军的手中。”章瀚之涵养极深,不卑不亢。 赵阙颔首:“回平丰后,代替赵某向老家主问声好,西塞会念着老家主在危急关头,给西塞送去的钱粮。” “大将军客气了,平丰章家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大将军多多包涵,需要以杀来斩除孽障,万望大将军莫要手下留情,事后,平丰章家必不会埋怨大将军,而会万分感激大将军为平丰章家铲除的祸害!” 章瀚之走近赵阙,弯腰,垂头,等死。 赵阙叹了口气:“章瀚之是吧?” “正是在下的姓名。” “赵某记下了,借你人头一用。” “大将军请用!” 章瀚之嘴角含笑,不以为然。 赵阙挥刀砍下章瀚之的人头。 看着他的尸首,赵阙喃喃自语:“好一个章瀚之。”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论心又论迹 驻足在百丈外,遥遥看向这里的有两人。 一人是脸蛋苍白的纳兰长徽。 另外一人站在她的身侧,是位年轻人,他双眼里的沧桑压不住,周身流传的死气,仿佛牛头马面勾住了魂魄。 “平丰章家死一个前途远大的分家主,换回丢失在南扬州的人心,长徽,你说,平丰章家赚不赚?” 年轻人说出话的异常的老迈。 与他外表作比,实让人胆寒。 纳兰长徽恭恭敬敬的回道:“回三爷爷的话,平丰章家不赚不赔。” “哦?老朽认为平丰章家赚了,长徽怎会认为不赚不赔?” 被纳兰长徽叫做三爷爷的年轻人,诧异的问道。 她换了口气:“平丰章家以往跟大将军即便有再多的交往,经此一事,大将军对章家也心生怨隙。” “你终究是太年轻,不了解人心,辅国大将军五个字,看似无上荣耀,跟单纯的‘大将军’,以及立国后太祖封的‘天下兵马大将军’相比,实乃是朝廷的那些人,对赵勾陈的羞辱,辅国二字,只在杂号将军里有过一次,以此犒封赵勾陈,他向来杀伐果断,如何肯安静的咽下这口气? 赵勾陈杀了章瀚之,用他的人头,警告剩余的世家大族,实是借用了平丰章家的大势,有些拉虎皮做大旗的意思了。 将来,赵勾陈正式对抗朝廷的那些人,少不得平丰章家的助力。” 纳兰长徽只是点头,不语。 这位纳兰家的三爷爷,不知何故,远道而来找到她,不说原因。 纳兰长徽心里多有猜测,莫非,三爷爷到金露城是为了大将军? “长徽你是纳兰家出色的晚辈,有话便说,不必碍于我的身份,遮遮掩掩,不敢说话。” 纳兰长徽望着和平丰章家言语的赵勾陈,幽幽叹息:“金露城局势复杂,长徽才疏学浅……” “嗯,无妨,三爷爷此次到南扬州……罢了,稍后你就知道了。” “……” 那一边,已看到纳兰长徽和纳兰家的族老纳兰明庆的赵阙,对接替章瀚之的章家人道:“什么时候启程回平丰?” “回大将军,我们已急急收拢衣物完毕,清点完其余家产后,便启程赶回平丰了。”章轩之答道。 此人,刚才已介绍了自己的名姓,以及在章家的地位。 他是章瀚之的同胞弟。 章瀚之主动求死,章轩之虽然不舍,但是理解长兄的做法,此为,听闻大将军以马蹄丈量金露城后,作出的决断。 “赵某本不想杀章瀚之的。”赵阙顿了下,幽幽道。 章轩之作揖道:“能为大将军做些事情,长兄死而后已。” “……” 赵阙又叹了口气。 这便是门阀跟其他世家大族的差别所在。 门阀永远会找到当下最为合适的道路。 章轩之忙不迭的又道:“在下说错了,能为南扬州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长兄死而无憾。” “何必当初呢?”赵阙反问。 “人欲,无穷无尽,章家不想那般做,形势亦会逼着章家做。”章轩之无可奈何的说道,“何况,平丰章家之大,大将军有所了解,金露城的分家,实乃提线木偶。” 章轩之观察着赵阙的神色,见他没有半点不耐,继续道:“长兄……长兄的死,实则是为章家那些老顽固而死的。” 赵阙颔首:“原本赵某打算令你长兄回章家,告知家主一声的,既然你长兄死了,你回去把南扬州的事,原原本本说与老家主听吧。” 章轩之俯首作揖,“在下回到章家,必定不会添油加醋的把南扬州发生的实情,知会给老家主,而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赵阙扭头对薛坚道:“还要劳烦薛刺史,把平丰章家的钱粮,悉数送予预定的地点,今晚一夜,至明早,或许金露城的世家大族,俱都‘贡献’出了钱粮,等赵某得到每位灾民需分多少钱粮的时候,就是薛刺史出面,把钱粮不留一丝的分散给灾民的时刻。” 薛坚点头称是,拨了一百位将士,去把平丰章家已规整好的钱粮,运往特定的地点。 既然平丰章家自己都说了,钱粮尽皆在此,薛坚也不会落人家的面子,再把钱粮点一下。 一百位将士战战兢兢。 他们心里明白,站在自己很近的位置上的人,全是招惹不起的大人物,连辅国大将军都不再像方才那般刀刃相向,足以见到,平丰章家的不凡。 章轩之因死了长兄,悲戚的问道:“家里留了点好茶叶,大将军回府中饮茶休憩片刻吗?” 赵阙缓缓摇头:“你们处理章瀚之的后事吧。” “在下有生之年,绝不会怪罪大将军,在下亦知,大将军是逼不得已。”章轩之恭维道。 赵阙叹了口气,翻身上马,看着尸首分离的章瀚之,跟诸多将士说道:“派人把平丰章家的事,昭告全城。” “属下遵命!” 该说什么话,薛坚已打好腹稿,就等着大将军说下此言。 忙唤来几位官军头领,把大将军斩杀平丰章家家主章瀚之的事,歪曲了下经过,又把平丰章家美化了下,令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散播到全城。 章轩之戚戚然,流言蜚语最是直指人心,能预料到,被大将军所杀的长兄,定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让百姓痛骂,而他章轩之,则会成百姓钦佩的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这个结果,即便大将军跟薛刺史未曾传出去,金露城的章家,亦会大肆传播。 不过,章轩之转念一想,心里犹豫再三,忽而上前一步,喊道:“大将军!” 赵阙回头看他:“还有何事?” “恐怕此举难消百姓怒火。”章轩之把腰弯的很低。 赵阙渐渐皱眉。 他猜出了一点章轩之的心思。 “你说。” “遵命。” 章轩之颤声道:“长兄曾说,大将军杀了他,不必在乎他的死后之容,人死如灯灭,长兄又不是山巅三境的大宗师,轮回转世虚无缥缈,请大将军悬长兄的尸体,挂在城门。” “多少时间?”赵阙长吸了口气。 章轩之继而决绝道:“三日三……三夜!” “也好,赵某尊重章瀚之的生前决定,薛刺史,再让人把章轩之的名声告诉百姓。” 赵阙大声的朝薛坚喊道。 薛坚暗道章轩之做事之决绝态度,忙拱手应是。 章瀚之的妻儿哭的悲天跄地,章轩之不回头哪怕瞥一眼。 他答应长兄了,一定照顾好嫂嫂和他的儿子。 两位将士,收拢起章瀚之的尸首,准备抬往城门,悬挂示众。 赵阙骑马经过平丰章家家门。 平丰章家讲究底蕴,单看其建造的家门,就不是寻常的世家大族所能造出的,雍容华贵、大气磅礴,远观震慑人的心魄,近看细节,啧啧咂舌,称赞平丰章家找的能工巧匠,手段之妙。 薛坚跟在赵阙的马后。 过了平丰章家,他方问道:“下官还以为来这平丰章家,会有一场殊死搏斗。” 赵阙长叹一口气:“本将军同样未曾预料,平丰章家宁死一位前途远大的章瀚之,亦要保留自己的名声。” 薛坚称赞道:“不愧是门阀世家,不论是薛坚,还是大夏立国后涌现的大族,与他们,相差甚远。” 赵阙叹道:“打的一手好算盘啊,章瀚之被赵某杀了,流言传出去,平丰章家便会占据一部分南扬州百姓的民心,百姓容易迷惑,只会称赞章轩之的大义灭亲,等南扬州的灾民安顿好了,平丰章家再找几位大儒,为章瀚之树碑立传,百姓又得称颂他的舍身取义,至于章家到底做了何等恶事,需要章瀚之死,才能弥补灾祸,倒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无人再问。” “大将军,如此算下来,您平白无故的欠了平丰章家一个人情。”薛坚轻声道。 赵阙大笑:“人情?嘿,这可不是一个小人情,而是大人情,杀了平丰章家一个前途光明的章瀚之,这个人情可小不了。” 薛坚补充道:“当时,委实不杀不行。” “赵某看到平丰章家的这番举动,便想不杀人,送他们离开。” “如此的话,下官稍加传言,平丰章家在南扬州的名声就臭不可闻了。”薛坚叹道。 杀人容易,诛心难。 赵阙对前几家大族,又是杀人,又是诛心。 到了平丰章家这里,却让章瀚之、章轩之两兄弟,摆了一道,虽未诛杀赵阙的心,却让他左右为难。 杀了,有后患,不杀,指不定章瀚之自戕以成大义,彼时他和薛坚更加的被动。 所以,赵阙选择将其杀了,略微争取了主动。 “唉,尤其是章轩之,做事太过不留余地了。”赵阙道。 “章轩之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薛坚直接评价道。 赵阙骑马的方向,是往纳兰长徽跟纳兰明庆而去。 薛坚自是看到了两人,权且装作没看见。 赵阙苦笑道:“何时何地,为民为天下的大义,着实好用。” 薛坚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闭嘴不言。 赵阙拿出赵穗写给他的纸张:“平丰章家的章瀚之一死,剩下的世家大族不足为虑了,你带人去吧。” 薛坚郑重接过这张薄薄的纸,拱手道:“下官领命。” 纸张虽轻,在薛坚的手中却重如泰山。 赵阙既然把接下来的事交给他了,需不能做的太差,去到原本相熟的世家大族里,亦是不可念及旧情。 “薛刺史,不要令赵某失望。”赵阙意有所指的说道。 薛坚的笑不禁带了丝果决:“请大将军放心吧,下官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 “错,你在世家大族的口碑里身败名裂,但是你在百姓的心里,却是无上光荣。” “大将军说笑了,下官只求过一段时间,南扬州的事传回薛家,族老们别指着在下的鼻子骂,就开心的不得了。”薛坚笑容凝重。 赵阙道:“你去吧,我倒是得看看,纳兰家的纳兰明庆为何会来金露城。” “哦?他是纳兰明庆?”薛坚不可思议的问道。 站在纳兰长徽的年轻人,确实令人想不到,他竟然是纳兰家的三长老,位高权重,朝中的人脉广泛。 此般大人物到了金露城,且似是专门来找大将军,薛坚用脚后跟想,都想得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事。 还能来找赵勾陈饮酒赏月的吗? 薛坚领兵转去了另一条街道。 赵阙到了纳兰长徽跟纳兰明庆的不远处,扬声问道:“纳兰长老莫非是记挂着赵某欠你的一壶酒水,特来要酒喝的?” “大将军,你不说,老夫都忘了,你还欠老夫一壶上等佳酿。”纳兰明庆朗声笑道。 他之所以欠纳兰明庆一壶酒水,源自于为西塞将主期间,朝廷两位阁老联名上书,赵勾陈擅自前去风沙河州。 此事可大可小,大的话,那就是西塞将主插手地方政务,有谋反之嫌,不论赵勾陈做没做,有没有插手风沙河州的政务,插手到了何等程度,把名头按下来,他便极为被动。 小的话,不值一提,西塞苦寒,大将军带兵前去风沙河州修养,以更好的状态大战寒山敌军,有何不可吗?难道朝廷上的衮衮诸公,认为西塞军合该在风沙里受罪? 而纳兰明庆受纳兰家主的指使,汇同西塞一系的文武官员,联手给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没。 赵阙专程写信寄往纳兰家,欠纳兰明庆一壶酒水。 纳兰长徽吃惊,大将军欠三爷爷一壶酒水的前因后果,她居然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为了防止坊间以讹传讹,谣言成西塞谋反,其他的阁老齐齐把舆论限制在了庙堂,谁敢往坊间传,就治谁的罪。 赵阙附近看了看,果然发现了一家客栈,笑道:“纳兰长老,来喝杯酒水,算是赵某为纳兰长老接风洗尘了。” 纳兰明庆走到牵马的赵阙身边,“大将军有请,在下却之不恭了。” 赵阙看了眼纳兰长徽。 她的脸色不太好,应该是听闻他要以马蹄丈量金露城,得罪死世家大族,产生的担忧。 纳兰长徽聚音成线的问道:“事后的风波你打算怎么平定?” 赵阙跟纳兰明庆说话,意有所指:“纳兰长老现在和赵某这般友好,不怕其他世家大族顺带着恨上纳兰家?” 纳兰明庆到了金露城,便看见了赵勾陈近乎把城内的世家大族横推,尤其是平丰章家。 他看到大将军把章瀚之杀的那一刻,心差点跳到嗓子眼,只因身边有纳兰家天才纳兰长徽,方才强自镇定,说些权衡利弊的言语。 至于为何知晓,平丰章家是拿章瀚之换人心,这种事,纳兰家也干过,纳兰明庆一眼看去,就心里有数了。 纳兰明庆笑道:“大将军说笑了,今日之后,大夏很快知道,大将军为了南扬州万民,以刀开世家大族,民心尽管看不清摸不着,料想那些世家大族也不敢表面上为难大将军,遑论视民心为无物了?” 他又道:“只是,大将军还要谨慎些。” 赵阙颔首:“谨慎那位?” “不错,自古民心这东西,只应属于一个人。大将军收了南扬州的民心,想必江晋州的那群反贼,对大将军所作所为亦会多有赞赏。”纳兰明庆分析道。 像他这种一辈子和官场打交道的世家族老,最为忌惮的,除了门阀,还有当今帝座上的那一位。 纳兰长徽在旁默默听闻,心里瞬间平静许多。 帝座上的人,再如何的忌恨赵勾陈,也得考虑南扬州百姓的感受。 赵阙突然笑道:“薛刺史身在局中看不清,三长老倒是把赵某的依仗给说出来了。” 纳兰明庆道:“薛刺史被薛家视为中兴之辈,做事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换成老朽,跟随大将军用马蹄丈量金露城,说不定比薛刺史更要不如,现在来看,薛刺史的胸怀还是大的。” 拍客栈的门,拍了许久。 客栈掌柜胆颤心惊的开了门。 “客官几位?” “三位。” “客官里面请。” 三人都不似市井百姓,客栈掌柜认命般的邀请他们进去坐。 赵阙道:“好酒好菜全上,有咱们纳兰长老在,不要以为付不起你的酒钱!” “客官说笑了,小的,开客栈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三位贵客皆是达官显贵。” 掌柜说了几句客气话,转身命厨子准备好酒好菜。 纳兰长徽斜眼瞥视赵阙。 纳兰明庆蓦地笑道:“你对大将军的情愫,老朽是知道的,若是大将军愿意纳妾,你亦是同意,纳兰家绝不阻拦。” 赵阙赶紧道:“纳兰小姐身为纳兰家的天才子弟,如何能成为赵某的小妾,必定须明媒正娶,方能对得起纳兰小姐的显赫身份。” “大将军见过马河川了?”纳兰明庆话锋一转,不再提此事。 纳兰长徽嫁给赵勾陈?? 纳兰家当然愿意,不过,赵勾陈或许就不愿意了。 成了纳兰家的女婿,纳兰家以后的发展,赵勾陈想不出力,都不行! 赵阙摇头:“赵某没有见过马郎中。” “马河川现今身为吏部左郎中,风光无比。”纳兰明庆感叹道。 赵阙随着他的话,“纳兰家护送马郎中至金露城,不知纳兰家做的何种打算?” “嘿,纳兰家分成两伙人,一伙人主张把长徽嫁给马河川,一伙人并不把马河川看在眼里,认为此人仅是投机取巧之徒。” “不知三长老是哪伙人?” “肯定是后者,不然,长徽还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儿吗?早就掀桌而起了。”纳兰明庆打趣道。 纳兰长徽霎时脸红。 三爷爷戳破她的心事,向大将军提及,纳兰长徽是知道三爷爷做的什么打算,三爷爷是想万一大将军心动了,有他在,立刻就能把亲事定下来。 毕竟在纳兰家,三爷爷的言语,仅次于家主,连二爷爷也比不了。 赵阙笑着点点头。 他和纳兰长徽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赵阙极想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但,形势比人强。 自身的八相龙蟒反噬都是一件近乎无解的局面,何况数都数不清的大敌了。 赵阙心里一动,问道:“三长老修炼的术法,出了岔子吗?” 纳兰明庆唉声叹气,点点头:“不错,遇到瓶颈了,恐怕再撑数月,就得去见阎王了。” 此事,纳兰长徽清楚。 赵阙道:“以此等旁门左道的术法延命,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撑到而今,委实是苦了三长老了。” “十年前遭到刺杀,命悬一线,老朽以为必死无疑了,绝不会想到,可以再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纳兰明庆所修的旁门左道之术,偏向道家,但是付出的代价,又不是道家能够容忍的了。 把此术归之于旁门左道,亦是觉得付出的代价之大,实在剑走偏锋,非正道所为。 “用我儿的三滴心头血唤醒潜力,再用我儿的三滴眉心血吊住性命,且得让我那可怜儿子心甘情愿,一旦心有埋怨,老朽立即毙命。每月月中,反复此等作为,这么多年了,我儿瘦弱的已不似人。” 赵阙叹道:“孝之一事,论心不论迹,三长老的儿子,既论心又论迹,这么多年,未有一次埋怨,委实天下罕见。” “不提此事,不提此事,老朽说说,因何到南扬州金露城吧。”纳兰明庆脸色灰败,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赵阙暗道,正事来了。 “三长老,请说。” “老朽知道大将军在南扬州金露城,是虞王透露的。”纳兰明庆眯着眼睛说。 赵阙心里咯噔了一声,颔首:“不错,虞王知晓赵某在南扬州。” “虞王似乎对大将军有些怨言。”纳兰明庆道。 纳兰长徽无比吃惊的看着他。 虞王作为西塞一系的领头人,对同样出身西塞的大将军赵勾陈有怨言? 不可能!! 纳兰长徽压根不相信。 太匪夷所思了。 没想到,赵阙轻松道:“为何?” “虞王并未言明,只是拉拢纳兰家。” 点到为止。 赵阙径直问道:“天子多久没露面了?” “四天前露过一次面。”纳兰明庆回道。 “天子精神气怎样?” “稍微低沉。” 赵阙点点头:“纳兰家自可接受虞王的拉拢。” “然而,纳兰家却是拒绝了。”纳兰明庆摇头道。 “为什么?”赵阙面色不变。 纳兰明庆注视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纳兰家认为,大将军更加有前途!” 赵阙苦笑回道:“赵某的伤势重到此般地步,三长老谬赞了。” “不瞒大将军,老朽自京城千里迢迢的远道而来,正是源于大将军的伤势。”纳兰明庆悠悠道。 满怀自信。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沈神医的行踪 “大将军因积伤成疾,武学境界跌落到现在这般地步,着实令人痛心,恰好,纳兰家新近得到了一位名医圣手的踪迹……” 纳兰明庆喜形于色。 天下当然没有白吃的晚饭。 在这客栈的酒菜,也是掌柜一一端上桌后,纳兰长徽悄悄塞过去的银钱。 赵阙挥手打断纳兰明庆的话。 告知他名医圣手的行踪,还需他这位纳兰家的三长老不远万里亲身前来?必然借此和他做桩买卖。 “大将军,请听老朽说完,这位名医圣手在江湖上极负盛名,或许大将军由战而成伤势,在此名医的手里,并非不治之症……” 赵阙继续打断,摇头苦笑:“三长老不必再说了,赵某的伤势,赵某心里极是明白,非简单的名医圣手所能救治。” 纳兰长徽特别想把赵阙的真实实情告知三爷爷,可是像八相龙蟒反噬这件事,天下所知之人寥寥无几,万一三爷爷并不像表面那么诚恳,出卖了赵阙,又是她绝不能接受的事了。 瞥了眼欲言又止的纳兰长徽。 纳兰明庆讶异道:“长徽,莫非你了解些什么?” 赵阙为其斟满酒水,纳兰明庆慌忙站起身恭迎。 两人的身份的确不在一个层次上,不管赵阙再如何的辞去西塞将主以及车骑将军,退居二线,朝廷再拜他为毫无实权的辅国大将军,总归是金印紫绶、百将之首。 “多谢大将军!”纳兰明庆由衷道。 赵阙失笑:“客栈简陋,为三长老接风洗尘的酒水也算不得多好,浊酒一杯,不成敬意。” 纳兰明庆脸色一变,试探道:“大将军,敢问这杯酒水便是……” “非也,欠三长老的一壶酒,怎会是这等区区劣酒?定然是上好的佳酿!” “大将军,那位名医圣手委实不容易寻到,是我纳兰家的一位孙辈,偶然听一位负笈游学回来的世家子提过的……” 赵阙直接说道:“这般说吧,三长老。赵某的伤势不需什么名医圣手,给予赵某时间,可缓缓恢复。” “大将军说的是真的?”纳兰明庆好似替赵阙高兴一般。 赵阙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不然,赵某如何敢以马蹄丈量金露城?再如何的不可一世,赵某亦不会小觑了天下英雄,金露城为南扬州州城,城内肯定会存在卧虎藏龙之辈。” 卧虎藏龙,赵阙适才就遇到了几位。 皆不好对付,若无八相龙蟒的助力,他跌境至此,定是不可能从他们的手里逃脱,更不必说,将之一一斩杀了。 纳兰明庆叹了口气:“老朽还存数月的性命,得到了此等消息,还想用苟延残喘之身和大将军做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买卖。” 纳兰家实在着急了些,又是让纳兰长徽护送马河川到南扬州,又是做其他隐晦的小动作,而今,更是三长老不好好养疾,赶至金露城要跟他做买卖。 换而言之,像纳兰家此等世家大族,若不是主动开了口子,虞王这等异姓王,是不敢直截了当的拉拢,否则,一旦出了差错,异姓王拉拢纳兰家搞势力,天子的亲自问罪于虞王。 所以,赵阙才问及天子的近况。 莫非,纳兰家知道些不得了的秘闻? 因而想要急切的壮大自身? 赵阙问道:“三长老提到四日前露过一面?” 纳兰明庆点点头:“正是。” 说罢,他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条。 “每隔一天,纳兰家皆会把京城发生的重要大事,飞鸽传书于我,这封信是今日清晨收到的,大将军请看。” 赵阙接过信条,舒展开。 短短数行字,言之有物的把天子的所作所为记录在上。 看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纳兰明庆恍然大悟:“大将军是担心……” 赵阙把信条归还给纳兰明庆,笑问:“三长老难道亦是有此担心?” “不瞒大将军,你我英雄所见略同,虞王光明正大的拉拢纳兰家,半点不怕纳兰家上书御前,告他一个拉帮结派的罪名!”纳兰明庆也觉得奇怪,“莫非,虞王有极大的仰仗?况且,虞王为何跟纳兰家谈及大将军不是呢?” 赵阙同样猜不透,原以为是天子的身体出了问题,看到纳兰明庆的飞鸽传书,天子丁点事都没有,那么,肯定是虞王那边有问题了。 “京城的局势云涌风起,你方唱罢我登场,端端的是虎狼之窝。”赵阙感慨道。 纳兰明庆年幼时便习惯了你争我夺、阴谋诡计,不然,纳兰家也不会为了给他续命,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不说纳兰明庆所修的旁门左道之术,如何得来,单说这么些年,他吃的无数补品,都能吃穷一些小世家。 也正是有纳兰明庆运筹帷幄,纳兰家在京城那般的处处陷阱之地,不禁不像其他世家大族那般,偶尔跌个跟头,运气不好,跌的头破血流,反倒如鱼得水,四处于棋局内押注比较看好的棋子。 马河川就是其中之一。 并且马河川背后的大人物俱都不是好惹的。 纳兰家能合纵连横,与纳兰明庆的关系极大。 由此亦能看出,三长老来寻赵阙,是带着纳兰家诚意而来的。 纳兰明庆可没料到,连这位名医圣手的名字都没说出口,大将军直接不想听。 当然,三长老清楚,大将军不想听的不光是这位圣手的名姓,且是纳兰家随之而来的条件。 大将军直截了当的拒绝了纳兰家。 叹了口气。 纳兰明庆苦笑道:“京城此等天下瞩目之地再如何的虎狼之窝,老朽在那生活了几十年,已然习惯,若要老朽换一个清净之地,反倒是感觉浑身不舒坦。” “是了,不知大将军要不要听虞王是怎样评价大将军的??” 赵阙缓缓摇头:“不听。” “唉,不听也罢,反正不是什么好话,虞王说什么,大将军独断专横惯了,成了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与内阁阁老的地位相差无几,乃至在某些方面更高,却不为西塞派系的文武官员做些事情等等之类。” 赵阙不听,纳兰明庆依旧自顾自的说。 好一个挑拨离间。 不论赵阙听没听进去,终究在心底留下了痕迹。 何况,赵阙此前已猜测,虞王另有谋划,图谋甚大。 纳兰长徽赶忙说道:“大将军、三爷爷别单单喝酒了,吃些菜吧,再不吃,可就凉了。” 纳兰明庆哈哈大笑,指着纳兰长徽笑道:“大将军请看,这就是我纳兰家的好闺女,胳膊肘往外拐,大将军有朝一日,想起了长徽,咱们不看那些劳什子的黄历,随时提亲,纳兰家随时答应!” 赵阙垂着目光,端起酒杯,和纳兰明庆轻轻碰撞了下,一口饮尽。 纳兰长徽自是脸红心跳。 虽有夫妻之实,但她出身名门大户,自是看重夫妻之名。 若是赵阙在心里放下另一人,她即便不成他妻,成他的小妾,纳兰长徽也甘之如饴。 赵阙骤然提道:“纳兰家在马河川身上,押注了多少?” “五年的气运。”纳兰明庆伸出手掌,五指伸开。 “才五年气运,不多。”赵阙颔首。 纳兰明庆脸色重重大变。 盯着赵阙。 顿时不敢开口。 静等赵阙接下来的言语。 赵阙问道:“折损纳兰家将来五年的气运,不知三长老心疼不心疼?” “当然心疼,马河川是老朽选中的,尽管马河川走了狗屎运,自身才能只有中上之姿,但是时势在此,他想不飞黄腾达都不行。”纳兰明庆忽而颤声道。 赵阙那句‘才五年气运,不多’,委实把纳兰明庆吓住了。 纳兰长徽自不会私自做主,将赵阙要杀马河川的事,告诉三爷爷。 在她心里,赵勾陈挤满了所有的地方,容不下旁人丝毫。 “大将军难道把马河川……”纳兰明庆终是小声且谨慎的询问。 赵阙颔首,笑道:“再过上几天,京城就应该知道了。” “但不会知道马河川是被大将军杀的,老朽敢问大将军为什么要杀马河川吗?”纳兰明庆沉默少许,继而问道。 赵阙随口道:“瞧他不顺眼。” 纳兰明庆看了纳兰长徽,若有所思,又不确定。 不应该啊,马河川被多家押注,大将军此等惊才绝艳之辈,肯定不会为了纳兰长徽杀马河川。 而且,大将军如果对长徽心有所属,和纳兰家说上一声,上下莫不欢喜。 大将军仇敌多,然而,大将军能带着纳兰家往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大跨一步,细细算起来,纳兰家赚大了。 可惜,大将军的城府极深,必不会这么做。 纳兰明庆顺势点点头:“瞧马河川不顺眼,就把他杀了……” 谁信啊?! 赵阙说道:“既然我把马河川杀了,折损了纳兰家五年的气运,赵某必会有所补偿。” “啊?”纳兰明庆一时没听懂,大将军打的什么算盘,“大将军请说。” “你们把押注在马河川身上的筹码,放在另一人身上。” “谁?” “大理寺少卿。” “……” 大理少卿,官职为正四品。 大夏官场上,在这个位置的官员,形势着实奇妙,若说其前途远大,不一定,比不上六部那般宽广坦途,要说其毫无前程,太扯淡,大理少卿但凡往前迈一步,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四品官员已然不低了,且是大理寺此等重地。 纳兰明庆顿时结巴了:“大,大大将军,大理少卿是您的人?” 赵阙嘴角勾笑,上钩了。 对付这些世家族老,唯有实打实的利益,方能打动他们。 “恰巧,赵某和大理寺少卿可以说上几句话。”他道。 “请问大将军,您跟大理寺少卿能说到何等份上?!” 赵阙回道:“无话不谈!” 纳兰明庆情不自禁的一拍膝盖:“多谢大将军,老朽前来南扬州金露城,不虚此行。” “赵某也是想起这件事了,才对三长老言及,假若纳兰家方便的话,最近一段时间,不管在任何事上,多帮扶下大理寺少卿。”赵阙意有所指的说道。 不论纳兰明庆说的虞王一事,是真是假。 他都得未雨绸缪。 大理寺少卿这颗棋子,该动了。 “大将军请放心,大理寺少卿德才兼备,有纳兰家的助力,大理寺少卿必定步步登高。”纳兰明庆开怀大笑。 官场上的人只要听说过大理寺少卿的人,皆知,此人油盐不进,端的是铁面无私,谁能想到,这般人,竟是辅国大将军的人。 纳兰明庆仔细一想,当今庙堂,也就只有大将军,方能有如此之人的效忠。 赵阙看了眼纳兰长徽,她面目表情,实则聚音成线的跟他说,三爷爷的这般表现,已经被他说动了。 “三长老,马河川的消息传到京城后……” “大将军放心,老朽的命数还有几个月,这般气息奄奄之际,如出了意料之外的事,必然帮大将军遮掩一二。” 纳兰明庆没把话说满,马河川死是小事,大事是他背后的大人物乍然没了一个棋子,棋局肯定陷入混乱,就看他们这些下棋之人,怎样重整棋局,按照所思所想往下走。 并且,纳兰家亦得表现出无比气愤之态,押注在马河川身上五年的家运,其中耗费的金银、人脉,定不是寻常人能想象到的。 五年纳兰家的家运,以纳兰家此等世家大族,怪不得纳兰明庆一听马河川死于赵阙之手,心疼、肉疼的不得了。 赵阙笑了下。 大夏的局势浑浊一片,动辄一发牵动全身。 能有纳兰明庆的如此保证,倒是少了他再去运筹。 只是,纳兰明庆把话说完,瞬间咂摸到不对劲了。 “嗨,大将军果然深不可测,老朽千里迢迢到这儿金露城,本是从虞王口中得知了大将军在此,希冀借机做成一番生意,眼下可好,纳兰家没与大将军做成生意,大将军反倒是被动占据主动,跟纳兰家做成了一桩好买卖。”纳兰明庆苦笑道。 掌柜为三人将酒壶里的酒水填满,笑着劝客慢用,战战兢兢的退下了。 他们三人谈话,掌柜不敢现身,把客栈门一关,躲进了后厨,帮厨子料理蔬菜、肉食。 纳兰长徽缓解气氛,“客栈掌柜算是个聪明人。” “不该听的绝不听,长徽,稍后多赏给他点银两。” “好的,三爷爷。” 纳兰明庆忽觉不太对劲,笑着问道:“大将军,不知老朽做的可对?” 赵阙刚在金露城把世家大族逼的无路可走,他便在此处花钱大手大脚,委实有点过意不去。 “三长老做的自然是无懈可击,赵某无话可说。”赵阙给了纳兰明庆一个确切的答复。 纳兰明庆故作长出一口气,玩笑道:“老朽还以为大将军顺便把我也绑了,让纳兰家送赎金赎回老朽。” “哈哈……赵某再如何的想要绑肉票,也得绑纳兰小姐此等天纵之才。” “哎,大将军绑长徽,尽管绑了去,纳兰家一定不会给一份赎金!” 纳兰长徽顿时娇嗔道:“三爷爷~” “长徽老大不小了,往后就跟着大将军做个亲卫大将怎样?”纳兰明庆笑问。 纳兰长徽羞红了脸,垂头不敢看赵阙。 “纳兰小姐实乃人中之杰,成赵某的亲卫,着实委屈纳兰小姐了,三长老别再打趣赵某了,纳兰小姐的武学,加上纳兰家的助力,如果纳兰小姐真要去军伍混混,不比大夏所谓的四大女将差。”赵阙笑回。 纳兰明庆的心情很是轻松,有了跟赵勾陈的这桩买卖,回去也能和纳兰家主交代了。 三人吃吃喝喝,付了钱。 纳兰长徽并肩和赵阙同行,只是拉开了些距离。 纳兰明庆活了一大把岁数了,看在眼里,明悟在心里,步伐快了些,给两人留足了空间。 又觉察到纳兰长徽跟赵勾陈并无任何话可说,他道:“大将军的伤势当真能够自我痊愈吗?” 赵阙道:“赵某还能欺骗三长老不成?” “京城中的那些人,可是都在传言,大将军的伤势已然拖成顽疾,除非是医道里的圣手,否则只会越来越重,最终会把大将军给彻底拖垮。” “哈哈……三长老千万不要听流言蜚语,赵某还听谣言说,赵勾陈那厮没几天可活的了。” 纳兰明庆笑道:“来都来了,大将军又送给了纳兰家如此一桩好买卖,老朽便把那位名医圣手的名字和在何处告知大将军,有时间或者顺道的话,大将军何不去寻访下这位名医圣手,万一他有能让大将军恢复的更快的手段呢?” “三长老说了此人,不会后悔?”赵阙问。 纳兰明庆摆摆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朽怎会后悔? 大将军请听老朽说,此人在江湖上号神医,姓沈,往常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就是机缘巧合,纳兰家知道了此人的所在。” 赵阙面色不变,微微点头:“沈神医?难道叫做沈石三?” “不错正是!”纳兰明庆讶异,“大将军听过此人的名姓?” “那是自然,沈神医名声大的很,当年西塞军中有一位重要将领命悬一线,军医束手无策,有人提议去江湖上找沈神医,可惜时间紧迫,派出的人还没来得及返回,那人便重伤加上风寒,病死在西塞了。” 纳兰明庆明白大将军仅仅简单描述了一下,得找沈神医方能救活的将领,足以可见,此人的伤势有多么的眼中。 他心里暗暗把近些年,西塞陨落的将领数了一遍,数来数去,也没数出到底是谁,紧接着安慰自己,西塞名将那么多,自己不知道情有可原。 纳兰长徽只是静静的听着。 听到三爷爷说的名医圣手是沈石三的时候,她当然无比惊骇,赶紧强压住神情。 “大将军,这沈神医医术的确超凡脱俗,他现在在梅塘州的雾台谷隐居。” “梅塘州的雾台谷?” “正是。”纳兰明庆肯定道。 云玄元君曾在抱朴观告诉过他,沈石三就在某处山谷避世隐居着,赵阙千算万算,绝对算不到,竟然是纳兰明庆告知他沈石三的确切位置。 “确定吗?”赵阙随口问道。 纳兰明庆拍着胸脯道:“保证千真万确!” “嗯,赵某知道了,倘若有其他人需要沈神医的救治,赵某会转告他的。”赵阙悠悠道。 “该说的话,既然都说完了,老朽这便赶回京城了。”纳兰明庆看向纳兰长徽。 他是想一块把她带走。 不过,京城的世家大族皆知,纳兰长徽是护送马河川到南扬州的,现在回去,属实不妥。 “三长老的身体能行吗?”赵阙问道。 纳兰明庆苦笑道:“短短数月的命了,不行也得行。” “也好,三长老一路平安。” “多谢大将军。” 纳兰明庆转而对纳兰长徽道:“等马河川身死的消息传到京城,老朽再予你书信,届时你方可回家。” 纳兰长徽轻轻点头,“听三爷爷的安排。” “嗯,大将军住在金露城何处?” “三长老一时开心,问错了,赵某今夜可是有的是事情需要做。” “对对对,老朽老糊涂了,差点忘了,金露城今日风采独属于大将军的,以马蹄踏碎诸多世家大族,堪称举世无双之举……” 一阵寒暄。 纳兰明庆来的快,去的也快。 等他走后,纳兰长徽问道:“接下来你去哪?” “寻薛刺史。” “我可否陪你一块去?”纳兰长徽犹豫了下问道。 赵阙颔首:“当然可以。” 他牵着马并排跟纳兰长徽慢慢步行,不知怎地,赵阙牵住她的柔夷。 纳兰长徽自是能感觉到赵阙的激动。 毕竟,解决八相龙蟒反噬,除了沈神医,恐怕世间再无一人可以了。 恰巧的是,三爷爷主动自京城赶赴至金露城,告诉了赵阙这件事。 “梅塘州,雾台谷。”他轻轻呢喃。 “何时动身去梅塘州?”纳兰长徽替赵阙开心。 他扭头注视着笑容灿烂的她:“你得回京城。” 被说破了小心思。 纳兰长徽问道:“为什么我不能陪你去?” “南扬州离梅塘州委实路远……” “然而,我已是你的人了,陪自己的相公去,如何不行?”纳兰长徽略微有些着急。 赵阙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纳兰长徽最听不得赵阙的叹息,赶忙道:“好,我听你的,等马河川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城,我等到纳兰家的书信,便动身折返京城。” “你平平安安的,我就平平安安的。”他喃喃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幕星河 梅塘州、雾台谷。 赵阙暗暗将之牢牢记在心间。 说起这沈神医,自赵阙得闻能解决八相龙蟒反噬的人,世间或许只有一个沈石三,他不单单命云雀四处找寻,还命部下在偌大的大夏搜寻过一段时间。 可惜,渺无踪迹。 沈石三像是游戏人间的谪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听说他在这地,人去了,一打听,原来是冒充沈石三的江湖庸医招摇撞骗,又得到沈石三在那地,人又去了,竟是医馆开业,打出了沈神医的名头为自己招揽顾客。 为数不多知晓沈石三确切行踪的几次,尽皆相隔遥远,云雀的人山水迢迢的前往,尽皆收获失望。 天大地大,寻找沈神医无异于、大海捞针。 赵阙后来干脆不让他们找了,他和李木槿前来南扬州处理其他事。 他未尝没有绝望的情绪,先行解决让自己遗憾之事,至于沈神医,凭借机缘吧,机缘到了,自会找的到,机缘不到,一直找下去,挖地三尺,也是徒劳,于事无补。 所以,他让计越和崔源,即便有欢喜金佛寺此等邪教立在身前,亦让一人找寻魏客的踪迹,而不是沈石三。 赵阙明白,茫茫人海,要想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委实空想,不现实,还是尽快找到魏客逃亡的路线,在临死前,尽全力帮魏客洗刷干净身上的冤屈,还他一个清白。 他们几兄弟曾在西塞的矛盾,极深,至今,大哥徐风尘还想方设法的杀了他。 无所不用其极。 偶然自纳兰明庆的口中知晓,他所称的名医圣手就是沈石三,赵阙长长的喘了口气。 有了这个消息,再自梅塘州找寻到沈石三,解决了八相龙蟒反噬,很多很多事,就能提上日程。 那些心中的遗憾,也有了去讲讲他的道理的机会。 纳兰长徽一直在观察着赵阙的神色。 突然有了沈石三的消息,也不知赵阙的心境有无起伏。 “你看我是那种乍然狂喜的那种人嘛?” “谁也说不定,沈神医对你终归太重要了。” “并不是,一路走来,沈神医对我没那么重要,在西塞有许许多多,比之他更加重要的时刻……” 说了太多次西塞厮杀,赵阙猛然停顿,反倒是令纳兰长徽觉得突兀。 “话为何不说完?”她纳闷问道。 赵阙仰望着夜幕星河,喃喃自语:“只是忽然觉得,在西塞做的那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跟我说,到底什么事,才算是大事?”纳兰长徽笑问。 赵勾陈戍守西塞,都不是什么大事,人间还有什么事能比的上?!! 赵阙神神在在的指着城外的灾民道:“大丈夫应当让他们,有个安安稳稳的家,遇到灾难不会冻死、饿死,不会被更强势的世家大族欺负,亦不会让官府把他们当成猪猡。” 纳兰长徽一愣,无言以对。 赵阙又叹口气:“我的时间实在不够,从关广城回到金露城,实际上,我回来早了,霍凤康跟闻人亨豫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事?他们两人嘴上跟我说的好听,真正做起来,还不知道怎样搜刮民脂民膏呢?” “没办法,你的身体,等不及把南扬州这个烂摊子收拾妥当。” “那位赵姑娘,我委托她把姑姑送往东海。” “难道你认为……” “嗯,实话与你说,金露城的这些世家被我敲打了一顿,他们忌惮我,可其他城邑的官府有样学样的时候,这些地方的大族,可不会惧怕官府,乱子一闹,嘿,说不定大乱席卷的比灾民反叛更加的狂暴。” “可是……” 赵阙接着纳兰长徽的话说:“可是谁的命都是命是吧?朝廷至今没给个话,到底是插手救南扬州,还是让南扬州自生自灭,自己解决灾乱。那些锦衣玉食的衮衮诸公啊,当真不怕南扬州彻底大乱起来,一个江晋州就够大夏头疼的了,加上个南扬州,还不得把积攒的民怨给点燃啊!” “总归让那些世家大族割肉放血救灾民,是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 “谁说不是呢,我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饿死、冻死。” 纳兰长徽神色一动:“我感觉,你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谁能准备的好?平丰章家准备好了吗?你跟三长老还不是眼看着章翰之的脑袋被我砍下来,章轩之无奈的让我把章翰之的尸首悬挂在城门,告诉其他世家大族,不学平丰章家的下场,就是悬尸曝日!!”赵阙道。 纳兰长徽缓缓摇头:“我指的并非此事。” 赵阙一顿。 “不论你再如何的辩称,我都是觉得,你对大夏的忠诚还是有很多的。”纳兰长徽说到点子上了。 赵阙苦笑:“我忠诚的是百姓。” “现在的百姓毕竟是大夏的百姓,你救了他们,他们感谢的是大夏的辅国大将军,而不是真正的赵勾陈。”纳兰长徽言简意赅。 赵阙挥挥手:“不说此事,你先回家吧,今夜有的我忙碌。” “你在逃避!” “……” “往日你说了大夏那么多不是,在南扬州灾民的处置上,你选择了最有利于大夏的办法,也不知是你拥有其他的选择,还是自我麻痹,眼下并不是最佳时机, 然而,世上永远没有最佳时机,若有最佳时机,庙堂上的大员,便不会被世家大族的人,占据的七七八八了。” 纳兰长徽痴痴的看着他:“那位大理寺少卿我听说过他,寒门出身,出仕之后,宁折不弯,曾让官场上的仇敌安排了巡塞史的官职,巡赛史虽是六品,却需亲身前往西塞疆场,监督西塞军在疆场上的作为,妾身想,大理寺少卿之所以投靠你,是他在西塞之时吧?” 赵阙沉默了少许,“此事,我令人把朝廷上的记录删的一干二净了,你怎么知道的?” “从荣王府的郡主那儿。” “荣王府的郡主,哦,皇甫夜棠,难怪,她的消息最是精通。” “彼时,皇甫夜棠还与她人下注,此人会不会死在西塞疆场上。” 那时,是赵阙最风光的时候,虞王骑白马来京城任职,他晋升为西塞将主,将职被封为车骑将军。 “不说他,有他成为我的棋子,如臂使指,且,他是把百姓放在心间的好人。” “所以,你当真做好了准备吗?” “……” “你如果真的有了准备,何不坐视南扬州乱下去,朝廷首尾不能相顾,寒山王朝的智囊见西塞换了将主,大夏内乱不停,必定再次攻打西塞,彼时,就是你重回西塞将主的时候,眼下都在传,朝廷要设骠骑将军,大夏的骠骑将军可等同于大将军,你成为骠骑将军,算不上降职。” 赵阙当然知道。 尽管因朝廷要重新设立骠骑将军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个火热的人选,接二连三的被证明并不是他们。 但是,只要起了这个头,便言明,朝廷的确有此想法,仅仅是让谁为骠骑将军,依旧拿捏不定。 赵阙重重叹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刚才就说了,坐视这么多百姓冻毙,实不是我的心愿。” “既然如此,你还没有做好准备。”纳兰长徽说道,随后一笑,“也是,官府让南扬州各地的大族割肉放血,他们闹起来,南扬州依旧得乱,此般种种后发之事,便不是你能阻止的了得了。” 赵阙想做什么,她猜也猜得到。 “此事,你万万不要透露出去一点口风。” 纳兰长徽笑道:“我哪能不晓得利害之处。” 稍顿。 “这也就是你之前与我说的,见过纳兰家主一面,不和我说的内容吧。” 赵阙艰难开口:“与你没一点关系,别问了。” “好吧,不问、不问。这么晚了,我回了,你处理要紧的事吧。” “嗯。” 纳兰长徽转身走向暂时住着的院子。 在那沧衣巷,霍凤康和薛坚为她和马河川安置了两间紧挨着的院子,后来,马河川怕死,跑去了别处,只剩下纳兰长徽在那儿住了。 赵阙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道:“长徽……” “嗯?”她转头看着他。 赵阙张了张嘴,看着在正巧在火红的灯笼照耀下的她,下足了决心,说道:“去了梅塘州雾台谷,沈石三若是将我救治过来,我会去纳兰家提亲。” 纳兰长徽一根玉葱手指放在嘴边,轻轻的嘘了声:“命运无常,我等着你就是了,此生不来,我等到下一生,永生永世,我都会缠着你,缠到你烦了我,方才甘休。” 赵阙嘴角上勾,慢慢的,咧嘴笑了。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他道。 纳兰长徽开心的笑了下,转身不再看他,一步、两步、三步,渐渐隐身于黑暗里。 赵阙吸了口气。 寒冬腊月的,有了纳兰长徽住在心田,也不是那么冷。 翻身上马。 赵阙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位掌柜适才那么惧怕他,盔甲上结成痂的鲜血,寻常市井百姓看到,不怕才奇了。 前面不远处有两位云雀等着他。 交予他一封信。 赵阙皱眉不解。 这位铜羽解释道:“是青石城前几日的局势。” 赵阙点点头,接过信。 青石城的形势比关广城好了数倍。 前有他踩了几个商会、大族,百姓分得了他们的家产,义军接手了青石城,仍旧大致维持了此前的样子,只是把赵阙未曾踩过的大族,给杀了一遍,出了口恶气。 而那位义军头领温春生,更是安抚除当地大族外的市井百姓,还是较为宽怀的,并未一口气把事情做绝,此举,赢得了富户的青睐,纷纷解囊,把一部分家产送予义军。 当传来官军要攻打青石城的消息时,义军没有慌乱,而是众志成城的加固城墙,收拢周围的灾民,向附近城邑的大族以市面上的价格购买粮食。 且,温春生扬言,官军打进青石城,死的第一个人必定是他! 让城内百姓热血沸腾,皆言,原以为温春生效命而死。 赵阙讶异问道:“温春生到底是何人?” 那位云雀回道:“大将军,我们探到,原本青石城义军头领是另外一个人,此人是后来的,到底把原先的义军头领给怎么样了,就打探不到了,应该只有青石城的寥寥几人清楚。” 赵阙呢喃道:“叫做温春生的这人,笼络人心的手段,端的是凌厉,青石城并不放在他眼里,他的视野是整个南扬州亦或整个大夏。” “大将军,我们还得到温春生的武学也很厉害的谍报。” 赵阙挥挥手:“有勇无谋上不了台面,瞧温春生一系列的动作,倒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比那关广城的岳金龙,强了数倍。” 继而,赵阙笑道:“温春生自封劳什子的兵马大元帅,实在心急了些,官府完全拿捏住了此举,往死里打青石城。” 兵马大元帅,区区贼寇,哪能担当的起呀! 后面的事他就知道了。 官军转道去了凌昌城,又去了关广城。 且得到了闻人亨豫的扫沙大戟士相助,实力上升了数个台阶。 这同样也是霍凤康无比自信的根底所在。 可惜,好好的一桩平叛大功劳,被赵阙给搅合了。 要不是他把马河川杀了,且让霍凤康转为安抚、招揽为主,恐怕,有扫沙大戟士相助的霍凤康,必要将四城铁血镇压下来。 镇压义军在其次,杀鸡儆猴警告其余想要再步义军后尘的野心之人,你们敢反叛,官军就敢屠城。 他实乃为了自己的官职,不管是霍凤康还是薛坚,都不希望在自己任上,南扬州出这等风浪滔天的大事! 薛坚追随赵阙,平了金露城的世家大族,甚至平丰章家都在所难免,根本就是赵阙没留给薛坚第二个选择。 马河川的死,是薛坚透露的消息,逼迫的薛坚咬牙成为他的“打手”。 薛寒英、薛坚父女两人,皆成了赵阙的棋子。 在金露城这么一段时间,赵阙实乃赚大了。 云雀人人打扮成官军的模样。 “薛刺史在何处?” “回大将军,薛刺史正在清点钱家的钱粮。” “钱家?哦,我记起来了,公孙青锋覆灭欢喜金佛寺的时候,钱家还去救来着。” 赵穗给予他的名单,云雀无人看过,唯有低着头,听大将军接下来说的话。 “崔源和计越呢?”赵阙又问。 “他们找到了当日齐王府的红袍、黑袍客在金露城的落脚点,眼下正在那里逼迫他们交代事情。” 赵阙眯了眯眼睛。 齐王府的红袍、黑袍可不是好惹的人物。 但是,他们没杀了他,之后就消失无踪,不知道去了哪,莫非自知回齐王府后没有好果子吃,提前逃命去了吗? 大夏国师的弟子秦术、龙宫的天才弟子白堪林,另有一大批江湖高手,虽然银汉镖局的确被他们灭了,会有后手接手银汉镖局的诸多家产,但,秦术和白堪林的身份绝不一般。 “对了,银汉镖局覆亡后,还有什么消息吗?” “回大将军,少镖头聂昆始终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是银汉镖局各地的家产,逐渐被一群神秘人巧取豪夺。” 银汉镖局跟金露城的世家大族比较起来,毫不逊色,在大高手上,更是强于那些世家大族,就是银汉镖局没有背景,再如何的厉害,堪比江湖顶尖的二流门派,在种种势力联合瓜分下,亦得灰飞烟灭。 这不是赵阙救不救的问题,而是,他即使救银汉镖局,也挡不住银汉镖局的败亡。 “走,带我去见薛刺史。” “遵命!” 云雀骑马快奔。 赵阙紧随其后。 到了钱家。 门口便有一大滩鲜血。 薛坚浑身血污走出来。 看到赵阙。 咧嘴笑道:“大将军,钱家胆大包天,想要袭杀本刺史,让本刺史杀了些人,大将军不会怪罪下官吧?!” 赵阙哈哈大笑:“薛刺史乃是南扬州的父母官,朝廷的封疆大吏,钱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杀薛刺史,死有余辜!!” “请问大将军,钱家的诸多家产如何处置?!”薛坚问道。 赵阙反问:“薛刺史认为如何呢?” “城外灾民数不胜数,恰好,把钱家家产全部充公,分散于灾民的手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钱家犯了重罪,下官让他们获取的不义之财用到正事上,算是为他们赚取阴德了!” 两人一唱一和。 把附近瞧热闹的百姓看呆了。 连忙跪下,高呼大将军、薛刺史仁义无双。 百十位将士用小推车推着金银财宝、钱粮,经过赵阙的身边。 薛坚翻身上马:“大将军,钱家解决好了,下官采用的办法,和大将军的方法一脉相承。” 赵阙扭头望着早已清点完毕的钱粮,暗道,薛坚看到一众百姓,故意如此言语,给自己添加上一些光芒,好让市井百姓多说他点好,少骂他几句。 自是有兵卒温言细语的驱散观看的百姓。 薛坚忍俊不禁的问道:“纳兰明庆找大将军为了何事?” 自京城赶到南扬州金露城,纳兰明庆还一把老骨头了,其中必有要紧的事。 赵阙道:“纳兰明庆到此仅是告诉本将军一位名医圣手。” 薛坚点点头,再不过问了。 大将军的伤势,他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换成他人,从那般高的武学境界上掉下来,不死也得残废了,哪会像大将军,还能再杀半山三境的大高手? 然而,后患肯定是有的,大将军如此金印紫绶的大人物,谁要是找了位名医圣手帮助大将军把暗疾治好了,大将军必定重重报答。 这么想来,纳兰明庆万里迢迢的赶到金露城,也好理解了。 薛坚似是想起一事,问道:“大将军,小女薛寒英乃武学圣地风雪大坪的弟子,下官让小女回风雪大坪之后,问问有没有什么名医圣手能救治大将军的伤势,可好?!” 武学圣地的底蕴深不可测。 这些在江湖上顶天大的门派,对于其余门派来讲,相当薛家与门阀的差别。 赵阙转念一想:“也好,有劳薛姑娘了。” “为大将军做事,是下官和小女的荣幸。”薛坚客气道。 赵阙摆摆手,不吃他这一套。 崔源骑马而来。 赵阙让薛坚先行前去。 “大将军……” “怎么说?” “可惜了,没问出些什么,都是些琐碎的事。”崔源道,他刚知道,铜羽把他和计越的去哪,告知了赵阙,所以,上来就推门直入。 “大将军。”崔源担心,“您在金露城亮出了身份,那些人会不会猜到秦术等人是您杀的?” 赵阙冷哼道:“莫非,龙铁卫、秘部加上绣衣使者,连派这么多人杀我,便没有那些人的身影?” “也是,只是那龙宫……” “龙宫和秘部相比又怎样,让他们派出老怪物来杀我,嘿,敢不敢?”赵阙反问。 对于龙宫这等江湖大门派,“趴窝”的老怪物皆是奇珍宝贝,损失任何一位,都得伤筋动骨,除非到了不死不休的时刻,否则,轻易出动不得。 银汉镖局那一战,属实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线头,随便揪着哪个线头,都能提溜到不得了的大人物。 赵阙了当的放着线头,不去管,他们要想杀他,尽管派人来就是了,死在这些人手里,赵阙认栽,但是他若没死,谁来谁死! 计越血腥气浓厚,杀了人,他抱拳道:“大将军。” 赵阙颔首:“接下来,你们全力寻找魏将军的下落。” “遵命!” “还有,把金露城的一些小虾小鱼的处理干净,虽然看不见,但也忒恶心人了。” 他说的是,今日没有清算的,曾和欢喜金佛寺有来往的富户。 赵阙和薛坚主要对付的世家大族,那些富户,却是没时间管他们了。 并不证明,赵阙便放过他们,留他们继续祸害。 “富户的钱财该如何处置?”计越询问。 赵阙轻笑:“五成交于薛坚,让他来处置,剩下的五成……金露城经雪灾、银汉镖局一战以来,过苦日子的百姓越加多了,分给他们,名头的话……” 他望着前方昏昏沉沉的灯火。 “就说是青天可怜他们,下凡了使者。” 计越跟崔源互相看了眼,齐齐抱拳遵命。 …… 没日没夜的赶路,许思夜跟许冬荣已出了南扬州的地界。 许冬荣忽地哽咽,继而泣不成声。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夫足当千军万马 身边两匹瘦骨嶙峋的黄马,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本就粗通人性的它们,以头轻轻顶着许冬荣。 许思夜唉声叹气。 “孩子,你和那人,只是数面之缘,怎会深陷到此般地步?” 仔细想来,许思夜感觉不可思议。 即使那年轻人是仙界的谪仙人,善于玩弄人心,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日,把许冬荣迷的神魂颠倒,自荫邱城,一路颠沛,再到出了南扬州的地界,许冬荣仍旧对那年轻人心心念念,无法忘怀。 许冬荣擦拭泪眼,双手抚摸马头,这两匹似乎只剩骨架的黄马,是她跟父亲好不容易从一马贩子的手里买来的。 马贩子从北到南,至南扬州来贩马,谁能想到遇上的雪灾,他手里的好马,几乎全让灾民给抢了、宰了,唯剩下的两匹黄马,还是他带着东躲西藏,保下来的。 偶遇许思夜父女,许思夜身上带的金钱自是不少,赵阙在荫邱城便让李鸢子送予他一笔厚财。 有了黄马的替代脚力,两人丝毫不敢耽搁,日夜赶路,方才终于过了这南扬州的地界。 应是触及到了许冬荣的伤心事,她扭头一看,便是哭的不能自己。 女儿自是许思夜的心疙瘩,一路上他亦是劝过多次了,只是次次未果,许思夜都怀疑赵阙有什么凡人不能揣度的魔力,深入到许冬荣的内心,把她迷惑的无暇自顾,只顾思念赵阙了。 许冬荣抽泣道:“爹爹,你哪懂得儿女情长?” 许思夜顿足气道:“胡说,爹爹也是经历过这些事的,怎么不懂?即便还没有你时,我和你亲娘相依为命,也没有像你这样,离开了他,好像不得了什么的!!” 许冬荣翻身上马,抽出一块破旧的手绢,不答,只顾擦拭眼泪。 许思夜重重叹气,本打算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程,在此地休息一会儿的,见许冬荣没心思休憩,只好同样翻身上马,前往下一个地点。 许冬荣勒着缰绳,慢慢行在土路。 许思夜不由自主扭头望着来路。 南扬州当真是处处烽火。 见过了多少灾民,又有多少土匪打着救济灾民的幌子,下山劫掠,莫说灾民不是土匪的对手,有了灾民的补充,一些地方的大族,面对土匪一样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何况受灾重的地方的官府了,越积越厚的民怨,像是火山喷发,许多官员不明不白的死了,灾民一片叫好,称他们死有余辜。 官府的粮仓当然没有一粒粮食了。 又不知经历过多少人光顾,老鼠都不在粮仓里觅食,改去别处。 许思夜嘿嘿笑了下,莫说老鼠了,老鼠而今在灾民眼里,简直是无上的美味佳肴,他可亲眼见识过,一群人为了争抢一只老鼠,打的头破血流。 冬季皲裂的树皮,百里不见。 这些往常难以下咽的树皮,许思夜自灾民的那儿学到了新的做法。 煮开一大锅水,把树皮扔进去,一直煮,直到煮到能咽下去的时候,一伙人围着大锅,争先恐后,生怕自己吃不到。 有人苦中作乐,把这些树皮叫做“树中宝”。 支撑到他和许冬荣至此的干粮,还是许思夜从一处世家大族里偷来的。 那座叫做物华城的城邑,百姓造反,杀了官府,首先冲进了当地的大族家中,许思夜心知其中必有活命的粮食,混在那群百姓的之中,抢了一袋粮食。 并非许思夜不想用身上的钱购买粮食,仅仅是无论多少钱,都买不到粮食。 你有钱,可惜有粮食的人家不卖。 他们还说道,“只要手里有粮,待得合适的时候,整个南扬州予取予夺!用粮食什么宝贝换不到?!” 许思夜头一次听过,粮食竟然换得奇珍异宝。 还有一位浑身衣服打着补丁,或许负笈游学至此,他跟父女两人结伴同行了半日,愁眉满面的说道:“大夏再这么乱下去,除了金子,其他什么都不值钱了。” 正所谓,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许思夜咂摸着穷书生说的有道理,便打算到了目的地,先把身上的全部值钱的玩意儿,悉数换成金子。 “你慢点走,亲闺女!”许思夜喊道。 许冬荣恍若听不见他的话,又似听见了故意赌气,马鞭摔下,马匹吃痛,四蹄飞快。 “哎呦,亲闺女啊,黄马本就瘦的只剩骨头,你再这么逼迫它,活生生累死了!”许思夜高喊。 许冬荣不作回话。 骑着马,一头扎进枝丫乱伸的树林。 叹了口气。 许思夜生怕树林里有什么土匪路霸,赶紧追上许冬荣。 他却是乱中出错。 依照许冬荣的身手,寻常土匪路霸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出了树林,许冬荣的衣服多处被树杈划开。 她也不在意。 远处是黑影幢幢的大山。 有一和尚骑着毛驴优哉游哉的往南扬州的方向走。 许冬荣不理。 和尚瞧着俊俏的小姑娘,喊道:“小施主,老僧问一下,此地离南扬州还有多远?” “哎,这脾气大的小施主,为何不与老僧说一下?生的是哪门子气?气大伤身!” 许思夜在树林里被树杈划的苦恼,终是出来了。 听见有人自称老僧,点燃了火折子,靠近和尚往他脸上一照。 嘿,这和尚也怪。 脑门颇长,倒三角眼,酒槽鼻子。 长的端的是凶神恶煞。 黑夜中猛然撞见这么一位和尚,许思夜警惕之心大起。 老和尚并未照明的火折子亦或火把,好似有火眼金睛一般,深沉黑暗里打量着许思夜,突然冒出来一句:“施主好重的杀心!” “你这云游和尚,说话忒也无理。”许思夜恼道。 老僧嘿嘿一笑,指着不远处勒马停下回头望的许冬荣:“是你惹恼了小施主?” “她是我的闺女,并非惹恼,只是南扬州生灵涂炭,心情郁闷罢了。”许思夜跟老和尚拉开了两丈距离,看着他说道。 许思夜言语中颇多威胁,老僧仿佛弥勒佛,嘿嘿的笑着。 “施主,去南扬州还有多远的脚程?” 许思夜右手指着身后,眼睛却放在老僧的身上,“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嘿,南扬州大乱,你这秃头和尚去作甚?” 老僧丝毫不生气,笑道:“正因大乱,百姓死伤甚重,老僧才要赶赴南扬州超度亡灵!” 许思夜颔首:“既然如此,大师走您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给你指了南扬州的方向,就此别过。” “哎,施主稍等,请问施主身上的干粮够吗?多的话,还请施舍给老僧一些。”老和尚忽然说道。 许思夜当机立断,拿出一包干粮,遥遥丢给老僧。 老僧掂量了掂量:“多谢施主……” 许思夜连忙挥起马鞭,重重砸下。 黄马嘶鸣。 老僧又喊道:“前面山里本来有一窝山匪,老僧撞见了,全送他们去见地藏菩萨念诵经文赎罪了,施主跟小施主尽管放心走就是了。” 许思夜暗道,山下乱世,野狐鬼怪频出,这老和尚瞧着就不是一位正经的念经撞钟的和尚,难道如金露城那的欢喜金佛寺一般,是个走歪门邪路的妖僧? 老僧骑着毛驴,仿佛洞察了许思夜的心思,不回头,高喊到:“许施主,你与我佛有缘,迟早是我佛门中人,而今,只管亦步亦趋往前走,机缘到了,佛门自会为你大开。” 许思夜立马全身打了个激灵。 老僧如何得知他的姓氏的? “爹爹?”许冬荣明白午夜出现的这老和尚,绝不是易于之辈,担忧的道。 许思夜忙道:“别说话,什么也别想,赶快赶路,你我撞上高人了。” 老僧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面庞,嘿然无声大笑。 这老头跟小姑娘,着实有趣。 穿过树林。 遥望着南扬州。 老僧喃喃自语:“乱世出妖孽。” 望山跑死马。 终是到了山脚下。 已是黎明时分。 换成牵着缰绳的父女两人,拖着两匹气喘吁吁的黄马,沿着陡峭的山道,翻山越岭。 又过一个时辰。 果然看到一座不大的匪寨。 匪寨黑灯瞎火,不闻丁点的动静。 许思夜终是回过神,惊疑道:“那老和尚说送山匪下地狱见地藏菩萨,为何还会与我要干粮?!这匪寨应该有粮食啊!” 许冬荣亦是奇怪。 父女两人艺高人胆大。 许思夜决定道:“走,我们父女进去一探究竟。” 说罢,许思夜先行推开匪寨的大门。 鲜血已冻成了冰块。 尸体横陈。 奇的是,每个人死的面容皆安享,好像带着十足的幸福赴死的。 许思夜越加感到惴惴。 借着朦胧的天光,一一把匪寨的房屋走了遍。 直到山匪储存粮食的地方,里面忽有若有若无的咀嚼声音。 许冬荣悄声问道:“里面进了野兽吗?” 许思夜叹了口气:“里面的好汉请出来吧,既然知道我们到了,何必再躲躲藏藏?!” 后,他对许冬荣低声道:“你看这屋子严严实实的,谅山里的野兽凶猛,同样极难撞进去。” 不是野兽,那便是人了。 所以许思夜直接高喊,且做好了准备,一旦出来的人是个歹徒,先下手为强,将之杀了。 “嘿,杀戒和尚走了,你们来了,吵的老子耳根子不清净,故意让老子吃东西都不痛快吗!!” 屋子的门从里面打开。 一位年纪三十上下的男子,边啃着腊肉,边慢悠悠的走出来。 男子浑身皆是血污。 有的鲜血彻底成黑,应当是残留在他身上许久时间了,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鲜血,还是别人的。 男子冷眼瞧着许思夜戒备的样子,笑道:“别紧张,我不是山匪,山匪都被杀戒和尚杀干净了。” “杀戒和尚?”许思夜明知故问。 男子讶异问道:“与我装糊涂呢?别装了,论装糊涂,老子可是一把好手。” 还是许冬荣承认道:“原来那老僧法号杀戒!” “不错,杀戒和尚厉害的紧,堪称佛门败类,无门无派,杀的人头滚滚,就是不知,他问你们要干粮了吗?” “要了。”许思夜简单答道。 男子点点头,打量着父女两人:“看来你们是把干粮给他了,不然,你们也成了两具野外的尸首,被野兽分食。” 许冬荣乍然有怒容:“干粮是我们的,杀戒和尚怎的这么霸道?” “小丫头片子倒是有一股子好勇气,杀戒和尚把山匪全杀了,唯独没杀我,丫头片子你猜是为何?”男子咀嚼嘴里的腊肉,百无聊赖的问道。 许思夜看着好像饿死鬼投胎般的男子,抢在许冬荣之前,说道:“当然是阁下身手高强。” “这个原因不算杀戒和尚不杀我的原因,按照身手来算的话,我眼下受了重伤,并不是杀戒和尚的对手。” 稍顿。 “你且老实点,我现在不是杀戒和尚的对手,但是杀你们父女两人,却是轻轻松松。” 许思夜的脸色变了又变。 “你们吃早饭了吗?嗯,一定没有吧,快进来吃,这匪寨准备了好多腊肉,手艺不错。”男子往一侧看了眼,神色平静的说道。 许思夜心脏怦怦跳,不敢踏进门。 倒是许冬荣,直截了当的越过男子,除了腊肉,山匪还准备了其他过冬的粮食,看见能吃的,许冬荣毫不顾忌女儿家的形象,全都往里塞。 自己女儿都比他勇敢,许思夜再厚的脸色,同样遭不住。 尴尬跟男子赔笑了几声,挡在许冬荣的前面,自是吃的不亦乐乎。 那三十左右年纪的男子,打了个饱嗝。 饿了这么些天,吃了半夜,着实吃饱了。 从前在军中,他就是出了名的胃口大。 将主还说,吃的越多,力气就越大,所言非虚,别瞧着此人的身板好似没力气,真使出劲来,吓死人。 “追追追追追,追杀个没完没了,老子的命就这么重要吗?”男子喃喃自语。 张手抓住一柄长剑。 这柄三尺青锋委实奇特,两边的剑刃磕磕绊绊,猛然一看,不像是长剑,倒像是锯齿。 “你们在此吃着,我去杀个人,就回,记得,等我回来,你们再走,若是不听劝告,那些人必定抓住你们,逼问我的身体状况后,再把你们杀了。” 男子话落,许思夜哆嗦了下,吃惊的看着他。 “嘿,算你们闯进了阎罗殿,杀戒和尚没跟你们说,绕着匪寨走吧?这就是杀戒和尚的阴险之处了。你这老头,杀心不小,以前没少杀过人吧?怪不得。” 说完这一句,男子跃向匪寨外。 东方的天际恰巧有大日逐渐升起,朝霞的辉光照在他身上,好似披上一层金甲。 “爹,快吃呀,不好吃吗?” 哪能不好吃,在南扬州哪会有这般精细的粮食。 许思夜摇头晃脑,叹气不止:“闺女,你就没听这人说的言语?” “当然听到了,怪就怪我们运道不济,先碰上个奇怪的老僧,又遇见说话没头没尾、举止怪异的男子。” “唉,爹爹还以为南扬州便是等死,谁会料到,出了南扬州同样险死还生。” 他从男子嘴里听明白了,那位杀戒和尚要杀父女两人,他们绝无还手之力。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滋味。 委实高兴不起来。 吃进嘴里的腊肉都不香了。 “爹,你死了,我一定会为你守灵三年。”许冬荣冷不丁的说道。 许思夜心情顿时明朗,哈哈大笑的问道:“要是咱父女俩,一不小心都死了呢?” 许冬荣理所应当的答道:“下辈子还做爹爹的闺女呗,把没尽的孝道,下辈子加倍尽……” “好!好闺女,这才是我许思夜的好闺女!” 许思夜顿时大快朵颐,好像把这屋里的食物,当成了断头饭。 人之将死,其膳也丰。 说那三十左右的男子,跃出匪寨。 好似知道藏匿的人在何处。 数斩一剑。 剑气仿佛滔滔不绝的狂狼,剑意充斥四周。 有那决绝之意。 又从那山崖树木后面现身一位满脸悲戚的中年男人,拼了命的抵抗男子的剑气、剑意。 剑气透骨,冷冽经脉。 剑意透心,惊心动魄。 “你们师兄弟四人,全让魏某杀了,原想着放你一马,好令你回去和那些想置魏某于死地的人,收手吧,大将军来日为魏某洗刷干净了冤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魏某还能给他们一个笑脸。” “嘿,魏将军,我们做都做到此等程度了,死了那么多人,魏将军觉得我们会放弃吗?” “你不是魏某的对手。” “的确,但是我死了,还会有其他人奉命杀魏将军。” “唉,你们这些人啊,真就和牛皮糖一般,难以甩脱。”男子叹气道。 “魏将军还知将命难为,我们亦是上命难为。” “也罢,就看看像尔等此般的人间半仙,他们还有多少人。” “恐怕令魏将军失望了,今时是江湖上的大年份,人间半仙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让赵阙一顿好找的魏客,嗤笑:“江晋州乱,南扬州乱,走着瞧,瞧瞧还有多少人心甘情愿的为他们卖命!” 这中年男人早就身受重伤,自知命不久矣,方才鱼死网破。 不过,他们这些江湖大高手,同样斩获颇丰,接连袭杀的魏客,武学境界跌了两境,伤及了武学根基,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只怕只有魏客自己才知道到底有多少。 剑气透胸而过。 剑意更是把此人的生机,干净利落的覆灭掉。 自魏客的位置,遥望杀戒和尚离开的方向,仿佛那杀戒和尚知晓魏客在望他,骑着毛驴,回头笑了笑。 杀戒和尚亦正亦邪,好事做了不少,坏事做了不少,若不是自身武学高强,早就让人给挫骨扬灰了,哪会而今,骑着毛驴,去南扬州搜刮遗落各处的气运。 说来可笑,那杀戒和尚自言自语乱世出妖孽,不自知,自己便是妖孽之一。 回到匪寨。 许思夜和许冬荣老老实实的吃东西。 魏客冷声问道:“二位这是要去往何方?” 许思夜刚要言语。 魏客直接打断:“不管你们去哪,既然见了我,便会让那些追杀老子的人注意到,目下,唯有留在我身边,才是安全的。” 许思夜顿时苦着脸道:“大侠刚才可不是这般说的。” 之所以他瞬间软弱下来,实是看到了,去去就回的魏客,仿佛天外谪仙,跃回匪寨,手中奇特的长剑眨眼消失不见。 此等武夫,说去杀个人再回来,当真去去就回,就算许思夜往年行走江湖被唤做山下豺狼,亦是招惹不得。 山下豺狼,如何能对付的了,人间半仙呢? 且是从沙场上的尸堆里搏杀出来的人间半仙。 “想活命就跟着我,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魏客不与之许思夜多说废话。 许冬荣抹抹嘴:“好,到了现在这地步,我和我爹就跟着大侠。” “莫再叫我什么大侠了,称呼我声将军,于我而言,比那大侠更加顺耳。”魏客拉过一个马扎,倚在门框。 把后背留给许思夜,魏客试探下,杀意不小的老头,敢不敢趁此杀他。 许思夜当然杀不了他,仅是魏客躲躲藏藏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闲情逸致”。 “将军……” “敢问将军出自何处?” “八百里西塞尘土飞扬。”魏客喃喃道。 许思夜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将军居然出身西塞!” “怎么,说起西塞,就只听过一个赵勾陈?” “辅国大将军赵勾陈的名姓,小老儿当然听的耳朵都起茧了,不过,西塞多名将,另外几位名师大将,小老儿也听过。” 魏客来了兴趣,“哦?你说说,听过那些名将。” “潘季驯潘将军、石金刚石将军、有花君称谓的李木槿李将军……” 说了一长串名将名字,抛开离名将还有段距离稍显稚嫩的李木槿,魏客都承认,这些跟着赵勾陈马上征战寒山王朝的人,悉数皆是名将。 可是,许思夜并未提到自己的名姓。 “当然了,最令小老儿佩服的,却是那位不知所踪的魏客魏将军,魏将军有情有义,杀敌又多,是赵勾陈的左膀右臂,与那寒山敌军作战,一夫足当千军万马!!足以称得上是辉煌大夏的中流砥柱,就是……就是不知魏将军去哪了?!” 魏客背对着父女两人,嘴角勾笑。 他最怕过往为大夏做的功绩,被世人遗忘了。 美人叹迟暮,将军怕白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常有憾事 “行了,尽管你说了这么多人,并未提到老子的名字,西塞众将士为大夏做的功绩,你们却记住了,就算他们那些杂种全死了,不亏的。” 魏客嘴角止不住笑。 多少人一去西塞,经年不回。 多少人尸骨埋在他乡,家中犹有老迈的爹娘? 多少人一战成名天下知,却成了他人的提线木偶,自由不得?! 正因西塞出了个赵勾陈,许许多多的人甘愿一往无前的赴死,就算在战场上成了一滩烂泥,亦是死得其所,死的心甘情愿!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不待许思夜又是一顿马屁,魏客说道:“吃饱了,喝足了,你们父女俩找个干净的屋子好好休息,我会把路上的干粮跟水准备好,等你们休息够了,咱们三人便启程。” 许思夜面现苦色问道:“将军,咱们去何方啊!” 魏客止住了笑,扭头瞧着这心比豺狼狠的老头,“你们父女两人,可以不跟着我,但是稍后被那些人抓住了,不管你闺女多么的貌美如花,依旧得死的凄惨,嘿,或许正因貌美如花,才会死的凄惨。” 许思夜打了寒颤。 许冬荣打了个饱嗝。 “行!我们父女俩跟着将军!”许思夜重重点头,收起心里别样的心思。 魏客的目光落在许冬荣的身上:“小老儿,建议你学学小丫头,她就很有审时度势的眼光。” 许思夜不说话。 魏客站起身,伸着懒腰,望着东方跃出天际线的日头:“此行,梅塘州,老子就不信了,那些人仍旧追杀老子去那梅塘州。” 梅塘州于大夏众多大州之中,最是狭小,因州内有一巨大的梅塘湖而得名,四周多山,中间凹陷,民风彪悍,善争强斗狠。 江湖上的大高手们,许多人出自梅塘州,又有梅塘州人杰地灵的说法。 为数不多的一流江湖门派,有六家位于州内,其中更是有两家被称为半步武学圣地,距离那江湖的顶点势力,唯有半步之遥。 且梅塘州的山川之上,多有武学高手避世隐居,专心钻研武学,期待做到天下江湖人人梦寐以求的武破虚空壮举。 许冬荣站起身,说道:“爹,我困了,去睡觉了。” 许思夜忙不迭的道:“爹给你找个干净的房间。” 瞧着两人的背影,魏客喃喃自语:“爹是豺狼,闺女却是灵芝。” 许思夜没走几步,驻足尴尬的看向魏客。 魏客负手而道:“尽管去休息就是,我要想杀你们,你们父女两人早已丧命。” 他偶然看见匪寨粮库里存放着瓜子。 转身一顿好找,抓了一大把,在日光下,蹲坐着嗑瓜子。 瓜子皮被吐的满地都是,很多落在山匪的尸首上,对此,魏客司空见惯了。 当年在西塞疆场,莫说在尸堆里吃过饭,便是缺粮食时,搜刮战场战利,把那些死人活时咬过的干粮转手塞进嘴里吞嚼咽下去,亦是经历过多次。 “还是跟着大将军,拼命搏杀的日子好过。”魏客呢喃。 许思夜跟许冬荣找了间还算干净的房子。 闺女半点不嫌弃的躺在床上就睡,许思夜心思重,警惕了良久,只听魏客留在原地嗑瓜子,没有丁点走动,耐不住又累又困,随即沉沉睡去。 直到把手里稍微潮湿的瓜子全部嗑完,魏客走进库房,把能带上路充当干粮的食物,一股脑全部堆在一块。 有这父女两人的两匹瘦马,赶路的日子好过很多很多。 看到匪寨积攒的衣裳,寻了个合体的,把身上若不是冬季已经臭不可闻的粗布衣服,悉数震碎。 换好后,魏客笑道:“这才算个人嘛。” 他和杀戒和尚一前一后到了匪寨。 魏客选择先吃一顿,再杀山匪,杀戒和尚却是直接满门斩杀。 当杀戒和尚看到蹲在库房吃的满嘴油水的魏客时,笑眯眯的说道:“先生绝非常人。” “来,既然到了,吃点东西再上路。”魏客看着他道。 “老僧杀戒,见过先生。” “先生不敢当。” “有此般浓重气运伴身的武夫,天下难寻。” 魏客在世俗被追杀了这么长时间,把听过的江湖高手一一比对杀戒和尚,还真就让他找到了听过的两则传说。 一则是杀戒和尚遇上了一家魔门,拼着受重伤,将魔门上下杀的了无生机,连豢养的猫猫狗狗都不放过,二则是撞上一村庄,看到那村庄正在把一美貌女子装进猪笼,要浸猪笼,一气之下,把村庄除那女子外,尽数屠戮。 “本人魏客。” “竟是魏将军。” “追杀你的人呢?”杀戒和尚就站在门外,好奇道。 魏客边往嘴里塞腊肉,边说道:“又杀了一拨,下一拨人很快就能寻到我。” “大将军必定会找你吧?”杀戒和尚又问。 提起赵勾陈,魏客哈哈大笑:“当然,可惜我在南扬州待不下去了,不然非得等等大将军。” “老僧敬重魏将军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杀戒和尚双手合十,佛唱一声,毕恭毕敬的鞠躬。 “受不住,受不住,哪有江湖晚辈受前辈大礼的道理?” “嘿,老僧想做什么,江湖管不了!” 杀戒和尚又看向南扬州的方向:“老僧这便走了,山匪已死,将军耳根子能够清静的填饱肚子了。” 魏客颔首。 杀戒和尚说罢,径直出了匪寨,骑着毛驴,朝许思夜和许冬荣而去。 适才,魏客问杀戒和尚为什么没杀他。 许思夜跟许冬荣都没答上来。 且魏客也未在此问题上纠结。 杀了个大高手后,回来便让父女俩睡觉去了。 实际上,杀戒和尚之所以未杀魏客,又没拿库房里丁点的粮食,全是由于,杀了魏客,以杀戒和尚走的大道,必定遭受天谴,又因,他自报了姓名,杀戒和尚尊敬他是个义气的汉子,便赶快离开,留魏客清静的吃饱肚子。 两人打了个照面,算是相识,如果日后,再撞见,魏客少不了得偿还此处的小恩情。 佛家讲究因果,不管杀戒和尚修的是哪门子禅,终究起了因,魏客需还果。 何不顺水推舟,结个善缘? 并且,杀戒和尚未杀许冬荣,只跟许思夜要了些干粮,又是令许冬荣欠他一桩因果。 许思夜杀孽重,杀戒和尚看出了些命数,此人往后终究得落发佛门,而许冬荣便不一样了。 此女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学了几手野把式,便武学不俗,日后得了机缘,必定一日千里,无法以常理度之。 杀戒和尚权衡因果,只说了数语,就前行南扬州。 至于之后两人再遇魏客,三人纠缠出何种事,便不是他需考虑的了。 就看魏将军心底良善到底多厚。 狠心些,让那父女两人送死,就算断了许冬荣和他的因果,杀戒和尚有了魏客要偿还的小恩情,依旧赚。 魏将军倘若是个宅心仁厚的仁义将军,一路相伴,保住父女两人的性命,就算他送给魏将军此等大夏名将的缘分。 魏客手握长剑,向前挥斩。 骑着毛驴的杀戒和尚身子怔了下,回望匪寨。 不言语,仅是心声暗道,不愧是魏将军。 一是一,二是二,魏客把与杀戒和尚更多的牵扯,给一剑斩断了。 到了午时六刻,许冬荣晃醒许思夜。 许思夜揉着睡眼,看到匪寨内,魏客已将诸多干粮绑在了两匹瘦马左右。 忙站起身,刚要说话。 “睡醒了?走吧。” 魏客牵着两匹马的缰绳,许冬荣上前抢去了一根,他对她笑笑,再无言语。 穿过大山。 上了官道。 日光正足。 影子悠长。 …… 锦衣娘把确定的数目全数交给了赵阙,赵阙再转交给薛坚。 薛坚唯有赞叹,大将军委实想的周道。 灾民需分得的钱粮,都已有定数。 他命金露城的众将士,把世家大族的“血肉”,全部分散给灾民,就内城内近段时间因种种事情过了苦日子的市井百姓,同样有份。 忙累了一夜。 薛坚还好,倒是赵阙有些遭不住了。 薛刺史为官多年,察言观色的手段自是不俗。 忙令跟着他的两位心腹将士,带大将军回府休息,安顿灾民的事,尽管交给他。 薛坚还下了投名状,如果他完不成大将军交托的大事,甘愿自令刑罚。 赵阙听不得薛坚的言语,此人的油嘴滑舌,他早已领教,只说道:“薛刺史,你身为南扬州众多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到了此等地步,再不一心一意的为百姓做事,良心羞愧啊!” 薛坚汗颜道:“还请大将军放心,薛坚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在此事上出差错。” 赵阙点点头,骑马随同那两位将士,去往薛坚的府邸。 提前得了消息的管家,连忙收拾出干净的房屋,又命厨子做上一桌好酒好菜。 赵阙一直都知道,薛坚吃的自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衣华裳,就算他先拿了这位刺史下刀,也留足了府中上下的吃食。 已经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赵阙亦不想追究往日薛坚到底说了多少谎话,坐到吃食旁,狼吞虎咽。 酒水是佳酿。 酒杯为当地最好的瓷窑所造。 另有两位姿色中上的丫鬟,在旁斟酒夹菜。 赵阙吃饱喝足,虽是胸中有闷气,但也遵守了与薛坚未言明的约定,看也不看,去了准备好的卧室,倒头就睡。 这一睡,直睡到了星辰漫天。 不知谁为房间点燃了烛火。 他起身。 一位丫鬟在门外问道:“将军醒了?” “薛刺史呢?” “刺史大人还在城外忙碌,他知会人回来说,一切井井有条,请大将军把心放在肚子里。” 赵阙点点头:“我这无事,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外面沉默了少许,答道:“奴婢退下了。” 只是,丫鬟走了,薛寒英却来了。 推开门,悄声再关上。 看着灯火间脸色朦胧的大将军,薛寒英问道:“昨夜大将军和我爹做的事,迟早会震动整个大夏。” 赵阙笑道:“你在担心你爹?” “哪有女儿不担心自己爹爹的?” “何时回风雪大坪?” “就在这几天。” “嗯,赶紧回去吧。” 薛寒英欲言又止。 赵阙笑道:“你放心吧,薛家又不是泥捏的,你爹堂堂一州刺史,又是薛家的中坚大人物,那些世家大人物,要动你爹,得好好想想后果,再说了,你爹是与我一块做的,难道没人顾忌本将军了吗?” 薛寒英终是重重颔首。 她也知道,荡空金露城的世家大族,不论谁在刺史位置上,有堂堂辅国大将军的压迫,都得遵从。 只是而今的天下,泥沙俱下,又不知,金露城这般重大的事传出去,又有多少大人物被牵动,身不由己。 “还有他事?”赵阙问道。 薛寒英赶紧摇头:“没了。” “嗯,我得去城外看一眼。” “你不信任我爹爹吗?”薛寒英问道。 继而,她又苦笑道:“你一直都不信任我爹爹,要不然,也不会给我了此等大的许诺。” 赵阙郑重的看着她道:“并不是空口白牙的给你了许诺,且是赵某怜惜你的才华。” “还有我的身份吧?” 薛寒英既是薛坚的女儿,薛坚重点培养的对象,又是风雪大坪的天才弟子,潜力极大,又作为深藏不露的锦衣娘,薛寒英不仅仅对赵阙而言,对谁都是刺目的棋子,将之挖到自己的手中,简直赚大了。 赵阙承认:“不错,你对于我,是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将是我最关键的底牌。” 薛寒英脸色不变,她早已作了心理准备,况且,身为薛家的子女,见惯了大世面,这些大人物的手段,从来都不干净。 “走吧走吧,赵某还有很多事要做。”赵阙催促道。 薛寒英只好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下,转身离开。 待她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 赵阙转身从房间里寻到一块手帕,捂住嘴,不久,手帕渐渐被血色滋润。 叹了口气。 擦干净双唇的血迹,寻了个角落扔掉。 走出院子,过了府邸的大门,有人在外牵着马匹的缰绳等待他。 赵阙翻身上马。 身上的甲胄未脱,一夜的打打杀杀,且让他找回了丁点于西塞征战时的感觉。 当年也是,时间紧迫,甲胄不离身。 但,金露城的冬季,转眼就把他拖回至现实。 出了城。 “大将军,刺史命人在前面外三里外,建造了处临时的营地,让灾民在营地附近领取钱粮。” “领完钱粮后呢?”赵阙问道。 此位将士抱拳回道:“让人做好了登记,稍后会派军把他们送回家园。” “如何解决一些人的见财起意?” “回大将军,命一众将士盯着,但凡有为非作歹的人,绝不手下留情。” 赵阙点点头。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 让那些想安生过日子的百姓,有个稳定。 薛坚此事还算是做的不错。 进了营地。 薛坚披着大氅,就坐在一边,死盯着排列整齐上前领钱粮的灾民。 附近遍布将士。 薛坚是把金露城剩余的守军全部调出来了,看样子,还把一些世家的扈从抓来当临时的兵卒。 否则,看不住这么多的灾民。 赵阙出来时,城门打开。 不见一人趁此时机闯入往日心心念念的城内。 而是聚在营地附近,等着领钱粮。 薛坚看到赵阙来了,慌忙起身迎接。 “大将军,领完钱粮的百姓,下官都把他们聚在了一起,大大小小,眼下共有七个营,每个营内,皆安排了学塾先生为百姓讲解接下来的举措。” “那些不想回家乡的百姓呢?”赵阙问道。 疲惫不堪的薛坚回:“也有了办法,下官选定了十二处地方,这些地方地势平坦,世家大族的家产交上来了,又有了良田沃野,足够百姓安家乐业了。” 赵阙以马蹄丈量金露城,把那些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割肉放血,至为重要的则是,把他们贪得无厌圈来的地,给释放了出来,因此,便能把土地归还给百姓,有了土地,便有奔头,百姓自然就不会闹了。 很多事情就是那么简单,你们连活路都不给我们留,那么,我们也不给你们留活路了。 关广城、青石城等造反便是此理。 只是大族势力根深蒂固,强行割他们的命,肯定反抗,但是又没办法,雪灾之后,再不把大族割肉放血,偌大的南扬州,都会沦陷为战场。 赵阙遥望一眼看不到的灾民,问道:“薛刺史有何感想?” 薛坚苦笑摇头。 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尽管不心惊后怕了,但是又见茫茫多的灾民,他只觉得自己以前真不是个东西。 “大将军……” 薛坚示意赵阙走远一步再说。 “大将军,霍凤康此人不杀不行!” 赵阙讶异的看着他:“为何?” “霍凤康贪念成性,敛财众多,全部塞给了自己的霍家,不杀的话,恐留有后患。” “薛刺史为什么这时才说?”赵阙问道。 薛坚望着灾民领取了钱粮兴高采烈的神情。 他是亲眼看着,灾民的脸色自绝望到充斥希望。 “下官以前,久不与百姓打交道,不知民生居然艰难至此。”薛坚叹气道。 赵阙忽然哈哈大笑:“薛刺史啊薛刺史,赵某与你相处以来,这句话算是说的最为有人性的话。” “霍家苦心孤诣的想成为堪比世家大族的势力,霍凤康即便有大将军于关广城震慑,依旧难以抹除他对权势钱财不择手段的追求。”薛坚实话实话。 赵阙叹气道:“薛刺史,此事恐怕须留给你了。” “啊?” “赵某旧疾复发,再强行动手,只怕得命丧此地了。”赵阙苦笑道。 薛坚方才细细打量。 大将军的武学境界,竟是从原本的高阁上境跌落到了言华下境。 “大……大将军,何时发生的事?”薛坚心惊胆战的问道。 赵阙道:“从你府中出来,到此营地的路上。” 薛坚不可思议的深吸了口气。 “大将军的旧疾,当真无解?” 赵阙看了他眼,“有解,但留给我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人间六境,点卯、登山、言华、高阁、小隐、大隐。 昨夜,赵阙便觉近段时间以来老实的八相龙蟒不对劲,一觉醒来,就觉察到,武学境界大动,并非晋升,且是往下滑落。 这也是他把薛寒英从房中赶出的原因所在。 赵阙无奈道:“可惜南扬州还有许多事未做,这下可好,留足了线头,却没有能力把线头扯出来,细细梳理了。” “大将军为国征战,气运浓厚,福大命大,定然很快把旧疾彻彻底底的解决掉。”薛坚恭恭敬敬的作揖道。 “此次旧疾爆发,赵某对此束手无策,若是不日传来赵某身死的消息……” 薛坚大惊失色。 “那就去投靠平丰章家吧。” “大将军……” “虽逼死了章瀚之,但平丰章家多你一个刺史,并未损失多少。” 薛坚咬牙切齿道:“大将军把下官想的太过两面三刀了,下官既然成了大将军的手中刀,即便大将军意外身故,下官亦会高举大将军的旗帜,立足于大夏。” 赵阙重新打量了薛坚一会儿。 嘿然笑了声。 也不知他在笑什么。 “知道薛刺史疲惫……” 不等赵阙说完,薛坚字字句句道:“下官会把灾民安置妥当的。” “嗯。” 赵阙翻身上马,状若无事。 其实,除了刚才骤然的武学境界跌落,他也感受不到八相龙蟒反噬时的剧痛。 然而,赵阙极为清楚,再不找到沈石三,怕是陨落定了。 回到南扬州,从青石城一路大战到金露城,本就是重伤之躯,杀了那么多的敌手,已是十分不易了。 城门内。 身在金露城的云雀,悉数立在两旁,注视着他。 赵阙下马,把缰绳交给钟逾明。 “魏将军的下落找到些许了吗?” 实则,赵阙已不报希望。 果然。 计越跟崔源一道摇头。 面色晦暗。 赵阙叹了口气:“你们全都留在南扬州。” “遵命!” 他又想说其他事。 但看着前方人头攒动的百姓,说不出口。 只见。 百姓齐齐跪下。 朝着赵阙。 口呼。 “辅国大将军!!” “赵将军仁义无双!” “为民为公!” “圣人!” “恩公!” 赵阙一手忽地搀扶着计越,脸色顿时苍白。 但,神采奕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回敬风尘一壶酒 百姓的心里和明镜一样,知道谁对自己好。 辅国大将军一夜间把往日作威作福的世家大族、达官显贵涤荡一空,以后没了他们蹲在头上屙屎撒尿,日子会好过许多、许多。 开春饼铺子的王掌柜,偷偷抹眼泪,这么一段日子下来,春饼铺子也开不成了,本钱亦赔的精光,万幸家里没死人,艰难的把日子过下去。 开板鸭铺子的老八精神抖擞,积郁了很长一段日子的郁闷,全吐了个干干净净。 大将军为民做主,两人之前还艳羡青石城百姓有那好福气,谁能想到,转眼之间,大将军在金露城同样为民为公,把世家大族的家产全部要了出来,还将往前不做事的刺史大人,给逼迫的为百姓当牛做马,而今正在城外安顿灾民。 两人看着大将军亲切的走近百姓之中,和泥沙般卑微的市井百姓嘘寒问暖。 有些激动不已的百姓,嚎啕大哭,哭喊道,大将军我们受苦了呀! 大将军脸色悲怆,安慰道,以后的日子大家都会好过的。 市井百姓对于大将军言语,尽皆相信。 按照现在赵勾陈于金露城拥有的民心,即便是天子亲自来了,同样比不过他。 王掌柜抹眼泪的速度又快了,叹气道:“大将军早来一段时日,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 老八不以为然,呛道:“大将军若是提前来了,那些世家大族如何彰显出狼子野心?大将军一走,他们继续作威作福的压迫我们!” “是这么个道理。”王掌柜黯然神伤。 老八苦笑道:“老王啊,不单单是你的本钱没了,我老八的本钱一样是全砸进去了,祈祷来年朝廷见我们南扬州遭受了这么大的罪,把赋税给免一免吧,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 “嘘,大将军过来了,莫说了,大将军为咱们做了这么多的事,劳苦功高,要是让大将军听见咱们埋怨赋税重,少不得又要劳烦大将军。”王掌柜突然悄声说道。 老八看着他的神色,揶揄道:“刚说为何大将军不提前来,马上又为大将军考虑了,老王啊老王,你真是块做生意的料。” “嘿,方才是我失言了,大将军把那些世家大族给杀了一遍,人家缓过神后,能不报复大将军吗?别让大将军再为咱们的赋税,操劳了,大将军也是人,不是神。”王掌柜叹气道。 其实,他多希望大将军便是神祇,轻而易举把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悉数搬走。 如此一厢情愿,想一想,当然舒爽。 但,人力有穷尽。 王掌柜跟老八自然明白,大将军和朝廷上其他的大员相比,势单力薄。 大将军过来了。 赵勾陈低沉的嗓音,跟老八、王掌柜闲聊了几句。 而后徐徐穿过人群。 之间,有人情不自禁的又给赵勾陈跪下。 赵勾陈连忙将之搀扶起来,言道:“天地君亲师,赵某不在其间,你们的大礼,实在受不起!” 走出人群。 赵勾陈轻轻朝他们挥手。 接过绕道牵马过去的大将军的扈从递给的缰绳。 大将军利落的翻身上马。 渐行渐远。 大将军的身影虽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但大将军从此之后,永驻在金露城市井百姓的心间。 老八神思许久,迟迟不肯挪步。 王掌柜捶了他一拳:“还不回家去?” 回过神的老八叹了口气,问道:“你身上还有钱吗?” 王掌柜点点头:“适才两位官军去了我家,送了六十两银子。” “我家也是,可惜这六十两银子不能拿出来做生意了,得留着供一家数口吃喝拉撒。” “谁说不是呢,这么一个难捱的年头,可算是令我明白了,手里必须有余钱,否则,就得沦落成灾民!” “唉……对了,你身上到底带没带钱啊?”老八继续问道。 王掌柜颔首,数了几个铜板,捧在手里:“就这么多了。” “走,加上我身上的钱,够咱哥俩吃喝一顿了。”老八神色极好的道。 提起喝酒,王掌柜双眼一亮:“我嘴里快淡出个鸟来了。” 两人离了久久不散的人群。 左拐右拐。 到了以前常来的藏在巷子里的酒铺之中。 点了两壶酒,两盘素菜,一盘花生米,一盘白送的酱咸菜。 “平丰章家和其他世家有何区别?”王掌柜问道。 老八接着适才他们没说完的话题,继续道:“与你打个比方,平丰章家就像是州牧、刺史老爷,其他世家和这平丰章家一比,便是干苦活的官吏。” “哎呀,岂不是说平丰章家的门面大上天了?!” “正是,大将军连平丰章家的人都敢杀,又不知章家事后如何报复大将军了。” “平丰章家怎么敢报复当朝的辅国大将军啊!”王掌柜不懂其中的门道,百思不得其解道。 老八左右看了看,悄声道:“你不会以为咱们金露城就没有和平丰章家差不多的门阀世家了吧?!” “啊呀!难道大将军放过了他们?” “不是不是,看把你吓的模样,只是那家门阀比平丰章家差了点意思,后见平丰章家被大将军给宰了个家主,慌乱的把钱粮往门口一堆,自家人不等大将军去寻他们,轻车简从的跑了。” 王掌柜长吁一口气,好奇道:“这门阀世家是出自何方何地啊?” “我那表亲在他家里做工,听说是两河厉家,厉家他们自己人都说,比不过平丰章家。”老八道。 王掌柜给老八斟上酒:“看来大将军拿平丰章家开刀,震慑住一众牛鬼蛇神是有道理的啊!” “不过,大将军为什么不一上来就把平丰章家的家主杀了,反倒是先去了几家呢?” 王掌柜不解的看向老八。 老八一拍大腿,啧啧称赞:“这就是大将军非我等能比的厉害之处了!!” “怎么说?” “你可知大将军先杀了哪几个世家?” “当然清楚,而今在金露城百姓内都传开了。” “没错,他们这几家,老王你告诉我,哪一家的罪行不是罄竹难书?哪一家不是无法无天、无恶不作?!”老八冷笑的反问道。 这么一说。 王掌柜彻底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大将军怕拿平丰章家开刀后,再反身去杀这几个世家,便没了大义?!” “正是,大将军的计谋,极深极毒,但却是为了我们这些市井百姓、为了城外的灾民而用,老八我,不得不佩服大将军把金露城的世家大族拿捏的死死的!” 另外一桌有一中年男子独自饮酒。 妙的是,一只金色毛发的小猴子,蹲坐在他的肩膀,眼巴巴看着酒水发馋。 “嘿,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老八跟王掌柜听见中年男子说话,不约而同扭头看去。 “兄弟可有高见?”王掌柜抱拳问道。 劫数过后,王掌柜看谁都亲切。 老八只对猴子的乖巧感到奇特,并未对男子如何把猴子训练的这般听话奇怪。 大夏地大物博,奇人异士如过江之鲫。 若是老八对谁都好奇,只怕不用生活,光顾着惊讶了。 “二位喊我一声小孙就行了。”中年男子客气道。 王掌柜笑了下。 老八抱拳问道:“孙兄弟说我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请问大将军还有何等我们想不明白的心思?!” 孙姓男子慢悠悠喝完杯里的酒水,才道:“大将军是给南扬州的其他城邑打了个样子,令其他诸城学金露城杀世家大族,喂饱不知道还有多少的灾民!” “啊呀!大将军好样的!”王掌柜拍案叫绝。 那人又道:“况且,有薛刺史站在大将军的身后,南扬州其他诸城必定得老老实实的做,不管往日他们和本地的世家大族有多深的关系,都得下狠手!” 老八冷哼道:“早就应该去做了。” “好!天大的好事!这些丧尽天良的大家族,往日怎么欺负我们老百姓的?哼!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啊!”王掌柜顿时义愤填膺。 “唉,两位兄弟想的太浅了,此举堪为火中取栗!!”那人苦笑摇头。 见老八和王掌柜不解的看着他,又道:“然而,南扬州病入骨髓,遭遇了百年罕见的雪灾,又有江湖大高手作乱,百姓生活难以为继,此举又是唯一的办法。” “孙兄弟说明白些,怎么说的我们听不懂啊?!”老八奇道。 此人单刀直入:“敢问这位兄弟,若你是那些当地经营几十年、上百年的大族,官府突然有一天闯入你家中,要把你家里的钱粮全部搜刮走,送给灾民,并且,期间少不了官府中人偷偷中饱私囊,你作何感受?!” 老八顿时愣住了。 对啊,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他人敢闯入他家里,抢钱抢粮,莫说他不是世家大族了,亦得拼上命的把来犯之人给杀了。 那人看老八跟王掌柜的神情,就知两人感受到了个中三味。 “所以,南扬州远没到太平的时候……” “假如世家大族合纵连横团结起来对抗官府,或许比而今的乱子,起的更大!” 老八跟王掌柜俱都脸色惨白。 “请问……请问孙兄弟,此事该如何解决?!” 中年男子无奈摇头:“连辅国大将军都无解,何况区区在下了。” “莫非大将军就想不到以后会发展成何等样子吗?”王掌柜反问道。 那人叹道:“赵勾陈年纪轻轻便是金印紫绶的辅国大将军,怎能想不到,刚才在下便说了,此举是唯一救百姓的方法。” “朝廷呢?朝廷为何不管南扬州?”老八骤然问。 “江晋州叛乱,叛军气焰嚣张直逼京城,北境、南疆又有大敌,东海水师亦是无法脱身,唯有西塞可调兵入中原,不过,寒山王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西塞缺兵少马,寒山王朝怎能坐失良机?! 朝廷不会有作为的,大将军便是吃准了这一点,在世家大族与百姓两者之间,大将军无半点犹豫的选择了百姓。”此人缓缓道。 “我并非指兵马,而是说粮食。” “嘿,这年头,前线吃紧,中原吃紧,那么多张嘴,朝廷如何会给予南扬州赈灾的钱粮?相比粮食,兵马镇压,更加容易,况且,兵马所到一处,没粮没钱,大不了搜刮当地富户大族,自给自足,可比辛苦筹集粮草再送往南扬州,简单的多啊!” “大将军他……大将军……”老八震惊的喃喃自语。 “不要怪大将军,大将军现今能做的只有这些,已然尽力了。” 酒铺的掌柜跟老八和老王相熟,此时,他拖着下巴,无聊的望着门外的巷弄青石板。 酒铺掌柜忽然开口道:“要我说啊,大将军就该狠心一些,南扬州死多少人,整个天下死多少人,与他何干?不如耐心等待封王的时机,这个时候得罪了那么多世家大族,以后大将军在朝堂上的地位,岌岌可危。” 孙姓中年男子回头瞧了酒铺掌柜一眼,认真道:“于山,要是大将军真如你所言,他就不是杀的寒山王朝战栗的赵勾陈了。” 叫做于山的酒铺掌柜嘿然一笑,颔首道:“也对,不过今后南扬州大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作为始作俑者的大将军,定会被庙堂上的唾沫星子给劈头盖面喷一身。” 老八一拳砸在桌面:“到时,我老八愿为大将军澄清,不行的话,死在大将军的前面又有何难?!” “大将军为南扬州无数百姓做了那么多!我们这些无用之人,如何坐看大将军遭此陷害?” 酒铺里只有他们几个。 于山摇头:“大将军眼下做了多少对于百姓来说的好事,将来就会有多大的磨难。” 老八和王掌柜听不懂,大眼瞪小眼。 孙姓男子幽幽叹了口气,问道:“于山,我来请你出山,走不走?” 于山松开下巴,伸了个懒腰,“乱世将至,合该是我等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说定了?” “说定了!” 于山霎时大刀阔斧自柜台后走出,朝老八跟王掌柜抱拳道:“异乡客在金露城叨扰多年,幸得二位常年光顾酒铺生意,今日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不管经年、何年,祝愿二位仁兄,永远阖家团圆!” 说罢,不看老八与王掌柜的惊骇之色,看着中年男子道:“孙沧,走!” 孙沧嘿嘿一笑,拍了拍于山的肩膀,率先走出酒铺。 但见肩膀四处打量的猴子,猛然迅速涨大,一眨眼的功夫,竟成了大猿,孙沧反跳在大猿的肩膀,抚摸着猿脑:“此行,为功名!” 于山心有所感,笑叹:“回敬风尘一壶酒!” 两人眨眼间消失不见。 老八跟王掌柜浑身打了个激灵,稍待片刻,跑出来寻找两人的踪迹。 只是天大地大,哪还有于山、孙沧的身影? “这便是所谓的市井藏高人吗?”王掌柜呢喃问道。 “谁说不是呢,在他酒铺吃了这么长时间的酒,竟不知于山是江湖高手!”老八不可思议道。 “咱们回家?” “回什么家,铺子里的酒水、饭菜还没吃完呢?吃完再走!” 两人回转席位。 后厨的厨子端来肉食,笑道:“掌柜的吩咐了,若他走了,不管谁在铺子里用餐,肉食、粮食俱是他们的,这些熟肉你们先吃,我的已然分好了,你们的两份我正在分,吃完后,带着回家安生过日子去吧!” 老八抱拳问道:“敢问高人尊姓大名?” 厨子摇头:“高人不敢当,只是师父的徒儿而已。” “啊呀,为何不随你师父离开?” 年轻厨子苦笑:“师父言道,前路迷雾重重,此行不知是死是活,若死,他的武学悉数教授了我,仅是现在武学境界低微,日后足可继承衣钵,不至于师父一脉彻底断绝,若活,来日自会送信予我,再投奔师父。” 老八和王掌柜互相看了一眼,赞叹道:“尊师,无异于亲父啊!” …… 说那于山跟孙沧出了金露城。 于山似是想起了一事,身形骤停。 坐在大猿左肩,指挥大猿灵巧若飞燕的孙沧诧异道:“难不成念起了你的好徒儿?” 于山摇头:“并不是,前段时间,酒铺来了位邋遢的汉子,浑身血污,三十上下,自称魏客,我在想,他是否便是西塞的魏客?!” “魏客?!”孙沧吃惊郑重问道。 “不错,只是源于我多嘴了一句,问他的姓名,此人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客是也。”于山说道。 孙沧啊呀了一声:“听闻魏将军本是个磊落光明的男子汉,遭人陷害,反倒成了不忠不义的逃犯,难道,到你酒铺的邋遢汉子,就是那西塞的魏将军?” “我也在想此事,大将军在此,不知要不要把魏客的行踪告知大将军!”于山犹豫。 此事非同小可。 孙沧沉默少许:“大将军于南扬州百姓有天大的恩情,就算那人不是魏将军,也该把来龙去脉细细说给大将军!” “你我走一趟?”于山看向坐在大猿肩膀的孙沧。 孙沧摇摇头,跳下大猿,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与大将军写一封信便可。” “送往哪里?” “自然是刺史府。” 于山盘坐下来,把纸放在双腿上,屏气凝神,将和魏客的一言一行,原原本本的写于纸上。 恰巧来了位过路的汉子。 两人询问。 原来那汉子听闻金露城有大把的钱粮无偿送予百姓,想着来此分一杯羹。 孙沧拿出银两送给他,一道令他把书信送往刺史府,直说交给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汉子大喜。 忙不迭的收下银两,步伐加快,赶去金露城。 “那人倒是个心底憨厚之辈,让他把信送去刺史府,应当万无一失。”孙沧说道。 于山舒了口气,心中一事即了,两人再不耽搁,飞奔上路。 …… 赵阙从城外回来。 也不知怎地。 身体越发虚弱。 脸色惨白,好似卧病良久。 但,行动无碍,抛开身体无力之外,与往日无异。 计越和崔源担心不已。 他们回到刺史府,让人准备了一间宽敞的屋子。 赵阙坐定。 看着一众云雀忧心忡忡的面庞,粲然一笑:“我好端端的又没死,你们个个哭丧着脸作甚?” “大将军……保重身体啊!”钟逾明随同他和李鸢子从青石城赶到金露城,一路上大将军对他颇有照料,他自是对赵阙忠心耿耿。 说来也怪。 八相龙蟒的反噬异于往常,不痛不痒,连他都寻不出个一二三来。 只是赵阙极为确定,导致他虚弱至此的缘由,定然是八相龙蟒反噬。 丢失的武学境界、真气,全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四龙四蟒那。 “不该啊,不该。”赵阙呢喃自语。 忽然想起一物。 赵阙拿出使用过几次的冷血幽禅。 此物作为邪道重宝,端的是玄妙非常。 众人从未见过冷血幽禅,好奇的打量赵阙手中的血丹,血丹里宛如活物的鲜血活像一团雾气。 莫非…… 莫非是此物太过有伤天和,他虽是几次借冷血幽禅补足施展八相龙蟒的缺损,但是此时此刻毕竟不与他日相提并论,天谴及身,又无武学境界,又无修为道行,不仅未曾察觉天谴,及时抵御、转嫁不伤自身,顺带着原已老实的八相龙蟒,趁机反噬? 愈想愈应是此理。 赵阙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有此结果,全是他自以为得了羊肠小道的捷径所致,怨不了他人。 刺史府的管家敲门。 崔源打开。 “大将军,您有一封信。” 赵阙收起冷血幽禅,怪道:“何人送来?” “一位汉子,被我们留下来了,他正在用刺史府准备的吃食。” 赵阙接过信。 崔源跟计越亦是纳闷。 这个时候,谁会给大将军写信? 舒展开褶皱的信纸。 赵阙匆匆看过一遍,复又认认真真看一遍。 瞧见大将军紧皱的眉头。 两人不禁上前几步。 赵阙把信交给两人。 计越看后,大惊失色。 赵阙直接走出门,边走边说:“带我去见那送信的汉子。” 管家赶紧赶上,带着赵阙进了一处房间。 连番询问之下。 汉子老实的把于山跟孙沧的相貌,全神贯注的描述了一遍。 管家贴心,招来府中的画师,把两人的面貌画在纸上。 赵阙看着画像,越加疑惑,两人他见也未见过,怎会直接写信托人送给他。 且信中的内容关乎于魏客。 第一百六十九章 乱局难定 汉子姓王,单名一个牛,和七旬老母住在金露城外的一处小山坳,雪灾过后,因王牛勤劳开垦无主荒地,几年下来,多少积攒了下点粮食。 又因王牛身强体壮,幼时拜了个江湖师父,尽管那个师父教了几手野把式便继续流浪江湖,王牛多年勤奋的习练下来,倒是有了些自保的功夫。 一伙灾民曾前去王牛家要粮食,被王牛使出了莽劲给打跑了,那些灾民反倒四处宣传说,小山坳那住着个野牛精,力大无穷,吃人无数。 使得其他灾民胆战心惊,不敢接触小山坳方圆三里内,让王牛随其老母安静的过了这么一段日子。 外出取水时,看几位灾民结伴前往金露城,好奇问了下状况,得闻金露城给予百姓丰厚的钱粮,以赈灾重新使其生活。 王牛存了眼馋,便回家告知老母一声,独自前来金露城,希冀着也从中分得一杯羹。 “那两人去了何方?”赵阙问道。 王牛战战兢兢,年轻人虽说换上了常服,但气质自不是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土腥味,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倜傥、豪放之感。 “回大将军,他们往西北去了。” 该问的都问完了。 赵阙身上没钱,嘱咐刺史府管家,把府中的钱粮拿出一些,作为报酬。 管家无所不应。 另外,人情练达的管家当然更知道王牛到金露城的心愿,早已派人偷偷把府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薛刺史,想来薛刺史亦会准备相应的钱粮回报给王牛,令他奉养老母天年,安生的过日子。 赵阙刚要转身,王牛忽又噗通跪在地上,仰望着年轻人,渴求道:“大将军,小人王牛有一个不情之请!” 赵阙回过神,把他搀扶起来:“王兄弟有话直说,不必行此大礼!” 王牛道:“小人往日多听闻大将军种种男子汉大丈夫的事迹,小人虽是乡下野汉子,但也有一颗效忠大将军于疆场之上奋战之心,求大将军收下小人,给小人一个上战场立功名的机会。” 赵阙当然看出王牛是有几手功夫的好汉,念及家中七旬老母,叹气道:“来日时多,待王兄弟把家中的老母奉养完毕,再随我从军,同样不迟。” “到时,天大地大,何处寻大将军的踪迹?”王牛询问。 赵阙说道:“彼时,尽管天大地大,你稍微打听一下,必然知晓我在何处。” 王牛心里疑惑,但也点点头,听从了赵阙的言语。 他名字里有个牛字,却全牛在了力气上,脾性没有牛劲,老母经常与他言道,遇事转圜不执拗,方是真丈夫。 赵阙讶异了下,细细端详了会儿王牛的神色,见他并未强求,暗道,此人不一般,搁作他人,有此机会,多半双眼蒙蔽,即便跟随不了他从军,也要换来从官军的前程,毕竟,送了一封信,让大将军亲自来见他,如何想,那封信皆对大将军非常重要。 “吃饭酒菜,好好休息一会儿,领了钱粮,回家伺候娘亲去吧,你娘年纪大,一人留在家中,并非妥善的处置。”赵阙道。 王牛再谢大将军。 赵阙回到刺史府为他准备的房间,看着计越跟崔源道:“你们全去确定信中的消息真不真!!” 计越和崔源马不停蹄,扭身带人出了刺史府。 信中亦言明了酒铺的位置,附近的百姓或许见过魏客,他们需一一去询问,最终确定,魏客真如信中所写。 “梅塘州。”赵阙目光清亮。 若是魏客当真去往梅塘州,反倒是好了。 自称为于山的男子,信中提及,魏客打算去往梅塘州。 无论如何,对于赵阙而言,此事皆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沈石三便在梅塘州的雾台谷,若是信中真实,魏客同样去了梅塘州,两件事就凑在一起了。 一屋子云雀尽皆出门,徒留赵阙一人在座。 他伸展了下身体。 噼啪作响。 自南扬州去往梅塘州,路途遥远,途中又不知会发生何事了。 …… 云玄元君看着赵穗问道:“此行于你而言,危险重重,你可是要想好了。” 赵穗郑重颔首:“柳刃宗算是江湖上不错的宗门,将之收拢在锦衣娘的旗下,可增添许多助力。” “星罗山庄不好对付。” 连云玄元君都这么说,足见柳刃宗的死对头星罗山庄的厉害之处。 赵穗笑了下,“大不了请师父再出山就是了。” “嗯,你师父放眼偌大的江湖,也是个奇人,有她在,星罗山庄当然不在话下。” 云玄元君稍顿,继而道:“莫忘了,你师父于江湖上,也是有不少死对头的,倘若他们听闻你师父再度出山,显现了踪迹,少不了寻踪觅影的前来寻仇。” “仙师,有一得便有一事,此是师父常挂在嘴上的言语,总不能怕一事,就不去做了。”赵穗回道。 云玄元君哈哈大笑:“不愧是你师父唯一的弟子,连说话的语气,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提起师父,赵穗目光看向门外。 已有好长一段时间,再没见过老人家了。 为了谢葵到来南扬州,谢葵之前又为了另一件事东奔西跑,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又不知还要过多久。 没人喜欢颠沛流离,似乎她降生以后,便注定要过足了此等日子。 “星罗山庄在金露城损失了不少大高手,应当好对付些了。”赵穗呢喃道。 云玄元君道:“星罗山庄这种江湖门派,门中必定有老怪物坐镇,难的并非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大高手,而是这些老而不死近乎大宗师的怪物。” 赵穗问道:“仙师,银汉镖局一战,您为何未曾插手?” “一则提不起兴趣,抱朴观里里外外的弟子你也看到了,虽是有前途,但不是眼下,如果从银汉镖局一战里获取了机缘,我不在之时,怕她们守不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二则,我这缕道家分身,道行浅薄,银汉镖局一战中出现的大高手,说实话,有几人我是对付不了的,就算是那欢喜金佛寺的小和尚秋霜,怀有种种邪道重宝,一样能重创于我。” 云玄元君直言说道。 赵穗欲言又止。 云玄元君看着她,轻笑了下:“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把冷血幽禅的后患说与赵阙听?” “正是。”赵穗叹气点头。 云玄元君仰着头,思虑了会儿,方才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假如,他找不到沈石三,使用冷血幽禅的后患,总能让他无痛无疼,不会被八相龙蟒的反噬折磨的死去活来。” “找到了沈石三后呢?”赵穗急忙询问。 云玄元君笑道:“如找到了沈神医,冷血幽禅这点后患,必定不在他的眼中。” “冷血幽禅毕竟是邪道重宝,大将军以高阁上境的武学强行使用,天谴及身,怕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赵穗忧虑。 “欢喜金佛寺那秋霜小和尚修炼的功法,以及其他携带的重宝,就不怕冷血幽禅的后患,何况,这些邪教妖人的大道,本就不与赵阙相同,他们的以杀证道,杀的可是茫茫众生。” “冷血幽禅是秋霜的吗?” “谁知道呢,反正冷血幽禅在他身上,幸亏大将军把秋霜给杀了,否则,有朝一日,此子成长起来,说不准又是个邪道的大人物。” “仙师对秋霜如此看重?!” “春生万物,秋杀百草,再加一个霜字,更是灭绝生机,小和尚真正的师父了不得,取此名字,恰合他的大道。”云玄元君不知想起了何事,沉默了许久,“嘿,可惜不等秋霜登顶旁门左道之巅,就让大将军给杀了,杀的委实太好不过了。” 提起大将军,赵阙在金露城内做的各种事,不一而足的传回了抱朴观。 她跟云玄元君听后,即使提前有所确定,亦是吃惊不已。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将军不仅说,更要雷厉风行的做,且做成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云玄元君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赵勾陈做的这些事,即便他被八相龙蟒反噬致死,亦是得留名史册。” “哼,那些史官还不得添油加醋的骂他!”赵穗气愤道。 稍后,她又悲伤道:“仙师,我……我是不想让大将军死的。” “留名史册之事你且放心,就算被骂一时,总会有后人称赞大将军的壮举,如此为天下万民的豪举,必会有朝一日重新传遍万千河山。 至于大将军的死……” 云玄元君缓缓摇头:“天地这般大,找寻沈石三委实艰难,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是大将军找到了沈石三,又该怎样面对金露城内世家大族的势力啊!!” “唉,你这丫头片子,本是旁观者,非要代入局中。” “啊?” 赵穗不解。 “大将军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是算定了,今后的天下不会太平。” 赵穗恍然大悟,跟着说道:“只要不太平,他就会有掌军的那一天!!” 天下纷乱,手中有了兵马,饶是传承几百年的门阀世家,也得掂量掂量惹不惹得起,是拉拢还是交好。 云玄元君颔首:“今后的万般事,大将军也得找到沈石三才行。” 抱朴观的女弟子给两人送来饭菜。 比往日好多了。 赵穗知道,官府派人送来了钱粮,抱朴观的日子一下子好过了起来。 而且,城外的灾民正在被妥善的安置。 赵阙以前的想法,正在一一实现。 吃过了饭。 云玄元君说道:“趁着南扬州更大的劫难还未起的时候,你和柳甘棠快快上路吧。” 赵穗起身恭敬的作揖道:“在金露城受仙师的照顾,赵容若没齿难忘。” 赵穗的真实名字为赵容若。 云玄元君坦然受此一拜,唤来几位当家的弟子,吩咐道:“赵姑娘离开抱朴观后,自此封观,静待大难过去,再开观。” “遵命。” 赵穗讶异。 云玄元君解释道:“这缕分身,到了时限,天下即将大乱,我亦要保持全盛的实力,何况,清月海棠斋那边也有点小问题。” 赵穗轻微点头。 “倘若他日,再遇袁求真的话,凭借你们在抱朴观见过一面之缘,你可托她为你做件不算太大的事,对你和她两人来说,皆是一件善缘。” 赵穗再度一拜:“赵容若记下了。” 柳甘棠独自在房中,适才赵穗喊她出去用餐,也不知她怎么了,婉拒且道,一个人想静一静。 此刻。 赵穗登门,见柳甘棠梳妆打扮已好,只等喊她上路。 “柳姑娘,到了上路的时候了。” 柳甘棠恍然回神,环视一圈,自己别无他物,轻笑,随着赵穗走出抱朴观。 锦衣娘的扈从留在了金露城。 伺候,南扬州定然风起云涌,赵穗需要他们在金露城为锦衣娘源源不断传回谍报。 抱朴观外有两位弟子牵着两匹马。 云玄元君并未相送。 赵穗跟柳甘棠一人分了匹马,对两位抱朴观弟子道了声,翻身上马,缓缓去矣。 而云玄元君走向抱朴观的祖师堂。 期间。 喃喃自语。 “你为了容若这孩子,连自己的下一世都不要了?” “也不知你欠了赵家多大的恩情。” “匆匆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你我再见之时,我认得你,你可认得我?” 说罢,正巧跨过祖师堂的门槛。 望着庄严的令牌。 云玄元君吐了口气。 身影突然飘忽不定。 仿佛一团雾气,又似是一股清水,流遍整个祖师堂的地面。 那边,赵穗心有感触,回头望着早已闭门的抱朴观。 “赵姑娘,怎么了?”柳甘棠诧异。 赵姑娘的神色略带感伤,使得她难免心有惴惴。 赵穗笑了声:“没事,只是突然有点伤心。柳姑娘,问你一件事。” “赵姑娘何须客气,问便是了。”柳甘棠道。 “不知何年何月再见赵阙,你是否难过?” “自是难过。” 赵穗紧接着说道:“其实,从此之后,他怕是再没机会见你了。” 柳甘棠一阵恍惚,身躯晃了几下,拽着缰绳徐徐缓过神。 “更难过了。” …… 赵雅被人带离了青石城。 她稍微认识她们,以前是雨花楼的戏子。 共有四人。 “姑姑……” 赵雅回过神,“怎么了?” “您在青石城还有什么事没做吗?咱们出来的急,当时我们也问您,实在不好意思。” 赵雅摇摇头:“既然是阙儿让我去东海暂居,我听他的话便是了,城中并无其他事了。” 赵穗飞鸽传书让青石城的锦衣娘,送赵雅前往东海。 书信一到,春夏秋冬四时雨,心知事情紧急,把手中的所有事交托给其他人,连忙寻到隐姓埋名的赵雅,悄悄出了城。 赵雅似是想到了一人:“姑娘们,能不能帮我在青石城内照顾好一个孩子?” “姑姑请说,只要我们能做到,一定竭尽全力。” 赵雅道:“她叫做周欢羊,是城内云端糕点铺子掌柜的女儿,很是乖巧,青石城揭竿起义,周欢羊的父亲做了义军的小头领,她和娘留在糕点铺子,继续做糕点为生,我……我只是觉得,官府不会放过青石城的,义军胜了还好说,如果义军败了,周欢羊作为义军小头目的女儿,肯定不会被官军放过的。” “好,我们这就飞鸽传书给城里的人,让他们留意周欢羊,假如有朝一日,青石城的义军败给了官府,锦衣娘绝对会带走周欢羊,不使她受刀兵之祸。” “多谢。” “姑姑严重了,大将军对锦衣娘有大恩,锦衣娘做这点小事,正是偿还大将军的恩情。” 赵雅笑了下,望着水路的前方,不言不语。 她们是从凫水渡口乘坐小船,顺流而下。 当日,赵阙也是把谢葵送到此地,被锦衣娘派船接走。 河水冰冷。 有些地方,船撞到冻结的冰块,把冰块撞开的声响,令赵雅打了个激灵,后又望着前方,瞧着两边枯败的景象,心绪不宁。 “姑姑,大将军是您一手抚养长大的,大将军能成就如此威名,源于您的悉心教养。” 赵雅回头看是谁说的,瞧见说话的女子,她开心道:“阙儿从小就听话懂事,知晓永远留在青石城内,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干脆自己一个人往西塞去,当年我是千不般万不愿,无奈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性子死犟,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只能抹干净眼泪,望着他离家。” “姑姑辛苦了。” “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说句实话,的确辛苦,然而看着阙儿功成名就,成了当朝的百将之首,辅国大将军,我亦是开心的不得了,你们不知道啊,阙儿回来的那天晚上,高兴的我一夜未睡,只是闭着眼,感受着阙儿在床边,似乎七载里,受的委屈,全都烟消云散了。” 彼时,赵阙握着她的手,坐在床榻旁,陪伴了一夜。 四位锦衣娘尽皆艳羡大将军有此姑姑,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悲从中来,黯然神伤。 …… 关广城的事,当霍凤康插手进去,陡然惊觉乱的不能再乱了。 当下,他正在屋子里团团乱转,只觉脑袋一头乱麻,毫无头绪。 闻人亨豫翘着二郎腿,嗑瓜子:“霍州牧,大将军已经走了,现在是咱们的天下,有啥怕的呢?一刀斩乱麻不就是了。” 霍凤康气的一拍桌子:“你说那些贼寇,把当地大族的钱粮搜刮一空,咱们来了,如何筹集粮饷?!” 原本的种种谋划,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尽皆付诸东流。 闻人亨豫也是叹气道:“谁能想到呢,去哪,哪没粮。” “你知道金露城发生的事吗?”霍凤康把关广城的烂摊子丢在脑后,突然提了一句。 闻人亨豫立马摆正坐姿,嗑瓜子的心顿时没了,叹气道:“如何不知,大将军好气魄啊,连平丰章家在金露城的家主章瀚之,都给砍了。” “这么一砍,薛坚彻底倒向他了。”霍凤康霎时捶胸跺足。 闻人亨豫讶异问道:“难道霍州牧有什么把柄在薛刺史的手里不成?” “别看我们两人的关系明面上的关系好,实际上,我们谁都看谁不顺眼,一有机会,先把对方弄死再说。”霍凤康狠声道。 此话,只能说他自己。 若是赵阙不曾插手金露城的事,薛坚无论如何也不会弄死霍凤康的,反倒是霍凤康,稍有机会就给薛坚使绊子。 “你们两人,为何有此矛盾?”闻人亨豫更加不解了。 霍凤康瞧了他几眼,嘿然一笑:“我要是说了,闻人将军能保住的了秘密?” “嘿,霍州牧你怎么连我都不信任了呀?!马河川可是在咱俩身边死了,此人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是大人物的棋子,霍州牧又装不清楚?咱俩而今是一根绳子的蚂蚱,需要相互扶助,共渡难关。”闻人亨豫冷笑道。 霍凤康尴尬一笑,“哎呀,人老了啊,比不上闻人将军年轻活力。” “别谦虚了,你和薛刺史有什么矛盾?!快说。” 霍凤康顿了下,仔细想想,方才缓缓开口:“也不是多大的矛盾……就是,我想把霍家跻身进大夏的世家大族里,薛坚不太同意。” 闻人亨豫骤然笑了:“霍州牧啊霍州牧,大夏的世家大族,每一个拎出来,都是开家家主为王朝重臣,或是家世连绵两朝的名士,你的霍家,据我所知,和他们相比,差的很远吧?!” 闻人亨豫算是给霍凤康留面子了,把话说的不难听。 霍凤康挥挥手:“哎呀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你就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闻人亨豫摇头:“你是南扬州的州牧,我只是位路过的将军,主意还是得你拿。” “要我说啊,南扬州的大族不能惹,惹的话,他们比灾民更要疯狂。” 闻人亨豫承认道:“确实,让他们割肉放血,我们又不是大将军,如何能成?!” “不如……” 闻人亨豫又道:“咱们先把手中的事,能做的做一做,先捞取几件功劳上报朝廷再说,至于那些更烂的烂摊子,慢慢处理吧,能解决一件,解决一件,不能解决的话,霍州牧,多弄点功劳,你升迁去往京城,让下一任州牧再处置不就行了。” 霍凤康明知闻人亨豫提的是馊主意,依然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章 世有大乱,必出异象。 两人也是个人精。 不然,背景再如何的大,也做官做不到这个份上。 大夏常年征战,最不缺的就是背景深厚的人,诸多门阀世家,哪一家家里没个将军、大员了? 南扬州又是富庶大州,有的是人盯着州牧的位置。 霍凤康叹了口气:“说到底,马河川的死,终归是件麻烦事。” 闻人亨豫神神在在的道:“也就是消息还没传回京城,等京城的那些大人物,知道马河川死了,嘿,等着吧,一条条的问责就会飞鸽传书过来。” 霍凤康道:“咱们答应那面具男子的事,仍旧得做着,只是阳奉阴违就是了,现在这般局面,为了灾民得罪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委实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两个又不是傻子,思虑过后,就能明白,真要把南扬州的本土世家大族得罪一遍,莫说是区区州牧跟刺史了,天王老子来了,那些大族也得造你的反。 人家积攒了数代家业,官府说收就收了,谁会同意?? “不过,青石城那几个反城,确实不能纯以安抚、招降为主要手段。”闻人亨豫建议道。 霍凤康颔首:“该打还是得打,破了城,收拢些手段就是了,别像关广城这样,判断错误,要屠了城。” “正是,面对贼寇,除恶务尽,安抚百姓,仁至义尽,两个尽字,一块用,效用应该极好。” 闻人亨豫走到门外,此间宅邸,相比于关广城其他宅子要高一些,站在台阶上,便能看到影影绰绰的黑色屋檐。 破城两天左右了。 关广城内的百姓大体上接受了眼下的局势。 当然,自家里死了人,悲痛欲绝,可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死简单,活着难,万幸官军对他们网开一面,发放的钱粮聊胜于无,也好过什么也没有。 霍凤康叹了口气,走到闻人亨豫的身边,说道:“破城之后,城内的百姓走了许多,留下来的,则是故乡情切的百姓。” “让他们走好了,大夏最不缺的就是人,走了之后,就能明白,别地还不如关广城能活下去呢。” 闻人亨豫出身世家大族,又长年在北境服役,体会不到民生维艰。 霍凤康转而一笑,他同样不在乎。 问心而谈,他只在乎自己和霍家。 “你能想到面具男子是谁了吗?”霍凤康意有所指的问道。 闻人亨豫似是打了个寒颤,赶紧摇头:“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两人经历了这么一摊子事,机缘巧合的成了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过几天,京城知道马河川死时,闻人亨豫还在其身边,那些大人物就得把他和霍凤康看到一块里去。 在这件事上,京城闻人家处于被动,要想保住闻人亨豫不受马河川身死一事的牵扯,官场内、管场外的运作是少不了的。 霍凤康继续说道:“马河川被面具男子杀了才几天啊,大将军就在金露城出现了,你听说城内的人如何形容大将军清算一众世家大族吗?” “以马蹄丈量金露城。” “不错。” “我就想着啊,有此气魄的大将军,好像杀个马河川并不算多么大的事,对于大将军而言,莫说马河川了,连你我这种在市井百姓眼中无异于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好似是蝼蚁。” 闻人亨豫话锋一转:“我饿了,去吃饭,州牧自己在这儿想七想八吧。” 关于此事。 霍凤康好像并不想放过闻人亨豫。 “装乌龟,可不是安远将军的所为!” 闻人亨豫气氛的回头喝道:“霍凤康!你久在南扬州,不清楚大将军到底有多恐怖!嘿,百将之首的位置,莫非你以为凭借战功就能当上的吗?坊间都在传,大将军迟早与虞王一样,获封异姓王,且不是像虞王那般困在朝廷,而是有实打实的封地!” “那又如何?!”霍凤康问道。 闻人亨豫恍然大悟:“原来说了这么多,你想把杀马河川的黑锅,扔在大将军的背上!” “闻人将军也不是一直在说,要与大将军一分高下吗?如此难得的良机,怎能不加以利用?”霍凤康笑问。 一旦闻人亨豫点头答应,霍凤康立即修书上奏朝廷,怀疑杀马河川的那位面具男子为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至于后面的事怎样发展,霍凤康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他只要将因马河川死,那些大人物关注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挪开,便足够了。 整日被大人物看着,任谁都不好受,何况霍凤康心里还有自己的一套小九九,何况南扬州情况的糟糕,霍凤康是亲眼看在眼里的。 闻人亨豫直接拒绝道:“若是怀疑面具男子是大将军,你自己上奏朝廷就是了,就算我想与大将军分个胜负,也应是在战场上,而不是在官场上!” “原来闻人将军是跟大将军一样,都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霍凤康道,“这有何难?与我上书朝廷,揭露大将军杀了马郎中,彼时大将军定然不能甘愿深陷牢狱,说不准,你会和大将军提前在疆场上一决雌雄!” 闻人亨豫冷笑的看着霍凤康:“霍州牧啊霍州牧,方才我就说了,你太小看大将军,你当真以为押注马河川的大人物会跟大将军撕破脸皮?金露城的平丰章家如何?比那些大人物厉害吧?还不是赔上了一位前途远大的分家家主,平息大将军的怒火!! 看见了平丰章家的下场,两河厉家吓的慌不择路,丢下了在南扬州的搜刮所得,立刻逃离了金露城。” 金露城的消息自是尽可能的传到霍凤康的耳朵里,既然霍凤康知晓,闻人亨豫自然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霍凤康顿时恼道:“闻人将军啊!偌大的南扬州粮食紧缺,当地的世家大族你我反应过来后,亦是不能往死里招惹,朝廷极有可能不管不顾南扬州的灾情,并且,马河川还死在了这里,如果事后酿成大祸,朝廷追责下来,后果难料啊!” 闻人亨豫白了他一眼,鄙夷道:“所以,你就起了,把面具男子便是大将军捅上朝廷的心思?说白了,你在乎的只有自己,别拉上我,就算我马上叫回派出去的大戟士,不理南扬州的烂摊子,转去南疆,亦是合情合理。” 霍凤康惊问:“莫非南扬州一地的功劳闻人将军都不要了吗?” “功劳?嘿嘿,一州倒成了沼泽之地,说白了,我再待下去帮你处理乱事,是我对你的恩情,不待下去,径直去往南疆,则是本将军的本分。” 扫沙大戟士内应是有高人把南扬州的真实局势说给了闻人亨豫听,霍凤康这般想道。 最终,他叹了口气:“好,我便不上书朝廷了,请闻人将军留在南扬州,帮本州牧处置灾情。” 再乱的局势,亦是有功劳可捞的,况且青石城等反城还未平定,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战功,有此大功劳在此,莫说闻人亨豫,任谁都挪不动步子。 他和霍凤康的处境完全不同。 霍凤康需对偌大的南扬州负责,一旦处置不利,使南扬州步了江晋州的后尘,莫说是霍凤康一人了,连他背后处心积虑想要升为大夏世家的霍家,同样难以幸免于难。 所以,闻人亨豫才会说,让霍凤康维持眼下总体的局面,拖下去,待从中获取了功劳,朝廷里外打点一番,不论是升迁至京城还是平迁到别处,南扬州这个烂摊子就会留给下一任州牧,顶多追究霍凤康在任上的失职,聊以责罚,不会像江晋州州牧、刺史那般,不单是丢了性命,家族也蒙受了巨大的灾难。 闻人亨豫则是路过南扬州的将军,且还是闻人家的宝贝疙瘩,旗下更有扫沙大戟士,能帮着霍凤康处置一些南扬州的难事,绝对是有功无过,即便以后的南扬州全州大乱,也不关闻人亨豫的半铜板的关系。 霍凤康又道:“有几位关广城的名厨被部下偶然得到,现在正在庖厨里待命,恰好本州牧也饿了,你我一同前去用餐。” 闻人亨豫点点头。 两人到了专门归置出来吃饭的房间。 无处不典雅,无处不华贵。 霍州牧装作气愤的样子,指点着房间:“你瞧瞧,你瞧瞧,这便是贼寇败军的原因,大义上是为了百姓,实际上敛财全为了自己的享受,本州牧一定再写奏章,禀明天子,南扬州贼寇的荒唐。” 南扬州城邑大举义旗之时,霍凤康跟薛坚尽皆书写奏章,表明,贼寇和雪灾、灾民无关,而是妖言惑众的蛊惑百姓,趁机作乱,为自己搜刮钱粮,耽于享乐。 “州牧是不是写奏章频繁了些?”闻人亨豫讶异问道。 霍凤康难为情的说道:“就怕再不写,以后没机会写了呀。” “放心吧,此前我代表闻人家向州牧作出的承诺,仍旧算数,不会因为刚才你我的争吵几句,便任性的私自作废了。” “闻人将军说笑了,你我的感情,可不是随便吵几句就能淡薄的。”霍凤康哈哈大笑。 适才两人的争吵,吵的是各自的隐患,一个不愿招惹大将军,一个必须得招惹了大将军,最终霍凤康退了一步。 两个姿色不错的丫鬟走过来,各自为两人斟满酒水。 霍凤康笑眯了眼,举起酒水,说道:“老哥哥敬兄弟一杯,咱们共取现成的功劳,取完之后,得需要闻人老弟的家族,在京城帮老哥哥说上几句好话!” 闻人亨豫大笑道:“此事,咱们不是早就说定了吗?放心吧,老哥哥,老哥哥这般人才,闻人家愿意结交。” 两人不知道的是,关广城外,突然现身了位骑着毛驴的和尚。 老僧脑门颇长,倒三角眼,酒槽鼻子,一露嘴里的牙齿,竟是仿佛夜叉的獠牙一样。 他望着荡漾在关广城之上的气运。 其中一位应是地方封疆大吏,本应是圣洁的四彩祥云,但却色彩斑斓之间,黑气蒸腾。 另有一股气势颇大的气运,看似是位征战沙场的将军,这位将军的气运,翻滚不止、生生不息,兵家杀伐之气,令老僧讶异,暗道,这位将军也是为国杀了不少敌人的汉子,只是剑走偏锋,不该拿的伸手,该拿的犹犹豫豫。 少许,老僧骑驴进城。 说来也怪,戍守在城门口的士卒,对老僧视若不见。 关广城内一片破败景象。 老僧在城外便看见了,此城遭了病患,民心四散,气运更是逃了十之六七,若是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又不知需要多少年了。 “可怜百姓,青天大老爷却是一位恶官,此等恶官为祸一地,酿成大祸,害苦了你们,又不知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这老僧不是别人,自是那曾询问许思夜的杀戒和尚。 杀戒和尚的修为道行端的不俗,不久还在南扬州的地界外,短短时候,便循着一州气象到了关广城。 亦是好猜。 前几日,关广城刚有一场大战,差点造成屠城之祸,以杀戒和尚的道行,肯定能觉察到些猫腻。 只是,明明是只驴子,脚力却这般不俗,实在世所罕见。 或许,驴子普通,不凡的是杀戒和尚,到底哪般,谁又知道呢。 说这杀戒和尚进了城,瞧着满城的凋敝,街道无一二百姓,满是巡逻戒严的士卒。 杀戒和尚叹了口气,进了条巷弄,寻了个坐在巷角哭哭啼啼的孩童,问及关广城到底发生了何事。 孩童年纪不大,约莫七八岁左右。 哭腔重。 把他所知道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杀戒和尚喧了声佛号,“那官军破了义军,便要屠城?” “是的,我的娘亲,便被那两位官军给残害了,死状恐怖,我刚背着娘亲去了城外的坟岗将之埋了,回到家门外,眼见着只有我一个人,心中悲痛,不愿面对空荡荡的家,方才跑出来坐在此地,痛哭娘亲。” “你爹呢?” “家中活不下去,义军揭竿而起,送了我家钱粮,爹爹认为跟着义军大有前途,就从了义军……和官军大战之后,久久不见爹爹回来,应该是战死了吧。” 杀戒和尚又喧了声佛号:“唉,老僧看你佛根深种,与我佛有缘,不如拜我为师,一生代佛行走天下,和众生结缘。”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那孩子思前想后,再不迟疑,干脆行了大礼,就地拜杀戒和尚为师。 三拜九叩之后。 孩子问道:“师父,咱们师门的规矩是什么?” 杀戒和尚微笑道:“该杀就杀。” 三刻钟后。 有心腹满身是血通报享用美味佳肴的霍凤康和闻人亨豫,有一模样丑陋的老僧带着一孩子,杀上门了。 霍凤康和闻人亨豫齐齐蹭的站起。 话不多说,赶忙出门。 两人的武学俱都厉害,胆敢有一老僧带着杀进来,岂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地狱无门偏要送死??! 见到身后遍是尸首的杀戒和尚,以及那一脸怨愤的孩童后。 闻人亨豫心道不妙。 老僧虽是手下无情,武学道行却是深不可测。 杀戒和尚看向霍凤康,咧嘴笑道:“便是你了。” 闻人亨豫哼了声,向前走一步。 “你?!此时还不是你死的时候,有多远滚多远,要是自己寻死,别怪老僧先拿你祭奠关广城惨死的百姓。” “南无观世音菩萨。” 老僧双手合十,轻声道:“好徒弟,关广城养你一身怨气,为师再养你一身杀气!!” 一尊暗金菩萨等人高,浮现于老僧的体表。 “菩萨垂眼落人间。” 老僧怅然大喊。 眨眼间。 直直朝闻人亨豫撞去。 闻人亨豫喝道:“霍州牧!一块动手!” 两人身上皆负有面具男子打的伤势,并未痊愈。 尤其是闻人亨豫,一说话,话语便漏风。 霍凤康强提真气,暂且忘记体内的剧痛,怒道:“好一个野和尚,敢杀到这来,今日放不了他的生路,此人必是反贼的一员!杀!!!” 杀戒和尚双拳齐出。 闻人亨豫一手招来银枪,满步弓,银枪生生砸向杀戒和尚。 霍凤康见老僧赤手空拳,他也起了好勇斗狠的心思,递拳而出。 要跟老僧分一分,谁的拳头更硬。 “好徒儿,遇到此等恶贼,须全力以赴,杀了他,便是为民除害,留下他,就是祸害万千百姓!” 杀戒老僧谆谆善诱。 双目尽充斥恨意的孩童,郑重的点点头。 他这一点头,等他学艺有成,又不知多少大奸大恶之徒,遭受“无妄之灾”。 银枪砸于老僧的脑袋。 暗金菩萨抬了几分眼皮,睁眼瞪了闻人亨豫一眼。 “哎呀!” 闻人亨豫受反弹的银枪牵扯,连退数步,况且,他和那暗金菩萨对视,吓的心脏停了三息。 那哪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呀,简直是杀人无数的魔王。 霍凤康双拳砰的和杀戒和尚捶在一起。 霍州牧双臂的骨头,寸寸龟裂。 杀戒和尚喧了声佛号。 “十八层地狱有请。” “佛陀怒目,众生齐喑。” 附着在杀戒和尚体表的暗金菩萨再变,成了怒气横生的佛陀。 闻人亨豫受老僧气机的牵引,连吐数口鲜血,看着双臂无力垂下,惊骇的不断后退的霍凤康。 言道。 “霍州牧,你我若没有被面具男子打伤,还有希望战胜这怪老僧,然而,世间并无光阴倒流,眼下的你我绝不是老僧的对手,人生有缘,结识霍州牧,我欠你一壶酒水,下辈子还你。” 杀戒和尚指着霍凤康转头问孩童:“是不是他杀的你的父母?!” “是!” “是不是他杀的你亲戚邻居?” “是!!” “是不是他杀的关广城百姓,人人自危?!” “是!!!” “也好,老僧送你去地藏王菩萨座下偿还罪过!!” 杀戒和尚一步至霍凤康的身前,双臂伸展,猛地拍向他的脑袋。 堂堂一州州牧的脑袋,就像新鲜的西瓜,红的白的全扬了起来。 杀完霍凤康后,老僧仰头牛饮。 本属于霍凤康的气运,灌进老僧的嘴里。 呼吸间。 老僧似变的慈眉善目。 双眼紧闭。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世人欺我,谤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我当如何处之?” 孩童顿时心领神会,答道:“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杀戒和尚摇摇头,自问自答:“只需将之一杀罢了。” “这般简单?”孩童惊问。 杀戒和尚双目缓缓睁开,送进孩童体内一颗四彩琉璃的珠子,笑着回道:“另要精通佛法,佛祖坐心头。” 闻人亨豫叹了口气。 杀戒和尚又看向闻人亨豫,说道:“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我的好徒弟,接下来该清楚如何做了吗?” 那孩童突然张口吐出一颗珠子。 正是那颗四彩琉璃珠子。 孩童看看面相慈悲的师父,又看看一脸愤懑的闻人亨豫。 铆足了劲,将珠子扔向天空。 说起更奇。 珠子忽地炸散。 如绽放了一场转瞬即逝的烟花。 关广城丢失的气运,四面八方的快速聚集。 不多时,如未被官军破城时一般。 关广城各处,渐渐有了生机。 冬季有嫩芽长出,实属人间罕见。 杀戒和尚吐出一口气,破了功,又成了那丑陋模样。 走到孩子的旁边,摸着他的脑袋:“为师说你佛根深种,一语中的。” 不看慌慌张张跑到闻人亨豫身后、两侧,颤颤抖抖的官军。 杀戒和尚领着约莫七八岁的孩童,径直出了门,不知去往。 闻人亨豫这下再看。 原来那怪老僧,并未把府中戍守的官军全杀了。 “或许挑着罪孽深重的官军杀了。”闻人亨豫嘀咕道。 随即,他吩咐道:“令扫沙大戟士聚集在此。” “遵……遵命!”几位官军抱拳,惊慌失措的回道。 闻人亨豫转身找寻书房,他要写奏章,把适才之事一一汇报给朝廷。 至于接下来是秘部出手诛杀老僧,还是派遣他人,就不是闻人亨豫管得了了的。 他只知道。 霍凤康一死,大权旁落到薛坚的身上,南扬州到底是缓缓平定,还是急速的大乱起来,唯有天知道。 正所谓,世有大乱,必出异象。 关广城外的天际,蓦地一片通红,似鲜血,绵延百里。 第一百七十一章 长安道依旧不长安 计越和崔源临近傍晚回到赵阙的身边。 “大将军!” 赵阙的身体一下子虚弱不堪,仿佛成了久卧病榻的药罐子。 “确定信中所言真假了吗?” 倚在椅子,他拿着一方黑色手帕,捂着嘴咳嗽了数声,缓缓询问。 两人从未想过,大将军的身体居然一下子虚弱成此般样子,慌的脑海一片空白。 走势,大将军就算有些孱弱,也没有好似病入膏肓的模样啊! “无妨,小事情,你们瞧我这么一个病痨鬼的惨样子,实际上身无病痛,唯独感到虚弱罢了。”赵阙苦笑一下,紧接着又是咳嗽。 他现在才感觉到八相龙蟒的折腾,不断从他的身体吸收精气。 不过,赵阙心中也有数,此番反噬加上使用冷血幽禅的天谴,来的气势凶猛,无外乎把今后他要面对的情形,提前了一段时间。 被冷血幽禅的天谴亟身,好处也是有的,感受不到八相龙蟒反噬的剧痛,不像是刚开始被反噬的那般,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齐齐闹腾,痛不欲生。 坏处则是,引动了八相龙蟒的反噬,又有天谴本身的作祟,使得赵阙命悬一线。 计越跟崔源强自压下心中的惊骇,抱拳垂头说道:“确定了,我们找到酒铺附近的百姓,相询有无见过魏将军,描述了下相貌之后,他们都说曾看见过,好像魏将军在那地,住了几日,才走。” “大将军,并且,有跟魏将军交谈过的百姓,皆说,魏将军有意向前往梅塘州,说是梅塘州武学盛行,想要前往游历山河、拜访前辈。” 赵阙轻轻嗯了下:“确定了就好,你们留在南扬州,关注此州的局势,我独自一人便能前去梅塘州。” 崔源吃惊问道:“大将军,您的身体……” “身体无碍,看着吓人,实际上足够撑着自南扬州到梅塘州。”赵阙挥挥手,道。 计越摇摇头:“大将军,这样吧,留崔源在南扬州,我随您去梅塘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现在天下不太平,您这样子孤身一人前往梅塘州,实在令人不放心。” 他的建议也是可行。 赵阙笑了下,“再容我思量思量吧,南扬州的局势只让崔源一人负责,着实忙不过来,况且,云雀的其他银羽又动不得。” 钟逾明在金露城的所作所为,从接连发生的大事上来看,表现一般,倘若他表现再好一点,赵阙顺势就将他提拔为银羽了。 可惜。 崔源紧皱眉头。 大将军对于他们这些老兵而言,太过重要了。 不单单是云雀,还有西塞军以及荒沙鬼骑。 一旦大将军身有意外,谁都无法预料,今后会发生什么。 或许,西塞对朝廷不满的那些人,直接反了,也说不定。 崔源再一次请求道:“大将军!您是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重要的,您……您一定保重身体,您有事,天下可就得真真正正的风起云涌了。” “是的,大将军,西塞诸多将军心里的小九九,您同样明白,往日有您压在他们的头上,他们不敢乱作为,您一朝出了事,西塞军立马四分五裂。”计越随崔源的话头,一道弯腰抱拳恳求。 崔源瞧了眼大将军的神色,仍然存有希冀,虽说南扬州至梅塘州路途遥远,山水无数,但是沈石三的下落,终究是有数了。 “沈神医既然隐居在雾台谷,一时半会跑不了,您让我们一路随行,将您安安稳稳的送到雾台谷,等沈神医救治好您之后,天下大局,也会有您的归来,稳定些许。”崔源道。 计越轻轻叹了口气:“江晋州、西蜀一地、南扬州,或许接下来有更多的大州出现烽火狼烟,天下争雄,如果您在半路有了什么意外,没了您,这天下也着实无趣了。” “对啊大将军,咱们已然知道了魏将军同样去了梅塘州!为魏将军洗刷掉身上的冤屈,不正是您的心愿吗?!”崔源眼巴巴的注视着赵阙说道。 就等他改了心思。 赵阙无奈轻笑:“因这点小事,便让你们说了这么多。” 他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 走了几步,到两人身前。 乍然一看之下,赵阙抛开活像是个脸色惨白的药罐子,并无其他不寻常。 而计越和崔源在他站起的时候,刚要上前搀扶,见赵阙行走无碍,吐出一口气,放了放心。 “你们的好意,我知道。”赵阙道,“当然了,我的身体自己也明白,倘若单靠我一个人,去不了梅塘州,自然会让你们随我去……” 崔源欲言又止。 还是计越心直口快,问道:“大将军,在下失礼,敢问纳兰小姐能否一路陪同大将军前往梅塘州?!” 赵阙脸色顿时古怪。 后又摇头。 “我在金露城做了这么多事,让纳兰长徽随我去梅塘州,岂不是平白无故的给她招了难缠的敌手?那些世家大族多年的积攒,全被我送给灾民了,嘿,这些贪的好似貔貅只进不出的大人物,还不知道有多恨我呢!” 说的也是,计越点点头。 纳兰家本就跟南扬州这些事无关,顶多便是纳兰长徽护送着马河川自京城一路下南扬。 马河川被大将军杀了,那些大人物会追究纳兰长徽为何没有保得住马河川?!! 然而,纳兰小姐身在金露城,是马河川自己让的,他随霍凤康去捞取大功劳,只是留在金露城参加聂昆婚事的纳兰长徽一点事没有,辗转捞功的马河川,死在荒郊野外。 计越歉意道:“大将军,在下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还望大将军恕罪!” “没事,都是好心。” 此刻的两人,竭尽心思想着还有哪些半山三境的大高手,能护送大将军去梅塘州,想来想去,与此地相距不远的全都不靠谱,靠谱的则相距甚远。 赵阙身在薛坚的府邸,他什么样子,自是有府中人,继而连三的前往城外营地告知薛坚。 正在赈灾的薛坚一听大将军的身体迅速恶化,吓的蹭的从所坐的太师椅上站起,忙令人备马,回家先看望大将军再说。 薛坚高高扬起马鞭,重重砸下。 被牵来的良马,健步如飞,飞奔进城。 到了刺史府。 薛坚急匆匆的赶到赵阙的房间,看着他的脸色,霎时激动道:“大将军!您的伤势严重至此了?” 赵阙本在和计越、崔源说话,见薛坚回来,打住话头,走到他的身边拍了几下肩膀:“小事情,不必担心。” “您去城外营地,下官就看您脸色不好,没想到,短短时间,居然伤势恶化,金露城倒是有几位名医圣手,您且稍等,下官这便亲自去请他们。” 薛坚认定了先为赵阙请来于金露城行医的名医再说,至于大将军说什么话,把名医请来再说。 眼看着薛坚来去匆匆。 计越冷笑道:“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薛刺史为大将军着想呢。” 赵阙坐回椅子,薛坚有此好心,就让他去请。 “现在这局面,薛家绝对不希望我有事,尽管在城外营地那儿,我对他说了几句有关后路的言语,但是薛坚或许以为,我在跟他说笑,伤势是有点,重不至此。 等刺史府的眼线,把我身体的状况,传回到他的耳朵里,薛坚这才心急如焚。” 崔源气愤道:“我看啊,薛刺史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您这般带着他名留青史,非得学那儒家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时刻想着令自己不那么凶险。” “人之常情而已。”赵阙回道。 知道了魏客的行踪,要说的话,委实没有多少。 南扬州眼下的局势,他大致清楚,今后的局势,谁也说不准,赵阙再如何的心智近仙,同样推算不到南扬州这盘乱棋,下一手会下在哪里。 一位铜羽急忙跑进来,把一封信交给赵阙。 信是自青石城飞鸽传书过来的。 赵阙舒展开卷成小筒似的纸张,文字寥寥无几,仅是说,在青石城的锦衣娘已把赵雅送出城,正有人护送她前去良寓岛。 这良寓岛便是谢葵所在的东海岛屿。 他把纸张交给崔源,崔源看完后,计越拿去,瞄了几眼,用火烧成灰。 “大将军,若是薛坚请来的名医,察觉到您的伤势另有蹊跷,该如何做?!”计越问道。 赵阙道:“我现在的身体情形,复杂的很,确实像旧疾爆发的样子。” 薛坚请来了三位所谓的名医圣手。 全都是须发皆白的老者。 三人在江湖小有名气,即便是薛坚这种大人物,也得亲自请他们,他们才会出医。 “老先生们,这边请。” 薛坚鞍前马后。 三人进了屋子,一眼就能发现赵阙,身有重疾。 只是,在他们的眼中,赵阙的疾病颇为奇异,不像寻常,颇为扎手。 崔源跟计越搬来座椅,请三位老先生坐定。 别说,三位名医圣手,人人慈祥和蔼。 率先一人到赵阙的旁边。 望闻问切。 “公子是何时有此状况的?”这位老先生慢吞吞的问道。 赵阙如实相告。 “请问,公子是位疆场上的将军?!” “正是,曾在前线奋战杀敌七载。” “唉……”老先生叹了口气,“我自是知晓公子必定战功卓著,只是七载下来,公子身上的伤,积攒的可不少啊。” 赵阙蓦地神色恍惚。 七载征战,所受大大小小的伤,连他都记不清了。 “公子可是回忆起了什么?” “没有,受伤颇多,数不清。” 这位老先生颔首:“这便是了,南扬州前段时间下了场百年罕见的大雪,公子的伤在此地,受寒激发,老夫又察觉,公子近来一直都没有好生休息过……” 话止于此。 剩下的两位老先生,与他说的相差无几,只是多了几分细节。 三人都为赵阙看过了身体后,走到一旁,低声商量了一番,转身面对赵阙,问及:“公子是要何种药方?” 赵阙讶异:“药方还分个一二三?!” “正是,有上中下三个药方。” “请问老先生,上中下三个药方,各有哪些不同?” “为上的药方,自然是需要公子好生补养身体,用上二、三十年,或有痊愈的可能,公子此生再无可能返回疆场。” 赵阙摇摇头:“断无可能。” “为中的药方,同样是须公子补养身体,只是药方中下了猛药,吃过后,颇为痛苦,十年之内或有康复的可能。” “意思是十年内我不能再上战场?!” “不错。” “一样断无可能。” 三位老先生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能让一州刺史请他们过来,足以见这位年轻人的地位,是多么的高不可及,连薛刺史都成了他的跑腿的。 “为下的药方,悉数为猛药,对身体危害极大,但能让公子短暂恢复全盛时期的战力……” “有何副作用?!” “只能吊住公子的性命一年的时间。” 赵阙回道:“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数不胜数,不可能。” 三位老先生弯腰作揖:“请将军恕在下的愚笨,实在找不到能救治将军的方法了。” 赵阙起身,朝三人抱拳说道:“三位老先生能到此处,为我诊断身体,感激不尽,着实在下的伤势严重,又有许多事要做,落了三位老先生的颜面。” 这三人也是城府深,刚才一口一个公子,当赵阙全部拒绝后,方才称将军。 若是赵阙答应他们商量出的药方,能让薛刺史老老实实立在一旁伺候的将军,他们全当没见过,今日并未有此事发生。 若是赵阙不答应,赶紧恕罪,请求谅解,毕竟最近南扬州不太平,面对一位曾杀过敌军的将军,谁也无法保证,他的脾气就是好脾气,不会一刀把他们全杀了。 薛坚在边上站着,忽感浸入骨髓的疲惫。 暗道,原来大将军的身体已然严重到了这般地步!! 为何拖着残躯,还要把金露城的世家大族一网打尽?! 岂不是对自己太过苛刻了?!! 三位老先生告辞。 薛坚再亲自送他们离开。 到了府前。 薛坚低声询问:“老先生,将军的身体真的到了此等境地了吗?” 一人摇头道:“实不相瞒,刺史大人,我们适才尽是挑着好话说,真要说实话,那位将军的身体……唉。” “只能去寻沈神医来救了,可是沈神医游戏江湖,如果不是沈神医主动出面,谁能找的到他老人家?!” “……” 薛坚无言以对。 怪不得,大将军去寻他时,把话说的那么重! 重到他难以置信眼前的年轻人,还是一人镇压世家大族的赵勾陈吗?! 薛坚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日,假若有他人知晓,你们一家老小的命,薛坚全部收下了。” 三人顿时战战兢兢,俯首就拜:“刺史大人放心,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今日也什么都不知道,哪里也没去……” 薛坚耷拉着眼皮,瞧着三位老者:“那就好,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老先生们回家去吧,另外,此后,不要在出城了,不太平。” “多谢刺史大人的好意,我等遵命!” 看着三辆马车轧着石板路消失在视线内。 薛坚回府,直接跪在赵阙的身前。 “大将军……” 赵阙令计越和崔源把他搀扶起来。 薛坚不肯,硬是跪着:“大将军,没别的意思,我这一跪是给南扬州百姓跪的。” 赵阙忽而郑重的看着薛坚。 话说完,薛坚站起,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去哪了?”崔源奇道。 赵阙道:“回城外,继续给灾民发放钱粮。” “啊,薛刺史他……” 此前,计越一直都不相信,薛坚能彻底站在赵阙一边。 赵阙笑着喃喃自语:“收了颗人心。” “你们有什么事就去做什么事吧,我出去走走。” 赵阙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起身离开了刺史府。 崔源跟计越两人面面相觑。 终是无奈的说道:“大将军不是你我能劝的动的。” 后又补了一句。 “大将军认定一事,没人能劝的动。” 待他以马蹄丈量金露城后。 街道不禁热闹了起来。 不少店铺重新营业。 行人走到街市。 虽不比往日摩肩擦踵,但也比这段日子好了许许多多。 赵阙未走街道,挑着巷弄而行。 见过他的市井百姓还是有不少的,为了不引起轰动,只能这般做了。 凭借着记忆,左拐右拐的到了沧衣巷。 天色暗了下来。 敲了敲门。 极快,纳兰长徽打开门。 一看到赵阙的身体,立即瞠目结舌。 “你……” 她惊骇的难以自已。 跟纳兰明庆见赵阙之时,他还好好的,怎么这么短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赵阙苦笑的摇头:“我也没有想到。” “天冷,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来吧。” 进了屋子,烧着火盆取暖,纳兰长徽语气带着哭腔,让他先坐着,她再燃起一个火盆,放在赵阙的一侧。 “这里只剩两个火盆了。”纳兰长徽攥着他的手,紧张的说道。 赵阙安慰她道:“见到你之后,我便不冷了。” 不等纳兰长徽再次相问,赵阙原原本本把自己的伤势说了一遍。 “冷血幽禅?!” 他拿出血丹,放在她的手中,“就是这么一个小玩意。” “担心来,担心去,忘了这等邪道重宝,会要人命,哈哈……” 他自嘲。 纳兰长徽默默流泪。 以她的武学境界,足以感受到赵阙的生机,风雨飘摇。 “我去抱朴观,云玄元君应能察觉到冷血幽禅的存在,使用后的后果她亦或清楚,然而,云玄元君半句话都未提过。”赵阙自言自语。 这些话,他是不能在计越、崔源两人面前说的。 否则,他不敢保证,两人私下会不会找抱朴观报复。 纳兰长徽哽咽问道:“为何?!” “你看我现在!” “怎么了?” 赵阙笑道:“被八相龙蟒反噬一点都不痛!云玄元君也许早有所料,方不说此事。” 纳兰长徽她亦心知肚明。 八相龙蟒反噬,除非找到沈神医,不然,以赵阙在金露城连番大战的情况下,不论他在青石城有何大机缘,同样遭受不了挥霍。 “你且休息着,我去为你做饭。” 她把冷血幽禅还给赵阙,捂着嘴巴跑去庖厨。 使劲压抑的哭声,赵阙自是能听见。 纳兰长徽对他的一往情深,感触至深。 叹了口气。 不禁再次回忆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 这么一晃,几年过去了。 两人或多或少都变了。 只是对待彼此的情愫,未减一分。 灯火被钻进来的寒风吹的飘摇不定,像是下一刻就会被吹灭。 似乎映照了他的性命,一样的危在旦夕。 纳兰长徽的存粮也不多。 但她把相同的菜,分在不同的碟子里,摆满了一桌。 赵阙明白她的用意,亦不点破。 和她相顾无言的吃起来。 吃完后,纳兰长徽为他泡好茶水,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能清晰感受到纳兰长徽双手哆嗦。 好似正面对一桩泼天大恐怖。 “别怕,沈神医在何处,三长老不是告诉我了吗?只要我去了梅塘州雾台谷,找到沈神医,便能恢复如初了。” “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纳兰长徽明知他会拒绝,依旧哀求道。 赵阙苦笑道:“不行。” 纳兰长徽小心的趴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涟涟。 再不说话了。 就这么一直哭。 “我会好起来的,等我解决好了反噬,会让天下人知道,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原来强到了此等地步!” “到时,解决完了所有事,我会提着彩礼,去纳兰家提亲,明媒正娶你。” 纳兰长徽泪眼婆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赵阙笑着抬起手,跟她拉钩。 “拉钩上吊一万年不许变!!” …… 天还未亮。 赵阙悄悄起身。 看着睁着双眼,哀怨注视自己的她。 狠心离开。 南扬州或有这或有那没去做的事,赵阙也没了时间。 唯有让其顺着时势,滚滚向前。 “常有遗憾,可与人言道只剩二三。” 赵阙叹了口气。 牵着一匹枣红色的瘦马,自金露城东城门,渐行渐远。 太阳,照常升起。 率先亮了,长安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客官去往何处? 从天不亮便在路边贩卖的马贩子手中,买来的枣红瘦马着实不堪骑,没骑几里路,哼哧哼哧的喘粗气,摇摇晃晃,好似下一刻散架了般。 赵阙垂头看着瘦马,笑言,赵某是位命悬一线的废人,马兄是皮包骨的劣马,你我搭档去往梅塘州,可算废将配劣马,相得益彰,谁也别笑话谁。 也不知瘦马听懂没有,哼哧哼哧,跑的歪歪扭扭。 干脆勒住缰绳,他翻身下马,牵着马兄一道行走。 “马兄啊马兄,我大发善心,不劳累于你了,咱俩做个伴,你且当听懂赵某说的话,解一解赵某的孤寂。” 瘦马哼了口粗气,赵阙拍了拍他的马头:“马兄听懂了,今后,我说,你听着,为了报答马兄的作陪,遇到客栈有好马料,必定给马兄解解馋。” 似乎真的听懂了。 顿时一声嘶叫。 逗的赵阙哈哈大笑,笑到半途,干咳了数声,忽感喉咙腥甜,吐在路边一口鲜血,依旧是那块黑色的手帕,擦干净嘴角的鲜血。 “马兄可不要怕,此行路途遥远,赵某非是要死在路上,而是去雾台谷找到沈神医,望他能把赵某的伤势就救好!”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赵阙暗道,单纯从字面上看,雾台二字,可不是好话。 走了约莫十里。 除了刚离开金露城遇到领了钱粮的百姓,赵阙再没有遇到其他人。 灾民亦是没有。 可见他把世家大族的血肉让渡给百姓的成果,侧面看,附近的人,皆去金露城领钱粮,有了吃的,就能把临近的年关过好。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经历了这么多事,也不知一块团圆的人,会和往年相同嘛。 赵阙莞尔一笑。 在南扬州的确还有许多事没有做,正如他来南扬州便谋算好的事一般,委实留给他的时间不够,仿佛有一条带刺的缏子,时刻于他的身后鞭策,一走的慢了,啪叽甩在身上,甩的血肉横飞。 昨夜纳兰长徽也埋怨,云玄元君为何没有帮他度过天谴,若是没有使用冷血幽禅的后患,八相龙蟒的反噬,亦许再撑一段时间。 赵阙回道,他在金露城连番大战下来,再大的机缘,同样不够他的挥霍,云玄元君或是好心,让天谴中和反噬带来的痛不欲生。 他跟李木槿回到青石城时,反噬起来,饶是经历过无数大战的他,亦被折磨的心湖大乱。 那种痛苦,常人根本忍受不了。 瘦马嘶鸣了一声,把赵阙从回忆里拉回来。 官道上走来两位妇人,相互搀扶。 遇见赵阙,一人露笑,嘴里的牙齿快掉光了,操着本地的方言,问道:“小哥,还有多远的路到金露城?!” 他艰难的听懂,笑着回复。 另外一位妇人比她年轻十几岁,也许是老婆婆的儿媳,“小哥,您看我家长辈行动不便,您能把马送给我吗?我好让马托着老人家,去金露城。” 赵阙垂头思量了会儿,心中犹豫不决,换在往日,他便把这匹瘦骨嶙峋的枣红色瘦马,送给两人了。 今时不同往日。 他往梅塘州去,身体却是这个样子,还指望着瘦马能多少托着他,走上几里地,在马背上借此休憩休憩。 “实在抱歉,瘦马对在下而言,一样很重要。” 赵阙脸色苍白,说话之间,还能在口齿缝里,看到未吐尽的血丝。 八相龙蟒加上天谴,再有征战留下的积伤,相加下来,铁打的身体也得垮,何况赵阙仅是肉体凡胎。 那中年妇人,脸色一变。 老婆婆拉下脸,打量着赵阙的脸庞,阴沉沉的不高兴。 赵阙不愿与两人牵扯。 拉着缰绳本想绕过他们。 人心最是难测。 尤其在乱世。 人命皆如草芥一般,随风而倒,一点点的道德,若非可当饭吃? 赵阙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介意两人问路,他好心答复后,仍然得寸进尺。 谁能想。 他牵着马没走几步。 那中年妇人忽然扑过来,争抢赵阙手中的缰绳。 她此举,赵阙委实没料到。 不过,即便他跌境到了如此地步,静下心后,衡量了自己现在的武学,应该还有小隐下境的实力。 自保有余,再像青石城、金露城那样跟半山三境的人间半仙,打生打死,无论如何也不能了。 “这位嫂嫂,你怎能抢我的马?” 赵阙喝问。 中年妇人见到赵阙是个病秧子后,心中早就有此打算。 “嘿,你这小哥,年轻体壮的,何不把马让给我们?小哥没看到婆婆年老体弱?这么远的路走下来,即便到了金露城,也只剩下半条命了,莫非,小哥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不顾老人家的死活?!” 赵阙强忍怒气,尽力解释道:“嫂嫂不知,在下的身体抱恙,另要赶路去很远的地方,如果没了这匹瘦马,恐怕路上耽搁很多时间!” 中年妇人装作没听见,强词夺理道:“你瞧瞧你,为何狠心至此?尊老爱幼可是年轻人应该做的,你恰好有匹代替脚力的马,婆婆年纪大了,走不了路,你将马送给我们多好?!” 中年妇人撕扯期间,甩脱了扎着头发的头绳,顿时披头散发,活像个疯婆子。 她的力气不小,拽着缰绳往后退。 即便伤重,赵阙依旧立在原地不动,好似一棵扎根极深的参天大树。 倒是苦了瘦马,马蹄抬起又落下,嘶鸣不已,由缰绳牵扯,马嘴都歪了。 赵阙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说道:“嫂嫂别抢了,你放手,咱们好好说,我这里还有些钱,把马留给我,我将钱送予你们。” 一提到钱,中年妇人霎时不抢了,立刻松开手,退了半步。 眼神紧盯着赵阙,生怕他趁此时机,翻身上马跑了。 赵阙心里极为不是滋味。 他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让世家大族割肉放血,一心为了百姓,百姓怎能这般对他? 即使换成其他人,也总该稍微讲讲规矩,不能这般势利吧!! “多少钱?给钱给少了,我可不放你走!” 中年妇人回头看了眼老妇,老妇心领神会,直接快步走到赵阙的前面,拦住路,没个结果,看样子是赖定他了。 赵阙看老妇行走无碍,与刚才判若两人,寻思着,两人应是发现了他后,商量了如此做,敲诈他一笔。 老妇适时说道:“瞧你是读过书的读书人,读书人可不会诓骗我们这些苦哈哈的百姓,说给我们一笔钱,你得拿出来,提前说好,钱得够意思,太少的话,你休想从这儿过去!” 中年妇人醍醐灌顶,暗道,还是婆婆想的周道,读书人鬼点子就是多,差点被他诓过去了。 赵阙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人,男人呢?” “男人?嘿,男的当然是给我们留够了粮食,去外面讨吃的了,这么多天不回来,谁知道去哪了!”中年妇人无动于衷,好像说的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起这事,老妇鄙夷的看着她:“要是你的肚子争点气,生个大胖小子,也不会让我那苦命的儿,去外面争吃食了。” “婆婆说了多少次了,并不是我的肚子不争气,而是你儿子那里不争气,要是和隔壁他李哥一样,儿媳我早就怀上了,您晚上又不是听不见,李哥的媳妇叫的多大声啊,好像都能把屋顶给掀了。” “行了行了,这事等我儿子回来后再说,现在还是让这年轻人交出钱来!” 老妇脸色不善,当着外人面说家丑,她脸皮再厚,亦是感觉丢脸。 赵阙摸出了十几枚铜钱,他身上携带的银钱本就不多了。 中年妇人瞄了眼,噗嗤笑了,鄙夷道:“就这点钱?还不如这匹马值钱呢!” 赵阙说道:“实在是身上只有这点钱了,对了,那么大的雪灾,为什么瞧你们两人,没忍饥挨冻过啊?” 中年妇人两片嘴唇没个把门的,踏进赵阙的圈套,一五一十的说道:“当然是我们那村子土地好啊,种啥长啥,离着金露城远,不像挨着近的百姓,土地全让城里的大老爷们骗去了。” 老妇忍不住的纠正道:“你懂个屁,明明是村长在城里有门路,上下打点,没让大老爷们发现咱们!” 两人说的话全都不靠谱,赵阙也清楚她们确实不懂真正的门道。 把十几枚铜钱转身递给老妇,赔笑道:“婆婆,你看我就这点钱了,您见好就收,放我过去吧。” 老妇理所应当的接过钱,贴身放好,眼睛却盯着他。 “还有呢?” “啊?还有?” “对啊,十几枚钱太少了,如果没有的话,你的马让给我吧。”老妇脸不红心不跳,说的仿佛赵阙的马,原本是她的一般。 赵阙为之哽咽,稍有怒气的问道:“还请适可而止,贪心太盛对你们没有好处。” 老妇不急不缓的看了眼儿媳,中年妇人活动了下膀子,伸手争抢赵阙手里的缰绳。 赵阙不再忍耐,挥起巴掌甩在中年妇人的脸上。 啪。 他用了不少的力气。 别看他病恹恹的,残存的力气还有不少。 中年妇人只觉头重脚轻,身体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 哎呦痛呼,摔到地上。 右脸顿时肿胀。 她捂着右脸,艰难的爬起来,指着赵阙怒骂道:“你这读书人,竟敢打我?你从书本上读的圣贤道理全忘了?” 赵阙穿的衣服,确实像是读书人。 两人凭此威胁他,她们村里有个秀才,读了一肚子圣贤书,与人为善,但是村民们觉得他好欺负,霸占了他家的地,抢走了他家的粮食,那秀才屁不敢放一个,灰溜溜的跑到别处求生。 这种同村人的欺负,最是让人无可奈何又寒心。 赵阙伸手拿住大音希声。 中年妇人马上闭嘴,往后退了好几步,瞠目结舌的望着他。 原想是个软弱的读书人,没想到读书人还有凭空变出刀的本事,瞧那刀刃寒光,打磨的锃亮,绝对没少杀过人。 “你继续说话!” 赵阙看着中年妇人道。 中年妇人吓的脸色比他更要惨白,哪还有话敢说啊,只是一个劲的往后退。 那老妇看到赵阙拿出了刀,她离着赵阙又不远,顿时心全凉了。 老妇活了一辈子,什么事没见过,寻思着近在这年轻人咫尺之间,她年纪一大把,身子骨不如往昔,跑是肯定跑不了的。 随即,装作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从赵阙身边悄悄走过去,居然也没有招呼她的儿媳,独自朝金露城走去。 中年妇人哪还敢再耍无赖,捂着脸,紧走了几步,追上自己的婆婆,又是两人互相搀扶,到金露城领钱粮了。 她们着实恶心了赵阙一把。 人心鬼蜮本就最是试探不得,而这灾年又把往常掩饰好的邪念,一股脑的勾出来。 赵阙拉着枣红瘦马,被她们气笑了:“马兄,说千般万般好话,也不如拿出刀来有效。” 被称呼马兄的枣红瘦马,又哼哧哼哧。 他笑道:“好了,知道你也被气到了,世上这种人终究只是小部分,咱们做的事,不单单为了他们啊,还是为了那些老实过日子的百姓,再说了,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不急的不急的,等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了,自然而然会想着学习圣贤道理,懂得遵守规矩,恪守道德。” 过了这间插曲。 一人一马沿着官道,力气够了,便走快些,累了,休息一会再走。 赵阙竟是舍不得再骑马兄,一人一马,互相陪伴着直到月上柳梢头。 露宿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赵阙也无所谓,寻了个凹的山坡,再找些干草,铺在身子底下,就地一趟,剩余的干草盖在身上,瞧着拴在不远树上的瘦马,赵阙哼着小曲儿,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他是被冻醒的。 正眼一看。 依然是漫天的星辰。 扭头望了眼马兄,瘦马打了个鼻涕,向他嘶鸣一声。 赵阙闭上双眼,再次安心睡去。 南扬州的清晨,露水重。 加上寒风。 身上衣服半湿,他被冻的瑟瑟发抖。 牵着马兄找了些干草吃,后上马,令马兄托着他跑了四、五里地。 眼前的山算是很壮观了。 只是在冬季,黑褐色一片,倒是有几颗常青的树立在半山腰,徒增了些许容易忽略的景致。 官道早就没了,所谓的望山跑死马,赵阙也是半道下马,牵着它到了山脚下。 “马兄,翻过这座山,应该便出了南扬州,你我加把劲,一座小山罢了,算不了什么。” 枣红瘦马嘶鸣几声,任由赵阙牵着,一人一马徐徐翻山。 但是在南扬州的最近,一座山也并不只有山石跟冬眠的动物。 一人一马刚翻过了一座山头,紧接着要下山时,两边齐齐冲出了十几位“好汉”。 之所以是好汉,而不是山匪,则是赵阙说的。 “各位好汉,你们大人有大量,我只有这匹马,身无财物,能不能让我下山?”赵阙活像是个负笈游学的读书人,正哀求拦路打劫的山匪,放他一命。 稍后,他数了数人,十五位山匪。 都不像是那些正儿八经的山匪,倒像求生无望,上山落草的灾民。 一人脸上有三道刀疤,瞧的就凶神恶煞,“怎么着?就这么轻松放你过去了?我们这么多兄弟,等了那么多天,只等来了你一个人,要是三言两语便放你过去?我们兄弟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另外一人握着刀背生锈,刀刃锋利的大刀,上前几步,摸着枣红瘦马:“这马虽然瘦了点,把它杀了,咱们十几位兄弟应该都能分得点肉。” “嘿,干脆把他也给杀了吧,细皮嫩肉,长得也英俊,身上的肉肯定好吃!!” “十一哥说的是,俺就吃过人肉,记得那人本来是个公子哥,长的不错,把俺妹妹迷的神魂颠倒,然后还是把他杀了,熬煮了一大锅肉,哎呀,那肉啊,入嘴即化,好吃的很!” 赵阙苦笑抱拳道:“各位好汉,在下是从金露城来的,那里正在赈灾,官府发放钱粮,你们现在去的话,定然人人分得一份钱粮,足够安家落户,好生过日子了。有好日子过,便不必继续落草为寇,忍受种种苦楚。” “放屁,官府能好心的赈灾?全都是谣言,我倒是看你不像是个好人,是不是在金露城做官的?!”一人骤然怒问。 “二哥说得对,此人言语颇有章法,一定读过很多事,细皮嫩肉的,风流倜傥,说不准是哪个大族的公子哥,那些丧尽天良的大族啊,早就把家里的人全安插进官府了,寻常时日,百姓犯了法,直接打死,大族里的人犯了法,装作啥事没有!” “太气人了,哥几个,你们且看好了,我上去给他一刀,马肉和人肉一块炖,咱们尝尝是啥味道!” “好!” 那位刀疤脸,一直在打量着赵阙:“老四,你下去,我看这小子说谎了,他身上肯定有钱,我来杀了他!” “对!大哥来杀!大哥最是公平了,拿到了钱,大伙一块分!!” 刀疤脸说杀就杀,抡圆了臂膀。 只是,不等他砍到赵阙身上,赵阙握住大音希声,先行一刀砍下了刀疤脸的脑袋。 脑袋掉落脚下,顺着山崖,一路滚下去,而后,刀疤脸的身体噗通一声,同样滚下去了。 鲜血淋洒在石头上,触目惊心。 十几位山匪没几个人真正杀过人。 看着赵阙轻而易举的把大哥给杀了,皆吓的发抖,几乎连手里的兵器也握不住了。 赵阙叹了口气,重复道:“金露城正在发放钱粮,你们现在前去领取,足够你们安生的过日子了,刀口上舔血,爽快是爽快,谁都不知,何时碰见硬茬子,把你们全杀了。” 那位被山匪喊作二哥的汉子,咬了咬牙,吼道:“兄弟们,别被他骗了,不过是投机取巧趁大哥不注意,才把大哥杀了,今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哥,随我一块上!宰了这小子!” “不错,瞧他是个病秧子,砍了一刀便开始喘粗气了,咱们跟着二哥一起上,保准稍后有肉吃!” “拼了!” “一块上!” 这些人脑子一热,冲杀向赵阙。 到了这般地步,除了把他们杀干净,别无他路。 赵阙随之握紧了大音希声,有一个算一个,杀了个人头滚滚,鲜血溅满石头。 有一位山匪想要把瘦马给砍了,只是,刀还没砍到马身上,大音希声轻巧的一刀将他的兵器砍为两截,顺势砍掉了他的头颅。 “马兄,咱们下山吧。” 鲜血在脚下,很是路滑,见惯了大场面的赵阙,平静的重新寻了个下山路,牵着马兄,磕磕绊绊的到了山脚。 再行十几里路。 有一客栈。 客栈之外,立了个大旗。 旗子掉了颜色,上写太平客栈。 字迹新,应是刚写了不久。 牵马进了客栈院落。 听见来人,两位年轻伙计争先恐后的跑出来,抢着给赵阙牵马。 “有好马料吗?” “有的客官,客官,有的!” “客官放心吧,咱们客栈只有好马料,绝无坏马料!您的马,一定能在咱们客栈喂肥几斤!” 门里走出个穿着大红棉袄的丰腴美妇人,皮肤若凝脂,似掐一掐,便能掐出几斤水来。 美妇人扭着腰,她这般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放到金露城,亦是世家大族老爷们喜欢的美人儿。 “客官从哪里来啊!” 美妇人不嫌生,亲昵的挽住赵阙的臂弯,拉着他进客栈。 赵阙不留痕迹的抽出臂膀:“从金露城来。” “哦,自咱们的州城来呀,客官去往何处?” 赵阙回道:“往梅塘州去。” “梅塘州啊,我家远房姑姑就在那儿,还是在老家碰见个游侠儿,那游侠儿长的尽管不如客官这么风流倜傥,也算是个标致的人物了,我那远房姑姑被游侠儿迷的路都走不动了,后来,瞒着爹娘,随那游侠儿去了梅塘州。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我那远房姑姑,过的怎样了,游侠儿待她好不好呀?吃的饱穿的暖吗?!” 进了客栈的门。 柜台后有一精壮的汉子,敲打算盘,抬头看了眼赵阙,哎呦一声:“客官怎么了?为何病恹恹的?” 赵阙笑道:“路上感染了些风寒,身子骨本来就弱,顿时不得了了。” “哎呀,我这治风寒的草药,前些日子用完了,客官来的可真是不凑巧。” 第一百七十三章 盈盈秋水 美妇人对赵阙颇为青睐。 “坐下聊,坐下聊,站着干吗?客官你身体不太好,快坐下,想吃点什么?跟姐姐说,姐姐亲手下厨给你做。” 赵阙脸上带着笑,笑道:“家常菜就行,贵的,我也买不起。” “哈哈,无妨,就算你买不起,权当姐姐请你吃了。” 胸脯把大红棉袄高高鼓起的美妇人,故意把一对诱人的雪峰往赵阙身上靠,应是她男人的掌柜,笑呵呵的看了眼,说了几句话后,埋头敲打算盘。 好像算盘里,藏着无数奥妙,等着他去发掘。 赵阙被美妇人拉着坐下。 她的胸脯干脆压在他的肩膀。 沉甸甸的。 美妇人看到赵阙后,眼神里的亮光就没有消失过。 赵阙干咳了几声。 肩膀受到牵动,震颤的两个雪峰同样颤颤巍巍。 像赵阙这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住在这里,几年都不一定见到一个,美妇人不趁机揩油,着实对不住自己这身妩媚美艳的皮囊。 不过,赵阙也好奇,美妇人都此般过分的作为了,敲打算盘的掌柜好似习以为常,莫说神情有变,看都不看两人一眼。 “哦,差点忘了,客官稍等,妾身这就为你去泡茶,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口渴了,客栈里恰好剩几两上好的茶叶……” 赵阙笑道:“粗茶便好,在下携带的银钱不多,恐怕喝不起这么好的茶水。” “哎呀,多大点事啊,你问问我家男人,能不能请你喝一壶茶水嘛。”美妇人有些撒娇的笑道。 掌柜应当是算完账了,整理好算盘,走到赵阙的对面坐下,笑道:“本想送给客官治疗风寒的草药,谁成想店里没了,正所谓来者皆是客,送壶茶水没什么大不得了的,客官安心喝进肚子里。” 赵阙垂头,咳嗽了声,仿佛真的是风寒渐深的样子,笑说:“既然掌柜跟老板娘一片好心,在下怎能不识好歹,心领就是了。” “好嘛,对,若是你觉得无聊,我比你虚长几岁,自认个大哥,大哥陪你喝几碗茶水润润嗓子,客栈里也有好酒,稍后好酒好菜上来了,你我加上我媳妇,咱们三人痛饮几杯。” 掌柜哈哈大笑。 自打赵阙踏进客栈院子里,不光有争先恐后为他牵马的活伙计,再有那美妇人以及掌柜,尽皆对他无比热络,好似一旦伺候不好他,客栈便会开不下去一般! 虽说他们是开客栈的,对客人热情是应该的,但总归是热情的过了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哥都这般说了,小弟若是不答应,岂不是落了大哥跟嫂嫂的脸面,等会上齐了酒水饭菜,在下一定多喝几杯酒水,祛祛身体里的寒气!”赵阙抱拳说道。 掌柜笑着吆喝自家婆娘快点泡茶,莫让客官等的太久了。 “我这婆娘啥都好,就是做事不利索。” “大哥有嫂嫂这样的美人陪伴,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人间的大英雄。”赵阙不接掌柜的话头,反倒是恭维起两人的天作之合。 掌柜仍然面色不改,笑嘻嘻道:“你家嫂嫂确实是美,小兄弟不知,你这位嫂嫂床笫功夫亦是好手,隔三差五把我修理的服服帖帖、言听计从。” 那两位牵着枣红瘦马进马棚的伙计,当真是挑选了好料,塞进马槽里,看着枣红瘦马饥不择食,大快朵颐。 两人的心情越来越好。 “这么一个大灾年,寻常百姓家谁还有马啊,早就宰了吃肉了。” “谁说不是呢,这只肥羊长的仪表堂堂、芝兰玉树,一看就是负笈游学的世家大族子弟,尽管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没钱,嘿,必定身怀重金,以咱们老板娘的姿色,胸脯那硕果累累的肉蛋,得把这只肥羊迷的神魂颠倒,到时,搜刮干净财物,是煲人头汤还是做成人肉包子卖给其他肥羊,全看咱们的心情。” “可惜这匹马实在太瘦了,要喂个膘肥体壮卖个好价钱,还不知道得喂养多久呢!” “不管喂多久都得喂,没听掌柜的说嘛,这天下啊,日后不会太平了,前段时间,有多少灾民路过咱们这儿,得把这匹马喂的肥肥的,咱们就坐地起价,绝对有的是人想买。” 这位伙计摸着枣红瘦马的脑袋,然后拍了下:“你可给大爷们好好吃,咱们客栈别的没有,马料备下了不少,我们指望着你能卖个好价钱,改善伙食呢。” 另一位伙计探头探脑朝店里瞄了眼,纳闷道:“我来咱们客栈不少日子了,处理的肥羊也不少,有些肥羊明明手无缚鸡之力,为啥咱们不一起上,直接将之打杀了多好!” “嘿嘿,就算你来了日子不短了,绿林里的规矩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哎呀!往日没机会询问,现在你可得给我好好说叨说叨。” “行,把这只两脚肥羊解决干净后,分得的钱财,你须送我三成当做学费!” “不成问题不成问题,你要的学费着实便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尽管此人哭丧着脸,依旧言不由衷的说道。 那人哈哈一笑,解释道:“万万不能小觑了江湖豪杰!为何掌柜的跟老板娘要费大周折宰杀肥羊呢,还不是以前吃了这档子亏,长了记性,不能眼瞧着肥羊孤身一人又柔柔弱弱,便大家伙一哄而上拿下肥羊!!如果碰见身体看似孱弱,但武学高强的硬茬子,全都得死!” “你给我详细说说呗。” “此事还是在三年前发生的,当时我进客栈一年了,那时候年景好啊,过路的穷人身上都携金带银,碰上富家子弟,更不得了了,不开张则以,一开张吃好几个月。 那天我记得天儿阴沉沉的,要下雨,又迟迟没下,客栈来了位瞧着一阵风能将其吹倒的年轻男子,太瘦了,他穿的又好,等他在客栈喝茶的时候,掌柜的就把我们叫过去,打算大家伙齐心合力把他给宰了。 说干就干。 店里七位伙计,加上掌柜和老板娘,九个人,握着兵器就上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怎么着?!你倒是快说啊,别停!” “那位年轻男子是个练家子,转眼间就把店里的两位伙计给打死了,我们一看,事到如今,退不得了,一退都得死,硬着头皮也得上! 最后,老板娘跟掌柜的功夫好,受了轻伤,我是店里的活计里唯一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伤比较重,现在一遇到下雨阴天,双腿的关节疼的厉害! 从那儿以后,老板娘和掌柜的,再也不敢冒险行事了,莫说是这位病恹恹的肥羊,即便年老体弱的老妇,也得按照规矩,一步步来,保证咱们不费吹灰之力的坐收渔利!!” 这位伙计已经听的目瞪口呆了,实在没想到,店里曾遭遇了如此之大的失手。 他问道:“最后,这位年轻男子死了吗?” 另外一人摇摇头:“打死了这么多人后,跑了,掌柜的和老板娘没拦下他。” “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错,如果不谨慎行事,一旦咱们再次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那人看着枣红瘦马呢喃自语:“原来,开黑店,也有这般那般的规矩啊!” 天渐渐阴了。 阴阴沉沉。 两人望了眼天空,瞬间无言,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老一少女,走到客栈的门口,半侧身子进来,问道:“可否有吃食?” 两位伙计止住话头,忙上前招待:“天儿这么冷,又阴天了,快进来快进来,吃食定然是有的,不然,咱们还开什么客栈啊,老人家您说不是?” 老者须发皆白,走起路,比老板娘的胸脯更要颤三颤。 少女长相寻常,双目却宛若两汪盈盈秋水。 “这荒郊野外,快饿死我们了,终于找到了你们这家客栈,哎呦,修的真是气派。”老者打量着客栈,由着一位小二搀扶到他另一只手臂。 伙计道:“当初修建这家客栈之时,着实费了不少的力气,这么些年下来,修修补补,方成这么个样子。” “嗯,会说话,我和孙女进去瞧瞧,涨涨见识,是不是家黑店。”老者若无其事的说道。 两位伙计一听,连忙否认:“哎呦喂,大爷,您说哪里话呢?!咱们做的是正儿八经的买卖,怎会是黑店,您折煞我们了哦。” 老者摆摆手:“话别说这么满,除了山匪路霸承认自己不是好东西外,其他的下九流,皆把自身形容的恍如白莲花,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莫非,老先生是个武学高手?”一位伙计脸色不禁白了几分。 老者瞥了他一眼,嘿嘿笑道:“我这老身子骨,哪会是什么劳什子武学高手?不过是乡间老头,如果你们这儿是家黑店,尽管拿老头子的骨头去炖汤,倘若不是,钱少不了你们的,吃饱喝足后,住一晚,我跟孙女继续赶路。” “咱们铁定不是黑店呀,老先生安心便是。” 赵阙看着掌柜笑道:“大哥这么说,嫂嫂嫁给大哥,是大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端着茶壶茶碗走来的美妇人,听见赵阙的言语,又侧耳听着屋外老者跟伙计的对话,嬉笑道:“小兄弟说的话太好听了,可不是嘛,嫁给这蠢懒汉子,是他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顿了下,把茶壶茶碗放在桌上,当着掌柜的面,低声在赵阙的耳边耳语道:“你大哥管不了我,稍后,吃完饭喝足了酒水,姐姐令你见识下,什么才叫做‘醉后不知天在水’。” 赵阙貌似尴尬的不知所措。 掌柜嘴角勾笑,起身迎一老一少女进了屋,请他们在旁边的桌子坐定。 伙计泡来茶水,闻着茶香,就是劣茶。 那老者也不嫌弃,嗅了嗅茶水以及茶碗,看着少女微微颔首,一人一个,他斟上茶水。 赵阙的待遇比他们好多了,美妇人巧笑嫣兮的端详着赵阙的相貌,倒着茶水,“小兄弟去梅塘州作甚?如此遥远的路程,得走到猴年马月去了。” “唉,嫂嫂也都看见了,南扬州天灾人祸,委实令人活不下去了,幸好,在下在梅塘州有个亲戚可以投靠,家里人便让我去梅塘州,留在南扬州早晚是个死,千辛万苦到了梅塘州,反倒是有活的希望。” 滴水不漏。 赵阙答道。 美妇人心中最后的存疑也消了,笑着叹气道:“瞧你这身皮囊,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连你们都得外出讨生活,我们这些老百姓该怎么办啊!” 赵阙看着茶水,笑道:“在下哪会出身富户,不过是贫穷百姓的孩子罢了。” “喝呀,滚烫的茶水才好喝,小兄弟为何不喝?难道嫌弃客栈最好的茶叶吗?也是,我们视为上等的茶叶,在小兄弟的眼里,跟劣茶相差无几。” 美妇人热情的端起热茶,双手捧着茶碗,递给赵阙。 她身上有种奇特的香气,好似山茶花,沁人心脾,嗅着嗅着便欲罢不能,恨不得把她整个人扑倒,细细把玩。 “方才大哥说,要和我一块饮茶……” 掌柜在旁边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接待贵客把此事忘了。” 说着坐在一侧。 美妇人精致把端给赵阙的茶水放在掌柜的手前,“小兄弟若不嫌弃的话,便喝姐姐的茶水吧,姐姐还没喝呢,让给你了。” 掌柜端起茶水,低头饮了口:“小兄弟,这等茶水我们往日舍不得喝,见到小兄弟来了,跟你有眼缘,特此拿出来,小兄弟千万不要介意啊。” 桌子还有别的茶碗,赵阙拿过来新茶碗,自顾自倒了碗,以茶代酒,跟掌柜,以及微愣的美妇人碰了下:“干了。” “呵呵……小兄弟真有趣呢。”美妇人饮了几口茶,“小兄弟患了风寒,不如留在客栈多住几日,不收钱的。” 赵阙眼看着掌柜把原本属于他的茶水喝干净,一点事也没有,心中了然,不动声色的笑道:“既然嫂嫂挽留,在下在客栈多住几日便是了。” 掌柜说了声好,“我去后厨催催,不过有一道菜,需要你嫂嫂亲自做,厨师做不来,看来你嫂嫂得离开些许时间。” “无妨,嫂嫂去忙便是了。” 美妇人接着道:“让厨子再做一会儿,姐姐看你那么英俊,想跟你再聊会儿。” “……” 一旁的老者起身到柜台,点了四个菜,米饭要了不少。 掌柜笑眯眯的问道:“老先生跟孙女吃的完吗?店里有能携带的干粮的,吃饱喝足后,买些干粮带在路上便行。” 老者缓缓摇头:“老头子的孙女自小胃口就大,这些吃食不够的话,老头子还会再点的。” 掌柜吃惊看了眼小丫头,十一二岁左右,相貌称不上美,只是被她的眸子一经注视,似乎陷入在一池秋水之中。 点点头。 “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咱们客栈也不能太小气,菜的话,不够另说,米饭放开了吃,店里有的是。” 老者颔首,笑问:“最近灾情这么严重,店家是哪里得来的米?” “自然是提前备好的,老先生有所不知,上半年一算命的先生临经小店,我喜欢结交朋友,快走时,算命先生私下告知我,赶快趁着卖粮食的铺子货源充足,多买些,至于为什么,算命先生三缄其口,不相瞒,我平生最信风水命数,亲自去了城里买了几辆牛车的米,谨慎储存了下来, 谁会想到,百年罕见的雪灾一来,南扬州的粮食全面告急,附近的大州,为了保证自己百姓吃的,让百姓安生过日子不闹腾,限制往南扬州运送粮食,偌大的南扬州没饭吃的灾民,瞬间处处都是了。” 老者一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块:“老头子也要送店家一言,店家听不听?” 掌柜俯首作揖:“请老先生开金口。” 老者退了两步,上下打量掌柜,沉默一会儿,缓缓说道:“够了便收手,贪心太大,容易把自己折进去。” 赵阙听老者的话语,好奇的扭头看去。 美妇人低笑:“有什么可看的,小兄弟你瞧老先生一大把年纪了,是真有本事,亦或真糊涂,谁能说清楚?!” 掌柜的脸色这才变的难看,他吐出一口气,再拜了拜老者,旋即注视着他道:“老先生,在下混迹在荒郊野外这么长时间,不知是得天地日月精华,还是心有灵犀,在下同样有了点感悟,老先生要不要听?!” 被老者叫做是她孙女的少女,听闻此言,扭头瞥了眼掌柜,微不可查的嗤笑,不感兴趣的扭头喝茶水。 美妇人光顾着看赵阙了,并未看到少女的举动。 然而,赵阙却是收进了眼里。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少女有何奇特之处,根本察觉不出。 幽幽叹了口气。 美妇人笑问:“小兄弟叹什么气啊?是嫌上菜慢吗?且再等一会儿,你是今日的第一位客人,锅子还冷着呢,等柴火猛加,锅子烧热了,饭菜,马上就能上桌。” 她瞥向两位正看戏的伙计,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厨?” 两人似颇忌惮美妇人,一声令下,屁颠的跑向庖厨。 这边,掌柜欲言又止,等老者同意他说一说。 “闲着也是闲着,常在荒山野岭赶路,有段时间没听人话了,你说说吧。” 掌柜的脸色顿时成了猪肝色,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还是美妇人听不下去了,不屑道:“你是不是个大老爷们,说便是了。” 掌柜方开口言道:“我观老先生的眉眼有黑气郁结……” 未曾想。 刚开口说了半句,老者挥挥手。 “不必再说了,老头子活了一大把年纪,吃过的盐太多了,这种诓骗市井百姓的言语,同样听过不知多少,行了,快上菜吧,我孙女饿的不行。” 话落,转身回到座位。 见少女杯中茶空了,为她斟茶。 两人的角色换过来了,并不是少女伺候老者。 掌柜气的回到柜台后,拿过算盘,噼啪响个不停。 美妇人倒是没异样,依旧瞧着赵阙。 像此等俊俏模样的年轻人,美妇人还真没见过几次,好不容易撞上了,可不得一次瞧个够嘛。 先给赵阙端来菜。 老者想说话,被少女阻止了。 牛肉摆满了一整盘,炒了几盘时令菜,油水都挺足的。 酒水也不错,半浊半清,能在这种地方喝上这般酒水,已然殊为不易了。 “小兄弟稍等,就差姐姐的菜了,去去就来,一定能让小兄弟赞不绝口。” 约莫半刻,美妇人端着菜放到桌子上。 是道特色的地方菜。 掌柜说好要跟美妇人,陪赵阙喝几杯。 三人坐定。 不管美妇人、掌柜如何劝赵阙动筷子夹菜,亦或饮酒,他都只是笑着不应。 无奈。 掌柜把筷子轻轻放在桌子上,问道:“小兄弟是信不过我?” 赵阙回道:“出门在外,自该万事小心。” 美妇人嘴角也不噙着笑了,怔怔注视赵阙英俊的脸庞,不知在想着什么。 很快。 旁边老者跟少女的饭菜也上齐了。 老者凑近嗅了嗅,脸色不禁变了变。 没有老者开口,少女静静坐着,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掌柜跟美妇人尽皆瞥着老者和少女。 赵阙笑着站起身,转身面对着老者抱拳道:“老先生为何不用饭菜?” 老者无奈道:“太过贪得无厌了。” 赵阙回道:“老先生接下来是要转身离开?” “走什么走,天寒地冻的,瞧这儿天阴的,指不定又要下雪,还是在此客栈住下来,明日再说。” 老者看向掌柜跟美妇人:“把菜和米,全都换了。” 掌柜装模作样的问道:“为何?难道饭菜不合胃口?” 老者突然大笑:“你问问小兄弟愿意吃你们客栈的饭菜吗?不过,小兄弟是怎么看出异常的?” 美妇人霎时大怒:“我说你这老头,忒的不识好歹,我们留你们进客栈,好心好意的招待你和你孙女,怎地饭菜端上来了,倒恶意揣度起我们?!” 不理美妇人,赵阙多走了几步,转身看着掌柜跟美妇人:“适可为止!听老先生的话,把饭菜全换了吧,还有酒水。” 接下来。 赵阙再看向老者,瞄了眼好似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姑娘,说道:“家中长辈说了,出门在外,多么小心都不为过,在下谨记长辈的嘱托。” “原来如此。”老者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昭云公主 老者如何肯信? 赵阙所言不过是推脱之语,实际上他是怎样觉察出此家客栈为黑店的,藏着实情,没有说出。 人生地不熟,老者自然不会失了智的追问,仅是颔首,便把目光放在美妇人和掌柜的身上了。 两位伙计走到美妇人跟掌柜的身后。 一位病恹恹的年轻人,真打起来,估计躲都躲不了,定然得死在他们的手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瞧那身子骨,吓唬谁啊?!一位少女,十一二岁的年纪,真动起手,不必老板娘跟掌柜的出手,两人随便一个,单手便能把她制服。 两位伙计打量起了少女,别说,相貌比不过老板娘,却是年纪轻,浑身散发着少女独有的气质,等掌柜、老板娘把年轻人和老者弄死了,少女或许……不,肯定能让两人舒服舒服。 老者鄙夷的望着两位伙计:“你们的狗眼再放在我孙女身上,将之剜出来,喂狗吃。” 伙计自忖己方稳操胜券,迈了一步怒道:“你这老头怎么骂人呢?我们好酒好菜的招待你们,你们反倒是疑神疑鬼,行啊,不吃可以,滚出我们客栈,外面天高地广的,你们想去哪里都行。” 美妇人思虑了少许,嫣然一笑,靠近赵阙。 赵阙任由把挽住自己的臂膀。 “小兄弟,有话好好说,当中一定有误会,坐下,快坐下,咱们大家伙把话说清楚,将误会消除,不就行了吗?!” 老者冷笑,回头瞧了眼少女。 少女也许是饿的受不了,双眼瞪着饭菜,虽未动筷子,但一直喝着劣茶。 “严爷爷,给他们一个教训吧。” 她的嗓音略微沙哑,说完话,咕咚喝了口茶水。 明明可口的饭菜就摆在身前,然而就是不能吃,着实是种折磨。 赵阙讶异的望了眼少女。 他觉得老者和她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少女的言语,印证了他的想法。 老者授命。 瞧着一脸混不吝的伙计,冷笑更甚。 眨眼间,身影从原地消失,竟是一步跨到两人的一尺内,砰砰一人一个势大力沉的耳光子,两位伙计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全都飞出了客栈,摔在冰冷的地面,一时间不省人事。 眼下,老者站在掌柜的身旁。 “掌柜的,老头子的身手如何?” 掌柜目瞪口呆,艰难吞咽了口唾液,断断续续的道:“老……老先生的……功夫,当然,当然惊人。” 美妇人本就雪白的肌肤,多了曾红润,双目圆滚,樱桃小嘴一开一合,同样不相信走路比她胸脯更要颤巍的老者,身手居然这般吓人!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先生和小兄弟既然对眼前的饭菜不和胃口,我们马上将之全部换掉,换上更好的饭菜!!” 美妇人屁股仿佛被火烧了,蹭的窜起,高高鼓起的胸脯大颤,连忙抓住掌柜的胳膊,两人合力,将赵阙跟老者、少女桌子上的饭菜,转眼全撤下去了。 赵阙突然说道:“大哥、嫂嫂,人油便不要用了,换菜籽油,没菜籽油的话,牛油、猪油什么油都行,就是人油,从此往后,不许再拿来炒菜。” 美妇人、掌柜两人顿时呆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扭头望向喝茶的年轻人。 “……” 美妇人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和掌柜互视了一眼,双双去往庖厨。 至于躺在客栈外冰冷地面的伙计,两人却是顾不得了,暂且先令他们受些罪。 老者经过赵阙,问道:“小兄弟如何知晓他们炒菜的油,是人油?!” 赵阙失笑:“既然是黑店,专门坑害过路的旅人,炒菜用人油莫非没有可能?!在下亦是胡诌诈一诈他们,没成想,竟真的是人油。” 少女惊讶的打量赵阙。 老者嘿然点头:“小兄弟说的是这么个理,不过,未免太牵强了,老头子心想,只有亲眼见识过、亲口尝过人油,方能有这么个辨别,小兄弟仅仅以猜测搪塞,属实令人怀疑。” “江湖之大之深,何种人没有?在下跟两位萍水相逢,简单言语一二便可,其他的事,将来若有缘分,再说亦是不迟。” 赵阙斟满茶水,把茶杯举了举,再饮下。 “小兄弟的武学境界为言华下境吧?”老者站在赵阙的身边问道。 赵阙直接道:“正是。” “现在的天下,不太平,只以言华下境的水平从南扬州走到梅塘州,恐怕不太可能。” 老者笑了下,又道:“何况小兄弟身体的病状,哪会是风寒呀?只与风寒想象罢了,老头子我眼睛没瞎,依稀看到小兄弟是遭受了某种天谴。” 赵阙随之说道:“老先生果然火眼金睛。” “嗯,好生休养吧,你这天谴委实厉害,如附骨之疽,若无武学前辈亦或名医圣手救治,小兄弟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得坚持不下去了。” “生死有命。”赵阙回了四个字。 老者叹气:“好一个生死有命,原来是老头子多事了。” “老先生和颜悦色的提醒在下,怎会是多事?” 赵阙站起,朝老者作揖。 “小兄弟快坐下,在此客栈,有老头子在,他们伤害不了你。”老者见赵阙城府深,但懂规矩、礼节,便也主动庇护他不受美妇人、掌柜的迫害。 赵阙脸上笑开了:“多谢老先生的大恩。” 老者坐回到少女的对面。 少女喝完这杯茶,扭头望着赵阙:“能受此般重的天谴,你必然做了惹得天怒人怨的事情。” 老者同样好奇,盯着赵阙,他并未自赵阙身上感受到魔道妖人的气息。 赵阙义正言辞的回道:“在下绝未做天怒人怨的事,只是使用了邪道的东西,救了人而已。” 老者看向少女。 少女沉吟片刻,点点头:“我信。” “为何如此容易便相信了?”赵阙奇道。 少女道:“直觉,我的直觉从不会骗我。” “敢问二位来自何处,去往何方?”赵阙坐着抱拳询问。 老者抱拳:“小兄弟姓甚名谁?” “姓赵,单名一个阙字。” 老者回道:“她是我孙女,南扬州天灾人祸,正打算去往别处避一避,等得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他说的话,赵阙自然不相信。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赵阙讲的言语,老者一样不信。 赵阙从少女口中,听到了老者姓严,仔细想了下南扬州有没有严姓的大高手。 云雀曾整理了一份名单,细数南扬州有名有姓的武学大高手,名单之上有两个严姓的大高手,两人皆是中年人。 他饮了口茶,忽觉老者跟少女的口音,有些像南疆那边的腔调。 话头就此打住。 三人俱都等待客栈重新端来的饭菜。 倒是在此期间,让老者两巴掌给甩飞出去的伙计,一一醒了过来,脸庞肿胀的如小山般高,怯怯懦懦的进了客栈,哪敢再看老者一眼啊,忙不迭的跑进后厨。 少女数次用余光偷偷打量赵阙。 他心里知晓,并未拆穿。 半个时辰后,美妇人和掌柜一同端上饭菜。 先是老者那一桌,后是赵阙。 严姓老者与少女看向他,赵阙瞧着饭菜几眼,又让掌柜换了双筷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着饭菜。 这下,老者暗地呼了口气。 “吃饭吧?”他征询少女。 少女轻轻嗯了声,抓起筷子,比赵阙吃饭还要风卷残云。 掌柜的双腿在抖。 美妇人挪动了几步,到赵阙的身旁,悄声问道:“小兄弟,饭菜可还可口?!” 他含糊不去的道:“好吃!荒山野岭赶路久了,这顿饭于我而言,简直是美味佳肴,再好吃不过了。” 美妇人尴尬笑道:“方才是我和贼汉子不好,小兄弟千万不要介怀呀!” “无妨。” 赵阙看都不看她一眼。 此等蛇蝎心肠的妇人,别听着嘴上说的多么好听,杀人的手段半点不比刽子手轻多少。 美妇人霎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哦,还没跟小兄弟提过我的名字呢,小兄弟唤我……” 赵阙稍微停了下扒饭的速度,筷子摆了摆:“没兴趣,嫂嫂不必说了。” “……” 少女忍俊不禁笑了声。 知道老者是个武学高手,即便明晃晃的讥笑,美妇人跟掌柜硬着头皮忍下来了。 那少女吃的确实多,赵阙吃完了,她把新端上来的饭,继续大口大口的扒着。 老者习以为常,疼爱的看着她,开口道:“慢点慢点,别噎着。” 赵阙问妇人道:“有收拾干净的房间吗?” “有的,有的,小兄弟要休息了吗?” “带我过去吧,赶路快要累死了。” “好,小兄弟请随我来。” 掌柜跟在他们身后,被美妇人支开,“你照看着老先生。” 推开房间的门。 没了掌柜在身边的美妇人,脸色忽地醉红,等赵阙进来环视房间,把房门关上。 眨眼间扑向赵阙。 好似一只饿坏了的黄鼠狼,终于进了百姓的家,看到了能填饱肚子的家畜。 赵阙灵巧的避过去,笑问道:“嫂嫂这是做什么?” 美妇人站在他刚刚站的位置上,火急火燎的说道:“人家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小兄弟既然喊我叫嫂嫂,玩一玩又何妨?” 赵阙缓缓摇头:“嫂嫂再这般说,我可要喊大哥来了。” “你喊啊,看看你那废物大哥,会不会应一声。” 美妇人急不可耐的脱衣。 “行行好吧,小兄弟,嫂嫂绝对不会害你,爽完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赵阙无语的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的打开房门。 美妇人想阻止他,未曾料到,他尽管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身手快的很。 走出房间。 看着几近坦胸露乳愣在房内的美妇人。 “嫂嫂快把衣裳穿上,天儿这么冷,若是感了风寒,可就不妙了。” 无奈。 美妇人慢条斯理的将脱下的衣裳,一件件穿上。 双目满是埋怨。 “小兄弟,嫂嫂不美吗?” “当然美,嫂嫂在我见过的女子之中,都算作是美的。” “为何小兄弟拘泥于人间礼法?礼法岂能束缚我辈?!” 美妇人实在不甘心。 赵阙风流倜傥,翩然俊公子,此等人物,美妇人见过几个? 所以,一看到赵阙,便打了这种心思。 谁料,赵阙为人坦荡,压根不吃她一套。 “好问题,礼法岂能束缚我辈。”赵阙喃喃道。 后声音渐大。 “嫂嫂,我辈又不是仙人,自该遵守世间的礼法规矩,若无礼法规矩,与野兽何异?岂不是妄自称人?” 美妇人穿戴整齐后,狐媚笑道:“行了,行了,知道小兄弟是恪守礼法的读书人,你且好生歇息吧,姐姐不打扰你了。” 她自房间里走出,站在赵阙的身边,探着身子,耳语呢喃道:“小兄弟睡醒了,如果感到寂寞,开开房间,喊我为你送壶水,姐姐就知道小兄弟的意思了。” 留下一股山茶花香,穿着大红棉袄的美妇人扭着屁股,走了。 赵阙重新进房。 把门关严实了。 将房间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暗器之类的阴狠玩意儿。 旋即,脱下靴子,躺在床上,刚要留上半分清醒,大睡一觉。 陡然惊觉既知此家客栈是黑店,马兄千万不要遭他们杀害了。 又连忙穿上靴子,急匆匆的跑出去。 美妇人正跟掌柜站在一块,远远陪着少女吃饭。 “小兄弟觉得哪里不妥?”掌柜纳闷的问道。 里里外外已经把害人的玩意儿撤下,怎地他还有这等举动。 老者与少女亦是奇怪的看着他。 等赵阙见到马兄依旧于马棚吃着马料,方把心放下来。 回到客栈。 他笑着看着他们道:“忽然想起马兄来了,别看着马兄皮包骨头,随在下赶了这么远的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委实不愿见马兄遭到黑手。” 掌柜和美妇人脸色极其难看。 老者倒是哈哈大笑,指点着赵阙道:“好一个妙人!” 待得少女终是吃完饭。 老者故意要了间赵阙隔壁的房间,跟少女进去休息。 让少女合着衣物躺在床上。 老者坐在板凳,“大小姐,叫做赵阙的年轻人,你看出点什么来了吗?” 少女闭上眼睛,应该是吃饱喝足了,舒坦的打了个饱嗝。 “他……估计他受了很重的伤,倘若他在全盛时期,严爷爷不是他的对手。” 少女都这么说了,老者自是相信。 “不知赵阙经历了什么战事,受的伤居然这般严重,也不知,他去梅塘州有何目的。” 少女翻了个身:“严爷爷,他们会追上来吗?” 老者笑道:“此事,大小姐难道还不清楚吗?不过,老头子吃饱了,力气也有了,就在这家客栈将他们全部解决吧。” “嗯,倘若误伤了掌柜和老板娘,以及两位伙计,也无关紧要,四人作恶多端,早该死了。” 老者突然想起一事:“大小姐,这家黑店的厨子一直未露面。” 少女嗯了声,道:“应当不是位高手。” “要不,我去看看黑店的厨子样貌?” “不必了,严爷爷好好休息,等追兵追上来了,把他们一道杀了。” “好,全听大小姐的,毕竟,黑店事小,这些从南疆追杀我们至此地的追兵,才事大。” 少女似乎心情瞬间低落:“严爷爷,一路上我都在想……为什么我的亲生父亲要杀我?就因为我的母亲吗?” “……”老者立即无话可说。 “严爷爷,我总归是他亲生的吧?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大小姐,不要在想这件事了,世上的事,许许多多无厘头,看得到线头,却无论如何也整理不出线尾。” 少女继续问道:“我也曾想过,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即将要做的事,而我的身世恰好在他们的对立面,所以,他们杀了我娘,还要杀我,但是,我总归是他亲生的吧?他下得了狠手?” 老者无言以对。 接连叹了几口气。 老者终究还是开口说道:“大小姐,此事怪我,若我组织您知道这些事,您就不会惹来杀身之祸了。” “严爷爷,你怪错人了,不该怪你自己,而是怪我娘亲,在南疆他们一手遮天,要去做大逆不道之事,为何我娘亲得知了此事后,非得上告朝廷!如果……如果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默许此事,乃至支持此事,总归是惹不来杀身之祸的,连我都能继续是大小姐的身份,锦衣玉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躲躲藏藏,行了那么远的路,又渴又累。” 老者又要说话。 “严爷爷你先听我说完。” “我也是执拗,知道了娘亲被爹爹亲手杀害后,仿佛一个傻子一般,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定会完成娘亲的遗愿,把他们要做的事,昭告天下。” “大小姐……” 门忽然响了。 老者跟少女的脸色尽皆大变。 少女坐起身,笑了下:“开门吧,严爷爷。” 老者浑身皆是杀意。 看似轻松的打开门,实则全身紧绷,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杀人。 门吱呀两声,开了。 门外站着一位年轻人。 赵阙面庞不正常的殷红,嘴角甚至能看到刚擦拭的鲜血。 “你们是南疆夏家的人。” 他自顾自走进房间。 “夏家有反意,不单单是我,连朝廷上的人都知道,你上不上告,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 老者跟少女严阵以待的注视着坐在座椅上的年轻人。 “夏家对阵大越王朝,不断磨损鱼嘉令的悍卒,导致她调往东海,助阵东海水师,内情则是兵部有人不愿看到鱼嘉令战死在南疆,而后,兵部拨闻人亨豫去往南疆,希冀借助这位闻人家极其看重的继承人,以及他的扫沙大戟士,让夏家投鼠忌器,老实一点。” “赵阙?!你到底是谁?!”老者关上门,喝问。 赵阙嘿然笑道:“大夏另一位‘糊裱将’谭甫,应该投靠夏家了吧?” “……” “你到底是谁?!再不说的话,休怪我动手了!”老者怒问。 赵阙看着少女:“你的严爷爷,确实是位大高手,如今,在下武学修为接连跌落,你严爷爷真若动手,我绝不是他的对手。” 少女若有所思:“但是,你能一命换一命,拼死严爷爷。” 老者瞠目结舌的死盯着赵阙。 大小姐的话,他最是相信。 大小姐说赵阙能拼死他,那便可以一定能拼死他。 赵阙摇头苦笑:“我是谁?我将我到底是谁就算告诉你们,你们也不会相信。” “你说,我信你。”少女郑重道。 “辅国大将军,曾经的车骑将军、西塞将军赵勾陈。” “……” 老者震惊的看着赵阙,不断摇头,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赵将军武学震世,镇守西塞击退无数强者,怎会成了言华下境的武夫呢?!况且,遭受天谴亟身,虚弱成这个样子,拥有八相龙蟒神通的大将军,绝对不会落到这般凄凉的境地。” 赵阙哈哈大笑,笑的嘴角又留下一缕鲜血:“老先生啊,难道你不知人力有穷尽?” 少女死死盯着他,半晌,“我信!我信你是当今金印紫绶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赵将军!!” 老者难以相信的吐出一口气。 大小姐这么说了,他真的是赵勾陈! 赵阙讶异:“姑娘,你竟然拥有如此奇异的神通?!” “大将军有神通八相龙蟒,自然知晓,一饮一啄,有了神通,必会有后患。” “正是,所猜不错的话,姑娘你的神通或许关于命数。” “大将军,一语中的。”少女站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俊朗非常的年轻人。 她的年龄,十三岁。 自打记事起,便听过很多人说赵勾陈。 有他彪炳的战功,有他的市井流言,亦是有谈论他的相貌。 此时此刻此地,亲眼看一看赵勾陈的样貌。 才发现。 赵勾陈将军,即便在门阀世家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相比,不仅不会落于下风,且能胜出。 “你的父亲有反心?”赵阙问道。 少女答:“大将军这下说错了。” “哦?错在哪里?” 少女挪动了几步,和天下谁人不知君的大将军站在一起,双肩上的压力如有无数座大山。 “大将军错在太小看我爹爹了,他不禁确有反心,而今已经磨刀霍霍,就等恰当的时机,反了这大夏。” 赵阙重重叹了口气:“姑娘应该便是昭云公主的女儿。”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夏花 昭云公主为当今天子的亲妹妹,十五年前嫁给了当时夏家少府主。 此事在当年轰动一时,皇家和夏家也因为此次婚事,亲上加亲,夏家军镇守大夏的南疆,对抗大越王朝,更加的卖力。 只是,时过境迁。 听到少女说昭云公主已被相处十五年的相公杀害了,并且,夏家府主还要辣手将亲生女儿杀了,此事,着实让赵阙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夏家为了反叛,做足了种种准备,若是让昭云公主跟少女把他们的秘事捅向了朝廷,岂不是一朝辛苦全部付诸东流? 夏府主当真是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女儿都能杀,不得不让赵阙对其另眼相看。 这种人,认定了一件事,必然无所不用其极的达到目的。 他再次擦拭掉流出嘴角的鲜血,抱拳问道:“老先生莫非是当年陪嫁昭云公主去往南疆的严行林,严老爷子?” 严行林叹息道:“老朽的姓名,大将军竟然听说过?!” 赵阙道:“当然听说过,天子无比钟爱妹妹昭云公主,当年的严老爷子,号称能排进大内前五的高手行列,在龙铁卫内担当要职,只是天子命你陪同昭云公主去往南疆,京城才没了关于严老爷子的传说。” “嘿,哪里是什么传说啊,老朽当年不过是听从皇命罢了,做了些事。”严行林苦笑。 回忆当年,他自是有过无比风光的时刻,然而,当下沦落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与之对比,实在令人唯有摇头叹息。 严行林继续问道:“大将军何等的让人憧憬?!武学震世,坐镇西塞杀的寒山王朝的大高手人人胆寒自危,如何落到了这步田地?!” 赵阙苦笑道:“老爷子有所不知,外人看赵某,看的是赵某所立的功勋,但是西塞的将士看到的,则是赵某一身的大伤小伤,到了现在,赵某还活着已是不错了,运气差点,这些长年累月积攒的伤势,一股脑爆发,要了赵某的性命也是应当的。” 严行林点点头,“大将军战功彪炳,我等外人,着实只看到了大将军的风光,却将大将军为了这些战功付出的代价忽略了。” 赵阙浅浅笑了下。 严行林这下知道了,堂堂辅国大将军只是言华下境,不是别的,而是积伤所致,如此一来,适才看出美妇人和掌柜以人油炒菜等等,理所应当。 大将军何等惨烈的事没有亲眼见识过?前线战场上的处境,始终和这后方的太平,仿佛不在一个人间。 赵阙看向少女,问道:“大小姐叫做夏什么?” 他问的直接,并未绕圈子或者使用什么敬语。 有神通的少女,心智极其早熟,十三岁的年纪,乃至比许多名士更加的通晓人理。 “夏花。”她道。 赵阙颔首:“好名字。” “名字是好,身世却不好。” “出生在南疆夏家,父亲是府主,位列王侯之尊,母亲是昭云公主,皇家血脉,如此显赫的家世,怎能说是不好?”赵阙反问。 话里藏话。 夏花的神通实在不同寻常,即便听说过那么多神通了,夏花所拥有能看穿别人命数的神通,赵阙还是头一次见到。 她清纯的笑了下,主动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下,这等上乘的人、皮面具,以假乱真,当她摘下好,露出的则是一张清丽的仿佛仙子的面容。 多有青涩。 双眼秋水涟漪,脸庞同样秋水荡荡。 赵阙目不斜视,平静的注视着她。 夏花笑道:“大将军实际上想问夏花拥有的神通叫做什么吧?” “夏小姐聪慧。”赵阙轻声道。 “名字便不说了,世间罕见,没有什么特殊的战力,仅仅早智罢了,若想将此神通发挥的登临绝巅,只怕以夏花的资质,还需近一甲子的时间。不过,夏花拥有的神通确实能看穿他人的命数,比如那两位客栈伙计,他们的命数在夏花眼里,一览无余,至于会些功夫的老板娘、掌柜,便云里雾里,看不真切了。 大将军的命数嘛,夏花心想,即使把此神通修炼到决定,亦是看不透大将军的命数,世间无人能看穿大将军,便像,大将军与严爷爷说,伤势是积伤导致,单单对此话,我持以怀疑。” 夏花盯着赵阙。 “赵将军年纪轻轻便获得此等泼天荣耀,物极必反,赵将军的伤势,积伤的确有关,真正要命的,应该是另外的伤势,或许称之为反噬,也是对的。” 赵阙的脸色仍旧平静的似是幽潭。 严行林狐疑的看着他。 “赵将军是用八相龙蟒窃、听到我和严爷爷说话的吧?用一下八相龙蟒,便不知不觉流血,赵将军骗他人,一定一骗一个准,但是骗我……差点意思。” 夏花出身高贵,言行举止,自带有王侯之家的威严,更兼有皇家气吞山河的气势。 “你父亲派高手杀人,是他此生做出最为错误的决策。” 赵阙站在原地,思虑少许时候,缓缓说出。 夏花不仅仅是天赋异禀,且她异于常人的洞察力,一样使人心惊。 这小丫头,长大了,还得了? “我爹爹杀我,是不是错,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南疆即便起兵,也会到兵败如山倒的境地。”夏花直言。 赵将军既然说了这么多话了,他对南疆的了解自是不少,还不如直言相告,省得你来我回的打机锋。 赵阙忽然笑了,“夏小姐,想必你对夏府主,说了什么话吧?” 严行林顿时吃惊的看向夏花。 她叹了口气:“大将军,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哦?哪类人?” “太过聪明。” “聪明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夏花一脸严肃,“但是大将军肯定有好下场。” “嘿,赵某都成这般样子了,怎会有好下场?!” “我的直觉。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赵阙朝夏花抱拳道:“那就指望夏小姐的直觉了。” 说完,他转身向严行林说道:“赵某便不打搅夏小姐的休息了。” 严行林毕恭毕敬:“大将军伤重,早些歇息。” 他跟夏花之所以要了间赵阙隔壁的房子,无外乎是想在此黑店中,顺手照顾他一手。 哪知,这位稍微有点对严行林胃口的年轻人,居然是赫赫有名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这等缘分,罕见的令人发指。 而赵阙亦是万万想不到,少女竟是昭云公主的女儿。 当今夏家家主的亲闺女,天子的外甥女。 还不等赵阙迈步,夏花突然说道:“难道大将军就不想知道,我跟爹爹说了什么吗?” 赵阙扭头看着清丽如秋水的夏花:“莫非,夏小姐并不是说给夏府主听,他若动兵,享尽荣耀百年的夏家,必定烟消云散?大越王朝亦不是遵守和夏家的约定,撕毁和约,趁机吞并了南疆?!” 夏花吃惊的看着他。 “如果,我是你爹爹,关键时刻,同样不想听这般动摇军心的言语,人力有穷尽确实一句无奈之语,与之相反的老话,可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凭什么皇甫家坐稳天子之位,夏家便不行呢?何况,当年太祖打天下的时候,许许多多道行高深的炼气士,一样不看好太祖。” “那你会杀我吗?” 夏花语气当中略微感到些后悔之意。 赵阙听到此言,方转身,慎重的注视她。 “不会。” “为什么?军中,动摇军心者,不该是斩立决吗?” “因为那是你爹爹,再怎样的抛却亲情,也不该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杀,委实无情。无情至此,能成什么大事?!” 赵阙为严行林和夏花关上房门。 严行林想开口,怕大将军又在窃、听,立刻成了一种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尴尬地步。 夏花坐在床上,合身躺下。 “严爷爷你说吧,我听着呢。” “大将军,他……” “大将军不会再偷听了。” 严行林松了口气,埋怨道:“赵将军也是金印紫绶的朝廷大员了,怎会还偷听?!” 夏花侧身靠里,盯着墙壁,怔怔道:“因为他怀疑我们的来路。” “啊?” 严行林没想明白。 夏花叹了口气,解释道:“大将军是从南扬州去往梅塘州。” “对啊。” “南扬州由于一场雪灾,大乱,灾民无数,而大将军刚从南扬州离开,他在南扬州做了什么,严爷爷懂了吗?” 严行林恍然大悟。 经过南扬州时,便听灾民说,金露城给予灾民钱粮,经夏花提点,严行林才知晓,之中必有大将军的手段。 夏花道:“严爷爷说,大将军的伤势另有一部分是受天谴亟身,到底做了什么,才招惹的上天谴?!” “啊呀!必定是大将军在南扬州和他人动手了!”严行林信誓旦旦的说道。 “大将军手下有一支叫做云雀的探子组织,他们一定将南扬州的众多大高手调查清楚,当中并没有严爷爷,所以,大将军一定怀疑我们出自南疆。” 说到了这般程度,严行林彻彻底底回过味来了,补充道:“咱们说话,还带着南疆的口音。” 夏花翻转身子,看严爷爷还不知道大将军伤势的真正缘由,她也不想说了,“休息吧,严爷爷,我累了。” “嗯,休息休息!” 严行林想着该如何对付追兵,竟是坐着椅子,闭上双眼,不一会儿,便成半梦半醒的状态。 说那美妇人和掌柜。 等赵阙和夏花、严行林进了房间休憩。 两人收拾着桌椅。 悄声说着话。 “放弃吧,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美妇人瞪了掌柜一眼:“不用你说,我知道,咱们小本买卖,怎会是那老头子的对手!” 掌柜的,唉声叹气。 这年头。 谁都不好过。 就连开黑店的也不好过。 肥羊少之又少。 好不容易等来了肥羊,却是不能动,一动全都得死。 这种感觉,属实令人无力。 “本来,成了的话,能大发一笔横财,媳妇,你想想,咱们多久没大发一笔横财了。” 美妇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可自家男人,对待自己,又是三巴掌拍不出一个屁。 过日子,面对这种男人,总归是舒心,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日子过久了,那种无趣,难受的令她浑身若无数只狸猫的爪子在挠。 两位伙计,一人一个毛巾捂着肿胀的脸庞。 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美妇人更气了,低声骂道:“没用的东西,往日让你们为我做点事情,什么也做不成,到了紧要关头,不知死活的乱说话,你们想死,自己一头撞死,莫连累了老娘。” 两人耷拉着脑袋,跟掌柜一般,不敢有丝毫的话语。 寻常时候,美妇人觉得无聊,故意勾引两人,谁耐两人胆小,生怕掌柜知道了,躲的远远的。 美妇人扔掉手中的抹布,小跑到伙计的身边,边使劲踹着他们边骂:“麻溜的滚远一点,老娘看到你们就来气,都是没鸟的家伙,老娘长的如花似玉,让你们解解火气,你们都不敢,害怕我男人把你们杀了,既然没色胆,就别有这色心,两个废物!滚!快滚!!” 掌柜神情宁静,似乎半点不介意脑袋上长青草。 伙计憋屈的看掌柜几眼,见掌柜老老实实的收拾客栈,老板娘也不用他们干活,随即硬捱了老板娘几脚,躲着跑向后厨。 客栈的厨子走了过来。 竟是个中年妇人。 虽是妇人,满脸横肉,膀大腰圆,比之壮汉,不遑多让。 “小妹,不就是错过了三头肥羊嘛,且让他们离开,一辈子还长着呢,我就不信以后便没肥羊了。” 美妇人摇头苦笑:“大姊,不是我说,南扬州乱成这个样子了,哪能是一会儿半会儿就能再太平的,咱们客栈尽管取了个太平客栈的名字,只是今后,约摸着得兵荒马乱起来,我想着,趁着现在,没乱到那般地步,多宰几头肥羊,攒够了钱,咱们远远的躲到山里去,过咱们真正的太平日子。” “嗯,小妹,大姊是个拿捏不定主意的人,我和妹夫全听你的。” 说完,一脸横肉的中年妇人,转身回庖厨。 掌柜收拾完客栈,跟美妇人说了句,他去后厨帮帮忙,准备些正常的吃食。 美妇人笑骂道,老娘比花还美,你硬不起来,见到我那比男人还男人的大姊,就生龙活虎,老娘跟谁说理去? 掌柜安慰道,媳妇啊,别埋汰我,哪硬不起来呀,不过是你实在太厉害,为夫不是你的对手便是了。 嘿,我那粗壮的大姊,你就又成了了不起的男人了? 我不是你的对手,你那大姊,可不是我的对手。掌柜道。 行了,行了,赶紧去,我跟以前一样,充当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苟且之事。 掌柜乐呵急不可耐的跑向后厨。 美妇人坐在椅子,暗戳戳的骂道:“不是个鸟货。” 她回想着赵阙的英俊相貌,一时间百爪挠心,可又无可奈何,只能浑身是火的干坐着,转而想着,过往的风流史。 客栈,深夜来了四位不速之客。 满身杀气。 其中两位还带着未痊愈的伤。 老板娘挣扎着起身,和一身虚弱的掌柜,前前后后伺候四人。 四位客人,皆是中年汉子。 对美妇人视而不见。 等用过客栈干净的饭菜后,把沉甸甸的银子扔在桌面。 说道。 “不必找了,你们也找不齐。” 美妇人大喜过望,媚态尽显。 掌柜依然装作看不见,心知四位不速之客不是好惹的人物,收起了这枚沉甸甸的银子,为四人端茶倒水,好不麻利,似乎被两女接连压榨的身体,因银子,重新焕发了生机。 一人形容了下夏花和严行林的长相,问道,“你们见过两人吗?” 四人如此大手笔,美妇人哪藏得住话啊,赶忙将夏花跟严行林住在哪个房间,此前又与他们产生了什么“误会”,一点不落的,像倒豆子,说了个干干净净。 “还有呢?”另外一个汉子问道。 美妇人暗道,莫非他们在问小兄弟? 尽管心里百般不情愿,还是把赵阙到了客栈,详实的说了遍。 汉子摇摇头:“并不是此事。” “啊?那是何事。” 一人道:“钱,并不需要你们找,但是,除了饭钱之外,另有你们的上路钱。” 美妇人听懂了,脸色惨白。 掌柜和那两位伙计,琢磨着,他们让我们离开客栈?这些钱好像不太够。 “听懂了?”汉子问道。 美妇人赶紧摇头。 汉子道:“不管你听没听懂,总归是要上路的。” 手起刀落。 美妇人被立劈成两半。 好端端的美娇娘,怎奈终究成了红粉骷髅。 掌柜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置信。 两位伙计吓的呆若木鸡。 突兀出现的大刀接连挥过,掌柜与伙计,全成了黄泉鬼。 杀他们的汉子坐下。 “怎么说?” “让大小姐好好睡一觉吧。” “你们就没有恻隐之心?” “毕竟是家主吩咐下来的死命令,不是大小姐便是我们死,莫非,你狠得下心把自己的性命,换取大小姐的命?” “我们是最后四人了。” “嗯,不得不承认,严老头子武学高强,不愧当年能在皇宫被称作前五的大高手。” “还是老了,不服老不行。” “不错,久未进境,严老头子眼下到了强弩之末。” 四人说着话。 “南疆的大事,莫说是死大小姐了,连家主都对自己的命在所不惜,所以,大小姐我们一定得带回去交给家主。” “唉,三弟啊,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人人都有张嘴,皆能说出一些大义凛然的言语,真正去做的又剩下多少人呢?” “嗯,等大小姐睡醒之后,咱们哥几个再动手吧。” 严行林睁开了眼睛。 低声说道。 “大小姐,他们来了。” 夏花黑暗中,嗯了声,问道:“天亮了再杀,严爷爷还是现在就杀?” “杀了他们容易,恐怕我的伤势被压不住,我死不死没关系,护送不了大小姐去往京城,严爷爷百死莫赎。” 严行林一脸的可惜,半点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夏花道:“没事,他们并不是严爷爷的对手,如果严爷爷压制不住伤势,咱们换个地方,等到严爷爷伤势好一些了,再走不迟。” 严行林来客栈时,颤颤巍巍,不仅仅只有他年纪大了,另有一路上,接连大战,原本的小伤势,也成了重伤。 “老话里讲,择日不如撞日,严爷爷这就送他们陪客栈的人一道去往黄泉路。” 严行林站起身,舒展了下身子。 “大小姐,倘若严爷爷实在不行,临死前把你托付给大将军,能不能行?” 夏花无奈道;“严爷爷,跟着大将军,我必定死的更快。” “那好吧,严爷爷争取活下来。” “多加小心。” 吱呀一声,开了门。 严行林走到客栈的大堂,望着四位汉子。 “唉,老严醒了,也就是说,大小姐也醒了,原想令大小姐睡个好觉,不行了。” 严行林冷笑道:“大小姐往日对待你们,礼遇有加,你们还算有些良心的话,转身便走,莫让老严瞧不起你们。” “老严,你是知道的,我们从小便生活在夏家,一身武学皆得自夏家,家主有令,我们怎能不从?!” 严行林叹息道:“终究,那是大小姐,家主的亲生骨肉。” “与天下相比,亲生骨肉微不足道。” “家主入魔了!”严行林喝道,“难道你们也要跟着入魔吗?!” “老严!我警告你,你如何骂我们哥四个都行,但,你绝不能说家主的一句坏话!” “嘿。”严行林霎时狞笑,“杀妻杀子的玩意儿,我严行林如何骂不得了?若不然,把这件事捅出去,让天下人评评理。” 四人的脸色大变。 杀了天子的亲妹妹昭云公主,此等和谋反无甚差别的大罪,教天下知道,终究是太早了些。 该当天下人认为,朝廷昏庸,天子无道,彼时,这件事,激不起几个水花。 “严行林,今日!你不死不行!!” 严行林哈哈大笑:“你们的身手,我是知道的,就算老头子我,快压制不住伤势了,你们仍然不是老头子的对手!” “别说没用的了,手下见真章!!” 严行林活动着筋骨:“正有此意!!” 第一百七十六章 揽江山入我怀 四人进到客栈里时,赵阙便已经醒了。 他们身上浓烈的杀气,绝非寻常的江湖武夫所能积攒的了的。 定是常年在沙场厮杀,手下不知染了多少鲜血的兵卒,堪称千人敌、万人敌的猛将,方能有此杀气。 西塞便有不少这种高手,上百位称不上,三四十却是有的,毕竟西塞面对的是寒山王朝,军内自是有许多无双猛士。 可想而知,客栈新来的四人,来者不善。 听到严行林打开房门走出的时候。 赵阙亦是打开了房门。 严行林凝重的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走向客栈的大堂。 嗅到浓重的血腥气。 赵阙叹了口气。 想必美妇人跟掌柜再加上两位伙计,全已命丧在他们的手里。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们在此地开黑店,谋害了不知多少过路人。 现今轮回黄泉,须是得下十八层地狱,受苦千年。 严行林眼睛里的神色,赵阙看的懂。 他的身体状况,他亦多少看出了些眉目。 无外乎一路上保护夏花,和南疆的高手对战,伤势一点点积累起来,严行林凭借武学压制伤势,但也到了强弩之末,再来一场大战,估摸着得油尽灯枯。 如果,赵阙的伤势未到这般令人绝望的地步,还是在金露城那般的高阁上境,连续的大机缘让他可以用出两龙两蟒的程度…… 客栈的四人,他可以帮严行林解决掉。 毕竟南疆对于他而言,同样是不小的隐患,尤其是得知沈石三在梅塘州雾台谷,解决八相龙蟒反噬有望的情况下。 倘若,将来某一日,在战场上遭遇了南疆兵马,即便他身后带着的是西塞军,一样得头疼。 西塞、南疆、北境,不提常年清剿倭寇的东海水师,没一个要塞对抗一个王朝,尽皆不是省油的灯。 这也是朝廷不断提防三地的原因。 哪一地的将主,心里有别样的算盘,想要把皇位上的天子拉下来,都能带着所属的兵马,重创大夏,指不定便能改天换日,即使天子手中另有为数众多的御营大军。 从这个角度看朝廷对待三地的所作所为,便都有了清晰的线头,西塞上一任将主虞王,获封异姓王,天子把他按在京城,不让动半步,赵阙辞去将主和车骑将军,得封辅国大将军,明升暗贬,手里无实权,倒是逍遥自在,也算是虎落平阳。 现今西塞将主作为林仙鹿的孙子,冠军侯林朝天,他在西塞坐不了多久,与其说把他晋升为西塞将主大位,不如说,天子在西塞安插了一颗极其重要的棋子。 林朝天在西塞行事必定被众将士抵制,然而,谁最为抵触,将来朝廷清算西塞将军之时,谁便是名单上的人。 此事,便为赵阙担心,西塞诸多能征善战且忠心耿耿于他的将军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林朝天杀了。 那…… 西塞的局势就不容乐观了。 他回青石城时,就已得到谍报,跟随他的一位大将,心里有小算盘。 可惜他在南扬州,即便飞鸽传书过去,以他们的气焰、秉性,同样不会听他的。 推开夏花的房门,再转身关上。 赵阙坐在椅子上。 “如果那四人把严老爷子杀了,赵某带你走。” 房间里唯有两人。 很多话便能敞开了说。 夏花的神情并未有变,很淡定,好像客栈大堂里的那四个人,仅是四条狗而已,称不上多厉害,凤凰掉鸡窝,最终被狗咬死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独自面对着大将军。 夏花心里还有些许的忐忑。 不说她,天下人无论是谁单独和赵勾陈相处,心里全都得哆嗦。 毕竟,这位年轻人,年纪轻轻就是西塞将主、车骑将军,主动拜辞了二职,马上就成了百将之首的辅国大将军。 辅国二字,再如何的不常见,后缀上,总归是有大将军三个字的。 这三个字的份量,懂的人都懂,无需多说。 “大将军救我,心里是不是不情愿啊?”她低声问道。 弦外之音表达的意思,则是在问,大将军会不会跟南疆的夏家一般,皆对朝廷不满,乃至走到造反的路上。 赵阙无丁点的迟疑,直接道:“见到天子的时候,你可得好好说叨说叨,把赵某救你的经过,阐述的明明白白,让天子给赵某点兵权,不要空顶着辅国大将军的名头,连调遣一兵一卒的权力都没有。” 夏花噗嗤笑了。 “如果到了京城,小女子一定会和天子禀明大将军的言语的,或许,天子一高兴,连大将军在南扬州的所作所为都免了。” 大将军这是告诉她了,他不会跟夏家一样。 尽管不知大将军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是不是骗她,但是在严爷爷出去迎战四人南疆大高手,大将军能守在她旁边,给予她些许心境上的温暖,只此一举,就很让她感恩了。 所以,为大将军说些好话,夏花当然愿意去做。 “不过,天子会不会听小女子的,夏花可就不敢保证了。” 自她自称上听来,夏花此时,主动向赵阙示好。 赵阙摇摇头失笑道:“大小姐的心智,着实令人叹服,小小年纪,所说的言语,足以使朝廷上的大员们感到汗颜了。” 夏花忽地神神在在:“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的确,有了这等神通,再不加以好好利用,实在暴殄天物。”赵阙回道。 “莫非,大将军不好奇,小女子是怎样猜到大将军在南扬州必定有一番作为?”夏花忍耐不住的询问。 赵阙嘴角勾笑:“记得,别人未问你之时,你主动相问,实则把自身置于不利之地,变主动为被动,实在非大小姐所为。” 夏花叹了口气,郑重道:“小女子记下了。” “嗯,接下来,赵某会陪着你,等老先生回来,亦或等剩余的追兵杀过来。” “那四个人皆不是易于之辈,以大将军而今的伤势,不必为了小女子,冒险行事。”夏花接着道。 两人对话很快,即便有所停顿,也只是停下数息,旋即继续开口。 “无所谓,昭云公主至死都想着上书朝廷,直言夏家的反意,赵某敬佩,大小姐是昭云公主的子嗣,愿亲自护送大小姐走一段路。”赵阙道。 夏花问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大将军还去不去梅塘州了?” 赵阙顿时失笑:“大小姐误会了,赵某所说的走一段路,并非从此地去往京城,而是走黄泉路。” 夏花平静的笑着,仿佛夏季的花卉,等她长大了,必然是霞姿月韵的倾城女子。 “能让大将军护送,是小女子几世修来的福分。” 夏花起身,茶壶里有凉茶,“房舍茶水简陋,大将军见谅了。” “能让大小姐斟茶,此茶必是天下美味。” 赵阙一饮而尽,啧啧称赞。 “大将军,我从南疆听来的关于您的事迹,多多少少猜测到一些您对天子不满。” 赵阙颔首:“天子的胡作非为,恐怕,天下有识之士,无人感到满意的。” “那毕竟是大夏的天子……” 夏花此言,停顿了十数息,方缓缓说道。 赵阙未曾停顿,直言道:“那是你们的天子。” “……” 夏花为之一怔。 “有什么区别吗?” 赵阙站起身,负手站在关紧的窗户后,转身,注视着她:“倘若大小姐往南扬州走一走,看到易子相食的灾民,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夏花苦笑道:“岂不是说,大将军心里想的,和我那爹爹想的一样?” “错!” “何错之有?” “夏家想的是整个天下!” “大将军这般英雄豪杰,不想一揽天下入我怀?” “赵某念的是大庇天下百姓俱欢颜。” 夏花瞠目结舌。 赵阙的这句话,无异于在相告,他要谋反!!! “呵,大小姐恐怕误会了。”他道。 结合刚才大将军的言语,夏花恍然大悟,“大将军的意思是,当今的天子委实不看民生艰苦,想要令天子低头亲自看上一看?” 赵阙不答,笑道:“大小姐,你我两人能否活命还说不定,在此谈论今后的天下大势,若让外人听到了,定会笑掉大牙。” 夏花转念一想,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假使结果是坏的,小女子愿和大将军,在黄泉路上,再谈此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只是。 夏花紧皱着眉头,倏忽问道:“大将军前后言语并不一致,小女子心里多有怀疑,还望大将军解惑。” 赵阙答道:“仅仅为赵某不想骗你罢了,前面几句话安慰于你,不要因外面的四人,便心境破碎,至于后面这些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若不死呢?” “那就请大小姐在天子面前替赵某美言几句,赵某不胜感激。” 夏花这才明白,赵阙的用意。 她抱拳道:“大将军放心,小女子有幸活到京城,一定忘了不好的话,只挑好听的言语,如实告诉天子。” 稍顿。 “还望将来,大将军多留无辜的皇甫家之人,活下去。” 赵阙眯了眯眼睛,叹气道:“你太聪明了,太过聪明很烦恼的。” “没办法,生下来便是这样,小女子亦不想事事透彻。” 这就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吧。 跟门阀陈家的那位陈可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下终究要狂云卷,暴浪涌了。 夏花坐回床榻,注视着赵勾陈。 心里五味杂谈。 最好的结果,其实是严爷爷活下来,大将军再上路梅塘州,伤重不治,死个干干净净。 不仅仅对皇家,对门阀世家,同样都有大好处。 如果…… 如果大将军活下来,以大将军今日说的这些话,迟早会和夏家一样,想要把江山揽入怀中,不过,夏家要成而今皇甫家至高无上的地位,大将军则为了万民百姓。 他不会步夏家的后尘。 客栈大堂的真气四溢。 来自南疆的四位大高手,以及严行林,都没有率先动手。 他们在等一个机会。 严行林在等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破绽。 四人在等他一口气机提不上来。 总之,今日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地上流淌的鲜血,悉数化成了血雾,笼罩整个大堂。 就连美妇人、掌柜、伙计的肉身,被五人的真气,逐渐瓦解,成了细小的肉末,鲜血更多了。 客栈缓缓变为了血色。 如再有旅人到此,见到客栈亮着灯,却是血灯,照亮着恍惚地府,只怕吓破了胆。 四人耐心极好。 他们都明白严行林撑不了多久。 老爷子额头冒汗。 浑身有一刹那哆嗦了一下。 四人当中,一人刚要动手,被另外三人眼神制止。 口中却说。 “尊老爱幼,让老爷子一招半式,无妨的。” 严行林嗤笑,不答。 真气充斥的愈来愈多,越来越浓重。 桌椅、柜台、碗筷,和尸首一样,支离破碎。 客栈外写着太平客栈的大旗,受真气撕扯,旗子撕扯成布条,再被夜风一吹,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太平,仍旧为奢望。 天徐徐亮了。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严行林比美妇人胸脯颤的更加厉害。 但,四人还是没有动手。 老爷子的气机依旧是顺的。 动手的话,四人便会有了破绽。 以老爷子一生的杀敌经验,转瞬之间,反败为胜,亦有可能。 在房间内不知在思虑何事的赵阙,拿着一个杯子,打开门。 他动用了一头白蟒。 白蟒的嘶吼声中,多了许多不耐烦,好似,赵阙胆敢再一如往前的过分,白蟒立即把他给吞了。 “小虫子,等我恢复全盛,必得好好跟你讲讲道理,做蟒,莫要太狂放了,不要太不知天高地厚!” 到了大堂边上。 血雾笼罩向他。 仅剩的一点点真气,为他把血雾阻截在半尺外不近身。 杯底的茶水没喝光。 赵阙朗声笑道:“四位大哥远道而来,赵某敬诸位一杯茶水。” 把茶杯朝四人扔去。 角度极其刁钻。 那四人不以为意。 区区言华下境的武夫,扔过来一个易碎的茶杯,必然还未及身,就让他们的真气给击碎了。 然而事情并未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 茶杯如有灵性,摇摇晃晃,仿佛穿针引线,避开严行林,在四人惊骇的目光下,炸碎在他们的身前,瓷片激射向四人的眉心,些许的茶水落到他们的双唇中。 严行林大笑:“多谢!” 赵阙抱拳回道:“老先生得活下来。” “有大……有赵先生的‘及时雨’,老夫死不了啦!” 严行林豪气大生。 面目眨眼赤红,瞬间恢复如常。 递出一拳。 直捣黄龙。 左手握住一柄长刀。 赵阙走向房间时,瞥了眼。 暗道,严行林居然练的是左手刀。 长刀和拳头,一同打向四人中的一人。 赵阙的茶杯无形间牵扯到了他们的气机。 四人在等严行林气机出差,到头来,有赵阙帮忙,露出大破绽的,反倒是他们。 “坏了!下狠手!赶快速战速决!!” 严行林打的那人,为四人破绽露出最大的。 速战速决,说容易,做起来,着实难。 赵阙回到房间关上门,重新拿了个茶杯,斟上凉茶。 夏花不懂就问:“大将军为何现在才动手?” 赵阙笑了下,看着她:“赵某还以为,大小姐会问,赵某不是一身重伤吗?为什么犹有余力帮老先生?” 夏花摇头,留了分话头,不答。 赵阙见她这幅样子,随即自问自答:“因为,眼下,才是他们信心最足的时候,太过自信跟太过聪明一样,都不是一件好事。倘若,四人不这么自信,赵某也就出不了手,只能让老爷子拼尽性命了。” 夏花反而郑重说道:“我一定好好练武。” “不晚。”赵阙评价道。 大堂内。 严行林的长刀比拳头先砍至了那人的脖颈。 然后,拳头捶到他的胸口。 脖子断了。 一拳把此人打飞出客栈,在半空中,就炸成一滩碎肉。 另外三人被赵阙扔过来的茶杯,把气机牵扯的太狠了。 齐齐吐了一大口鲜血后,方杀向严行林。 除掉一人,老爷子的压力大减。 左手刀招架住两人的攻杀。 右手变拳为爪,拿捏住这人的手腕,任凭他的长剑,小半截的长度刺进了右胸。 严行林朝他咧嘴一笑,口中尽是鲜血:“你死定了!!!” 左手刀猛的一震,再挥砍两下,想要逼退两人。 没成想,两人拼着受伤,死战不退。 严行林不以为然的笑了下。 无伤大局。 右手狠狠抓穿这人的手腕经脉,拉着他往下压。 左手刀砍了那两人,每人一道伤口,伤口在肩膀,深可见骨。 再起刀法。 抵御不住。 右手松开这人的手腕,把爪握成了拳头。 那两人不约而同的惊喝:“快跑!!” “跑?何其可笑也?!” 说着话。 拳头从上至下,狠狠砸在了这人的后脑勺。 好端端的脑袋,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老头子!你用了两伤的术法!!” “就算把我们全杀了,你又能活多久?!” 严行林哈哈大笑:“大将军助老夫一臂之力,怎能再藏私?!” “大将军?” “那年轻人是……” 能被严行林喊作是大将军,又是位年轻人,整个大夏,也不过唯有一人而已。 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百将之首!!! 最后的两人脸色惨白。 难怪小小的茶杯,让场中的形势逆转。 大将军的话,做成此事,简直太轻松了。 “胡说!大将军如何会帮你!!” 损失掉了两人。 他们干脆向后跃出了两丈,警惕着严行林。 “不信?”严行林诧异道,“也好。” 他喊话朝房间:“大将军!他们不信!!” 严行林心情大好,顿时有了几分老顽童的做派。 赵阙在房内跟夏花说:“你严爷爷死不了。” 夏花向他重重一拜:“多谢大将军!” “小事一桩!” 开门。 站在大堂。 赵阙打量着两人:“谁不信我是赵勾陈?” “我们!!”一人道。 另外一人喝道:“大将军何等的英雄豪杰,怎会行这般卑鄙手段?!” 赵阙大笑:“你们四人追杀一个老者与小女孩,难不成就不卑鄙了吗?” “我们……我们是有命令在身!迫不得已!” 赵阙大笑未止:“赵某亦是迫不得已!” “缘何?!” “见不得老者与少女,受到你们的杀害!” 赵阙拿出独属于自己的玉佩,点了点玉佩上的勾陈二字:“看见了吗?货真价实的百将之首!” “大将军知道夏家要做的事了?”一人的脸色比死还难看。 赵阙颔首:“敢杀昭云公主,南疆的胆子太大了。” “大将军!若是把此事捅向朝廷,可就天下大乱了!”一人道。 确实。 不论是天子还是朝廷知道昭云公主被杀,南疆就没了后路了,只能反了,虽然他们也打算反了…… 赵阙回道:“可惜,赵某若有权在手,还能插手此事,为南疆留几分余地……” “大将军!!” 赵阙叹了声。 “走好。” “是了,本将再送你们四个字,大智若愚。” 严行林出手。 左手刀凌厉的仿佛刀仙下世亲自出手。 两人没有撑过几招,双双殒命在严行林的刀下。 严行林亢奋的扭身到赵阙的半丈内,单膝跪下,双手抱住刀柄:“拜谢大将军的救命之恩。” 救的不是他的命,就的是夏花的命。 赵阙垂头看着他:“还能活多久?” “最多两月。” “南疆的追兵到此为止了吗?” “在下知道的追兵,到此为止了。” 赵阙仰头想了会儿:“两个月的时间,你送不了大小姐至京城。” “届时,在下会带大小姐去往一位私交好友那儿,此人武学不错,一直想进龙铁卫,他一定会把握好这个机会。” 严行林一字一句的说道。 赵阙道:“严行林巅峰战力,让赵某刮目相看。” 严行林回道:“临死前,能再体验一把全盛战力,死而无憾了。” 他所用的两伤法术,太过逆天,尽管赵阙看不到严行林此刻的气运、命数,猜也猜到了,此生的修炼,彻底烟消云散。 客栈内的血雾沉淀。 于地面形成了薄薄的血痂。 踩在上面,赵阙和严行林正常的很。 夏花的脸庞,白的和纸一样。 她从未有过这种打心底发寒的经历。 赵阙意有所指的道:“大小姐,听赵某一言,请不要觉得厌烦,有空的话,去看看底层百姓的日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情更怯 去看看底层百姓的日子。 你所见到的这一切,与之相比,远远不是那么惨烈。 夏花沉默以对。 大将军与她的谈话之中,近乎全部围绕“百姓”二字,好像他现在做的任何事,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的公道,为了大将军适才所说的,大庇天下百姓俱欢颜。 夏花想要去搀扶严行林。 严行林笑着拒绝:“大小姐,老头子现在的身体好的不得了,您的好心,老头子心领了。” 从她的视野之中看严行林的身体状态,实在糟糕,好像快燃到底的蜡烛,灯火渐暗。 严行林见到夏花紧皱的眉头,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涟漪起了水波,敞怀笑道:“老头子没护送公主去往南疆前,曾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高手,后来一岁叠加一岁,武学境界又没有进境,就此一日不如一日,眼下老头子能短暂恢复到全盛战力,已然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严爷爷……” 眼瞧着夏花就要落泪。 严行林赶忙又道:“大小姐万万不可对老头子感到悲伤,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放在百姓家里,已经算是喜丧了,有什么可伤心的呢?待大小姐到了京城安全无虞,为老头子立一个牌位,埋在京城的黄土堆里,让老头子的魂灵日日夜夜看着京城的春来秋去。” 他有些提早交代后事的意味了。 夏花只是把严行林的话,句句记在心中。 赵阙清楚,严行林所用的两伤法术,霸道是霸道,说起来是能令他多活一段时间,万事皆有意外,指不定在何时何地,老爷子忽然暴毙,同样不令人意外。 “大小姐,春荣秋枯,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循环,你代替老先生继续好生的活着,某种意义上,就是对大的报答了。” 夏花目光晦暗。 点点头。 双手覆在脸上,使劲的揉一揉。 展露笑颜。 “严爷爷,咱们何时上路啊?” 严行林慈祥的望着她,说道:“去客栈后厨做顿好吃的,大小姐一夜没睡好,补个好觉,咱们再上路,往京城去!一别多年,老头子早把京城当做家乡,一想到每天都离京城近一点,情更怯。”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大将军,一同去瞧瞧这家黑店的庖厨是何样子吧?” 赵阙看着夏花说道:“我跟老先生去便好,大小姐回房间等着吧?!” 夏花愣了下,紧接着点点头。 严行林纳闷道:“为何?” 赵阙笑答:“你我去黑店的后厨看看就明白了。” 既然大将军发话,严行林只好颔首。 老爷子亲眼看着夏花走回房间,松了口气,扭头跑到一处角落,张口吐出一大滩鲜血,其中还有碎肉。 赵阙微微皱着眉头:“老先生没事吧?” “无妨,走吧。” 严行林随手抓过客栈的抹布,擦拭掉嘴上的鲜血。 “这两伤法术还是师父传给我的,一晃眼,近一甲子过去了,原以为此生再也用不上,没想到,依旧是有施展上的一天。” 赵阙说道:“别的两伤法术,用完之后,元气会快速流逝,老爷子的两伤法术,用了后,竟能保持在巅峰状态,不出意外,长达两月之久,赵某委实闻所未闻。” “嘿,大将军相信天命吗?” “到了半山三境,哪个大高手不相信天命?” “用了次两伤术法,老头子我的命数、气运等,笼统的称之为天命吧,一次耗尽!大将军想学的话,老头子可以将之完完本本的告知大将军,以大将军惊才绝艳的资质,定然学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手到捏来。” 严行林陪行着赵阙,一边说道。 赵阙短暂思虑了下,点点头:“老爷子不嫌麻烦的话,告诉赵某吧。” “大道三千,旁门八百,此两伤术法,名为《化星》,在八百旁门之中,满打满算也能排得上前一百,老头子的师父曾说,《化星》的潜力远远不只是两伤术法那么简单,修炼至化境,说不定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 旋即,严行林将《化星》秘术的经文,一字一句的慢慢说与赵阙听。 庖厨在客栈的后院。 另有一处小门。 小门出去便是马棚,枣红瘦马吃着马槽里的上好草料,见到赵阙,哼哧哼哧的几声。 不到后厨便嗅得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推开后厨的门。 家伙什摆的杂乱,锅子倒是干净。 盛装油水的坛子分了两个,一个坛子装的菜籽油,另外一个如猪油,更为清亮,或许便是人油吧。 冬季能收获的菜蔬堆在一旁,过冬的大白菜为主,其他的蔬菜也有一些。 腊肉悬挂着,赵阙靠近嗅了嗅,确实是腊肉,并非人肉。 “在另一个屋子。”严行林道。 赵阙轻轻嗯了声。 然后,严行林继续说《化星》的经文。 经文由浅至深,前面则是两伤法术,后面便像修炼的秘诀。 赵阙听着,顿了下。 “此秘术了不得。” 严行林再次中止,《化星》的字字句句,早已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师父曾也跟我这般说,不过老头子资质,到此为止了,只能把《化星》当做两伤法术用。” 赵阙思虑了下:“《化星》到你念诵的这一段,转变成了炼气士的修炼法门,奇怪的是武夫亦能修炼,老爷子能使出两伤术法,得益于此,若非,恐怕老爷子就算拿两伤术法当做底牌,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严行林摇头道:“这便是老头子不懂的地方了。” 赵阙沉吟了会儿,倒也没开口,只是推开后厨旁的一间房的门。 血腥味立即大盛,带着腐烂的臭味。 铁钩子悬梁,倒挂着三具尸体。 两具是中年人,一具是少年。 尸首有些部位已经腐烂。 相同的是,三人尸首残缺不全。 “这……” 严行林见惯了大风大雨,骤然看到如此惨象,仅仅也是哀叹一声罢了。 如果夏花见识到这一幕,定然受到惊吓。 “多谢大将军,是老头子思虑不周。” 严行林叹服道。 原来大将军不让大小姐随行,的确是有原因的。 赵阙说道:“一事换一事?” “啊?”严行林不解。 赵阙问道:“谭甫是何时投靠夏家的?” 严行林低头思虑,继而说道:“谭将军带兵到南疆没多久,家主亲自携带厚礼,拜访谭将军。” “三顾相请?” “正是。” “哼,礼数周到,又有厚礼,难怪谭甫投靠了夏家。” 赵阙又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后他笑了笑。 “老先生是昭云公主的人,必是昭云公主让你探听的吧?” 严行林抱拳道:“大将军英明。” “没别的事了,《化星》此术,算是我插手你跟那四人战斗的报酬吧。”赵阙道。 刚刚,严行林把《化星》的经文念诵完了。 最后四字为“景星麟凤”。 出现的极其突兀。 “此术的名字是令师起的吗?”赵阙问道。 严行林点点头:“正是,师尊得到这部秘术时,并无名字,而此术多次提及星辰,秘术前面又是两伤术法,师尊就把它命为《化星》,意寓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了两伤术法,身死,也化成了天上的星斗。” 赵阙曾在西塞战场上,从寒山王朝一位大高手身上搜了部书籍,那书多记载旁门八百的术法介绍,虽无修炼之法,赵阙还是将之留下来,细细翻阅了一番。 编纂此书之人,把旁门左道的种种术法从强到弱简单排列,赵阙记得在前十的术法中,忘了是排在第几了,便有一术的名字唤做《景星麟凤》。 写书人在旁批注。 《景星麟凤》一术,传承千年,至今已寻不到此术,应是消失于人世,传闻此术练至大成,随时随地能爆发出仙人之力,实乃不应现身在人间的仙术。 赵阙长呼了口气。 旁门左道的术法,多有剑走偏锋的玄妙之处,倘若严行林相告的《化星》实际上为不见人世的《景星麟凤》,那么,老爷子能在施展了两伤术法后,依旧能留有月余的性命,足见其神奇之处。 当然,后患也是极其严重,哪个武夫、炼气士,都不想一辈子积攒的气运、命数,一朝化为乌有。 “大将军可是觉得有不妥之处?”严行林询问。 赵阙摇摇头:“此术着实神奇,赵某认为应该不叫《化星》。” “是啊,名字还是尊师所起,老头子我在江湖上游荡的时候,多次询问高人,可惜每人都不知术法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他们便没起贪念?” 严行林笑道:“老头子只是谈及江湖上有人施展此术,恰巧被我看到了。” 赵阙笑着颔首。 “大将军请休息一会儿,我留在后厨做些饭菜,稍后会叫大将军与大小姐用饭。” “把饭菜端到房间里去吧,这家客栈的里里外外都不是吃饭之地。” “谨遵大将军的命令。” 严行林抱拳。 赵阙刚走到房间的门口。 夏花推门走出来。 之前未曾仔细打量她。 赵阙发现夏花的右手腕系了条红绳。 “夏小姐是有心仪的男孩子了?” 夏花还未开口,便听到大将军这般说,顿时罕见的脸红起来。 她心智早熟,又久困夏家,不应该早早遇见心仪之人,而是待到及笄之年后,夏家为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能和南疆夏家望衡对宇,非门阀世家不可。 “大将军如何看出来的?”夏花如此聪慧的女孩子,竟是扭扭捏捏的问道。 赵阙说道:“赵某曾听人说过,大夏东北山中的老参农,找到人参后,会在其上系一条红绳,不仅仅是告诉后面寻到的参农,人参已有归属,红绳还有驱邪避灾的说法,山中的灵物看到红绳,选择绕道走。 而夏小姐右手腕系了条红绳,以夏小姐的心智,定不是驱邪避灾,一定是有了心仪的男孩子。” 夏花的脸腮红润,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他在南疆?”赵阙问道。 夏花点点头。 “与你的身份天差地别?” 她点点头。 赵阙叹了口气:“你出走南疆,他知道吗?” “走之前我与他说了。” “他作何反应?” “只说了一句意味模糊的诗句。” 夏花如秋水的眼眸,忽地无比感伤。 “他说,‘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赵阙惟有感叹一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随即,他道:“老先生在后厨烧火做菜,夏小姐回房再等些时间吧。” 正伤感的夏花,茫然回去,关上房门。 把原想跟大将军说的言语,忘了个一干二净。 严行林邀请赵阙去他们房间用饭。 赵阙欣然前往。 莫说,严行林的手艺还不错,色香味俱全。 “大将军有所不知,老头子行走江湖的时候,做的是厨子的活计,又由手艺实在是好,多家江湖上知名的酒楼,竞相花重金邀请老头子去他们的酒楼当厨子,若不是机缘巧合进了龙铁卫,老头子而今或许仍旧隐姓埋名于江湖。” “江湖人有自己的过法,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只要不犯大错,完全能大隐于市。”赵阙叹道。 “大将军从西塞回南扬州,难道有心思体验一把江湖人的活法?”严行林嘴角含笑的问道。 赵阙夹了口菜进嘴。 严行林又把客栈最好的酒水搜罗了出来,他再喝口杯中的酒水。 缓缓说道。 “当初的确有这么个想法,只是一路走到了现在,许许多多的事,已然身不由己。” 严行林默默点头。 他做的饭菜很多,夏花狼吞虎咽。 好似要把心绪里的悲伤,洒在饭菜中,一并吃进肚子里。 有些人,遇见了,还不如没有遇见。 带来的,仅仅是伤悲。 赵阙看了她一眼。 足够遇见到。 夏花去了京城,再与那位心心念念的男孩子重逢,又不知需浪费几生几世的轮回了。 吃过了饭菜。 三人“潇洒”的走出客栈。 赵阙找到马兄,想把枣红色瘦马让给严行林和夏花。 两人谁都不同意,皆说,大将军已不是往昔,一匹瘦马代替脚力,尽管聊胜于无,但也能为大将军省下些体力。 三人一并赶路,走了约莫十几里。 已出了南扬州的地界。 临了一处分岔路口。 往西北走,去往梅塘州。 往北走,去往京城。 严行林深深拜道:“今生今世无法偿还大将军的大恩了,只待来世,老头子为大将军当牛做马。” 夏花认真道:“在客栈之中跟大将军的约定,小女子牢记于心!” 赵阙作揖:“江湖路远,人生芜杂,就此告辞!” 说罢。 他牵着枣红瘦马,径直转身。 夏花问严行林:“严爷爷,大将军在你心中是怎样的?” 严行林注视着赵阙的背影,低笑道:“谁敢横刀立马?唯有赵大将军!” …… 人迹罕至。 往前是一片连绵成片的大山。 赵阙骑在枣红色瘦马上,又遇冷不丁急骤的冬雨。 淋在身上,透心寒。 苦无躲雨的地方,他在山林里穿梭而行。 好不容易走出山林,终见大山之下的小山坡上,隐隐约约的似乎是处房屋。 赶紧催促瘦马撒开四蹄,前去避雨。 深山老庙。 庙宇倒塌半边。 有此避雨的地方,赵阙莫说嫌弃了,简直需要感谢上天念他往日的战功,指引他找到了暂时的安身之所。 火折子万幸没有淋湿。 缩在半座破庙里,赵阙归拢了杂草,艰难的引燃。 把马兄摔在一块倒塌的石头上,借着马背,把淋湿的衣物脱下,用火烤干。 这等冬季。 山中大下冬雨。 衣物所剩无几的赵阙,坐在火堆旁,蜷缩着等待雨停。 也不知是他赶路太久未曾休息导致失神,还是冥冥中当真有那狐精妖魅…… 他居然看到雨中忽然有穿着嫁衣的绝美女子,施施然走来。 随着绝美女子的靠近,霎时香气扑鼻。 他也分辨不出,香气是何花香又或绝美女子的体香,只觉目眩神迷,如坠云雾。 待再回过神时。 绝美女子已坐到了他的对面。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赵阙蓦地惊疑了一声。 这穿着嫁衣的绝美女子,不是她人,竟是赵阙朝思暮想的齐笙。 “齐……齐笙?!” 赵阙喃喃相问。 委实不敢相信。 路上遇雨,去到半座破庙躲避,生起火堆,齐笙找到了她。 那绝美女子款款一笑。 霞姿月韵。 这一笑,百媚生。 “大将军受伤至此,又遭寒雨,恐怕是遭了寒气,略微神志不清,妾身哪是齐笙呀……” 赵阙晃了晃脑袋,抱拳问道:“敢问小姐,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去往何方?” 绝美女子侧身避了避,不受赵阙这一拜。 “大将军,妾身姓花,单名一个蕊字,自南扬州来,到梅塘州去。” “哦?居然跟赵某从同一地方来,至同一地方去?!” 花蕊掩嘴一笑,痴痴的看着赵阙。 一时无言。 赵阙突兀的昏昏然。 稍待片刻。 这绝美女子起身把嫁衣脱下,走到赵阙的身边,披在他身上:“大将军,天气寒冷,莫要嫌弃妾身的嫁衣粗陋,暂且披上一批。” 赵阙摸着嫁衣,问道:“姑娘把嫁衣披在我身上,姑娘就不冷?” 花蕊笑道:“妾身本是穷苦人家出身,些许寒气,伤不到妾身。” “因何为我披衣?” 花蕊坐在赵阙的身旁,轻声道:“大将军在南扬州为万民所做之事,妾身看在眼里,钦佩在心里,眼下天下有狼烟大起的迹象,多少豪杰之士选择作壁上观,明哲保身,而大将军明明一身是伤,却奋不顾身的敢为百姓做大事,委实令妾身钦佩。” 赵阙欲开口。 花蕊打断道:“大将军,您看妾身手指所指的方向,那里有条山涧小路,虽不算好走,依旧算是能穿越这片大山,唯一不那么险峻的道路。 离此地东面五十里之外,有座城邑,唤做山甲城,那山甲城的商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从这条山涧小路运往货物去他处。 大将军放心去走便是,视财物为自家性命的商人,总不会害自己的命吧?” 赵阙连忙起身作揖道谢。 又不曾想。 花蕊攥在赵阙的双臂,把他拉下来坐下。 “您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赵勾陈大将军,往前坐镇西塞为天下百姓送去太平,往后给南扬州百姓争取活命的机会,妾身出身贫寒,当不得大将军一礼。” 赵阙乍然睡意浓重,只说了姑娘两个字,蜷缩着沉沉睡去。 冬雨连绵。 后半夜夹杂了雪花。 直到清晨方才雨散。 大日从东方一跃而出。 赵阙睡醒。 双肩后背盖了一层枯草。 他睡着后,倒是因枯草没受到寒冷。 抖落了几下身子,赵阙抬头看了眼,见枯草是长在庙顶的夹缝之中,不知何故掉在了他的身上。 火堆早已熄灭。 放在马背上的衣服,依旧半湿半干。 赵阙军旅出身,自不会在意这些。 穿戴整齐。 牵着枣红色瘦马,自然而然的往山涧小路走去。 走了几十丈,他突然回头望向倒塌了半边的破庙。 心中纳闷。 仿佛有什么话,未说出口。 最终。 赵阙松开缰绳。 规整好衣服。 以儒家之礼,恭恭敬敬的朝半座破庙,俯首作揖。 之后,牵着缰绳,找到极不容易寻到的山涧小路。 穿越整座大山。 至于那半座破庙。 应该是下了一晚上的大雨,根基彻底不稳,等赵阙走出了连绵成片的大山后,悄无声息的倒塌。 ……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状况,过了半月之多。 赵阙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 枣红色瘦马更瘦了,缰绳牵在赵阙的手里,时不时的拖拽一下,还是走的步履蹒跚,活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当看到不远处出现的小农庄时。 赵阙眉开眼笑。 “马兄!马兄!你看!前面是个农庄,咱们有吃的了!” 饶是当朝的辅国大将军,心境于战场上打磨的几乎无缺,然而在荒山野岭赶路这么多日,无时无刻不盘算着携带的干粮能坚持多久,舍不得吃时,漫山遍野的寻野味充饥,见到那处农庄,亦是心境大起涟漪,高兴的像个孩子。 还没进农庄。 他便听到有孩子打闹的欢笑声,还带着大人的训斥声。 “客从何处来?” 率先发现他的是位扎着冲天辫的孩童,笑着问道。 牵着瘦马的赵阙,松开缰绳,作揖道:“赵某自南扬州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庄里庄外 不过多时。 几位庄里的汉子急匆匆跑过来。 一位汉子更是把扎着冲天辫的孩童抱在怀里。 警惕的问道。 “客到此作甚?” 赵阙俯首作揖,笑道:“这位大哥,在下赵阙,是从南扬州负笈游学至此,行了一路,实在又累又渴,还望能去庄里讨杯水喝……” 几位庄稼汉尽皆穿着臃肿的粗布棉袍,看样子庄里的日子过的不错,眼下这年头,天下百姓能穿棉袍过冬的,依旧只是一部分。 大部分的百姓一年到头忙碌,不是被朝廷的税收刮去了,就是让地方的豪强大族敛走了,留在手里的钱粮唯有勉强度日,莫说是过冬的棉衣了,填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望,万一遇上灾年,粮食绝收,日子都过不去了,无数惨祸随即而生。 江晋州和南扬州的百姓起义,皆源于此,若不然,就算有几个野心家,仍旧起不了多大的波澜。 “你是读书人啊?!” 汉子端详着赵阙。 这位年轻人虽然蓬头垢面,衣裳脏兮兮的,但是依稀能看到面目英俊,洗干净面庞的话,肯定是风流倜傥的公子。 赵阙不卑不亢的回道:“在下久在家中读书,萌生了出来走走的想法,未曾想,于家中臆想的游学,一厢情愿,真走出来了,才发现,天大地大,竟是连肚子都填不饱,露宿荒郊野外,数次差点被野兽吃了,艰难翻越了几座大山,方见到农庄。” 另有两个汉子走到赵阙的左右两边,观察着他身上有无兵器。 “怪了,你连兵器都没有,怎打的过野兽?”汉子戒备的问道。 赵阙脸不红心不跳的回道:“在下不仅仅是读死书,且常年习练功夫,有点自保之力。” “嗯,看出来了,你这小身板,或许只能对付过野兽。” 一位汉子看向抱着孩子的中年人,喊道:“大哥,族长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放这位小兄弟进庄里吧?” 中年汉子蹙眉思虑了好长时间,似乎很难下这个决定。 “小兄弟,现在不太平,你当真保证你不是贼人派来的细作?” 他问。 赵阙俯首作揖笑回:“大哥,在下只是个读书人,哪会是贼人。” 中年汉子微微摇头,“一面之词,难以取信于我。” “适才在下便说了,是位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出了家门,便是想亲眼见识下,大夏的大好河山,以及勤劳淳朴的百姓,回到家中,再下笔时,方能言之有物,而不是坐而空谈。” 赵阙说的勤恳,一本正经,面不改色。 中年汉子仔细打量赵阙,咬了咬牙:“小兄弟我且告诉你,我们刘家庄人人都会几手功夫,即便你从小便习武,真打起来,必不是我们的对手,倘若你起了歹心,怕是顷刻间就得丢了性命。” 赵阙一拜到底,“在下不敢。” “嗯,随我们走吧,你的瘦马自己牵着,万万不要误以为俺们觊觎你的瘦马。” 中年汉子抱着孩童,引路进农庄。 剩下的汉子,左右、后面,跟着赵阙,生怕他是狡猾多端的贼人。 那扎着朝天辫的孩童,天真笑着问道:“客,读过多少书?有没有我们庄里私塾的先生,读书多?” “圣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赵某并未读过万卷书,也未走过万里路,脚下的路与腹中的书,充其量只值几文钱,更是跟私塾先生比不了,先生教书育人,功德无量。” 赵阙笑着说。 抱着孩童的中年汉子暗道,毕竟是读书人啊,说话就是好听,比庄里大字不识一斗的汉子跟女人们,说话好听的不知多少。 孩童霎时苦着脸:“爹爹,大哥哥这么大的年纪了,走了那么那么远的路,读的书都只值几文钱,孩儿不想读书了,孩儿想去赚钱!” 中年汉子一巴掌拍在孩童的屁股上,拍的孩童哇哇大叫。 “爹爹为何打孩儿?!” 中年汉子说道:“先生说的话,都被你这顽皮蛋丢到脑后了,你现在仔细回忆回忆,先生说因何读书?” 孩童把下巴抵在爹爹的肩膀上,好生想了想,慢慢说道:“爹爹,先生说过的言语太多了,孩儿真的认真想了下,应该是先生说的这句! ‘圣人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诗曰: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 赵阙微笑着听着孩童字字清晰的吟诵圣人经典。 一字不差! 中年汉子听后,反问道:“你觉得对吗?” 孩童又仰着小脑袋望着冬季的天空,朝天辫被风吹的摇摆:“既然是先生说,这是圣人留下来教化万民的经典,自然是对的。” “不,我是让你自己说,你念诵的这段经典是不是关于‘因何读书’的回答?” 中年汉子询问。 孩童看着赵阙,揉着屁股,顿时不哭丧着脸了,嬉笑道:“孩儿当然认为,这段经典,当然是回答爹爹的问话啦!” 赵阙暗笑,人小鬼大,孩童知晓他的爹爹目不识丁,方说的言之凿凿。 中年汉子停下脚步,问赵阙:“先生既然是个读书人,敢问先生,小子说的对不对?” 赵阙作揖道:“在下身无功名,不敢被称为先生。“ 中年汉子一笑,寻思着,这年轻人实在会说话,把人心说的暖烘烘的,稍后将他带回家中,顺便炒几个菜,跟他喝几杯,反正这么久没喝酒了,婆娘肯定同意。 赵阙看向纯真的孩童,笑问:“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这下孩童可苦恼了,他有许许多多的梦想,比如,长大后开家铺子成为掌柜的,他见城里的掌柜来庄里收农货,可神气了,又想成为曾到过庄里讲话本的说书先生口中的大侠,一点寒芒过,千里快哉风,还想跟先生一样,成一位私塾里的教书匠,为一代接着一代的孩子,传道受业解惑…… 孩童想了许多许多,情绪都有些低落了。 快到家门口时,方才看着赵阙,认真说道:“大哥哥,我想跟私塾里的先生一样,教许许多多的孩子学习道理,为他们铺下人生路。” 赵阙吐出一口气,对孩童刮目相看,“好一个铺下人生路。” 可,中年汉子不乐意了,一巴掌拍在孩童屁股上。 “爹!你为什么又打我?” “打你?不揍死你便是好事了,我跟你娘亲花钱供你读书,就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穷苦的教书匠的?你瞧瞧你那先生,买酒吃都得精打细算。” “那您想让我成为啥嘛?” 孩童沮丧着脸。 中年汉子希冀道:“爹爹跟娘亲早就与你说过不止多少次了,想让你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当大官。” “孩儿不愿当大官,您和叔叔、大伯们,经常骂大官,大官不是好东西!” 中年汉子叹气道:“然而,当了大官,就能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连你娶的婆娘,皆是顶漂亮的,这样的日子,你这臭小子,就不想拥有吗?” 提起吃好、穿好、住好,小小年纪并不懂得太多的孩子,天真的问道:“是不是想吃多少冰糖葫芦,就能吃多少了?” 几位汉子齐齐大笑。 “傻小子,冰糖葫芦算什么,天下的珍馐美味,你想吃多少,便能吃多少!!” “哎呀,我的娘亲啊,成了大官,竟有这么多的好处?!”孩童好奇道。 几位忙碌了半生的庄稼汉,笑着不语。 成了那大官,当然是对自己有无尽的好处,但是为官不正的话,便会给百姓带来数不清的灾厄。 只是,谁不想当大官啊? 赵阙依旧笑着,唯剩心里一叹。 “小兄弟,你既然不愿让我们称呼你一声先生,但总归是个读书人,比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庄稼汉地位不知高到哪里去了!便称你一句小先生吧。” 赵阙说道:“在下再推辞,就是不给各位大哥脸面了,小先生就小先生吧,在下厚颜无耻的应下就是了。” 不单是中年汉子大笑了,连跟着他走的另外几位汉子,亦是不约而同的大笑。 读书人说话真好听啊! 孩童似乎经爹爹那么一说,顿时觉得,当大官好处无尽,一定得好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被朝廷录用,将来当大官,一来孝敬爹娘花钱供自己读书,二来每天都吃冰糖葫芦,三来娶个美娇娘给自己端茶倒水暖被窝生孩子,他还要对自己孩子说,你也得好生读书,将来也考取功名,也当大官! 中年汉子说道:“先生,我叫刘大生,这是我家,放心的话,就把瘦马交给我二弟,二弟他自会给小先生的马,喂养好料。” 一番言谈下来,他跟赵阙的关系迅速拉近。 赵阙笑着把缰绳放在刘大生二弟手里,随着刘大生踏进家门。 “婆娘!婆娘!” 一进家,刘大生喊起来。 从庖厨里走出了位中年妇人,第一眼就看到自己汉子抱着孩子,气道:“他都这么大了,你还抱着他作甚?赶快放下来,让他自己玩去。” “哎呀,咱俩年纪这么大了,才有这么一个娃,不疼着爱着,怎么行?” 从两人的话语间,赵阙才知道,原来夫妇两人成亲以来,多年未育,终是在前些年有了扎着朝天辫的男娃。 这男娃叫做刘学之,是刘大生用一袋子米换回来的好名字。 刘学之生来便聪明,四五岁的年纪,在私塾里,一学就会,经常被先生表扬。 就是脾性皮了点,时常被妇人打骂,刘大生可舍不得,刘学之是老刘家的命、根子,磕着碰着都得令他心疼,别看适才打刘学之的屁股,手上的力道,控制的好着呢! 刘学之见娘亲不悦,挣扎着从爹爹的怀抱里滑下来,跑到妇人身旁,指着赵阙喊道:“娘亲你看!你快看!我们带回来了位小先生!” 妇人早就看到赵阙了,不过是自家汉子领回来,她对自家汉子的为人处世极为有信心,清楚能被他带回家的年轻人,一定没问题,不会是那山中赵大胆的狗腿子。 中年妇人把手上的水渍在围裙上擦干净,笑着说道:“小先生快请坐,先喝点茶水,我这就去烧菜,小先生尝尝我的手艺。” 刘大生笑问:“婆娘,小先生都到家里来了,我与小先生喝点酒水,不过分吧?” 妇人也是个会来事的,“不过分,当然不过分,小先生赶了老远的路吧?喝茶水前,不如去我家侧房洗漱一下?!” 赵阙作揖回道:“多谢大哥大嫂,小生叨扰了。” 家中有热水,汉子找来大水桶,给赵阙倒满,之后笑着转身把门关上。 赵阙脱下衣服,思忖着,这便是憨厚淳朴的百姓啊,如何能忍得了,令他们受苦受灾?! 此地看似祥和无事,然而,过不了多少时候,便说不定了,战火一旦被点燃,必会蔓延向整个大夏,小小农庄,莫说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躲也躲不过。 洗漱干净身子。 汉子提前把他自己的衣服放在一旁,他穿上,大了些,眼下有件暖和的衣服穿,便殊为不易了,哪管的了合不合身,携着换下的脏衣服出了房门。 刘大生在院子里等他,一看到洗漱干净露出真容的赵阙,哎呀一声。 妇人听到自家汉子惊呼,忙从庖厨跑出来。 待她看到赵阙,亦是称赞不已。 此般钟灵毓秀、丰神英毅的年轻人,尚是夫妇两人头一次见到。 庄里最俊的年轻人,跟赵阙一比,简直是茅坑里的臭石头,不值一提。 刘学之见到赵阙,纳闷道:“爹爹,咱们家里又来人啦?” 刘大生摸着刘学之的小脑袋,笑道:“哪是外人啊,他便是小先生。” 汉子忙道:“快进屋坐,屋里生了火炉,暖和!” 妇人把赵阙的脏衣服拽过去:“小先生跟我家男人喝茶吧,脏衣服待我烧完饭菜,一道给你洗了。” 赵阙客气道:“在下自己洗便好,哪敢劳烦大嫂。” “哎呀,客气啥样,小先生跟回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刘大生拽着赵阙进屋:“在庄外还把小先生误以为是赵大胆的细作,现在来看,赵大胆哪配得上小先生啊!赵大胆给小先生当狗腿子还差不多。” 见屋前,赵阙看到院子里放着腊肉和一些蔬菜。 心知,此是庄里的规矩,谁家来了客人了,便将家中的粮食送去一些。 坐定。 刘大生为赵阙斟茶。 刘学之捧着书籍,好奇的打量赵阙。 赵阙问道:“小家伙,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刘学之害羞的躲了躲,方才说道:“二叔他们惊叹刘大杨家的闺女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小先生比刘大杨的闺女还好看,岂不是从天上飞下来的真神仙?” 刘大生咂摸着,觉得刘学之说的也不错。 赵阙如此姿容,一辈子都得在庄里过活的汉子,哪里见过呀! “你却说错了,庄外长的比我更加英俊的男子,数不胜数,有机会,学之走出去瞧瞧,见见世面。” 刘大生请赵阙饮茶:“我们注定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哪有机会去见世面啊?我和他娘,还不是指望着学之认真跟着私塾里的先生学圣贤道理,以后考取功名,当了官,顺带着把我和他娘亲接出去住。” 赵阙询问道:“跟我们一块走来的大哥们去哪了?” “哦,他们啊,各家有各家的事,小先生是学之发现的,在我家吃饭并住下,是庄里定下的规矩,小先生请看,他们刚刚送来了吃食,聊表心意,小先生万万不要觉得,他们怠慢了小先生呀!” 刘大生解释道。 赵阙慌忙站起,抱拳道:“大哥说哪里话,能把赵阙留下洗漱、吃饭,便是对赵阙天大的恩情了,哪会还想其他事!” “快坐下!快坐下!哎呀,小先生,我大字不识一斗,平生最敬佩读书人,但是,读书人的规矩,便令我头大了。” 赵阙只能笑着坐下,敬刘大生一杯茶。 庄里人烟不少。 从庄外至刘大生的家里,遇见乡里乡亲的皆打招呼。 从前,也不是没有外乡人到庄里寻住处,他们看到赵阙,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那……赵阙便不跟大哥多讲礼数了?”赵阙笑道。 刘大生道:“适才不都说了嘛,小先生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别客气。” “大哥也不要再叫小先生了,把在下叫的汗颜不已,喊赵阙就行。” “好!大哥就喜欢直来直去!” 刘大生问道:“你是从南扬州来的?” “嗯,南扬州青石城。”赵阙点头回。 “前段时间也有过路人到此,听他们讲,南扬州的百姓过不下去起义了?”刘大生忧心忡忡的问道。 也由不得他不担心。 南扬州到庄里,觉的远,狼烟一起,说不定何时就烧到这里来了。 赵阙思虑了下,回道:“我从家中负笈游学出来时,就听见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灾一下,数不清的百姓过不下去,纷纷举起了义旗,要为自己跟家人谋一条生路。” “唉,同是苦哈哈的百姓,他们的处境我能理解,刘家庄也是近几年日子才好过了点,前些年,蝗灾、水灾一个接着一个来,乡里人实在过不下去,携家带口的出去找活路,我跟弟兄几个,也是懂点功夫,天天上山打点野味、砍柴,补贴家用。” 刘大生顿了下,盯着赵阙问道:“对了,南扬州的那些官老爷,便没开仓放粮?” “不知。” 赵阙摇头。 “对了,你负笈游学出来多时,不了解家乡事情有可原,但,南扬州乱了,你为什么还有心思继续走下去?不担心家里人吗?” 刘大生起了几分疑心。 赵阙回道:“大哥有所不知,家中父母早逝,是姑姑抚养我长大成人,我出来时,姑姑也走了。” “去了哪里?” “东海!南扬州的赋税太重了,即便没有这场大雪灾,百姓们也活的艰难,我跟姑姑商量着,我出来负笈游学,待以后考取功名,姑姑则去东海,投奔亲戚去了。” “说起东海,别看大哥久在刘家庄,从没出过远门,但也听过路人说,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东海附近实是膏腴之地,那里的百姓比咱们日子过的好多了。” 赵阙颔首应是:“大哥说的不错,东海广袤,渔家打渔为生便能养活一家人,要是有几分真本事,下海随从官府经商,运气好的话,亦能日进斗金。” 刘大生听的心里痒痒的,问道:“运气不好呢?” 赵阙叹了口气:“不是被海寇所杀,就是被海中大浪所吞,何况,东海常有习武之人为非作歹,就算是正经过日子的渔家,也会被歹毒之人杀的家中不留一人。” “哎呀,岂不是说东海比咱们更凶险?” “这些年好多了,朝廷的东海水师负责清剿海寇,有东海水师在,习武之人收敛了许多。” “哼,官府也是做了几件好事。” 赵阙问道:“适才我听大哥提起一人叫赵大胆,此人是谁?” 刘大生瞬间咬牙切齿:“赵大胆端的是该千刀万剐,我们亦不知赵大胆出身何处,只知去年年中,这人带着一伙匪徒,挑选庄外不远的一座山当做了山寨,常常下山来跟庄里要钱要粮要女人,如此罪该万死的行径,我们当然不同意,就跟他们打! 赵大胆身手高强,手下的喽啰也不是寻常之辈,庄里死了几个人,还带将他们逼退了。 谁知,今年又有一伙匪徒投靠了赵大胆,此人在我们刘家庄吃了亏,应当是有所忌惮,可刘家庄附近的周家庄却遭了祸事,周家庄的不少钱粮全被赵大胆给抢去了,连带着死了好些人,女人不必多说,落在赵大胆的手里,定然没有好事!!” 喝了口茶水,缓了下喉咙。 “上个月,赵大胆派来了麾下的细作潜入我们刘家庄,想要摸清庄里的底细,被我们发现了,乱棍打了出去。” 赵阙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所以,我到了庄外,大哥同样把我认成了赵大胆的细作?” 刘大生道:“正是,本来有人值守在庄外的,这不是到了饭点,换人值守,我去找不听话偷偷从家中溜出去玩闹的学之,遇见了赵兄弟。”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少年慕老,老而羡少 赵阙没来由的怒道:“我叫赵阙,他叫赵大胆,与我一个姓氏,着实令人羞愧!” 刘大生确定他不是赵大胆的细作,所以放心的安慰道:“大夏那么多人,没个计数,姓赵的又不止你们,其中既有你这般知书达理、礼节到位的小先生,当然还会有无恶不作、为非作歹的赵大胆!” “刘家庄比之周家庄如何?”赵阙问道。 刘大生道:“周家庄的百姓不如咱们过的舒坦,另外,刘家庄的女娃也比那周家庄多。” 他忽地想起跟赵阙提过刘家庄人人都会几手功夫,害臊的一笑,那时,刘大生纯粹吓唬赵阙,刘家庄哪能人人会功夫啊?? 赵阙点点头:“这便是了,大哥几兄弟如此提防外人是对的,赵大胆在附近山上落草为寇,定然不会放过刘家庄,指不定何时突然打了过来。” 刘大生能对赵大胆这么了解,说的头头是道,应该在刘家庄的地位不低。 赵阙顿了下:“大哥知道赵大胆从哪边来的?” “北边。”刘大生皱着眉头叹气道,“前面的那些大山,你是知道的,我们刘家庄作为出了荒山野岭遇上的首个庄子,往日也接待过不少过路人,招待了过路人后,他们也愿意跟我们说道说道外面的世界……” 说到此,他没继续往下说。 话外的意思自然是让赵阙把他知道的大事,说与他听。 “北面确实乱了。”赵阙沉吟道,挑挑拣拣,把刘大生能听的话,缓缓讲了出来,“北边有个大州叫做江晋州,我听到有关江晋州的消息时,此州已尽数被义军所占,还打的官军节节败退,连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都死在了义军的手里。” 在赵阙的眼里,江晋州的起义之兵,自然是贼寇,可在百姓的视线中,同是百姓,反抗朝廷,肯定得叫成义军。 刘大生丝毫不吃惊的点点头,看来他是知晓的。 两人这么一说一回,心底都觉得,赵大胆或许是北边的流寇,一路跑过来的。 他的媳妇把菜一盘接一盘的端上桌子。 刘大生看着刘学之说:“别看书了,你赶快吃,吃完自己玩去。” 刘学之顿时喜形于色:“爹爹,我能出去玩了?!” “在家中玩。”刘大生补充道。 刘学之这么一个鬼机灵的孩童,即便再清楚不过爹爹如何的疼爱自己,但仍然忤逆不了爹爹的吩咐,转眼间跟霜打的茄子般:“在家中哪有好玩的,二叔家的哥哥和三叔家的姐姐,都让我吃过了饭,出去玩,孩儿答应哥哥姐姐了,反倒爹爹不让孩儿出去了,如此这般,难道不是失信于人?!” “哼!臭小子!我去找你时,路上便跟你二叔、三叔他们打过招呼了,他们会跟值守庄里的叔伯们说一声,谁看见你们这几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一律拳打脚踢,把你们打回家来!” 刘大生端详着刘学之的神情,威胁道。 刘学之眨眼间闷闷不乐,抓起筷子,往自己的小碗里夹菜,后又跑去庖厨,自己盛饭,蹲在台阶上,学大人一样,唉声叹气的往嘴里扒拉。 刘大生被气笑了,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毛都没长齐,还学我们大人!” 刘学之不答,却是小大人般重重哼了声。 刘大生反手指着刘学之,笑着对赵阙道:“你看看,以前我舍不得打他,惯出来了一身臭毛病,等你走后,必须好好教训他,族长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此言非虚。” 妇人把最后两道菜端上来,一共六样子菜,全是家常菜。 赵阙小觑了刘家庄,刘大生弟兄几个拿来的东西,依旧放在院子里,招待他的饭菜,全是刘大生自己家里的。 如此吃食,搁在大夏重税之下的百姓家中,委实不得了了。 赵阙看着桌子上的菜,怔怔出神。 刘大生和坐下来的妇人面面相觑,低声问道:“小兄弟可是觉得饭菜不和胃口?” 赵阙幽幽叹了口气,“在下荒山野岭的赶路那么久,看着眼前的饭菜,仿佛山珍海味,珍馐美食,怎能觉得饭菜不和胃口呢?!” “那……小兄弟心里有其他事?”刘大生悄声问道。 赵阙无奈的点点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哥家里的日子,着实比大多数的百姓过的好多了,远远超出了小弟的预料。” 刘大生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啊,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刘家庄附近的土地膏腴,不管种什么,秋收都能收满粮仓,庄子后面有两条河汇聚,水源不成问题,离刘家庄四五十里外的余康城,商人经常来到庄子里收各种农货,价钱还不低,与此同时,商人还会带着城里的玩意儿到这儿卖,一来二去,刘家庄过的日子自然好多了。” 赵阙问道:“官府的重税呢?” “余康城有个大家族,姓沈,沈家怜悯我们,代替余康城周边的百姓给官府交一部分赋税。”刘大生解释道。 赵阙道:“沈家不错,懂得为百姓分去一部分赋税压力。” 刘大生顿时欲言又止。 他的媳妇,忍俊不禁的嗤笑道:“小兄弟,你这就不知道了,余康城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跟沈家有藕断丝连的关系,城里的县丞更是沈家的人,余康城方圆百里,说是沈家的天下都不为过。” 赵阙恍然大悟,摇头苦笑道:“原来如此,沈家是拿钱来买人心。” “对喽,有沈家为我们分担一部分赋税,谁人会说沈家的不好?谁敢说沈家不好?恐怕不用沈家出手,自己人就先把他揍个半死。”刘大生道。 妇人热好了酒,为自家男人和赵阙,倒满碗。 “小兄弟喝酒习惯用大碗吗?” 她故意笑问。 酒是浊酒。 古人说,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赵阙笑着把碗端起。 “小弟,敬大哥大嫂一碗酒!” 说罢,咕咚咕咚把碗里的浊酒,一饮而尽。 饶是爱酒的刘大生,都不敢这么喝法。 “小兄弟,你这么干了?!” 赵阙把流下双唇的酒水舔舐干净,又擦了擦下巴,笑道:“在下是读书人没错,会一点点舞刀弄棒也不错,酒量还行,能在酒桌上打一打天下,同样不错!” 刘大生自认是棋逢对手。 “婆娘,今天您大人有大量,再搬来储存的两坛酒水,我要和赵阙不醉不归!” 妇人听赵阙说话,句句有分寸,句句有道理、见识,也愿意结识如此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人,乡下妇人,哪有城里妇人那般拘束? 当下一拍大腿。 “好,刘大生!今天我允你醉个一塌糊涂!” 赶紧搬来两坛酒。 把酒泥俱都启封。 刘学之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嗅到酒香,扭过小脑袋,怯懦的问道:“爹爹,我能喝一筷子酒吗?” 逢年过节,庄里聚餐,老人们便喜欢把孩童搂在腿上,用筷子沾点酒水,令孩童抿一抿,眯着眼睛笑问,辣不辣?! 刘大生开心,一招手:“臭小子过来!” 刘学之马上端着碗,屁颠屁颠的跑来。 用筷子沾沾酒水。 刘学之迫不及待的抿了抿。 “哎呀!好辣!好辣!” “哈哈……” 刘大生笑的前俯后仰。 中年得子,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此了。 “行了,坐下吃饭,吃完饭好好复习功课,莫要明日先生提问你学问,你答不出来。” 妇人疼爱的摸了摸刘学之的脑袋。 那扎着的朝天辫,一晃一晃的。 要说少年不知冷呢,刘学之又夹了几筷子菜,“不,我要学刘七爷蹲在台阶上吃,每次我看七爷这么吃饭,吃的可香啦!” 刘大生笑骂道:“庄里的老人说,少年慕老,老而羡少,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真是说的透透的,使人不服不行。” 赵阙颔首:“老祖宗能流传下来的道理,都是经过无数次颠沛,肯定是没错的。” “大哥大嫂,咱们提到了沈家,那沈家就不管山上的匪寇吗?” 三人夹着菜。 赵阙适时问道。 没想到刘大生和妇人齐齐一愣。 两人互视一眼,吃惊的自说自话。 “对啊,沈家为何不管山上的匪寇?” 赵阙又道:“沈家不管的话,情有可原,沈家并不是官府,但,官府为什么不发兵干脆剿了匪寇?” 他算是把话说到点子上了,看夫妇两人震惊的模样,想来是刘家庄以前,很少人仔细想过这件事。 其实,怪不了他们。 现在这年头,庄里的汉子,便是保护庄子钱财的兵伍,像刘大生几兄弟,人人都会几手武学,庄子有难,首先想到的是拿起兵器来把匪寇打退,再准备好下一次匪寇的侵扰,跟官府报信,习惯了自己过日子的庄里人,确实不太习惯。 刘大生似是想起了什么,摇摇头:“我记得刘力老早前去余康城报过官府,然而,官府许久没给回信,我们也没当回事。”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刘力好像还被城里的泼皮无赖打了一顿,回家躺了十天半月。”妇人跟着说道。 赵阙沉吟道:“这就怪了,属实不应该。” “小兄弟你比我们这些老百姓聪明,你猜出什么了吗?”刘大生紧接着问道。 赵阙叹了口气:“不瞒大哥大嫂,你们能招待在下,无异于赵阙的恩人,本来这些话是不应当说出口的,但是,碍于大恩,赵阙必须说,还望大哥大嫂听后,万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徒增恐惧。” “好!好!小兄弟快说,我们夫妇一定守口如瓶。”刘大生着急忙慌的催促道。 赵阙停了下:“如果大哥所言无差,赵大胆把周家庄洗劫了一遍,打家劫舍,让百姓家破人亡,日子过不下去,并且不论是官府还是沈家,尽皆视而不见,恐怕赵大胆的身份背景,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你……你是说赵大胆跟官府、沈家有关?”刘大生惊骇的问道。 赵阙点点头:“说不定赵大胆就是出自沈家,一伙人到了山上落草为寇,实际上借着匪寇的幌子,暗地里操练兵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刘大生喃喃自语,“那也不应该害周家庄啊!” 赵阙摇头道:“百姓们见是匪寇侵扰周家庄,但在赵大胆眼中,他们是借周家庄试试所练之兵的威力。” 刘大生双目逐渐圆睁,哆嗦道:“庄里的老人常说,凡事先易后难,莫非,赵大胆下一个必须攻克的目标,便是我们刘家庄?!” 赵阙无奈道:“倘若在下所料不错的话,正是这样,赵大胆必不会手下留情。” “为何?”刘大生问道。 赵阙回道:“以杀伐锻炼出来的兵马,远不是拿钱财喂养出来的兵马,能够媲美的,估摸着沈家拿百姓的命,用来磨练这支兵马。” “可是……可是赵大胆的人,并不像余康城官军那么多,听城里的商人讲,驻扎在余康城的官军都是有几千人的规模!” “大哥,一支兵马重在核心士卒,核心士卒不散,不管这支兵马遭受多大的重创,都能迅速的重新组织起来。”赵阙解释道。 他言及的是寻常兵马,像荒沙鬼骑,乃至西塞军,对抗整个寒山王朝,新兵但凡不死且活下来,都能跟寻常兵马的老卒相提并论。 “小兄弟是说,赵大胆在磨练核心人马?” 赵阙点头称是。 刘大生垂头思虑。 妇人的神情也是极其不好。 周家庄被赵大胆的匪寇洗劫一遍,逃难到刘家庄的难民,把他们经历的事说了一遍,妇人便在场,听难民说的胆颤心惊,生怕有朝一日,这种惨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赵阙不急,等夫妇两人回过神。 他独自饮酒吃菜。 家常菜愣是被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油水的赵阙,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刘大生猛的把一碗酒喝干净,“赵大胆敢来,拼上刘家庄老少的命,也得把他们杀干净,为民除害!” “小兄弟,你是读书人,主意多,你给大哥出个主意如何?” 他又快速的说道。 刘大生能在刘家庄有地位,自是跟他的为人处世分不开的。 一方面,他决定绝不能放弃抵抗赵大胆,另一方面,他问问赵阙,有什么好计谋。 赵阙笑了下:“吃过饭后,歇息一会儿,在下想去看看赵大胆落草的山。” 刘大生呆呆的问道:“小兄弟去那干嘛?如此凶险!” 妇人亦是赶忙劝道:“小兄弟,你只是过路人,休息够了,嫂嫂再为你准备些干粮,快快上路吧。” 赵阙摇头:“受刘家庄一顿饭,此恩对于赵阙来说,太大了,不偿还的话,在下心里过意不去。” 看刘大生又有话说。 他直接打断道:“能独自走这么远的路,不惧荒山野岭的野兽,在下自是有几样身手,大哥大嫂放心就是了,再说,在下适才说还有一个姑姑远在东海,还想有朝一日跟姑姑团聚,哪会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 刘大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赵阙,欲言又止。 赵阙在妇人心中的印象,更是几番更改,她居然不知这位到家中休息的外乡人,到底是个何等人物! 怎能连杀人不眨眼的匪寇都不怕呢? 赵阙为刘大生倒满酒,再给自己满上。 “大哥,莫要多想,有先贤曾说,读书治学,不只是求财之道,还是为天下开太平之道,负笈游学,除了言之有物,在下还想跟百姓站在一起,向这狗、娘养的世道,讲一讲咱们的道理!” 刘大生鬼使神差的端起酒水,敬重道:“小兄弟非凡人!稍后,大哥随你一块去!” 赵阙摇摇头:“你我两人,目标太过显眼,况且大哥作为刘家庄的好汉,定然已被匪寇烂熟于心,不如我这脸生的外乡人,前去一探究竟,也安全的多。” 妇人道:“小兄弟,你年轻,即便饱读诗书,但是在处事上,你大哥从小在烂泥里摸爬滚打,比你还是多知道一些的,你大哥也是庄稼汉,一身的力气,要是有危险,亦能给小兄弟挡几下斧枪刀剑。” 赵阙不说话,把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在下独身前去,就这么说定了,此事,还望大哥大嫂也不要跟庄里人说。” “啊?!为何?”刘大生纳闷的问道。 他还想组织庄里的汉子们,拿上兵器,准备接应赵阙。 “在下只是看看赵大胆故弄的是什么玄虚,并非决一死战,难道大哥就那般确定庄里都是自己人?!没有被赵大胆买通的细作?!一旦被细作告知了赵大胆,难保此贼,一鼓作气的打下来!” 赵阙慢慢的一字一句道。 “哎呀!” 刘大生的额头蓦地起了汗。 一顿饭,妇人的心七上八下,吃惊的说道:“都是一块过了这么多年的乡亲,皆是一个姓氏,怎会有人被赵大胆买通?!” 赵阙失笑:“大嫂,世间万事万物,最不应试探的便是人心。” 妇人脸色煞白,明明觉得赵阙说的不全对,但就是找不到言语反驳。 吃过了饭。 刘大生脱下外面的棉衣:“小兄弟莫要嫌弃,家里就我这一件棉衣服,外面天冷,穿上吧。” 到了这般地步,赵阙如何会嫌弃,一句话不说,套上刘大生的棉衣。 刘学之问道:“小先生,为什么刚刚吃过了饭便要走?不住下了?外面那么黑,又冷,小先生这就走,多不好啊!爹!娘!快让小先生留下来!” 看到自己孩子懂事,明白礼数,刘大生露出点笑:“学之,小先生是去外面办点事,一会儿便回来,学之听话,赶快去复习明天的功课,别让先生提问你时,答不出来!” 一提到小先生一会儿就回来,莫说功课了,让刘学之学习一晚上的学问,他也愿意。 也不知怎么回事,刘学之喜欢和小先生待在一起。 他……他感觉小先生并不是一位读书人,而是一位说书人里杀伐四方的大将军,他也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感觉,单纯的就是如此认为。 尽管有时刘学之也幻想将来成为一名将军,然而也只是这般想想就是了,作为爹娘唯一的孩子,他们才不会同意,自己弃笔从戎上战场杀敌呢! 赵阙出门前,摸了下刘学之的小脑袋,蹲下身子。 在孩子耳边耳语道。 “你爹娘盼望你成为大官,赵某希望你坚持自己的本心,成为代代为学生铺下人生路的先生,我看就挺好的。” 刘学之双眼大亮,看着赵阙的面容,重重的点头。 等赵阙走后。 刘大生和妇人好奇赵阙对他说了什么。 刘学之仰望着夜幕上的星辰。 “小先生说,要我成为一颗星星。” “这孩子又说胡话了,赶快去复习明天的功课!” 黑灯瞎火的,庄里人吃过了饭,没有其他事,便都早早的睡了。 夏季时,还会搬出小凳子在路上谈天说地聊家常,冬季这么冷,赶紧钻进被窝里方是上策。 刘大生给他说了,赵大胆落草的山在何处。 山名不出彩,叫做泥巴山。 原来是没有名字的,也不知是谁胡乱起了这么个名字,便传了下来。 外面的路不好走。 借着星月光辉,赵阙依稀能看出点路,朝泥巴山急速走去。 快到泥巴山时。 他望见,山上扎了一方营寨。 灯火通明。 随夜风,远远传来欢声笑语,当中夹杂着女子的惨叫。 赵阙叹了口气。 摸到山脚。 仿佛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浑身一凛。 尽管修为跌落到了言华下境,但是对于自己的直觉,赵阙还是极为信的过的。 泥巴山的对面还有一座山。 比之泥巴山高了不少。 隐隐约约,赵阙感觉便是在这座山上,有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难道是赵大胆安置的眼线?他想道。 随即放弃了趁着黑夜摸上泥巴山的打算,转而攀登此山。 山路崎岖。 不过以赵阙久经战阵打磨出的身手,这点山路奈何不到他。 何况,从严行林那得到的《景星麟凤》,赶路之中,赵阙不忘修习。 《景星麟凤》给了他极大的意外,仅仅迈进了门槛内,八相龙蟒反噬以及使用冷血幽禅带来的天谴,不知不觉间弱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章 山穷水尽处栽种桃花 他自严行林那儿得到《景星麟凤》时,就有此种感觉,一经修习,仅仅是门槛前的经文,就让赵阙咂摸出了不一般的味道来。 不单单是跟他所修炼的《九春三秋》丝毫不冲突,甚至他还感觉将来把《景星麟凤》修到了化境,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惊喜。 至于被严行林称作是《化星》的旁门左道术法,只看前面,确实为两伤术法,但是结合下文,就不简单了。 以赵阙曾到过山巅三境的眼光来看,此术法应该便是货真价实的《景星麟凤》。 想来严行林的师父,对后面的景星麟凤四字理解错了,误以为是经文,且还自己为其赋予了《化星》的新名字。 作为传承已久的旁门术法,其中的奥妙自不必多说,已然经过一代代人的佐证了。 何况,此旁门术法,自在赵阙体内成一个循环,踏进门槛内后,隐隐吸收外界灵气,滋养他的身体,当然,后果也是极大的…… 赵阙未等修炼到能够无伤使用此术法之时,强行动用,会落得个严行林一般的下场,唯能使用前半部的两伤之术,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而后回天乏术,此生的各种积累,彻底烟消云散。 有了《景星麟凤》某种意义上,赵阙也多了一种选择。 此,是他现在最大的依托所在。 一旦连沈石三都救治不了他,解决不了八相龙蟒的反噬,彼时,他完全可以使用景星麟凤,短暂恢复巅峰武力,快刀斩乱麻,把悬而未决的事,放而未杀的人,一股脑全做了。 一位山巅三境的大宗师,且还拥有八相龙蟒这种在诸多神通当中,都极为玄妙的神通,赵阙发起狂来,世间能阻挡他的人,寥寥无几,不出双手之数,而且,大夏江湖隐世不出又能拦下赵阙的大宗师,皆是有望登顶陆地神仙,碰一碰所谓的武破虚空,谁又能甘心舍弃呢? 所以说。 机缘巧合遇见夏花跟严行林,赵阙稳赚不赔。 至于夏花借着他的身份,怎样在京城扯虎皮作大旗,赵阙便管不着了,以夏花这种自身负有神通,心智聪慧的小女子,定然懂的拿捏当中的分寸,不会过分,也绝不会老实,就算某一天,有人突然告诉他,夏花是他认下的干妹妹,赵阙也毫不吃惊。 世间神通玄秘神奇,饶是真正端坐在武林之巅的大宗师,都不知人间存有多少神通,赵阙好奇夏花的神通名号,是否历史上早已出现过?! 亦或外人不知,只在历史的角落中,代代涌现?! 他急喘了几口热气。 月明星稀,越为登高,明月的月晕,晃的目眩,寒风吹过,就算外面穿了一层刘大生的棉衣,仍旧使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寒颤。 山路陡峭的需他手脚并用。 不过自现在的位置看泥巴山营寨的布局,赵阙肯定赵大胆绝不是寻常从北边而来的流寇,此人的身份他或许猜错了,并不简单。 匪寇营寨顺着山势而建,泥巴山名字不起眼,却天然具有进可居高临下杀冒犯之敌,退可紧守狭隘养兵自重的优势,加上赵大胆修建的匪寨,余康城的守军来了,不付出点大代价,不一定攻的下泥巴山。 “这人是个懂得行军布阵的老手。” 赵阙暗道。 为何没像拿下周家庄那般轻松的攻破刘家庄,单看赵大胆所建的匪寨,恐怕便不像刘大生所说的那般,刘家庄凭借武力击退了赵大胆一众匪徒。 “莫非是赵大胆故意为之,试了试刘家庄的几斤几两,好练匪有成后,上演一出攻城略地的戏码?” 皇权不下乡,似刘家庄这等底层,多是有地方豪绅大族负责维护,刘大生口中的族长便在此理当中,寻常时日,庄里有口角、矛盾,乃至打死了人,多不会去官府请官员主持公道,就地让族长、族老们,依照家规处置。 刘大生几兄弟会几手功夫,为人处世也做的来,在庄里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就像是他刚进刘家庄,刘大生拿庄里人,人人会几手功夫威胁他,且不是绑去见官一样,莫管说的真不真,搁成别人,心里皆会打几分怵。 赵阙当然不会信,若真刘家庄人人都会几手功夫,他得对此地的百姓刮目相看了。 刘家庄不算小了,他从庄里走了一个来回,环望房屋的数量,心里粗略估算了一下,刘家庄得有五六百户人家。 在刘大生家里吃饭就能看出刘家庄的富庶来,赵大胆练匪完后,挥刀向刘家庄,搜刮个盆满钵满,赵大胆在众多亡命之徒中的声望,也会无限拔高。 大致看到了营寨的部署,按照常理来说,也就够了,让赵阙随便带支稍微训练点的兵马,都能把泥巴山的匪寇给剿了,但是,官军视而不见,面对穷凶极恶匪寇的,则是一群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 刘大生在其家中对赵阙说的言语,他仅仅听了听,和真刀真枪打起来相比,这些言语不值一提。 他还需去看一看营寨的底细,既然来到此处了,受了刘家庄一饭之恩,不做点什么,他总觉得有所亏欠。 于这座山爬的高,对面泥巴山,随夜风隐隐约约飘过来的女子厉嚎,听的更加清楚,之中,不乏满堂哄笑,有男有女,有粗犷有细腻。 人生百态,面临绝境,除非是自己身边的人,赵阙一如其往绝不会埋怨人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舍弃尊严求生,才是本能,可以克制本能,舍身取义的仁人志士,由此更加令人打心底尊敬。 就营寨内的女子大笑声中,少不了被匪寇洗劫的周家庄内的妇人。 有了景星麟凤的功劳,花了不到一个时辰,赵阙爬到这座山的山顶。 山顶下方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是方被削平的石台,石台上简单搭建了座木屋。 屋外,摆放着锅碗瓢盆,生活所用的家伙什,一应俱全。 赵阙当然看到了,穿着粗陋的衣物,负手迎风而立的中年消瘦男子。 星月光辉照耀下,中年消瘦男子的脸面半部黑暗,但是那一双比之明月更加亮堂的双目,仿佛能让人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魂灵。 如此冰寒,中年男子穿着这般简单,赵阙心中有数,必定是位隐世修炼的半山三境大高手,就算他的武学超乎想象,不为外人所知晓的山巅大宗师,赵阙亦是不惊讶。 既来之则安之。 看样子,中年男子和泥巴山的匪寇毫无关系,仅是巧合的做了邻居。 若不然,杀了他,岂不是省事?! 而中年男子一直在打量赵阙。 “年轻人,深夜到此,有何目的?” 他似乎常年未开口说话,嗓音干哑的厉害。 赵阙以江湖晚辈礼抱拳说道:“前辈,在下赵阙,路过刘家庄,受一饭之恩,听闻百姓遭受匪寇侵扰,特来此亲眼看一看,试试有什么能做的?!” 不见中年男子动作,身影从山巅消失,转瞬到了赵阙的身边,端详着他:“你受了重伤,放在其他人身上,早便应该死了,你且还活蹦乱跳,之前有过大机缘吗?” 消瘦男子丝毫不提匪寇一字,评点赵阙的身体伤势。 “前辈一语中的!” 赵阙恭敬回道。 “呵呵,城府极深,明明心底对我无丁点敬畏,却表现的颤颤惊惊,小兄弟非常人,如此年轻,没有受伤时,一定是罕见的年轻俊彦吧?” 中年男子绕着赵阙负手踱步,神情古井无波,目光游弋在赵阙的身体上,仿佛要看穿他的虚实。 赵阙笑道:“前辈如何看的出来?” “所修的功法,端的是不错,即便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仍然为你提供生机,不对……不对不对!你受的伤不简单,我竟看不懂因何而伤。” 中年男子说道。 赵阙没有自男子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杀气。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此山有前辈结庐清修,仙气盎然。” “哈哈……你小子有意思,不愿回我,开始拍马屁,有趣!有趣!”中年男子大笑。 他走到赵阙的正面,注视着双眼:“我只是厌倦了江湖厮杀,安静清修的炼气士罢了。” 算是一种回答。 赵阙叹了口气:“前辈当真不愿插手匪寇之患?” “人生天地间,虽是万灵之首,实则跟野兽何异?野兽尚且弱肉强食,对面山上的匪寇,每日在营寨中操练兵马,像野兽里的老虎、群狼,你提过的刘家庄,便是豢养的绵羊,猛兽吃肉,天道所在,我为什么要管?!”中年男子反问道。 紧接着他又道,“近来,我夜观天象,天下即将大乱,我帮刘家庄杀了泥巴山匪寇,日后,再来兵祸、匪祸,难道要我持续不断的出手?” 赵阙不答他这句话,“前辈是故意让我知晓?” “算不上故意,瞧你是言华下境的武夫,原本以为,你并不会察觉到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极其有天资的武夫,山穷水尽之处依旧栽种桃花。眼下的武学境界是跌境了?!” “正是。” 中年男子指向山对面的匪寨:“以你的身体,去了那儿,自寻死路。” 赵阙沉静道:“一饭之恩,不敢忘。” “嗯,知道了我在此小隐于世,原应杀了你,了断这桩因果。”中年男子飘然回到了山巅,负手看着他,“惜你之才,或有重生之路,走吧。” 赵阙迟迟不挪动脚步。 中年男子略微皱了皱眉头。 “前辈是何境界?” “你找死?”中年男子嘴角勾笑,玩味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人独处,早已习惯 既然神秘的中年消瘦男子稍微看穿了点他的底细,赵阙自可挑挑拣拣,说与他听。 “前辈逍遥在俗世之外,隐居在藏风聚水之处,委实令在下艳羡,只是想询问前辈的武学境界,希冀有朝一日,能略微接近前辈的境界,同样避世隐居,自由自在!” 赵阙抱拳说道。 中年男子冷笑更甚:“以你小子的谈吐、资质,是何出身莫非以为我猜不到吗?” 江湖上猜测他人的修为境界,多是试探,直接询问他人的武学境界,遇到像中年消瘦男子这般多疑的炼气士,难免会误以为赵阙存了别样的心思。 何况,对于炼气士来说,修为境界于他们而言,别有一番特殊的意味,所以,谨慎小心的炼气士,往往刻意隐瞒自己的修为境界。 赵阙半点不感到紧张,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正面对着一位半山三境炼气士的杀气。 那中年消瘦男子不等赵阙开口,顿了下,又叹气道:“唉,江山代代人才出,谁能想到三十年前,一位前辈于我说,今朝会是惊才绝艳之辈数不胜数的大年份,超越以往任何一个大年份,彼时,我还不相信,这位前辈太过未卜先知了,眼下再看,原来是我愚钝。” 赵阙听闻男子的言语,心里一动,立刻环视四周的地形、风水局势。 恍然发现。 此山,背靠连绵群山,俯视刘家庄所在的膏腴之地,端的是上好的形胜之地,且此山左方是泥巴山,右边不远又是一座与泥巴山高度相差无几的山,如同左膀右臂。 这位中年炼气士在此避世清修,一人独享如此上好的风水格局,若是令其他炼气士看见了,非得嫉妒不可。 中年消瘦男子看着赵阙不说话,反倒是观察山势地形来了,身上的杀气陡然全消,笑着继续道:“小小年纪,在我眼里跟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没甚区别,竟然看到了此山的妙处?” 赵阙叹了口气,俯首作揖道:“在下知道前辈的修为道行了?!” “哦?!刚刚说完现在的江湖是见所未见的大年份,凭着言华下境的道行,你就能察觉到我为何选中此山,当做结庐清修的地方?” 他饶有兴致。 一人独处,早已习惯。 但是遇见一位资质极好的后生晚辈,与其聊上几句,同样是件不可多得的美事。 当初,对面泥巴山的匪寇,巡视此山,他都懒的理会,随手施展了个术法,骗过他们,让匪寇以为这山荒凉的不成样子,且地形比不得泥巴山。 一位得道的“仙人”,怎能会和凡夫俗子言语? 当然是要跟赵阙这般的“仙胎”多说几句话。 赵阙并未正面回答,说道:“在下攀上此山,地势比泥巴山好到不知哪里去了,且这山正是方圆百里风水的阵眼所在,如果……那群匪寇占据此山,指不定还真能成就一番功业,想必,那群匪寇登上此山之际,前辈施了点障眼法,让匪寇选择了泥巴山。” 说的大差不差。 中年消瘦男子颔首示意。 “泥巴山看似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又有匪寇建造了营寨,自忖立于不败之地,只要营寨中存够了粮食,饶是余康城的官军打来了,不付出点大代价,休想拿下泥巴山,何况,这种大代价,官军愿意不愿意付出,还两说。” “嗯,见一叶而知秋,你小子的眼光不错。”中年消瘦男子评价。 赵阙话不停,“而泥巴山看着像这山的左膀右臂,实则,称之为蛊虫亦不是不行,泥巴山有匪寇所据,当他们积攒的气运浓厚一些了,此山会将之源源不断吸收过来,补养自身,而前辈在此清修,定会是最大的得益者。” “说得对,然而,半句未曾提过我的修为道行。”中年男子笑道。 赵阙随即说:“能有这等手段的炼气士,非是安命境不可,想来前辈在此山清修已久,也许,已经是安命上境!” 中年男子笑叹道:“如此英才,孟某,尚属首次得见。” 赵阙谦虚道:“天下英才荟萃,在下微不足道。” “你要杀泥巴山的匪寇?”中年男子转瞬郑重的问道。 赵阙点点头。 “可以,我叫孟了,安命上境的炼气士,天下即将大乱,正是炼气士出山选择良主之时,泥巴山的匪寇,到时我会帮你全杀了,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孟了注视着赵阙的双眼。 这位年轻人的眼睛,好似天上的仙潭,嬉笑怒骂,动不了潭水的一丝涟漪。 赵阙沉吟道:“前辈必能看的出来,赵某一样能把那些匪寇杀干净。” “杀干净然后呢?牵扯进其他的因果之中?你的身体又能受的了?”孟了反问。 赵阙为之一怔。 孟了道:“安命上境炼气士的手段,想来你也是清楚一些的,孟某,替天行道,匪寇背后的势力,敢撂下半句狠话?” “前辈原来知道匪寇的背景。”赵阙叹道。 孟了道:“匪寇头领赵大胆,操着一口江晋州的方言,应是一路逃到这里的兵头子,可赵大胆身边的人,却是当地人。” “余康城的沈家?” “沈家是什么不得了的势力,孟某不知道,但是赵大胆刻意拿百姓的性命,练手下的兵马,我是看出来了。” 赵阙继而怒道:“既然前辈早就知道,便不出手?” “适才,已然和你说过了,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才出手,于孟某眼中,百姓的性命和泥巴山匪寇,并无两样。” 孟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再看赵阙,目光中多了些赞赏的味道。 他与天道一般,以万物为刍狗,并不代表着,不知善恶。 赵阙忽然笑了:“多谢前辈,在下的身体心里有数,对付些小毛贼,还是不成问题的。” “倘若,你答应我的条件后,我便将此地的风水气运,分与你一半呢?” 赵阙略微感到惊讶。 对于炼气士来说,坐拥这般上好的形胜之地,拿出来跟别人分享一半,端的是不可思议。 “前辈的条件定然超乎在下想象。” 赵阙确实有些心动。 “你既然看得出此地的局势,就能明白,一半的风水气运,足够压制你身体伤势一段时间了。”孟了直言。 赵阙点点头:“的确如此。” “不心动吗?” “自是心动。” “赶快答应吧,大概你听完我的条件之后,等你将来,仅仅随手而为。”孟了蛊惑道。 赵阙有一事不明:“前辈看出我的伤势来了,不怕我答应了你的条件后,过不了多少时日死了?” “世上哪有稳操胜券?”孟了反问。 他又笑道:“为了打消你心中另外的疑虑,实话与你说,此地在不遭受兵祸前,风水气运会慢慢恢复原状,堪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惜风水格局太小,成不了大气候,但对于我的修为道行来说,却是足够了。” “这般说来,前辈刚才的言语,有一多半是假的?!”赵阙明知故问。 孟了直视赵阙:“遇见一位陌生人,你会把实情坦白告之?!” “每逢天下大乱,世间炼气士必定欣喜若狂、趋之若鹜。” 赵阙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扶龙嘛,不丢人,哪位炼气士不想成为扶龙之人?有了扶龙之功,便能试试驾鹤飞升仙界。” 孟了半点不把自己的野心当回事,说给赵阙听。 “那么,前辈又如何改变了想法?”赵阙询问。 孟了道:“言华下境的武夫,竟能看出此地的风水局势,又能与孟某,说了这么多的言语,况且,面对杀气,不为所动,稳如高山,如此一位年轻人,孟某若不堵一手,岂不是太过遗憾了?” “前辈请说。” “那好,将来有一天,孟某有性命之虞,你须出手救我一次。”孟了面无表情的说道。 好像向一位深受重伤,命数缥缈,朝不保夕的年轻人,说出这句近乎乞求的言语,没有丁点的不适,而是理所应当。 赵阙失笑:“前辈,在下只是一位言华下境的武夫。” “将来谁说的定呢?” “好,在下答应前辈,如果将来前辈有性命之虞,不论在下在何处,肯定会出手搭救前辈。” 孟了点点头。 伸手一招。 仿佛把那轮明月摘了下来。 “这就是此地一半的风水气运。”孟了说道。 天地为之一暗。 而后恢复原状,似乎并无不妥。 赵阙环视左右,心里明白,被孟了抽取了一半的风水气运,上好的形胜之地在恢复原样前,会和荒山野岭相差无几。 孟了嘴角渗出鲜血,笑道:“你的伤势孟某看不懂,不过仔细想想,你小子原本的武学境界,肯定不会只有言华下境,这个买卖孟某赌了!!” 赵阙作揖道:“前辈神仙手,押注在赵阙的身上,断无赔本的理由。” “哈哈……你小子啊,刚才还说性命飘摇,现在就改口了?!”孟了心里一惊。 赵阙望向泥巴山:“前辈不也到现在,依旧半真半假吗?” “哼,算你聪明!要把此地一半的风水气运送进你的体内,还需约莫三十息的时间,你小子给个准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赵阙道:“前辈未免太过小心谨慎了,晚辈已经答应下来了。” “嘴上答应了,心里呢?!”孟了问道。 赵阙退后两步,“尽管不情不愿,仍然捏着鼻子应下了。” “好!以后你若有一番作为,孟了凭空得一份大气运!” 他也不再遮遮掩掩,道出了真实意图。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尘世如潮人如水 炼气士的鬼点子,他早在西塞的时候,便已领教过了。 甚至当初还险些在炼气士的手中吃过大亏,寒山王朝更是找了他们那江湖上数位有真本事的炼气士,设风水大局,想要将他坑杀,若不是彼时赵阙凭借着强横的战力,以及神通八相龙蟒,真有可能折在炼气士的手中。 何况,他还有位炼气士的天才朋友,曾与他提过,越是修为道行高的炼气士,越是喜欢挖坑叫人心甘情愿的跳,若无针对炼气士的手段,寻常武夫定然吃大亏。 此为叫做孟了的中年消瘦男子,同样在咂摸到赵阙一些底细的时候,苦心孤诣的挖坑,想骗赵阙跳进去。 只是,他问了句,赵阙心里答应不答应,赵阙回道,捏着鼻子认下了,话外的意思便是说,孟了的小把戏,他清楚。 孟了自己当真想把这些匪寇给清了,简单的如吃饭喝水,反倒是提条件,帮赵阙去杀这些匪寇,城府深的像赵阙,脚后跟去想便知晓了,孟了提的条件不过是虚晃一枪,真正想要得到的,就藏在他要分与赵阙一半的风水气运之中。 毕竟,这些炼气士使其手段来,端的是难以想象。 信手摘来的明月,孟了在其中连续下了十九道术法,为的便是赵阙将来有所作为之后,他能坐收渔翁之利。 嘴角嘴角含笑,注视着极其自信的孟了。 不怪,他这般自信,安命上境的炼气士,面对一位言华下境且受了重创的年轻武夫,不由他,生不出几分自信来! 他可是人间半仙,叫做赵阙的年轻武夫,就算嘴里再没有几句实话,可即便全盛未曾跌境时的武学境界,总不能也是半山三境吧? 所以,即便赵阙再聪明,城府再如何的深厚,定然看不出,他施加在这轮“明月”中的术法,是多么的不凡。 赌,就赌的大一点。 孟了的心里,打定了主意,赵阙资质不凡,倘若有朝一日,他真成了大人物,两人相安无事且赵阙履行自己的承诺还好,一旦有差,凭借“明月”内的术法,孟了完全能把赵阙变成独属于他的行尸走肉,让其做什么,赵阙只能乖乖的去做。 赵阙笑道:“在下只是苟延残喘之人,能有延续性命的方法,不论其中有何凶险,都得去尝试尝试,老话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孟了哈哈大笑:“你小子确实对我胃口,行了,实话我都跟你说了,剩下的事便是我将风水气运,送进你的体内,助你压制伤势!”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他也不会同意赵阙反悔了。 把此地一半的风水气运送予赵阙,同时在当中暗地里连续施展了十九道术法,孟了自己也有点遭不住,适才嘴角渗出鲜血,当然是种假象,赵阙也不相信,真正的利害,还是在孟了的气机上,尽管他辛苦压制,翻江倒海沸腾凌乱的气机,着实得让他修养好长一段时间。 赵阙忽然问道:“前辈没在里面做什么手脚吧?” 孟了哈哈大笑,嘴角流下的鲜血瞬间更多了,似乎不以为然,“小兄弟,你太高看孟某了,分出此地一半的风水气运,已然是在下的极限,遑论再在之中布下挟制你的术法,那是蓬莱境的手段,我这安命境,做不到此等地步。” 换成不了解安命上境炼气士的江湖人,还真能被孟了诓骗过去。 赵阙莞尔一笑,不以为然。 这轮“明月”被缓缓推进了赵阙的身体,汹涌的风水气运,霎时开始冲刷他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孟了待把“明月”全部送进赵阙的身体后,退后数步,上下打量他,满意的点点头。 风水里的术法会随之散布在他的周身要害。 于孟了的心中,赵阙的未来,已在他的手掌心,插翅也难逃! 赵阙若是伤重不治,死了还好,没死的话,将会凭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江湖的凶险,远非常人想象,一着不慎,便会落得个满盘皆输。 赵阙问道:“这般简单,就完事了?” “小兄弟想的复杂,以孟某的手段,化繁为简,呵呵,虽然孟某说的不得了,其实也止步于此了。” 赵阙注视着孟了嘴角不断流淌的鲜血,他也不擦拭,好像正刻意展示给赵阙看。 “前辈,何时把泥巴山的匪寇,赶尽杀绝?” 他随口一问。 孟了认真回答:“送了你桩如此之大的机缘,尽管我赚的是将来,你赚的是当下,孟某总不会失信于你吧?小兄弟尽情放心,为了不留下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待泥巴山匪寇,想要血洗刘家庄之时,便是我出手的时候。” 他这般的炼气士,最重一个因果。 看着赵阙,转而问道:“此地一半的风水气运,似乎对小兄弟并无多大的用处?” 奇怪了。 孟了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那轮“明月”送进赵阙体内后,赵阙的伤势依旧严重的厉害,眼看着没有好转一丁点。 赵阙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摇摇头:“的确有向好的趋势,这里一半的风水气运,确实遏制了在下伤势的恶化。” 话没说全。 带着孟了十九道术法的风水气运,一进入赵阙的体内,如同雪遇骄阳,风水气运还好说,像赵阙所说,慢慢的遏制八相龙蟒的反噬以及使用冷血幽禅之后的天谴,而那十九道术法,简直是给八相龙蟒送上了不算那么难吃的点心。 何况,这点风水气运和青石城的那两头龙魄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那便好。”孟了微笑的点头。 顺便把嘴角的鲜血擦拭干净。 让赵阙看到就好了,证明他为了帮他,确实下了大力气,使其心存感激。 “前辈的援手,赵阙没齿难忘,倘若前辈没有其他事的话,在下还得去一趟泥巴山,瞧瞧匪寇的营寨。” “行。”孟了颔首,“想来你也是懂兵法的年轻俊彦,看过之后,回到刘家庄,还需带着百姓严加防备!” 孟了现在这时候说这些话,委实显的多余,且无用,也不知是他自认为占了大便宜,还是觉得,十九道术法布在了赵阙的体内,赵阙已成了他的提线木偶,说真话假话,全然无妨。 赵阙刚转身,想要下山,想起一事:“敢问前辈,此山山名叫作什么?” “并无山名,我为它取名叫作常秀山。” “常秀,好山名。” 赵阙朝孟了抱拳一拜,不再多说,健步飞快的往山下去。 刘家庄常年上山的老猎户,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对于赵阙,换了过来,下山容易上山难。 孟了望着赵阙的背影,忍俊不禁的一笑。 此般年轻人,假若没有遭受重创,他要想布置在其体内接连十九道秘术,着实不容易。 既然赌局已经摆好,孟了足以安心的坐在一边,静候结果。 站在常秀山上,于他的眼中,赵阙的背影,一直都清晰的很,仿佛近在眼前,就连对面泥巴山匪寨里的匪寇,现在正做着何等伤天害理的事儿,孟了一样看的清清楚楚。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入得了江湖,同样出得了江湖,适逢天下大乱,孟了依旧自在随心,随手落子,言谈无忌,真真假假全在心中,如此,方是一位人间半仙。 孟了想道。 “人间半仙,嘿,人间半仙,多少人还记得,人间半仙这个称呼,最早是形容半山三境的炼气士,而不是武夫。” 反观赵阙。 到了常秀山的山脚,转身向山巅挥了挥手。 孟了含笑颔首。 然而,不消片刻,他立即捂住胸口,澎湃而出的真气,四周十丈外,幻化成种种人影,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整个常秀山,平白无故的矮了一丈。 孟了转瞬之间,萎靡不振。 惊骇的望着已然转身,奔跑向泥巴山的赵阙。 此刻再看,赵阙身上的伤势,才被抑制住,甚至,他体内的风水气运,最大地步的反哺其身。 虽然仍然是言华下境的武夫,可这时的赵阙,居然使他看去,隐隐有些目眩神迷。 再次重重的大吐一口鲜血。 “好家伙,我认栽。”孟了呢喃自语。 速度奇快,便要到泥巴山山脚的赵阙,如同听见了孟了的自语,鄙夷的一笑。 挥了挥衣袖。 孟了布置在他体内的十九道秘术,顷刻间,俱成了八相龙蟒的腹中餐。 失去了于十九道术法的联系,孟了趔趄的摔倒在地,环望此地剩余的一半风水气运,仿佛江川入东海,数个呼吸间,被赵阙吞噬的干干净净,丁点不剩。 “扮猪吃老虎!” 孟了气的跳脚大骂。 归功于他送进赵阙体内的那轮“明月”,就算此时再怎样想杀了赵阙,亦是杀不得了,两人之间简短的相遇,产生的因果,由于涉及天地风水,因此牵扯的极深。 杀了赵阙,孟了做为始作俑者,修为道行跌落倒在其次,难保会让天地将其视为偷天大盗,天劫临头,以他的这点手段,必会被滚滚天雷劈的渣滓都不剩。 有了孟了的“无偿”相助,赵阙一人把匪寨中的匪寇,杀的一个也不剩,全然不是问题。 牛刀小试罢了。 泥巴山比常秀山更加的陡峭,却是仅仅陡峭罢了,论险峻,常秀山犹在泥巴山之上,如果匪寇拿下了常秀山,赵阙才会头疼。 可惜,谁也不会想到,常秀山上“住”着一位远行客。 而这位远行客,走的是太上忘情的大道。 孟了颤颤巍巍的站在常秀山山巅,心中郁闷,总觉得他是黄雀,赵阙是蝉,万万不曾想,赵阙才是黄泉,他连蝉都算不上。 以这小子的城府,此刻一定在嘲笑他,白忙了一大堆功夫,最终反倒给赵阙做了一身嫁衣裳。 “小兄弟,做事未免太不留后路了点。” 就算杀不了他,成了传音入密,也得吓吓他。 借着孟了的因果,趁机吞掉了此地所有气运的八相龙蟒,昏昏欲睡,对赵阙的反噬,刹那停止。 使用冷血幽禅产生的天谴,亦在风水气运的冲刷下,误以为赵阙得了天眷,悉数化去。 天谴不在,出乎赵阙的预料,他也想借着天谴平衡下八相龙蟒的反噬,即便两相叠加,让他的性命时刻处于濒危的状态,总好过被那八条小畜生折磨的痛不欲生。 正在手脚并用,挑了条小路攀爬泥巴山的他,听到孟了的传音入密,理都不带理的,缓缓接近匪寇的营寨,看到来回巡逻的一位中年壮汉,似是月下狸猫,悄无声息的跃到其身后,双手干脆利落的扭断他的脖子。 捡起中年壮汉的大刀。 刀刃锋利异常。 绝不是市井铁铺打造的劣刀,更像是精锐兵马里,特地为他们打造的锐刀。 这种刀市井难见,须得是朝廷直管的军器监才会锻造出此等良刃。 常秀山上,孟了不在乎匪寇的来历,三言两语便把话头说过去了。 虽然赵阙在来此之前,已有猜想,但看到中年壮汉所佩的大刀,方能肯定,这伙占据泥巴山的匪寇,他十分确定是来自于余康城。 单独为沈家出资扶持,还是沈家跟官府勾结,趁着战火烧到这里来之前,打造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兵马,唯有他前去余康城,打探一番了。 恰好,余康城就在去往梅塘州的路上,过了余康城,才能继续赶路。 “可惜啊,你们劳心费神的拿百姓的命,磨练兵马,当战火烧到余康城,这支欺负寻常百姓时表现的强悍,并未真正上过战场的兵卒,依旧不堪一击。” 杀过人的兵,跟没杀过人的兵,完全是两码事。 上没上过战场的士卒,仍然是两码事。 所以说,他跟刘大生的言谈,并没有差错,只是把实话说了出来。 这也是江晋州战乱不止,御营军受损,朝廷大员,想要将暂无战事的西塞军拉到中原,平叛战乱的原因之一。 含义便在,常年死战于疆场上的西塞军,绝不是养尊处优的御营军能够媲美的。 御营军要想成为西塞军那般的存在,须得经历场场死战! 大夏,等不及了! 目光从没离开过赵阙身上的孟了,恨的牙痒痒。 原想摆赵阙一道,反倒让赵阙摆了他一道,况且,转眼之间就败了个彻底,他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输在哪里。 那明明就是一位言华下境的武夫,确凿无误,怎的,赵阙就能借着他这个因果,不禁抹除了布置在体内的十九道术法,连此地剩下的一半气运,也让赵阙轻松的吸纳进体内了?! “你是山巅三境的前辈大宗师?”孟了难以置信的问道。 赵阙嘿然笑了笑。 孟了自是看不透他。 除了八相龙蟒,他本身作为当朝辅国大将军的雄厚气运,一样是孟了这般炼气士,摆布不了的,不然学寒山王朝动用数位德高望重的炼气士,联手布置风水大局,才能坑杀他。 从开始到最后。 稳操胜券的一直都是赵阙,而非孟了。 这也是,孟了开出了条件,赵阙答应的轻松的根底。 杀了匪寇的中年壮汉。 赵阙巡视匪寨。 外面建造的颇有章法,里面应当是劳力不够,匆匆布置了下,权当做栖身之所。 倒是练兵用的一应场地,俱全,虽然简陋的不成样子。 在匪寨的中心位置,还搭建了一处点将台。 赵阙嗤笑:“小小匪寇,胆敢建点将台,果然是活的不耐烦了。” 跳下匪寨高台,行走在黑暗里,尽量躲避灯光。 但凡遇到打着哈欠,装模作样巡逻的匪寇,皆是一刀了事。 这些匪寇也不会想到匪寨被人摸了上来,死的时候,亦是痛快,鲜血一喷,剧痛一下,就没了知觉。 匪寨的大厅少有的大气。 赵阙避在一旁,注视着里面的情景。 匪寇满堂。 人人身边都有一位妇人。 妇人的年纪最大的有四十岁上下,脱下了原本的装束,在摆满火炉的大厅中,坦胸露乳,有些羞涩的,躲在匪寇的身后,任由其他匪寇上下其手,脸红不已,神情中藏着些许的痛苦,更多的则是任命。 大厅的中间还有两位年轻貌美的少女被绑了起来,上下尽裸,一位丑陋的中年汉子,拿着马鞭,鞭打在她们的身上,每打一下,少女厉嚎的声音越大。 似是少女惨嚎,使得丑陋汉子兴奋,搂住浑身遍布鲜血,唯有脸蛋干净的少女,身躯耸动几下,退回来,再抽一鞭子。 有酒有肉。 丑陋汉子到了一桌子旁,拿起一坛酒,咕咚咕咚灌进嘴里。 “小的们,跟着俺赵大胆,有酒有肉有女人,无遮大会定然不会只有这一次,等俺们打下了刘家庄,钱粮更多,女人更多,俺们再办无遮大会,让大家伙尽情享受!” “大哥,刘家庄也就那样,为什么非得如此郑重其事?” 一位匪寇搂着不过三十岁的妇人,笑嘻嘻的问道。 赵大胆抽了少女一鞭子,疼的少女泪眼汪汪,嘶声裂肺的呐喊,他却高兴的笑道:“贤弟有所不知,刘家庄算是武力不错的庄子了,你们被俺弟兄几个,驯养的有章有法,到时,俺们攻打刘家庄,便是大练兵,你们都听俺的,俺说啥就是啥,假如有人不听话,嘿,俺绝不手下留情,把他的脑袋,一刀给砍下来!” 话落。 众多匪徒乌央乌央的开口高喊。 就连趴在妇人身上挺屁股的匪寇,也舍下妇人,“大哥,没你,就没我们逍遥自在的快活日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保准全听你的!” 赵大胆全身赤裸,身上横陈着数道结了疤的刀痕,加上丑陋的相貌,确有一股震人的气势。 “俺不相信你们现在说的话,俺只看等攻打刘家庄,尔等的举动!俺要你们,静如泥巴山,动如山川风!” 说了几句话。 赵大胆没了鞭打两位少女的兴趣,转身踩踏着鲜血,一脚将两位早已惨死的二十多岁的妇人踢到一边,赤身裸体的坐回寨主的位子上,俯视大厅内的一众匪徒。 这些匪徒也见怪不怪,只要寨子里举办无遮大会,不死几位妇人,都不习惯。 赵阙叹了口气。 赵大胆好耳朵,浑身一机灵,站起身看向大厅外,怒喝道:“谁?!” 大厅内火炉映照的恍如白天。 外面漆黑一片,饶是赵大胆有几分好身手,脑袋左侧侧,右瞥瞥,仍然瞧不真切。 一众匪徒让自家首领给吓的失了一魂,所有人全部看向大厅外。 乌漆墨黑的,哪有人? 赵阙握着刀刃还在滴答鲜血的大刀,踱步出现在众多匪徒的视线当中。 “赵某,原想,等你们攻打刘家庄的时候,再把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宵小,杀的一个不留,没想到,得了一番机缘,手脚有了丁点的力气,趁此时机,还是将你们全送进地府,省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自言自语。 一步步走进大厅。 对那些坦胸露乳,个个在匪寇面前搔首弄姿的妇人,视而不见。 “一路走来,赵某见惯了生离死别,然而,看到你们,赵某没来由的生气!很生气!” 赵大胆披上大氅,光着脚,握起独属于他的大刀。 大刀就放在寨主位子的一旁,刀柄后镶了颗鬼头。 大刀份量不轻,四、五十斤,但在赵大胆的手里,轻若鸿毛。 刀尖指着赵阙。 “你小子,报上名号。”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赵单名一个阙。” “赵阙?” 堂下的匪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没听过有个唤做赵阙的人物。 “你不是当地人?”赵大胆眯着眼睛辣声问道。 赵阙失笑:“你们这些匪徒,脑子不是脑子,尽是夜壶,赵某生在北国,长在南国,自南扬州走来,到泥巴山下。” 赵大胆打量着他所穿的棉衣,“你去过刘家庄?” “正是。” “那就好说了,一个字,死!” 赵大胆大步跨下,喝道:“小的们,谁自持勇力无双?去帮俺把赵阙的项上人头,摘下来,充当夜壶!” “大哥,请上坐!俺来!” 一位虎背熊腰的匪寇,灌了口烈酒,冲向赵阙。 “好!老牛一身的蛮力,杀个小白脸还不是轻而易举?” “区区小白脸,竟敢单人闯咱的营寨,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好兄弟们,瞧他刀刃上的血,莫非,小白脸是一路杀过来的?” “怕死了?到泥巴山落草,怕死干鸟?脑袋一掉,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从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那虎背熊腰的匪寇,丝毫没有大意,把赵阙当做了生平大敌。 仗着一身蛮力,一脚把离他最近的火盆踢向赵阙。 赵阙挥刀将火盆斩为两半。 趁着火星乱冒,阻挡了赵阙的视线。 虎背熊腰的匪寇,低喝了一声,卯足了力气,将大刀砍向赵阙的脑袋。 这一刀若是中了。 赵阙非得被这匪寇,砍成两半不可。 然而。 匪寇太过臆想了,西塞疆场上风沙都阻挡不了赵阙的视线,何况区区的火星? 所以,还不待匪寇的刀落下,赵阙便上前大迈了一步,手中得自其他匪寇的大刀,上挑,划过虎背熊腰壮汉的膛肚。 等壮汉落地,不敢置信的转身看向赵阙时,在场的众多匪寇齐齐不由自主的响起惊呼。 但见壮汉的上身清晰的裂开。 真正意义上的开膛破肚! 五脏六腑、肠子等等物什,哗啦掉了一地。 壮汉犹有生机,喃喃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阙习惯的甩干刀刃上的鲜血,嗤笑:“如何做到的?杀尔等毛贼,岂不是轻而易举?能怎么做到?挥挥刀便能做到!” 这虎背熊腰仿佛山林里熊罴的汉子,生机顿消,轰然倒地。 内脏什么的掉了一地,倒是把大堂里的妇人吓的面色惨白,纷纷躲避在墙角,注视着赵阙,瑟瑟发抖。 赵阙被这一幕气笑了。 “不害怕把你们强掳来的匪寇,倒害怕赵某?简直闻所未闻!怎么?莫非,你们不愿意赵某解救你们?想要留在此等狼穴虎窝中,继续受这些狼心狗肺贼子的羞辱?” “不是的!不是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数位妇人,一同出声辩驳。 “我们……我们只是从未看见这般血腥的场面!” “我们做梦都想要偷溜出去,匪寨当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大侠救命!我是周家庄的妇人,跪求大侠救救我,将我带回周家庄,家里还有个两岁的孩子等着我哺养呢?” 离妇人近的匪寇,乍然听见她们哀求的言语。 恶狠狠挥刀就要把说话的妇人全杀了。 赵阙迅速接近,手中刀拦下匪寇。 剩下的话无需多说了。 针尖对麦芒。 杀就是了。 赵大胆眯缝着眼睛,打量死在赵阙刀下的匪寇。 大跨步走向他。 “小的们,往日俺教给你们的东西都忘了吗?眼下俺们不杀这年轻人,他便会把俺们斩尽杀绝!拼命有活路,不拼命肯定是死,落草为寇了,百姓容不下俺们,随俺往前杀,把这年轻人剁成肉泥,稍后,多放点葱蒜姜,俺要吃人肉包子!” 赵大胆一声大吼。 震的大堂颤了三颤。 赵阙恰时把想要砍杀妇人的匪寇,果断凌厉的砍杀掉。 正面注视着赵大胆。 赵大胆的心脏砰砰大跳。 故意放慢了脚步。 被他言语激起凶性的匪寇,一窝蜂的涌向赵阙。 人多力量大。 他们皆在想,赵阙只是一个人,再如何的厉害,莫非还能把他们全杀光了? 开什么玩笑?! 都会几手功夫。 最终死在刀下的,就算会死一些人,但是赵阙必定陪葬。 “想要靠人堆死我?” 赵阙鄙夷的持刀冲杀。 “当年同样有许许多多的人,希冀着靠多死些人,把赵某给杀了,可惜,赵某仍然活下来了,死的则是他们!” 赵大胆忍俊不禁的后退了两步。 他见过很多凶悍难当的英雄辈。 笑谈天下,渴饮鲜血。 然而,却无一人有赵阙那般的气势,仿佛连至高无上的老天爷,亦得给他俯首。 赵大胆怒睁双目。 他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还当过义军的将军,就算那将军是彻头彻尾的杂牌,好歹手底下也领过七八百号人,只是跟官军血战中,折损在了战场上。 数十柄大刀扬起。 鲜血落进火炉盆中,不知怎地,炉火并未因此熄灭,反倒燃烧的越加旺盛。 赵大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扭身转向赵阙的身侧。 打算给他来一刀狠的,眨眼间了结了他。 办的好好的无遮大会,让此子给毁了,端的是让人气愤。 泥巴山匪寇皆是精锐之徒,力气大的比比皆是。 但,面对赵阙,就成了待宰的鸡鸭鱼。 西塞战场生生将他磨练成了杀戮狂魔,一旦放开了厮杀,杀人的手段根本无穷无尽。 这些匪寇冲到他近前,莫说是刀刃碰到他身上了,刚刚举起大刀,呼吸间就没了直觉。 人头满天飞,鲜血无处不是。 混战之下,这边的火盆被踢的洒到地面,大堂缓缓半壁陷入黑暗。 赵大胆蹑手蹑脚,于黑暗中走近赵阙,不发出丁点的异响。 正当赵阙砍杀身前匪寇之时,他找准时机,一刀看向赵阙的脖颈。 赵阙冷哼道:“雕虫小技。” 横扫千军的一刀,让数位并肩的匪寇,瞬时丢了性命。 稍稍扭身。 手中刀,挥砍了两下。 赵大胆的左右双臂,掉到地面的鲜血里。 “哎呀!!” 赵大胆倒抽了几口凉气,初时没感觉到疼痛,少许,钻心裂肺的剧痛,蓦地像是一座大钟,狠狠的撞击他的脑袋。 “俺的娘嗷……” 赵大胆脚底一滑,翻滚在地,悲天跄地的呼痛。 靠在匪寨大堂坦胸露乳的一众妇人,眼见着该千刀万剐的赵大胆失去了双臂,更是丢了战力,棍子一般的在全是鲜血的地面,翻过来覆过去。 也不知是谁大着胆子第一个。 上去给了赵大胆一脚。 其余的妇人受到激励,忙不迭的走进赵大胆,拳打脚踢。 地面都是鲜血,着实路滑,两位妇人摔倒,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爬也爬过去给赵大胆两巴掌。 赵阙砍杀大堂的匪寇委实太快了。 杀的后来,仅剩的十一、二位匪寇,不敢再出刀了。 赵阙慢慢走向他们,这些匪寇则缓缓倒退。 脸面上再无适才的凶狠,从老虎变成了病猫。 赵阙瞥头瞧了眼被打的赵大胆,轻声道:“你们下手轻点,稍后我还得问他几句话,问完后,我会把赵大胆留给你们处置,绝不过问。” 妇人们听到赵阙的话,强忍着心里的仇恨,又避在了墙角,注视着低声哎呦不断的赵大胆。 赵阙看着最后的匪寇。 “你们是余康城的人?” 一位匪寇听他开口了,心存侥幸:“公子,我们都不知道您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去往何方,您杀也杀够了,奉劝您赶紧走,即便您的武学再高,等来了真正的高手,想走,便走不了!” 另一位似乎地位高点的匪寇,像是捶鼓一样的点头:“我们承认在您手上栽了,您走吧,别管剩下的事了,趁着夜黑风高,泥巴山营寨的事,没传出去,现在马不停蹄的离开,一定脱的开身!” “公子,您这么年轻,连赵大胆都不是您的对手,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有钱有势的大族的座上宾,把命搭在这里,实在不值得!” 赵阙噗嗤笑道:“好呀,刚才喊打喊杀的要把赵某剁成肉馅,转瞬之间,一个个的,开始为赵某着想了,赵某何德何能,能让诸位替在下铺后路?!” 言语之中,尽是森森杀机。 这些匪寇,瞠目结舌。 “您不走?” “一定要留在这里?” “我们对天发誓,妇人们,肯定会把她们全部送回家,至于剩下的事,由我们去说,大侠只管走就是了。” “对啊对啊,赵大胆成了这个样子,泥巴山就成了一片烂摊子,上面怪罪下来,肯定不会放过您的!您现在走了,我们也好交差!” 赵阙懒的再跟他们说什么了。 丢下手中的大刀。 诸人大喜,还以为赵阙答应饶了他们,自己一走了之。 没成想,如变戏法,他伸手握住一柄长刀。 快走几步。 手起刀落。 依旧是砍瓜切菜,把剩下的十一、二位匪寇,杀的俱没了生机。 垂头瞧着地面的尸首,赵阙低语:“方才便说了,赵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大堂的外面有人跑动,渐渐远去。 赵阙当然不认为匪寨的匪寇们,俱都在此。 溜走的臭鱼烂虾,让他们走就是了。 有了此地的风水气运作为支撑,他完全不像是在刘大生家中那般,束手束脚。 对付余康城的沈家乃至官府,有了手段能够施展。 山中,惊起数道雷声。 赵阙诧异的看着外面接连亮了几次,再度恢复黑暗。 孟了有气无力的嗓音传了过来。 “小兄弟,跑走的匪寇,孟某帮你杀了,还望小兄弟莫忘了誓言,有朝一日,孟某求助小兄弟之时,万望施以援手!” 赵阙沉吟了一会儿,高声喊道:“前辈,等个一时片刻,待在下把营寨解决完毕,与前辈再见上一面。” 孟了道:“不必了,孟某心中现在全是杀你的打算,可惜又杀不了你,万一再与你面对面的说话,忍耐不住心里的杀机,将你杀了,你我都没好下场!” 赵阙霎时无言以对。 他也没预料,从刘家庄出来,原想摸一摸泥巴山匪寨的情况,常秀山的孟了亲手送予他一桩小机缘,不管孟了本来的打算是多么的用心险恶,结果就是赵阙稳赚不赔。 便如做生意一样,孟了也借着表面光鲜实际烂透的果子卖给赵阙,赵阙顺风而呼,不仅仅把果子换成了实打实的新鲜果子,且大赚了孟了一笔钱。 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一通下来,赵阙话都没说多少,当孟了想押注在他身,赌一把大的时候,他只是借坡下驴,引诱孟了做了他想做的事而已。 “前辈高风亮节!” 得了便宜就卖乖。 赵阙大喊。 孟了再无声音传来。 那些妇人惊诧的望着赵阙一个人大喊大叫,暗道,莫非这年轻俊彦,实际上是个失心疯?! 是啊,唯有失心疯才胆敢一个人独闯匪寨。 赵阙目光转到她们身上,叹了口气:“你们去找自己的衣服穿,天冷,莫受了风寒,穿上衣服后,从匪寨里带上钱粮,如果还有家人的话,带上他们,连夜有多远走多远!赵某一个人,有心无力,望你们理解。” “恩人大德,我会铭记一辈子的!” “恩人啊!若您不来,我们一定会死在匪寇的手中,他们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没人能撑下来!” “回家!对!回家!多带上钱粮,把钱粮带回家!” “恩人一定要杀了赵大胆!” 赵阙微愣,说道:“你们对赵大胆有深仇大恨的,穿上衣服,带上钱粮后,再回来,我把赵大胆交予你们处置!” 他刚才就说了令他们处置赵大胆,只是看到这些妇人,便想到她们背后支离破碎的家,希望她们能早些见到家人,抚慰心里的痛痕。 说到杀赵大胆,妇人们忙低着头看路,快快去找衣服。 赵大胆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不吃起肉饮其血,难消心头的大恨! 等她们依次离开大堂,去房间穿自己的衣服。 赵阙蹲到赵大胆的身边。 鲜血把赵大胆的面目染的血红,他依旧在痛呼,丢失了双臂,那种钻心的疼,赵阙见过很多很多,只是匪寇头子赵大胆也感到剧痛,令赵阙越加的生气。 “嘿,赵某还以为,你赵大胆不是人,感受不到剧痛,这不也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赵某把你的肩膀给剁了,依然疼的受不了?” 赵大胆低呼喊道:“求求您!求求您了!给俺个痛快!快给俺个痛快的!您就是俺的再生父母,下辈子俺给您当牛做马,伺候您一辈子!!” “想死?”赵阙问道。 赵大胆艰难的睁大眼睛,乞求的望着他,一下又一下的点头:“想死!俺很想死!!” 赵阙瞬间反问道:“那些不想死的百姓,你想过吗?” 大堂内,还绑着两位年轻貌美的少女。 赵阙走到她们的身边,无奈的叹了口气。 并不是不想把她们自圆木上解下来,实则两人都已奄奄一息,他委实怕一松绑,最后的一口气也同时散了。 “赵大胆,不说话吗?既然不说话,赵某偏偏不让你死。” 他还是伸手开始为两位少女松绑。 她们的双目俱也失了神。 毫无生机的看着满是断肢残臂恍如地狱的前方地面。 一位少女没了束缚,摔倒赵阙的怀里。 极快,生机消逝。 她的样貌很美,年纪不大,倘若是在高门大户人家,肯定还是父母手掌心的宝贝疙瘩。 赵阙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怒吼:“赵大胆,给老子说!!” 赵大胆这才强忍住剧痛,呼道:“恩人快杀了俺!俺从没为他人想过,只为俺自己一个人想!” “好!是谁支持你到泥巴山落草为寇的?!” 赵大胆疼的紧紧闭上双目,吼道:“是余康城的沈家!他们出钱!官府给俺兵器!!!” “为何?!” “因为沈家连同官府想要造反!!沈家野心极大,不甘心只做余康城的土皇帝,还要成货真价实、君临天下的帝皇!!” 赵阙张了张嘴,吐出一口气。 赵大胆赶忙又道:“俺从江晋州来,不知谁把俺的行踪告诉了沈家,沈家邀请俺成了座上宾,听俺讲述江晋州的风起云涌,当俺说,江晋州的义军大头领,已经在挑选良辰吉日,准备登基称帝时,招待俺的沈家人,当即说,要俺为他们训练一支精兵强将!他日,时机合适,也学义军,揭竿而起,自成一国! 并且,沈家许诺,等登基称帝后,要封俺当大将军!位列三公!子子孙孙享受俺的荫泽!” 赵阙这下不急了,慢慢道:“痴心妄想,一群坐井观天之徒。” 他把怀中已死去的少女,徐徐放在地面,为另一位少女解绑。 她亦是倒在赵阙的怀中。 双目恰巧看着他的脸庞。 少女、干裂的双唇轻启:“你是赵大胆的人?” “不是。”赵阙摇头。 “能救我出去吗?我不想死!” 说罢,少女呜呜的哭起来。 赵阙脱下外面的棉衣,为其穿上。 终是救了一人。 有位中年妇人率先返回,带了多余的衣裳,径直走向赵阙,看也不看已死的那位少女,接过赵阙轻推过来的少女,小心翼翼服饰她穿上衣服。 赵阙指着死去的少女问道:“她是周家庄的女孩子?” 妇人点点头:“周家庄族长的孙女。” “她呢?”赵阙问活着的少女。 妇人眼泪掉成了线:“是我外甥女。” “把你外甥女经历的事,全都忘了,她一直是乖乖女,从来没有被匪寇绑架,也未遭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赵阙为她的将来想道,他依旧冀望少女彻底忘了这些遭遇,找个真心疼爱她的人,嫁了。 妇人大愣,让她的外甥女只手拄着她,妇人跪下不顾地面的鲜血,一个劲的给赵阙磕头:“多谢恩人的大恩大德!多谢恩人的大恩大德!!” 少女没拄稳,在赵阙搀扶妇人不许磕头时,身子一歪便要摔倒。 赵阙又连忙搂住她。 两位少女身上皆是皮肉翻滚的伤势。 且下半身的鲜血,顺着腿,止不住的一直流。 “有了钱粮,你们暂且不必着急赶路,先把她的伤势养一养再说。”赵阙嘱咐道。 妇人一个劲的点头。 赵阙把脸色凄白的少女送进中年妇人的怀中。 少女的双眼里多了一分神采,困难的说道:“多谢恩人,小女子残花败柳,只能下辈子再偿还恩人的恩德!” 赵阙认认真真的说道:“心如明月,皮肉又算的了什么?” 她似乎听懂了,精神为之一震,生机的流逝也减缓。 “恩人的这句话,小女子会牢牢记得一辈子!” 赵大胆在旁痛呼:“恩人!快杀了俺,疼杀俺了!!” 赵阙狞笑的又走到他身旁,居高临下的注视由于剧痛而近乎皱在一块的五官:“莫急,莫急,你快死了!” “真的?!俺谢谢恩人!” 出去穿戴衣物的妇人,陆续回来。 每个人看向赵大胆的目光,皆是恨不得将其扒肉抽骨。 赵阙转身离开大堂:“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了,赵某遵守约定,把赵大胆留给你们处置。” 话刚刚落下。 这些受了不少折磨的妇人,一拥而上。 不多时,响起赵大胆撕心裂肺的惨嚎。 到了眼下,赵阙并无多少情绪上的波动,一整个营寨的匪徒,他杀的八八九九,跑出去的几个,孟了为了自己不沾染上因果,出手杀了。 而且,又装模作样的告诉他,孟了为他杀的匪寇。 着实可笑。 至于,落进匪寇手中,认命的和匪寇同流合污的妇人,赵阙也不怪她们。 此等局势下,与匪寇同流合污,是为了活下去。 在“活下去”这三个字面前,除非是道德高尚之人,宁死也不受辱,宁饿死也不为三斗米折腰,其他的人,只要不出格,不作恶,于而今的天下乱局下,赵阙不怪罪她们。 何况,她们以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庄妇人,没认过几个字,没读过几本书,圣贤道理也不知道多少,他更没有丁点的理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责问她们为何不去死?! 半个时辰。 妇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了匪寨大堂。 路过赵阙身边时,尽皆跪地一拜。 他一个一个的去搀扶,但,谁都诚心的想要去跪拜他。 这便是老百姓,不懂多少大道理,然而,碰见真心实意为她们好的人时,说不了好听的言语,只能用跪的方式,来表达她们心中的感受。 背着钱粮,接连走出营寨。 最后走出营寨的是中年妇人和双腿颤巍的少女,两人回头望了眼赵阙,迎头撞见黑暗。 泥巴山确实是陡峭,没了匪寇的把守,下山的路好走许多。 赵阙实在没功夫带他们下山,等她们全都离开了。 转身到大堂巡视了几眼。 赵大胆真个形销骨立。 身上的皮肉无一处好的,就连男人的那话儿,也不知道是被砍断的,还是咬断的,丢在他尸首的一旁。 寻了个木棍,随手缠上撕扯的布,倒上大堂内一角存着的灯油,于火盆里引燃。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赵阙轻声呢喃。 那些妇人的生活,下了山后,才是最为艰难的。 庄子里存活下来的人,看待她们的眼神,方为最致命。 毕竟,人和人之间,从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引燃了整个匪寨。 仿佛泥巴山燃烧了起来。 夜幕被映照的红彤彤的一大片。 星河失去了颜色。 远处的余康城,驻守在城墙的守军,望见这一幕,瞠目结舌的匆忙回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映红了半边天 沈家在余康城苦心经营至今,要说已经把整座余康城打造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也并无不可。 反正,沈家在余康城的地位,连官府都不能折其锋芒。 甚至民间百姓受的冤屈,不去官府鸣冤鼓,反倒跑去沈家大门前,哀求沈家人为他们做主,主持个公道。 沈家当然乐意主持公道,家中常年豢养着十数位饱读诗书的文人,让这位文人为百姓梳理来龙去脉,不偏不倚,定出个一二三的罪过来,接着,将文书递交官府。 有沈家出面,官府不需再插手,直接派出官吏,该扣押的坐牢的扣押,该出面调解的便去调解。 慢慢的,这么多年过去了。 余康城的百姓心中,唯有一个沈家,官府、大夏的朝廷,全都不放在眼里。 而沈家有钱有权之后,亦是明白知晓讨好百姓的道理,赋税帮忙承担,且主动把家中的田地,分出去一部分,到了收租的季节,象征性的收点粮,意思意思就够了,表达这些地依旧是沈家的家产。 所以,余康城附近的百姓,在衣食方面,远比南扬州的百姓要过的舒坦。 同样的,沈家在余康城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说一不二。 城墙上守军,看到泥巴山冲天的火焰之后,不去报告官府,反倒是骑马直奔沈家而去。 到了沈家气势恢宏的门庭,忙禀报戍守在两边的扈从。 扈从一听,这还得了,并未先去通报,而是直接领着这位守军,踏进沈家的大门。 沈家家主沈长乐在卧室里享受两位年轻貌美女子的揉肩捶背。 扈从找到管家,管家又迅速找了沈长乐的夫人,夫人亦是清楚泥巴山的重要,小碎步快走的到了房前,轻轻敲门。 闭着双目的家主沈长乐,睁开眼睛,懒洋洋的问道:“何事?” “老爷,泥巴山出事了。”夫人的语气正好,柔柔的,听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一听泥巴山出事了,沈长乐挥开两位年轻女子旖旎的服侍:“进来说。” 夫人推开门,目光只看向沈长乐,丝毫不偏移向两位赤裸的年轻女子。 沈长乐五十多岁的年纪,面白无须,皱纹极少,看样子平日保养的好,精气神极足。 “泥巴山又出什么事了?莫非,那赵大胆又要钱不干事?” 夫人赶忙摇摇头,语速加快:“城墙的守军看到泥巴山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势极大,仿佛整座泥巴山都烧了起来!” 沈长乐双目顿时圆睁,抓起放在一旁的衣服,疾步走出温暖如春的卧室。 外面天寒地冻。 他打了个哆嗦。 管家早就备好了车马。 那位年轻守军站在车马的旁边,亲眼看到余康城最有权势的人,快步走来,马上跪在冰冷的地面,口呼沈老爷。 沈长乐一步跃起,手脚麻利的进到车厢里,管家紧随其后,扬起缏子甩到马匹,马儿吃痛,疾驰向城墙。 而那位年轻守军只能爬起身,朝沈长乐的夫人拜了一拜,徒步跑着去追马车,他骑来的马匹,拴在一旁,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也不知道是见到沈长乐后,太过兴奋,忘了自己是骑马来的,还是年轻守军没有脑子。 夫人三十岁上下,说她是花季少女,也并无不可,脸蛋恍如暖玉,双唇恰好,不厚不薄,双眼细长,身段婀娜。 待看不到马车了。 她长吐了一口气,转身,小碎步的走回沈长乐的房间。 那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已躺在被窝里,静等沈长乐回来后,被窝不会冰凉。 夫人到了床榻边。 两位女子并不起身行礼,且是娇柔的称了声夫人。 她伸出手进被子里。 摩挲了一会儿。 随着她的手不断用力。 靠床边的貌美女子,呼吸逐渐粗重。 她道:“明日依旧是你们服饰老爷?” “不是,老爷刚才说换春绿、夏红两人。” “嗯,秋橘、冬白,你们明晚去我的房间。春绿、夏红着实不懂的伺候我。” “知道了夫人。” 她低低浅笑,凑到两人的耳边,轻语:“老爷回来后,我要你们使出浑身的解数,把老爷伺候的明早起不了床!” “明白。” 两人悄声低吟。 夫人的手仍然没有自被褥抽出,反而更加的用力。 再过一刻钟,两位年轻女子,接连剧烈的抽搐后,她才心满意足的走出沈长乐的卧室,回自己的偏房去了。 推门前,她左右环视一圈。 “嫂嫂回来了?!” 一位中年人适时转角走来。 沈长乐的夫人这才推开门:“沈长静,客气的言语不必再说了,我耳根子听的都腻了。” 沈长静霎时低笑,追随她,溜进了房里。 “泥巴山燃了大火,兄长对泥巴山的那伙贼寇极为看重,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呦,你是要住在我这里吗?小心你兄长回来,抓住我们这对奸夫淫妇!” “许巧兰,就凭咱俩的机智,兄长如何会抓住咱们?!我瞧你想多了。” “哼!你们兄弟两个!真是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哈哈……我兄长将你当成能持家的夫人,我可将你当做了小妾。”沈长静不敢大声高笑,压抑着笑声,说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 “怎么?!” “泥巴山对沈家那么重要,为何突然燃起了大火?” “还能如何?赵大胆此人,本事不大,欲望不小,上次撒泼打滚的来要钱要粮,估摸着,这次亦是跟沈家要东西。” “要东西也不该点燃了泥巴山啊!” “嫂嫂,你太小看赵大胆了,他完全就是个亡命之徒,和咱们这些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人,不能比,咱们还知晓些道德廉耻,赵大胆压根便不在乎!” 许巧兰一笑百媚生:“奇了,咱们还知道道德廉耻呀?小叔子跟自家嫂嫂私通,哪还有丁点的道德廉耻?!” “嘿嘿,这不是兄长被蒙在鼓里吗?何况,家里人也不知道。” “等他们都知道了,我许巧兰必死无疑,你沈长静可死不了!” “巧兰啊,这话你说错了,我是真心爱你的,倘若,咱俩的事儿败露了,兄长至你于死地,我定然陪你一块死。” 说着,沈家仅次于沈长乐的二家主沈长静,动起手来,开始褪下许巧兰的衣裳。 沈长静继续道:“适才,我就躲在一边,管家来喊你,吓死我了。” “死冤家,你也有怕的时候……嗯……轻点……今……今晚行,明晚你别来了。” “嫂嫂放心,我明白。”沈长静淫笑的说道。 沈长乐站在城墙上,望着泥巴山的大火。 管家站在他的身后,一样凝望。 “老吴,看出点什么来了吗?” “这火绝不是赵大胆放的!”管家垂垂老矣,身体驼背,看着那大火,忧心忡忡的说道。 沈长乐重重道:“我知道赵大胆就算有十颗胆子,也不敢放这把大火。” “应该有外人。”管家回道。 沈长乐叹了口气:“再天大的事儿,也得探明了情况,你现在安排人去看一眼,我回家睡觉去了。” “老爷……” 管家不解,为何出了这般大的事儿,自家老爷仍然有睡意。 沈长乐无奈指着远方泥巴山的大火:“瞧那火势,需是得引燃整座营寨,至于赵大胆他们,十有八九遭遇不测了。” 管家颔首。 “清楚了发生何事后,适时而动,方为上策,我眼下再怎样着急,于事无补。”沈长乐转身下城墙。 管家恭送他离开。 遇大事要有精气,老爷确实是做到了。 确如老爷所说。 他即便在余康城急的团团乱转,似无头的苍蝇,泥巴山上该发生的事情,一样不落的全都发生了,再急也无用。 “对了。”沈长乐在城墙的石阶上扭过头看着心腹管家。 管家老吴躬身听令:“周家庄应当是没多少了,离泥巴山最近的只剩刘家庄,明早让官军去刘家庄,仔细搜查下有没有外人。” “是,听明白了,不过,老爷,为什么不是现在?”老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眼下便调官军去刘家庄一带的话,兴许能捉住点燃泥巴山的人。 沈长乐嗤笑道:“赵大胆也不是对手的人,官军能是对手?!何况,余康城的官军有用的话,我还让赵大胆帮我练兵干什么?!” 老管家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当初得知余康城有赵大胆这么一号人的时候,老爷忽然兴奋异常,命令人把他带到沈家,细细询问了一番。 这赵大胆也是个胆子大的人物,何种话都敢说,听到沈长乐愿意提供钱粮以及人,让他练兵,赵大胆一口咬道,沈老爷信的过俺,是俺的福气,有人有钱有粮,俺一定能为沈老爷训练一支百战之军,横扫天下不敢保证,但是让沈老爷成为此州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还是做得到的! 才过了多长时间? 泥巴山便有了这场大火。 沈长乐也不是十分养尊处优的人,尽管八分是有的,然而独自架着马车回家,不在话下。 路上正巧碰上了气喘吁吁赶来的年轻守军。 沈长乐停下马车,看不起的问道:“你是徒步去沈家汇报于我的?” 年轻守军呆呆的回道:“老爷,并不是,小的是骑马去的!” “你的马呢?” 年轻守军摸着后脑勺,“哎呀!我看情况危急,忘了我是骑马去的!” 沈长乐被他逗笑了:“无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赏你几个钱,且站在原地等着,这便拿给你。” 掀开车帘。 边角立着一柄剑鞘镶嵌了宝石的长剑。 当沈长乐拿长剑出来,年轻守军还以为沈老爷是将此剑赏赐予他。 立马高兴坏了。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的恩典!” “恩典?!”沈长乐讶异,转念一想,哈哈大笑,“说的好,还真是恩典。” 话落。 沈长乐拔出剑鞘里的长剑,一剑将年轻守军的半个脑袋给削了下来。 “老子养着你们一群废物作甚?不如杀了养条看家护院的狗!” 可怜到死都以为沈长乐会赏赐他的年轻守军,嘴角依然挂着笑。 到了家门前。 看见年轻守军拴在一旁的马。 沈长乐无名火大起,当即要守在门口的两位扈从,将那匹马杀了,马肉做成肉馅,做成马肉包子,明日上街卖给百姓。 回到房中。 两位佳人等候已久。 起身服侍沈长乐脱下衣服,赤裸回床。 …… 说是不见赵阙的孟了,仍旧在他到了泥巴山脚下,主动现身。 孟了杀气腾腾,直视着赵阙,恨的牙痒痒。 “杀光了?”他问道。 赵阙看了眼泥巴山的火势,点点头:“就算没杀的,也得死在这场大火中。” “你倒是畅快了。”孟了不顺心的说道。 赵阙大笑:“前辈得了我一句承诺,再如何看,前辈同样不亏。” 孟了立即大吼:“小子!孟某劝你万万不要得了便宜不卖乖!你凭白得了此地所有的风水气运,因果却是孟某来背负!” 赵阙点点头:“如此说,也可以。” “哈哈……孟某当真恨不得现在便杀了你!!!” 近乎从孟了的齿缝里一个字接一个字蹦出。 赵阙忽视孟了比火还大的杀气,“前辈想杀在下的话,在下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挪动一步,任凭前辈来杀!” “嘿,你小子,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孟了顿了下,“你把泥巴山点了,余康城的人,会看到的。” “我知道。” “他们看到了,必定派人到此探查。” “我知道。” “彼时,你想躲避因果,亦躲不开了。”孟了看着赵阙的双目。 赵阙回道:“有了此地的风水气运,余康城的那些人,在下并未放在眼里,换而言之,杀了匪寇,点燃泥巴山,全仰赖前辈之功。” “你倒是会说话。”孟了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 赵阙又道:“何况,在下不愿躲避因果,也不用余康城的人到这儿找寻我,我会亲自登门拜访,睁大眼睛,好好的瞧一瞧,沈家到底算什么玩意儿。” 孟了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身上的杀气丁点也没有减少。 “有了一地风水气运,适才病恹恹的小兄弟,突然挺直了腰板!” 赵阙问道:“前辈为何又要见我?” “气不过。” “江湖险恶。” “老子许多年前就清楚江湖险恶!不用你说!”孟了逼近赵阙,“你到底是谁?!方才我哪里做错了?孟某绝不信仅仅是人间六境的你,能扮猪吃老虎把老子吃了!” 赵阙缓缓摇头:“前辈现在问在下是谁,并无丝毫的意义。” “没意义吗?肯定是意义的,若是你说,你本是天下一等一的天骄风云之辈,孟某的心境便也平和了,被天骄阴了一手,不亏,日后和他人说起来,反而会洋洋自得!”孟了道。 火光仿佛成了一轮大日,把山脚下映照的仿佛白昼。 赵阙看向远处依稀可见的妇人们,她们步履蹒跚,互相搀扶着,回自己心里的家。 “前辈,你看她们。” 孟了扭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把她们救出匪寨,算不算是一桩功德?” “自然算。” “在下可以将她们救出匪寨,前辈有没有功德?” “必须有,没有我把风水气运送进你的体内,恢复了些战力,你病入膏肓的模样,怎能救她们!” 赵阙问道:“难道前辈不知足吗?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此功德,前辈并不吃亏啊!” 孟了为之一怔,后,万般无奈的道:“剩下的事,我不会出手了,你自己去做吧。” 赵阙抱拳相谢。 孟了再不多说一个字,似乎仙人一般,飘飘然回到常秀山之上。 赵阙走向刘家庄。 他明白孟了为什么突然现身见他一面。 无外乎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毕竟区区言华武夫,得了一地所有的风水气运,能不能运用得当砍杀一众匪徒,还两说。 他则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的把泥巴山匪寇杀的片甲不留,仿佛那么多的风水气运对赵阙来讲,喝了一杯水那样的简单。 所以,孟了心知他看轻赵阙了,赵阙的真实身份,肯定不一般。 况且,赵阙所受的伤势大有古怪,孟了压根看不透。 自刘大生家中出来时,心中的谋划,跟他走回刘大生家里去,天翻地覆。 赵阙也没料到,他能把泥巴山的匪寇,铲除的一干二净,使刘家庄免遭祸害。 遑论,还借孟了之手,得了一桩不小的机缘。 明显感到附近恍如成了荒山野岭,就算快到春季,亦是了无生机。 但孟了说了,此地的风水气运,能够慢慢复原。 其实,天下各地,大部分的风水气运,皆能缓慢的恢复成原状,除非是青石城那样,存有一头龙魄,被赵阙得去,此后无论多长时间,便不会有龙魄出现了。 他蓦然想起骊龙,也不知青石城叛乱,他在桃夭山上的居巢书院中,又有何种境遇。 思绪纷杂,回了刘家庄,赵阙清晰听见棕红色瘦马嘶鸣了一声。 声音并无不妥,应当是遥遥听见了他的脚步。 “马兄啊马兄,你我一路自南扬州走到此处,也算是相依为命了,你能听出我的脚步,以后,我更要善待于你了。” 敲了敲刘大生的家门。 刘大生和他的婆娘,谁都没睡觉。 毕竟这关头,两人谁能睡得着啊,都在祈祷他能安全的回来。 一听敲门声。 刘大生浑身打了个激灵。 “小先生回来了?!”妇人低声问道。 刘学之睡的很死,为了不把他吵醒,胆战心惊的刘大生拽着妇人走出卧室,悄声道:“万一是泥巴山上的匪寇呢?” “哎呀!庄子外还有人守夜,如果匪寇来了,哪会没有半点警告?依我看,一定是小先生回来了!” 刘大生拍着额头:“怪我怪我,是我想多了。” “小先生去了泥巴山后,你就心不在焉的。”妇人埋怨道。 她一边说,一边去为赵阙开门。 刘大生苦着脸道:“任谁能想到,泥巴山匪寇背景那般大啊!” 他适才和妇人商量了商量,觉得赵阙说的很对。 能在泥巴山落草为寇,把周家庄都打劫了一遍,余康城的沈家和官府竟然全无音信,好像匪寇不存在一般,委实太奇怪了! 妇人打开门。 一眼看到浑身是血的赵阙时,顿时不断后退,双手死死捂住嘴,不让尖叫出来。 当刘大生看到赵阙后,立刻全身冰凉,嘴巴大张着,肯定能塞进两个鸡蛋去! “小……小先生……是……是……是你吗?” 他呆若木鸡的呢喃问道。 赵阙早就想到两人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自顾自走进门,反手关紧。 “大哥大嫂,咱们进屋说吧。” “好好好,快进来,快进来!” 火炉还未彻底熄灭,赵阙回来了,妇人用木炭重新将之引燃。 刘大生为他备好热水。 赵阙喝了一大口,暖了暖身子,本想把去泥巴山之后的所作所为,一样不落的全说出来,恐怕刘大生跟妇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毕竟泥巴山的匪寇,怎能让赵阙上上下下杀了一遍,一夜之间死干净了? “大哥大嫂出门看一眼,我再说吧。” 赵阙引两人出了大门,指着泥巴山的方向。 火光把夜幕烧的通红一片。 刘大生不由自主的浑身哆嗦。 妇人好不到哪里去,双腿发软,要不是拽着刘大生的肩膀,非得一屁股蹲在地上。 “我的娘啊,是小先生做的吗?”妇人嗓子干哑的问道。 赵阙点点头:“我把泥巴山的匪寇全杀光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匪寨给点了,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什么泥巴山匪寇侵扰刘家庄了!” 刘大生仿佛想起了什么,赶忙拽着赵阙回到家里,把大门死死的关紧。 “小……小先生,我和婆娘都信你把泥巴山的匪寇给杀了,但是……但是余康城的人,咱们该如何应付啊!他们可不同匪寇,一声令下,根本不需自己出手,百姓们都能把咱们给撕碎了!” 赵阙还以为刘大生会问,在家中他还说了那么多话,为何出去一趟,就能把匪寇杀的一个不剩呢?难道他说谎了?并不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 赵阙笑道:“此事,大哥、大嫂放心吧,明日,想必余康城的人会到刘家庄搜寻陌生过路人,我会跟他们走的,定然不拖累刘家庄,更不会将大哥、大嫂牵扯进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好好读书 刘大生的思绪乱成了一锅粥。 他哪能料到,到自家借宿的读书人,出去一趟,不仅把泥巴山上的匪寇全都杀了,为刘家庄铲除了后患,看样子且放火把匪寇的营寨付之一炬。 “小……小先生,我……我就是有些觉得不可思议,您当真降泥巴山上的匪寇……就就是赵大胆他们杀光了?!” 刘大生手脚冰凉,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寒夜太冷了,哆嗦的越加厉害。 他的婆娘亦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下子,再看向赵阙,她都觉得,小先生是山中的土地爷,貌似是来借宿的,实则显灵是帮刘家庄铲除匪祸! 赵阙不打马虎眼,认真说道:“大哥、大嫂也看到了,泥巴山全是火,饶是匪寇们长了三头六臂,是那青面獠牙的恶鬼,需也得在这场大火中,烧成灰烬!” “我信!小先生说的话,我们当然相信,不相信小先生难道相信沈家吗?”刘大生马上点头,赶紧回道,“只是,只是,委实不可想象,让我们刘家庄上下胆颤心惊,且把周家庄里里外外洗劫一遍的泥巴山匪寇,就此灭在了小先生的手中!!” 妇人看着赵阙身上已然冻成冰碴子的鲜血,吞咽了口唾沫,心惊的问道:“小先生,你看,你现在身上都是血,很冷吧?要不,去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咱们再说?!” 刘大生本有话到了嘴边,赞赏的看了他婆娘一眼,还是自家的媳妇有眼力劲。 “对对对,别的言语放下稍后再说,家里的热水有的是,小先生去洗个热水澡,我还有一套新棉衣没穿,小先生为我们刘家庄做了这么大的事情,立了如此大的功德,一套棉衣合该让小先生穿在身!” 妇人白了自家男人一眼,这种话还用说吗?莫非不是应该的?!说出来,反倒是不美了。 赵阙嘴角一笑,不以为意,只是抱拳拜道:“赵阙这便给大哥道谢了,在下明白,大哥是个干脆利落的汉子,客气的话,赵阙就不说出口,全放在心里了!” 妇人以手肘顶了下刘大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小先生倒热水!” “好,好!好!我马上去,小先生随我来吧!”刘大生实在太着急,拽着赵阙的手臂就往侧屋走。 赵阙笑地合不拢嘴,这才是百姓的真情实感,没有那么多的花哨,该对恩人表达感谢,一举一动,皆透露着自身的心意。 等赵阙和自家男人出了屋子,妇人大口大口地喘气。 听过自周家庄逃难来的人,说匪寇的残忍,而赵阙又将匪寇杀光了,心里的五味杂陈,妇人着实说不上来。 听说,周家庄的女人,几乎让匪寇糟蹋的七七八八,就算活下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不要脸皮的吗? 所以,要说对赵阙的感激,她比刘大生更加的浓厚。 “难道小先生真的是山里的土地老爷,显灵来救刘家庄的?!” 妇人去把自家男人的新棉衣拿出来,等刘大生倒完热水后,让他给小先生拿过去。 片刻。 刘大生满怀兴奋的回来,手里是赵阙身上染血的衣裳。 “媳妇,我想明白了,小先生绝非常人,他的武学肯定比刘家庄所有人都高,要不然,怎会把匪寇铲除干净?况且,小先生人好,到咱们家来后,未曾一处失礼!难得!难得啊!!” 妇人翻了个白眼:“你说的不是废话吗?!快把棉衣给小先生拿去,杀光匪寇,小先生定然用了很多力气,我去再为小先生做顿好吃的!补补身子!”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一听匪寇被杀光了,开心的脑子都没了,怪我怪我!” 刘大生拍着自己的脑袋。 “你把过年用的腊肉拿出来,为小先生做顿好菜!” “还用你说?!给你棉衣!” 妇人将叠好的新棉衣塞进刘大生的怀里,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使劲搓了搓手,走向庖厨。 刘大生高兴的跺了跺脚,去为正在清洗身体的赵阙,送新棉衣了。 其实,也不怪刘大生这般失态。 泥巴山匪寇给刘家庄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刘大生再刘家庄地位又不低,能打的庄里人,基本都听他的。 他们那些人,暗地里斩了鸡头,拜了把子,在庄里的祠堂内,把话都亮出来了,倘若泥巴山匪寇打过来,为了不让刘家庄落成周家庄的下场,有一个算一个,死战不退。 如果,最终把匪寇打退了,活下来的人,替他们照顾家里的媳妇、孩子、长辈。 人人都不想死,但是为了更多的人活下,不得不死。 彼时,刘家庄的族长,饱含热泪,给他们这些人跪下,怎么搀扶都搀扶不起。 一晃眼,一位读书人到了庄里,且还来刘大生家里借宿,听闻泥巴山有匪寇,仗义的要去查看匪寇的动静,话虽如此说,回了之后,读书人言道,匪寇都被他杀死了。 已然做好战死准备的刘大生,如何不会失态到手忙脚路、脑袋空白?! 只是他的媳妇,不太明白刘大生双肩的担子到底有多重罢了。 担负着刘家庄这么大庄子,如此之多人的生死、荣辱,刘大生不说,实则心境快要崩溃了! 赵阙把渗透到体表的鲜血洗干净,出了大木桶,桶里的热水早已成了血色,雾气蒸腾,房间里都是血腥味。 “小先生,第一遍清洗完了吗?” 等在门外伺候的刘大生,听到屋里的动静,喊道。 赵阙轻巧的跃出木桶,难为情的道:“辛苦刘大哥了。” 刘大生开门,五官瞬间皱成一团,适才还嗅不到这么冲鼻的血腥气,被热水一烫,差点使他呕吐。 “没事,小先生是咱们刘家庄的大恩人,这点小事,我应该做的。” 尽力环抱住木桶,刘大生的气力不小,单人将木桶抱到家里的下水沟里倒掉,再用凉水把木桶内壁冲刷了下,抱回房间,继续倒热水添加凉水,差不多后,朝赵阙点点头,笑着回身帮着关上门,去庖厨帮自家媳妇忙活为小先生准备的好饭菜。 赵阙蹲坐在木桶里。 让热水漫过脑袋。 沈家与官府必定派人到刘家庄的。 沈家能成余康城的土皇帝,家主和老人们脑子不傻,听闻泥巴山的大火,一定心知不会是周家庄或者刘家庄做的,百姓对匪寇天然有种惧怕,祈求匪寇别打劫还来不及呢,哪会主动组织人手去攻打匪寇啊,再说,赵大胆营建的营寨,于泥巴山的山势下,易守难攻,更不可能是附近的百姓了,肯定有武学高强的过路人,听闻泥巴山有匪寇匪寨,顺手帮百姓铲除了。 至于收留这位过路人的是周家庄还是刘家庄,很好判断。 周家庄都成那个鬼样子了,自己吃的粮食都不够,哪会收留什么过路人啊,唯剩下了刘家庄。 自余康城赶到刘家庄,沈家与官府再纠结人手,一大批人怎么着也得赶路几个时辰,怎么说都到明天了。 被热水浸泡,身上暖洋洋的,再加上此地的风水气运,赵阙感觉,武学境界虽然毫无丁点提升,但能动用大隐下境的战力了。 余康城是个小地方,大隐下境的战力,很高很高了。 这次清洗的热水,依旧有些血色,但没上一桶热水那么严重了,冒出头,长舒了口气,四肢百骸似乎正齐齐欢呼。 出了木桶,擦干身体,穿上本为刘大生准备的新棉衣,活动了下筋骨,自南扬州金露城赶路至此,许久不曾如此轻松舒坦过了。 刘大生恰时从庖厨折返,“小先生洗完了?” “我来吧,不劳烦大哥了。”赵阙笑道。 他现在因果牵扯,虽说跟安命上境的孟了已然纠缠到了一块,但是孟了压根杀不了他,孟了他说错了一件事,他若忍不了心中的杀意,直接出手,赵阙完全能舍弃吸收的风水气运不要,将之喂养两龙一蟒,动用神通八相龙蟒,反把孟了杀了。 再说了,忽视天道的威严,将一地的风水气运不加掩饰的如此用,孟了就得先想想,杀了赵阙后,随之而来的天谴,该如何应对。 那般大的因果,天谴强横的根本不讲道理。 把木桶抱出,在刘大生的指引下,到了家里的下水沟,把热水一股脑全倒进去。 “小先生回屋做吧,我那婆娘知道小先生一定用了很多气力,或许饿了,现在正给小先生做好吃的呢!很快的,一会儿就好!” 赵阙拍了拍脑袋。 这年头,即便刘大生的家里比其他地方的百姓好过一些,也好不到随意拿好菜招呼客人的地步。 “是大哥家里过年菜吧?” 他叹气的问道。 刘大生挥了挥手:“小先生莫要介意此事,杀了泥巴山的匪寇,跟过年没什么区别,此时吃年夜菜,合情且合理!” 赵阙叹道:“好,方才和大哥喝酒没喝痛快,既然此后不再担忧泥巴山匪寇了,大哥再与我痛饮!!” “好!小先生是个好说话的人,大哥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读书人,把酒言欢!快回去吧,小先生的头发还是湿的,外面天寒地冻的,若是一不小心惹了风寒,可便不妙了!” 两人回到屋中,各自坐下。 庖厨的香气已然飘了过来。 别说,再常秀山跟泥巴山爬上爬下,赵阙一闻到香气,霎时开始吞咽唾沫。 妇人一盘接一盘的往上端菜。 刘大生拿来了等过年才喝的好酒。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刘大生斩钉截铁的说道:“小先生,若是余康城的人来了,大哥定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你是我们刘家庄的恩人,怎能救了我们,还被那些人给抓走了呢?!!” 此事上,刘大生说的极为坚定。 或许他和妇人商量过的。 妇人把好吃的饭菜,通通摆到赵阙的桌前,“对,小先生,刘大生在庄里还是有几分地位的,等天一亮,我和他就去庄里奔走相告,如果余康城的人到了庄子里,我们大家拼了性命,也得让小先生好好的,不会伤到一根毫毛!” 赵阙端起盛着酒水的碗,和刘大生的碰了下。 酒水清冽。 当真不错。 一口饮干净。 他道:“这事上,大哥大嫂便不必为在下担心了,我能将泥巴山穷凶极恶的匪寇杀光,余康城的那些人,同样不是在下的对手!为了让附近的百姓继续安稳的过日子,我一样得去趟余康城,跟沈家说清楚!何况,在下赶路,亦也要经过余康城。一举两得之事,小弟必须走一趟!” “小先生,不是大哥看轻你,而是你单枪匹马去余康城,沈家跟官府一大帮子人,再说了,余康城百姓世代受沈家大恩,沈家一声令下,实在不好说啊!” 刘大生话里话外,都是让赵阙留在刘家庄。 赵阙摇摇头:“在下得了桩机缘,有了这桩不大不小的机缘,我才能把泥巴山上的匪寇杀干净,眼下,机缘还在,趁着我的武学能说得过去,正该去趟余康城。” 刘大生和妇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在庖厨时,回过味来,也纳闷,在家中赵阙对匪寇还有丝忌惮,怎的,去了之后就把匪寇给杀光了呢?! 不过再如何说,赵阙对刘家庄都是有大功德的,两人并未询问,且约定好,除非是小先生自己说出,否则,谁也不许问,万万莫要冲撞了小先生,使得小先生不开心。 “机缘?”刘大生奇道。 此地的风水气运,于赵阙而言,算来算去,皆算不得大,但是胜在及时,赵阙权当把它看做是再大一点的机缘。 不过,吸收了此地的风水气运后,连带着将使用冷血幽禅后的天谴,一道给抹除了。 日后,八相龙蟒再反噬,赵阙须得强撑着了。 到了南扬州那段时间,他让八相龙蟒反噬折磨的痛不欲生,幽幽一叹,看来,在找到沈石三之前,又得重新经历。 赵阙不加隐瞒,仅仅换成能让刘大生和他婆娘听得懂的言语,讲述了一遍。 “小先生是说,泥巴山旁边的山上,有位世外高人?” 什么风水气运,不风水气运的,夫妇两人听不懂,在询问得知并不会对刘家庄造成影响后,他们对孟了的存在惊奇不已。 赵阙点点头:“那位世外高人修的是太上忘情的路子,世间生灵在他眼中,并无不同,不外乎弱肉强食残忍了些罢了,所以,他对泥巴山上的匪寇不在乎,对匪寇侵扰山下百姓同样不在乎。” 刘大生难以置信:“小先生可能不相信,以前我常去那座山上寻找草药,从未见过这位世外高人一面!” 赵阙颔首:“此人的道行确实高,大哥见不到他,实属正常。” 刘大生叹气道:“话又说回来,小先生打定主意往余康城走一趟,大哥就不拦下了,大哥喝了酒,酒后不着边际的话便多,小先生听一听就好,万望别往心里去!” “嗯,大哥请说,我听着。”赵阙道。 他猜到刘大生接下来要说什么。 “唉,沈家在周边百姓心里的威信委实是高,就算我和媳妇天一亮便在庄里求大伙留下小先生,估计,等到余康城里的人到了,他们只会坐实小兄弟被带走,绝不会插手!” 赵阙对此表示无所谓。 “大哥此言差矣,大夏的赋税之灾在百姓的心里,远比匪寇之祸更大,倘若一旦惹恼了沈家,因在下一人,使沈家不再为刘家庄的百姓承担一部分赋税了,大伙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呀!说到底,在下只是希望大家伙能幸福安稳的过下去,没有赋税之沉重,没有匪寇之打家劫舍!” 他说的一本正经,这就是心里的言语,恳切的说出来,不禁让饱经生活之难的夫妇泪眼婆娑。 妇人擦去眼泪,笑道:“见笑了,小先生能为刘家庄做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来世定然得伺候小先生一辈子,方能偿还的了!” 赵阙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刘大生沉吟少许,鼓起勇气,问道:“小先生能不能给我们透个底,您到底是何许人?!” 能杀赵大胆等匪寇,赵阙此前说的来历,刘大生还真不太相信了。 妇人狠狠白了他一眼。 刘大生随即退缩道:“不该问的不问,我懂,我懂,小先生吃菜!快吃菜,天冷,再不吃,菜就凉了。” 妇人起身,“小先生吃菜,我去再为你们哥俩热热酒水,天寒地冻的,喝碗热酒,活筋舒络!” 赵阙一笑:“实话实话,在下的来历确不是之前说的那么简单,只是,大哥大嫂不知道为好。” 刘大生给赵阙夹菜:“哎呀,我这人啊,嘴巴快,说多了!” 赵阙刚把菜夹到嘴里。 大门忽然被人急骤的敲打。 刘大生的心一紧,看了眼妇人,“我去看一眼。” “嗯,小心点。”妇人把要热的酒水放下,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赵阙感觉到门外的人,并无杀气,便也没多话,继续吃着菜。 刘大生去去就回了,坐下后,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值守庄子口的兄弟,他忍不住打了个瞌睡,醒来后发现泥巴山起火了,这才慌忙告知于我。” “你说了啥?!”妇人放心了,把盛装酒水的坛子,放到热水盆里。 刘大生道:“还能说啥,当然是不知道啊,明早我们几兄弟在祠堂聚聚,说一说。” 赵阙突然道:“大哥,我杀泥巴山匪寇的事,等我到了余康城,你再跟庄里人说吧。” 刘大生摆手道:“小先生恐怕要失望了,余康城的人一来,把话一亮,根本瞒不住,都是一个庄子里的,不要说这么大的事,即便是谁人偷汉子、撩寡妇,不消两日,便闹的谁都知道了。” 赵阙轻轻嗯了声,不再说话。 吃完菜,喝完酒。 妇人已把赵阙睡的床榻铺的更好了。 被子都是新做的。 赵阙脱下衣服,睡了个饱觉。 将烦心事全部抛诸脑后。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 睁开眼睛的他,只感觉神清气爽。 穿戴好衣服,走了出去。 刘学之恰好回来吃午饭。 刘大生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让刘学之去庖厨里自己热热剩菜。 刘学之自是高兴,早上去学堂的时候,就吃的剩菜,这些饭菜,寻常时日哪能吃到?! 赵阙打着哈欠,问道:“余康城的人没有来吗?” 刘大生心不安的摇摇头。 他原来的衣服已让妇人洗干净,晾在搭起的杆子上,这些衣服和枣红色瘦马一般,陪着他翻山越岭,受苦受难极多,磨损的已不能看了,万幸衣服的料子很好,穿了这么久,仍然完好。 “哥!哥!城里来人了!” 昨日跟刘大生把赵阙带进庄里的汉子,急匆匆跑来,边跑边大喊,恨不得让庄里的所有人都知道。 刘大生痛苦的看着赵阙。 赵阙安慰道:“刘大哥,就此一别,又不知多久才能再相见了!” 刘大生腹中有千万句言语,唯独说不上一句。 “你去把小先生的马牵来吧。” “啊?啥意思大哥?!” “叫你去就去!” “行。” 站在家门口。 赵阙这位外乡人,于刘家庄中,着实扎眼。 余康城里到了三、四百人,团团将赵阙围住。 百姓不知缘由,站在外面,奇怪的往这儿打量。 一位穿着华贵的中年人,应当是这三、四百人的领头,朝赵阙抱拳道:“小兄弟就是昨夜烧了泥巴山的人吧?!” 赵阙嘴角勾笑,点点头。 中年人的声音浑厚,不远处站着的百姓都听得见。 明白赵阙就是烧了泥巴山,杀了赵大胆等匪寇的大好人,不禁齐齐下跪,口呼大善人。 泥巴山匪寇的存在,是悬在刘家庄百姓头上的大刀,周家庄被赵大胆他们打家劫舍,消息传到刘家庄后,人人自危。 中年人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小兄弟的武学挺厉害的啊,哪个境界上的?” 赵阙答非所问:“我走后,你们不要为难刘家庄的百姓。” “嗨,说啥呢,当地的官老爷爱民如子,怎会为难他们!” 赵阙道:“走吧。” 中年男人这才上下打量了赵阙几眼,深深看了眼刘大生,右手向后挥了挥。 带来的官军让开一条道。 他们居然抬了个轿子。 “能把匪寇杀的人,为余康城的大客,沈家有令,八抬大轿抬客人去余康城歇息!” 赵阙扭头笑着对刘大生道:“棉衣我穿走了?” 刘大生苦着脸强颜欢笑:“小先生不必客气。” 赵阙看到刘学之抹着嘴上的油水跑来,不等他开口,摸着他的小脑袋,道:“好好读书!”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仅仅是举手之劳 刘学之张着小嘴,呆愣在原地。 待赵阙进了八抬大轿,余康城来的人,风风光光的把赵阙抬向余康城的方向。 那匹枣红色瘦马,来人听闻是赵阙的,自然主动帮他牵着。 “他就是咱们刘家庄的大恩人啊!” “一人把泥巴山的匪寇灭了,且放火将山烧了,此人绝对是传说中的江湖高手,而且这么年轻,前途无量!” “刚才谁记下恩人的相貌了?!” 拄着拐杖的刘家庄族长,被人搀扶而来。 “族长我记下啦!” 族长轻松笑着颔首。 泥巴山匪寇一去,族长瞬间年轻了五、六岁,作为刘家庄实际上的话事人,老族长担负着这么多人命,比之刘大生更加不轻松。 老族长道:“找画师将恩人画下来,咱们刘家庄并不无情无义,为恩人立一座生祠,让咱们的子孙后辈,永远记得恩人曾救过刘家庄!” “族长好主意!” “恩人长的像是画像上的神仙,一定有大福气!” 刘大生两兄弟上前接替其他人搀扶住老族长,迎进自己家。 刘学之怯生生的喊道:“族长爷爷。” “哎,好孩子,吃饭了吗?” “吃啦!” “吃了好,吃了好,这年头,听说外面有的是人吃不上饭,咱们能吃饱穿暖,是刘家庄这么多人上辈子修德修来的。”老族长笑着眯缝眼睛。 进了家门。 老族长扭头看了眼依旧聚集的百姓,多用了些气力,喊道:“大家伙都回去吧,既然泥巴山没了匪寇,以前该怎么过日子,今后还是该怎么过日子!” 老族长在刘家庄的威信自不必多说,一声令下,聚集的百姓,转眼间走的干干净净。 往年,刘家庄不是没出过几个大案,涉案的刘家庄人,老族长秉公而断,没人能说的了一句哪里不合适。 作为刘家庄众多百姓心目里的最德高望重的人,老族长需要了解那位住在刘大生家里的恩人,到此究竟发生了何事。 比如,在未上泥巴山一人剿灭匪寇前,刘大生与他说了些什么。 妇人的眼泪滴答个不停。 她舍不得赵阙走,赵阙有礼有节,又对刘家庄众人有大恩,着实令妇人喜欢的紧,当然这种喜欢绝不是男女之情,而是那种对待救命恩人,将之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斟上热茶。 老族长坐在刘大生家里的主位。 刘学之吃过了饭,脑子里全是赵阙临走前对他说的好好读书四字,之前他知晓好好读书多是父母催促,往后的好好读书便变了,且是不负小先生的“重托”。 老族长在家中,接下来有些话不便让刘学之听到,妇人赶他去了私塾。 别说,刘学之顿时对书本上的圣贤道理忽然充满了渴望,不必让娘亲催,自己就往私塾跑去。 老族长浅浅抿了口热茶,说道:“大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父亲又去的早,常年留你在我家吃饭……” “老族长对待我的恩情,大生一辈子都不敢忘!” “嗯,我了解你的为人,若不然,也不会把保护刘家庄这么大的事情,放心的托付给你。” 刘大生的神情很难看,他清楚赵阙去了余康城,多多少少会遭受沈家的责难,尽管赵阙武学确实高强,但是救了刘家庄那么多人命的大恩人,反倒要经历余康城那么大的一个难关,刘大生责怪自己没用是个废物,帮不了恩人。 老族长继续道:“说说吧,恩人到了你家后,发生了何事?!你又对恩人说了哪些话!” 刘大生丝毫的不迟疑。 老族长知道他的为人,刘大生同样清楚老族长的为人。 昨日他跟赵阙说的所有话,且赵阙的种种分析,一样不落的,刘大生说的个明明白白。 老族长听完过后,长久无言。 他尽管有所猜测,泥巴山的匪寇绝不简单,依旧未料到,匪寇的背景深厚到了那般地步。 若真如此。 就算泥巴山的匪寇将刘家庄上下洗劫一遍,老族长也只能受着,丁点反抗不得。 何况,有余康城沈家跟官府压阵,就凭刘家庄这些保护庄子的汉子,根本不是其对手。 “也就是说,恩人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必死之局?!”老族长问道。 刘大生说话极其小心,思虑了几遍,缓缓点头:“余康城果真来人了,现在看,的确如此。” 老族长仰天长叹:“是咱们刘家庄命不该绝啊!” 有一事,刘大生摁住未言。 老族长的余光一直放在他的脸上,道:“有话就说。” 刘大生重重叹了口气:“从恩人的口中,我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事,但我不敢直说。” “眼下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尽管说便是了。” 刘大生无奈点点头:“以后……或许没好日过了。” “啊?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刘大生道:“恩人在与我谈话之中,透露了些意思,我反复思考,猜到了些,也不知道对不对。” “嗯,把你猜到的,说出来与我听。” “天下即将大乱!”刘大生一字一句道。 老族长嘿然一笑,脸上的褶子挤到了一块:“以往到庄里投宿的过路人,不是也说天下不太平了吗?” 刘大生摇摇头:“老族长,我说的天下大乱,是不管生活在何地,都得受到战火的波及!” 此言,老族长反而不重视。 “怕啥,没事!再大的战祸都有余康城的沈家和官府顶着,咱们只管老老实实的活下去,就够了。” “不是的,老族长,就怕……” “就怕什么?!” 泥巴山的匪寇没了,又有沈家为当地的土皇帝,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老族长不以为意。 刘大生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和弟兄几个,保护好老族长就是了。” “不,大生啊,我知道你有一颗好心,然而不应该保护我,是保护好你的媳妇孩子!” 茶碗里茶水凉了。 老族长一口饮尽,拄着拐杖站起身。 刘大生连忙去搀扶。 “不用,一大把年纪了,死了就死了吧,刘家庄族长的虚名,你看传给谁合适?”老族长蓦然问道。 直视着刘大生的双眼。 刘大生啊呀一声。 老族长又笑着意有所指:“大生,你年纪也不小了,当年我亦是在你这个年纪接了族长的虚名。” 然后。 步履蹒跚的慢慢走出了他的家门。 刘大生在原地怔怔看着老族长的背影,瞠目结舌。 …… 八抬大轿,轿子里着实宽阔。 赵阙掀开窗帘看了眼,有人牵着自己的马兄,放心了不少。 马兄虽然瘦的不像个马样,但是陪着自己穿山越岭,劳苦功高,决不允许马兄在这些人手中受了委屈。 那位中年男人高喝的问道:“客人在轿子里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 赵阙一样高声回道:“舒服舒服,哪里都舒服,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哦?!客人为何感觉心里不舒服?这可是八抬大轿啊!当年来了位大官到余康城巡查,就是用八抬大轿抬进城里的,客人现在的待遇和那位大官相同!怎会心里不舒服?!”中年男人冷笑的问道。 赵阙不卑不亢道:“泥巴山的匪寇存在多久了?” “不知道。” 中年男人随即回绝,一问三不知。 “余康城的官军怎的不来剿灭匪寇?” “哦,这事啊!这事我知道,唉,客人有所不知,余康城只是个小城邑,没人没钱没粮,你要是出兵去剿匪,要人要钱要粮,实在拿不出来啊!所以,一拖再拖,拖到客人到这儿,帮我们把匪给剿了!” 中年男人的话语颇多漏洞,赵阙懒得理会。 他再问:“余康城哪家最大?” “要属最大,当然是仁义无双的沈家了!” “沈家老爷叫什么?” “沈长乐!沈老爷!” “沈老爷坐拥沈家,为何不出钱剿匪?匪寇在泥巴山,威胁周家庄、刘家庄,不剿不行!” 中年男人笑道:“沈老爷的钱粮是自家的,人也是自家的扈从,沈家过自己的日子,且平时多为余康城百姓做好事,一时舍不得出人出钱出粮,客人不会觉得不应该吧?” “肯定应该,沈家是余康城的大家族,积攒了多少代家业了,沈老爷稍微抠门些,实属人之常情!”赵阙阴阳怪气的说道。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 余康城就是沈家的天下,到了城内,不论这位武学高手有多强的身手,用人海战术总能堆死他吧? 赵阙掀开窗帘,寻找中年男人,看到他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你叫什么?” “客人姓甚名谁?” “赵阙。” “沈永春。” “沈长乐是你什么人?” “沈老爷是我族里的大伯!” 赵阙故意面露惊讶:“你们是一家人啊!” “赵小兄弟也是我们的一家人?!” “我怎么成你们的人了?!”赵阙摊手问道。 沈永春笑道:“说不定,下辈子小兄弟就是沈家人了!” 话里的威胁意味,显而易见。 换成赵阙哈哈大笑了。 一脚迈出,跨出八抬大轿。 轻轻点地。 眨眼间夺过沈永春手里的缰绳。 “你且去坐八抬大轿,赵某在其中委实心里不痛快!” 一巴掌托在沈永春的脖颈,些许的气力,沈永春还未反应过来,就从马上似被狂风吹落,直直的,摔在八抬大轿的前面。 轿夫立即停下,呆呆的注视着摔成王八四脚朝天的沈永春,不敢有所动作。 跟随的二三百号人,齐齐抽出兵器。 杀气腾腾。 赵阙笑指着这些人。 “你们去泥巴山剿匪,可比赵某快多了,那位叫做赵大胆的山匪头子,哪会是你们的对手?!” 沈永春不怒,站起,拍拍屁股。 “都放回兵器!干嘛呢这是!小兄弟和我开个玩笑,瞧把你们吓的,哈哈……小兄弟你说,是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沈永春皮笑肉不笑。 强忍着心头的大怒。 在余康城横行霸道惯了。 让一个外人一巴掌甩飞,实在是奇耻大辱! 赵阙哈哈大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认为小兄弟在跟我开玩笑!” “嗯,依着你,算是玩笑吧。” 赵阙骑马到沈永春的身边,居高临下,“你喊沈长乐大伯,如此说,沈家家主是个老头子喽?!” “沈老爷只比我大几岁。” “哦?” 沈永春气的眼睛都红了,话语颤抖,“按照辈分,沈老爷是我大伯。” “也是,沈长乐要是你亲大伯,怎会令你做这趟苦差事呢?!” “为余康城百姓做事,没有苦差事,皆是幸事!” 赵阙不禁又笑:“你呀,会说话,行了,别傻站着了,去八抬大轿里坐吧!” “八抬大轿是为小兄弟准备的,在下何德何能坐的住?” “既然如此,那便在我马后面跟着,余康城还有多远才到?” 沈永春霎时怒道:“小兄弟,我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错了!错了!” “错在哪?!” “你应当说,沈家给我脸了,我赵阙别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好!好一个江湖后生!到了余康城,小兄弟说过的话,我会如实禀报给沈老爷的!” “嗯,记性不错,万万莫忘了!” 沈永春肯定不会傻傻的跟在赵阙的马屁股后面。 否则,当着这二三百号人的目光,他作为沈家人的脸得丢光了。 自是有人把自己的马匹,让给沈永春。 缓了几口气。 他道:“客人,现在离余康城,还有四个多时辰的脚程。” “你和赵大胆认识吗?” “认……”沈永春只觉后脑勺一凉,慌忙改口道:“他是山匪头子,我是官府的人,如何会认识呢?” 赵阙并不追问,看着视线远处的余康城,心底暗暗惊讶。 那沈家在余康城着实下了大工夫。 单看城墙,便比南扬州的州城,金露城的城墙更要高。 他指着余康城的城墙问道:“余康城分内城和外城吗?” 此事,倒是不须瞒着他,沈永春直接回道:“正是,沈家为了保护余康城内的百姓,主动出资,联合官府,建造了外城。” “好一个未雨绸缪啊,何时修建的?!” “估计,快一个甲子了吧?!这事还是我父亲与我说的,当时断断续续修建了快十年!” 赵阙颔首:“如果……如果将来有战火燃烧过来,余康城凭着高大险峻的城墙,就能坚持不少时间。” 沈永春暗地大喜,嘴上却猛然呵斥道:“赵阙!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而今天下太平,处处繁华,哪会有什么战火!” 赵阙漫不经心的回道:“你耳朵聋了?!” “你耳朵才聋了呢!” “赵某只是说如果,如果二字,你明白是何种意思吗?莫非,你做到现在的位置,靠的不是真才实干,而是沈家的裙带关系?!” “放屁,沈某人为了余康城的百姓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入了官老爷的法眼,这才做到了现在的位置,哪会是靠沈家的裙带关系?小兄弟有所不知,沈家规矩极严,沈家子弟必须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干,出仕经商,一旦被沈家的执法者知道有靠家族关系,全部废其族籍,驱逐出家门!” 赵阙笑道:“沈家而今是余康城的土皇帝,全城都是沈家的家产,莫说靠家族关系了,百姓们一听你们姓沈,哪敢和你们对立呀!” “小兄弟又说笑了。” “我说笑了吗?!”赵阙奇怪反问。 沈永春回头看了眼诸人。 他们齐齐哈哈大笑。 沈永春道:“小兄弟你听,你开的玩笑,着实令人感到好笑。” 赵阙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你们的笑点如此之低啊!” 越到余康城,城墙的伟岸给予他的吃惊便越大。 沈家当真是下了血本来经营余康城。 快到城墙下。 赵阙扫了眼戍守在城墙上的守军。 个个无精打采。 身躯虽是强壮,且看他们的精气神,赵阙便知,拉这群人上战场,一定会是还没打起来,他们就得跑个精光。 再回头斜视了下牢牢跟着自己的二三百号人。 跟城墙上的守军,迥乎不同。 赵阙笑问:“沈家为了迎接赵某,难道把余康城的精锐,全派出来了?!” 沈永春赶忙道:“小兄弟此言差矣,并非是沈家迎接你,而是官府,余康城的官府。” “适才你还说是沈家。”赵阙信誓旦旦。 沈永春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哦,是沈某人说错了,为官府无误,绝不是沈家,沈家从不插手官府。” 赵阙颔首:“竟然是这样啊。” 城门大开。 城门外摆着两列大鼓。 赵阙在马上一数,加起来得有二十个。 另有二十位浓妆艳抹的女子,见到沈永春后,立刻挥舞着双手中的鼓槌,咚咚砸鼓。 城里,随即涌现数百位百姓,人人兴高采烈,欢呼雀跃。 沈永春骑马到赵阙的身边:“小兄弟,你看,他们都是在欢迎你。” 赵阙朝百姓以及那二十位女子,抱拳道:“赵某,受宠若惊!” “不不不,这是小兄弟应该享受的礼遇!” 赵阙看向沈永春:“官府不去了,我要去见一见沈老爷!” 沈永春邀请他先进城。 “好说,好说,我借着跟沈老爷的族内血缘,为小兄弟引荐。” 赵阙颔首。 终是进了城。 沈永春旋即不加掩饰自身的怒火,怒视着他。 赵阙笑问:“你不去为在下引荐给沈老爷,看我作甚?” 他对沈永春的敌意,视而不见。 “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稍等。” “哦?还有何事?!”沈永春气笑了,问道。 “赵某随你一道去,若是沈老爷不见赵某的话,赵某就在沈家门外,一直等着沈老爷的接见!” “行,与我走吧。” 那二、三百号人,牵着赵阙的瘦马,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好像…… 押送犯人面见官府。 余康城的街道,到处可见“沈”字。 不过,百姓的生活,赵阙收在眼底,暗道,沈家经营一地,委实有章法,分利让给百姓,令百姓人人念着沈家的好,到时,沈家一声令下,让百姓推翻官府,想必,余康城百姓亦会半点不犹豫。 沈家当然气派。 赵阙等候在大门外。 门外守着的两位扈从,眼神不善的注视着他。 那两三百号人团团环绕在赵阙的周围。 赵阙像身在自家门外,如鱼得水,别说有压力了,就等着沈老爷请他吃好菜好饭,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肚子饿了。 顺便,解决掉这些事,且令沈家为他准备号干粮,再行上路。 沈永春身后跟着位老者,一同出门。 “小兄弟,他是沈家的老管家。” 赵阙哦呦了声,抱拳道:“见过老管家了。” 老头虽然年纪大,走起路,虎虎生风,目光似鹰,举手投足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端详着赵阙,嘴角藏笑,笑里藏杀气,老头定然是个武学不弱的狠茬子。 手底下有过不少人命的那种。 老管家笑问:“是你铲除了泥巴山的山匪?!” 赵阙毕恭毕敬:“正是在下。” “哈哈……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好!太好了!沈家最喜结交天下英豪,小兄弟快请进!” 看着赵阙走进沈家的家门。 沈永春赔笑道:“老管家,用不着在下了吧?” “嗯,你回官府去忙吧。” “好叻,但凡有话,您让人支会我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怎地如此之多的言语!小兄弟这边走……” 沈永春带人走出一条街,方狠狠啐了口:“该死的老东西,等老子在沈家的地位再上几个台阶,非得活剥了你的皮!” 赵阙随在老管家的身后,穿越沈家百转千回的走廊,问道:“老管家是小隐上境的武夫?” “不错,小兄弟呼吸不稳,可是受了伤?”老管家不怕赵阙猜到他的武学境界,毕竟在沈家,就是他的地盘。 赵阙一样点头承认:“正是,伤比较重。” “恰好,沈家有几样不错的丹药,小兄弟服用后,或许对伤势有所帮助。” 老管家刚说完。 沈长静搂着一位俏丽的丫鬟,迎面走来,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赵阙:“哎呦,阁下可是杀尽泥巴山匪寇的好汉?” 赵阙抱拳,不客气道:“好汉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 “呵呵,好一个举手之劳,抬抬手,便大杀一通,且还将泥巴山点燃了,若不是举手之劳,岂不是连余康城都得屠干净喽?”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说与你听 沈长静冷笑的注视着赵阙。 “这位是……” 赵阙并未有多余的解释,望向老管家,等着他的介绍。 老管家呵呵一笑,为赵阙解释道:“他是我们沈老爷的二弟,沈长静,沈老爷,亦是沈家的主事人。” “哦,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也是位沈老爷,敢问赵大胆和沈老爷的关系不浅吧?” 赵阙直接说道。 此话,着实不留情面,简直触犯了沈家的逆鳞。 老管家仍然笑呵呵的露着笑,只是眉眼间的杀气,如何都掩饰不下去。 毕竟,让赵大胆练兵,沈家着实出资甚巨,何况交给赵大胆手中的兵,也是沈家极为精锐的扈从。 一朝让赵阙杀的精光,老管家还有礼有节的请赵阙进沈家门,已是肚量极大了。 沈长静顿时哈哈大笑:“你这小兄弟,明知赵大胆是我沈家的狗腿子,杀了我沈家的狗,竟敢依旧到我沈家来,小香,你说说看,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亦或脑子有病,想死了?” 叫做小香的丫鬟,委实有几分姿色,蜷缩在沈长静的怀里,浅笑道:“老爷,依照我看,小兄弟是想纳投名状,想跟沈家说,赵大胆是个废物,他会比赵大胆做的更好!” “哦?!你这丫鬟不仅床上功夫好的过分,脑袋瓜也是精明。” 沈长静调戏着丫鬟,转而看向赵阙,脸色一变,认真道:“看来你猜到泥巴山上的人,是我沈家养的狗,既然你杀了我沈家的狗,又到沈家来,是想证明,你比赵大胆那条狗更要厉害?!” 老管家亦注视赵阙,严阵以待。 沈家大家主沈长乐,堪称余康城第一高手,一二十年没说出手了。 二家主沈长静的功夫也不错,小隐下境,自是有一番江湖高手的气度。 但是老管家终究在沈家地位极高,领着赵阙进了沈家的门,就得盯死了他,说不准,一言谈崩,老管家还得亲手把赵阙打杀掉。 绝不能脏了大家主、二家主的手,这些脏活,还是适合老管家做。 赵阙无奈笑了下。 果然沈家在余康城做土皇帝做久了,看谁,都当成苦心孤诣攀附沈家的狗。 他摇摇头:“赵某到沈家,并非是给沈家当狗。” “啊?”沈长静笑的猖狂,“不给我沈家当狗,难道是来灭我沈家的门庭?” 赵阙再摇头:“我不管你们沈家私底下做了多少对不起百姓的事,明面上,余康城还真就是没你们沈家不行,若是有第二个选择,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再说一遍!!”沈长静忽然眯缝着眼睛。 老管家真气走遍全身,准备动手。 赵阙听沈长静的话,老老实实的重复:“如果赵某想杀你,你早已死了。” 老管家骤然出拳。 “且慢!”沈长静喊道。 拳出半招,快到赵阙的脑袋时,急急停下。 老管家并未收拳,阴狠的注视着赵阙说道:“小子,我年纪大到足够做你爷爷了,劝你把话想清楚再说,否则,祸从口出!” 沈长静近乎贴着赵阙的脸,低低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想杀我,便杀我,不愿杀我,就让我活着?!” 赵阙轻轻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好,老吴,你别动手了,你跟小香去一边看着,我倒是睁大眼睛瞧瞧,小兄弟的身手高到什么了地步!” 沈长静退后三四步,活动着筋骨。 “说实话,有些年头我没亲自动手过了。小子,你也算是脸上有光,能被我亲手杀了。” 赵阙失笑问道:“我到沈家中来,是想好好讲道理的。” “好好讲道理?!哈哈……果然年轻啊!毕竟年轻!我教给你,世上的道理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拿拳头打出来的!你用什么兵器,我看你没有带,需要什么,让老吴给你拿。” 沈长静示意老管家。 丫鬟小香在沈家待的时间长了,非常明白,老爷让干什么,最好半点不犹豫的去做。 所以,沈长静说出让她作壁上观的时候,小香已经躲得远远。 “老爷,这小子哪能让您亲自动手呀!”老吴着急道。 万一沈长静受了点伤,他无法给沈长乐交代。 尽管,老吴多少知道点沈长静跟许巧兰私通的事儿。 沈长静怒道:“老吴,平日里,你说话做事干净利落,怎地现在那么多废话?!老子让你做什么,麻溜的去做便是了,莫忘了,余康城,除了大哥外,就是老子说的话最大了!” “是是是,老吴遵命!” 老管家双目的杀意疯狂乱窜,看着赵阙问道:“你要何兵器?快说!” 赵阙不言,左右看了看,指着走廊旁边的空地,“就在那儿吧。” “兵器呢?”沈长静问道。 赵阙低笑道:“你?你也配让我用兵器?!” “哈哈!!比我更要狂妄!哈哈……老子喜欢,决定了,稍后留你一命!待你知道了老子的武学是如何的厉害后,收下你当狗!” 沈长静率先走向空地。 赵阙站在他的对面,乍然好奇道:“赵大胆无勇也无谋,你们沈家怎么会令他在泥巴山练兵?!” “太好解释了,我们太平日子过惯了,战场是何样子都没见过,赵大胆上过战场,又在江晋州义军之中混的有声有色,应该或多或少明白点怎样训练兵卒。” 稍顿。 沈长静继续笑道:“就算他只会说大话,其实屁都不懂一点,到时再杀又何妨,周家庄、刘家庄的好东西,终究最后会落到我沈家的手里。” 赵阙吐出一口气:“你们的算盘打的太小了。” 沈长静饶有兴趣的注视着他,“你说……我们的算盘打的如何小了?” “沈家坐拥余康城,连官府都得在你们面前低下头,何不将沈家的扈从连同官军汇合一处,高价邀请真正懂得练兵的将军,为你们练兵?届时,为了保证兵员源源不断,亦得善待附近百姓,顺便将他们全部迁入到余康城,把余康城打造成滴水不漏的沈家大本营, 天下大乱之时,不管哪方乱军到了余康城,都得绕道走。 听赵大胆说,沈家的志向极大,没问题,以战养兵,等你们感觉可以把兵拉上战场,与各方精锐打一打了,再涌出余康城,征战天下就是了。” 世道如此。 赵阙不得不为沈家出谋划策。 因为沈家于此地扎根太深了,保住沈家,就是保住此地的百姓。 沈长静皱着眉头想了下。 莫说,赵阙的计策,当真具有极大的可行。 以沈家的底蕴,把城外的百姓全部迁进来,再把沈家的扈从合并进官军,往后用官府的名义发号施令,待得合适的机会,揭竿而起,逐鹿天下! 沈长静能是沈家的二家主,抛开与沈长乐为亲兄弟,自身的资质也不俗。 “你的建议我会一字不差的说与大哥听,但是,眼下,你我得打一场,打赢了,你才有资格随我见大哥,亲口说给他听。” 赵阙颔首。 “也好,赵大胆洗劫周家庄,这口气,我也需要跟沈家讲讲道理。” 沈长静练的是拳脚功夫。 赵阙刚说此言,他便近身,长拳直打赵阙的要害。 下死手了。 老管家死死盯着场中的一举一动,生怕赵阙有什么脏手段,暗害了沈长静。 然而。 谁也万万没料到。 赵阙左手轻而易举的按下沈长静的拳头。 右手闪电般抓住沈长静的脖颈。 生生把他掐了起来。 “哎呀!老爷!” 最先尖叫的并非老管家,而是躲在一边观战的小香。 老管家略微惊骇后,忙说道:“大侠饶命!!” 赵阙抬头看着沈长静由于缺少呼吸,脸色憋成了猪肝色,笑问:“对不对?是不是?赵某想杀你,抬抬手就够了?!” 沈长静艰难的点点头。 “我说,要为被洗劫的周家庄百姓与你们道理,目下这点程度,远算不上我的道理……” 赵阙笑着。 老管家脸色惨白,神情彻底慌乱。 “大侠,得饶人处且饶人,二老爷若死了,大老爷一定会拿刘家庄上下的命,为二老爷陪葬!” 赵阙的言语,使得老管家听出了些,他在乎的是百姓,所以,老管家同样用百姓的命,胁迫赵阙放过沈长静。 赵阙叹了口气:“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老吴啊,你可知,一旦赵某狠下了心,天下血流成河,赵某仍旧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信!我信!我真的相信啊!大侠!您饶了他吧!”老管家慢慢的靠近他。 小香懂的察言观色,望着赵阙的神色,一会儿,手脚并用连爬带滚的跑过来,踉跄跌到赵阙的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哭嚎道:“大侠,您要杀人,就把小香杀了吧!只求您饶了二老爷!二老爷一肚子经世济民的学问,决不能死啊!二老爷死了,是余康城百姓天大的损失!!” 赵阙轻轻讶异了声,垂头看了眼小香,失笑道:“你这丫鬟有意思。” 老管家再一次喊道:“大侠!沈家知道您身手高强了!!您行行好,饶了二老爷吧!” 赵阙满口答应:“没问题,不过,沈长静在床榻上躺上几个月,在所难免。” 说罢。 随手将沈长静扔了出去。 接连撞断廊柱。 撞破墙壁。 擦着地面撞进一处房子里。 再无声息。 小香瞠目而大惊。 老管家如何能想到,赵阙随手一丢,气力竟大到了这般恐怖的地步。 沈家所有的扈从都被震惊到了。 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赵阙一脚将演戏极其逼真的小香踹开。 看着老管家。 “你也要跟我动手?!” 老管家难以下决断。 “我劝你和我过几招,稍后人来了,他们一看,沈家的二老爷生死不明,你这个老下人,依旧活蹦乱跳的,往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好!!”老管家重重点头。 目色复杂。 递出一拳。 赵阙选择躲避。 老管家的拳锋着实锋利,把他搁在西塞战场上,也能做的成个屠夫了。 再一拳,期间,拳变手刀,砍向赵阙的脖子。 老管家这是下了死手。 “变化不错,可见老管家经历了许多生死厮杀!” “多谢夸奖!” 随手败了沈长静的年轻人,老管家再如何的高看皆不过分。 只是…… 再怎样的高看,仍然小觑了。 沈家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今日,实则为沈家光宗耀祖的日子。 当朝辅国大将军,上一任西塞将主、车骑将军,进了沈家的门庭,且还与沈长静交手了。 连续几招。 老管家的招式,连赵阙的衣角也没碰到。 他的眼神绝望。 自己倘若不是此位年轻人的对手,也就只能大家主沈长乐出手试试了。 沈长乐听闻大动静,已然赶到了现场。 先汇合就近赶来的扈从,查看了下沈长静的伤势。 大体无碍。 只需养伤。 沈长静吃力的睁大眼睛,喃喃道:“大哥!那小子是个人才,一定将之当成座上宾!!” 沈长乐沉着冷静的问道:“他便是杀了赵大胆的人?!” “正是!”沈长静吐了口鲜血,胸口被浸透了。 缓了两口气,沈长静丝毫不差的把赵阙与他所说的言语,一一道出。 沈长乐瞥了眼花容失色赶到的夫人许巧兰,轻描淡写的道:“夫人,别在那儿傻站着了,把我弟弟抬回卧室,请大夫细细诊断。” 许巧兰急急施了个万福,只言片语也不敢说。 忙令人,抬着沈长静,往沈家后院走去。 沈长乐的那一眼,透露的话语远非那么点。 把许巧兰看的心惊胆颤。 赵阙看见了沈长乐,毕竟沈家家主往那儿一站,自不是其他人所能遮掩的了其气势的。 他旋即轻轻道:“沈老爷到了,老吴,我会给你留半条命,颐养天年。” 老管家重重叹了口气。 还能说啥? 唯有说。 “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赵阙认真递出了一拳。 老管家想要抵挡。 但,看似拳慢,眨眼之间,拳头已到了他的胸膛。 老管家受其一拳。 快速的倒飞出去。 恰好砸向沈长乐。 沈长乐接都不想接,侧身躲开。 老管家砸进房屋之中,又破墙而出,摔进水池里,不知死活。 沈长乐站在赵阙的对面。 “我弟弟说,让我好生待你。” 赵阙颔首:“沈长静说的不错,终究把大事放在感情之上。” “我,余康城沈家家主,沈长乐,邀请先生一叙。”沈长乐抱拳一拜。 江湖礼。 赵阙坦然受之,“好酒好菜?” “管够!” “走,去哪说话?” “先生请随沈长乐来。” 赵阙跟在他身后。 走向沈家许久未曾用的客厅。 “沈家气派啊!”赵阙边走边叹。 沈长乐平静一笑:“十几代人的经营,再如何的破败之家,都能修建成此般。” “不错,想那世家门阀,家族之地,仿佛城中之城,天下中的天下!”赵阙道。 沈长乐转身,郑重再拜:“沈长乐敢问先生之名!” “赵阙。” “赵先生,二弟已将您说的计策,大致说了遍。只是,二弟说的计策,仅仅是大框,在下简直为榆木脑袋,请教先生,框架内又该怎样做?!”沈长乐道。 赵阙不答,换了句话问道:“善待百姓的家策是谁想到的?” “是沈家先祖。” “哦?” “先祖言道,抓住了余康城百姓,就是抓住了沈家长盛不衰的秘诀。”沈长乐恭敬答道。 赵阙颔首笑道:“沈家先祖令在下敬佩。” “沈家正是在那位先祖的手中,方才慢慢的自一个小家族,横贯余康城的。对了,赵先生,周家庄的损失,沈家马上会翻一番赔偿,家里死了劳力的,会赡养其媳妇孩子老人,死了媳妇的,沈家会当那月老,牵线搭桥,为其续弦,钱财粮食自然不在话下,找个请赵先生放心,沈家的底蕴是有的。” 沈长乐赶紧把心里的方法说出。 赵阙摇摇头:“远远不够。” “请赵先生赐教。” “抛开你说的那些,为周家庄百姓承担三年的赋税。” 沈长乐一口答应:“此事是沈家应当做的。” “嗯。”赵阙点了点头,道,“江晋州大乱知道吗?” “在下清楚些眉目。” 沈长乐心里一紧,明白赵先生要说他真正在意的东西了。 “既然赵大胆都能到余康城,为何其他人便不能?你且要明白,战场上才出百战之将,彼时,沈家可遣人去江晋州,挖一些能带兵的将领,那些人面对丰厚的财帛,不可能不心动的,至于流落至此的乱军,沈家尽力收拢,乱军的战力虽然不厉害,既然上过战场,自是算的上老兵,老兵带新兵,战力会增长迅速。” 赵阙字字清晰的说道。 沈长乐一事不解:“那些于江晋州征战沙场的将领们,真的会来余康城这个小地方吗?还会听命于我?!” 赵阙笑道:“此事上,我帮不了沈家,若你御下有方,总会成的。” 沈长乐点点头。 赵阙说的极是有道理,沈长乐极其确定,他要按照赵阙言及的去做,比他处心积虑让赵大胆在泥巴山上练兵,能好上无数倍。 “赵先生,另外,百姓的田地都在城外,到了战时,该如何令他们老实待在城内?”沈长乐问道。 其实此问言外之意,是想问赵阙,如何确保余康城会在战乱之时,牢固的像个大堡垒。 赵阙望向高耸的外墙,指着它道:“沈家修建外城、内城,就是最大的仰仗,天下大乱不远矣,自现在开始,你需筹备粮草。” “要多少粮草?!” 赵阙深深的看了眼沈长乐:“高价从百姓手中收,乱军攻打余康城时,免费发放给百姓,不至于城内起了乱子。” “先生此话我理解,为了笼络人心。” “不错,沈家太平时节能给百姓带来富足日子,大乱时一样可以保百姓无恙,民心一聚,除非攻打余康城的是精锐里的精锐,否则,余康城已立于不败之地。” “那……粮食有多少我就收多少了。” “嗯,为百姓留下口粮便可。” 赵阙的这一计,实为损沈家肥百姓,然而,沈长乐有大志向,这些肉,十分愿意挥刀自割。 “余康城,城内区域并不大,如果把城外的百姓悉数迁入进来,恐怕地方会不够。” “无妨,善加利用城内土地,多盖民居,像酒楼那般的两三层,让工匠好生修改下,改成北方那般大族聚集的环形阁楼亦或四合院子。” 沈长乐醍醐灌顶,再度深深大拜:“多谢先生!!” “不过,我还需叮嘱于你,周家庄……” 不待赵阙说完,沈长乐抢着道:“沈长乐在此恭请先生宽心,沈家既然做错了事,有长乐在,必定知错就改,且改到底。” 到了沈家的客厅。 沈长乐忙吩咐下去,用沈家最好的饭菜招待贵客。 “先生,请品尝此茶。” 赵阙浅抿了口。 “是了,先生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你是想问,赵某能不能留在沈家?” 沈长乐汗颜道:“在下确实有此念想。” “赵某从南扬州来,去往梅塘州,途中耽搁不得。” “因何,耽搁不得?” “命。” 沈长乐长呼一口气,不敢多问。 两人随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赵阙已将他的计谋说给沈家,如何做,便不关赵阙的事了。 俗话说,事在人为。 再好的计策,若沈家做不成,也不怪他。 西塞战场上,赵阙见过许多次顶好的谋略,由于执行者的无能,毁于一旦。 虞王赶赴京城为官,赵阙接任将主,筛选了数遍将领,方把西塞打造到如臂使指的程度。 饭菜很快便摆上桌。 菜过五味,酒还没喝过三巡。 沈长乐将心中最大的不解说出口:“先生为了余康城百姓不惜帮我,值得吗?要知,先生走后,在下仍然是余康城的土皇帝,做什么、怎么做,全在我一念之间。” 赵阙与他说的言语,将百姓摆在了极高的位置上。 赵阙叹了口气:“实话与你说,真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赵某亦不知,和你说的计策,成与不成,但是沈家在余康城一家独大,吞下了那么多的利益,该让出些,为百姓做点实事了。” 沈长乐重重点头。 “赵先生,您这般年轻,便心怀天下,世间罕见。” 赵阙一笑:“或许,我与你,还有再相见的一天。” “沈长乐,恭敬等候那一天!”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世道如黑夜,我身似明灯 用过了饭。 赵阙拿过丫鬟递过来的叠好的丝绸擦拭嘴角的油水。 所谓的入乡随俗,同样适用于进了沈家的门庭,便按照沈家的生活方式。 沈长乐既然跟赵阙之间,没了隔阂。 他心无芥蒂的把有关于赵大胆等人的事,丁点不加隐瞒的说出。 赵阙见惯了死人。 莫说是周家庄被赵大胆洗劫,南扬州金露城外的人肉磨盘又怎样? 如此惨烈的举动,差点动摇了他在战场上磨练的几近圆满的心境。 现在这年头,毕竟不同于往。 周家庄一个庄子百姓的悲欢离合,跟余康城所有百姓相比,仍旧显得微不足道。 何况,即便他帮周家庄百姓报了仇,灭了沈家,没了沈家的余康城,百姓们的日子更加风雨飘摇。 赵大胆说沈家野心极大是没错的。 沈长乐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不仅仅要做余康城的王,更要登上人间权力的顶峰去看看景致。 尽管赵阙对沈家并不看好,但是裹挟着余康城百姓,他又不得不对沈家寄予某种期望。 此地被沈家代代家主经营成了,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们。 赵阙眼下最缺的便是时间,他要把沈家剔除干净,再重整余康城原本的秩序,恐怕已然是力所不能及。 就连踏入沈家,以拳头讲道理,还是靠着自常秀山得来的机缘,体内的风水气运,赵阙现在的实力,丝毫不清楚,何时何刻,会被八相龙蟒吞噬个精光,再度反噬于他。 为了挤出时间,赶去梅塘州,找到沈神医,再寻到魏客,他已然把目下想到最合理的解决方式,按照预想,来做了。 沈长乐眉开眼笑。 即便二弟和管家老吴被赵阙打成重伤,须在床榻上修养不少时日,有了赵先生推心置腹的计谋,沈长乐仍然认为,沈家赚的盆满钵满。 沈家世代积累的底蕴虽说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但稳固余康城这座城邑,继而谋求更多的发展余地,已然堪堪够了。 尽管沈长乐的心底并未做好充足的准备,同样不知道,此事一旦开个头,就会像是无底洞般,吞噬沈家积攒钱粮。 他带着赵阙闲逛沈家。 雕梁画栋,古香古色。 沈家之中多处修建的景观,就算以赵阙的见识,仍然叹为观止。 如此之精美的景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就能得来的,而是需要沈家几代人,缓缓打磨,慢慢改进,方有大成的一天。 “赵先生,沈家的家风,您一定得放心,但凡是嫡系子嗣,俱都令私塾先生倍加严格的管教,倒是旁支,由于沈家这么多年以来,开枝散叶太多,便管不到多少了,去刘家庄请您到此的沈永春,就是沈家的旁支,他所在的那一脉,喂不熟,不管我给沈永春耐心说教多少,他皆当做耳旁风,反过来,跟我要好处,给了好处之后,又当做没给过……” 赵阙端详着后花园的假山石屏,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让沈永春去刘家庄寻我?” “嘿嘿,望赵先生饶恕则个,沈永春为人不行,手脚功夫还是有些资质的,况且,他在官府里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实权,为人处世又懂的团结周围的兄弟,所以,围着他攀附了一群好汉,估摸着三百人上下,这些人当中,各色人等皆有,亡命徒更是不少,战力也和余康城的官军相比,判若两然。” 赵阙喟然一笑:“居然是沈老爷担心赵某不从命,特意让你手下的精锐,去把我带来,是不是沈老爷在吩咐沈永春之时,特地说,赵某人到你面前就行,死活不论?!” 沈长乐只好诚实道:“赵先生年纪轻轻,实属大才,沈家的老管家对沈永春的吩咐,一猜就透。” 赵阙再莞尔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沈永春野心勃勃,关键时刻,你还需提防的些。” “赵先生有所不知,若非此人手底下有个二三百号能打的人,在下早就让他老老实实的待着了,沈永春的野心何止勃勃啊,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取而代之在下,将他的那脉,偷梁换柱成为沈家的嫡脉。”沈长乐不屑道。 身为沈家的家主,余康城一人独大,沈永春那点心思,当然瞒不了他,乃至沈永春暗地里安插进沈家的谍子,沈长乐事无巨细的全部知晓,但是他权当做半点不清楚,既然沈永春想玩把大的,他足够能压榨玩沈永春所有的价值后,将之扫地出门,并且,他人还丝毫不能为沈永春说上几句好话。 赵阙转头注视着沈长乐,颔首:“是个有枭雄资质的人。” “那些世人称谓的枭雄,于赵先生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沈长乐拱了拱手。 走出这处院子。 再见一座修建极妙的亭子。 引水至亭子之上。 再让水流从亭子顶四处流下,淅淅沥沥,恍如春雨时分。 赵阙指着亭子问道:“可有名字?” “有的,雨帘亭,是在下的爷爷建的,后来当家做主查了查当年的账本,为了这座亭子所邀请的能工巧匠,花费的数目着实不低。” “你当了沈家家主,便没有修建个什么景观?”赵阙反问。 沈长乐摇摇头:“在下,好色一些,但是懂的节制,所以,身边除了明媒正娶的妇人外,另有四个侍寝的丫鬟。” “为何不将他们纳成小妾?” “赵先生,不说四位侍寝的丫鬟,单单是我那夫人,心思就非常人能比,该狠的时候,莫说是在下的弟弟了,连我都能杀,而那四个丫鬟,已全被夫人收买,一旦给了她们名分,恐怕在下常年生活在蛇蝎美人的身边,福寿会大大缩短。” 在赵阙的身边,没什么话不能说了。 沈长乐直接将他的私事,和盘托出。 “哦,在下的夫人叫做许巧兰,为余康城富家大户许家的小姐。” 赵阙笑道:“既然清楚她们的为人,沈老爷为何依旧将她们留在身边?岂不是一桩隐患?” “平常市井百姓之家,在下不愿去迎娶他们的女儿,又想道,这些女子嫁给寻常人,亦是门庭不幸,还不如留在我的身边,时刻提防些,谅她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赵阙失笑:“你说的这么信誓旦旦,是不是拿捏住了她们的死穴?!” 沈长乐大笑:“真的是何事都瞒不了赵先生,不错,我能放心的留她们在沈家后宅兴风作浪,自然是有她们的把柄紧紧握在手里。” “方便的话,便与赵某说说,对待女子,赵某一向无能为力。”赵阙道。 沈长乐顿时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头:“在下把赵先生当做自己人,这些话也不是不能说,先说我那夫人,在下为了能随时将她休掉,就……就安排二弟跟她私通。” 赵阙霎时愣在原地。 他实为料到,沈长乐竟狠到此般地步。 不待赵阙开口,他补充道:“若是我这夫人,城府深些,心思重些,但是恪守道德规矩,在下或许能将她培养成左膀右臂,然而,夫人并未有丁点的廉耻,不仅顺势从了二弟,且还和我的四位侍寝丫鬟,有说不清的关系。 此是一。 二则是,四位侍寝丫鬟仗着与在下的亲密,经常自账房那里,预支钱财,并且钱到了她们的手里,一定是有进无出,在下已令账房先生,把她们收取的钱财列了一个账本,就等四人做出出格之事,在下把账本亮出来,合情合理的惩处她们。” 赵阙摇头苦笑,这算是什么事? “不说了。” “一切听先生的。” “是了,明日我便要启程赶往梅塘州,你且为我准备良马干粮,我那牵来的瘦马,沈家若是愿意好好喂养的话,赵某就把它留下来,毕竟瘦马陪了一路子,不为它找个好下家,对不住它的苦劳。” 枣红色瘦马陪赵阙赶了一路,听他唠叨了一路。 沈长乐抱拳:“赵先生万请放心,瘦马留在沈家,必定喂养的膘肥马壮,并且,在下一定把它好生收养,静等来日再见赵先生,将其完璧归赵。” 赵阙同样抱拳:“多谢了。” “赵先生说哪里话,您为沈家指出了一条明路,做这点小事,实在是在下应当做的。”沈长乐道。 赵阙点点头:“走吧,看看你二弟。” “先生请随我来。”沈长乐请道。 沈家委实大。 穿门过廊,进了一间屋子。 四五个大夫坐在沈长静的床榻前,埋头写药方。 沈长静尽管受伤颇重,但是精气神极好。 听说,赵阙受大哥之邀,吃了顿饭,席间推杯换盏,他便明白,此事成了。 当赵阙进了屋。 沈长静慌忙撑着便要起身。 沈长乐不忍道:“赵先生是个明事理的人,二弟既然受伤了,好生躺着,不要行礼了。” 沈长静摇摇头:“大哥所言差异,正因赵先生是个明事理的人,二弟才得拖着受创之躯,行大礼。” 丫鬟忙去搀扶他。 沈长静向着赵阙,恭恭敬敬行三拜九叩大礼。 牵动到伤势,嘴角流出鲜血。 擦拭干净。 直到把三拜九叩,赵阙前来搀扶,沈长静方回到床榻上。 “先生,周家庄的事,大哥想必与您坦白了,作为沈家第二位话事人,一定代沈家亲自为周家庄受害家属赔礼道歉,沈长静说到做到!” 沈长乐满意的点点头。 沈长静看着混不吝,比市井无赖更要无赖,但是遇上正经事,绝对使他放心。 当下,沈家还有一些人,以为兄弟之间不合,他们哪知道,沈家的一切大事皆是两兄弟共同商议出来的。 即便沈长静去勾引自己的亲嫂嫂,也是沈长乐和他商量了几番,沈长静无奈答应。 沈家二家主,要想享受软玉温香,定有大把的美女子排队等他临幸,如何会吃了熊心豹子胆般,勾引自己的嫂嫂,此般有悖伦理的大事,若非沈长乐逼迫他答应,沈长静万万不会做的。 尽管如此,沈家在余康城或多或少做的恶事,也是不少。 不能只看到沈家光鲜的一面,忽略常人看不到的暗面。 聊了几句。 赵阙下的手,他当然清楚沈长静的伤势,到底有多重…… 出了门。 沈长乐陪在他身旁。 他道:“到余康城一趟,不去瞧瞧市井烟火,委实可惜。” “在下陪同赵先生去。” 他摇摇头:“不必了,我自己一个人足够了。” 语毕。 甩下沈长乐,大跨步的出了沈家门庭。 余康城的烟火气息极浓。 亲眼所见,沈家确实没有亏待百姓。 不管巧取豪夺走了多少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沈家仍然留下够百姓生活下去的资源。 并且,赵阙从百姓的脸上看到了对明日的憧憬跟希望。 这就不一般了。 有奔头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逛过了街市,看过了巷弄。 临近华灯初上。 他返回沈家。 沈长乐又大摆了宴席,还把许巧兰叫上,给赵阙斟酒。 他看也不看看似美貌又老实巴交的许巧兰一眼,只是和沈长乐有说有笑。 饭后。 沈长乐安排了间屋子。 本来还有两位侍寝的丫鬟,沈长乐神秘兮兮的告诉他,这两位丫鬟绝对的清纯,望赵先生能玩个痛快。 赵阙婉拒了。 沈长乐满脸的可惜。 回到为其准备的卧室。 早已有浴桶等着他。 热气腾腾。 仔细清洗了下身子。 刚穿了件衣服遮体。 便有四位女子,推门进来,浅笑的施了个万福。 一同将浴桶抬出去。 待身体干了。 吹灭灯火。 躺进被窝里。 身体暖洋洋的。 赵阙闭上双眼,却如何都睡不着。 这般舒适的日子,他还真不习惯。 然而,一旦过久了,他相信自己定会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再让他上战场,心底肯定有排斥。 难怪有那么多的名将,身居高位后,宁愿舒服的过日子,也不愿再上战场立赫赫战功。 谁不渴望远离生死,一辈子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赵先生?!您睡着了吗?” 赵阙掀开厚厚且轻轻的被褥,披上外衣。 沈长乐为他备足了好衣裳,他照单全收,不要白不要。 打开门。 老管家老吴脸色被星月光辉照的惨白,低咳了数声,擦掉嘴角的鲜血,拜道:“老吴有几句话想跟赵先生说。” “请进。” 赵阙侧身。 老吴受伤比沈长静重一点。 扶着门框,困难的进屋后,他道:“赵先生放心,老爷早早歇息了,且沈家我早已上下打点好了,就算有人看到我找赵先生,也会把此事烂在肚子里。” 赵阙眉头皱了皱。 老管家的开场白,委实出乎意料,似乎接下来说的话,不同寻常。 “赵先生,沈家山匪起家……” 赵阙一愣,点点头。 “您为沈家出谋划策,便是养寇自重!虽然余康城百姓过的日子会好些,但当沈家出去争夺天下,受难的就会是其他地方的百姓。” 老吴思前想后,万般思量,依旧把心中的言语,缓缓道出。 “先生,沈家人骨子里流的是山匪的血,挑选泥巴山当做赵大胆的匪寨,其实,并不单纯为赵大胆一人选中的,而是沈长静与赵大胆一块选择的!” 赵阙失笑问道:“你可是沈家的管家,与赵某说这种话,不怕沈老爷知道了,把你杀了?” “嘿,不是老吴狂妄,现在的沈家已经离不开我了,若我死了,沈长乐跟沈长静将对于沈家的地下生意一筹莫展,说白了,沈家的黑锅都是我背的。” 赵阙颔首,沈家垄断余康城黑白两道的生意,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一家独大。 见赵阙不言不语,老管家继续道:“赵先生,老吴知晓您是世间的奇人,胸腹里,自是有千般谋划万般计策,但是人心险恶,沈家在您面前说的多么真诚,您一走,沈家就会变的多么的丧心病狂! 除非赵先生坐镇沈家,亲自看着沈家落子于棋盘之上!” 赵阙笑道:“老管家啊,你是哪里人?” 老吴稍微呆了下,“在下并不是余康城中人,往年家乡遭遇蝗灾,逃难至此,有几分身手,被沈家看中,一步步做到管家的位置上。” 赵阙道:“老管家放心吧,沈长乐和沈长静的言语神情,赵某尽皆收到眼里,相信他们,为了做出一番大事业,必定愿意付出些许代价。至于赵某能不能留在沈家,回答是,赵某身上还担负着许多事情,即便想留在沈家,也做不到。” 他说的模棱两可,然而从赵阙的话语和表情上,老管家都是看到,赵阙就是相信沈家会按照他说的那般去做。 老管家重重叹了口气:“老吴言尽于此,赵先生的干粮,明日一早就会做好,马匹亦是余康城最好的,赵先生一走了之就是了。” 赵阙看着老管家失魂落魄的打开门,艰难的转身关上门,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 赵阙冷笑数声,不再搭理,回到床榻,进了被窝,强自使自己进入睡梦。 说那老管家出了赵阙所居的院子。 沈长乐和受伤的沈长静,着急火燎的一步从暗中跨出。 “老吴,有何异常?” 老管家笑着点头:“两位老爷放心吧,赵先生果真真心实意帮助沈家。” “不不不,老吴你还没看清,赵先生帮的是余康城的百姓。”沈长静苦笑道。 沈长乐赶紧问自己最在意的,道:“赵先生的话语,有没有松口,是否透露出一丁点愿意留在沈家?!” 老吴摇头:“恐怕让大老爷失望了,赵先生是铁了心不能留在沈家。” 沈长乐叹气道:“沈家若是有赵先生辅佐,来日未尝不能逐鹿天下,剑斩群雄,天下共主的大位,换成我沈家来做。” 沈长静道:“大哥,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嗯,你嫂子去看望你的话,往日怎么做,仍然怎么做。”沈长乐轻飘飘道。 沈长静叹道:“全凭大哥做主。” 反倒是老管家老吴浑身打了个哆嗦,惊骇的看着沈长乐。 此事,他尽管知晓,但是沈长乐从未与他提过。 老吴还以为,沈长静私通许巧兰,是他自己的欲望,而非沈长乐刻意安排。 沈长乐注视着脸色愈加惨白的老吴,走到他的身边,拍着老吴的肩膀:“沈家从现在开始,就得做好种种准备,老吴,不单单是我们兄弟肩膀上的担子重了,你肩膀的担子今后也不会比我们轻多少。所以,我的一些事,愿意让你知道。” 待沈长静走后,老吴战战兢兢的问道:“老爷既然令在下知道这种事,是否要把许巧兰逐出沈家?” 老吴方才和赵阙说了。 沈家的脏事,是他在做。 沈长乐莞尔笑道:“老吴,你是我的心腹,抛开二弟不提,我最信任你了,大约三日后,把此事做好,另外,不要拂了我二弟的脸面,所有的事,全是那个妖妇所为,哦,对了,我那四个侍寝丫鬟,也该换换了,把账本公布出来,等赵先生走后,把她们沉到河里喂鱼。” “老爷,会不会做的绝了些?”老吴大着胆子询问。 沈长乐不怒,反而欣喜道:“并不绝,我要把沈家上下身怀异心的人尽皆清理一遍,因为此后,我们的目光不仅仅局限在余康城了,而是要放眼一州,放眼天下!” 老吴瞬间激动的抱拳道:“属下遵命!!” “嗯,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况且,你身上的伤,比我二弟更要重。” “回老爷,是赵先生手下留情,不然,二老爷与我,都得死。” “哈哈……我当然清楚是赵先生手下留情,此事不要再提了,听说刘家庄要为赵先生立一座生祠,我沈家出大头,要把赵先生的生祠建造的,是方圆百里,最为风光的!” 老吴领命。 赵阙半夜醒来,口渴的不行。 喝了杯茶水。 再回躺在床榻。 有一事,他藏了起来,并未告诉沈长乐。 此事便是。 沈家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若沈家有真正的世家大族底蕴,做起他说的谋划来,依据着余康城,还真有可能成点事。 然而,沈家按照赵阙的计策,在乱世里奋力争涌,某时某刻,钱粮便会捉襟见肘,到时,以钱财吸引来的将领,说不准就要反客为主了。 不过,真正受益的,则是余康城的百姓。 老管家说,沈家人身上流着山匪的血液,能保余康城百姓无恙,保不了其他地方的百姓。 他还是眼光太浅。 乱世一到,命如草芥,保得住一地的百姓,已然算是功德无量。 沈家能不能打出去,还两说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身后繁华尽 沈家为他准备的良马超乎预料。 马匹整体雪白,毫无瑕疵。 当见到这匹白马,身穿白衣的赵阙问道:“此马是从何处得来的?” “回赵先生,此马是去年一位马贩子远道而来兜售,我见此马奇异,便掏钱一并买了下来。”沈长乐说道。 赵阙笑问:“花了多少钱买的?” “好像足足有百金。” “百金啊,值,很值了。”赵阙评价道。 带伤送别的沈长静问道:“莫非赵先生知道此马叫做何名?” “你们不知道?”赵阙嘴角含笑的反问。 沈长乐和沈长静俱都摇头。 这匹白马买了后,就喂养在沈家的马厩之中,两人出行,极少骑马,花了这么大价钱购买的白马,沈家其他人又没资格骑御,便让其好吃好喝的在马厩里待了一整年,直到赵阙的到来,沈长乐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其送予他。 赵阙欲言又止,终是说道:“还是不让你们知晓为好,省得清楚此马的价值,舍不得送我了。” “怎么会?!赵先生说笑了!”沈长乐哈哈大笑。 他心里极是好奇。 此间,问了余康城数位伯乐,伯乐们都不知晓此马是何来历。 沈长乐权将其当做一匹稍微有些神异的白马。 再看望了数眼枣红色瘦马之后,赵阙牵住白马的缰绳,微微俯身,摸了几把白马的鬃毛。 白马恍如有灵智,扭头看了眼他。 赵阙道:“融雪啊融雪,赵某用你,你可同意?” 白马哼哧了几声,前蹄蹬了几下地,似乎同意了。 沈长乐暗自把融雪二字记在心间,等赵阙离开余康城,好再询问下城里的伯乐,有无好马叫做融雪的。 干粮、洁净的上好衣裳数身,沈家的扈从将其牢牢绑在马身。 他没有别的话要对沈长乐说了,今后的世事发展,便看沈长乐自己的能耐了。 沈长乐朝白衣白马的赵阙,抱拳说道:“赵先生,自余康城去往梅塘州,千万里远,还望赵先生能一路顺风,步步平安!” 赵阙回礼道:“余康城的百姓就拜托沈家妥善照顾了。” 沈长静受丫鬟小香搀扶着,旁边站着沈长乐的妇人许巧兰,几人一同行礼告别赵阙。 许巧兰今早起身,右眼皮一直跳。 也不知因何而跳。 难道说赵先生的离去,对于她而言,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可是,她与赵先生丝毫不相识,赵先生离开余康城,怎会对她是场灾难呢?! “小香,把我准备的东西快送予赵先生!”许巧兰轻轻说道。 沈长静摆摆手,示意即便小香不搀扶他,他也无碍。 小香大着胆子喊道:“赵先生且慢离去。” 赵阙没走几步,勒住缰绳,回望这位昨日抱着自己的大腿的丫鬟。 小香给赵阙的感觉,便是极懂察言观色,极为心计深沉,彼时,她看出自己没有要杀沈长静的打算,抱着自己的大腿为沈长静求饶,倘若,自己有心杀沈长静,恐怕丫鬟小香又是另一番作态了。 赵阙嘴角含笑的看着她。 小香紧跑几步,把许巧兰连夜赶制的香囊交给赵阙。 赵阙不解。 许巧兰一脸虔诚,温柔说道:“赵先生,妾身听闻您要行远路,为了代替老爷给赵先生一点心意,妾身亲手赶制了这个香囊,希望赵先生一路平安!” 赵阙收下香囊,抱拳称谢。 再后,马不停蹄的出了城。 他走后。 被小香搀扶的沈长静,面庞堆笑:“小香,选个好日子,你成我的妾吧。” “啊呀!”小香瞠目结舌的注视着沈长静。 沈长静笑着反问:“莫非,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能成为老爷的小妾,是小香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旁的沈长乐听闻,颔首道:“这门亲事我同意了,往日小香无微不至的照顾二弟,此时,该给小香一个正经的名分了。” 小香忽地激动的不能自己,饱含热泪,给沈长静跪下。 沈长静忙忍着伤体,拽着小香的手臂,把她提起来,就算受了伤,沈长静的力气也不是一个弱女子可以抵挡的了的。 被拽到沈长静怀里的小香,脸蛋贴靠着他的胸膛,悄无声息的大哭。 委实是在沈家争渡的太久了,尽管只有不到三年,但是沈家府邸的水,太深太深,和她有一样心思的丫鬟,绝不在少数,由此,小香方能在赵阙伤沈长静时,她舍命为其求饶,以小香这般玲珑的女子,定不是脑子一热,热血上头,不是没想过赵阙会顺手杀了她…… 只是…… 只要没死,她的前程,就不是沈长静侍寝丫鬟那么简单了,必会让沈长静刮目相看。 然而,一跃成为沈长静的小妾,则是小香万万没想到的。 哪敢想啊。 余康城土皇帝般的沈家二老爷,纳自己的侍寝丫鬟为小妾,于理不合。 许巧兰将眼底的忌恨深深掩藏起来。 换上一副笑言。 说道, “恭喜小叔,小香心思七窍玲珑,又是个体贴人,成了小叔的小妾,定能把小叔照顾的更加精细入微。” 沈长乐忍俊不禁侧头浅笑了下,扭过头时,已是平静神情:“此事就不要通知余康城的其他人物了,调个好日子,咱们自己人热闹热闹就行了。” 沈长静作揖道:“听大哥的。” “嗯,跟小香回去吧,想必你肚子里有许多话要对小香说,我和你嫂嫂便不当刺眼的灯火了。”沈长乐道。 沈长静垂下头,话语于小香的耳边响起:“这么开心的事,哭甚?快搀着我回房休息,我的确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与你听。” 小香抹着眼泪,退后了两步,泪眼婆娑的搀着沈长静,缓缓走向后院。 她本应该再说几句场面话,只是,哭的不成样子,心绪翻江倒海,哪能说得出口啊。 沈长乐挥退附近的扈从,此间院子里唯剩他和夫人许巧兰。 许巧兰柔情的施礼:“老爷,咱们也回房吧?” 沈长乐注视着她似暖玉、春花的脸蛋,忽地不忍起来。 暗地问自己,要不要让许巧兰自己了断,留个清白的身后名? “老爷?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事吗?” 许巧兰右眼皮跳的愈加厉害了。 并且,她的心绪烦躁的厉害,好像马上就有天塌了一样的大事发生。 沈长乐幽幽叹了口气,开口问道:“夫人,我待你如何?” 许巧兰刹那之间,呆愣在原地。 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如此短短一霎,她的心绪顿时恢复以往。 她巧笑嫣兮:“老爷自是对待妾身好的很,余康城那么多美娘子,不知有多羡慕呢!” 沈长乐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努力了几次,皆未曾说出。 许巧兰轻轻叹了口气,眼角湿润,她这么一位聪慧的女子,怎能猜不到自己接下来的下场。 “老爷……您就说吧,莫要使自己不开心。” 沈长乐唉声叹气:“沈家有大志向,今后,我要把上下的隐患铲除干净。” “包括我?”许巧兰柔声反问。 沈长乐颔首:“包括你。” “我不明白。”许巧兰痴痴注视着沈长乐,目光里,蕴藏着无限暖阳。 沈长乐直接道:“二弟作出那等事情……实则是我安排的。” 许巧兰白皙透红的脸蛋彻底惨白惨白,眼神灰暗:“老爷……老爷,老爷,我……妾身错了。” “倘若你能坚持住本心,我会与你分享沈家一半的权柄,我主外,你主内,你的心智我是了解的,打理沈家这般大的家族,绰绰有余,唉,可惜了,可惜你没忍住自身的欲望,一道让我对你极其失望。” 小香是心计深沉,她跟许巧兰比,依旧上不了台面,许巧兰以往的手段,沈长乐是见过的,阳谋、阴谋夹杂在一起,把事情料理的安安稳稳,不会事后翻出一丝一毫的风浪。 “老爷……妾身还有赎罪的机会吗?”许巧兰浑身颤抖的问道。 此问题,沈长乐想过多次了,每次想,许巧兰都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他摇摇头,不忍道:“原本我是让老吴安排的,只是夫妻多年,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委实不忍你死后,背负骂名。” “是了,老爷定然不会沈长静沾染上一丁点恶名的,传到市井时,必然是我不守妇道,红杏出墙,沈长静又是在神智不清明之时被我得手……”许巧兰惨然笑道。 沈长乐点点头:“大体上是这样。” “妾身懂了,稍后,妾身不需老爷提醒,会先去来世等待。”许巧兰道。 “嗯,你去来世之后,我会风风光光的处理你的身后事,并且,命城内的文人,将你描绘成恪守妇道、与我相敬如宾、知书达理的女子,以此流传后世。”沈长乐道。 许巧兰失魂落魄的走向自己的卧室,头也不回的答道:“多谢老爷,念最后一点夫妻之情,对了,你的四位贪心侍寝丫鬟呢?” “她们有自己的结局。” “好,妾身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曾为沈家添上一个大胖小子。” “夫人不必责怪自己,此事急不得。”沈长乐神情暗淡道。 他活到此时,最为大的心结,迟迟没有一个儿子。 “老爷或许不知,沈长静勾引妾身,妾身之所以答应,未尝没有借沈长静,为老爷生下子嗣。” “我知道。” “可老爷仍旧让我去死!” “夫人,你也算读过许多书了……” “哈哈……也是,换成我是你,自己的夫人不忠,一样会令她死,只是,千错万错,错在老爷不该试探我!!” 沈长乐摇摇头:“刚才我说了,若你通过了试探,沈家有你一半。” “好!妾身去死!老爷多保重!” “……” 回到卧室。 许巧兰愤恨的撕扯白布,悬挂于房梁。 踩上凳子。 蹬开。 挣扎些许时间。 再无动静。 恰好在许巧兰的身后,一方桌子上放着一张信纸。 信纸上是她自己的手笔。 前些天心有所感写就的。 寥寥五个字。 身后繁华尽。 …… 白衣白马出余康。 星月兼程。 再过数座城邑。 骑着融雪的赵阙,来到一座叫做景树的大城下。 景树城城墙低矮,但是城内熙熙攘攘,百姓众多。 接连有十数个道路汇聚于此,客商云集,其中,还有不少胡商。 胡商的长相落在赵阙的眼中,差点让他拔刀相向。 远离西塞这么久的时间。 再看寒山王朝的人,第一印象竟是把他们当做了敌人。 赵阙自嘲一笑。 真的是做梦都想回西塞啊。 明日就是春节年关了。 景树城人家张灯结彩,进了城,饱餐了一顿后的赵阙,将融雪留在客栈,四处闲逛,寻找等待在城内的云雀。 景树城四通八达,为此州的要地,商业繁荣,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又有十多家武学宗门设下城内据点做生意,所以,大夏的谍子组织多喜欢在景树城布下“重兵”。 云雀也不例外。 坐镇在景树城的便有两位银羽,二十位铜羽。 赵阙从南扬州出发,前方梅塘州,于景树城的云雀,早已等候多时,按照他们的预想,赵阙应当早四、五日便该到景树城了。 不过,赵阙并不知云雀位于景树城何地。 四处闲逛之下,招摇过市,恰好也能让云雀发现他。 “客人,您是从外地来的吗?” 一位贼眉鼠眼的小贩,笑眯着眼拦住他。 赵阙点点头:“不错,刚到景树城。” “客人觉得咱景树城如何?” “处处烟火气极浓,喝卖声震耳欲聋,在下从未见过,一进城,就被迷花了眼。” “哈哈……客人所言甚是,景树城为咱们庆昌州最为繁华的大城,连州城关泉城都要逊色三分,客人进了景树城,自然会被所见的繁华,迷昏了眼睛。” 赵阙问道:“不过,你拦下我作甚?” “小的不是见客人首次进景树城,买不买咱家的小玩意儿?” “哦?” 赵阙打眼一看,小贩身后的摊子上,摆放着很多陶瓷小人,制作精美,栩栩如生,搁着这么远,看着陶瓷小人上的神情,栩栩如生。 他不禁暗暗叫奇。 蹲到摊子前,拿拿放放,瞧的不亦乐乎。 小贩兴高采烈的说道:“这些小人是咱千辛万苦买来的,客人要是喜欢,少给些钱,拿走就是了。” 赵阙摇摇头,终究把手里的陶瓷小人放下:“唉,不瞒你说,赵某委实没带多少钱。” “无妨无妨,买卖不在仁义在,客人啥时候有钱了,再来买就是,小的,便在此地哪里不去,客人稍稍一寻,就能寻见。” “好。”赵阙颔首。 转身过后。 他的脸色突然耷拉下来。 那些表情各样的陶瓷小人着实不简单,宛若活人。 而小贩更不平常了,风水气运于赵阙的体内还未彻底散去,依稀感觉到小贩隐隐有真气散出。 真气不善。 似乎夹杂着血丝。 既然如此,活灵活现的陶瓷小人,就不得不让赵阙心里惊觉了。 旁门左道的诸多术法中,不是没有把活人的三魂六魄抽出,困进器物里的手段,甚至此种手段不下二十种,虽然各式各样,但大同小异。 走过这条街。 杂耍流浪的艺人,嘴里喷着火,引来围观百姓的阵阵叫好声。 百姓们携家带口的上街玩乐。 毕竟明日就是春节了。 忙碌了一年,该放松几日。 阳光明媚。 照拂在赵阙的身上,并未令他感受到些许的温暖,反倒是有刺骨的寒意。 “哎,哎,客人是不是并非景树城人士?” 壮汉仿佛拦路虎,挡在赵阙的身前。 汉子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络腮胡子,说话瓮声瓮气。 赵阙颔首:“在下确实非景树城人士。” “好!那便好!客人快来瞧瞧咱家的小猴!可好玩了!要不要买一只带走?收你十两银子,不多!真不多!十两银子买个会翻跟头的小猴,多划算啊!”壮汉硬拽着赵阙到他的摊位前。 被绳子死死困住了八只小猴。 个个无精打采。 看到赵阙临近,吓的尖叫蹦跳。 壮汉喝骂道:“你们这些泼猴!老子不缺你们吃!好不容易来了客人,便不给老子面子,若是扫了客人的兴致,少不得饿你们一年半载!” 赵阙刚要说话。 另有两位年轻人自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阙没有感觉到杀气。 扭头一看。 两位年轻人看到赵阙的相貌,大喜过望:“哎呦!表哥啊!终于找到您了!我们不是在信中告诉您,到了景树城去静台街吗?我们哥俩会在街口等您,怎么来了松丹街?您要是想玩,到家中好好吃顿饱的,明日我们哥俩自会带您到此街游玩!您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失了,我们如何和大姨交代啊!” 一番话说下来,神情自若,语气真挚。 壮汉狐疑的目光游离在两人的脸上。 稍后。 两人拉着赵阙离开壮汉的摊位。 “表哥快走,此地不宜久留,他是个奸商,故意骗您钱的,别看一只小猴才十两银子,您买走了,稍有不慎,猴子会自己跑脱,重新回到奸商的手里。” 壮汉心中的疑虑眨眼全部打消,喝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哪有这样砸良心人的买卖?不买就不买吧,说这么些恶毒言语,有甚意思?赶紧滚!赶紧滚!!你们后悔了,再来买老子的猴子,老子也不卖给你们了!!” 赵阙看了眼那八只猴子,打量壮汉,转而对两位年轻人笑道:“好兄弟,人家不是卖给我只猴子吗?至于那么大的火气?既然不卖了,咱们回家去吧。唉,也怪我,从小地方进了景树城,看到这般繁华,就走不动道儿了,随便逛逛,没想到你们居然特地满城寻我!” “哎呦!我的表哥啊!景树城很大的!要不是咱们兄弟之间特殊的缘分,定然找不到您!您自己说说,要不是我们兄弟俩正巧找到您,万一您走丢了,大姨就您自己一个儿子,该多伤心吧!我们简直一辈子都没脸见大姨了!” 赵阙神情诚挚的道歉:“怪我怪我,我在小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景树城这么大的巨城,这不是一进城门,脑子就不是我的了,行了,咱们赶紧回家去吧,有些年头没见二姨了,看到你们,突然想死我了!” “哈哈……表哥,见到您真高兴!我娘在家中备足了好酒好菜,咱们三兄弟,今晚一定要烂醉如泥!!” 赵阙一手搂着一人的肩膀:“走走走!等不及了!二姨的手艺好,小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吃二姨做的饭菜,后来,二姨嫁到了景树城,便吃的极少了。” 那位卖猴的壮汉,悄悄跟着三人走了一段路,听着他们的谈话,待三人转角拐进了巷弄里,壮汉方才回到八只猴子的身边。 没了壮汉的跟踪,穿过小巷后,两人慌忙退几步,便要给赵阙跪下。 赵阙赶紧搀住两人。 “不必了。” “大将军,太危险了,听金露城传来的消息,您的伤势恶化了,那壮汉又不是好惹的人,一旦……” 赵阙笑着摇头:“没关系,我有分寸的,从余康城那儿得了份机缘,又因伤势,收拢不了体内的风水气运,让宵小之人觊觎,但,他们不敢光天化日下,直接动手,毕竟不知道我的深浅嘛……” 两人面面相觑。 赵阙而今的武学境界,他们都能感觉的到,遑论那些人了。 想不明白,那些人,如何会不敢动手了?! “先与我去牵马,得了匹好马,不忍心把它随意丢在客栈里。” “遵命!” 事到如今,终于见到了大将军,两人的心瞬时全部放下了。 回了客栈,结算了银两。 一人牵着融雪,一人带着赵阙赶路的包裹,去往云雀于景树城的据点。 街上人多眼杂。 三人多是聊些无关紧要的事。 “大家都好吗?”赵阙问道。 一位铜羽神情黯然:“不敢瞒先生,前些日子,一位兄弟折损在了街市上。” 赵阙沉吟少许,问道:“因何?” “应当是把他当成了同来抢夺宝刀的江湖人。” “宝刀?” “回先生,上月景树城外三十里处,因一场大雨冲刷塌了山坡,露出了一座大墓,宝刀便是自大墓里得到的,我们暂时得到的消息称,此刀黑夜之中,大放光明,无物不破,足以被称作神兵利器。” 第一百九十章 项阳、林经相! 赵阙熟知天下名刀。 亦是想不到能在黑夜之中,大放光明的刀,唤做什么名字。 他手里的大音希声,算的上天下刀兵里,极为靠前的神兵利器了。 难道那刀,只留存在历史长河之中,随着被墓主人带进了墓冢,便渐渐的不为人知了? “温泓、温征,墓是何时的墓?!”赵阙问道。 两位铜羽为亲兄弟,他们之所以从闹市中,一眼就认出了赵阙,全是当时,赵阙自西塞军中亲自点了两人进云雀。 温泓极擅长马下厮杀,一柄长刀使的密不透风,随大军前锋冲进敌阵,活像个人形磨盘,又因他用的长刀锋利异常,在西塞斩杀的敌军,数不胜数。 云雀银羽补充人员当中,温泓首当其冲,待云雀所需盯紧的事缓一缓,温泓必成为新的银羽。 而温征和温泓迥然,擅长马上搏杀,本是要进荒沙鬼骑的悍卒,但西塞军前锋缺少凿穿敌阵的前锋,就把温征给留了下来。 本来赵阙点温征的名,要他进云雀,潘季驯一听,马上前往赵阙的大帐,跟他要人,言道,温征他用的顺手,按照正常的晋升,温征再积攒一些战功,就能当个骑军小将领,由于温征年轻,前程宽广,说不定能成为西塞军的名将。 赵阙回道,温征不仅有勇,亦有谋,云雀正缺少他这样的人,温征在云雀之中,不比在西塞军的前程短。 潘季驯无奈答应,彼时,脸上满是遗憾。 温征也是肯定能成为银羽的候选人之一。 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温泓、温征两兄弟,颇得赵阙的信赖。 温泓沉吟少许:“墓出现很短的时间,便让附近的百姓将墓里的宝贝哄抢干净了,顺带着把大墓破坏的不成样子,我和温征去看了看,判断不出具体是何时的大墓,不过,少说也有四百年了吧?” 温征补充道:“那柄刀,最初也是被百姓得到的,夜间神异,一传十,十传百,不单单是城内的武学高手前去争抢,就连景树城周边的江湖人,都赶了过来,并且,最近几天,城内很不对劲,旁门左道的人士同样也经常出没。” 赵阙颔首道:“除了卖猴的壮汉,此前,另有一位卖陶瓷小人贼眉鼠眼的男子,亦是将我拦下了,两人皆不寻常。” 温泓、温征两兄弟,听闻了赵阙而今身体的状况,其实,他们极难相信,曾经大杀四方、无人能敌的赵勾陈,居然有朝一日,落得眼下这种地步。 不禁悲从心来,温泓有些多愁善感,听着赵阙的言语,竟在偷偷抹眼泪。 赵阙笑道:“哭什么?” 温泓强忍住悲戚,叹道:“想当年,先生威名赫赫,谁人敢挡?现今,我们竟是担心那两位旁门人士,会趁机对大将军不利,思虑及此,下属怎能掩的了心里的难受?!” 温征亦是叹息道:“大哥,你也不要太难过,先生乃是惊才绝艳之辈,定然能化险为夷,将来同样能继续扬名天下。” 赵阙失笑:“我道是何事?原来如此,适才我便说,那两人不敢随便朝我动手,并未安慰你们,我现今控制不了体内的风水气运,他们亦是不清楚,我是不是故意为之试探他们?!所以那卖猴的壮汉,便有了多余的举动、言语,江湖险恶,这些常常铤而走险的旁门左道,深知究竟险恶到了何种地步。” “先生的武学、计谋天下无双,可是我们兄弟两人,仍然担心挂念先生自身的安危。”温泓堪堪把心绪调整好,郑重说道。 温征方道:“先生,您既然到了景树城,又是现在这样子,您但凡出一点事,我们这些在城内的兄弟,实在没法向上面交代。” 他说的上面,自然是铜羽、银羽之上的金羽了。 甚至,西塞的那些忠于赵阙的将领,若是赵阙在景树城不慎出了事,仍然一定追责身在景树城的诸多云雀。 赵阙并不生气,他也清楚,温泓、温征两兄弟说的这些话,全是为了他好。 随即换了个话题,赵阙问道:“项阳和林经相呢?” “两位大哥同样在城内找寻先生。”两人道。 赵阙顿时纳闷:“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进了城?” 温泓尴尬一笑,说道:“先生有所不知,为了迎接先生,我们买通了景树城四处城门的小贩,但凡见到有如先生这般相貌的年轻人,立即回报给我们,这也是我们知晓了先生已然进了城,便放下今日的事,四处找寻先生的根底。” 赵阙摇头笑了下:“怪我,这么长时间埋头赶路,一些手段都快忘记了。” “先生辛苦!”温征忙道。 三人走的慢,边走边聊。 融雪不耐烦的哼哧哼哧。 温泓、温征两兄弟交代完,方才打量起融雪来。 温泓惊道:“好马!放在西塞,又不知多少能征善战的将军,为了它,争吵不休了。” 赵阙摸着融雪的鬃毛,嘴角含笑:“的确是好马啊,我亦是没想到,会在余康城得到它。” “先生,此马好像唤做融雪是不是?”温征拿捏不准的问道。 赵阙颔首:“不错,正是此马,西塞军中有那么多的好马,都没有融雪。” “听说北境有匹融雪?!”温泓问道。 赵阙道:“战死了,被那座草原王朝的大将铁恕勒,一刀砍成了两半。” 言及此。 “马上的将领呢?能骑融雪的将军,一定是北境的名将吧!”温征惊问。 赵阙示意把融雪的缰绳给他,一路行来,融雪对他有了些感情,只有在赵阙的手中,它才十分安静。 “大幸没死,不过没了左肩膀,养好伤后,他从北境退伍,我得到的消息是闯荡江湖去了。” “能被先生关注的将领,定然名不虚传。” 温泓和温征两人压根没多少北境的消息。 他们只负责坐镇景树城,时刻留意庆昌州的动静。 庆昌州坐落在大夏的中部,多山,少地,关键要道众多,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赵阙道:“此位本是北境新起之秀,北境将主看他天资深厚,便将融雪许了他,没想到,他领着的部队,正面撞上了铁恕勒的兵马,惨败。此人叫做崔尉。” 提起崔尉这个名字,温泓跟温征恍然大悟,有段时间,西塞军帐里的将军们,都对崔尉感到叹息,潘季驯更是说,崔尉换在西塞,比在北境必定有更大的一番作为,可惜北境门阀世家子太多,好兵都被他们给抢去了,留给崔尉的兵马,皆是看都不能看的那种弱兵。 赵阙叹气道:“崔尉实属大夏罕见的有真本事的年轻将领,北境将主即便将融雪给了他,依旧保护的太少。” 温泓引领着赵阙拐过一个街角,朝城东走去:“先生,咱们西塞不也折损过两位年轻将领?!您对他们保护的够深厚了吧?还是战死在战场上了,这种事没人说的准的,活下来才是合格的将领,死去的,您怜惜,兵卒们却没有感觉,毕竟胜者为王,败者会渐渐消失在记忆里。” 他说的言语,当然是对的,此般事,在西塞发生过多少次了,从鲜血横流的战场上安然无虞的走下来,才是兵卒心目里的大英雄。 就像赵阙,不管寒山王朝如何倾力,依然牢牢镇守西塞,不仅未曾后退一步,还险些拖垮了寒山王朝。 顺理成章的,赵阙便是士卒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大英雄,无人能够撼动。 “是啊,西塞损失的年轻将领,其实我尽皆极为心痛,他们本应更加的大放异彩的。”赵阙叹气道。 如今西塞存在的将军,哪一个不是从千军万马当中厮杀出来的? 随便拎一个出来,丢去南疆和北境,都得让两地的将军们无话可说。 街市人来人往。 前面约莫六丈外,行人聚集在一块,似乎在争抢着什么东西。 温泓解释道:“先生,那是当地武学门派银花派的城内据点,做生意为门派敛钱的,门派内皆是女子,所以做的生意便为胭脂生意,她们从各地进来货,兜售给景树城的妇人,因其价格比其他胭脂铺子便宜,久而久之便成了景树城的招牌。” “价格呢?” 温泓一笑:“价格慢慢上涨,涨的不多,仍是景树城妇人们的心头爱,脸上涂抹了银花派的胭脂,出门攀比,脸上自是有光。” “银花派,在本地势力大吗?”赵阙问道。 温征道:“不可小觑,银花派虽然在江湖上总体被称作二流门派,但是听说银花派近十年,门派内的天才弟子如同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现在的银花派首席弟子金玲,不到三十岁,就已是半山三境的人间半仙,银花派的掌门已经打算把掌门之位传给她了。” 赵阙暗暗把名字记下,“而今是江湖的大年份,天才众多,不稀奇。” “嗯。” 不过,他刚牵着融雪从银花派的铺子前走过。 两位辛苦维持铺子秩序的弟子,目光匆匆从融雪上瞥过,互视一眼,暗自心境。 那白马着实神异不俗,饶是银花派插手了景树城的贩马生意,也从未在马市里看过比融雪更加优良的马匹。 旋即,两人商量了几句。 一人留下,继续呐喊着让前来购买胭脂的百姓,排好队,另一人进了铺子,不多时,一位中年妇人急急走出,随着那人指着的方向,望见赵阙三人。 “师叔,就是那匹白马!”女子道。 中年妇人眯着眼睛,多望了几眼,喃喃道:“实在是好马,你在这儿盯着,我去问问,他多少钱能把白马卖予我们。” “遵命!”女子抱拳道。 中年妇人的身手不错,穿插进人群,几个呼吸间就到了赵阙背后不远处。 赵阙忽然闭嘴不言。 温泓和温征一愣,继而凝神戒备。 “小兄弟,请留步。”中年妇人喊道。 赵阙缓缓转身,把缰绳交给温泓,笑问:“请问有何事?” 中年妇人着装异于百姓,整体偏白,下摆处绣着银花。 “小兄弟,我是银花派的九长老,柴星香。” “在下赵阙,远道而来景树城,不知九长老喊住在下,是有什么事?” 当柴星香这位银花派的九长老,眼神一直搁在融雪身上时,赵阙就把她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了。 想来银花派于景树城的生意做的大,连马市都插手进去了。 融雪放在马市上售卖,如此神骏,绝对有大把的富商抢破头要将之买去,甚至把融雪的名字往外一放,添油加醋的增加些传说,价格还得翻一番。 九长老一笑,放松的走近赵阙,脸上堆笑的说道:“我们银花派做事堂堂正正,心里没有丝毫的下三滥的想法,小兄弟且放心,不如我们去旁边吃食铺子里坐一坐?聊一聊?” 赵阙婉拒道:“实在不好意思,九长老,在下一路星月兼程的赶路,好不容易到了景树城,自家的表兄弟正要带我回家歇息,九长老若有事情的话,不如留个地址咱们改日再谈?” “竟是如此!”九长老欲言又止,眼下放跑赵阙,他日赵阙再见不见自己还两说呢,所以,她道,“小兄弟,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九长老直说便是了。”赵阙笑道。 “那好,敢问小兄弟的白马卖吗?如果卖的话,想要卖多少钱?银花派愿意出大价钱购买!” 九长老后半句话言之凿凿。 或许,她又感觉,赵阙人生地不熟,不会相信自己一个陌生人。 马上她补充道:“小兄弟,倘若怀疑我的身份,后面就是银花派的商铺,我们可以去里面谈,令商铺内的银花派弟子,证实我的身份。” 赵阙慢慢摇头:“九长老有所不知,此马陪伴在下赶了很远的路,在下着实割舍不下。” 听见赵阙的拒绝。 柴星香难为情的说:“小兄弟不如再想一想,银花派必定出比小兄弟购买此马时,更高的价钱,并且还会再给予小兄弟一块银花派的玉牌,有了此玉牌,小兄弟足以在景树城横着走。” 赵阙再次摇头,摆明了,绝对不会把融雪卖予她。 这位银花派的九长老眼睁睁看着好马从自己的眼中“溜走”,委实难受,唉声叹气道:“既然如此,银花派也不是强人所爱的门派,小兄弟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赵阙同样抱拳道:“后会有期!” 柴星香深深看了眼他,转身走回商铺。 她的武学修为自然不低,稍许察觉到,自赵阙身上丝丝缕缕流露着风水气运,暗道,年纪轻轻哪来的这么多风水气运?遑论,他只是位言华下境的小武夫,自己一巴掌都能拍死他。 赵阙拿过缰绳,低声道:“快走。” “是。”温泓、温征两人,在柴星香身上感觉到了杀气,大将军说了快走,他们步伐立刻飞快,带着赵阙往云雀的汇聚地走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 走过一条阴暗的巷子,来到一处民宅前,温泓敲了敲门,“是我。” 门上有暗窗,里面的人打开暗窗看了眼,赶忙打开门,把牵着融雪的赵阙迎进去,激动的跪地行礼:“大将军!!” “不必行礼,起来吧。” “遵令!!” 赵阙自己把缰绳拴在院子里的木栓上,环视四周,点点头道:“看来,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大将军!任务在身,云雀不敢耽于享乐!” 赵阙回道:“等天下安定,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舒舒服服的休息,但绝不是现在。” “属下明白。” 民宅普普通通,不寻常之处,也就是大一些。 温泓请道:“大将军,让温征去寻其他人,咱们回房间喝杯茶?!” 赵阙嗯了声。 温征在赵阙进门后,就扭身离开了。 另外一位铜羽拿来茶叶,为赵阙泡上。 “闲话少叙,那把宝刀现今在何处?!”赵阙问道。 温泓端来一盘点心,恭敬的站着,待赵阙挥手令他坐下时,温泓方坐到他的对面。 “回大将军,宝刀而今在迎秋宗的手里。” “展开说说。” 温泓稍稍打了下腹稿,条理清晰的道:“迎秋宗为此地首屈一指的大门派,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据迎秋宗自己人说,他们离江湖一流门派,唯剩一步之遥,正因于此,迎秋宗在当地根基极其深厚,传出宝刀的消息后,迎秋宗发动门人,四处打听,在景树城十里外,迎秋宗的两位长老不知与谁打斗了一场,抢到了宝刀,随即折返回宗门。” 赵阙彻底明白了。 “难怪有如此稀罕的宝刀问世,景树城依然井然有序,原来宝刀被迎秋宗得去了,出没在城中的江湖人,既怕迎秋宗势力广袤,又不愿放弃宝刀,就此徘徊。” “大将军,怪我没说清楚,不仅于此,景树城如今暗流涌动,指不定就会乱成一锅粥……” 听到院子外着急的脚步声,温泓话语一顿,抬眼望去。 院子里先后现身两位三十多岁的汉子。 赵阙扭头一瞧,笑着起身:“好久不见了,项阳!林经相!” 两人瞠目结舌注视着他。 如何敢相信,当年带着荒沙鬼骑,一场大战斩首万余的西塞将主赵勾陈,竟成了言华境的小武夫? “怎么不认识赵某了?”赵阙好笑的问道。 项阳仪表堂堂,面白无须,三十多岁的年纪,仍旧是翩翩俊公子的模样。 林经相脸上有四道刀疤,全是在战场所得,其貌不扬,但在刀疤之下,多了几分悍勇。 两人噗通跪在地上。 齐齐喊道。 “荒沙鬼骑荒字营项阳见过大将军!!!” “荒沙鬼骑沙字营林经相拜见大将军!!!” 怒吼出声。 赵阙负手而立,静静看着两人。 项阳和林经相皆不是凡俗之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林经相更是步入了大隐上境巅峰,最后半步之遥就成半山三境的大高手。 项阳虽是大隐下境的境界,但是论战场厮杀,许多半山三境的将领,还不如他。 他们又是赵阙组建荒沙鬼骑的班底,成立云雀时,赵阙询问过两人的意见,他们若在荒沙鬼骑,一定会成为各自营内的统领,然而,两人的回答出奇一致,皆说,赵将不管在何地需要他们,他们都会义无反顾的前往。 “小点声,不怕被邻居听见了,明日就把你们的藏身之地,闹的满城风雨。” 项阳抬头看着赵阙,颤不成音:“这边的房子,都被我们租下来了,我和经相把云雀归拢在一处,寻常好互相照顾,有急事的时候,也好迅速的下令指挥。” 林经相那么一个铁人,擦着汹涌不断的泪水,哽咽道:“大将军请放心,就算被人听见了,也无妨,再稍远一些的百姓,已然是云雀的外围人员,平常就在帮我们打探消息,他们的底细我们再熟悉不过了,绝对信的过。” 赵阙点点头:“你们都是随我出生入死不计其数的老兵了,见到我为何仍然行这般大的礼数?” 项阳既是兴奋又是开心,嘴巴张了几次,都没有一句完整的言语说出。 还是林经相急骤大喘了几口气:“回大将军,没您,就没我和项阳,况且,您在战场上不止一次救过我们,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再次见到您,行大礼,合情合理,若是您不受此礼,我和项阳的心里反倒是愈加难受。” 赵阙走到两人的身前:“除此之外,还有见到赵某的武学境界,低微的可怜的缘故吧?” “大将军……” “您到底经历了何事啊!!金露城传来信,说您武学跌落的厉害,旧伤爆发,我们根本不相信,当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赵勾陈,怎会落入这步田地!!” 赵阙被八相龙蟒反噬之事,两人些许听过,只是,他们想象不到,八相龙蟒的反噬,竟然厉害如斯。 赵阙叹了口气,一手搀扶住一人:“你们将来会是云雀的金羽,哭哭啼啼的仿佛个妇人,成何体统?!快起身!!” “大将军!您先说,伤势是怎么回事?!我们……我们根本不相信……” 赵阙打断项阳的话:“此事说来话长,我确是身负重伤,并且不知何时就会垂危,无妨,金露城到此的信上没说吗?去梅塘州,正是前去彻底解决这一身伤!”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奉饶天下先 金露城寄给项阳、林经相的密信之中,把大概的情况简述了一遍,毕竟从金露城至景树城路途遥远,万一途中出现什么状况,密信内容泄露,造成的后果未免太大了,谁也承受不了。 赵阙一人的安危,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 何况,他的生死,跟西塞息息相关。 虞王远在京城,过去了几年,经过赵阙身为将主对西塞军大刀阔斧的清楚积弊,虞王对西塞的影响已然微乎其微,但是赵阙,泼天的功绩,深入西塞军的人心,就算他没有一丁点的兵权,回到西塞,振臂一呼,拥护者必然茫茫不可计数。 即便赵阙搀扶两人,他们亦是不起身,就等着赵阙把话说清楚,了断他们心中的担忧。 陆续回来的铜羽,看到两位银羽跪地不起,他们哪敢再站着啊,何况,银羽所跪之人,乃是当朝的辅国大将军,一手创建云雀之人。 全部单膝跪地。 就连温泓以及去而复返的温征,也随其跪地。 赵阙环望众人。 景树城的云雀,于他而言,皆是熟面孔,每个人都能叫的出名字。 “大将军,既然说来话长,那便长话短说,您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您是知晓的,您成了这般模样,我们……我们心里委实难受。” 林经相说着说着,哽咽不语。 项阳道:“您还是当年带我们冲锋敌军的大将军吗?那时敌多我少,不一样是凿穿了敌阵,斩杀的首级,满地都是!为何到了今时,您受了伤,不愿意与我们说了?莫非是我们离您时间太久,您不信任我们了?!” 赵阙苦笑:“你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赵某不信任其他人,总得信你们不是?难道赵某不仅身受重伤,亦到了举目无信任的人的田地了?!” 林经相似是想起一事:“是了,大将军,李木槿李将军呢?她不是一直都在大将军的身边?为何没见到她?!” “唉,大家先起身,我再说。”赵阙真的被他们有点惹恼了。 他不喜欢身边人对他行大礼,赵阙认为这种事,关系疏远,朋友兄弟之交,方是他最为喜欢的状态。 见两人倔着性子,不起。 赵阙随手点了位铜羽:“费继年、宁寒,你们两个过来!” 费继年与宁寒皆是年轻人,年龄过没过二十岁,还说不定。 听到大将军点了自己的名字。 费继年、宁寒不由自主的站起,走向赵阙。 “你们一人一个,把项阳跟林经相拽起来,大好男儿,膝下有黄金,老是跪着,哪是一回事啊!” 赵阙说完,转身回房,坐在桌子后,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他的这些兵,千般好万般好,就是性子倔。 期间,赵阙仔细打量费继年跟宁寒。 两人少年从军,刚上战场时,两股战战,眼泪哗哗的掉。 赵阙披甲骑马路过他们,没多说,命人把两人带在自己的身边,一同冲锋。 没想到,作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位少年,一起从军后的第一战,硬是被赵阙带出了血性。 那一战,费继年斩首六,宁寒斩首十。 项阳和林经相心知自己依仗着大将军爱兵如子,今日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大将军,所行所言,着实过分了。 两人一挥手臂。 “不必了,大将军既然要我们起来再说,大家就听大将军的吧,站起身再说。”林经相无奈道。 赵阙往嘴里倒茶的手,忽地一停,眉头紧接着就皱了,心情瞬间低落。 不过,他还是尝试询问了句:“宋麒呢?” 莫说是项阳和林经相了,在场的其余铜羽,听到大将军提到宋麒的名字,俱都沉默以对。 在路上,温泓跟温征曾与他提过一嘴,云雀折损了一位兄弟。 宋麒此人,论资质跟智谋,和众人比差一点,也差不了哪里去。 然而宋麒,赵阙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因为宋麒的爹叫做宋龙,敢起单名一个龙字的汉子,又在西塞,定然是猛人。 和寒山王朝一战,其中最惊险的一场,便是赵阙一人独战寒山王朝山巅大宗师的那场,若无宋龙率领的前军死战,恐怕,西塞待赵阙回返后,战况会恶劣的不成样子。 虎父无犬子。 宋麒也早早加入了云雀,于西塞,执行凶险的情报刺探,那一战,宋麒也立了大功,但,宋麒把大功心甘情愿的送予了其他战死的兄弟们,报予朝廷,让朝廷发放给他们抚恤金。 项阳张着嘴,重重叹了口气:“大将军,人死不能复生。” 赵阙恍惚道:“我记得没错吧?宋麒确实跟着你们两个?他在景树城?” “大将军没记错,宋麒宋兄弟,的确在景树城,他是从西塞跟着我和项阳,一块到庆昌州,再到景树城的,于此城中,宋兄弟的作用极为关键,我们此处聚集的民宅,便是宋兄弟一手操、弄的,没留给城内其他探子组织,一丝一毫的线索,我和项阳皆极为满意。”林经相悲着脸,道。 他们同样知道宋麒是宋将军唯一的儿子,只是,宋麒不明不白的在街市上被杀,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彼时,寒山王朝四位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围杀宋将军,他一个人将那四个人一一杀死后,继续和前军兵马拼杀敌军,最终力竭而死,等我回返西塞军,方才不至于前军全线溃败,一发不可收拾。”赵阙叹道。 那一战,委实惨烈,西塞军其余的将军们,亦是拼了命的杀敌,谁耐寒山王朝是倾国之力进攻西塞,连同寒山江湖里的大高手,亦是参战了七七八八。 赵阙说的事,在场的云雀谁不知道? 宋龙将军战死后,朝廷追封他为镇西将军。 如此殊荣,可见宋将军在那一战里,立的泼天大功。 赵阙又叹,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他在这儿哀叹,又有何用?! “都坐下,刚才,我说了,你们站起,便告诉你们我的伤势到底因何……” 众人收拾伤感,各自找寻位置,环着赵阙盘腿坐下。 既然大将军到了景树城,其余事,合该放一放,于这些云雀,再重要的大事,跟大将军稍稍比一比,全部都黯然失色。 “我的伤势,正是来源于宋将军战死的那一战……”赵阙轻轻道,“那时,我突然消失在军中,和大家想的一样,有我不得不去应对的大宗师出现,何况不是一位,如果我不去阻拦,令他们到了敌军里,对西塞兵马造成的战损,根本无法接受。” 项阳双目圆睁。 那一战,大将军负伤回来,尽管杀意依旧冲天,无人能媲美,也领着快要坚持不住的西塞军大胜寒山兵马,但,战后,大将军便再也没露面。 再过一段时间,大将军把云雀悉数自西塞调来中原,安插到各个要地,而大将军辞去西塞将主、车骑将军的大位,被朝廷拜为徒有虚名,而无实权的辅国大将军。 这些事,他们老兵心口,都憋着一口怒火。 凭什么死死为大夏守住西大门的赵勾陈,大胜之后,竟然只得了个辅国大将军?而不是像虞王一样,获封异姓王?! “从西塞回南扬州,我自知伤势严重,找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神医沈石三,又毫无头绪,打算先为魏客洗刷干净冤屈,顺便在南扬州青石城见一见许久未见的亲人,以及解决掉几件以前的憾事……” 魏客,魏将军,林经相面目凛然。 魏将军一样对大夏有大功,不过,那些事导致魏将军背负骂名、罪责,狼狈消失在西塞,而云雀必须要做的几件大事之中,寻到魏将军,就是其一。 “唉,人算不如天算,青石城到金露城,连续几场大战,使我的伤势不断恶化,就算期间得了几件机缘,伤势已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无异于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沈神医当真在梅塘州?”林经相问道。 赵阙笑了下,把纳兰老头子跟他说的言语,重复了遍。 诸人齐齐大皱眉头。 此等秘辛,自然不会写在密信上。 “大将军,那些世家大族的人不可信,梅塘州遥远,谁知大将军千辛万苦去了之后,沈神医会不会在那儿,万一……沈神医静极思动,又云游天下了怎么办?”项阳叹气道。 尽管他知,大将军的伤势到了需要沈神医才能救治的田地,偌大的天下,生路,或许唯有沈神医了。 赵阙嘿然笑道:“赵某身负神通八相龙蟒,你们是清楚的,而今的伤势,正是来源于八相龙蟒,那场大战,为了斩杀敌手,我用了当时不该用了力量,且极限施展八相龙蟒,不惜把自身的武学境界喂养给八头畜生,再加上于西塞数年,零零散散受到的伤,一股脑的爆发,即便赵某是天上的神仙,也挨不住。” 被八相龙蟒反噬,这些人不明所以,只是看大将军眼下的惨状,依稀可以窥到,伤势究竟恶化至了何等的地步。 林经相如此一个猛汉,竟是又泪眼婆娑,像个小媳妇。 “大将军,除了沈神医,世间就没有别的办法救您了吗?” 赵阙回道:“你们都知道,拥有八相龙蟒神通的武夫,必然早夭,当时,令你们寻找打听解决此等后患,便是为了应付当下的状况。” 说罢。 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稗官野史记载的八相龙蟒武夫必死,的确无解,然而,万万不是大将军而今的年纪,他太过年轻了。 “太早了,大将军,实在太早了,我们还以为,足够等到大将军重掌兵权,做出一番大事。”温泓哽咽道。 他们从未把那事,跟赵阙目下的伤势,联系在一起。 “嘿,那你们以为当初我真的是因旧伤爆发,才不得不退居二线的吗?”赵阙反问。 “大将军,天下人,即便知晓您的真实情况,一样不敢置信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赵勾陈,居然成了言华境武夫!”宁寒悲痛道。 赵阙道:“好了,你们都知道了,也并不是赵某不想令你们知道这些,只是担心你们清楚了赵某已是垂死之人,便没了心思。” “怎么可能!大将军,我们是您的亲兵,至死效忠!”林经相把拳头放在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道。 他们久经沙场的悍卒,认真起来,杀意不由自主的散发。 赵阙微凛,他的身体,已到了感受杀气便全身发寒的程度了。 “你们在此,打探到了些什么?” 说到正事。 项阳缓缓摇头:“回大将军,此州的世家大族、官员,着实太过老实了,除了玩命赚钱外,并无其他异于常态的举动。” 林经相接着项阳的言语道:“山上的江湖门派倒是近两个月动作频频,不断派出好手前往江晋州,到底去做什么,是加入叛军还是另有任务,他们捂的死死的,唯有那些江湖门派的长老等核心大人物知晓,我们用了许多办法,皆未曾打探到。” 两人说的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他们这点云雀,能在赵阙面前,言之凿凿的说出,已然算是做的出神入化了,不辱使命。 “庆昌州于大夏不起眼,倒是庆昌州的门阀世家,平沛高家,底蕴深厚,他们近期有何动作吗?”赵阙问。 项阳回道:“回大将军,平沛高家上月二十三日,大摆了一场宴席,广邀庆昌州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除此之外,平沛高家一直安安静静。” “不能小看任何一个门阀世家,他们传承数百年,传承依旧不断,且香火鼎盛,自是有其道理的。” 赵阙对此事感到不满。 项阳汗颜道:“大将军放心,此后我们一定盯紧平沛高家,咱们云雀,在平沛收买了数十位乞丐,论眼线,没人能比的上乞丐,高家的一举一动,肯定尽收我们眼底。” “不必了。”赵阙思虑了少许,摇摇头:“平沛一地,为高家的天下,何况,高家的势力遍布庆昌州,我们云雀的人手太少了,要做的事又太多,不值当为了盯紧平沛高家,放松了其他。” 不待两位银羽说话,费继年耿直的提醒道:“大将军,您还未说,李将军去哪了。” 赵阙一笑,把青石城一战讲述的更加详实,众人齐齐色变。 他们作为听者,都听的惊心动魄,赵将军卷在其中,经历的凶险,又该如何的惊险? 莫忘了,大将军是带伤参战,青石城里连秘部跟绣衣使者都去了,一个不小心,早已不是巅峰状态的大将军,折在青石城,都不是不可能。 得知了李木槿的去向,众人安静下来,静等赵将军的问话。 赵阙呼出一口气。 “宋麒死后,你们如何追踪杀他的人?” 终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项阳跟林经相互视一眼。 还是项阳道:“我们得知宋麒被人杀在街市上,马上放下手上的事,全力询问见过那条街市上的小贩、百姓、商家……但,出乎意料,他们皆言,没看见谁杀了宋麒,不过眼睛花了一下,宋麒就倒在了地面。” “我既然在景树城,宋麒的仇必须报。”赵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林经相面色大变:“大将军,您的时间就是性命,宋麒的仇,我们报,您还是过完年,休息一下,我和项阳随便一人,护着大将军前往梅塘州。” 赵阙摇头:“宋麒是宋将军唯一的儿子,宋将军对西塞有大功,得知了宋麒的死,我如果不为其报仇,宋将军在天之灵,定然失望,另外,报了仇,我不需要你们护送至梅塘州,你们依旧留在此地。” “大将军,您的伤势恶化……”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项阳重重叹了口气:“大将军说的斩钉截铁,我们也不好违逆大将军的命令。” 明日就是春节,而赵阙的时间金贵,一刻也耽误不得。 看来,今年的春节,过不成了。 众人又说了些话。 便纷纷离开此处,各自再去找寻杀宋麒之人的线索。 房中,唯剩赵阙、项阳、林经相三人。 林经相道:“项阳,你陪赵将军,我去酒楼定一桌好酒好菜,送到这里。” “嗯,去吧,我在大将军的身边,你就放心吧。”项阳说道。 赵阙失笑:“赵某何时成了如此弱小之辈了?” “是我们说错话了,请大将军恕罪。” “小事,小事,我只是随口一言。” 项阳听了适才赵阙的言语,心境波动,有些草木皆兵。 而赵阙的话,亦是告诉项阳,他赵勾陈,就算成了言华境的武夫,仍然不可小觑。 水凉了。 为了掩饰尴尬,项阳起身去烧热水。 赵阙留在房里,静静想着接下来的动作。 杀了宋麒后,连云雀都没有找到那人的线索,足以见到那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恐怕,赵阙得去找银花派,借助她们之手,找到此人了。 银花派的九长老不是想要融雪吗? 直接送给她。 世上事,大部分都有个价钱。 融雪的价值,足够银花派不惜下血本,去搜查到底是谁杀了宋麒,出动门派内的半山三境高手,在所不惜。 赵阙经过景树城,本来打算,询问下云雀,关于庆昌州明面暗面的大事,万万没料到,宋麒竟死了。 至于景树城的暗流涌动,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那把争来争去的宝刀,他更是不在意。 削铁如泥,夜晚大放光明又如何? 莫非,能比的上大音希声? 项阳重新为赵阙换上新茶。 不知不觉,已是夜幕。 赵阙独自坐着出神。 林经相早就回来了,连一桌好酒好菜也摆好了。 两人请他用餐。 赵阙看了眼,说了句,等兄弟们回来。 林经相道,兄弟们多是在外面把饭吃了,大将军不必挂念他们。 赵阙缓缓摇头。 两人只能等着云雀们,一一返回“鸟巢”。 项阳觉得不是个事,让林经相留在家中,他去了酒楼,多定了几桌饭菜,去了隔壁的宅子,一一搬来桌椅。 等云雀回返。 赵阙于灯火中,望着他们时隐时现的面容。 “不是在军中,大家尽管烂醉如泥。” 一言出,众人不免多了伤感。 旋即,各自落座。 温征为弟兄们,满上酒水。 虽是菜已凉,诸人半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能跟大将军一块喝酒吃菜,已然是莫大的荣耀。 赵阙端着大碗酒水,站起来,“诸位好兄弟……” 他一起,他们不敢再坐,一一站起身,端着酒水面朝赵阙。 “好兄弟们都是随我在西塞出生入死的,我们能安然无恙的在此地喝酒吃菜,多亏了那些战死的兄弟们,这一碗酒水,敬他们!没他们,西塞守不住,我们不能活。” 说罢。 赵阙把酒水均匀洒在地面。 众人各自洒酒。 “宋将军在西塞最为艰难的一战当中,死战不退,顶住压力,为西塞赢的了极为难得的战机,尽管朝廷已追封其为镇西将军,但宋将军的功劳,我们亦需牢记在心,这一碗酒水,敬宋将军!” 说罢,均匀再洒酒水。 “宋麒为宋将军唯一的子嗣,本可以享受宋将军的荫泽,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可宋麒仍然选择留在云雀……这一碗酒水,敬宋麒,我们必定为其报仇!!” 说罢。 赵阙把酒水洒去。 三罢之后。 再倒一碗酒水。 赵阙当先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众人不解。 “请喝。” 他抬了抬手臂。 他们方大饮酒水。 “这一碗酒水,敬我们自己。” 林经相忽然把碗重重放在桌面,走出宴席,单膝跪地,抱拳在上。 “将军!不管天下形势发生到了何种境地,我们永远都是将军的亲兵!一声令下,万死莫辞!” 其余人受其感染。 一一走出。 单膝跪地,抱拳在上。 “将军,没有您,便没有我,即便有一天,您反了那狗、娘养的皇帝老儿,重造天下,我,必定是将军前锋一员!万死莫辞!” 项阳热泪盈眶:“将军,男儿有泪不轻弹,项阳的泪眼,祈求大将军保重,来日带着我们征讨天下,让天下英雄,亲眼见识见识西塞兵马,何等的不可匹敌!” “将军!原先身为荒沙鬼骑的一员,即便身在景树城,仍是感受的到兄弟们于西塞躁动的心境,荒沙鬼骑愿为将军,奉饶天下先!” “将军!我等,愿为您,奉饶天下先!” …… 第一百九十二章 胆小如鼠黄丰栏 春节那天。 赵阙清晨一大早,牵着融雪便出了门。 他身上残留着些许酒气。 脸色亦是不正常的殷红。 昨晚一场烂醉,各自歪歪扭扭的扶墙归去歇息。 这些曾经于西塞战场上,手底下最少百余人敌军性命的悍卒,大醉后,亦是插科打诨,跟寻常的市井普通人,没甚区别。 他们说着曾经的光辉,大谈今后将军会如何带着他们逐鹿中原,大战四方,身上的热血熊熊燃烧,似乎过往的战绩与今后的荣耀,一脉相称。 只要赵勾陈在,不论何时何地,他们依旧是战无不胜的西塞军。 项阳跟林经相就在此处民宅睡下。 两人知道赵阙的身体不同以往,烂醉如泥的搀扶的赵阙去为他准备的房间。 三人走的扭扭曲曲,好不容易才把赵阙放在床上。 盖上棉被。 两人齐齐道:“将军……你……你歇息,我们……嗝……我们也休息去了。” 赵阙醉眼朦胧,他自己也不知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 房门轻轻的关上。 不多久,在酒水的辅助下,沉沉睡去。 不过,并未令他睡多久。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剧痛,让赵阙不禁轻吟痛呼出声,只是,就是把他麻痹,他仍然能够忍受,身体里似乎经脉俱都断去,五脏六腑被搅成了一滩血泥。 半梦半醒之间,待酒意慢慢散去,那种剧痛令赵阙意识陡然清醒起来。 八相龙蟒的反噬,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他还以为有余康城一地的风水气运喂食他们,能拖两三个月,没料到,赵阙依然低估了八相龙蟒反噬的威力。 “嘿,你们这八条小畜生,莫非以为区区疼痛便能令赵某屈服吗?你们反噬你们的,老子睡老子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 赵阙强自闭上双眼。 不多时,响起重重的鼾声。 亦是不知八相龙蟒被赵阙唬住了,还是他体内剩余的风水气运起了作用,剧痛眨眼间消失不见,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 于常秀山借孟了之手吸收了那么多的风水气运,使用冷血幽禅带来的天谴,被风水气运帮他冲刷而掉,接下来,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为赵阙阻挡这种近乎能把人逼疯的剧痛了。 没了天谴之后,云玄元君故意不给赵阙驱散天谴的用心,方才昭示无误。 毕竟,时刻处于八相龙蟒的反噬,赵阙再铁的硬汉,还是得被其深深影响,一着不慎,甚至会让赵阙的心境失衡。 没了身体的剧痛,一直强忍着的赵阙,才渐渐睡去。 再睁眼时,便到了天明。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一大早便能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爆竹声。 赵阙不禁染了些春节的喜悦,拍着融雪的鬃毛,说道:“一路上,有你,赵某才省了许多力气,可惜世事变幻,并非赵某能左右的,与其跟着赵某受苦,不如跟位富人,吃上好的马草,住上好的马厩,衣食无忧。” 也不知融雪到底听没听懂,看着赵阙,哼哧哼哧了几声。 “哈哈……赵某且当你答应了,走吧,咱们一道去会会银花派的九长老柴星香。” 在当地有莫大势力的银花派,能成其九长老,柴星香不管为人处世还是武学修为,自当是不俗。 项阳走出房门,恰巧看见赵阙一人对着融雪自言自语。 “将军,大早上的便去见柴星香吗?不如咱们一块用了早饭再去。” 赵阙把想法昨晚一一说与他们。 无外乎是云雀于景树城的人手太少了,并非查不到何人杀了宋麒,而是云雀人少,只能查到眼下的地步,再往深的查,恐怕力所不及了。 这跟收集庆昌州、景树城世家大族、达官显贵的消息,迥乎不同。 银花派既然是深扎在当地的武学门派,自该有多方渠道,能帮赵阙找到杀了宋麒之人。 融雪尽管赵阙舍不得,但跟宋麒相比,融雪的份量照旧太轻了些。 想到此处,当时在酒桌上的赵阙缓缓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他何时变的也如此势利了? 宋麒的命,哪能被衡量? 他父亲是宋龙,宋龙因大功获封镇西将军,宋麒在那一战的立的功劳,亦是分给其他战死的兄弟,为他报仇,不管有何等的稀罕物什,尽皆无法阻挡赵阙的杀心。 赵阙解开融雪的缰绳,摇头道:“不必了,等我和柴星香说完话,再回来用饭吧,或许,柴星香在她那儿,便招待了我。” “大将军,真不让我跟林经相陪您去?” “陪啥陪?宋麒是我在景树城远房表兄,不明不白的被杀,我与银花派做个对各自都好的买卖,你们若去,柴星香如果有了其余心思,反倒是不妙了。”赵阙说道。 找到他的温泓、温征两兄弟,武学修为定是被柴星香察觉到了,再和赵阙去位项阳亦或林经相,柴星香自然会让人深挖他的身份,倘若顺着他这条线索,暴露了于景树城的云雀,可就亏大了。 项阳唉声叹气。 不见赵勾陈时,心向往之,见了赵勾陈,心绪又时刻惴惴,担心他的安危。 林经相打着哈欠,出了门,看到赵阙,目光一凝,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大将军的心计以及思量大局,哪是他们能媲美的,想通了这一点,林经相就打算再也不插手大将军决定的任何事,但凡大将军吩咐他们去做的事,别犹豫,全力以赴便行了。 牵着融雪缰绳走了几步的赵阙,奇怪的看向林经相,问道:“你就不说点什么?不像项阳一般,规劝于我?!” 林经相无奈道:“大将军,今天是年关,过了年关便是新年了,昨夜的酒宴是为大将军接风洗尘的,今夜,我和项阳亲手做饭,咱们大伙一块高高兴兴的吃个年夜饭,再多的事情,咱们活着的人,也得有活人的活法不是。” 征战沙场,看过了太多的死人,说句实话,众人对宋麒的死,压根不屑一顾,只要大将军不死,任何人,皆能死,无关大局,但,大将军死了,他们从头至尾做的所有的努力,似乎转瞬之间,烟消云散。 赵阙笑道:“好。” 项阳本想好的谏言,刹那了无踪迹,唯有说道:“云雀,静等大将军安全回返。” 赵阙手指轻点了几下项阳:“有些事情,你还真得该学学林经相。” 项阳瞧了眼林经相,“下辈子吧,这辈子我是学不了他的大心脏了。” “哈哈……你们啊你们。” 牵着融雪走到街市上。 费继年跟温征跟随着他走了条街,见赵阙暗地里摇头,两人便也识趣的走开了。 云雀在景树城,无一日是清闲的。 经营的谍子组织,每日都需他们去收集谍报。 何况,赵阙到了,他们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大将军虽对那把夜间大放光明的宝刀,不以为意,但是景树城的暗流汹涌,他们得去摸个透,到底来了多少人到景树城,希冀到了合适的时机,打上迎秋宗,抢回宝刀。 江湖险恶,多的是铤而走险之辈。 尤其是旁门左道之徒,如果得到了宝刀,献给江湖上任意一座大宗门,皆能后半辈子,秘籍、财富不忧。 此等大利,迎秋宗一座只差一流门派半步之遥的宗门,根本抵挡不了众多野心之徒。 按照赵阙的思虑,其中必定也有当地其他宗门的推波助澜,终归是迎秋宗正值在众矢之的,若不抓住难得的良机,把迎秋宗瓜分,肥大自身,今后能不能再有如此良机,只有天知道了。 银花派在景树城内的据点,昨日,赵阙已然知晓。 不过,刚没了费继年和温征的“跟踪”,恰时有位乞丐拦下赵阙的去路,乞丐往地下一躺,嗷嗷大哭的打滚。 边打滚边指着赵阙,他喊道:“就是他,害苦了我,杀了我家人,抢走了我家的家产,使我成了流浪乞丐,生不如死!就是他!就是他!!” 行人避之不及,纷纷躲开。 一位穿的极厚的中年男人,拉了拉赵阙,小声道:“小兄弟,此人连日经常陷害过路人,他可不是景树城人士,小兄弟万万别以为景树城都是这种无赖!咱们景树城依旧是好人居多。” 有了刚在街市上吃完早饭的中年男人出善言,顿时便有旁人做善举,走来三四位年轻人,齐齐把打滚撒泼的乞丐赶走。 赵阙抱拳相谢:“多谢大哥,若不是您,小弟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 “最初那位年轻人被这乞丐一闹,亦是解释不清,不过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很快便看穿了乞丐的漏洞,帮那位年轻人洗刷干净了冤屈,再后来,谁人都不相信乞丐的鬼话了。” 把乞丐赶走的一位景树城年轻人憨厚的说道。 赵阙一一道谢。 几人多嘱咐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反倒是赵阙牵着融雪,顺着乞丐被赶走的方向寻找,终是在一条小巷弄里寻到抱成一团哭哭啼啼的乞丐。 仿佛,拿融雪跟九长老做生意,也不比此位乞丐重要。 乞丐看都不看到了身边的一眼,只是哽咽道:“这天下没个好人,你们都是我的仇人!这天下没个好人!!” 赵阙蹲下身,拍了拍乞丐的肩膀。 他穿的单薄,唯有一件外衣可挡寒冷。 “滚开,不想死就滚。”乞丐冷不丁的道。 赵阙笑道:“以阁下的身手,恐怕杀不了我。” 乞丐忽然拍出一掌。 掌法极快。 “好一个大隐下境的武学修为!”赵阙不屑道。 他身边乍然现世十八颗淡如青烟的点点星辰。 乞丐一掌之威,在十八颗星辰面前,呼吸间被化去。 乞丐蓦地站起,眯眼问道:“你也是旁门?” 赵阙所用的手段,自是《景星麟凤》,这一路上他没闲着,一直在参悟此秘术,还真就让他悟了点手段。 赵阙可惜道:“修为不够,十八颗星辰在白日里,太淡了。” “不对劲!你很不对劲!”乞丐细眼打量赵阙。 “你刚开始便知道,我是在大街上偷别人的气运?” 他不可思议的问道。 赵阙嗤笑问道:“偷走了我的气运吗?” “你的命数太硬了,我尝试了尝试,并未成功……不过,不过我在这里把你杀了,你的气运,自然全部归我。”乞丐骤然森冷的说道。 赵阙叹了口气:“能不装模作样,说些实话与我听,你对我的杀心不小。” “哼,我挑选的那几位气运深厚之人,皆被我偷走了一部分气运,我的手段在你身上无用,自当想杀了你。” “眼下呢?”赵阙复又问道。 乞丐捋了捋头发,转瞬换了副面孔,嬉笑道:“咱们做个买卖怎样?” “说。” “把你修炼的功法送给我,我帮你做三件事?” “哈哈……笑话,我无仇无敌的,你能帮我做什么?” “莫非,你就不想拥有荣华富贵?有了荣华富贵,公子年纪轻轻,又是一表人才,定然会成大家闺秀的追慕之人,到时,才子佳人,必定流传为佳话。” 赵阙轻蔑道:“我想要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哪用得着你?!” “好!公子必不是寻常人,说吧,公子寻我,为了什么目的?!”乞丐重新坐下,头也不抬的问道。 那十八颗诡异的星辰,挡了他一掌,震的他虎口出血,体内的经脉差点断了一根。 且年轻人说道,夜晚时,此法会更加厉害。 区区言华境的修为道行,就能用此等手段,乞丐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江湖上会有这么一号年轻人。 乞丐把景星麟凤想的太简单了。 限于赵阙而今的实力,才会现出十八颗,他从景星麟凤悟到的此手段,真正的威力是一百零八颗星辰,其中包括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 然而,赵阙强自驱使景星麟凤,代价虽说不大,但那也是代价,只是,被赵阙用从余康城一地得来的风水气运,与之互相抵消掉了。 自严行林手中得到此秘法,再到常秀山孟了“帮”他吸纳了一地所有的风水气运,赵阙遇敌,在能不动用八相龙蟒的情况下,可以使用《景星麟凤》这个旁门左道之法,且在风水气运未曾彻底消散前,无伤自身。 居然是冥冥中的环环相扣,合在一起,便成了一桩天大的机缘。 赵阙牵着融雪的缰绳,低笑道:“你帮我一个忙,来日我再帮你一个忙。” “啥?什么意思?等等,我捋捋,小兄弟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帮你一个忙,等以后!以后!再帮我?” 乞丐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个条件,他活了大半辈子了,闻所未闻。 赵阙颔首:“正是如此。” “呸,你以为你是谁啊?!的确,你露了一手后,我明白我杀不了你,但你以为就能把我当做牛马来用?痴心妄想!快滚吧,再不走,我拼着付出代价,也得把你给杀了。” 乞丐看赵阙仍然待在原地,他拍拍屁股,打算赵阙不走,他走。 其实,作为一位胆小的旁门左道之徒,吸收些普通人的气运,他敢,比他低几境的武夫、炼气士,他也敢偷走其一部分气运,但是对上他跟他相差无几,亦或差点的江湖人,他就不敢了。 能在江湖上活这么久,他靠的就是一手与人为善。 尽管附近千里的同道中人,都来景树城凑热闹,打算混乱之际,抢走那柄宝刀,他也有那么丁点的心思,只是,一旦有风吹草动,迎秋宗展示出莫大的实力,他必定是最先逃命的墙头草之人。 和同道中人说的那些豪情壮语,听听就算了,没人真当回事。 “你觊觎我身上的气运,本想偷走,却没偷走,这桩仇怨,可是现成的,刚才你说,付出代价能杀了我,嘿,巧了,付出点代价,我也能杀了你!!我数到三,你再不停步,我便出手了。”赵阙面无表情的道。 大街上,市井百姓看不出乞丐的眉目,难道,他还能察觉不到丁点吗? 从那位要卖给他陶瓷小人的贼眉鼠眼之人,再到卖猴的汉子,最后是此人,三人俱都眼馋他身上的风水气运,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赵阙连忍让了两次,乞丐合该倒霉,装进赵阙的手里。 不等赵阙出声数数。 乞丐马上停下步伐,转身苦笑问道:“公子,小人只是想苟且活下去的江湖人,您干吗难为我呢?!” “你拍我那一掌,虽说有大隐下境的战力,却是在大隐下境当中垫底的,你又说一通狠话,好啊,现在便拍拍屁股走人了?!能走的了吗?”赵阙反问。 一语双关。 赵阙指出乞丐的底细,为再加威胁。 乞丐脸色大变,吃惊道:“你能看到点我的底细?” “这有何难?” 乞丐垂下头,一边警惕着赵阙,一边思考应当怎样解决此人。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左眼皮也跳,乞丐后悔把这些细节忽视了,江湖险恶,不求神拜佛,常看吉凶,怎么能活蹦乱跳的活下去? 乞丐连忙抱拳恭敬道:“公子,在下黄丰栏,庆昌州临水城人士,今日得以结识公子,是在下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公子请说,要我帮什么忙?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的去做!” 赵阙突然哈哈大笑:“黄丰栏是吧?打算表面答应,转头便抛到脑后?” 黄丰栏的神情极其逼真,忙道:“在下不敢,公子必不是凡俗,在下能帮一次公子的忙,再让公子来日帮在下,实乃赚大了,在下身为旁门左道,有此大赚特赚的买卖,怎能不做?” 赵阙当然知晓黄丰栏全是为了稳住自己,表面答应,实则掉头消失的伎俩。 不过,赵阙依然说了。 “简单,等你们有大动作的时候,告诉我就行了。” 黄丰栏一愣,难以置信的赶紧问道:“就是为了帮公子这个忙?” “原本是想让你帮我去查一个人的,但是见你不情不愿的样子,赵某又不是喜欢难为别人的人……” 赵阙话还没说完。 也不知黄丰栏打的什么意思,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敢问公子,让在下去查什么人?” “我有个朋友,在景树城玉山街被杀了……” “去查谁杀了你的那位朋友?” “不错。” “敢问先生,你的那位朋友姓甚名谁?” “宋麒。” “宋麒……”黄丰栏反复念叨这个名字。 只是,属实太过陌生,头一次听到。 “他的籍贯是哪里?”黄丰栏问道。 “江晋州河西城外的一处农庄。”赵阙道。 宋龙确系出身江晋州河西城。 另外,河西城这个城名,在大夏不下十座,当年宋龙说他出自河西城,赵阙还以为他是风沙河州的河西城人士…… 黄丰栏双目逐渐圆睁,“公子,宋将军亦是出自江晋州河西城!” “哪个宋将军?”赵阙略微惊讶的问道。 黄丰栏一脸敬佩:“当然是战死西塞,被朝廷追封为镇西将军的宋龙宋将军!” “你知道他?” “当然,听说书先生讲的,说无宋龙将军引军死战,西塞将主赵勾陈不一定能守得住要塞,宋将军功劳至伟,因此朝廷才追封他为镇西将军!难道……敢问公子,宋麒和宋将军是何关系?”黄丰栏更加的不可思议了。 赵阙摇头:“宋麒只是恰巧跟宋将军出自一地,又同姓,实际上并无任何关系。” “黄丰栏再次问公子,公子钦佩宋将军吗?” “自是钦佩,为百姓死战者,赵某尽皆钦佩。” “那好,如果公子信的过在下的话,我会帮公子调查是谁杀了宋麒,另外,景树城里的我们这些旁门左道,何时动手,我一样告知公子,请公子留个姓名、位置,彼时,好去通报。” 赵阙说了姓名以及地址。 此地址为温泓在景树城的所在。 到时,黄丰栏倘若遵守承诺,前去告知,温泓自会转告于他。 “没别的事的话,在下走了。”黄丰栏的神情乍然变的有些不一样。 “你为什么忽然答应?” “嘿嘿,公子放心,没别的意思,最近闲的也是闲的,想做点事,公子不是说,来日若我有求于你,你也会帮我吗?” “不错。” “一来二去,我们各有所得,不亏啊,依照着公子的手段,以后肯定更加厉害,我去求公子帮忙,细细考量的话,反倒是我赚了。” 黄丰栏转身离去,走的极是干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须行大礼道谢 赵阙注视着走的颇潇洒的黄丰栏,嘴角勾笑。 黄丰栏在街上拦下他,想要靠着旁门左道的手段,希冀偷取他身上的气运时,那种恍如被蜂针扎着的感觉,刺痛肌肤。 于西塞时,他对这种痛觉极为敏感,寒山王朝的炼气士,时时刻刻想着窃取他的气运,使他在战场上,不为天眷。 然而,彼时还不是将主的他,依旧有着数种破解的法门,这些法门还是虞王教给他的,毕竟坐镇西塞年头比较多的虞王,熟知寒山王朝五花八门的术法。 过年关。 自巷弄走出,重回大街的赵阙,望着行人脸上的喜气洋洋,不禁脸上亦是堆满笑,谁人从身边经过,他们互相点头示意,甚至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一起对新年有更多的遐想。 依靠着景星麟凤以及余康城一地的风水气运,他确有在景树城和那些江湖大高手过几招的底气,只是,终究走的偏门,交手的时间但凡久一点,他不仅会落入下风,凶险也陡然大增,说不准一失手,陨落在了景树城。 按照以往对八相龙蟒反噬的经验,神通反噬的时间委实摸不清,夜间会多一点,白日亦有许多次。 所谓有得必有失,得了余康城一地的风水气运,丢去的反倒是此前一直持担心的天谴,没了使用冷血幽禅导致的天谴,八相龙蟒的反噬,仿佛瞬间没了对头,可以直捣黄龙般的令赵阙感受巨大无法忍受的痛楚。 至于,再招来次天谴,胆大如赵阙,亦是不敢去作为,谁知下次的天谴,厉害到了何等的地步,万一没被八相龙蟒反噬致死,反而令天谴把他杀了,可就万事皆休了。 “新鲜出炉的糖包子,可好吃了,客人,来买个尝尝吗?” “糖人……糖人喽……好吃的糖人……” “刚出了炉子的烤鸡,让人流口水的烤鸡,赶快来买啊,再晚一会便没了。” “卖喜庆的福字,最后几张了……” “糍粑哎……糍粑嗷……糍粑呦……” 赵阙不禁买了个糖包子。 小贩说,皮里全是糖,客人小心烫嘴。 赵阙信以为真,谨慎的咬了一小口,仍然是面,没有糖水,再咬一口,才是糖,或许晾在外面的时间远比小贩说的久,糖水结成了小块。 不过,糖包子的确好吃。 未远行西塞参军前,少年时的赵阙在青石城,也爱好一口糖包子。 赵雅忙于生计,即便在日子好了许多后,同样没时间给赵阙做,他只能到街市上买,有家专门卖糖包子的铺子,回到青石城后,他还刻意去看了看,铺子已换了人,虽然还是卖糖包子,但是味道大不如前。 西行西塞后,有次奉命去风沙河州接应粮草,嗅到了糖包子的甜香,使命负身,只能大口吞咽空气,权当吃了几个糖包子吃到饱了。 银花派的店铺前,年关也不闭门。 门上的两边,挂着两个巨大的红灯笼。 贴着春联。 景树城的百姓还是在店前排起了长队。 赵阙询问了才知。 铺子今天要比往日便宜,没卖出的货,今日要全部兜售出去。 “公子,你也是来买胭脂的吧?眼光好啊,银花铺子的胭脂在咱们景树城首屈一指,其他几家胭脂铺子不说价格死贵,效果也不比银花铺子好,你今天买了,就是赚到,即便自己不用,转手一卖,卖出的价格绝对比你买的时候,高上几番。” 和赵阙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 穿着讲究。 不仅保暖,还好看。 赵阙粗粗打量了一眼,就知她定然出自大户。 年轻女子滔滔不绝:“我的皮肤较为特殊,抹其他铺子的胭脂,容易长痘,但是银花铺子的胭脂,我便一点问题都没有。良心啊!简直是良心铺子。” 赵阙对胭脂一窍不通,只能含笑的点头。 “对了,不要插队,但凡插队被银花铺子的人抓到了,以后就算好生的排队购买,也不卖予你了。” “多谢。” “对了,公子姓甚名谁?景树城人士吗?”年轻女子注视着赵阙英俊的面容问道。 赵阙确实风流倜傥,年轻女子与他讲说,小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忍不住的脸红。 她双手攥着手帕,静静等着他的回话。 赵阙脑子里全是接下来见到九长老柴星香,应当怎样说话,稍稍回过神,看年轻女子痴痴看着他。 赵阙莞尔一笑:“在下还有要事,便不打扰姑娘了。” “哎,怎会是打扰呢,我叫做王兰儿,公子喊我小名兰儿便好,请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可有婚配?” 王兰儿不依不饶,在赵阙想要牵着融雪,去店门口让银花派的弟子通知下九长老,王兰儿不禁鬼使神差的牵住了赵阙的衣袖。 赵阙不留痕迹的把衣袖自她的手里抽出,拱手浅笑:“在下赵阙,并非景树城人士。” “哦,竟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家最喜欢招待客人了,公子只需把路上的所见所闻细细讲来,我那喜欢听山水游记的爹爹,定然善待公子。”王兰儿惊喜道。 赵阙缓缓摇头。 “王姑娘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事催着人,在下不能去王姑娘家中做客了,这样吧,在下也是位喜欢结交朋友的人,王姑娘不如留个地址,等在下忙完了手头的事,立刻前去厚颜无耻的做客,如何?” 王兰儿喜的笑眯了眼,一手攥着手帕害羞的遮挡出门前就抹好的半面妆,一面蚊子般的说出自家的地址,“公子,记好啦,回家之后,我会和门前的扈从说的,待公子到了,说我的名字王兰儿,他们就会把公子迎进家门。” 赵阙装出一副喜不自胜的面容,拱手谢道:“那就叨扰伯父了。” “不叨扰,不叨扰,公子仪表堂堂,且双目含神,又于山水之间赶路,小女子喜欢,爹爹亦是喜欢。”王兰儿轻轻笑道。 赵阙不知景树城的世家大族根底,其实,王兰儿所在的王家,足够排的上前二十之列,祖祖辈辈积攒下来了偌大的家业,景树城数不清的商铺,王家就有小三十家,再加上城外的农庄,王家着实不可小觑。 只是王兰儿喜欢凡事亲力亲为,她的爹爹又对她唯命是从,所以王兰儿今日偷偷自家中跑出,来买银花派的胭脂,实则,以王家的家业,和银花派说一声,银花派便会遣人送去,谁耐王兰儿异于其他的大家闺秀,不喜这一套。 融雪哼哧了几声。 王兰儿难得的把目光自赵阙的脸上移开,看向融雪,惊道:“好神骏的马呀。” 赵阙赔笑几声,不言,牵着融雪到银花派的店口。 融雪如此显眼的马匹,压根不需赵阙让银花派弟子通报九长老,赵阙牵着融雪一到店前,自是有弟子转身进了铺子内,前去寻忙到满头都是疙瘩的九长老。 九长老顿时惊喜。 看着来告知她的女弟子,吃惊道:“当真是昨日从咱们铺子前经过的白马?” “回九长老,绝对是,那位公子亲自牵着白马,而今,正在铺子门口。” “你快把公子迎到接待贵客的屋子,算完这笔账,我立刻去。”九长瞬间急不可耐的翻账本。 银花派掌门前几日便下达了命令,银花派在景树城的据点,年关时,由六位高手坐镇,她回银花派,大家一起过个团圆的春节。 只是,银花派在景树城的生意太好了,就算九长老一刻不得闲,直到今日,一年的账,还没梳理清楚,不过也快了,估摸着下午就能算完,然后迅速赶去门派。 可赵阙牵着融雪来了,超出了九长老的预料。 她还以为,昨日赵阙说的那些言语,只是搪塞。 账本壮汉手臂高,有六位心腹在旁,帮助九长老。 终是告一段落后,喝了口茶碗内泡的干花茶,九长老道:“你们代我核对下刚算的那笔账,如果确认无误,再替我继续算下一笔,没几笔账了。” “可是九长老,门派内的规矩,这种事情不该我们插手的。”一位弟子忍不住的说道。 一笔笔账,意味着不可计数的钱财,这种关乎银花派根底的事,也就九长老能做的了主。 “此前,我大体看了看,账上的数目和收入门派库里的数目,相差无几,现在只是查缺补漏,瞧瞧有没有疏漏的……” 九长老都这般说了,几人也不好再次拒绝,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搁在其他门派,这种琐碎的事情,早就吩咐给弟子们了,只是银花派的规矩多、规矩重,掌门高高在上,烟火不近,人情不近,不懂的她们这些劳碌命的长老,平日里是多么的辛苦。 推开门。 朝着铺子内接待贵客的屋子,九长老不禁用了武学赶路。 那匹白马定然不是凡品,一旦从那位英俊的年轻人手里购得,转手在景树城的马市上,银花派绝对赚的盆满钵满,掌门亦会对她青睐有加,从九这个字,变成八,成为八长老,希望极大。 铺子后另有乾坤,九长老转过弯,忽地停下。 景树城暗流涌动,此事银花派虽未插手,然而近在眼皮子底下的大事,银花派也不是全然无知,倘若,除了骏马,再为银花派火中取栗,是不是从九长老一步跃成七长老了? 现在的那位眼高于顶的七长老,柴星香看不顺眼久矣,趁此时机,一举把她拉下,事后,她得在七长老面前好好显摆,把往日的怒气,一股脑的全撒出去。 赵阙牵着融雪到此,九长老已知事成了八九分,只要她把价格说进年轻人的心坎里,白马一定会成她的囊中之物。 “九长老……” 搬着胭脂的弟子,路过满脸笑意的九长老,低声问好。 九长老啊了声,笑意瞬间没了,点点头,快步走向赵阙所在的屋子。 银花派的九长老,位置不低了,何况,她负责的生意,在银花派内极其重要,如果银花派不是江湖门派,而是山下的世家大族,恐怕柴星香的地位仅次于掌门了。 到了门前。 九长老深呼吸几口气,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推开门。 茶香和甜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赵阙的面前是好茶、几盘上好的甜点。 “九长老看到融雪了?”赵阙起身问道。 九长老精于人情世故,“看到了看到了,拴在院子里嘛,不知公子牵着融雪来,有何要紧事?” 尽管知道他的目的,然而,九长老不把话说满,余下,让赵阙将卖马的言谈自己说出来,这才有谈论价格的余地。 两人面对面坐下。 九长老貌似气定神闲的捏了块白如雪的糕点,放进嘴里。 糕点入口即化。 甜香不腻。 银花派做的糕点也是一绝,在景树城的铺子,生意不比胭脂铺子小几分,不过是糕点铺子需要众多善于做糕点的厨子,不像胭脂,完全能囤货,再卖掉,糕点铺子只能现做现卖,所以,在账目上,胭脂铺子得来的钱财,根本不是糕点铺子能比的,虽说糕点铺子的口碑、火热,足够媲美胭脂铺子。 “糕点,甚是好吃。”赵阙轻笑了下,既然九长老兜兜转转,他便陪着她玩就是了。 毕竟,和银花派做的这桩买卖,丝毫不是钱财的事。 “公子吃的糕点,是我们银花派开在景树城糕点铺子卖的,公子若喜欢吃的话,稍后我命人,为公子多带来些,公子拿回去,给家人尝尝。” 九长老客气道。 赵阙可不客气:“不知铺子做的糕点存放的时间长吗?” “公子放心,吃不完的话,放上七天、八天,丁点问题都没有,我们糕点铺子有独门手艺,存放的时间,远不是其他糕点铺子做出的糕点能比的。”九长老笑道。 她的这句话就有吹牛的味道了。 赵阙颔首:“那……望九长老命人给在下带来约莫二十人左右吃的糕点。” “哦?公子家中人多吗?” “非也,在下许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希冀着不止自己,家里人,也放开了肚子吃。” 九长老半点不以为意,点头道:“好的,公子稍等,我现在就命人去吩咐糕点铺子的厨子,热乎出炉的糕点,更好吃。” 赵阙道谢:“多谢九长老。” “不必谢,毕竟你我接下来谈的生意,远不是这点糕点能比的。” 九长老意有所指的道。 赵阙活像个市侩的无赖,嗯了声,“即便这桩买卖谈不拢,在下也不亏了。” 九长老失笑:“不知公子心里的数是多少?” 赵阙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抿了口滚烫的热茶,“在下亦是想问,九长老能出到何种地步?” “自然是出到我说了算的田地,再高的话,得回门派,去让掌门或者大长老点头同意才可。” “话说回来,九长老说了算的程度,是何种地步?” 这可难住了九长老。 说真话跟说谎话,都不妥。 “不如小兄弟把心里想的数目,先说出来,能同意的话,咱们一块拍板?”九长老试探的问道。 赵阙骤然笑了,急速的反转道:“拿钱财换融雪,着实太为俗气了。” “哦?小兄弟想要什么?”九长老心里一顿,暗道,他不会想让银花派貌美的女弟子跟了他吧?不过,此事跟得来的利益相比,不值得一提,倘若赵阙的要求真是此事,今夜回门派,无论如何,她也得让掌门点头同意。 顿了下,九长老又笑:“确实,融雪神异的不像话,用俗世的俗钱,和小兄弟换融雪,简直是在侮辱它。” 赵阙又端起茶碗,凑到嘴边,放下,盯着风韵犹存的九长老,直把九长老看的心头出现了些许的怒火,说道:“做生意,一切皆可谈?” “小兄弟,有些事是不能谈的。” “比如?” “比如银花派或者我,极其在意的东西。” “那好,我要和银花派交换的东西,一定不是你们在意的。” 这下,九长老纳闷了,“小兄弟请说。” “帮我找一个人。” “何人?男人?女人?” “不知。” “呵呵,也对,如果那么简单,拥有融雪此等神马的小兄弟,压根不需要银花派。” 九长老继续问道:“他在哪里?” “应该就在景树城。”赵阙道。 再说下去的话,就是把这桩买卖敲定了。 九长老却双眉紧皱。 令银花派找一个人,却能交换融雪,此事,她甚至有一刻不敢答应。 “请问小兄弟,只是找他吗?” 赵阙失笑:“当然是最好找到他,杀了他。” 九长老捏了块糕点放进嘴里。 思虑万千。 “我能不能去仔细看看融雪?” “在下陪九长老。” 出了门。 两人站在融雪的一左一右。 融雪垂下马头向赵阙,他摸着融雪的鬃毛。 “九长老可知,此马,天下罕见?”赵阙问道。 九长老也不知突然怎么了,心里蓦然咯噔了下,“罕见至何等地步?” “赵某所知的另一匹融雪,战死在北境,它所归属的将军,自然是名将。”赵阙道。 九长老沉吟不语。 稍待。 幽幽道, “小兄弟的家世不简单啊,连这都能知晓。” “哈哈……九长老说笑了,哪里不简单了?但凡关注北境的战事,就能从官府邸报上,看到融雪二字。” “既然如此,融雪,我忽然不敢要了。”九长老脸色不好看。 赵阙笑道:“融雪若被银花派得去,添油加醋的吹捧一下,也许能卖出连九长老都不敢想的天价。” 价值连城! 不心动是假的。 九长老摸着融雪的马身,从未有如此一刻,心脏跳的快跳出了嗓子眼。 “小兄弟请回房里说。” 赵阙随在九长老的身后,重新进了屋子。 他对这位银花派的九长老,还是感到很满意。 她从头到现在,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而是坐下来,慢慢的商量。 “我想好了,公子,这桩买卖我做了。”九长老想了许久,方才认真道。 终归是名利心战胜了她的忧心。 买下融雪,再转手卖出天价,她在门派的地位就会再上一个台阶,或许,上两个台阶也指不定。 若是加上于景树城的暗流涌动里,为银花派再争取些利益,掌门以及其他长老,皆会对她刮目相看。 两件事,九长老心里认定了。 必须要这般做。 “一言为定?”赵阙郑重的问道。 九长老干脆利落:“一言为定!!!” “好,在下便说了。” “洗耳恭听。” “我有一位远房表弟在景树城的街市上,被人杀了。” “请问贵表弟的名姓叫什么?” “宋麒。” “哪条街?” “玉山街。” “贵表弟长的是何模样?” 赵阙大概说了下,九长老暗自牢记,等赵阙走后,她还需把宋麒的长相说与弟子,命弟子画出。 拿此画,去玉山街询问常年在那儿的百姓。 赵阙说道:“九长老,我知晓银花派在当地的势力,如果找到谁杀了我的表弟,但你们杀不了他的话,请一定告诉我。” 九长老的眉头渐渐松开。 心里却紧成了一团。 此话是何意思? 银花派都杀不了的人,你就能杀了? 细想之下,九长老瞬间明悟了。 什么远房表弟啊…… 赵阙的真实身份必不会像他说的那般简单,能拥有融雪的年轻人,背景到底有多深厚,九长老推算不出来,然而她明白,在景树城大海捞针般找一个人,就连赵阙都做不到,需要拿融雪和银花派做桩买卖。 “请问公子……” 九长老不再说小兄弟了。 “九长老请说。” “公子亦是来争抢那柄宝刀的?”她的此言,问的小心翼翼。 赵阙失笑:“在下说真话,不知九长老会不会相信。” “公子说的真话,我信。” “在下路过景树城。”赵阙轻声道。 九长老叹了口气:“原来公子的身份居然是这样的。” “哈哈……不知九长老想到了何事?” “景树城的势力五花八门,公子一定是哪方势力的大人物,而宋麒兄弟,则是对公子很重要的人吧?” 旋即,赵阙说了句让九长老摸不着头脑的言语。 “宋麒的身份对我以及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不知重要到何种地步?” “见到他,得行大礼道谢。” 九长老整个人麻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伴青灯 见到他,得行大礼道谢。 九长老怔怔的注视赵阙。 她在想,宋麒到底是何人啊,哪位大夏的皇亲国戚?亦或是有大功的战将?怎么到了,见了宋麒本人,需要大礼道谢的地步? 柴星香甚至想反悔,不愿因一匹融雪,涉身险境。 万一,宋麒牵扯到的人,实乃连银花派都不能招惹的大人物,她绝不是在为自己拼搏个前程,而是在作死。 “赵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宋麒兄弟的背景大到何等的程度?”九长老试探的问道。 她心里明白,赵阙不会说的,若是能说的话,便不会弯弯绕绕说了那么多的言谈来引她入得赵阙的瓠中。 九长老心里感到极其的不妙。 赵阙低低笑了下:“九长老去做就是了,杀了宋麒的人,必不可能是深厚的背景,应当是把他误以为同样觊觎宝刀的人了,但,此人的武学修为不弱,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无一人看到他是怎样杀的宋麒。” 九长老点点头,赵阙将话茬到宋麒的死这件事上,而不是和她交待些宋麒的背景。 她心里有数了。 “赵先生的意思是,整个景树城无人知晓宋麒的身份,他的死,根本是个意外?” 赵阙颔首:“不错。” “好!虽然刚才我已经答应赵先生了,但是现在再答应一次,为了这匹骏马,把宋麒兄弟害死的凶手,必定被我银花派寻到。” 九长老话语稍顿。 “不知是找到凶手之后,赵先生把融雪给予我们,还是眼下便把融雪放在这里,赵先生请放心,银花派的信誉满城皆知,为了这份得来不易的信誉,我们一定遵守与赵先生的买卖,且绝不会在未找到凶手之前,擅自出售融雪!” 赵阙看着九长老的神情。 他倒是不怕将融雪搁进银花派的手里,但是银花派怕找到了凶手且杀了之后,赵阙翻脸不认人了。 江湖险恶,谁知道言华境武夫的赵阙背后,还存在着什么样的大高手! 徒然为他人作嫁衣裳,银花派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吃了不少亏,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何种心计深沉的人没见过?所以,吃亏多了,自是总结出了一条避险的手段。 而今,九长老就拿整个银花派的信誉作担保,话里是让赵阙选择,实则只有一种选择,就是将融雪留在她手里。 “银花派的生意在景树城做的那么多,深受百姓的喜爱,想必,九长老赌上银花派的信誉,此举,赵某信的过,但,若是银花派并未找到凶手,该如何解决?”赵阙反问。 他问的是句废话。 只是,赵阙真正想要说的言语,在此话的后面。 果然。 九长老直接道:“再次请求赵先生把心放在肚子里,银花派没杀了凶手,乃至未曾找到凶手,融雪必会毫发无损的重新回到赵先生的手里,银花派绝不扣留,期间耗费的人力物力,银花派一力承担!” 赵阙点点头:“得写个书契。” “自然,当然得写个书契,纸面上的文字,可比你我的互相承诺,有用多了。” 九长老去了趟门外,少许后,回来,道:“我已经叮嘱心腹弟子,依照你我的这桩生意,写两分书契,你我各自一份,倘若谁要反悔,来日拿出书契,公布于众,便可。” 融雪在银花派的手里,银花派反悔,赵阙在扎根景树城极深的银花派面前,百口莫辩,然而,书契对赵阙的约束又相当于没有,毕竟,他不可能反悔。 不过,赵阙在意的并不是书契,看着目光里深藏洋洋自得的九长老,赵阙忽然道:“在书契一事上,赵某是吃些亏的。” “哦?赵先生以为银花派返回,赵先生把书契公布于众,景树城的百姓不相信,银花派不承认?” “正是。”赵阙道。 九长老眉头一皱,事实上,银花派完全在赵阙走后,直接将融雪据为己有,待赵阙拿出书契追讨时,银花派把赵阙当成骗子处理。 “赵先生不信任我们?”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门派,换成九长老,能信的过吗?” “容易。”九长老从怀里掏出一方玉佩。 玉佩做的精致,一看便为请了能工巧匠做的。 “赵先生,这是我的玉佩,后面写的是九长老三个字。”九长老大大方方的把玉佩放在桌面,推向赵阙。 赵阙把玉佩攥在手里。 很是温暖。 只是,论材质,跟他的将军配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赵某所料不错的话,这块玉佩代表的是九长老的权势。” “持了此玉佩,就是银花派的九长老。”柴星香认真道,“一旦此玉佩丢失了,按照银花派的规矩,我是需要关押在后山一甲子悔罪。” “我觉察到了九长老的诚意。” “那么,赵先生的诚意呢?”九长老反问。 赵阙瞥了眼拴在院子内的融雪,“融雪留在此地,你们照顾它吧。” “多谢赵先生为银花派着想。”九长老真心实意的道谢。 她目下就决定了,回门派吃年夜饭,牵着这匹马回山上,让掌门以及其余长老亲眼瞧瞧,再将融雪牵扯到的天大利益,仔仔细细的说与他们听。 赵阙言道,此马价值连城。 九长老跟他的诸多言语,心肚里早已清楚,赵阙再如何的装模作样,也瞒不过她。 赵阙一定是说出真实身份吓死人的大人物。 别看年纪轻轻,那些在江湖上盛极一时的天骄之辈,不也是年轻的令人不敢置信? 既然,这桩买卖彻底敲定了。 尽管搜寻凶手的难度,九长老心里没一点数,她的神情仍然掩饰不住的兴奋,为赵阙斟茶。 “多谢九长老。” “赵先生客气了。” 一番寒暄。 本以为说完要紧事,再闲谈一番,午时留赵阙吃顿好的,他就会离开,而她自己,亦是赶紧忙一忙,带着融雪回山上,一切有条不紊的依照她心里的步骤,环环相扣。 但,赵阙该说适才打好底子的话了。 “九长老,万一……” 赵阙故意一顿。 “哦?万一什么?赵先生但说无妨。” 九长老嘴角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笑意。 赵阙继续道:“万一银花派未曾找到是何人杀了宋麒,其实还有另外的一桩买卖,代替此事。” “啊?是何意思?”九长老一时没听懂。 赵阙字字清晰的重复了遍,看九长老表情的逐渐变化,问道:“九长老可愿把赵某新的条件,听一听?听过后,不同意,赵某感同身受,亦能理解。” 九长老倒吸了口凉气,赵阙没说出新条件,她都觉得,自己已然开始浑身冒寒气了。 然而,到了此般地步,一步落入下风,步步落入下风,赵阙先是拿融雪的价值连城吸引她,再慢慢的抛出条件,已被“价值连城”四字吸引了全部心神的九长老,怎能不会被赵阙牵着鼻子走。 “赵先生请说,我……唉,我洗耳恭听。”九长老无奈道。 她有自己的盘算,融雪在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九长老不得不去思量,赵阙新丢出的条件。 而赵阙,半点不慌不忙,慢慢说道:“九长老适才说,赵某是景树城某一个势力的大人物,赵某承认,九长老所猜的丁点不错!” 九长老已有所料,不惊,反喜。 景树城在庆昌州的特殊地位,决定了此地的势力,多是谍子组织。 而银花派扎根在景树城,手中掌握了多少的机密消息啊,简直数不胜数,若是赵阙想要拿融雪换消息,银花派大赚特赚,丝毫不赔。 果然。 赵阙第一句话就是:“九长老,若银花派不仅未找到凶手,那么,银花派现今所持有的庆昌州所有秘密,赵某全部都要。” “没问题,赵先生请说第二个条件。” 九长老道。 这些消息对于银花派不值一提,和融雪的价值相比,更是提鞋都不赔。 “好,九长老快人快语,赵某佩服,亦能看出,九长老是个有信誉的商人。” “赵先生谬赞了。” “第二个条件,便是,银花派搜集庆昌州今后发生的所有重大消息,与赵某的势力报信,持续的时间为一年!” 第二个条件较为苛刻,搜集这些消息,需要的人手极多。 而赵阙如此说,等于变相的给了银花派一大笔钱,令其成为赵阙的双眼。 生意人嘛。 只要是钱到位了。 很多很多事都能谈了。 “可以,我代银花派答应了。” 九长老一口应下。 “不知赵先生可有第三个条件?” 赵阙摇摇头。 她瞬间暗自松了口气,但,九长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精明像赵阙的这般年轻俊杰,不会轻易的就被糊弄过去了吧? 赵阙提起茶壶,为九长老倒了一杯。 “赵先生,使不得使不得,你是客,我为主,应该是我来为你斟茶。” “九长老太客气了,连我的称呼都换了,足见九长老的为人光明磊落。” “赵先生谬赞了。” “是了,九长老是银花派的生意人,九长老觉得大夏的天下,局势如何?” 九长老忽然纳闷赵阙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还是老实答道:“风雨飘摇,就算一向安稳的庆昌州,也传来不少盗匪并起的消息。” “那好,如果……赵某说是如果,来日庆昌州烽烟四起民不聊生,银花派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就连银花派自身亦是难保,到时,赵某让银花派投靠于我,有了咱们这层生意仁义在,银花派会不会考虑赵某?”赵阙轻声道。 言语极微。 九长老不竖着耳朵听,都有点听不清楚。 不过,听后,她霎时目瞪口呆的注视赵阙。 “敢问赵先生到底为何人?” “赵某劝九长老莫要多问,知道的越多,心里越为忐忑,反倒是对九长老的武学进境不妙。” “我明白,我明白,不问了。”九长老点头不已,“真到了庆昌州处处烽烟,连银花派都不能自保的时候,赵先生恰好在附近,银花派上下必定全部投奔赵先生。” “哈哈……九长老答应的委实太干脆了。” “哦?赵先生又不相信?” “自然不相信,不过,面对汹涌大势,远非人力能阻挡,彼时,借着买卖的关系,银花派投奔于我,赵某必然会给银花派极为妥帖的地位。” “那……我替银花派先行谢过赵先生了。” 两人的此段谈话,被官府知道了,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帽子,都不亏。 但,官府里,有数位大官,已被银花派买通,只要银花派在景树城不光天化日下为非作歹,那数位大官皆会保银花派,财运亨通。 她对赵阙的身份感到更加的疑惑。 能在大乱的天下,可以令银花派有一份投靠的大人物,名姓在大夏定然多有流传,只是,赵阙看上去委实太年轻了,江湖是大年份,朝廷亦是大年份,年轻且能力极大的俊杰,充斥庙堂上下。 莫非…… 赵阙是哪个异姓王的世子?或是名震天下的世家里的子弟?哪一个有异心的皇亲国戚? 心里猜了许多,九长老的面色同样愈来愈难看。 赵阙补充道:“赵某先给九长老说句心里话。” “赵先生请说。” “刚才赵某说的第二个条件,听着比找且杀了害宋麒的凶手,简单。实际上,搜集情报告与我们,比找凶手,难多了,赵某并不是看不起九长老,而是术业有专攻,九长老是生意人,对此一知半解,应该的,可以回到门派内问问相关银花派的大人物。” “我也与赵先生透个底,既然融雪的价值连城,面对这么大的一笔钱财,即便我回门派内问了掌门,掌门绝对同意……” 九长老尴尬的笑了笑:“只要还是凡人之身,有着七情六欲,就抵御不了诱惑,况且,卖了融雪,得来的钱财宝贝,可是实实在在的,至于赵先生说的第二个条件,恐怕高坐在门派内,享受生活、修炼的大人物们,并不知其中到底得花费多少的人力、物力,方才达到赵先生的要求。” 赵阙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岂不是说,九长老心里也有打算?” 九长老自知失言,笑了几声,话题一转:“哎呀,赵先生你看,聊着聊着,快到午时了,不如留在铺子内,我让弟子去酒楼备下好酒好菜,你我痛饮几杯?” 不知不觉就快到午时,赵阙仰头望向明媚的天际。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过年关的这一天,天公作美。 “有劳九长老了。” “不麻烦,不麻烦,银花派经营铺子赚来的钱,请赵先生大快朵颐,还是能做到的,赵先生且在此处吃糕点喝茶稍等,我再去知会弟子一声。” 赵阙起身,送九长老离开。 九长老本是慢慢的走了数十步,过了拐角,骤然依靠在门房,擦着额头冒出的汗水。 这位赵先生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是十足的老谋深算。 别听的赵先生好像非常容易说话,若不是九长老亲自来谈,换成任意一个铺子内精明的弟子,都得让赵先生耍的团团转,被卖了,还得帮着赵先生数钱。 书契写完了。 回到账房,正放在桌上。 细细看了数遍。 “你去让贵德楼送到此处一桌最好的酒菜,速度要快。” “遵命。” 大屁股的女弟子放下手中的毛笔,匆匆起身,出了门。 九长老忍不住瞄了眼那位女弟子的大屁股,心底乍然有了一计。 说那赵先生,定是出身名门,不管他再怎样的谦虚,就算不是名门出身,亦是大夏了不得的年轻大人物。 说白了,不管赵阙的身份到底是多么的深不可测,他终究是位年轻人。 既然是年轻人,作为过来人的九长老,怎能不知,年轻人阳气极足。 “不如,为赵先生挑选几位貌美的银花派女弟子。”九长老想道。 如此一来。 既做成了买卖,也能跟赵先生拉近关系。 银花派只收女弟子,虽说在名义上并没有禁绝男弟子,考虑女弟子满门皆是,再收男弟子的话,于礼于情都不合适,每每有男子慕名而来,银花派便俱都拒绝,毫无例外。 “我记得收了十位记名弟子,其中有两位相貌极是不错,不然,把她们两人送给赵先生当丫鬟?” “嗯,便是这样,我再给两人送上一份大钱财,保证她们就算在赵先生玩腻了之后,也能一辈子活的不错。” 钱昂动人心,极少有人能在钱财的诱惑下,保持初心不变。 九长老对此事太熟稔了。 之前,银花派多少生意,明明做不成了,却在她砸出的重金下,鬼使神差的做成了。 这便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倒是那位大屁股女弟子,让九长老心里大动。 等会与赵先生吃饭喝酒时,就让那位大屁股女弟子坐在赵先生的身旁,故意露出她招牌的大屁股。 年轻人火力壮。 九长老不信赵先生能坐怀不乱。 坐怀不乱的是圣人,城府比她都要深的赵先生,怎能成了圣人? 把书契带上,重回赵阙所在的房间。 两人各自在两份书契上,画押。 画押前,赵阙当然仔细看了一遍,书契没问题,九长老的诚意还是不错的。 “对了,赵先生……我这里突然有件事……” “哦?九长老说就是了。” 九长老咂摸着肚子里的言语,笑问道:“敢问赵先生现今是单身一人吗?” 赵阙恍然大悟。 原来九长老的这个心思,一直就没放下。 他笑道:“不敢想瞒九长老,在下已有心上人。” “必是才子佳人,不过,赵先生适才说,只是经过景树城,不知赵先生的心上人在不在身边?” “相隔万里之遥,并不在身边。” “唉,赵先生莫笑,我虽是个妇人,一生未婚嫁,但也知,男子汉身边该时刻有个懂得端茶倒水的女人。”九长老看着赵阙,笑容里,藏着许多意思。 赵阙故意吃惊的呀了声。 “九长老?” “啊?!” 九长老亦被赵阙一惊一乍给吓到了。 “此事不好吧?有伤风俗!” “嗨,我还以为赵先生在乎何事呢?放心吧赵先生,此事除了我之外,银花派必定再无人知晓,赵先生尽可享用。何况,世间数不清的道理,哪里有一条不让男子收几位伺候的女子呢?又怎会成了赵先生嘴里的有伤风俗呢!” 赵阙笑的不怀好意:“九长老,您的美貌确实让赵某十分欢喜,然而,放在大夏的何地,你我这般年纪差距,都会令那些道德夫子喊打喊杀!” 九长老瞠目结舌的注视着赵阙。 “难道,赵先生喜欢我这个年纪的女人?” 赵阙连忙道:“哦,是在下误会了,赵某还以为九长老以身相许呢!” “哈哈……确实是个误会……的确是误会。”九长老尴尬的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躲躲,“我的意思是,银花派美貌女子多,正巧,我的记名弟子里,有两人长相特别漂亮,她们资质不足,在银花派内,也是空耗大好年华,不如陪赵先生赶路,为赵先生端茶倒水,也比整日在银花派伴青灯好。” 赵阙不再打趣九长老,婉拒道:“在下只能多谢九长老一番好意了,可惜在下身上的担子太多太重,赶路又太急,自己都无暇顾及,况且两位娇柔的美女子了。” “小兄弟……”九长老顿时改口称呼,“你现在还年轻,稍稍放纵下,并不是问题,赶路寂寥,有两位美女子陪伴于你,平日说说话,打发无趣,亦是极好的。” 赵阙摆摆手:“九长老的好意,在下真的心领了,若是不是而今的状况,有九长老送予的美貌女子,在下一定收下了,唉,今时不同往日,不敢辜负人间的风情。” “唉,好吧,小兄弟是个仁义之人,与你做生意,银花派放心。” “九长老亦是信誉极高的商人,和九长老做生意,在下神清气爽。” 互相拍马屁。 贵德楼最好的饭菜,原来是要放在另一间宽敞的屋子。 后来,赵阙跟九长老一同改了主意,快速收拾了下此间,就把好酒好菜,摆在身前。 赵阙实在是饿了。 大屁股的女弟子坐在一边,为其倒酒,她得了九长老的会意,搔首弄姿,故显风骚。 赵阙来者不拒,任其作为,他只是和九长老边聊边喝酒吃菜。 毕竟,他也不能不识抬举,刚落了次九长老的面子,不能再落第二次。 第一百九十五章 魂兮归去 屁股贼大,一看就能生儿子的银花派女弟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不大似乳鸽的胸故意贴在赵阙的手臂,屁股稍稍抬起,跟赵阙捱的紧,蹭他的腰。 亦是不知是酒水还是女弟子害羞,脸庞红润的仿佛夏季的艳花儿。 九长老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含笑的一杯接一杯敬赵阙酒水。 “小兄弟,贵德楼的酒水还喝的习惯吗?” 赵阙礼数做的充足,微微遮盖喝酒的动作,一饮而尽,笑道:“酒水足以排列在赵某喝的酒中前茅。” “那便好,银花派做了这么些年生意,别的不敢说有没有,但是钱财,真不缺,不知小兄弟远游在外,缺钱吗?我手里恰好有一点钱财没用,不如送予小兄弟当做盘缠。”九长老适时道。 她顺便还给陪酒的女弟子眨了眨眼睛。 女弟子略微一愣,紧接着下了狠心,起身了些许,明着为赵阙倒酒,似是柔弱无力,哎呦一声,摔倒进赵阙的怀中,大屁股顺势坐在赵阙的腿上,并且还扭了扭。 赵阙抱了个满怀,神情变也未变,九长老的示意,他自是瞧的见。 “姑娘,赵阙已有心上人,还望你离开赵阙的怀里,九长老那边,我会给你解释的,赵某知晓你们都是好意,但,生意便是生意,既然做成了,两方自是没有改口的机会,条件于我于银花派,皆是好的,若再以女色试探赵某,反倒不美了。” 九长老顿时哈哈大笑:“小兄弟当真是正人君子,为小兄弟倒完这杯酒后,你便走吧,该领的钱财,一个铜板都不差你的,另外,适才允诺给你的,在铺子里的地位,我一样遵守承诺。” 大屁股女弟子脸红欲滴水,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既然九长老说这话了,她也得知趣的走出此房间,不过,她略有不甘心,悄悄在赵阙的耳边低语:“公子是小红见过的最为英俊的男子,望公子以后安康。” 赵阙亦是回过头,于她的耳边,轻声道:“希望姑娘一生幸福安稳,不必颠沛流离。” “多谢公子。” 女弟子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她心里甚至有些感动。 她们这些银花派的弟子,在山下经商,武学自是比不了那些留在山上每日习武的弟子,所以,她们的梦想,便是多赚些钱,几十年后年老色衰了,也有个养老钱,就像赵阙说的,一生幸福安稳,或许,此是她们最大的希冀了。 银花派的规矩森严,在没得到长老一级的大人物许诺,寻常的弟子不能婚嫁,而要想遇到命中的男子,唯有舍弃现今的一切,退出银花派,嫁给那心心念念的男子。 但,听其他姐妹们说,银花派的女弟子当中,为了相好的男子,舍弃一切的大有人在,却是多数女子的命不好,嫁给男子后,为生活奔波,再没有在银花派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更有甚者,男子情变,一封休书丢在桌面,竟是落了个人财两失的凄惨境地。 赵阙笑道:“在下同样多谢姑娘。” 大屁股女弟子身上的处女味道,自是被赵阙嗅在鼻间,她能违背本心,遵从九长老,无外乎拼一个前程。 赵阙成全她。 也成全九长老的苦心孤诣。 待她跨过门槛,轻轻为饮酒吃菜的两人关上门。 不等九长老说些客气话。 赵阙直接说道:“赵某把话说的明白些,九长老……” 一顿。 等九长老的回复。 九长老点点头,收拢起嘴角的笑容,认真道:“请小兄弟言明。” 她清楚,赵阙接下来说的话,又事关她心里的盘算。 “九长老,我知你干脆利落的答应赵某的条件,心里打的算盘,有更大的目的,只是,作为外地人的赵某,来到景树城,同样看见了隐藏在暗面的汹涌。” 九长老颔首:“的确,一把宝刀,引的景树城群雄聚集,不知何时他们便大闹景树城了,小兄弟,我是银花派的九长老,而银花派在景树城一地乃至江湖上,皆有名有姓,我能跟你做融雪的生意,自然是心里七八分的把握,望小兄弟,不必担心。” “不知九长老能看见我身上的风水气运吗?”赵阙问道。 “看的见,这气运似乎不属于小兄弟,旁人要是夺取的话,稍稍炼化,就能占为己有。” “九长老为何不打此主意?” “哈哈……小兄弟说笑了,我一个生意人,做的是买卖,不是武学。何况,我的资质已然决定了武学高度,不论再如何的努力,最多再往上进境一步,今时,江湖是个大年份,能杀我的大有人在,何不专心为银花派做买卖,把打打杀杀的事,交给门派内武学更高更强的长老呢?!”九长老说出心声。 “既然如此,九长老谋取的便是权势了。” “正是。” 九长老坦然承认。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人追求武学,她追求更高的权势,皆有追求,皆是对的。 赵阙继续道:“银花派有没有背地里插手此事?听说得到宝刀的迎秋宗,势力极大?!” “不瞒小兄弟,银花派并未插手,我们和迎秋宗之间,多有生意往来,两派掌门又都是女子之身,私下的交情也好的不得了。” “迎秋宗的掌门是个女子?” “她是位奇女子,一手刀法,或许在偌大的庆昌州都排的上名号。” 九长老的神情暗淡了些许,叹道:“唉,迎秋宗毫不掩饰的得了宝刀,吸引来了这么多江湖英豪,再加上其他宗门使地绊子,不知战火一起,迎秋宗一个门派,能否顶的住吗?” 赵阙依旧有些不相信,“银花派当真一丝一毫都没有安排?!” 九长老坚定道:“没有,我是派里的九长老,如果掌门有动作,我怎会不知?!” “如果她们并未和九长老说呢?” “……” “不会吧?”九长老看似在问赵阙,实则在问自己。 赵阙拿起酒壶,伸手给深思的九长老倒满,再把自己的酒杯里的酒水饮尽,倒满。 “九长老,在武学门派内做生意,终究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九长老忽然盯着赵阙的双目,她听明白了,赵阙的言外之意。 银花派瞧不起她,她可以投奔他。 “我呢,别看现在孑然一身,但赵某向天下随便说句言语,必定引的风雨雷动。” “哦?” 九长老根本不相信,认为赵阙在诓骗她。 “赵某马上功夫舞的虎虎生风,然而市井生意却是毫无头绪。” “哦,我懂了,小兄弟是要把我当做钱袋子?” “哈哈……假若九长老同意,那是以后的事,如今,你仍旧是银花派的九长老。” “小兄弟说笑了,我从银花派的外门弟子,打拼到眼下的地位,付出的代价和努力,小兄弟这般大贵人,绝对想不到,小兄弟轻描淡写的一句,令我改换门庭,着实做不到。” “九长老有所不知,赵某亦是从白丁,打拼至现在的地位。” “我今日才算真正的结识小兄弟,小兄弟的所有言谈,在我的心里,尽皆打上一个疑问。” “也好,赵某唯有祝愿九长老心里的盘算,按照九长老所想那般,环环相扣,完美无缺。” “多谢小兄弟的祝福。” 两人碰了碰酒杯,一饮而尽。 柴星香能否被拉进赵阙的阵营当中?赵阙认为绝对能,可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无论,他再怎样用离间计,都没有时间向九长老证明,他所言非虚,实是为她着想,一点都没有害她。 “对了,小兄弟背负这么多的风水气运,景树城又人多眼杂,便没有旁门左道人士,趁机窃取?毕竟旁门左道的手段,尽管上不了台面,但诡谲多变,令人防不胜防。” 赵阙大大方方与她说了,卖陶瓷小人贼眉鼠眼的男子,以及卖八只猴子的壮汉,黄丰栏之事,他按下不说。 听的柴星香不断皱眉头。 “小兄弟,江湖险恶,他们觊觎你身上的风水气运,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赵阙颔首:“多谢九长老的好意,在下知晓,他们敢不知好歹,赵某一样会给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不如我派两位武学不错的弟子时刻跟在小兄弟的身边,也好有个照应。”九长老道。 赵阙哈哈一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九长老让两位女子豪杰,监视于我呢!” “怎么会?!”九长老马上否认。 她固然是好心,然而赵阙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 同意了,岂不是把云雀在景树城秘密,卖的一干二净了? 婉拒之后。 两人再不谈敏感之事。 喝酒吃菜。 九长老在经商一道上,摸爬滚打,不知和多少位精明的生意人,于酒桌上谈下了生意,所行所言,自是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饭后。 再奉上新茶。 九长老为赵阙说些景树城的风土人情。 快过午时到未时。 赵阙告辞。 九长老亲自送别与铺子门前。 “小兄弟,融雪在我这儿,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必定好吃好喝的伺候,绝不会亏待于它。” “有九长老的承诺在,在下自然放心。” 拱手作揖。 九长老抱拳。 看着赵阙混进人群,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九长老打了个酒嗝,回返铺子。 她虽是一介女流之辈,但是酒量好的出奇。 不论喝的再多,九长老尽皆保持意识不灭,能够清晰的想事情。 商人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有此绝技的九长老,立于不败之地。 也是她的资质限制,倘若武学再高一些,寻常的酒水奈何不了她。 回到账房。 坐在独属于她的位置。 麻溜的翻看账簿。 听着弟子的回报。 九长老竟心境不稳,越听越烦躁。 适才赵阙言及,她在掌门等其他长老的眼中,不过就是个满身铜钱味的商人,赵阙说的委婉,话里的真实意思,她又如何不明白。 正是感受到了此等待遇,九长老方才不顾一切的一有机会,牢牢抓在手里,费尽心思的往上爬,爬到她们不能瞧不起的位置上,也许,境遇就会好上许多。 只是,掌门她们,不管不顾她所有的努力,将之视为无物,又该怎样去做。 而赵阙虽未把能给她的权势说清楚,能把融雪此等神骏随便出手的年轻人,真实身份又该怎样的惊人呢? 答应下赵阙。 投奔于她。 现在还是银花派的九长老,等时机到了,到赵阙的身边,他给予她梦寐以求的权势,彼时,再无人胆敢瞧不起她,换成她瞧不起掌门等人了。 如此,不好吗? “你们算,我累了,去侧房躺一会儿,等会喊我。” “遵命!” 银花派弟子齐齐回应。 弟子们知道,九长老刚谈妥了一笔大买卖,恭敬的目送她走出账房。 供她自己休憩的房间,装饰的淡雅,家具、帷帐等,俱都价值不菲。 九长老忽然觉得,以她的才能,应该拥有更好的。 “先不管了,按照自己的谋算,一步步走完再说,如果真是赵先生言及的那般,得了那么大的功劳,地位、权势依旧寸步不动,我便改换门庭,不知赵先生那时还在不在景树城,唉,也无妨,我且为赵先生做出些成绩,取信于赵先生,打听他在景树城的势力,就算赵先生不在景树城了,仍然能够私下投奔。” …… 人来人往。 年节这一天,景树城热闹非凡。 赵阙突然念及南扬州的境况了,不知同是过年,雪灾、动荡后的南扬州百姓,又该怎样过这一年节了。 “哎,小兄弟,你说巧不巧,我们怎么能在这儿偶遇了啊?!” 早已回过神的赵阙,眯着眼笑。 贼眉鼠眼的小贩,摆布着地毯上的陶瓷小人。 晃眼之间,赵阙仿佛看到,陶瓷小人一瞬间不约而同的死死盯着他,目光中全无人气,遍布死气。 “是挺巧的,你怎么会在此地摆摊,我记得你并不是在这条街啊?!” “哦,是这样子,今天不是过年嘛,这边更热闹些,万一心善的百姓多买些我的小人,晚上有钱也好吃顿好的。唉,你说咱们普通小老百姓惨不惨,一年到头过苦日子,年关了,吃顿好的,都是奢望。” “谁说不是呢?大家都难,大哥你还有个好手艺,我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赵阙顿时喊穷。 小贩顿时睁大眼睛注视着赵阙:“呦!我竟不知小兄弟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我怎地瞧小兄弟穿的像模像样,身上的衣服值不少钱吧,您喝的西北风,也一定不是我等撮尔小民能喝的起的。” “大哥过谦了,瞧你这好手艺,陶瓷小人看的像真人一般,猛地一看,还以为是对着真人烧出来的呢!”赵阙阴阳怪气道。 小贩嘿嘿一笑,似乎半点也没有听见赵阙言语里的威胁意味,自顾自说道:“咱家这手艺,传男不传女,祖祖辈辈传下,为的便是讨口饭吃,到了我这一辈,手艺不比老祖宗差上半点,况且,我自忖着,怎么着也比老祖宗厉害上一星半点吧,小兄弟买一个吧,常常搁在身边,能保你身体健康,福运延绵,子孙兴盛。” 边说着话,小贩边走到赵阙的前面拦下了去路,看样子,赵阙不买一个陶瓷小人,必然走不脱。 赵阙诧异问道:“大哥是要强卖于我?!” “哈哈……你理解的不错,今时今刻,你不买也得买。” “难道你就不怕我大喊?” “小兄弟,江湖险恶,你背负着如此之重的风水气运多累啊,不如买我一个小人,分担于我些风水气运,好减轻些你双肩的重量?!” 小贩露出真面目,直言直语,就是要赵阙身上的风水气运。 而赵阙丝毫不慌不乱,扭头继续盯着陶瓷小人看,叹了口气:“好歹毒的手段。” “放屁,烧制陶瓷小人,天经地义,怎么便手段歹毒了?” “赵某所料不错的话,你杀人后,困住那人的三魂六魄,封进还未烧制的泥巴中,然后捏制小人,捏成此人生前的模样,最后、进行烧制,烧制过程间,三魂六魄受到的痛苦,仿佛下了十八层地狱。” 他慢慢道出。 行人似乎看不见两人,甚至有人路过撞了下赵阙的肩膀,眼神迷茫,纳闷的回头环视。 “好手段,此等旁门左道的手段,你定然在江湖上有名有姓吧?” 小贩恍如吃定了赵阙,轻笑道:“非也,非也,此前我一直避世修炼,只插手了几次江湖的争斗,想来,江湖中人知道我名头的并不知道。不过,咱们江湖人活在世上,总得追求个名声大噪不是?所以,这次我来景树城,借着此地江湖的高手们,助我名声响彻整个江湖!” “你倒是给我说说,我买了陶瓷小人之后,会有何下场?” “下场?哈哈……不用买,我把陶瓷小人塞给你,那困在小人的魂灵,就会纠缠你一辈子,况且,亦会把你身上背负的风水气运,毫无保留的移花接木于我。” “是不是你还不用背负半点的因果?” “也不是那么回事,你得买我的小人,我方能不牵扯进因果里,塞给你的话,嗯,多多少少有点,只是我很好解决就是了。”小贩傲气的道。 赵阙颔首:“知道了,留你不得。” “嘿,就你?” “就我……” 赵阙身上的气运陡然一降,小贩蓦地目瞪口呆的看着赵阙。 他的旁门左道之术,走的是躲起来玩阴损手段,真要是硬碰硬,小贩还不如位小隐下境的武夫。 十八颗暗淡的星辰,环聚于赵阙的身侧左右。 赵阙随手摘了个暗淡星辰,把玩在掌间。 “依旧不太够。” 身上的风水气运再降一降。 星辰明亮了些,乃至到了刺目的地步。 小贩赶紧挡住视野。 他摆在摊贩上的陶瓷小人,乍然齐齐出现裂缝。 适应了亮光后,小贩惊叫。 “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这样?!!” 他惊骇的扭头死死盯着赵阙。 “你用的也是旁门左道之术?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 “大爷!大爷啊!咱们同是旁门左道之人,将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小贩尖叫。 心里悔恨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那种好像脑袋顶上,马上就会砸下巨大星辰的恐惧之感,把小贩吓尿了裤子。 人力有穷尽,老天爷可不会。 赵阙将掌间的星辰丢出,星辰自落到它应该在的位置上,“旁门左道之术?对也不对,我苦研到现在,发现,称它是旁门左道,不太对,正统的正道法门,也不太像,暂且修炼的看看吧,瞧瞧最终能到哪一步。” 小贩想解除施加在两人身上不为外人察觉的小法术,却是不管怎样,仅仅掩人耳目的小法术,失灵了! 毕竟是旁门左道,哪有道德廉耻。 砰的给赵阙跪下了。 并非他不愿意和赵阙死拼,而是在十八颗比之刚才明亮很多的星辰面前,小贩就像人间的凡人,臆想挑战天神的权威,或许人间有天骄之辈能动摇天神,他不是天骄,他不行。 给他的感觉,赵阙施展的手段,不管如何的有煌煌神威,那千真万确就是旁门左道的手段,赵阙偷的是天之力!! 他想偷赵阙身上的风水气运,如何能想到,一脸无害好似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偷的却是老天爷的力量。 赵阙借着小贩,体验着景星麟凤的玄妙,他当然清楚,如果不拿风水气运施展此等神奇的术法,代价就会是他的性命。 而且,十八颗星辰隐隐约约不似人间之物。 “不愧是景星麟凤。”赵阙暗道。 即便无人告知,他修炼的法门,就是景星麟凤,赵阙也认定了,毕竟和他的根本武学九春三秋比较起来,不落下风! 也许是赵阙支持不了此手段太多的时间,或许小贩太过吵闹。 赵阙打量了下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陶瓷小人,此刻,它们碎成了支离破碎的瓷片,至于其中的魂灵,以眼下赵阙的修为道行,感受不到其去向。 有去向还好,怕就怕受了无数苦楚,终究还是魂飞魄散了。 或者,魂飞魄散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两颗星辰消失在赵阙的身侧。 小贩的身体寸寸飞灰。 从下至上。 似乎,他没有感觉到,仍旧跪地抬头仰望赵阙,痛哭流涕的求饶。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以德报德,何以抱怨? 下半身率先飘成飞灰。 行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俱都纳闷。 当地过年的这一天,有烧纸的传统,富贵人家的纸张自是从道观求来的黄纸,寻常百姓烧的纸,就是那粗制滥造的纸张,上面写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吉祥话,家里有老人的再添写,祈求上天让老人身体康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没到大年初一呢,怎会会有人家烧纸?” “哎,我也奇怪,嗨,有啥奇怪的,咱们普通老百姓,哪时哪刻都没问题,难道咱们穷苦的老百姓,比的上那些大门大户命贵?想必在老天爷的心里,人户人家的性命,一命得抵咱们好几条命呢!” “谁说不是呢?!咱们都是逢年过节方才敬畏上天,人家有钱人,凡遇大事,皆会给上天的神仙们,送上新鲜的果蔬、钱财,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毕竟,和他们的家底相比,这算啥啊,毛毛雨罢了。” 有几人说着话,把飘到眼前的飞灰,一把攥灭,说着言语,于街市上,多买些吃的玩的用的,劳碌了一整年了,总不能连春节,也不让大家伙放纵一下吧? 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渴求赵阙点头同意放了他的小贩,依旧仰望着,双目透露的神色,尽管可怜,深层之中,却是毫无半分的悔改,能把活人的三魂六魄炼制成陶瓷小人,说他双手沾满无辜的鲜血,毫不为过。 不过是钻研于旁门左道,硬撼正面的战力,不出众而已。 与那些武夫比较起来,赵阙更烦小贩一类的炼气士。 老是躲在角落里,暗暗的偷袭于人,有时,防不胜防。 “你看看自己的下半身。”赵阙垂头看着他的眼神。 小贩似乎意识里空白一片,怔怔的点头看了眼。 悄声道。 “原来我已然死了。” “嗯。” “你是谁?”小贩问道。 赵阙叹了口气:“你的术法着实拙劣,注视着你我的江湖人,不下十人,为了以防万一,真名便不与你讲了,你只需要认清,赵某的面容,下辈子若想报仇,找我一人便可。” “嘿,下辈子?哪还有下辈子,轮回之说?我在此道上行了多少年了,就算是修为道行不高,付出的汗水比之你们多的多,然而,我仍是不知,到底有没有轮回。” “你接触的太少了,当然会一厢情愿的觉得,没有轮回。” 小贩的身体,已飞灰到了脖颈。 但他还是能说话,眼神里流露出的绝望,浓的比岩浆更为炽烈。 “好了,我把你的面容死死记下了,下辈子见。” 小贩说完,彻彻底底的飞灰湮灭。 而造成此举的两颗星辰,慢慢的回到赵阙的身边。 赵阙并未令它们散去。 供养于它们的风水气运,还没有消耗干净。 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施展此术后,冥冥之中,恍然有无穷无尽的天威,扫视下界,想要找到何人胆敢动用上天之力。 难怪严行林,施展了此术,尽管表面无比豪迈,实际上内心满是绝望。 此术,若不修炼到经文后面的境界,不论是谁,但凡施术,短短时间的确能收获超乎常理的玄奇功效,代价委实太大了。 赵阙没有背负的一地风水气运,除非性命受到威胁,已经步入死局,不然,他同样不敢随意施展。 只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被八相龙蟒反噬的,武学修为,跌进了泥坑,碰见以前不屑一顾的大高手,必死无疑,未曾料到,机缘巧合的得到景星麟凤,又途径余康城自常秀山上,“莫名其妙”收获一地的风水气运。 他都感叹,上天其实待他不薄,快步入绝境了,依旧令他相信,自己的命,不该绝! “轮回转世当然存在,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便像儒家追求的圣贤大道,看不见摸不着,却是真真实实的在身边存在。”赵阙轻声言语。 至于是不是像传说那般,人间之下是地府,有十八层地狱,人间之上为仙界,存在着大罗金仙。 赵阙都成这般模样了,就算于西塞短暂的成就山巅大宗师,依旧看不清山巅之上,是不是就是仙界? 多少年未曾出现武破虚空的陆地神仙了,人间武夫、炼气士只能自古籍上一睹曾经的辉煌,暗暗感叹,是不是天路被切断了?! 为何,惊才绝艳之辈,每一个大时代,层出不穷,却从未听说有谁能够武破虚空? 而今的大年份,赵阙心知,那些高高坐在武学山巅的陆地神仙,寄希望于人间此际的气运浓厚,想要奋力一搏,或武破虚空、或驾鹤飞升…… 这些陆地神仙,远比云玄元君一般的大宗师,走的更远,他们俯视人间,红尘滚滚,动摇不了他们的心境丝毫,赵阙猜测,就算人间死了一半人,已然近乎太上忘情的陆地神仙们,必然眼睛眨也不眨,他们想要的是脱离人间界,探访神话传说之中的仙界。 小贩遮挡行人视线的小术法,仍然没有解除。 想解除简单的很,不知此刻的战力到了何等境界的赵阙,只要愿意,随手一挥就能撤去。 但,他蹲在摊子前,慢慢归拢着碎成无数瓷片的小人。 拿捏着一块徒留半个笑容的瓷片,入手温暖,些许时候,冰冷的似是河水里的石子,他仰头四处环视,看不见有何异象。 “唉。” “苦了你们了。” “命运不幸,落进了妖人手中,被炼制进了陶瓷小人里,不知期间忍受了多少撕心裂肺的苦楚。” 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蓝布。 赵阙把碎裂的瓷片,一片不剩的全都捧进蓝布里,再将之匝成包袱,挎在臂弯,打了个响指,小贩的小手段,顷刻间消失,行人热闹的来来往往,像是奔涌的川流,瞬间挤进赵阙的所有的意识之中。 吵闹声,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爆竹声,仿佛上天降下的轰隆天雷,齐齐炸在赵阙的耳边,他的双耳,受不了巨大的轰鸣声,呼吸之间,什么也听不到,只剩下刺耳的嗡鸣。 视线一样受阻,并不刺眼的日光,居然刹那强烈了无数,令赵阙赶紧闭上双眼,他感到再不闭眼,下一刻就要被日光刺瞎了。 只是,赵阙的心里,古井无波。 在杀了小贩之后,他就略微察觉到,有高人现身此处。 高人的杀气若隐若无,似乎并非针对他。 等到双耳的嗡鸣消失,听力再无异样,赵阙缓缓睁开双眼。 站在他身前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和蔼可亲,仿佛邻家的老爷爷。 那便是此老者了。 赵阙挎着蓝包袱,客气的询问:“老先生是到此杀我的吗?” 老者认认真真打量着赵阙,最终把视线落到包袱上,“你或许不知道杀了小贩,会有多少麻烦。” “不好意思,在下并不知道,杀一个邪道妖人,居然还会有麻烦?!” “当然会有麻烦,嘿,麻烦还不小呢。”老者憨态可掬的笑道。 赵阙纳闷的问道:“到底有什么麻烦,在下实在不解,还望高人为在下指出来。” “此城早已让数位江湖大高手布下了大阵,你可知?”老者轻轻问道。 赵阙一愣,“此城有何特殊之处吗?布阵能把一座城笼罩在内,非蓬莱境炼气士,不能有所作为。” “嗯,就是数位蓬莱境,具体是何人我也并不知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杀了这位邪道妖人,竟会牵扯到大阵?”这下,赵阙真的不解了。 老者耐心解答:“因为此阵是为死人准备的,杀了小贩后,他背负的因果以及迫不得已追随于他身边的魂灵,而今,俱都进了大阵,此阵恰好缺这么点魂灵。” “为死人准备的大阵?” “不错,半年前有真正的高人路径景树城,忽觉此城死气弥漫,也许不久后,就会遭受刀兵之祸,听闻此言,数位蓬莱境炼气士,先后入此城,踏遍城内,同样感觉,景树城将来有大难,所以,他们一同布下为死人准备的大阵,希冀景树城遭难后,能安抚亡灵,使其早早上路。” “轮回?” “嘿,老祖宗传下来的阵法,自然有其道理。” 赵阙颔首,抛下轮回之说,问道:“按照老先生所言,此阵是善阵,为什么我杀了小贩,会惹来麻烦?” “此事还得说那柄从古墓中出土的宝刀。” “夜间能大放光明的宝刀?” “正是,小兄弟亦是为了此刀而来的?” 赵阙摇头:“不过是路径景树城罢了,敢问老先生,宝刀关大阵何事?” “此刀绝不是一柄善刀,而是一柄大凶之刀,我们推测,那位墓主人同样不是个善茬,生前应是位征战四方、手里鲜血无数的将军,宝刀恰逢温养阴气的大阵,嘿嘿,谁都没想到,居然改变了此阵。” “改成了何等样子?” “若是不管不顾,此大阵非但不能超度亡灵,只会培养一个接一个的大煞厉鬼,祸乱人间。” 赵阙失笑:“老先生说了这么多,在下试问,老先生信不信,景树城会遭逢大变?” 老者微微摇头。 “既然老先生并没有阻止在下杀了那邪道妖人,想来,您也许就是那数位蓬莱境的大高手之一,诸位前辈,也有了破解之法,不过需要点时间。” 老者笑了下,“你小子如此不简单,心智远非常人可比,为何不问,那位道出天机的前辈,落了个什么凄惨下场?!” “擅自泄露天机,当然没有好下场,然而世间之事,绝不是按部就班,在下才疏学浅,敢言,或许景树城之祸,不会发生!” “哈哈……你小子,年纪轻轻,怎懂命数二字?” “说了这么多,在下仍旧不知,老先生前来找在下,到底为了何事?”赵阙不答,问道。 “却有一事相托。” “哦?前辈此等大能,会有何事相托?” “借着你利用的风水气运还未散尽,使用的两伤术法依旧维持,去把卖猴的妖人,杀了。” “前辈不能出手吗?” 老者径直说道:“至于你杀了这位邪道妖人后,冥冥中落下的因果,我一力为你抹除,如果你再杀那位卖猴子的妖人,你体内即将爆发的伤势,借助大阵的伟力,为你抵挡一小部分,不能说解决,终究会帮你延缓一二时候。” “哦?前辈怎知我受了重伤?” “你这样子,谁会看不出来?!”老者反问。 赵阙轻笑,随之叹了口气:“你们为了此阵,付出了大代价。” “大代价?嘿。” “为什么前辈刚才说,不知其人是谁?” 老者苦笑摇头不答。 赵阙干脆说道:“在下正要去杀卖猴子的邪道妖人,前辈就到了。” “去吧。” 老者深深看了眼赵阙。 身形似是清晨的薄雾,从他眼前眨眼散去。 赵阙多少猜到了一些眉目。 暗道。 景树城何止是暗流涌动啊,简直是即将大乱。 不过,若无他们几位蓬莱境炼气士,为了争抢超度亡灵后的大功德,景树城也不会因一柄出土的宝刀,落得个岌岌可危的下场。 倒是眼前的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身份定然不同寻常。 也许,看到景树城不久将来要遭逢大祸的是他,为了提前抢夺下海量的功德,遍邀好友,于景树城布下大阵,静等大祸的到来,好平白无故的一步跨越数个台阶。 宝刀的出土,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把一个善阵,变成了恶阵。 又是因宝刀,景树城吸引来了明里暗里来的江湖人和旁门左道之辈。 万一,他们为了争抢宝刀,大战起来。 恶阵大发恶威,他们那几个布阵之人,何止会没有好下场啊,自己死了不算完,还会祸及后代。 也就是瞧他杀了卖陶瓷小人的妖人,认为赵阙能帮他们,所以便现身了。 倒是为什么不说实话,同样好理解,这种涉及天机的大阵,真说实话了,与泄露天机无异,便会落了个还没有撤下大阵,布阵之人先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 这是赵阙的猜测,老者说了多少真话、多少假话,他心里完全没有数。 眼下,只觉得,发生的一切,不似真实,恍然在梦乡。 赵阙霎时恍然大悟,暗叹了一声。 原来如此。 他自进了城,这些炼气士的目光,就注视在他身上了。 毕竟,负着一地的风水气运,在他们这些炼气士的眼里,无异于行走的熊熊烈火。 “他娘的,又被炼气士暗算了,真烦人!”赵阙低声骂到。 转身往卖猴的妖人那儿走去。 在西塞,他最为讨厌的,还不是寒山王朝那些武力高到吓人的大高手,而是阴损手段层出不穷,小小一件事就能勾连出足以害他死的大阵。 没成想。 景树城一样有数位炼气士,且认准了他。 不过,赵阙到了眼下的地步,也只能任人摆布了。 老者的真实目的是否像他说的那样,赵阙无能为力,希冀,老者确是如他所言。 不然…… 他可就铸下大错。 且,老者对人心无比洞悉。 上来就吓他,想让赵阙心境失守,再慢慢道出目的,最后亮出给予他的好处。 一气呵成。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计中计呢?” 赵阙边走,边继续抽出气运,汇聚景树城。 隐隐约约。 他感觉,景树城的确被一座宏伟的大阵笼罩。 冥冥中的天雷,时刻准备轰下。 可见,那数位蓬莱境炼气士,无意间做出了逆天之举。 “这般大手笔,总得有一两个蓬莱上境的炼气士吧?”赵阙心道。 “我明白了,你们不是不想亲自动手,而是自身难保,唯有赶快处理大阵,此刻,已然动不了手!若非如此,凭借你们的修为道行,景树城这点暗流汹涌,还不是喝酒吃菜一般,便能全部解决?!” “又不知卖瓷人的妖人和卖猴子的妖人,对于你们有何用处。” 直到快到卖猴子的妖人的所在之地了,赵阙方后知后觉。 “你们是要拿他们祭天!!为你们撤下大阵,换来再多一点时间!” 散入景树城的风水气运,恰好被此地的风水气运同化。 赵阙叹息道:“不惜背负天谴,也要撤下大阵,你们这些炼气士啊,心比天高!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老板,猴子怎么卖的?” 卖猴的妖人,哈欠连连,浑身裹紧了棉袄,把挡着视线的棉帽往上掀了掀,一见是赵阙,顿时有了精气神。 “哎呦,哎呦,我道是谁,原来是客人您啊,哎呀,挎着包袱,这是去哪啊?” 被人暗算,赵阙的心情极其不爽:“别说废话,你这猴子吃了多少人?” “啥?客人你开玩笑的吧?我只听说过,世间有人吃猴子,哪有猴子吃人啊?” 卖猴子的妖人,身子壮,穿着厚实的棉袄棉裤,看上去,像是一座小山。 倒是他卖的八只猴子,听见赵阙所言,冷不丁的全部看向他。 目光里冷冰冰,好像看去的不是一个人,且是一顿饭。 赵阙半点不以为意。 即便壮汉修的旁门左道之术,闻所未闻,战力又比那卖瓷人的妖人高,终究是落了大道的下乘。 赵阙奇道:“你们这些走歪门邪路的,不怕惹恼了天道,降下天雷、天谴,把你们给轰成渣?” “不是,嘿,不是,客人你回到自己在说啥呢?我咋听不明白啊?”壮汉哪还有最初见到赵阙时的气势,心虚的不敢承认。 “八只猴子代表八卦的八个方位,看似是一人八只猴子,实则你们是一体的,以人肉饲猴,再用旁门左道之术炼化猴子,助你修炼亦或对敌,此等手段,饶是赵某,也是第一次见。” 壮汉半张着嘴。 他倒没有什么表示,那八只猴子,却是不约而同的站在壮汉的周围,位置恰合八卦的八个方位。 “都说,除了人外,便属猴子最为聪慧,用此法修炼,也有点可取之处,只是,八只猴子的灵智开到如此地步,吃了多少人了?你身上背负的可是沉重的因果!” 赵阙忽而怒喝。 “还不束手就擒?” 他背后的行人,仿佛半点没有听见赵阙和妖人的言语。 此般小手段,施展了景星麟凤的赵阙,一样会,甚至比卖瓷人的妖人用的更加熟稔。 壮汉叹息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为何苦苦相逼?” 他自然看见了赵阙身边渐隐渐现的十八颗星辰。 “若非你对我有杀意,我怎会前来与你算账?” “我放过你了,并没有向你动手。” 赵阙嗤笑一声,问道:“猴子吃的人,就是应该的吗?” “你又不是他们,他们进了我的孩子的肚子里,如何知道,他们不开心?” 壮汉的语气陡然阴沉。 赵阙怔在原地,再看向八只猴子,脸色剧变。 “你当真不是人。” “江湖险恶,舍不得孩子,换不来大道可期!你问我怕天谴、天雷吗?哈哈……我且让你去问问,站在邪道之巅的那几个人,他们怕不怕?” 八只猴子毛发忽长,体型快速变大。 倏忽之间。 全都到了壮汉肩膀的高度。 龇牙咧嘴。 嗜血的死死瞪着赵阙。 只等壮汉发话,它们便会把赵阙撕碎,当众果腹。 赵阙的眼神,杀意乍然全无,唯剩可怜。 “不需要你可怜!!!”壮汉反而瞬间杀意冲天。 之所以说那么多废话,壮汉等的,不过是个施术时间。 既然术已施展完毕,再不用装模作样。 “嘿嘿,进了我孩儿的肚子里,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十八颗星辰蓦地从赵阙身边,尽皆不见。 赵阙怜惜道:“你竟然最先将亲生孩子喂给了它们。” “有何不可?”壮汉哈哈大笑,“我跟它们,血浓于水,一个孩子变成了八个孩子,说来说去,我稳赚不赔!!!” 壮汉笑完,“行了,年轻人,不与你废话了……” 赵阙叹道:“被人拿去祭天,虽又是逆天之举,然而,你们作恶多端,活该!!” “……” 这妖人目光迷茫的看着赵阙。 他心有所感,看向身边的猴子。 “不!!不!不!!!!” 壮汉歇斯底里的呐喊。 但见,一人八只猴子,下半身已然飞灰湮灭,正蔓延向他的上半身。 “如果你们还有下辈子的话,记得,做个好人。” “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让我孩儿死!!” “求?”赵阙反问,“被你害死的人,可曾求过你?!你放了他们吗?以德报德,何以抱怨?!!” 第一百九十七章 四季长安 心思歹毒到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不放过的邪道妖人,飞灰湮灭之后,十八颗星辰,也恰好消耗干净风水气运,忽如云海散去。 自景星麟凤得到的此术,大有可为,不过是对赵阙的修为道行要求极高,他现在能施术,仗着余康城一地的风水气运,才能连斩两位邪道妖人,且令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撤去阻挡行人视线的小手段。 赵阙挎着蓝色的包袱,稍微走动一下,里面的瓷片好像风铃声响。 那位老者的声音,轻轻在赵阙的耳边响起。 “于小哥的约定,我会遵守的。” 赵阙只是含笑的点点头,别无言语。 自青石城离开后,修为大跌的他,便无法传音入密,何况金露城接连的大战,八相龙蟒反噬提前了许多,更让赵阙吃足了苦头,武学跌境到了言华境。 言华境的武夫,于江湖上,对普通人来讲,的确算是很厉害了,但在赵阙的眼中,这点武学,什么都干不了。 若是不知沈石三的下落,赵阙已然作最后一搏了。 行人热闹。 街市繁华。 又是年关这一天。 不明不白之间,少了个卖猴子的汉子,没人注意。 即便有所留意,也不在意。 今天,一家人团圆,快快乐乐,胜过无数事。 毕竟,之所以喊今日为年关,还不是操劳了一年的光景,想在今日什么事都不想,好好的过完,乐乐呵呵的,明年继续为生活奔忙。 杀了两位邪道妖人,赵阙并未感受到,景树城有何异样。 依然是一样的热闹。 不少百姓立足在卖菜卖肉的摊贩前,想尽了所有的办法,让小贩便宜点卖,四处挂着春联,看样子,已然卖了许多,剩下的很少。 他这点武学修为,既然感觉不到那数位炼气士布下的大阵,干脆站在一处卖春联的小贩前,笑呵呵的问道:“对联咋卖的啊?” “哦?客人要买吗?” “嗨,问问,家里还没贴对联呢。” 小贩一听赵阙的言语,就知他是个熟稔砍价的老手。 “嗯嗯嗯,好说好说,好的对联都被别人买走了,眼下剩下的,客人挑挑,咱们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一定给客人便宜些。” 小贩说的好听。 见赵阙的穿着,言行举止,就算赵阙是砍价老手,他也得把价格咬死了,能贵一点便贵一点。 赵阙垂头看着脚边的对联,又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附近的几个卖春联的小贩,也就此人卖的工整。 身边忽然惊响起爆竹。 五六岁左右的孩童,笑嘻嘻的看着他。 孩子旁边的大人,赶忙拉住孩童的下手,低声训斥,向赵阙抱以歉意。 “无妨。” 赵阙呵呵一笑。 处处都是烟火气。 “客人,选好了吗?”小贩眯起眼睛,浑身都热起来了。 赵阙问了另一件事:“明日不是才贴对联吗?怎么我看许多人家都在门上张贴了?” “嗨,别的地方,皆是大年初一贴春联,咱们景树城不在意这些,愿意遵守习俗的就在大年初一贴,想要明日睡个懒觉,好走家串巷拜年的,今日贴好,无所谓的。” “哦哦,竟是这样。” “客人不是咱们景树城的人?” “我是南扬州人士,到景树城看望远房亲戚的。” “啊呀,你是南扬州人啊!巧了,我也是!我是关广城人士,前些年,随伯父到景树城做买卖,嘿,来了,忽然有了番机遇,娶了本地的媳妇,留在景树城了,不知老乡可曾知晓,关广城而今如何了?听闻南扬州下了一场大雪灾,起了大乱子,有没有波及到关广城?!” 小贩的神色蓦地激动,睁大眼睛希冀望着赵阙。 “你放心吧,南扬州的百姓尽管受了点苦楚,大体上无碍,官府最终还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 “有饭吃就行,有饭吃就行,客人,这样吧,我且为您挑选几张对联,价钱给您便宜三成,谁让您是我老乡呢。” “多谢多谢。” “这年头啊,莫说老百姓了,大门大户的人家都不好过,唉,也不知道是咋的了……” 小贩摇着头,环视了自己的摊子,手脚麻溜的为赵阙卷起了几对工整且意寓好的对联。 “客人,您看看这些,不够您再挑,嗨,我也不清楚客官家里有几道门,几座房屋。” 赵阙眉头稍稍皱了点,剩下的春联各方面都不太好,书写之人明显毛躁了。 他点了几张,小贩听命的卷起来,包扎好。 “就这些吧。” “一共是十一文钱。” 赵阙数了下,把铜钱放在小贩的手里。 “春联是谁写的?” “请的私塾先生,几壶酒水,几块腊肉,再付点钱。” 赵阙笑着点头,接过对联。 本欲转身离开,些许思量,看着小贩认真道:“景树城的日子过的不错,就不要想着回家探望了,家里一切安好。” “客人说笑了,在下唯一的伯父,去年寿终正寝,现在,除了在下,只剩下了珠黄媳妇,以及正在上私塾的两个孩子了,只是故乡情切,一听客人说是南扬州人士,十分激动,忍不住相询。这些年,定然不会回故土的,等孩子成家立业了,后事安排妥当,在下一定回家乡埋骨,外乡,终究是天冷些。” 小贩情难自禁。 赵阙幽幽叹了口气,安慰了他几句。 提着包扎好的春联,挎着装着瓷片的包袱,往云雀于景树城的据点而去。 一路上,赵阙左右观看。 待转角之时,轻声道:“此地风水不错,就把你们安葬在这里吧。” 正巧巷弄口没几个行人。 他握住大音希声,不断掘土,等挖了一个小坑,把包袱放进去,以土掩埋。 期间,口中念念有词。 乃是佛家超脱亡魂的经文。 知晓这段经文,还是得益于曾去过西塞的大和尚。 原本他不屑一顾,人都死了,念个什么经文啊,不如活着的人,战场上多杀几个敌军实在。 听的久了,赵阙自然而然感受到,大和尚念完经文之后,那种肃穆的气氛,心境的杀气,亦是舒缓几分,连经文,他亦是背了下来。 把卖瓷片的土踩严实了,把大音希声收起,再走过条巷弄,敲了敲门,少许时候,项阳打开。 “大将军,您回来了!” “嗯。” 看着走时牵着融雪,回来时,独身一人归返,项阳心知,事情绝对成了。 “大将军,林经相正在庖厨择菜,您累了一天了,且回房中歇息,我去给他打个下手。” 赵阙笑问:“这顿年夜饭是林经相主厨?” “嘿,大将军有所不知,尽管在下嘴上经常说,手艺比林经相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咱心里面明白啊,真要跟林经相相比,差远了,这小子,做饭比上战场杀敌厉害多了。”项阳笑道。 赵阙顿时哈哈大笑,引着林经相从庖厨里露出头,“大将军,项阳那兔崽子是不是又在您面前损我呢?!” “没,夸你呢!” “夸我?大将军真会说笑,项阳若是夸我,太阳得打西边起。”林经相袖子挽了,双手滴滴答答的水。 宅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其他的云雀各有自己的事。 今日对寻常百姓来说是年关,对于云雀,更是他们搜集谍报的重要日子,何况,赵阙的到来,亲口发话,要为宋麒报仇,这里面的事,少不了,各种准备都要做好,就算用不到,亦要保证万无一失,绝不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岔子。 项阳怼道:“林经相,我瞧你是欠骂的胚子,大将军没来的时候,我骂你,你觉得不够?现在,夸你几句,受不了了?” 林经相憨厚的一笑:“兔崽子都这么说了,俺明白,真夸我!” 赵阙把春联塞给项阳。 项阳一边挑选干净的地方,把春联展开,一边道:“大将军,您也别想多了,自离开西塞,云雀把我和项阳安排在一块,我们两个简直臭味相同,就算有点小摩擦,脾气也对的很,这么几轮相处下,成了够互相推屁股的瓷实交情了。” 赵阙哈哈大笑。 “你们都是难得的人才,但凡别窝里斗,遇上何事,皆能解决。” 顿了下。 他又道:“不过,现在家里只有你们两人,我也跟你们说句心里话……” 项阳和林经相面色一凛。 “你们是不是打算把宋麒的死,就这么放过去?要不是我到了景树城,宋麒死就死了?” 此言,让两人哑口无言。 不错,不管昨日说了多少大话,在赵阙没到景树城前,他们确实想就这么算了。 毕竟,不论宋麒的父亲有多么显赫的军功,宋麒在西塞战场上又立了多大的功劳,他的死,对于云雀在景树城的形势,无关紧要,反倒是一心为他报仇的云雀,或许会在不经意之间,露出破绽。 不过,话又说回来。 能被选中进入云雀的,除了一小部分铜羽,哪个人在西塞没立下过战功? 甚至项阳和林经相这么两位,曾在军中前途无量的人,都在某一刻交了底,他们任何一人死了,只要不牵扯云雀的大局,便不要报仇。 这些年,赵阙当然明白也清楚。 他叹了口气。 两人都没开口。 赵阙道:“罢了,不必再说了,我不会怪罪你们的,你们的选择也是对的,要是宋麒泉下有知,你们如此做,按照他的脾性,肯定赞同。” 项阳重重叹了口气,舒缓了几口气,慢慢说道:“大将军,其实,不单单是我和林经相如此觉得,就连其他云雀也是认为,我们冒着暴露的风险,去为宋麒报仇,不值得,毕竟,云雀能在景树城站稳脚跟,殊不容易,景树城终究有几家比较大的门派,眼线遍及城内。” “稍后吃年夜饭的时候,我会和兄弟们说的,是我思虑不周,只顾着一吐心中的不畅了,我用融雪和银花派的九长老做了交易,此人野心极大,借助她的手段,也许我们不必出手,就能找到,到底是何人杀了宋麒。” 赵阙缓缓说道。 林经相点点头,把露出的脑袋缩回去。 大将军做事,绝非他们能够插嘴的,况且,大将军所经历的风雨,绝不是他们能想到的,跟一个山上门派的九长老谈生意,那位九长老,必然不是大将军的对手。 赵阙简单说了下关于邪道妖人黄丰栏的事。 项阳没有意见。 而今这地步,有其他能用的人,总比把宝全押注在银花派九长老身上,好多了。 “是了,大将军,倘若银花派事后反悔,没有找到杀害宋麒的凶手,并且不归还融雪怎么办?”项阳担心的问道。 赵阙笑道:“不还又不还呗,还能咋办?!银花派不单是在当地,于江湖上亦是有名有姓的武学门派,我成了这个凄惨样子,你们又不能暴露在视线之下,银花派不遵守诺言,融雪当然会成为她们的!不过,等我伤势好了,再次回来,便得好生算一算旧账了,不知银花派能坚持的了,我把旧账算完吗?!” 提到此事,赵阙喊了声林经相。 他看了下两人的神色,轻声道:“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我给你们知会个底。” “大将军请说。” 随即,赵阙把遇上老者后发生之事,丝毫没有保留的说了出来。 语罢。 林经相跟项阳大为吃惊。 万万没想到,暗潮汹涌的景树城,居然还牵扯有这般不可思议之事。 “岂不是说,我们都是局中人,那些道行奇高的炼气士,才是景树城的下棋之人?!” 项阳吞咽口水,半边身子冰凉。 这般事,怎能冒然出事啊,如果惹恼了那些炼气士,不是云雀暴露不暴露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活。 赵阙点点头:“是得约束下云雀众人,不能让他们的动作太明显。” “这些炼气士,看没看穿大将军的内情?以及,我们而今正说的言语,他们会不会听到耳朵里?!” 林经相的神色同样极其不好。 项阳连道;“对对对!!” 赵阙笑了下:“放心吧,你们也太小看咱们自身的气运了,何况,那些炼气士惹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自身都难保了,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们,他们哪会关注到咱们?并且,炼气士最是注重因果,他们要牵涉进咱们的因果里,嘿嘿,不知道,如此天大的因果,他们会不会顷刻间身死道消。” 项阳放心的点头。 大将军身在景树城,城内的局势又是极为复杂,一旦有失,众人把命一块赔进去,同样有不可饶恕的大罪。 然而…… 见赵阙并未把那几个炼气士当回事,项阳鬼使神差的大胆问道:“大将军,您而今有把握渔翁得利吗?” 林经相霎时骂道:“项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说这种话?” “无妨。”赵阙挥挥手,看了眼他,“好了,剩下的事我们两个说就行,你赶紧做饭,那么多人,可就眼巴巴的全指望着你了。” 林经相怒视项阳一眼,气冲冲的择菜。 项阳自知失言,忙拱手抱拳俯首认错。 “大将军,是我多嘴了,我以为……” “唉,换成我在青石城的战力,几位炼气士,即便有些麻烦,渔翁得利,我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到了现在,能为宋麒大仇得报,便已然殊为不易了,火中取栗,想也不必想,没可能的。” “大将军,这种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感觉,却是不好啊。”项阳忽然冒出来了如此一句话。 在西塞战场上,寒山王朝的大炼气士,便是那般针对赵阙的。 赵阙哈哈大笑:“感觉的确不太好,不过,问题不大,我帮那几位炼气士杀了两位邪道妖人,供他们所用,多多少少会有些人情在。” 即便是深藏在景树城暗处的大炼气士,也不敢胡乱作为,省得到头来,反噬一到,不仅白忙活一场,一世的苦苦修炼,同样化为灰烬。 “是了,大将军,他们那么大的炼气士,为何令你帮忙杀两位邪道妖人?他们拿这两人有什么用?为何会是跟大将军曾有所牵扯的他们?” 项阳不解的问道。 这些事情,他都得问清楚。 身为银羽,肩上的担子自是大。 话说起来,没个完,赵阙让项阳进屋,坐下说。 项阳感觉把烧好的热水,为赵阙沏了杯茶。 “具体到底有何作用,我也不知,但是两位邪道妖人皆是手段歹毒,该千刀万剐,至于你最后一问,或许是我负着一地的风水气运,我去杀他们,对于那些大炼气士,造成的因果,少的多的多。” 他也正好口干舌燥,饮了口茶水。 银花派的九长老柴星香招待他的酒水,当然极好,但,两人推杯换盏,聊的也开心,进了肚子里的酒水,当然亦会多,后面又一顿忙活,口干舌燥,定然是应该的,不然,赵阙还依旧以为他具有以前站在山巅的武学? 项阳叹了口气:“我不懂炼气士,大将军既然如此说了,我们多加留意便是了。” “嗯,行了,快去庖厨帮林经相,那么多饭菜,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至于这些事,明日,我也会更加详实的再与大家说一遍。” “好的,大将军,您且慢慢喝茶。” “嗯。”赵阙颔首。 天色晚的快。 温泓、温征、费继年、宁寒…… 他们陆陆续续的回来。 帮厨的去帮厨。 见面没几次的铜羽,围绕在赵阙的周边,大笑声里说着话。 “大将军,春联咱们什么时候贴啊?!” “要不,现在便贴了吧!大将军,我估摸着,年夜饭咱们绝对得喝的烂醉如泥,明天又是大年初一,忙了一整年了,不如大家伙睡个饱觉。” “是啊,大将军,我也好想睡个好觉。” “哎呀,你们说甚话嘞?咱们大伙在西塞战场上,哪天睡过好觉了?还不是依旧每日亢奋的上战场杀敌?怎么到了,景树城此般安乐窝,你们就叫叫苦连天了?!” “不错,大家伙拿出点身为西塞悍卒的精气神来,别让大将军看笑话,嫌弃咱们此般熊样!!” 赵阙挥挥手,笑道:“我明白,大家一年到头紧绷着弦,允许了,允许了,今夜咱们都得醉到桌子底下,谁要是喝的酒不多,根本就算是好兄弟!” 那些反着说话的云雀,一样不禁露出欣喜。 赵阙继续道:“春联现在就贴吧,走,咱们一块贴,让林经相烧点浆糊出来。” “是!遵命!” 有人兴冲冲的跑去庖厨。 被林经相大骂了一顿,只是,少许,那人又兴奋的端着一碗浆糊跑出来。 众人手忙脚乱,杀人无比利落的他们,捣鼓起春联,竟像是一个个顽童。 赵阙站在他们的身后,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仰头。 夜幕之上,星辰万颗,今夜是圆月。 夜幕之下,万家灯火,今夜是喜庆。 活着的人,自当为将来活着,顺便背负起那些死去的人的一切,蹒跚漫步的一直向前走,替他们看看,花团锦簇、灯彩佳话! 赵阙所记的人名,有太多太多已然战死在沙场上…… “你们啊……” “大将军!!” “嗯?”赵阙循声望去。 “您看,春联这么贴对不对?” 赵阙上前细细打量。 “错了错了,这是下联,该贴上联的。” “好好好,温泓,你帮我先拿着下联,我去拿上联……来了,来了,宁寒,快把浆糊刷上,天太冷了,万万不要一会儿的光景,浆糊冻了。” “对了,如此贴,便是对了。”赵阙念叨,“年年顺景财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横批,吉星高照!” “大将军!大将军!您看,这幅对联也好。” 赵阙转身,打眼一瞧。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横批,四季长安!” “春联是大将军买的吗?” “是的。” “大将军真有眼光,看着,便喜庆。” 另有几个福字。 他们故意把福字贴的倒过来。 福倒了,福倒了。 福到了,福到了! 一大桌子菜。 有鱼有鸡有肉。 众人围坐在一起。 温征一一倒满酒水。 他们端起酒杯,面朝赵阙。 赵阙站起。 “你们就不用站了,我只说一句话,咱们便痛快的喝酒开吃!” 稍顿。 他道,“诸位,你们随赵勾陈出生入死,赵勾陈尽皆记在心里了,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新的一年,咱们大家都是大老粗,不像那些读书人说话好听且多,我赵勾陈只有一句话……” “新的一年,大家好好活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月一帘幽梦 行酒令行了几轮,出身沙场的将士,酒意只上了些许。 再说,行酒令也不是读书人那种,而是独属于西塞将士,自己的粗糙大白话,简单的很,约莫顽童亦能说上几句。 众人哈哈大笑。 一同仰头饮酒,酒水入喉,年夜饭旁,他们哈哈大笑。 有赵将军在身边,这顿年夜饭独树一帜,往年从不感受到。 西塞过年时,行军厨子,做大锅饭,比往常好上一点,分发给众人,于西塞的点将台,各位名将上去说上几句话,众将士随之各归自己的营帐,享受难得的好菜好酒。 偶尔,寒山军,亦不是令他们吃的舒心,在西塞外,大声喝骂叫阵,西塞众将士,是从血堆里打出来的,哪能不管,放下年夜饭,点军出塞,大战几轮,大年夜又死了人,活着下了战场的将士,不管满身鲜血,径直回营帐,大口吃菜,大口喝酒。 死了的将士,饭菜渐渐凉透,人却没了。 活着的人,为他们把饭菜吃进肚子里,再祝福一句,兄弟,过年好。 西塞的风沙,越到秋冬,刮的越为频繁,沙子无处不在,有时吃着饭,进了碗里的沙子,咯的牙生疼。 习惯了西塞的一切,乍然在景树城吃年夜饭,这些大部分久经战阵的云雀,喝酒吃菜,吃到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是被赵阙选中,进了云雀,那些依旧留在西塞的弟兄们,又不知今年的年夜饭,吃的如何了。 饭菜酒水合不合胃口? 是否仍然和赵将军在西塞时一样,上上下下一视同仁,大家的饭菜,皆是从一个锅里盛出来的? 还会不会有极为严格的军纪?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后方的百姓,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 林经相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了。 旁人问他,大过年的,哭什么? 他只是摇头,扭捏的把酒碗放在桌子上,给自己满上,端碗说道,开心的时候,想起不开心的事了,是我林经相的不是,这就给大将军和大家伙赔罪,林经相先一干二净了。 他们知道自家人的酒量,买的酒水极是烈,烈到喝进肚子里,恍如一条火龙,直下千尺。 一滴也不浪费的牛饮完,林经相坐下,再给自己的碗里倒满酒水。 赵阙倒是未喝,注视着林经相。 “想起西塞的事了?” “嗨,不说了,不说了,那些战事,大家伙谁没经历过呢?再说出来,扫了大家的兴致。” 赵阙吐出一口气,点点头,一句话不说,把碗里的酒水喝的干干净净。 众人相陪。 酒量的确惊人,这么一碗烈酒,只是在他们的脸上增添了丁点的酒红。 都吐出酒气。 “再来!” “来!谁怕谁啊!!” “嘿,我费继年一定奉陪到底。” “小费啊,你年纪小,别这么拼,看你温泓大哥,是怎样把他们喝趴下的。” “哎,对了,小费,那家良家女子又来找你了吗?” 将话题一转,自然没人再说,西塞的那些极为惨烈的战事。 赵阙奇道:“好啊,人家若是愿意,你就娶了人家,成家再立业。” “哎呀,大将军,身为云雀,万万不行!”费继年没被烈酒灌醉,倒是因三言两语,害羞的脸通红通红。 项阳哈哈大笑:“你小子,咱们大将军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要是觉得人家女子好,是个能过日子的,别等了,我们几个年纪大的老哥哥,陪你提着礼品,上门求亲,至于云雀,难道少了你,就不能转了吗?何况,你成家了,算是在景树城扎下了根,大家伙以后,若是去别地,把景树城的活儿,全丢给你,不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费继年连连摆手,往常能言善辩的他,结结巴巴道:“不行,万万不可,大将军,我费继年年纪其实不小了,又是西塞出身,自当先立业再成家。” 赵阙纳闷问道:“先成家,关你立业什么事?要是有大把的战功等你,莫非,我们还安排不了你的妻儿?况且,成了亲,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如果咱们全部战死了,也好有人为我们守灵。” 费继年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大将军都催促了,难道他能忤逆大将军的意思? “唉,此事说下去,让我难为情,怎么说呢,大将军。人家是过惯了太平日子的良家女子,咱们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厉鬼,并且,现今又有种种事情脱不开身,一旦我由于这事暴露了,把大家全牵扯出来,费继年百死莫赎啊!” 瞧他神情坚定不能动摇,一口拒绝,不管那位良家女子,再怎样的深情,已不是寻常人的费继年,决定不与其产生一文钱的干系。 项阳唉声叹气,“都怪我。” “啊?怪项大哥什么事?”费继年不解。 项阳喝了半碗酒水,不慌不忙的吃了几口菜,方解释道:“我应该知晓到此事,马上将你逐出云雀,令你以清白身,和人家良家女子成亲,再给你们一大笔银两,这样,我们心里好受许多。” 费继年抓起一坛酒,等项阳把剩下的半碗酒水喝干净了,再为其倒满:“项大哥,我们实则不能离开云雀,自从离开了西塞,我们的性命就与云雀绑定在一块了,一朝走了,真就成了一只孤苦伶仃的雀儿,无依无靠,不如死了痛快。” 他说到点子上了。 赵阙沉吟少许,默默端起酒水,示意大家一块饮尽。 众人捧碗,咕咚咕咚喝干净。 丁点不嫌弃,酒水冰凉。 “你是如何跟人家良家女子结识的?”赵阙问道。 费继年道:“回大将军,她丢了钱,我恰巧从她身边路过,帮她找回了钱,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赵阙点点头。 他当然明白,费继年心中也想认识位女子,毕竟自西塞到景树城,他其实一直在军中,严格的军纪,又令他们孤身一人,只知沙场厮杀,不知儿女情长为何物。 “倘若你已有决断,万事皆定,我一定不会忘记兄弟们。” 林经相的情绪稳定许多,端起酒碗,“来,大家敬大将军一个,作为咱们大夏的百将之首,能与咱们坐在一起,喝酒吃菜,实乃咱们大大的荣耀!” 众人捧碗站起。 赵阙呼了口气,一手端起酒碗,站起身。 “兄弟们,咱们皆是过命的交情,有些话不必说,我嫌弃你们说了,咱们之间的距离疏远了,我绝不想跟兄弟们的感情疏远,毕竟,赵某如果解决了伤势,天下的版图,必将因你我,改变!” “来,干了!” “干了!!!” 众人,豪迈饮酒。 爆竹声似乎成了难以抵挡的声浪,当夜幕降临,明月与无数星辰闪耀,一浪接一浪的涌来。 过年时分,听爆竹声,就算什么都不做,亦能感受到过年的喜庆。 贴着的春联,在月光星辉,以及断断续续传来的爆竹炸裂的火光下,愈发殷红,上面的笔迹,令人瞧去,就算普普通通,竟是霎时变的笔走龙蛇,端的是一副大好的喜庆字。 “大将军,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林经相忽然道。 赵阙颔首,“你问便是了。” “不知大将军在南扬州见过魏将军吗?” 赵阙缓缓摇头:“我要是见过魏客,就不会现在这般举措了,而是先行去京城,把他身上的冤屈洗干净,眼下,我只知道,魏客去了梅塘州。” “偌大一个梅塘州,如何能找到魏将军啊?!”温泓叹道。 赵阙道:“曾经我说,但凡我赵勾陈活着,一定会找到魏客,一定会为他洗刷冤屈!他暂且承受下,不该有的痛楚,待日后,我一定会弥补魏客受的委屈。” “徐风尘那贼厮,应当千刀万剐!” “不错,若无他,魏将军怎会落了那么一个下场?东躲西藏着追杀,谁能想到,魏将军对于大夏,是有大功的!” 项阳轻声道:“大将军,您给我们透个底,到底有没有把握杀徐风尘?我们大家,皆想杀了他!!” 赵阙呼出一口酒气,缓声道:“徐风尘现今的地位,不比以往,是天子近前红人,倘若我能把身上的伤势解决掉,自然有把握,不仅将他拉下马,还能令他付出欠我们的大代价,但是,我没找到沈石三,被伤势拖死了,你们也不必乱了阵脚,许多事,我已安排好,等着金羽联系你们便是了。 哈哈…… 我说如果,如果啊,他们不愿意按照我的安排行事,你们大可各奔东西,依照你们的能力,天下各个枭雄,巴不得将你们拉在麾下任命,或许,彼时,你们比在我手下,待遇更高,地位不必说,那些野心大到漫无边际的枭雄,定是重金许诺,好地位以待。” “我们哪里也不想去,只愿在大将军的麾下!” “大将军,没你,就没我们,咱们做了那么多大事,小小伤势,莫非比那些大事更要厉害?我看未必,大将军必定逢凶化吉,并且更进一层楼,带着大家,逐鹿中原。” “是啊大将军,大夏的气数,明眼人一看便清楚,再过一段时间,肯定有无数枭雄,揭竿而起,江晋州只是起始,南扬州且是试探,更大的,还没到呢?!难道,大将军愿意,眼睁睁,错过如此风起云涌的大时代?!” 赵阙无奈苦笑:“我还有那么多的遗憾,未曾弥补,你们以为我想死吗?可惜,有时不得不相信命数二字,虽然我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人的命运,岂是生来注定?!” “敢问,大将军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温征激动的问道。 赵阙哈哈大笑。 一手指着西面:“当然是率军踏平寒山王朝!倒是其他的遗憾,和此遗憾相比,略微落下风了,寒山军杀了咱们那么多的兄弟,不为他们报仇雪恨,委实不算是大好男儿!” 倒满酒。 “大将军,再敬你,我们会安心等待您带我们踏平寒山王朝那一天!” 赵阙不禁大笑:“等着吧,若我被伤势拖死了,下辈子再说。” 准备了那么多烈酒,喝到过了子时,空空如也。 众人亦是大醉酩酊。 甚至有人醉到桌子底下,呼噜震天响。 “也……也不觉得冷。”赵阙吃着花生米道。 “大将军,您……您您您您还没跟我们讲,今日您去了银花派的铺子以及之后,发发发发生了何事……”林经相大着舌头,说道。 赵阙大笑:“明日再说,今夜咱们只吃年夜饭,还有说些心迹。” “是了,大将军,纳兰长徽,您在南扬州遇见了吗?”项阳满脸红的和猴子屁股一样。 场中,也只有他和赵阙,能保持的端坐不倒,顺便言语也正常。 马河川下南扬,由纳兰长徽一路护送,此事他们皆知,毕竟马河川在云雀内,要关注的几个人之中,是唯一一个背景不怎么深厚的,由不得他们不把视线多放在马河川身上,想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能惹得大将军,要必杀之。 一番调查之后,马河川在官场上的升迁,多有不可思议之处,也就难怪,大将军为什么要杀他了,再加上贪污军饷的祝络那档子事,马河川还敢自投罗网,必死无疑的。 “纳兰长徽啊~”赵阙仰起头。 纳兰长徽在西塞的际遇,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不清楚细节,还以为赵阙和纳兰长徽仅仅是,萍水相逢后的交情好。 “马河川在南扬州多有愚蠢的举动,他被我斩杀时,纳兰长徽并不在他身边。” “嗨,那便好,大将军,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个人觉得,您和纳兰长徽特别般配!” “哦?般配在哪?!” “您看啊,咱们不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吗?!纳兰家的底蕴不输顶级的世家大族,幸运的多走几步,和传承百年以上的门阀世家相比,亦是能掰掰手腕子,您是当朝的百将之首,辅国大将军,娶了纳兰姑娘,纳兰家血赚,您也血赚啊!” 赵阙好奇的看着醉的不断努力睁大眼睛的项阳:“你怎么多了,这么多心思?” “还……嗝……还不是为了大将军着想。” “你怎么不关心我和纳兰姑娘之间的感情如何?” “感情?纳兰姑娘离开西塞时,依依惜别,恨不得留在您身边,一辈子不走了,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啊,但凡大将军肯说句话,不管是纳兰家还是纳兰姑娘,皆会一蹦三尺高的高兴答应。” “呸,还一蹦三尺高的高兴,项阳啊,在红尘炼心了这么久,不见你的武学有长进,嘴皮子倒是厉害了不少。” “嘿嘿,大将军……大将军……嗝……大将军有所不知,我发现离开了军中,于红尘行走,靠的就是一副嘴皮子,和市井里的那些人打交道,做再多的事,也不如把话说的好听,来的轻松,嗝……云雀搜集景树城的情报,坎坎坷坷啊大将军,我们自西塞军出来,太过耿直了,嗝……刚开始,很多事进行不下去,我和林经相把大家招在一块商量,该怎么做,商量来商量去,依旧觉得,一边去做事,一边进步,最终,大将军……嗝……大将军完全把我们任何一人拉出去试试,嘴皮子比那些街市上的小贩,更厉害。” 项阳喝多了。 话,越说越多。 “费继年和那位良家女子,最初顶多只是帮了一个忙的交情,到不了人家追在费继年的屁股后面,天天嚷着,以身相许,还不是一来二去,费继年于云雀里,练会了一张嘴皮子,说话好听,人长的也不错,那位良家女子,认为遇到了命中注定可托付一生的良人,才舍下面子,非得要嫁给费继年嘛。” “大将军,那位良家女子我们也调查过了,她家在景树城算是大门大户,家里是做鱼获生意的,景树城各大鱼获铺子,皆有她家供应的鱼获,并且,我曾悄悄以费继年表哥的身份,见了她一面,故意把费继年的背景说的穷苦,人家不在意,同样也不会给费继年一个赘婿的身份,而是真真切切的嫁给他,再让费继年到她家做生意,她家就她自己一个闺女,往后,等二老的年纪大了,一家子的大生意,自然而然就会落到费继年的担子上。” 爆竹声不再像之前那么脆响,然而依旧满城热闹。 在声声爆竹里,费继年趴在桌子上,睡的事事不知。 “您给我一个准话,大将军,要不要让费继年娶了人家良家女子,我个人……嗝……认为,费继年能结识人家,是上辈子修来的大福分,哦,忘了说,大将军,我也摸清了那女子的底细,真的是……真的是每一件事都做的妥帖,为人恪守道德,从不做出格的事,人家的门槛都快被提亲的媒婆,踏烂了,谁能想,人家偏偏看上了费继年,也不知看上了费继年什么,一个在沙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悍卒,有什么能让人家看上的啊!” 赵阙喝了口温水。 呼吸之间,全是浓重的酒气。 他的酒量实打实的在西塞练就的。 庆祝大胜,少不了被将领们来回敬酒,慢慢的,赵阙的酒量比他的武学进境更快数倍。 “此事,你做主,如果到时费继年死活不同意,就说,是我赵勾陈说的,俗话说,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亲,费继年有如此良缘,万万不能错过。” 赵阙站起,伸了个懒腰。 项阳开始醉的上半身摇晃,醉眼朦胧的看着赵阙:“大将军,您的酒量,我记得没这么好啊!” “哈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嗯,关于费继年的事,我记在心里了。” 项阳话都说不顺溜了。 眼看着,他要一歪身,就地睡去。 赵阙感觉道:“你再坚持坚持,咱俩把他们,全抬上床上,这般躺着,总不是个事。” 项阳撑着酒桌站起,环视了一圈众兄弟们,尽力直起身子,后又感觉不可能,随即半弯着腰,双手扶着桌子,到林经相的身边,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 “哈哈……大将军你看啊,林经相……林经相醉的和死猪一样!” 赵阙已然开始夹住云雀了,项阳盯着看了会儿,心里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随即摇摇晃晃的,抬起了这人的双脚。 赵阙暗暗感叹,幸好项阳没一醉方休,还有点清醒的意识。 不小心把装酒的大酒坛碰到了,砰的一声,极响。 然而,没一人醒来。 两人合力把他们一一扔到床上。 到了最后一人,项阳实在坚持不住,随手拽过被褥,往地上一铺,就地滚到,呼噜声大作。 赵阙的额头冒了汗。 到门前站定,仰头望着星河。 今夜的星辰,似乎格外的亮堂。 “又一年,过去了。” “多少年了?七年整,还是八年整?!” “忘记了,齐笙啊齐笙,我忘记了啊……” 他穿过院子,打开远门,站在漆黑的巷弄,借着星月光辉,蹒跚的走到景树城的街上。 街上已然无一人。 寒风穿过空旷的大街,赵阙一凛,心有所感,挑了一个方向,踱步而去。 大红灯笼高高挂。 爆竹的残留,满街皆是。 不知是何物的飞灰,飘到赵阙的脸上,他不小心踩了个爆竹,正要抹去飞灰之时,陡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嘿,放在老子以前,怎会如此?” 逛游一圈,走来走去,又走回了门前。 重新把大门关紧,找了件外衣,披在身上,依靠着门,坐着,不知不觉之间,沉沉睡去。 梦里的故事,五花八门。 各色人等,粉墨登场。 有令他难忘的寒山军将领,有西塞名将战死疆场,有兵马中了寒山军的计谋,被围杀,人与小麦一般,成片的被收割,有纳兰长徽与他在西塞的比试,纳兰长徽绝美的脸上,满是爱慕,有李木槿跟在他的背后,轻声喊,将军,您能等我长大吗?有他和齐笙蹦蹦跳跳在青石城的石板桥上,喂着对方,吃自己的糖葫芦…… 后来。 画面支离破碎。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了何地,白云悠悠,小溪潺潺,阡陌多暖春,两旁是长相极好的田地,远处是袅袅炊烟的民舍,有牧童骑在青牛的背上,喊道…… 客,可要到家中,吃碗菽饭,饮杯茶水?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迎秋宗 大年初一。 赵阙是这些醉汉之中,最先醒来的。 黑色屋顶上结了霜,他呼了口气,白色的雾气飞舞,隐约自其中看到模模糊糊的脸蛋。 赵阙低笑,醉酒后,醒来,居然看到了幻觉。 撑着门扉起身。 披在身上的衣服掉地,他弯腰捡起。 满脸风霜。 把衣服放在屋里,双手用力擦脸,直到感觉暖了,方才罢休。 一众兄弟们,依旧在熟睡。 震天响的呼噜,此起彼伏。 赵阙失笑。 搁在西塞时,兵营里的将士,皆是打呼噜的好手,有时,震耳欲聋,他乃至以为天上打了雷,往往被吵的睡不着觉。 若是一场大战,打下来,疲惫欲死的他,亦能睡着。 有时,他甚至希望,多来几场大战,他好睡个饱觉。 兄弟们的睡姿,自是不堪入目。 搂抱在一起,旁人若在,还以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多年兄弟,跟着我,受苦了。” 赵阙喃喃自语。 街上、巷弄,爆竹声又是此起彼伏,孩童的欢笑声,响彻云霄。 这便是新年,孩童永远比大人,更为开心。 大人希冀时光长河,倒流,回到孩童。 孩童们,却憧憬着,快快长大,是不是长大后,便不会有人,管着自己,能够,多吃几串糖葫芦,愿意吃何样的糖人,就吃什么样的,是不是,糕点可以买好多,会不会,心爱的,青梅竹马的女孩,嫁给自己,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一家人无忧无虑,过着神仙向往的日子…… 正在收拾冻的冰硬的餐桌,赵阙听见大门敲响了。 他刚走没几步。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突如其来,难以深受的剧痛。 赵阙露出笑容。 且让八相龙蟒,反噬的再猛烈一些。 踉踉跄跄的到了大门后,掀开门上的暗窗,发现,是几个穿着打着补丁棉袄的孩童。 小脸蛋脏兮兮的,冻的发红。 他们个个却眉开眼笑,丝毫不以为意,好像正在经历的一切,不值一提,开开心心的,方是他们应当有的神情。 “你们是谁呀?” 赵阙笑问。 八相龙蟒于他的体内翻江倒涌,仿佛,要把他的身体,搅的满地狼藉,令他死! 他的神情状若无事,别人亦是看不出,他满脸的苍白,到底是被反噬痛的,亦或,天气太冷,穿的太少,冻的。 孩童,一听,霎时手舞足蹈。 争相恐后的往后推却。 盯着出现在暗窗后,赵阙的神情。 一位小姑娘,五六岁大,蹦蹦跳跳:“哥哥好俊呀,比狗娃都俊。” “狗娃是谁?!”赵阙故意诧异问道。 小姑娘瞬间低沉,“狗娃死了。” “哦?狗娃是怎么死的?” “狗娃给人家放牛,贪玩,牛没了,被人家打死了。” “哎呀,我们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大家快喊的大点声。” 孩子的世界,不知死,意味着什么。 小姑娘又蹦蹦跳跳起来,只是轻灵的眼底,藏着,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难过的,深沉的悲伤。 “大哥哥!红包拿来!” “红包拿来!” “新年好,红包拿来!” “红包拿来!!新年好!” 几个孩子大吵大闹。 赵阙笑着道:“你们别喊了,你们也新年好呀,大哥哥给你们红包。” “啊!新年好!万事如意!阖家团圆!万事大吉!” “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 “有情人终得眷属。” “庄稼丰茂,六畜兴旺!” 亦是不明白,孩子们,与谁学的俏皮话,连有情人终得眷属,也来了。 赵阙搜了下自己的荷包,并无,多少银钱。 他的脸,贴在暗窗,“你们稍等,我回去拿钱。” “好的!好的,大哥哥去吧,给少一点,我们也不嫌弃,上一人家,一分钱,也没给,还拿着那么粗的棍子,追着我们打,二牛,不小心捱了一棍子,二牛!二牛你快来,别躲那么远,给大哥哥看看,肿了,唉,太惨了。” 人小鬼大。 孩子头,都学会卖惨。 赵阙转身,没走几步。 感觉嘴角,渗出了鲜血。 不以为意擦拭。 进了屋里,翻了兄弟们的口袋,捧了一手的钱财。 林经相武学终归不错,让赵阙触动醒了,一脸茫然的问道:“大将军,发生何事了?” “门外,有几个孩子,要红包,我身上带的钱没几个……” “哦,哦,竟是这样,大将军,末将再睡一会,头疼的不行。” “嗯,你且睡吧。”赵阙笑道。 他笑的极其不好看。 林经相醉的太厉害,清晨醒了,两眼里看去,都是星星,倒头就睡,未曾察觉赵阙的异样。 捧着银两、铜板,半途疼的靠在墙边,喘了好几口气,方蹒跚的到大门后。 他把钱,放在地面,再把门打开了一个小缝。 并非不想,干脆利落的打开门,只是,那终究是孩子,孩子天性、爱闹,万一闯进来,看到了屋里的云雀,对孩子来说,隐藏着隐患。 赵阙不想。 他们的童年,已然苦难了,被有心人知晓,苦难的童年将会更加悲惨。 “来来来,给你们红包。” 赵阙喘着粗气笑道。 他抓了把钱,往外递。 “天老爷啊!好多好多钱,你们快过来,捡钱!” “哇!大哥哥,好阔绰!” “好多钱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新年好!祝福大哥哥,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一帆风顺!” 孩子们,过来哄抢。 直到赵阙把所有的钱,尽皆递出去。 关紧门,再从暗窗,看他们。 孩子们没有走。 聚在一块,分着钱财呢。 孩子头悄悄说着话,只见其他孩子,很大方的,把自己抢到的钱,分给小女孩。 适才抢钱之时,赵阙也在暗暗观察。 孩子们,并未只顾着自己,而是让着其他人,更是未发生过争吵、扭打、喝骂…… 或许,唯有孩子们的心灵,才没有让滚滚红尘,浸染吧。 赵阙等到他们彻底分好了钱,笑问:“你们打算把钱,如何花?” “简单啊,先去买几只烧鸡,我们吃个痛快,再将大哥哥的红包,完整的交给爹娘,她家比我们家穷,所以,我们多匀给她些。” 赵阙道:“她是小女孩,你们是男子汉,往后,多照顾着她。” “会的会的!” “快再给大哥哥,说新年快乐!” 孩子们麻溜的站成一排。 朝着大门。 跪地,磕头,高喊。 “新年快乐!” “新年好!” “……” “好了,好了,你们快去买烧鸡、吧,今天是大年初一,你们都是孩子,吃个好的,天天都是长身体的日子。”赵阙笑道。 孩子们,一哄而散。 边跑边喊,新年快乐。 赵阙叹了口气,刚要继续回去收拾。 那位小女孩,喘着气跑回来。 “大哥哥。” “嗯?怎么了?” “谢谢你。” 小女孩脏兮兮的脸上,真诚的笑着。 赵阙笑回:“不客气。” 她,这才,急匆匆去追,已经跑掉的小伙伴。 说来也怪,孩子们一走,八相龙蟒的反噬立停。 似乎,从未发生过。 之前无与伦比的痛楚,都只是假的。 大喘了一口气。 活动了下身体,确认无事,他把凌乱的饭桌,整理好。 直到把家里收拾妥当,他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 屋中全是酒气。 也不知是谁吐了,那味道,着实受不了。 上午的阳光,洒遍景树城。 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为赵阙镀上了一层金身。 八相龙蟒的反噬,他早已领教的太深了。 无缘无故而来,无缘无故而去,乃至有些习惯了。 谁说不是呢。 未找到沈神医之前,他必须要承受,八相龙蟒反反复复的反噬,在青石城以及金露城、关广城,使用八相龙蟒的情况,再不可见,等到身上的余康城风水气运消散干净了,他连景星麟凤,也用不了。 彼时,他就是普普通通的言华境武夫。 不过是,懂得许多厮杀手段罢了。 遇上了高境界的武夫、炼气士,能打则打,不能打,他堂堂辅国大将军,唯有跑了。 “要是手里有点实权,也不会落了个,眼下的地步。”赵阙苦笑。 南扬州的烂摊子,许多事,他都没有去做。 本可以,借用薛坚的刺史身份,还有以马蹄丈量金露城的威势,将一州百姓安抚好,但是,时间最缺,他一丁点的时间,也没有。 “苦了南扬州的百姓了。”他想道。 也不知他走后,南扬州的百姓,又发生了何事。 他在金露城做的种种努力,薛坚是否承袭下来,并且借以稳住全州的百姓,使其有口饭吃。 不过,转念一想,薛坚没了后路,他必须要那般做,还得做的够好,马河川死在南扬州,京城的大人物追究起来,没大功傍身的薛坚,即便有薛家当做靠山,亦得扒一层厚厚的皮。 “不想了,不想了,我自身都难保了,还想那个干什么?” 赵阙自言自语。 “大将军。” 他扭头一看。 林经相遮挡着此言的阳光,注视着他。 赵阙的影子被拉的老长,他笑道:“醒了?” “昨晚喝多了,让大将军,见到我等的丑态了。” “哈哈……在西塞时,多丑的丑态,我也见过,你们还好,喝多了没耍酒疯。” “嗨,耍啥酒疯啊,灌了一肚子烈酒,人早已醉的不省人事,要是能耍酒疯,倒还好了。” 赵阙大笑,起身,笑容渐失:“这几天,有一堆事,等着你们去做。” “我知道。” “宋麒,宝刀,先着眼于此两件事吧。” “我也正想着。” “不过,宋麒之事,有银花派在查着,咱们先尽量稳一手。” “我们懂的,大将军。” 原本,赵阙不想让云雀插手宋麒的事,全权托付给银花派,只是,又想,倘若银花派也查的毫无头绪,还得云雀接手。 午时,醉酒的兄弟们一一醒来。 迅速的打扫干净屋子。 赵阙把昨日去了银花派铺子,以及杀两位邪道妖人等事,一一详实的说与他们。 众人听了,难免面面相觑。 还以为,他们查探到的,几大武学门派,蜂拥而至的旁门左道,就是景树城现在的水深了,万万没想到,水下面,真正的大王八,居然是蓬莱境的炼气士,且有一座人人不觉的大阵,笼罩在景树城。 “大将军,他们真的是蓬莱境炼气士吗?”温泓难以置信的问道。 赵阙颔首:“能有这般大手笔的炼气士,也就只有蓬莱境和蓬莱境之上的炼气士,能够做到,安命境甚至天极境,嘿,布个局,算计一村、庄,或许能成,布一大阵,算计一座像景树城这般的大城邑,做梦吧。” 项阳已有心理准备,不过,听赵阙细细将来,也是听的心惊胆颤。 林经相紧锁着眉头。 “大将军,我们还调查不调查那几位炼气士?” “不可。” “只是调查下,他们是何来历,到底何人?” 赵阙一口回绝:“不可,蓬莱境炼气士的神通,已非你们能想象到的,绝不能招惹他们,一旦让他们察觉到了,你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温征突然道:“大将军,宋麒……宋麒会不会被大高手所杀?” “多半是。”赵阙点头,“算了,关于那柄不知名宝刀,你们也查的浅尝辄止。” “为什么?” “嘿,我们就这么多人,承担不起损失了。” 众人互视一眼,还真是,人少,确实云雀的弊端,往往有些重要的事,得让收买的人去做,而这些被收买之人,既然能被云雀收买,如何不能被他人收买呢? 说了几句话。 众人散去,各自忙各自的事。 查宋麒之死,大将军已然拿融雪,让银花派去查了。宝刀的事,里面的牵扯乱的很,大将军又让稍稍试一下就行,不必查的太深,可见,大将军不愿在景树城牵扯进宝刀的争夺中。 倒是挺大将军说,景树城有大阵,众人心里一下子没底了。 西塞军中,他们都亲眼见过,炼气士布下的大阵,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据传,大将军有几次,一样险些折在炼气士的手中。 …… 银花派的九长老柴星香,大年初一的午时三刻,乐呵呵的骑着融雪,从银花派骑行往景树城。 昨夜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一一寒暄过后,她把跟赵阙所谈之事,引出,又添油加醋的形容了下融雪的价值。 此时的九长老,清晰的记得,掌门和一众长老,被她说出的数目,吓的神情大变。 后又不断追问于她。 如果融雪真的从她们的手里卖了,当当真真的会有那么多钱? 九长老一口咬定,融雪此马,极其罕见,称之为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往前,马市当中,皆以汗血宝马为极品良驹,然而,也不知怎么了,大夏突然冒出来了,几十匹汗血宝马,此马的价值,反倒是被数量给冲淡了。 至于这融雪良驹,插手进马市的九长老,坦言,她也是首次听说,往前在马市中,绝未听过,有此般良驹!! 看着九长老的信誓旦旦。 掌门再三追问下,终于是信了。 而银花派的大长老,在得到掌门的首肯后,径直离开年夜饭的位子,一刻不得闲的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查,究竟是何人,杀了宋麒。 其他与九长老有过些许矛盾的银花派长老,高看柴星香一眼,毕竟带回一匹价值连城良驹,换成钱财后,简直是立了一个极大的功劳。 武学门派很是烧钱,银花派门中又全是女弟子,虽是凭借着独特的优势,和景树城的权贵上下打点的好,然而,做起事来,相比于其他门派,花费的银钱更多,加上日常的开销,细细算起,银花派的掌门每逢看到账目,皆会吃不下饭。 万幸,九长老会做生意,景树城的铺子,财源滚滚,很大的程度上,解了银花派的窘迫。 现在九长老一说,融雪此良驹,价值连城,能卖出天价,极其信任九长老的银花派掌门,当时眼睛都瞪大了。 简单吃了几口饭,银花派的大人物全部离席,前去看融雪,到底有无九长老说的那般神奇。 众人多多少少懂点马匹。 “此马,足以媲美汗血宝马。” “不,融雪远胜汗血宝马,汗血宝马在大夏有价有市,可融雪,我等从未听说过,再添加些神话传说,绝对能卖个天价。” “景树城的富贵人,多的是,不怕卖不出去,怕价钱不高,令他们占了大便宜。” 九长老顿时信誓旦旦:“诸位长老放心,有我在,融雪肯定卖到一个咱们能接受的价格。” “哎,能不能查到谁杀了宋麒?” “一定能啊,咱们银花派尽管上下都是女流之辈,然而,巾帼不让须眉,查个人,就算此人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亦能查的底掉朝天,半点不在话下。” 去而复返的大长老,笑道。 银花派掌门忽然问道:“九长老,那位叫做赵阙的年轻人,你看的出此人的底细吗?” 是啊,随随便便就能把融雪给让出的年轻人,只为了杀个人,不说家世,单单是此人的魄力,就让人刮目相看。 九长老缓缓摇头:“回掌门,此人言谈举止,滴水不漏,完全不像是年轻人,反倒是仿佛经历了宦海沉浮的老头子。” 银花派掌门,认真问了句:“你觉得,此人可信吗?” 九长老失笑道:“掌门,您多虑了,融雪都在我们手上了,再说赵阙可信,亦或不可信,便多此一举了。” 按照以往,九长老绝不敢以如此调侃的口吻,与掌门说话,但是,她今夜带回了一匹有连城之价的良驹融雪,即便是银花派的掌门,也得对九长老客气点,毕竟,此事只成了一半,待完成了和赵阙的约定,把融雪卖出个天价,还得仰仗九长老在这事上,多下苦心。 点了点头,掌门笑道:“嗯,好,大长老吩咐下去了,稍后,本座会和其他长老认真商议一番,争取咱们将此事,同样做的滴水不漏,至于杀害了叫……” “宋麒,掌门。” “不错,至于杀害了宋麒的凶手,不管他的背景有多大,银花派也得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交给赵阙,银花派不能言而无信。” 九长老满意的颔首。 事情的进展,超乎了她的想象。 回去吃了几口年夜饭,银花派的各位长老,怀着心事的散去。 快到景树城时,九长老回头望了眼已不可见的银花派。 银花派占据了好地方,山川秀丽,经过多年的经营,屋舍勾连,景致怡人,弟子众多,恰逢天才辈出的大年份,足够为银花派传宗接代的惊艳弟子,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使人应接不暇。 “此后,说不定,银花派就成了附近最大的江湖门派了,什么迎秋宗,什么灵鹤山庄,什么天雾坊,皆得在银花派面前,低下以前高傲的脑袋,嘿,立了大功的我,又不知,会坐到何等令人艳羡的位置。” 九长老昨夜委实大出了口气。 与她有矛盾的长老,不敢多说一句话,在掌门的威压下,近乎发誓的说,让自己门下的弟子,配合她。 “有关融雪一事,成了一部分,再就是宝刀了,我须好生谋算下,怎样不沾因果的火中取栗,再为银花派争取更多的利益。” 这般想来。 赵阙和她说的那些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认为,思忖的再多,不如去做一做说一说,瞧瞧,还不是顺利的不敢相信?她期许的地位,指日可待! 回到了胭脂铺子。 早已有多位弟子等候。 这些女弟子,武学尽皆不低,甚至一位大隐下境的天才女弟子,也到了她近前听候吩咐。 和她们交谈了几句。 九长老方知,昨夜开始,银花派紧锣密鼓的,调查起了谁杀了宋麒。 “需要点时间,九长老,不过,您放心,既然是师门千叮咛万嘱咐,凶手必会被我们搜查到,为宋麒报仇。” “嗯,你们也去吧,我身为银花派的九长老,虽是常年经营银花派的生意,但是自身的武学,一样不俗。” “是。” 看着众弟子,尊敬的向她拜别。 九长老的心啊,别提多兴奋了。 …… 第一个为赵阙带来消息的,并非银花派。 反而是赵阙不看好的旁门左道,黄丰栏。 黄丰栏一见到赵阙,便道:“先生,或许是迎秋宗的天才弟子元志杀的宋麒兄弟。” 第二百章 迷雾 黄丰栏,此人虽是旁门左道,但和那卖陶瓷小人、卖猴的壮汉相比,根本算不上为非作歹,乃至都可以说,他很善良。 旁门左道里的水深,丝毫不比所谓的江湖正道,浅半点,那几位高高在上,自称邪道魁首的大人物,一举一动,皆能影响到,天下间的邪道妖人。 这几位邪道魁首,赵阙知晓,寒山王朝有一人,大夏肯定有一人,至于其余的人,他便不知道了。 寒山王朝的邪道魁首,曾身临西塞战场,以一名寒山小兵的身份,和在近在咫尺的,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让赵阙印象深刻。 此人,邪气凛然,给予他的感触,若说天下邪气有十斗,此人独占八斗。 后来,反倒不知为何,他未曾出手一招,便,眨眼间消失在战场。 一人未杀。 好像到了战场,只是为了见识下,西塞将主赵勾陈。 他自然不会以为,堂堂邪道魁首,单纯的,只是看看自己,他应是有更深的目的,之后,赵阙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倒是这位邪道魁首的武学境界,极有可能,超乎了赵阙的想象,于山巅三境,走的极远。 温泓,站在一旁,目光在黄丰栏的身上,便没有离开过。 赵阙正是看穿了他,身为旁门左道,倒也算不上穷凶极恶,见识到了景树城的另外两位妖人,黄丰栏在他的心中,地位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但是。 但是,黄丰栏终究是旁门左道,修为进境,靠的是偷蒙拐骗,这是根本,并不会由于,黄丰栏手段不那么的,阴狠毒辣,就把他,当做是一个好人。 哈哈……好笑。 如果,黄丰栏都算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偌大的人间淤泥场,难道,连一个好人,都没有了吗? “先生,他找到我,把您与他,相遇的事,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属下以为,期间并无漏洞,就带他,来见先生了。” 温泓补充道。 赵阙颔首。 盯着黄丰栏的双眼。 杀宋麒的凶手,是迎秋宗的天才弟子元志? 赵阙倒不是在乎所谓的天才弟子,他在南扬州,杀了那么多半山三境大高手,他们这些,辛苦修炼到半山三境的武夫、炼气士,搁在任何一个武学门派,都能算是天才弟子,即便在武学圣地,半山三境号称人间半仙的武夫,同样值得珍惜。 问题是,得了宝刀的迎秋宗,为何会杀宋麒? 赵阙肯定,云雀在景树城,并未暴露,而元志却把宋麒杀了,难道,宋麒瞒着云雀,做了不为人知的事? 说不通呀。 当然,之所以确定云雀没有暴露,项阳、林经相等人,言之凿凿,若是赵阙不相信他们,还能相信谁? 温泓似乎刚想到了此症结,脸色霎时变的难看。 旁门左道中人,行走江湖,经常火中取栗,练就了极佳的察言观色本事。 黄丰栏见气氛有变,赵阙跟温泓,仿佛疑心大增。 他赶紧道:“先……先生,在下句句属实,您令我找宋麒兄弟,虽未告知宋麒兄弟的一些特征和习惯,但是,我找了与我关系要好的要好的兄弟,在玉山街附近,四处打听,上到商铺掌柜,下到要饭的乞丐,终是打听到,宋麒兄弟常出没在玉山街,好像……好像宋麒兄弟,经常买王寡妇的菜包子。” 赵阙看向温泓,温泓凝重的摇摇头。 对于宋麒的日常举动习惯,他还真没在意过。 “你继续说。” “是。” 黄丰栏的嗓子,不知为何,突兀的干哑,他急急开口道:“先生,你们有所不知,王寡妇身世清白,确系前年丈夫上山采药,被毒蛇咬死了,然而,王寡妇附近卖油糕的北方老汉,却不简单。” “哦?怎么不简单?” “那北方老汉,据在下的兄弟说,姓金,打听不到其人的名,老顾客们,喊他金老汉,金老汉是有武学修为的,在下的那位兄弟,曾……曾去一家民舍,想偷点钱财,逛青楼,谁能想到,金老汉是那家人的邻居,被金老汉察觉了,三拳两脚给打跑了,期间说,迎秋宗坐镇景树城,还任由你们这些贼厮胡作非为,端的是失职,过几日,老汉便上书宗主,把你们一网打尽,还景树城百姓朗朗乾坤。” 赵阙眉头渐皱。 不断吞咽口水的黄丰栏,张着嘴巴,酝酿肚中的言谈,“查到了金老汉,再往下查,容易了,宋麒兄弟常光临王寡妇的摊子,宝刀之事,闹的景树城沸沸扬扬,尽管让官府压下来了,市井常有聚堆互道消息,在下想,应当是王寡妇和宋麒兄弟,说了点什么,宋麒兄弟又表现的不同寻常,方被迎秋宗,留意到了。” 赵阙疑问道:“为何你信誓旦旦的说,宋麒是被迎秋宗的元志杀的?” “先生,是这样的,迎秋宗的山下据点,便在玉山街,而我从迎秋宗商铺附近乞讨的乞丐那里听到,这段时间坐镇商铺的元志,亲手杀了一个人,元志对商铺内的迎秋宗外门弟子言道,他杀的那个人,觊觎宝刀,四处搜集关于宝刀的消息。” 赵阙叹息问道:“所以,你便想,王寡妇与宋麒谈论宝刀,被王寡妇附近的金老汉听到了,金老汉说与了元志,而元志杀了宋麒?” 他的眉头松开。 黄丰栏学着读书人,俯首作揖:“先生,在下尽力打听,也只能打听到,这些了。” “你用的时间很短。”赵阙没来由的说了句。 黄丰栏一愣,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是啊,真是迎秋宗,天才弟子元志所杀,元志当真大意到,不加丝毫的掩饰,光天化日下杀人? 江湖上没这般的习惯,如果所杀之人,身份背景并不简单,如此轻松便能调查到,岂不是自找麻烦? 元志既然是迎秋宗的天才弟子,按照黄丰栏所言,坐镇山下的商铺,岂能是大大咧咧之人? 景树城而今风雨飘摇,妖魔鬼怪聚拢在此,觊幸抢夺宝刀,元志此举,被有心人利用,根本是拱手让出一个上好的借口。 黄丰栏苦笑道:“先生,在下是旁门左道,用的也是以往习惯的思量,判断错的地方,还望先生见谅,不过,在下敬仰宋龙将军,宋麒兄弟与宋将军,出自一地,又同是宋姓,在下自当出点力,为宋将军的乡邻,找到元凶!” 他从开始的信心百倍,被赵阙的一句“你用的时间很短”,便抹除了。 黄丰栏仔细想想,瞬间明白,是啊,倘若宋麒兄弟当真是被元志所杀,就凭元志为迎秋宗天才弟子的身份,都不可能短短时间,让他以及其余的旁门左道,只使了点小手段给找到了。 真如此的话,只能说,元志真当景树城是迎秋宗的天下,随意打杀了个人,完全不当一回事。 温泓欲言又止。 赵阙看着他道:“有话就说。” “是,先生。” 温泓顿了下,认真道:“先生,元志此人,我们了解一点。” “嗯。” “元志的师父,为迎秋宗的四长老,四长老颇在宗门内有权势,堪称是掌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德高望重的大长老,都不能拭其锋芒,而元志的资质极高,而今已是天极上境的武夫,有四长老作为其后盾,元志一向眼高于顶,莫说是在景树城的外乡武夫了,银花派、灵鹤山庄、天雾坊这些门派的嫡传弟子、长老,元志都不放在眼里,黄兄弟说,元志杀了宋麒兄弟,属下考量,确实有几分可能。” 温泓注视着赵阙,最后道:“先生是否,再拜托下黄兄弟,多调查些细节?!如果,杀害宋麒兄弟的元凶,当真是元志,我们也好做点动作。” 赵阙沉吟少许,问道:“你们说说看,关于宝刀一事,景树城的外乡武夫,是不是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思?” “是的,先生。” “不错。” “便连市井百姓之间,因宝刀神异,一样在谈论?是不是?” “是。” “宋麒,只是打听了些,关于宝刀的事,便让元志这么一位天才弟子,杀了,合理不合理?元志真的如你所言,眼高于顶,更不会杀害宋麒了,他要真的杀宋麒,是不是先把那些,卖力搜集宝刀传闻的旁门左道之辈全杀了?毕竟,宋麒他不会去抢夺宝刀,而旁门左道之徒,却是真的会打上迎秋宗,争抢宝刀。” 赵阙缓缓问道:“换成你们是元志,已是天极上境的武夫,师父又是权势极大的四长老,会不会去杀宋麒?” 温泓叹道:“若我为元志,即便知晓了宋麒的事,也不低头看一眼。” 黄丰栏干脆道:“定然不会,我是元志,轻易不出手,呃,在下不是瞧不起宋麒兄弟啊,如果我是元志,宋麒不值得我出手。” 赵阙颔首,走近黄丰栏,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啊,以元志的身份、心气,除非是一时兴起,或者宋麒把元志惹死了,元志方出手把他杀了,并且,以元志这般的身份,就算杀宋麒,亦不会遮遮掩掩,而是会大大方方,他是迎秋宗的天才,师父是位高权重的四长老,怕什么?天塌了,有迎秋宗顶着。” 黄丰栏这位旁门左道之辈,心思几经变化,叹了口气:“是在下莽撞了,希望先生不要怪罪。” “至于乞丐所说之事,多半是子虚乌有。”赵阙道。 他也希望黄丰栏说的,就是实情,省了他许多事,为宋麒报仇之后,也好继续赶往梅塘州,每拖一天,于他自身的变数,多加一层。 然而,以他的角度去看待黄丰栏之言,漏洞百出,听听就算了。 黄丰栏汗颜,道歉个不停。 赵阙意有所指道:“赵某还以为,你仅仅表面答应,暂且脱身,实际上,当做了耳旁风,万万没想到,你的动作会如此之快,不论你说的事,真不真,假不假,这份心意,赵某心领了,毕竟,赵某未曾许诺给你什么。” 黄丰栏认真道:“先生,虽然我是旁门左道的妖人,但是,因为何事,甘愿为先生牵马执鞭,适才,在下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既然元志并非杀害宋麒兄弟的元凶,在下会继续让要好的兄弟们,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当然,元志,我们也会盯着的,一旦另有隐情,当真为元志杀害的宋麒兄弟,在下亦会第一时间告知先生。” 赵阙当然想,许诺给黄丰栏一些东西,然而,眼下窘迫,实是没有任何东西,能许诺予他。 “拜托黄兄弟了,你们的辛苦,赵某看在眼里,现在赵某身在异乡,身边并无多少财物,待到以后,黄兄弟有事需要赵某帮忙,可找温泓,他会转告赵某的。” “先生客气了。” 多条朋友多条路。 黄丰栏自是清楚这个道理,他应了下来,万一往后,还真有事,找一找赵先生,问题能迎刃而解了呢? “对了,昨夜吃了年夜饭了吗?”赵阙问道。 黄丰栏实话实说:“多谢先生关心,昨夜我和兄弟们,在街上找了家客栈,小饮了几杯。” 他看向温泓,伸手,温泓从怀里拿出一包钱财。 “黄兄弟,钱财不多,回去后,带兄弟们吃顿好的。”赵阙道。 黄丰栏拜谢。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 黄丰栏在温泓的陪伴下,一路离开。 刚走不久。 林经相回来,云雀各自的消息,传的极快。 赵阙坐在茶桌后面,看着他,不等林经相开口,旋即把方才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林经相也不相信,元志会是杀害宋麒的凶手。 温泓去而复返。 “大将军,黄丰栏离开前道,他忘了说,旁门左道互相的约定。” “哦?什么约定?” 赵阙的精神陡然大振。 温泓道:“黄丰栏道,身在景树城的江湖高手,约定凌晨寅时一刻,准时打上迎秋宗,抢下宝刀。” 赵阙一听,立即哈哈大笑。 温泓和林经相互视一眼,丝毫不知,大将军因何发笑。 “不愧是常年行走江湖的旁门左道啊,早不说,偏偏离开前说,试探我会如何待他,若是依旧不拿正眼瞧他,把他当做旁门左道,此事,便不会说了,而,我恭敬待他,他就会把这件事告知于我。” 温泓摇头笑道:“大将军,旁门左道终究是旁门左道,并非是帮了咱们一次忙,他便不会是旁门左道了。” 赵阙忽然想起一事:“云雀里,有什么功法吗?” “啊?什么功法?” “能送给人修炼的,江湖正道的功法。” “有倒是有,大将军您是知道的,咱们云雀在此事上,更是眼高于顶,收在云雀手里的功法,二流门派的功法起步,最高到一流门派的功法,咱们景树城云雀所掌握的功法,叫做《问水诀》,一流功法。” 《问水诀》赵阙有印象,得自西塞的一位悍将之手,彼时刚组建云雀,缺功法,那位悍将,径直将他的功法送予了云雀。 此诀,颇有些传奇,传说几百年前,江湖上出了位剑客,背负长剑、巨剑,而他驱使长剑的心法,就是《问水诀》,此剑客,于江湖闯荡出了一番大名头,创建武学宗门,仗剑山庄,现今已是一流门派里的庞然大物,与武学圣地也相差无几,而驱使巨剑的心法,则是仗剑山庄的不传之秘,每一代弟子,由掌门传十余人,而这十余人,毫无例外,皆是仗剑山庄的嫡传弟子。 江湖上,每逢看见有剑客携长剑,背巨剑,赶紧绕道走。 因为,仗剑山庄,向来喜欢杀不长眼的送死人。 而仗剑山庄,又护犊子,除非是武学圣地,亲自带着大宗师,去仗剑山庄问责,否则,一般的一流门派,杀了便是杀了,有本事,问剑仗剑山庄。 仗剑山庄嫡传弟子的高傲,可比所谓迎秋宗天才弟子元志,高傲到了天外天。 “问水诀不合适。” 温泓反应过来,“大将军,您想要挑选一步功法,送给黄丰栏,令他改邪归正?” “正是。” 林经相插嘴道:“把《莲花浩本》给他吧。” 赵阙纳闷的问道:“《莲花浩本》是何功法?” “回大将军,差不多相当于二流功法,算不上多厉害,是我和项阳救了位外地武夫,他无以为报,便将他修炼的功法,送予我们了。” 原来,林经相和项阳,刚到景树城时,去搜集城内世家大族的底细,恰巧了救了位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的外乡武夫,此人,见到两人,苦苦哀求,当时,云雀并未在景树城建据点,两人心一横,插手了这个烂摊子,把这位外乡武夫藏了起来,后来,养好伤,外乡武夫钱财没有,武学根基亦被仇家打的支离破碎,思量自己往后或许在武学一道,再无进境,旋即将自身的功法《莲花浩本》送予了我们。 赵阙颔首:“这《莲花浩本》再如何的二流,也比黄丰栏所修炼的,旁门左道功法,好上数倍,他那功法,现在的修为道行,便已到顶点了,无论如何,就算把景树城一地的风水气运,都送给他,他也无法突破境界。” 赵阙从军七载,征战沙场,见识众多大高手,间歇把他的眼力劲无限拔高,如今言华境的武学境界,通过黄丰栏的一举一动,看穿他的底细,不难,甚至对赵阙而言,小事一桩。 “好,既然决定了,我现在便将《莲花浩本》找出来,黄丰栏,再来的时候,将之当成好处送给他。” “嗯,你们对凌晨寅时一刻,攻打迎秋宗,抢夺宝刀,如何看?”赵阙问道。 温泓看了眼林经相,林经相似乎在想着心事。 温泓直接开口道:“迎秋宗,绝不是,他们这些旁门左道所能打的下来的,我想,此事背后,当地的其他武学门派,必定有安排。” 赵阙点了点头,莫说是什么灵鹤山庄、天雾坊了,就连银花派,一定偷摸的算计迎秋宗。 景树城这般一座大城邑,迎秋宗坐在头把交椅,时间久了,老二老三老四等等,心里当然会觉得不舒服。 换成赵阙安排,亦是让赶来觊觎宝刀的旁门左道,打头阵,他们这些门派,稳坐中军,等到把迎秋宗的战力,磨损的差不多了,方出来,一锤定音,不单单是把迎秋宗拉下马,他们几个武学门派分而食之,宝刀也是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至于,最终属于谁,慢慢商量就是了,反正不能让迎秋宗得去,巩固其头把交椅的地位。 赵阙到景树城短短两三天,通过云雀的线索,抛开几位大炼气士不谈,城内的江湖形势,一览无余,倒是不知那些世家大族,心里有没有别样的心思,或许,其余门派,早已和世家大族商量好了。 林经相道:“大将军,银花派的九长老,同样被蒙在鼓里,怎么办?” “无妨,我们对那柄宝刀,没有丁点心思,让他们抢就是了。”赵阙道。 “城内的诸多势力,一样蠢蠢欲动,恐怕,寅时一刻后,景树城将天翻地覆了,而九长老到时,又得有其他事,可做了,反倒是帮我们,找寻杀害宋麒的凶手,没了着落。”林经相担心道。 赵阙转念一想,不是没可能,“这样吧,我去九长老那儿,走一趟。” 不过,这次,他带了林经相一块前去。 至于,项阳回来后,一听,赵阙带了林经相不带他,脸,顿时耷拉下来,回来的其他铜羽,不敢说话,谨慎的汇报新的消息。 银花派的铺子,一如往常的火爆。 胭脂铺子推出了新的活动,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九,所有的新品胭脂,全部降价四成。 优惠力度如此之大。 胭脂铺子前,排起了长龙。 林经相感叹:“有时候,不知道一些事,反倒能无忧无虑,先生,瞧瞧这些市井百姓,丝毫不担心,景树城大乱,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受影响。” 赵阙一口咬定:“不会。” “啊?为何?”林经相诧异问道。 赵阙的下巴抬了抬,“看啊,胭脂铺子是银花派的产业吧?这么大的事,银花派的掌门不会没参与吧?既然还让九长老,开门营业,便说明,做了完全的准备,迎秋宗之战,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意。” 林经相左右环视,果然发现,许多女子,不同寻常,应是银花派的女弟子。 再一次见到九长老柴星香,尽管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惊讶,然而,九长老做事,行云流水,一边迎赵阙和林经相去屋里坐,一边问,银花派的糕点,兄弟们对不对胃口?! 第二百零一章 死因 看九长老满面春光,再一次见到赵阙,笑的合不拢嘴。 赵阙和林经相,便明白了。 银花派看到了良驹融雪,竟然是,答应了赵阙的条件。 “九长老,委实太客气了,带回去的糕点,兄弟们皆说,好吃,不愧是银花派做的,赵某亦是吃到了,家乡的味道。” 赵阙笑道。 九长老丝毫不避嫌,拉着赵阙的手,推着他坐下,看向林经相,“这位兄弟,是赵先生的属下?” 对方毕竟是银花派的九长老,林经相含笑的点头。 “哎呀,赵兄弟的属下,不仅仪表堂堂,一身武学更是惊人,赵先生的身份背景,比我想的更加不可思议。” 赵阙笑道:“九长老坐,咱们而今,算是合伙人了吧?别那么生分,有什么话,便说什么。” 九长老莞尔一笑,赵阙倒是不客气,径直把此处,当成了他的主场。 随即,坐在赵阙的一旁。 “嘿,喊先生太见外了,不如,我依旧喊你小兄弟?” “赵阙,求之不得。” “小兄弟,你的条件,我带回了山上,掌门和其他长老,都觉得,银花派为你做那些事,换取一匹价值连城的融雪,非常值得,所以,俱都答应了。” “哦?意思是,我的所有条件,皆答应了?” 九长老注视着赵阙,认认真真的颔首:“不错,如果未曾找到杀宋麒的凶手,银花派愿意为小兄弟的势力,做此前小兄弟谈的那些条件。” 话说完,九长老转头看向林经相,突然问了句:“小兄弟,不知道,你的这位下属,值不值信赖?” 赵阙恍然,郑重道:“九长老放心吧,倘若林经相,都不值得我信任,天下便没有值得我信任的人了。” 九长老叹了口气:“不瞒小兄弟说,当真如你所言,银花派或许背着我,做了一些事。” 赵阙双眼微眯:“方便的话,九长老可与赵某说一说,赵某也好,为九长老分析一番。” “小兄弟来时到了铺子前,可曾察觉到什么了吗?”九长老问道。 赵阙道:“防守严密,严阵以待。” “正是,彼时,我还以为,下山的银花派弟子,尽是为了调查是谁杀了宋麒,然而,不尽然,一部分弟子,的确去私下里调查了,其余的弟子,却是分开,保护起了银花派的山下商铺。”九长老叹了口气。 尽管这么说,她脸上的春风得意,仍旧未减一分。 赵阙自然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心里随即盘算道,看来,九长老虽然明白,银花派瞒着她,但是,九长老依旧按照自己的谋算,一步步走。 “不知,对于九长老有何影响?”赵阙直接问道。 九长老略微忧心的看了眼林经相。 林经相清楚,自己的面容太陌生,依旧让九长老不放心,不用赵阙说,迈开步子,走到门外,为两人守门。 “九长老,现在能放心的说了吗?”赵阙问。 九长老叹了口气:“小兄弟,不知你能许诺给我何等地位?” 此话,问的比较具体。 赵阙心里一动。 其实,银花派到底愿意不愿意,查是谁杀的宋麒,刚才三言两语,已然说明白了。 银花派的掌门、长老,见到融雪,再经九长老解释,顿时走不动路了。 谋划,正照着赵阙的心中所想,稳妥的进行。 他让云雀不必下功夫,查宋麒之事,是对的。 不然,两家势力加上一个黄丰栏,难免会让有心人察觉。 景树城对庆昌州很重要,潜伏在城中的势力,数不胜数,更是鱼龙混杂,小心一些,绝对没错。 “九长老,以你的经商才能,将来顺利的话,经营一州的商事,不成问题。”赵阙道。 话刚落,九长老瞠目结舌的看着赵阙。 “负责一州的商事,小兄弟做的了主?” 着实不敢置信。 毕竟,此般职位,若是在官府,几近是大员了。 赵阙确认的点点头:“赵某不会相瞒九长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之前两人谈论此事,含糊不清,不知九长老这短短时间,又想到了什么,主意改了。 九长老点点头,“小兄弟请用茶。” 赵阙端起茶水,抿了口,注视着沉思的九长老,问道:“可是九长老知道了些内幕?” “嗨,啥内幕不内幕的,银花派除了我应当知晓的商事,其余的事,我皆一知半解。” “莫非,九长老不知,寅时一刻,攻打迎秋宗的事?” 赵阙的言语,仿佛丢进、平静湖里,一颗巨石。 水花四溅。 九长老震惊的望着赵阙,嘴巴张着,能塞进一颗鸡蛋进去。 “小……小兄……小兄弟说的可是实情?” “当然,若不是实情,九长老今夜莫睡了,等到寅时一刻,一看便知,赵某说的是对是错,有没有诓骗九长老。” 稍顿。 赵阙继续道:“九长老,赵某和林经相到铺子里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九长老的目的达到了吗?” “或许能达到,或许永远不能达到。”九长老幽幽叹了口气。 她看到护着铺子的弟子,精明如她,怎能想不到,银花派的掌门,以及诸位长老,肯定有大事瞒着她,连让她知晓点一鳞半爪,都不让。 至于,九长老脸上的春风得意,不外乎是,她认为,依照自己的算计,昨夜掌门的表现,定然会同意,她的要求。 不过,收到眼里的事,又令九长老心中打鼓,赵阙一到,她方问,赵阙能许诺给她何等地位,心里有底,做事不慌,将来也好有个投奔的去处。 “九长老,上次你我见面,说了许多话,望你仔细回忆下,除了拉拢九长老,带着银花派投奔于赵某,大功同样算在你头上。”赵阙笑道。 九长老沉吟少许,“敢问赵兄弟,是何人?如何能让我,心甘情愿的相信于你?!” 赵阙回道:“凭我,用融雪换你们杀个人,够不够?” “不太够。”九长老道,“天下巨富,多如牛毛,小兄弟只凭一匹价值连城的融雪,实不能取得我的信任。” 赵阙指着站在门外的林经相:“他呢?” “江湖虽然广,虽然深,虽然高手如云,莫说是皇亲国戚,就连景树城的世家大族,一样可以雇佣得了江湖高手!” 九长老豁出去了。 赵阙失笑:“九长老想要一个何样的答案?” “能让我放心的答案。”九长老半点不松口,就是要逼赵阙自爆身份。 赵阙颔首,“好,林经相,九长老的言语,你听到了吗?” 林经相当然知晓,赵阙想令他说什么。 返回屋里,他抱拳说道:“将军,属下听到了。” 将军…… 两字清晰的传进九长老的耳朵里。 “你是将军?” 赵阙点头。 “大夏的将军?” “不是大夏的将军,难道是其他王朝的将军?” “谁说得准呢?以往不是没有别国的将军,到大夏内,刺探情报。” 赵阙笑了下,“九长老不信任赵某,赵某却是信任九长老。” 他将自己的将军令,递给九长老。 九长老本是纳闷的接过玉牌,当看到勾陈二字时,忽然觉得,心脏霎时不跳了,心境起了滔天巨浪,拿着玉牌的手,哆嗦的不成样子,呆若木鸡。 眼前的年轻人,是大夏的百将之首,当今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曾是西塞将主、车骑将军,杀的寒山王朝上下胆寒的那个赵勾陈? 九长老现在还是不相信。 不相信,与自己谈笑风生的,便是那位年纪轻轻位列百将之首的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赵阙失笑:“难道九长老,现在换成不相信,我是赵勾陈了?” 九长老瞠目结舌的道:“不不不,对对对,不对……” “到底对不对?” “大将军……”九长老腔调尖锐,仿佛感觉声音太大,让其他人听见了不妙,马上低声道,“此将军令,天下无双,柴星香,愿意相信您,就是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说着,毕恭毕敬的把玉佩交还给赵阙,颤颤巍巍的到赵阙的身前,双膝跪地,行大礼参拜。 “银花派,九长老,柴星香,拜见大将军,此前,柴星香有眼无珠,许多话,冒犯了大将军,罪该万死!还望大将军恕罪!” 赵阙叹了口气:“之前我便言及,你知道的太多,实则并不好。” “柴星香,懊悔不已。”九长老连连叹气。 她不相信,赵阙能许诺给她的地位,然而,终于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呢。 “行了,既然我的真实身份,已然告知于你,很多言谈,便没必要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赵阙轻飘飘的道。 站起身。 朝林经相道:“走吧。” “遵命,大将军。” 柴星香跪着转身,问道:“柴星香,愿意跟从大将军!也愿意,到了合适的时候,带着银花派投奔大将军!!” “嗯,我知道了,那是以后的事,何况,你能不能如愿,于银花派的地位再上一层楼,还两说呢。” 赵阙停下脚步,瞥了眼柴星香。 “大将军,在寒舍用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赵某还有事,要做。” 林经相在赵阙的背后,刚跨出去,转身,看着柴星香,轻声道:“大将军既然信任你,如果你敢把大将军的身份、行踪说出去,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柴星香守口如瓶,绝对不会把大将军的行踪、身份,说出去的!!” 柴星香跪在地面,双手指天发誓。 林经相盯着她道:“你要是不知道大将军的身份,该多好,现在,害怕了吧?” 柴星香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知晓了赵阙的真实身份,答应下来的事,柴星香必须竭尽全力的做好,不然,她可是明白,一国的百将之首,手中的权力,到底有多大。 就算是大夏的这位百将之首,看上去,徒有虚名,但,他说出去句话,天下间,有的是人愿意卖辅国大将军一个面子,求之不得那种。 何况,跟在赵阙身边,叫做林经相的武夫,她也明白了,是何身份,绝对是传闻之中,那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雀。 只是,大将军的武学境界,为何会成这个样子? 九长老百思不得其解。 她坐回到椅子。 难道,赵阙假冒的? 不会啊,递给她的那块玉佩,以她在商界的经验,天下罕见,勾陈二字,更是没人敢随便冒充,这可是能株连九族的大罪! “莫非……” 回想着,她和赵阙所有的谈话,瞬间心中有点明白了。 大将军在西塞长年累月征战,身上的伤势越积越多,眼下,必定是一股脑的爆发,武学境界都跌落了。 另一边。 刚走出铺子的赵阙,乍然被一个女子拉住了。 “你说话不算数!!”女子生气的大声喊道。 赵阙打眼一看,暗道坏了。 她不是别人,而是他第一次拜访九长老时,拉着他说话的王兰儿。 王兰儿气的胸膛一起一伏,她这个样子,赵阙才恍然发现,厚厚的衣裳遮挡住了她胸前的伟岸。 “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赵阙一脸无辜。 王兰儿立刻提起,那次两人的言语,说道:“我都跟家里上下打点好了,连我爹都非常期待你的拜访,没想到,令我们空欢喜一场,你压根没往心里去,也未曾去我家。” 她说的声音极大,附近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过来。 由于是在胭脂铺子前,人更是多。 赵阙环视了一圈,尴尬笑道:“姑娘误会了。” “没有误会!” “确实是误会了!此前,我与姑娘一见如故,确实答应,拜访姑娘的家,但是,昨天是除夕夜,今天是大年初一,挑选这两天,前去拜访,就算是姑娘家不在意,赵某亦是感到过意不去。”赵阙解释道。 王兰儿细细一想。 哎,还真是。 如赵阙所说,这两天,都是亲戚朋友走亲访友,一个外人,去他家,算什么道理?! 况且,赵阙又是读书人,懂的礼节颇多,于他而言,即便一口答应下来,同样不会挑选这两日,前去拜访。 王兰儿想着想着,心里就开始为赵阙辩解了。 她想开了,转怒为笑,“果然是一场误会。” “确实是误会。”赵阙点头道。 王兰儿马上挥舞着双手,把看热闹的市井百姓驱散,“都走吧,误会,一场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别看热闹了,赶紧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稍后,她好奇的盯着林经相:“他是你的什么人?” 林经相心里颇不开心,王兰儿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对大将军说话? 不过,有赵阙在前,他是敢怒不敢言。 赵阙笑回:“他是我的远房亲戚。” 王兰儿狐疑的打量着林经相,她看着他,浑身不舒服,又由林经相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王兰儿收回视线,注视着赵阙问道:“挑个日子,你说吧!” 赵阙不留痕迹的把王兰儿的手,从袖子上掰下,笑道:“不瞒姑娘,在下最近很是忙碌,后天或是大后天吧,在下一定前去拜访伯父!”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赵阙道。 发了一通大小姐脾气,王兰儿回了排队的队伍,等待着购买胭脂铺子里的打折胭脂。 没了王兰儿的纠缠,两人往云雀的据点走去。 “先生,此人是谁啊?怎地如此不讲道理?”林经相问道。 赵阙叹了口气,把他和王兰儿两人之间的插曲,慢慢说与林经相听。 “上次,先生并没有说,非得这两日前去拜访啊?” “话是不错,想必王兰儿的家世不错,向来被家里宠着,一遇到事,便要马上出个结果吧。” “王兰儿?稍后回到家里,我问问其他兄弟,有没有人知道她的家世。” 林经相在赵阙面前,脾性表现的好,实则,这位曾冲杀在疆场上的猛人,脾气暴躁的很。 “算了,不必理她了,权当是个……乐子吧。”赵阙无所谓道。 他和王兰儿,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井水不犯河水。 哪一天,河水不小心渗到了井里了,那也是偶然。 林经相快走了一步,并肩行在赵阙的右边。 “先生,九长老可信不可信?” 赵阙思忖少许,言之凿凿道:“现在不可信,以后可信。” 林经相想了一会儿,“属下愚笨,请先生说的明白些。” 什么叫现在不可信,以后可信啊?! 林经相摸不着头脑。 赵阙笑道:“柴星香仍然对银花派抱有期待,认为为了银花派做了那么多事,银花派肯定会代之以高位……然而,依据我看,银花派的掌门,不过把她当做了钱袋子。” “……” “只见过钱袋子藏着掖着的,赵某没见过,带着钱袋子招摇过市。” 林经相恍然大悟:“所以,先生方才与她说出真实身份,认定了,柴星香绝对会投奔于我们?!” “不错,我走后,不管哪一天柴星香找你们,尽皆恭敬有加的接待她。” “先生,咱们当真不做点什么吗?” 赵阙仰头望着天。 景树城之上,大片大片的彩云漂浮。 心里微微一动。 “任何事都停下吧,以不变应万变。”他道。 林经相吃惊道:“先生说的是真的?” “真的。” 赵阙的这句话,可严重多了,是让云雀放下手中的所有事! 可是,有些事,它放不下,一旦放下,再捡起,会浪费更多的工夫。 “大事,要来了。” 到了家里。 白日无事。 倒是市井百姓走街串巷的多。 云雀家外的巷弄里,多有三三两两结队的百姓,笑着说着话,知道今夜寅时一刻会出大事的云雀,每逢听见动静,便会让一人到大门后守着,直到他们彻底走掉,方回来。 赵阙以为,黄丰栏会再耗费一段时间,再来,没想到,刚至傍晚,夜幕上点缀了几颗星辰,他便来了。 这次,黄丰栏气喘吁吁。 他站在赵阙的面前,喝了口热茶,才慢慢道:“先生,有些眉目了。” 看黄丰栏远比上次凝重的神情,赵阙问道:“还是元志?” 黄丰栏略有惊讶,但,眼前的年轻人,毕竟不简单,点点头:“正是,先生,杀宋麒兄弟的元凶,我确定是元志。” 其余的云雀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黄丰栏上次到这里来,说的言语,他们都知道了。 怎么还会是元志? “先生,我们忽略了王寡妇,王寡妇长相貌美,对宋麒兄弟一见倾心,而据附近的百姓说,宋麒兄弟多多少少,也对王寡妇有点心思,但是,迎秋宗的天才弟子元志,坐镇玉山街时,恰巧看上了王寡妇,王寡妇不从,求助宋麒兄弟,宋麒兄弟……” 赵阙挥了挥手。 黄丰栏识趣的闭嘴。 众人面面相觑。 如何会这样? 赵阙看向项阳和林经相。 两人赶忙起身告罪:“对不起,先生,我们的确不知,宋麒兄弟竟然对王寡妇有别样的心思。” 父亲是镇西将军的宋麒,看上了一位卖菜包子的寡妇,此事,让任何人听来,倍觉不可思议。 赵阙叹了口气,他听到黄丰栏言道,宋麒常去王寡妇那儿买菜包子,便已有所感,只是不愿意相信,宋麒的死因,居然是这样。 “你是怎么发现的?” 黄丰栏道:“在下见王寡妇行为举止不正常,听兄弟说,她在家中天天以泪洗面,就觉得,宋麒兄弟的死,应当另有隐情。” 其他的便好解释了,施展术法杀了宋麒的元志,对外称杀了一位搜集宝刀消息的人,一是震慑宵小的觊觎,二是告诉王寡妇,保护她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尽管,除非找到元志,让他亲口说出,否则,这些都只是猜测,但赵阙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金老汉做了什么吗?”他问。 “先生,金老汉什么都没做,哦,有件事,不知真假,说是元志路过金老汉的摊位前,两人吵了几嘴。”黄丰栏道。 赵阙的神情阴沉。 “把报酬,交给黄兄弟吧。” 项阳急忙道:“先生,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这些都是黄兄弟的一面之词啊!” 宋麒死的憋屈,他们都不愿相信! 赵阙叹了口气:“就算不是真的,黄兄弟忙前忙后,苦劳颇多!给他吧!” “遵命!”项阳无奈道。 当一脸懵的黄丰栏接过《莲花浩本》,翻了几页,骤然狂喜。 第二百零二章 前辈 黄丰栏难以置信,颤颤巍巍的问道:“赵先生,这是给我的?” 若是有直指大道的功法,谁又愿于旁门左道里,深陷泥洼呢,不过,也得区分一下,旁门左道中的功法,并非全是黄丰栏修习的这般低下的术法,像那几位站在邪道顶点的大人物,他们所修炼的功法,并不比武学圣地镇派绝学,差丝毫,甚至,由于剑走偏锋,某种程度上,比武学圣地的镇派绝学,更要惊艳一点。 黄丰栏这种在旁门左道里,基本上属于最底层的修士,得不到上乘术法,一辈子被困死,就算资质再怎样的不错,也得老老实实的低下头,认清自己拥有的资源。 何况,黄丰栏修习的术法,达到不了很高的成就,且后期遭受天谴的机会,只能说不低,旁门左道一途,进境自然是快,然而抵抗不了天谴、天罚,陨落的干脆利落,没任何的道理可讲。 便像,赵阙使用冷血幽禅,作为邪道重宝,遭受天谴,若非与八相龙蟒互相制约,再加上青石城他消化掉的那两头龙魄,云玄元君只能出手,救他,否则,天谴加上八相龙蟒反噬,两两想加,天上的神仙亦受不住。 而,黄丰栏将来遭受天谴,或许达到不了赵阙经受的那般,但是黄丰栏此般的修为道行,恐怕,天谴一到,他就得身死道消,化为乌有。 能改变修炼的功法,就算期间,黄丰栏受到重创,他也愿意。 《莲花浩本》随便打量了几眼,便知不会是简单的功法。 赵阙笑道:“当然是给你的。不过,到了你现在的地步,再改变自身修炼的功法,会受到极大的痛苦,有你之前磨练的底子,修炼《莲花浩本》倒也算是合适。” 自然是合适。 莲花浩本虽属于二流武学,翻阅过一遍的赵阙,知晓,此功法,更近于炼气,若是黄丰栏改修莲花浩本,受到的阻碍也小一些。 黄丰栏激动的不能自己,他都没想过,做成这件事,会得到什么好处,万万没想到,得到了一本自己梦寐以求的功法,有了《莲花浩本》,他便再也不在原地踏步了,而是与其他大门派的修士一样,对大道多少有了期望,而不是时时刻刻感到绝望。 数年如一日,困在一个境界,黄丰栏委实受够了。 他忽地噗通跪地,顿时泣不成声,“赵先生,您的大恩,黄丰栏牢牢记在心里,多谢!谢谢!” “快起来,地上凉,黄兄弟说什么呢,你帮我找到了杀害宋麒的元凶,我没有什么财物予你,只是单纯的送给你,一本功法,黄兄弟何必行如此大礼?”赵阙道。 黄丰栏死活不起来,抹着眼泪,欣喜道:“赵先生有所不知,在下走入旁门左道后,受此功法的桎梏,不论怎样的勤加修习,皆是原地踏步,不得进境,后来,我明白,定然是我所修习的功法太过低下,而赵先生,送给我的这本《莲花浩本》,则是黄丰栏,往日想都不敢想,无比希冀的大道功法,就算是眼下改换功法,再痛苦无数倍,黄丰栏,亦是甘之如饴。” 稍顿。 “是了,赵先生,有一事,黄丰栏还须告知您。” “你先站起来。”赵阙无奈道,“站起来说话,不然,我不会听的。” 此话一出,黄丰栏立即麻溜的站起,学着读书人那般,俯首作揖,方认认真真道:“赵先生,邪道有一大人物到了景树城。” “哦?此人是谁?” “在下不知,只听同道中人言及,这位邪道大人物,曾在大夏的边陲小城,屠杀了半城的人,就是为了练功。” 赵阙双眉紧皱,突然多了位邪道的大人物,让他觉得,出现了变数。 只是,他志不在宝刀,于他而言,担心的是那位邪道大人物,带着其他旁门左道,打着打着,开始对城中的市井百姓,起了注意。 “此人,没对普通百姓动手吧?”他问。 黄丰栏的双眼,依旧激动的泪水直流,回道:“回赵先生,在下并未从其他邪道中人那听说,这位邪道大人物,朝百姓出手。” “那就好。”赵阙点了点头。 可是,黄丰栏心里一哆嗦。 赵阙的这些话,点明了,他很在意市井百姓。 莫非,赵先生的真实身份,与朝廷有关? 可是,他那么年轻,定然不是什么朝廷大员,庙堂上的大人物,一个个为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哪能有年轻人啊。 所以,黄丰栏暗道,赵先生是不是哪个世家大族子弟,关心民间疾苦。 “赵先生,您要是担心那位邪道大人物,对百姓不利的话,在下让交好的朋友,盯紧点?!” “可以。” “好,没别的事,在下这便去做了。” 赵阙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赵先生说哪里话,您送给我一本修炼功法,简直是在下的再生父母,为赵先生做这些事,完全是在下的分内之事,赵先生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的去做。”黄丰栏低三下四的说道。 有了这本功法,由不得他不对赵阙服服帖帖。 赵阙深深看了眼,“既然如此,黄兄弟快去做吧。” “是。” 看着温泓送他离开的背影,赵阙想着心事。 “先生,此人,说的当真?”项阳问道。 赵阙思忖再三:“暂且相信,等银花派那边的消息。” 说时迟,那时快。 未过几刻,一位铜羽回报,银花派的九长老邀请赵阙,再次前去一见。 “来了。” 赵阙起身,道:“这次我一个人去便可,你们留守在此。” “遵命!” 再次见到九长老,她的神情,便不像此前的春风满面了。 双手有些颤抖,邀请赵阙落座后,她顿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赵阙瞧着九长老,失笑:“你坐下说。” “好……好的,大将军。”九长老搬来一个凳子,好好的挑选了一个位置,方才坐下来。 而她的位置,离赵阙稍远。 “你近些。”赵阙笑道。 九长老尴尬道:“不了,我就坐在这儿吧,大将军,靠您太近,我……我有些心慌气短。” “哈哈……那好,你就坐在那儿吧,让我来,可是找到了是杀了宋麒?!”赵阙随即问道。 九长老认真的点点头:“找到了。” “谁?” 赵阙静静等着九长老开口。 而九长老欲言又止,仿佛,想说又不想说。 “你到底要不要说?” “说,先告罪大将军一声,本来应该是我亲自去大将军那儿,把此事一五一十的说出的,但是,思来虑去,一是不知大将军在城中何地,二是我在城中的目标,太大,容易让有心人发现,所以,还是……” 赵阙挥手打断她:“无妨,直说就是了。” “是。大将军,我们的确找到是何人杀了宋麒兄弟了,然而,此人现在并不在景树城,回了自家门派,不过,即便他在景树城,银花派要不要杀他,依旧得我回门派询问掌门后,让掌门作出决断。” “你便先把我找来,把此事说与我听?” “正是。大将军,杀了宋麒兄弟凶手,不是旁人,而是迎秋宗的天才弟子元志。” “细细说给我听。” 听了黄丰栏的言语,再听九长老告知,他已然无动于衷了。 或许九长老内心太过紧张,组织好的言语,到了嘴边,又霎时不知该说什么可好了。 “不必紧张,倘若真是迎秋宗的天才弟子,不用你们银花派出手,我出手便够了。” “但,但是,我们签的书契,是我银花派找到凶手,再杀了,目下,找到凶手了,杀的话……大将军,我猜,掌门必定不会同意的,杀了元志,等同于全面和迎秋宗开战!迎秋宗在景树城经营久远,银花派并不是其对手。” 赵阙看着九长老,眼神躲躲闪闪,前言不搭后语,担心这担心那的模样,笑道:“此事,稍后我们再商议,九长老先将,银花派如何找到元凶一事,说与我听。” 点了点头,九长老随之慢慢道来。 “大将军,银花派的弟子,记下了宋麒兄弟的长相,不单是在玉山街,附近的两条街,一并打听,发现,宋麒曾在水弥街的首饰铺子,买过一对玉镯,据周边的百姓说,宋麒买了玉镯后,直奔玉山街,送给了王桂,哦,王桂是个美貌的女子,丈夫死了,由于其美貌,颇引得汉子觊觎,而这段日子,坐镇迎秋宗山下铺子的元志,路过王桂开的摊子前,对其美貌念念不忘,嘱咐迎秋宗的弟子,准备了不少的礼物,还有自我们胭脂铺子,买的胭脂,打算送给王桂,而宋麒买了玉镯送给王桂一事,恰巧被迎秋宗的弟子,看到,转告给了元志……” 后面的事,也就是黄丰栏,与赵阙说的那般了。 无外乎是,九长老比黄丰栏,说的内情,更加的详实。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未曾想,宋麒,当真跌在了美人关。 赵阙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王桂对宋麒,感情如何?” “回大将军,她对宋麒兄弟,感情甚深,若不是她是寡妇的身份,估计早就嫁给了宋麒,多方打听来,两人的关系一直……一直发于情止乎理,从未逾越规矩半步。” “王桂后来和元志发生了什么?” “宋麒被元志杀了后,王桂想寻短见,数次被人发现救下,至于到底何人发现,在下想,应当是元志安排在王桂身边的人,且,王桂并未屈服于元志……” “宁死不从,王桂倒也算是巾帼。” 赵阙呢喃的评价道。 他看着九长老,“银花派调查此事,用时居然这般短?如此之快!” “在下不敢欺瞒大将军,一是银花派,于景树城,有根基,二是,银花派在迎秋宗的铺子内,也有些细作,这般加起来,查此事,自然快了许多。” 赵阙骤然轻飘飘问了句:“九长老以为,迎秋宗在银花派这儿,有无细作?” “肯定是有的,在下也私下调查过,不过没有找到。” “行了,知道了,你且把此事,报与掌门,她若不答应,我亲自来杀,此事,银花派出力并未抵的了融雪,融雪依旧给你们,银花派需做第二个条件,偿还于我,如果掌门答应帮我杀元志,那好,仍然是第一个条件。” 他道。 合该如此。 九长老做生意久了,立刻简单思量了下,“我会劝掌门,答应下来,银花派帮大将军杀了元志。” 赵阙注视着她,笑了笑,“的确,帮赵某杀元志,你们银花派是最赚的,老话说,人命关天,既然赵某与银花派,有关于人命的交易,以后,有机会的话,赵某自当再用你们银花派,机会……嘿,机会,赵某相信,机会极大,你我再相见的日子,不会太远。” “在下,现在便启程回银花派。”九长老道。 “嗯,去吧。” “大将军不知在铺子里等候,还是回去?” “不劳烦你们,我回去等你的消息,只是,速度要快,算起来,离寅时一刻,近了。” 九长老怔了下,点点头,告罪一声,转身,马不停蹄的往银花派奔去。 赵阙走出铺子。 伸了个懒腰。 景树城的事,快出结果了。 他反而,兴致乏乏。 尤其是清楚了宋麒的死因之后。 “小友,可是要离开景树城了?” 赵阙停下脚步,猛地回身。 那位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在赵阙的身边。 “老先生,急事,忙完了?” “多亏了小友的帮忙,有了两位邪道妖人,大阵险之又险的解决了,就算再出什么幺蛾子,此城的百姓,也大致无碍了。”老者笑道。 赵阙依稀觉察,站在他身边的老者,并非上次玄之又玄的分身,而是真身。 “恭喜老先生。”赵阙俯首作揖。 老者赶紧避开,同样俯首作揖:“小友身上的气象惊人,绝对是惊人的贵人,老头子,不敢受小友一拜。” “生在天地间,你我有何不同,为何不敢受赵某一拜?!”赵阙笑问。 老者转念一虑,笑道:“小友,天骄一般的人物,此言,暗含大道。” “老先生,那宝刀,不知如何处理?” 赵阙问道。 老者摇摇头:“宝刀出世,有缘者得之,我们几个老东西,差点因此铸成大错,自然与宝刀无缘,处理了大阵的隐患,我们该各回洞府,继续避世清修了。” 赵阙本想打听老者的名讳,但,似乎想起了什么,随之打消。 老者一手高高举起,仿佛在牵引什么。 “与小友的承诺,老头子,记在心里,此次见小友,就是为了完成对小友的诺言。” 老者和蔼可亲,似乎是邻家的爷爷。 赵阙看着老者,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知,你们把那两位邪道妖人,如何了?” “小友把他们杀了后,我们合力将落在你身上的因果,转到我们的身上,换言之,帮你抹除了因果。两位邪道妖人,背景自是不简单,小友往后不必忧虑,会有人找你麻烦便是了。” 老者只说了,因果一事,并没有说的太清楚,比如邪道妖人的魂魄,进了大阵,他们怎样利用。 赵阙低笑一声,只能抱拳道:“多谢诸位老先生了。” “有恩就有报。”老者笑道。 他猛地把拽下,冥冥中,天的一角,像是让老者给撕扯下了。 旋即,脚踩七星。 “小友,放空身心,静等伟力临身!” 赵阙存了份心思,消耗一部分余康城一地的风水气运,运转《景星麟凤》。 老者轻咦了一声。 不过,并无大碍。 当所谓的大阵伟力触碰到赵阙,他才知道,严格说起来,哪是什么大阵伟力啊,而是景树城世代积攒起来的气运。 源源不断的灌注进赵阙的体内。 八相龙蟒似乎对此极为感兴趣。 齐齐醒来。 张口便吞。 “小友,你的伤势颇为古怪,这点伟力不太够。” 老者亦是感到纳闷。 赵阙一语不发。 “无妨,再多给点,无关紧要。”老者顿时哈哈大笑,他只觉赵阙很有意思,这么多年了,有意思的年轻人,委实太少,于景树城遇见了一位,老者愿意慷慨解囊。 赵阙抬起头。 顺着他的视线,模糊看到,有一条金色的溪水,从天流下。 暗地叹了口气。 数位大炼气士,联手布下的大阵,端的是玄奇。 从前在西塞,寒山王朝的大炼气士针对他的大阵是,如今,大夏的大炼气士,想要布下大阵,巧取大功德的大阵,同样如是。 “老先生,不怕天机泄露了吗?”赵阙问。 老者回:“该做的都做了,尘埃落定,我等几个老家伙,白忙活了一场,现在说,已然是无关紧要。不错,当初老夫静极思动,游历到此,见到景树城或许在不远的将来,遭受战乱,但,一人之力有限,便找寻了故交好友,一同在此布下大阵,希冀能在景树城战后,超度亡灵,人算不如天算,煞刀出世,乱了我等大阵,我们几个老家伙,受困于大阵,再没人帮忙,只怕离身死道消不远矣,小友进景树城,背负的气运,格外引人注意,我们细细商议了下,让那两位邪道妖人,留意到了小友。” 赵阙叹气道:“难怪,虽然世间事,从来捉摸不定,接连两位邪道妖人,拦下我,亦得事出有因,才会那么巧合。” “哈哈……小友不会怪罪我等吧?” “怎么会?老先生不也是正在赔偿我吗?” “小友想的开,我等几个老家伙,甚是欣慰。” 赵阙又问:“赵某,一事不解。” “小友请说。” “景树城的江湖高手众多,为何是我?” “当然是小友气象惊人,又背负风水气运,杀了那两位邪道妖人,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懂了,利用两位邪道妖人的魂灵,前辈们遭受到天道的反噬,也会少了许多。” “不错,那两位邪道妖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等选来选去,依旧选中两人。” “前辈们真的是用了传闻里的祭天术法?” “小友,两人皆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邪道妖人,用何术法……就算是祭天术法,有何不妥吗?” “连两人的轮回转世都断了,确实有些有伤天和。” “莫说笑了,小友,你不经意流露出的杀气,我等也猜不出,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将一身的杀气养活,小友说有伤天和四字,不合适吧?” 存在于老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过,他引导进赵阙体内的气运,却是未断。 赵阙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当拳头比别人大的时候,道理便讲的通顺,拳头别人比自己大,再好的道理就不是道理了,是抬杠,是无理取闹,是不识好歹。 老者见赵阙识趣的闭嘴不谈,笑着道:“小友,你我将来,或许有缘分再见,到时再争论谁的道理大吧。” “前辈都如此说了,晚辈怎能不知趣?” “哈哈……前提是你能活下来,别的,老夫做不了,用大阵伟力,为你争取些时间,还是做的到的。” “晚辈已然是心存感激。” 自天上流向赵阙身体的金色小溪,愈来愈淡,慢慢的消失不见。 老者收回手:“赠予小友这段机缘,老夫亦是吃力的很,回洞府须闭关一段时间了,就此告辞。” “前辈一路顺风。”赵阙抱拳说道。 送予他的气运,并无隐患,他暗暗把景星麟凤撤去,损耗的气运,再算上新近补进身体的,约莫等同于,他刚得到余康城一地风水气运时的七成。 实在不少了。 银花派掌门担心和迎秋宗撕破脸皮,不同意杀元志,以气运驱使景星麟凤,足够取元志的项上人头了。 只是,赵阙从没有用景星麟凤,和半山三境的大高手,交手,战力到底如何,也只能打起来再看了。 “小友是用刀的吧?”老者蓦地问道。 赵阙道:“晚辈确是喜欢用刀。” “那柄宝刀,厉害的紧,虽与我等无缘,也许跟小友有缘。” “多谢前辈提醒,晚辈会思量此事。” 老者又忽而笑了声:“你藏着那么厉害的手段,不去抢一抢,委实有些浪费,何况,分予你了一部分景树城的气运,你在此地,无形间得天眷顾,事半功倍。” 赵阙摇头:“晚辈,这身伤势,再去凑热闹,只怕,说不准,就得死在那儿。” “哈哈……不会的,你我有缘,趁着我等,还未离开,助你一臂之力。”老者说了句,很是诱惑的言语。 赵阙轻笑:“感谢前辈的好心,前辈刚解决掉一个麻烦,插手进我这个麻烦,若是因我出了岔子,晚辈岂不是万死难赎己罪?!” “小友,说话太好听了,也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便就此告别了,不过……” “前辈请直说。” “今后再见,你我坐下来,喝杯清酒。”老者笑道。 赵阙一口答应:“能与前辈坐下喝杯酒,定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第二百零三章 披挂了一条银河 当老者,终是把长长的言语,说完。 就那么,突兀的,消失在赵阙的眼前。 整座景树城,忽然之间,变的不一样了。 拥有了,一部分,景树城的风水气运,赵阙所看到的,远比在景树城,其他的江湖修士看到的,更为清晰。 似乎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炸碎了。 赵阙仰起头。 整片天际,流光溢彩。 美丽的不似人间。 奇景,只存在了,半柱香的时间。 收回视线。 至此,老者那几位大炼气士,方才把布下的大阵,安稳的解决干净,未留下丝毫的隐患。 作为曾经在大道之上,走的比老者更远的赵阙,他心里有数,布下大阵,再想尽手段,撤去,这些不知来路,想一口吃个胖子的大炼气士们,付出的代价,超出想象。 他们必定有人,此生再无缘山巅三境,不知是不是刚离开的这位老者。 爬上了山巅三境,方知天地之广阔,才知大道之高远。 “哎,好兄弟,你有没有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一样?我瞧瞧,嘿,你别说,适才,我也有这般感受。” “快,你好生看看,你眼神比我好。” “没什么不一样的呀,我仔细看,哦,是不是除夕夜过完了,咱们的心情好了啊?” “胡说,咱们四五十岁的人了,过了多少个年了,哪会有此刻的心情过?!” 赵阙从两人的身边,走过。 常住在景树城的人,没了事关己身的大阵,自然会有所感应,当然,只限于此。 回到云雀所在的巷子里。 众人齐聚,都在等待着他。 赵阙将九长老与自己说的言语,毫无保留,一一告知他们。 此刻,众人才敢把宋麒的死因,确定。 毕竟,宋麒的死,并不辉煌,并不酣畅淋漓。 他们都是在沙场上,滚了几遭鬼门关的将士,宋麒的死,于他们的心里,甚至死的窝囊。 只是,谁都没说出口。 费继年的神色,较为复杂。 有了那位良家女子纠缠,这些人当中,或许唯有他跟赵阙,明白,桃花关,当真难闯。 项阳悠悠叹了口气。 他并不信黄丰栏的一己之言,然而,此时,两相印证,黄丰栏并没说谎,也实实在在的,为调查宋麒的死因,下了大工夫。 赵阙叹道:“黄丰栏说那些言语时,我也不愿意相信,不单单是,宋麒当真为了一个女子而死,也是迎秋宗的元志,敢毫无顾忌的杀人,嘿,看来,行走江湖,我终究是浅薄了点,不太懂江湖。” “大将军说错了,您并不是不懂江湖,而是人心难懂,元志是迎秋宗的天才弟子,行事竟这般乖戾,半点没有章法,换成谁,都不会相信,元志为了一个寡妇,出手打杀了宋麒兄弟。” 温泓道。 温征看了眼大家的神色,都闷闷不乐,“大将军,要我说,此事也怪云雀,我们奉命驻扎在景树城,搜罗庆昌州的谍报,连当地最大的武学门派的天才弟子元志,为人如何,也不知道,端的是失职,请大将军降罪!” 是啊,此事,云雀确实失职,宋麒死了几天了,他们居然毫无头绪,还是赵阙到了景树城,才查到,现在想来,他们这些人,都该重重的责罚。 这一错,不是小错,是大错。 林经相赶紧跪地,等大将军发落。 项阳第二个,随即,其他云雀,一一单膝跪地。 俯首听命。 赵阙无奈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能怪罪你们什么?莫非,是你们杀了宋麒?嫁祸给了元志?” “大将军,我们……” “好了,既然不是你们杀了宋麒,然后嫁祸给元志,做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局,我便没有什么好怪罪你们的。说白了,你们这点人,面对如此大的一州,灯下黑,等以避免。 即便是死了一个宋麒,我也不会给你们增加压力,毕竟,你们双肩上的压力,已然够重了,咳咳……” “大将军!” “您没事吧?!” “快扶大将军坐下休息。” 刚饱餐一顿的八相龙蟒,似乎觉得,一顿大餐不太够,还想再来一顿。 赵阙扶着门扉,自言自语:“无妨,我体内的伤势,忽然爆发,静待一会儿便好了。” 他的脸庞,乍然惨白的吓人,双唇无血色,双目缓缓闭下。 不过,八相龙蟒终究饱餐了一顿,没太放肆,闹了不到一刻,各回巢穴,不再折腾他,老老实实的酣眠。 赵阙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热茶,双手环绕,冰冷的像是冰块的掌心,堪堪有了丝温暖。 “好了,继续说。” 众人看大将军,没来由的恢复正常。 他们的神色,绝未感到轻松,而是更加的忧心忡忡。 大将军的伤势,委实太过严重了。 亲眼见到大将军之后,才明白,从金露城寄来的信中言语,不禁没有谎报,且,大大的把伤势的严重地步,下降了几个层次。 项阳顿时满眶的泪水,哽咽道:“大将军,您……您一定要坚持住啊,我们还等着您……重新带我们,上战场,覆灭寒山王朝,逐鹿中原,和那些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名将,交交手,大将军,我做梦都想着,您再一次披上盔甲,策马驰骋!” 林经相拉了拉他,“行了,别说了,大将军还有话,没有说完呢!” 赵阙笑了下,“不必为我担心,时间不多,我把话说完,等会儿,九长老自银花派回返,告知我们银花派掌门的决定,届时,不管帮与不帮,你们都不能轻举妄动,好好的待在这里,至于,剩下的事,我自己一个人,去处理,便够了。” 众人半张着嘴,丝毫不知该说些什么。 适才,大将军伤势爆发,严重到,大将军连行动都难,他们如何敢放任大将军,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 “我清楚,你们每个人心里,绝不会同意,我如此决定,哈哈……赵某,还是当朝的百将之首,辅国大将军,你们也是赵某手中的谍子组织,既然,赵某是这般的命令,你们就得遵守!费继年!” “属下在!” “西塞军里,最常说的四个字是啥来着?” “军令如山!!” “好!这便是赵某的军令。” 费继年重重叹了口气,徒然坐在地面。 其他人,面面相觑。 林经相觉得赵阙太过冒险,试探的开口:“大将军,我们都明白,您不想让他们有任何的损失,庆昌州太大,景树城也太大,在此地的云雀,人手又少,我们损失不起人,可是……可是,您想过没有,您现在的状态,怎能去迎秋宗啊,何况,寅时一刻后,莫说是龙潭虎穴了,简直是鬼门关。” 赵阙站起身,活动着筋骨:“鬼门关?更好了,赵某不知多少次,去鬼门关前露过头了,次次都把那阎罗王的胡须,揪下几根,我看呐,此次亦是。” 有林经相劝谏,众人的胆子大了不少,皆想开口。 只是,赵阙挥了挥手。 “之所以,再回来,为的便是不愿隐瞒你们,这事结束后,我不能再在景树城耽搁了,该上路,去往梅塘州,若是去晚了,赵某的身体,真的坚持不住,如果你们为了我好,就应当支持我,而不是再说些异见。” “属下……属下遵命!” “大将军定然凯旋!” “大将军保重!” “……” 赵阙跨出门槛,呢喃道:“天上星辰正多,景星麟凤,嘿,景星麟凤,不知你多少年未曾现世了?江湖是否依旧有人,认识你?没关系,赵某会令你,再次名扬天下!” 深吸了口气。 迈步离开。 “大将军,您去哪?!”林经相喊道。 “去银花派的铺子,等柴星香回来。” “大将军……”项阳叹了口气,“银花派的掌门,或许一直没把柴星香当自己人,她不会同意的!银花派,就算对迎秋宗有想法,也只是暗中下手,绝不会光明正大的,杀迎秋宗的天才弟子!” “我知道。此次去见九长老,没说出口的话,该说了。” “大将军想对柴星香说什么?她只是银花派的钱袋子,永远都是钱袋子,宗门的事务,她插手不了!” “我要她,合纵连横,把银花派的可用却受排挤之人,拉拢在自己的身边,将来势大,将银花派投到我的麾下,为我所用。” 林经相吃惊道:“大将军!此事难度极大,柴星香可能做不到!” 赵阙转身看着他们,认认真真:“能将银花派的山下生意,铺展的如此之大,于经商一道,摸爬滚打至此,自是对人心洞察的很,这件事,武力反倒在其次,对人心的把握,方才是重中之重,我对柴星香,极是看重。” 等赵阙走出家门。 项阳跟林经相齐齐恍然大悟。 只是,他们并未跟其他人,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两人互视一眼,叹了口气。 大将军,在黄丰栏第一次告知宋麒的死因时,便已有猜测,彼时,不过是照顾着他们的心情,才故意说种种不信的话。 等黄丰栏第二次来,加上银花派的查探,赵阙再刻意回来,说与他们听,仍旧是照顾他们的心情,令他们相信,宋麒的死,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他死的并不轰轰烈烈,并不惊天动地,按照市井的爱情话本,不过有点,荡气回肠罢了。 而,大将军明知银花派掌门,不会答应杀元志,在他们面前,孤身杀向迎秋宗,为宋麒报仇,亦是在照顾他们的心情。 大将军跟他们一样有未说出口的言语。 “不管,你们因何而死,我赵勾陈,绝对会为你们报仇雪恨!” 大将军…… 仁义无双! 回到了银花派的胭脂铺子。 赵阙在银花派弟子心里,已然是无与伦比的贵客。 被邀请在房间,泡上好茶,安排点心,静等九长老柴星香回来。 柴星香并没有让赵阙等待太久。 她失魂落魄。 到了赵阙的面前,说道:“大将军,掌门没有同意,银花派选择完成和您的第二种约定。” 赵阙让柴星香坐下。 “九长老,不论此事,成与不成,对你来说,都是有大功的,为何闷闷不乐。” 柴星香看了眼大将军,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大将军,掌门和其他长老,有太多的事,瞒着我了,此行回去,看她们人人穿戴劲装,似乎有大战要打,不管我百般追问,她们尽皆不与我说。” 赵阙注视着她,虽然早知会如此,依旧劝道:“柴星香,你不过是银花派的钱袋子,就算立了天大的功劳,在她们的心目里,九长老的地位,才最适合你,有你在山下的商铺里,她们会永无穷尽的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若是你,不管了,她们的日子,会不会还与现在这般,还两说,此是其一!” 柴星香本想出口稍微辩驳几句,顿时闭嘴,由赵阙的寥寥几句话,她愈发的失落。 “其二,你久在山下经商,是否想过,她们会怎样的私下揣度你?” 柴星香霎时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看着赵阙。 “掌管着这么大一滩生意,每日进账的钱财无数,而作为山上门派,银花派每日的开销,又是一笔算不清的数目,试问你是银花派掌门,放不放心你?” “定……定然是……定然是不放心。”柴星香结结巴巴的回道。 这般角度的去想事,她尚属首次,一时间接受不了。 “当然不放心,假若你有了小动作,银花派上下,全都得难受。” “大将军是说,掌门早就在提防着我了?” “提防你?柴星香你太小看自身的重要了,我且问你,日后,把融雪卖出一个天价,你再在宝刀争夺之中,为银花派又立一功……不用辩解,赵某知道你的心思!两件功劳,你在银花派的声望,必定大涨,你让掌门及其其他掌门的脸面,放在哪里?加上不放心你,结合赵某适才说的,银花派还能不能再给你好日子过了?” 柴星香立即哆哆嗦嗦,心绪七上八下,“倘若……倘若我是掌门,必定用上多种手段,不仅依旧令我继续为她们捞取钱财,还要让我在银花派的弟子,心目里的声望,直线下降,不管,造成声望下降的手段,有多脏,有多不堪入目,反正,不能让我骑在她们的头上!!” 赵阙感叹道:“柴星香啊柴星香,江湖本就是人情世故,你既然日日夜夜在江湖中,为何把江湖想的如此简单?将江湖当成了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大将军,是我错了。” “不,你是对自己错了,因为你把自己置身于险境,对我没错,不论是我和银花派签下的第一个条件,亦或第二个条件,我,稳赚不赔。” 赵阙冷笑道。 柴星香坐立难安,哭丧着脸,哀求看着赵阙:“大将军,我能活吗?” “当然能活。” “我不愿意活在她们的欺压之下,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容易。” “望大将军救命!” 赵阙在第一次见到她,便知她是个何种人。 不外乎是彻头彻尾的市井商人,而已。 却不是江湖武夫。 “你在对宝刀的争夺上,做了什么安排?” “回大将军,我命人潜入迎秋宗,打算在迎秋宗大乱之时,偷点秘籍、神兵利器。” “如此说,我没说时,你就知道,旁门左道何时打上迎秋宗?” “不瞒大将军,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花了一笔钱财,买到了这个消息。” 赵阙点评道:“演技不错,彼时,赵某还以为,你是首次知晓这件事。” “柴星香万死。” “不用你万死,以你的心性,在银花派难受,你又知我身份,当初我对你作出的许诺,一分都不变,不过……” 柴星香突然恍然,单膝跪在赵阙面前:“请大将军发话,属下必定做到。” 论坐地起价,赵阙也是个好手。 “银花派那么大,是不是有一些,不被重要的人?” 柴星香道:“太多了,而今的掌门之位,其实并不是她的,上一代掌门闭关修炼,走火入魔而死,突然的暴毙,让银花派上下生乱,她是借着上一任掌门闭关前,没有立下传位的遗命,方才上位。上位之后,大刀阔斧的将争抢掌门之位的对手,通通剥夺于门派内的地位。” “正好,拉拢她们。”赵阙道。 柴星香垂头,思虑了此事的可行程度,“没问题,拉拢她们太简单,虽然我只是银花派的九长老,然而,地位相比其他人,已然很高了,许诺一些什么,她们就会心甘情愿的投奔于我,何况,往日,我对她们,亦是不错。门派内,另有两位天才弟子,受到大长老和三长老的打压,为的是,让她们的弟子,获得更多的练武资源,我亦可以把那两位天才弟子,拉拢在麾下。” 赵阙补充道:“此事,只能私下去做。” “属下明白。” “等个时机,你懂应该做什么吗?”赵阙没把话说透。 柴星香双眼迷茫,缓缓摇头:“请大将军明示!” 赵阙站起身,走到单膝跪地的柴星香旁,把她搀扶起来,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九长老,本将军,不但许你一州商事,银花派的掌门之位,仍然是你,到时,有了更多的资源,网罗天才进银花派,银花派成为一流门派,如反掌之间。” 也不知柴星香是害怕,还是激动,浑身颤抖的不成样子,又给赵阙跪下,双唇打颤,努力开口数次,都说不出话。 “我且当你是同意了。” 柴星香瞬间不只是单膝跪地了,而是双膝跪地,砰的一声,给赵阙磕了个响头。 “把你安排出去的人,召集回来吧,没用的,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是全盛时期的迎秋宗?!你就稳坐在商铺里,瞧这一场,战火燃天的大戏吧。” 赵阙道。 柴星香近乎匍匐在地,终于,低声道:“大将军,属下听命!” “好了,该给你说的话,都说完了,看看时辰,快到丑时了,赵某,该去迎秋宗了。” 赵阙轻描淡写的说道。 柴星香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相问:“大将军,要不要属下陪同?!” “莫说这种废话,你要陪同赵某去迎秋宗,你我此夜,谋算的计谋,还成不成了?!” “遵命!属下遵命!属下只是……只是担心大将军!” 赵阙忽而哈哈大笑。 “担心我?哦,不错,赵某现在毕竟是位小武夫,柴星香抬起你的头,看好了!!” 柴星香快速仰起脑袋。 但见。 赵阙身上,仿佛披挂了一条无比深邃的银河。 于他的四周。 三十六颗巴掌大小的星辰,熠熠生辉。 第二百零四章 月落心扉 他,身上的风水气运,快速消耗。 重重喘了口气。 此次上迎秋宗。 赵阙打算,将剩余的得自余康城一地的风水气运,全部用光,剩下的,靠不知名姓的大炼气师送予的,景树城的气运,拖延八相龙蟒不会猛烈的反噬。 自景树城到梅塘州,满打满算,至少还得近两月,快的话,一个半月。 此,是赵阙的估算,他从南扬州青石城,西行到西塞,便在那打了七载的仗,不了解中原,中原亦是不懂他。 “大将军,您知道迎秋宗在何处吗?” 赵阙望着夜幕,轻声道:“迎秋宗,于景树城如此之大的名气,从街市的行人嘴里,便知道,他们的宗门位于,景树城东边的秋山。” 从赵阙身上,强烈散发的那种亦正亦邪的气息,使得柴星香心惊胆颤,如此奇怪的术法,莫说见过了,听也未听说。 不愧是辅国大将军啊,修炼的功法,极为罕见,转念一想,西塞独抗寒山王朝,从战场上,哪会搜罗不到稀罕的秘笈? 确如柴星香所想,次次打扫战场,西塞军皆能扫到一些好东西,神兵利器、武林秘籍、稀世甲胄乃至罕见珍宝,西塞军的军库里,当做赏赐的宝贝,用堆积成山来形容,半分不为过。 若是将西塞军以江湖的眼光衡量,早已超出了,武学圣地的范畴。 换句话说,柴星香想的仍然太瞧不起西塞了,西塞的诸多名将,所修的功法,哪个不是放在江湖上,必定引起腥风血雨? 即便是立了大功,从军库里赏赐下来的宝贝,亦是江湖人,想都不敢想的机缘。 寒山王朝给西塞,造成了太多的伤亡,亦是送出了太多的好东西。 柴星香尽力镇定心绪:“大将军,迎秋宗经营秋山数十上百年,在秋山,布下了大阵,您千万要当心,那大阵杀力极大,一个不留心,便会受伤。” 赵阙边走边笑:“柴星香,赵某只是去取一个人的人头罢了,又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不惜代价的争抢宝刀,况且,赵某经历最多的便是大战,小小的一场江湖争斗,说实话,赵某并没放在眼里。” 柴星香暗道,大将军是血与火当中磨练出来的,别看年纪轻轻,经受的大小战斗,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了,担心大将军,着实是杞人忧天了。 “我走后,趁着银花派掌门和其余长老,无暇他顾,赶快把铺子里,盯着你的眼线,妥善解决掉,莫要留下‘小尾巴’,省得日后,一个不留心,因小失大。” 柴星香郑重点头应下:“此事交给我,大将军放心。” “柴星香,赵某对你极为看重,千万不要粗心大意。”赵阙再一次警告道。 她突然背靠到他这棵参天大树,或许自筹靠山大,行事放开手脚,说不定会出现破绽。 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银花派掌门,当然不是易于之辈,但凡找到柴星香的破绽,把她一锅端了,也不是不可能。 赵阙吩咐给柴星香的事,听起来,不算难,真正做起来,步步都是险境。 一步错,便满盘皆输。 柴星香一字一句道:“大将军,柴星香既然成了您的属下,自当时刻警醒自己,我们是要做大事的!” 赵阙听闻此言,顿时哈哈大笑:“不错,以后你我,足够成一番大事业。”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的就是一个钱粮,没钱没粮,莫说是现今大夏的百将之首赵勾陈了,谁也不行。 而赵阙早前在西塞,靠的是朝廷的钱粮,一旦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靠的就是他自己的势力了,云雀为谍子组织,有侦探敌情的大用,兵马,只差一个良机,为他搜集钱粮的人,眼下却是无人可用,而柴星香,恰巧符合赵阙心中的人选。 让她负责一州的商事,是假的,将来,与其余人,负责一支大军的后勤,方才是真的。 景树城躁动了起来。 赵阙自银花派的这间胭脂铺子,凭空消失。 再度出现时,便到了两条街外,一处房顶。 明月星辰高悬于天。 环绕在他身边的三十六颗星辰,隐隐约约,与上天,有丝丝缕缕的牵引。 自《景星麟凤》悟得的如此术法,赵阙,尽管知其并非两伤术法,但是真正的战力怎样,此前斩杀的两位邪道妖人,仅仅是初试锋芒,且两位邪道妖人,虽是旁门术法诡异,也就卖猴的壮汉,战力是有一点,却被景星麟凤压制的死死的,不值得参考。 今夜一战,方是看看,景星麟凤到底如何的时机。 三十六颗星辰,排列的顺序,蕴含某种大道,曾登临山巅三境的赵阙,自然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不过,由于他眼下的修为境界,离真正发挥景星麟凤的威力,差的远,就算展现的大道模模糊糊,消耗风水气运的速度,亦是令他吃惊的很。 迎秋宗占据的秋山,离景树城颇远,跃到一处酒楼的高处,足够看得见,身负各色气运的江湖人,穿越市井小巷,往迎秋宗的方向奔去。 他们似乎有十足的默契,互不干扰,隐而不发的杀气,却是让蛰伏市井的有心人,惊心动魄。 以这些江湖人的架势,不在乎让迎秋宗知晓,反正迎秋宗的眼线遍布景树城,肯定提前已有察觉。 “不知道躲在幕后的布局人,现在的心情如何?用一把宝刀,让迎秋宗陷入众矢之的,无论怎么看,宝刀吸引来的江湖人,足以令迎秋宗手忙脚乱,要是暗中藏着几位江湖大高手,嘿,迎秋宗得喝一壶的了。布局人的心情,定然是极好吧,毕竟,这一战之后,不论迎秋宗有没有胜了,实力一定大幅的下降。” 布局人,是景树城其他几家武学宗门,此事,赵阙认定了,迎秋宗一被削弱,甚至灭门,受益的就是他们。 很多事,其实不需了解的太深,看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就能一目了然。 秋山地势极佳,自山上,遥望四周,平阔开朗,且易守难攻,在此经营多年的迎秋宗,当然有底气应付群敌。 赵阙站在秋山的一处山脚。 静等来攻打迎秋宗的江湖人。 其实,已然能看见他们了。 成群结队。 仿佛一队一队的士卒。 有人出现在赵阙身边的不远处。 他转身看去。 是位极年轻的少年。 十六七岁左右。 少年见到赵阙,并不感到害怕,乃至露出笑容,饶有兴致的打量他。 “你也是到此争夺宝刀的?” 赵阙问道:“你是哪家的弟子?这般年轻,便涉身险地?” 少年的双目极长,在星月的光辉下,似乎两道锋锐无匹的剑光,面容阴柔,似女子多一点,穿着倒是普通,简单的御寒衣物,衣角处打了补丁,然而,少年的气质,映衬着衣物,仿佛上佳的绸缎。 “哈哈……笑话,你又是哪家的弟子?莫要一不小心,丢了命!哦?看你散发的气息,不像是正道,难道是邪道妖人?!不对不对不对,亦正亦邪,奇怪了。” 少年前半句,还是讥讽赵阙,后半句就自言自语了。 赵阙继续打量着少年,“小小年纪,已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 “哦?居然被你看穿了?”少年活动着手腕,散发的杀气,半点不加掩饰。 赵阙道:“如此年纪,便有这么大的杀气,可不好。” “要你管?”少年桀骜说道。 不过,他也清楚,站在此处的年轻人,不好惹,赵阙身上亦正亦邪的气息,令这位不知根脚的少年,竟然有些恐惧。 赵阙轻笑:“你是用刀的?” “走了,走了,我就不该到此处看看你,话怎么那么多?” 少年转身便走。 赵阙静静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刚走没几步,少年顿时停下脚步,身上的杀气霎时大增,很快,渐渐消失。 又转身嬉皮笑脸道:“你同样不是本地人吧?” 赵阙无所谓,小小年纪就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少年搁在江湖上,以天才来形容,已然不够。 “不错,我不是当地人,你呢?莫非你是迎秋宗的弟子?” 少年对迎秋宗嗤之以鼻:“就这么个破宗门,怎能教的动我?!再说了,以我的资质,我敢拜师,迎秋宗敢收我吗?” 赵阙失笑:“知道了,你是江湖上的大宗门,下山行走的嫡传弟子吧?不知你所在的宗门,离武学圣地只有半步之遥,还是,便是武学圣地?!” “你管不着,哎,我发现你这个人,话真的多,刚想好生和你说几句话,因你东扯西扯,我想说什么都忘了。”少年埋怨道。 他嘴上说什么,赵阙不在乎,倒是少年一直在寻他的破绽。 没关系,赵阙故意卖了个破绽。 刹那之间。 少年杀意陡涨。 右手,顷刻间,握住一柄长剑。 直刺赵阙的面门。 长剑直入,如月落心扉,渺无踪迹,可就真切的令人能够感觉到。 换成寻常人,早就遍体生寒。 少年的这一手剑术,出神入化。 非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一流宗门,亦或剑道宗师,不可教的出来。 赵阙丁点不慌,点了点头,内心对少年的这一剑,评价极高。 转眼握住大音希声。 一边出刀,赵阙一边笑道:“少年郎,试探我的身手,直说便是,耍什么心眼呢?!” 第二百零五章 水中月,少年郎 顾左右而言他。 这一招,对赵阙来说,少年委实有些太看不起他了。 得自景星麟凤的三十六颗星辰,瞬间,齐齐闪现自赵阙身边四周。 巴掌大小的星辰,仿佛是赵阙,伸手从天上摘了下来。 少年顿时寒毛遍竖。 三十六星辰一经现世,赵阙身上,那种亦正亦邪的气息,陡然增大几十倍。 “果然是邪道妖人!” 少年那一剑,让赵阙持大音希声,轻松的抵挡。 少年再怎样的惊才绝艳,小小年纪,便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再过几年…… 不用再过几年,此时此刻,在赵阙的心里,已是把少年,当成了江湖上的武学天骄。 一剑不成。 少年桀骜的心气,不愿退,直接再换剑招。 “嘿,邪道妖人,看我今日,不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少年辣声道。 当赵阙握住大音希声,那一刹那,杀了不知多少人的刀,与三十六颗星辰,照相呼应,自大音希声不断散发的煞气,加上赵阙此刻亦正亦邪的气息,不怪少年把赵阙认成邪道妖人,换成赵阙,一样得将其当做邪道妖人。 少年的一剑,恍如勾引了天外陨石,落到赵阙的面前,剑招乍然,变的,极为轻巧,似乎鸿毛落在水面,荡出的一圈接一圈,微微的涟漪。 赵阙的眉头渐渐皱起。 少年的来历,着实不俗,如此剑招,换成其他人,不死,也得重伤到丢失了战力。 若是弱少年两三筹,这般剑招,便是杀招。 “邪道妖人?我还将你看作是邪道妖人呢!骂谁呢?!”赵阙不禁未生气,且笑出声。 “哼,如此性命攸关的关头,你这邪道妖人,还笑的出来?!吃我一剑!!” 少年的话,实在不少,“你的刀下亡魂,不可计数,杀了那么多人,若你不是邪道妖人,谁会是邪道妖人?况且,你修炼的法门,亦正亦邪,正道功法,哪里有此般样子的?” 少年的剑,直奔赵阙上身要害。 大音希声,转眼,让赵阙反握住刀柄,自下往上,劈砍。 剑尖刺到大音希声的刀刃。 准确无误。 少年只觉,赵阙的气势,霎时一降。 “嘿,原来是身负重伤,瞧我怎样杀了你!” “你杀我?小小年纪,端的是,口出狂言!” 赵阙忽然觉得,该好好收拾少年一下,省得少年不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大音希声稍稍阻挡了下,少年的剑,赵阙送到少年身边六颗巴掌大小的星辰。 少年好像猫炸了毛。 尽管,不知诡谲的星辰,有何用,那种笼罩在心头的不安,在六颗星辰,围绕着他时,更加的强烈。 一路行走江湖,斩杀了十几位害人的邪道妖人。 目前比他大了几岁的年轻人,却是头一次见。 下山前,师父百般千般的叮嘱,江湖深不可测,指不定何时冒出一个,比他更要惊才绝艳的天骄人物。 邪道中人,也有天骄? “你也配呵斥我?!” 少年恼羞成怒。 虽是被那柄黑刀,将剑招拆解了半分,余势犹在,问题不大! 赵阙眨眼间,正握住大音希声。 赵勾陈在西塞疆场上,杀了多少被誉为天才的人物了,小小少年,胆敢在他面前逞强? 老虎不发威,真把赵勾陈当病猫呢?! 轻吐出一口气。 “秋山一战,并非你能插手的战场,我送你离开。” “……” 少年满脸不解,紧接着嗤之以鼻:“你以为,你是我师父,教训我呢?!” 六颗星辰,缓慢的聚拢向少年。 被景星麟凤支撑的修为道行,赵阙和少年短暂交手,彻底摸准了,眼下,战力的极限在哪。 杀位天极下境的大高手,没有一点问题,重创一位天极上境的大高手,亦是可行,代价则是,自常秀山借孟了之手,得来的风水气运,消耗一空。 赵阙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而那位大炼气士,送予他的景树城一地气运,简直是雪中送炭。 现在来看的话。 “你的师门,如此放心,令你山下行走,不怕出师不利,折损了?” 少年换了个位置,他当然留意到了,六颗星辰的异动。 但是,他的位置变换,六颗星辰似是成了他的一部分,跟着他变换,且离少年之间的距离,不仅没有拉远,反倒是更近了。 少年的举动,令他的剑招,失了几分神采。 赵阙一刀自上而下劈下。 少年迎剑攻杀,自负的他,依旧不愿令赵阙,占半分便宜。 “说实话,好剑术。”赵阙轻笑。 本可以退而求次之,重整气机、剑招,再行攻杀,少年却霸王硬上弓,非得在一招上,分个胜负。 少年心性,罢了。 曾几何时,他亦是这般的少年心性,不过是一场场的险死还生,使赵阙明白了,暂且退一步,绝非软弱,只是为了打败敌手,做出的准备,罢了。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刀,把少年的剑招,砍的支离破碎。 期间,少年想,收拾残局,努力了些许,陡然发现,再强撑下去,莫说败局已定了,性命都要不稳。 旋即,一退再退。 离赵阙四五丈,左右。 六颗星辰,仍然如影随形。 虽说是一个剑招,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交手了不下十招。 后面的招式,俱都无关紧要,关键处就在,少年能不能收拾完残局后,用几近是必杀之招的余势,把赵阙一剑了结了。 后来,少年惊觉,奇奇怪怪的年轻人,不好对付,不,极难对付。 围绕着他的六颗星辰,只是渐渐的聚拢向他,好像没有丁点的威胁,少年心里明白,莫名其妙的六颗星辰,仅仅暂时没有威胁,一旦露出威胁的苗头,恐怕,他就难以招架了。 赵阙喘了口气,稍显紊乱的气机,重新规整。 少年的背后不远处,就是攻打迎秋宗的江湖高手。 他们的目光,全都扫向这边。 不过,察觉到赵阙的气息,认为他是自己人,多数江湖高手,继续奔往秋山之上的迎秋宗,少数人,徘徊在一边,看样子是想插手。 听到山上,陡然爆发的打斗声。 趁着和少年不曾交手的罅隙,赵阙喊道:“各位同道,速速上山,我把这小子,解决了,就跟上你们。” 约莫七八人,滞留了半刻,走的只剩下一个老头子。 老者笑眯眯的喊道:“小兄弟,不用我帮忙吗?看这少年郎,不好对付的样子。” 赵阙笑回:“老先生,不想要宝刀了?大可,与赵某,把不长眼的少年郎杀了,一同去争抢宝刀。” 提到宝刀,老者的神色大变,冷哼道:“迎秋宗岂是好对付的,我不如打头阵的高手多矣,暂且让他们,多杀些硬茬,我好上去捡漏,再说了,宝刀配英雄,老头子又不是英雄,他们抢就是了……” “那么,老先生,到迎秋宗为了什么?”赵阙一面紧盯着少年,等待合适的机会,一面询问。 少年也没闲着,气象万千的术法,从他手里爆发,想把六颗星辰赶开,但,用了几招,六颗星辰,照样渐渐的靠近少年的身体,少年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有些着急了。 未知的威胁,才是最使人感到恐惧的。 赵阙回那头发稀疏的老者:“当然是为了发财。” “哈哈……小兄弟,你我简直是忘年交,老夫想的也是发财,要不要帮你赶快解决了这少年,瞧他的身手,定是大门大派的嫡传,小小年纪,这般厉害!若把他杀了,够他的宗门,痛心几十年的了。” 老者的眼神流转,的确是这么想的。 少年的心,一沉。 顿时暗暗后悔,不该试探那年轻人的,也不该,想着杀了他。 只是,那年轻人超乎了少年的预料,他打算,一剑……最多两剑,把他杀了,再潜伏进迎秋宗,多为迎秋宗杀几位邪道妖人,再为市井百姓,除去祸害。 世间,不如意,太多太多了。 少年凑巧,撞上了赵阙。 赵阙看着那老者,笑道:“感谢前辈的一片好意,不必了,我喜欢自己单打独斗,如果有旁人,只怕,到时,收不住手,再把前辈给杀了。” 话语里,丝毫的威胁意味都没有,老者听的陡寒。 赵阙身上的气息,还有他的刀,皆在彰显着,此人绝不是个好惹的善茬。 思虑再三,老者嘿嘿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好了,这一桩天大的扬名机会,留给小兄弟了,我是江湖前辈嘛,自当时刻提携后生小子。” 说完,老者头也不转,直接登山。 迎秋宗,彻底大乱。 乃至有鲜血,自高而下,溅到了赵阙的脸上。 血,尚稳。 他从脸上抹干净。 嗅了嗅。 大音希声震颤。 赵阙垂头看着它,笑道:“又想饮血?好,稍后,绝对有你的大餐。” 少年额头的青筋挣起,右手死死握住长剑,不再费力不讨好的驱赶六颗巴掌大小的星辰。 跨步。 步法高深玄妙,速度极快。 赵阙嘴角含着浅笑。 大音希声,直指少年。 “好了,你该走了,都是你出手,轮也轮到赵某出手了。” 六颗星辰立刻停滞。 此时,它们离少年,唯有短短的一寸。 星辰冰凉。 少年拖动长剑,拖出了青色的痕迹。 而后。 斩向赵阙。 青光大盛。 本是在赵阙的身前,在,少年斩剑的那一刻,如同消散了的水中月,涟漪了几下,不见于他的视野。 少年和他的长剑,出现在少年的背后。 且,剑刃离赵阙的脖颈,只剩两尺。 第二百零六章 江湖无名人 青光陡然聚现成一头麒麟。 朝,赵阙,怒吼。 赵阙丝毫不慌,他神情玩味,似乎少年所努力做的这一切,皆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不值得一提。 “封!” 他轻轻敕道。 六颗离少年身体只有短短一寸距离的星辰。 乍然化成六条绳索,封锁到少年的四肢。 至于,少年堪称绝杀的剑招,蓦地一停,威势如同瀑布,眨眼之间散的干干净净。 青光聚现而成的麒麟,吼过之后,便是身形消散,不复存在。 少年动也不能动的站在原地。 他的长剑,距,赵阙的脖颈,只剩下半尺。 赵阙缓缓转过身,盯着他的双目,少年的两只似是饱含剑意的眼睛,愤怒、不解、屈辱,恍如长江大河,滚滚流淌。 “不可思议吗?” “呸,邪道妖人的雕虫小技罢了,若是我师父在此,破解你这小手段,轻而易举。” 少年全身的门户,大开,尤其是要害部位,赵阙,随随便便,就能将其击毙在原地。 如今,犹逞口舌之快。 也不知道是少年,自小长在大门大派,习惯了不把江湖人放在眼里,还是,高傲惯了,看不起,赵阙这种使用旁门左道手段的邪道妖人。 瞧着,一身正气凛然的少年郎。 赵阙失笑问道:“你也说了,是你师父,并非是你,少年郎,我且问你,现在,但凡我想杀你,是不是轻而易举?” 少年啐道:“要杀要剐,随意,我落在你们这些邪道妖人手里,是我时运不济,怪不得别人,怪就怪自己,我的武学修为不够,先下手为强时,没把你给杀了!” 赵阙不以为意,又问:“后悔吗?” “怎会不后悔?难道,我后悔,你便以为,我要与你求饶?!痴心妄想!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少年吐了口唾沫,让赵阙简简单单躲了过去。 “等你彻底成长起来,我给你挑战我的机会。” “……” 少年听过后,一时惊愕。 他的资质,在门派当中,不论是师兄师姐,还是师父,都要夸赞一句,良材美玉,且必会成长起来,亦不输于,江湖上传的风风雨雨的天骄之辈,为何,到了你年轻人嘴里,反倒成了,等他彻底成长起来,给他挑战的机会? 岂不是,那年轻人认为,自己比天骄更要强悍? 这算啥? 自诩从仙界上,到红尘人间的谪仙人? 少年胸中,自有无数豪情,在死面前,丁点不惧。 “哈哈……你休要笑我!!你等我成长起来,给我一个挑战你的机会??哈哈……莫非,你自比仙人?” 少年在赵阙的跟前,不要说还手之力了,连小小的家禽,都比不上,但凡赵阙想要了结他的性命,简简单单一刀而已。 这便是景星麟凤,尽管少年,在燃烧了余康城一地风水气运的手段面前,显得弱于鸡仔,但是少年出身大门大派,早前赵阙已有猜测,少年定是其门派的天之骄子,且小小年纪,便已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定然背负大气运,然而,在赵阙施展了景星麟凤后,唯有六颗星辰,少年就束手就擒,成了粘板上待宰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 赵阙眯着眼睛,问道:“少年郎,你姓甚名谁?!” “呸!邪道妖人,也配询问小爷的名字?我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赶紧的,一刀来个痛快,把小爷了断了,小爷还要等着投胎,继续修道呢,来世,定会把天下的邪道妖人,赶尽杀绝!” 最后四字,少年简直是咬牙切齿说了出来。 赵阙深呼吸了一口气,少年郎的脾性,他真想把他给一刀了结了。 只是,如此少年英雄,嫉恶如仇,杀了他,委实为天下的一件大憾事。 他故意说道:“好,我且大发慈悲回你,赵某并非神仙,然而,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在赵某的眼里,总是差那么点味道,等你到了,赵某达到过的地步,或许,你会有些许的感悟。 另外,邪道水深似海,莫要小觑旁门左道的惊世之才,要说,天下邪道里,仍有几位被尊称为邪尊的大能,不屈正道,任何一人,起了下山的心思,必定引的江湖,血雨腥风,少年郎,眼界放大点,放到天外天去,放到山外山去,放到人外人去!!” 赵阙的这一番点醒,令少年认真的垂头思量。 少年郎,有惊世之才,不过是,江湖经验差点些,武学自是上乘,战阵经历了少了些,被赵阙些许手段,不仅诓的团团转,甚至徒然费力,不讨好。 换成那些老谋深算的江湖高手,赵阙的这点手段,亦不是施展的如此轻松。 不说能破解,消耗赵阙更多的风水气运,让景星麟凤,带给他,更大的压力,是肯定的。 到时,赵阙反倒心里惴惴,毕竟,他此行插手迎秋宗的目标,是杀了元志,帮宋麒报仇,哪会因半路杀出来的江湖高手,令他倾力出手? 少年似是察觉到了些什么,猛地惊醒:“你不是邪道妖人!” 赵阙哈哈大笑:“你能知道这一点,不枉你对我喊打喊杀了!” 见,少年,不再挣扎,而是吃惊的注视着他。 赵阙收回六颗星辰。 眨眼间。 三十六颗星辰,环绕赵阙四周,每颗巴掌大小的星辰之间,似有虚无缥缈的星带牵扯,端的是美轮美奂,人间罕见。 而赵阙,站在三十六颗星辰中,的确不似人间江湖高手,仿佛真从仙界下凡红尘的谪仙人。 少年恢复了行动力。 细细感受了下。 就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未曾真正的伤害他。 少年收回长剑,心里五味杂陈:“是我错了,李剑一,向大哥赔个罪。” 看着少年朝他扭头抱拳,一副认错的态度。 环绕四周无人,赶来的江湖高手,早就登上迎秋宗,大战起来。 秋山开始燃起熊熊烈焰,哀嚎此起彼伏,亦不知,是来自迎秋宗的弟子,还是参战的江湖高手,受迎秋宗的奋力反击,被杀的抱头鼠窜。 一股震人心魄的力量,从脚下,缓缓觉醒,赵阙心知,那是迎秋宗布置多年的山门大阵。 这种扎根一地,多代祖师,苦心经营的江湖门派,怎会没有山门大阵? 不过,依照,赵阙的感觉,迎秋宗的山门大阵,顶多是有限的杀伤,把一些实力不济的江湖人,重创下,逼迫其不敢再在迎秋宗捣乱。 此山门大阵真正的威力,则是吸纳附近的灵气、气运,凝在迎秋宗弟子的身上。 本就有地利、人和,山门大阵一出,天时,迎秋宗亦要牢牢占据! 少年不由自主的扭头仰望了下秋山。 赵阙说道:“你明白了?” 少年惭愧,回过头,抱拳道:“该尊称您一声先生,先生所动用的手段,确是旁门左道无异,只是,在先生的使用下,偏向正道光明,在下年纪轻,不该执拗于功法,应当重视使用功法的人。” “不错,正是,旁门左道的功法,可以做好事,修炼堂堂正正大道功法,所谓的正道人士,也有连邪道妖人都比不上的杂碎。”赵阙道,“你是如何明白的?” 真名叫做李剑一的少年郎,叹息道:“先生一直‘循循善诱’,身上虽有杀气,话语里,却无半分!何况,先生后面,又让我,不要太过趾高气昂、目空一切,如果,先生当真是邪道妖人,遇到我这种喊打喊杀的二愣子,被先生的手段困住后,早就一刀杀了,趁乱上山,搜刮迎秋宗的宝贝,或者,觊觎那柄传的神乎其神的宝刀!” 赵阙好奇的看着李剑一:“这便是你明悟的原因?!” “正是,李剑一不敢欺瞒先生丝毫。”李剑一低下头,仿佛是位私塾的顽劣孩童,终于知道错了,等待教书先生发火、用戒尺打手心。 赵阙缓缓摇头:“你只是在乎我是不是邪道妖人,你现在的心,乱了!” 少年惊骇的看着赵阙,他的心境,确实由赵阙的寥寥几句,乱的如同东海上,巨大的风暴。 他想道,既然先生不是邪道妖人,那么,此前,他杀的邪道妖人当中,会不会也有与先生一般的人,虽是用了旁门左道的手段,却是一心向正道? 不仅仅懊悔,少年郎的从不沾染红尘尘埃的心境,渐渐临近破碎的边缘。 赵阙牢牢盯着他的双目:“人,两只脚,踏在地面,双目,可看天,可,看大道,做便做了,旁门左道里的妖人,十有八九会因其功法,不得不残害无辜,你杀了他们有何错?难道,有赵某一人,便不会有其他人吗?李剑一,你要懂得,变通!赵某,极其看好你的未来,希望,将来的江湖,但凡是邪道妖人,提起你李剑一的名姓,尽皆吓的瑟瑟发抖,不敢再胡乱作为!” 听其言、观其行。 李剑一,恭恭敬敬的跪在地面。 朝赵阙行,唯有在拜师之时,方会有的大礼。 赵阙连忙收起大音希声,把李剑一硬拉起来。 “使不得,与你说这么多言语,也是赵某经历的比你多,我并不是你的师父,赵某仅仅懂的比你多一点罢了。” “先生,若有一天于江湖相见,李剑一,必定敬先生一杯上好的酒水!” 赵阙顿时哈哈大笑:“少年郎啊少年郎,赵某的酒量,好的很,一杯不够!” “如此,李剑一,敬先生一顿酒水!敢让先生留下名姓,好让李剑一,念在心里!” 赵阙轻声道:“姓赵名阙,江湖无名人而已。” 第二百零七章 授剑 李剑一,仔细想了下,江湖上的那些年轻天骄,确实没有赵阙的名姓。 暗道,赵先生所言的不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见识的终归太少了,江湖上比我资质更好,更加强悍的天骄之辈,大有人在。 有了赵阙的一番话,李剑一的心境,多多少少能稳定住了,但,确因赵阙,心境近乎崩溃,稳住是一回事,再像此前的坚固、无暇,却是,需要下一番苦功夫炼心了。 经历了此事,从另外的角度看,历练了李剑一的心境,若他自此出发,苦熬红尘之苦,经万事之难,将来,更是大有可为,称之为前途无量,能够接触山巅三境,也不是不可能。 赵阙还是对李剑一极其看好的,这般江湖少年郎,真心在乎百姓,打心底厌恶邪道妖人,有朝一日,未尝不能真如他所言,把毒害百姓的邪道妖人,杀的再也不敢,打百姓的主意,还市井百姓,一个太平生活。 当然,战事四起,狼烟熊熊,邪道妖人将会趁此乱世,变的越发猖獗。 景树城的这些邪道妖人,胆敢聚在一地,不怕江湖正道门派、官府,还不是江晋州、南扬州大乱,引得天下,风云雷动,各地枭雄,动作频频,莫说是江湖正道,不愿在如此敏感时刻,插手江湖之事,生怕惹祸上身,牵扯到本就想一争天下的枭雄身上,反倒是,门派不宁,自身难保。 就连官府,也隐隐作壁上观,为官一地,他们当然懂得此地的生存之道,大夏风雨飘摇,虽说,而今看不出岌岌可危,万一呢?一旦有变,完全能够投身其他割据一方的枭雄麾下,继续做那“为官一地”的官郞。 大夏如果真撑不住如此气数的下滑,改朝换代之后,受到波及最小的,反倒是他们这些“为官一地”。 毕竟,京华大员,新朝定是不用,可是天下如此之大,少了足够有经验治理一地的官员,地方不稳,也就意味着,天下不定。 所以。 景树城聚集了这么多的江湖人,那些官员屁话没说一句,心里面定然有小九九。 谁能知道,这些江湖人,有没有被此地的枭雄拉拢? 一朝出手,得罪的可不是江湖,得罪的则是将来的恩主。 那些枭雄不是傻子,征战天下,自是得用高手,而江湖水深不可测,水里面的游鱼,数也数不清,花功夫把他们拉拢到麾下,将来真有大战,军中武力,再上一台阶。 不必说这些枭雄了,西塞、南疆、北境,也巴不得多来一些江湖高手。 御营大军对待江湖高手的待遇,算是大夏最高的了,军中的高手,自是比之三地多,但,难就难在,御营大军无战事,享福的日子太多了,反倒是把他们的一腔血气,磨损的七七八八,战力不复闯荡江湖之时。 军中许多将领,前身亦是江湖人,不说别人,潘季驯当年,亦是自江湖中来,后来在西塞凭战功,步步登高,也有与赵阙同进退,赵阙成为西塞将主后,大力提拔的原因。 个人除了看自身努力外,更要看时代大势。 潘季驯,能脱颖而出,无外乎努力之外,牢牢抓住了赵阙的大势,因此成事。 对于天下,赵阙有自己的思量。 关于南扬州的情报,他现在点滴也无,从离开南扬州到现在,身在金露城的云雀,并不知他的位置,寄给他有关南扬州的情报,便也无从谈起。 再就是江晋州,亦不知,江晋州的局势,发展到何种,难以收拾的地步了。 朝廷是否调遣了西塞兵马,前去镇压江晋州的反军,如果抽调了,抽调的是哪只兵马? 除了赵阙的嫡系兵马,荒沙鬼骑外,西塞拥有名号的部队,也是有多支。 本就暗流汹涌的西蜀,他同样不知道,有没有揭竿而起,割据一地,与大夏宣战。 自古,上西蜀,难于上青天。 若西蜀大变,牵扯到的天下局势,连赵阙都难以纤毫毕现的洞察。 而今,天下大局,与江湖纠缠不清,似乎身在江湖,就已是,踏足逐鹿中原了。 李剑一深深拜了一揖:“赵先生眼下无名,将来必定,天下谁人不识君?” 赵阙露出古怪的笑容。 李剑一知晓他真实的身份,便会自觉此言有误。 赵勾陈,早就不需要虚名了。 他已经,足够广为天下知了。 赵阙笑道:“适才喊打喊杀,现在说起好听的言语,李剑一,你要记得,多变通,有时候,变通是好事,也有时候,变通并不是一件好事,你须深深经历一番红尘磨难,看透人间艰险,此中的险,绝不是你有多厉害的武力,遭到人间知名的大高手围杀,而是人心之险。你要清楚,何时该变通,何时该像一位莽夫一般,必不退缩。” 赵阙的话,师父当初与他道过。 李剑一彼时未曾听进心里去,但是现在,有了刚才的际遇,却是把赵阙的言语,一字一句搁进心中,当做珍宝保存。 “听赵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剑一,万谢赵先生。” 迎秋宗的护山大阵,彻底启用。 赵阙本就是以燃烧风水气运的代价,使用《景星麟凤》,对天地间的气运,感受的尤为深刻。 但见,磅礴的气运,汹涌的“撞”进迎秋宗。 大阵一用,迎秋宗便占据了天时、地利,再加上山门遭攻,上下弟子团结一致,是为人和,且攻山的江湖人又不是铁板一块,结局便已然注定了。 抛开的宝刀的归属不好说之外,迎秋宗胜下来的机会,多了数成。 接下来该看,景树城一地,其余的江湖门派的布局,以及,是否有大高手,插手此战。 赵阙轻声说道:“李剑一,此战,你不要再出手了。” 李剑一略微犹豫。 迎秋宗的于江湖正道中的名声不错,他原想是不求功名的,暗暗帮迎秋宗挺过此劫。 “先生……”李剑一想跟赵阙解释几句。 赵阙似乎,知道李剑一想说什么,缓缓摇头:“我明白,你心里想的什么,只是,此战绝不像表面看的那般简单,暗中不知潜藏着多少高手,默默等待合适的时机,给予迎秋宗致命一击,以你的天资,若是在这一战当中,受到伤害,我为你不值。” 李剑一欲言又止。 赵阙笑了下,“有什么话,便说,莫要在赵某面前吞吞吐吐。” 李剑一问道:“先生为何会感到不值?” 赵阙认真说:“你的价值,并非于当下,而是在你成长起来的,将来!将来,你秉持正道,替天行道,为天下百姓,铲除妖孽,比你现在,帮迎秋宗,更加的有价值。” 一路走来。 赵阙见过许多天才。 他看好的天才,并不多,李剑一,在其中,位属前列。 终究是他的资质太少了。 少年郎一个,展现出这般实力。 很难不让赵阙,惜其才。 赵阙暗暗叹了口气,心知李剑一,桀骜心扉,一时难改,“我擅长使刀,剑法一道,并不精通,却是学过几招剑术,你与赵某有缘,赵某便传你一剑,会了之后,速速离去。” 不给李剑一,说话的时间。 赵阙接过少年郎的剑。 动用景星麟凤。 体内忽然之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赵阙瞥了李剑一,一眼。 少年郎,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赵先生,实则,有跟他硬碰硬的力量,而不是,只会方才的“取巧”手段。 “剑不错。”赵阙轻笑。 三十六颗星辰,流转于他身。 流光溢彩。 少年郎,看的痴了,似乎神魂,陷入了星辰之中。 “看好了!我施展一次!!” 赵阙喝道。 少年郎连忙紧守心神,全神贯注。 迎秋宗的山上,有一弟子,让一江湖妖人丢出去的血色骷髅头,吸成了人干,血肉不存。 那江湖妖人,似是在邪道里,享有盛名。 杀了位足够称其为天才的迎秋宗弟子后,附近的江湖人,大声喝彩。 “同道们,不论狗屁的迎秋宗,有多少压箱底的手段,都不是吃素的,跟谁玩伎俩呢?此时此刻,杀的狗屁迎秋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自此之后,迎秋宗从江湖上除名!!” “好!俺们都听前辈的!” “前辈术法高深,前日踏足景树城,被我听说时,简直浑身激动的不行,前辈的手段诡谲高深,晚辈一直想亲眼下,而今,晚辈的心愿,终是满足了!” 那妖人哈哈狂笑:“朝闻道,夕死可矣!!!好了,你可以去死了。” 他手中的血色骷髅头,掉头奔向那人。 那人在惊骇之际,刚想抵挡,血色骷髅头突然一分为九,喷出一口血雾,笼罩那人,短暂几个呼吸,那人竟然化成了一滩脓血。 赵阙吸了口气。 “看好了!少年郎!” 起剑。 剑,如巨鲸饮水。 灵气源源不断的聚拢而来。 长剑,霎时,光彩夺目,仿佛,赵阙的手中并不是一柄剑,而是天下罕见的长虹匹练。 递剑。 一气呵成。 一柄巨大的长虹,从赵阙的手中,脱出。 直奔那邪道妖人。 还不算完。 那妖人的头顶,又现一柄剑的虚影。 闪电般,落于他的脑袋。 妖人满面惊色。 一时间,不知该有何动作。 第二百零八章 走江湖 突如其来的袭杀,让那邪道妖人,瞬间自头,冰凉到脚。 他临死前,唯来得及召回血色骷髅头,抵挡脑袋上的长剑虚影。 赵阙而今的战力受限,那柄长剑的虚影,只看看斩碎了血色骷髅头。 但,那柄剑形的长虹匹练,势不可挡,陡然接近这邪道妖人,瞬间穿透他的躯体,带着邪道妖人的身体,飞出去了十数丈,轰然炸碎。 四周的一众江湖人,齐齐看傻了。 有杀力惊人的剑客? 如此剑招,从不见迎秋宗的高手用过,从露出的气息来看,亦不是迎秋宗的武学,有江湖剑客,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可,那位剑客,身在何处? 邪道妖人,在秋山上。 李剑一,在秋山下。 他看不见,赵阙一剑,将那邪道妖人犀利斩杀,却由此剑,感受的到,赵先生斩杀了位实力不俗的江湖高手,并且,那江湖高手,李剑一确定不是迎秋宗的人,气息诡谲,死前的那口怨气,似乎蕴含了几百亡灵的呐喊。 “……” 赵先生,轻轻松松斩杀了一位邪道妖人。 李剑一自问一剑做不到,再出一剑,足矣,然而,那也是见到那位邪道妖人后,才能斩杀,像赵先生,于秋山山脚出剑,如驾驭飞剑,一剑将之斩杀,李剑一做不到。 同时,李剑一暗道,江湖上亦是极少人能做到。 敢打包票能做到的剑客,不外乎是快走到了山巅的那一拨人。 赵阙收回长剑。 转头注视着瞠目结舌的李剑一。 “看懂了吗?” 李剑一聪慧,刚才,赵阙在出剑时,故意把剑招的种种真气流转,展示给他看,如此几乎是接近于从他的脑海中授剑的方式,李剑一再看不懂,不配这般少年,便拥有令人交口称赞的武学修为了,亦是不配,被赵阙称作天骄! “回先生,李剑一,看懂了。”他缓缓收拾惊骇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 赵先生于江湖名声不显,不单单是刀术,就连剑术,一样惊世骇俗,倘若赵先生的武学境界,达到巅峰,岂不是人间无敌了? 所以啊,赵先生说的对,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李剑一深以为然。 李剑一接过长剑,作揖问道:“请教先生,此剑术,唤做何名?” 赵阙仰头。 这一剑术,他还是当初在西塞时,从一位擅长用剑的游侠手里学到的,那位游侠,至西塞,伪装成小兵,随赵阙出战,一战斩首四百,尽管受了重伤,战绩依然辉煌。 两人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游侠杀的兴起,主动与彼时唤做赵勾陈的赵阙说,我有一剑,可千军万马当中,取敌首级。 赵勾陈大笑,且用来瞧瞧。 游侠便是如此一剑,把深藏兵马中的寒山名将,斩于马下。 当然,游侠的剑,委实太过不可思议,大战到最惨烈,游侠遭受了寒山王朝军中高手的着重照顾。 游侠拜辞赵勾陈时,敬了赵勾陈的一杯浊酒,说道,西塞苦寒,赵将军仍旧立在边关,誓死不退,他钦佩的无以复加,若假以时日,赵将军有了时间,可在大夏的江湖上走一走,江湖不同于战阵,人心最是有趣。 “赵先生?” 李剑一见赵阙出身,轻声提醒。 赵阙收回神思,轻声说道:“此剑术,叫做鸳鸯。” 李剑一实在不解:“先生,剑术如此巨大的杀力,为何会起了这么儿女情长的名字?” “鸳指雄鸟,鸯是雌鸟,出双入对,形同一体,此剑一出,一剑分成两剑,虚剑战力稍弱,负责牵扯敌手的心神,主剑杀力最强,负责斩杀,一锤定音,因此叫做鸳鸯!” 赵阙回道。 李剑一恍然大悟。 “好了,此地没你的事了,走吧。”赵阙道。 李剑一刚要说话。 未曾想,赵阙重重呵斥:“还不走?!难道要我将你打走?” 李剑一无奈,转身奔向景树城,稍作歇息,继续行走江湖。 看着少年郎的背影。 赵阙喃喃:“真的是一个好玉,不仅如此,雕琢此玉的人,亦是难得的好手。” 没了这段插曲,他也开始往秋山走去。 迎秋宗的战事,蔓延到了秋山的上下,不如说,当开始之时,便已经是厮杀最惨烈的时候了。 上山的宽敞山道,横七竖八躺着尸首。 迎秋宗弟子有之,前来攻打的江湖高手,亦有之。 两方全都毫无保留,该用的杀招,丝毫没省,一股脑全砸在敌人身上。 毕竟,迎秋宗的弟子是拒来犯之敌,保全宗门,而那些刻意赶来的江湖人,为的不光是宝刀,还有迎秋宗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 一个是为家,一个是求暴富。 又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训,那些江湖人,更是拼了性命,死了便死了,何况,他们人这么多,不一定死的就是自己,万一抢了迎秋宗的金银财宝,或者行大运夺走宝刀,一辈子都能过的有头有脸,不再像此前,颠沛流离,东奔西跑的走江湖。 “小兄弟,老头子我怎么看到,你放了那少年郎啊!” 从山道之上,跳下一位全身浴血的老者,嘻嘻笑问。 这老者,正是,适才,询问赵阙要不要帮忙,一块击杀李剑一的那人。 赵阙故作散慢,实则凝神应对。 “前辈看到了?” “当然!山高看的远,我本来就好奇你的身份,杀迎秋宗的兔崽子之余,特意关注了你和那位少年郎,见你困而不杀他,又似当年传授了他一手剑术,年轻人,你的身份不简单啊,压根不是老头子我的同道之人,说吧,此行你到迎秋宗,为的是求财,还是求刀?” 老者打量着他。 暗道,这年轻人丰神俊秀、风流倜傥,端的是生了一副讨女子喜欢的皮囊,杀了,还怪可惜的。 赵阙失笑,随即大方的说道:“前辈却是都没猜到,晚辈到迎秋宗,一不是为求财,二不是为求刀。” “哦,那你是来求什么的?!我们这些江湖鸟兽,到迎秋宗,各有所求,反倒是你,奇奇怪怪,一身杀气的来一趟,反倒是什么都不求。” 老者笑意,愈来愈浓厚。 赵阙认真道:“我此行是来杀人的。” “哦?我们都是来杀人的,年轻人,难道你不清楚,不杀人,不论是求财亦或是求刀,都将是镜花水月?”老者回道。 赵阙道:“可能,我想杀的人,跟你们杀的人,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在哪里?”老者咧嘴笑问。 “我不仅杀邪道妖人,还杀迎秋宗的人。”赵阙注视着老者的笑,郑重道。 老者把到了嘴边的言语,直接咽了下去:“我算不算邪道妖人?” “瞧前辈身上的气息,却是邪道妖人。” “岂不是,你要杀我?” “如果,前辈一心寻死,赵某不介意了断了前辈。” 老者哈哈狂笑:“你可知,我是天极下境的武学修为?搁在这些攻打迎秋宗的江湖高手里,都称得上,绝对的主力!” 老者说罢,一挥手。 身上有一层云雾,霎时烟消云散。 露出了他,不加掩饰,真实的武学修为。 当真是天极下境,而不是在山脚下,装模作样,显现的,人间六境的道行。 只是。 赵阙从头至尾,皆是一副,“我知道啊”的神情。 老者骤然止住笑。 咂摸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忽然喝道:“留心背后!有人要杀你!” 赵阙后头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右手伸出,握住大音希声。 一刀劈向老者。 老者吃惊赵阙的经验丰富,急速后退。 同时,双手握住两柄精良大刀,右手刀,希冀防住赵阙的攻势,左手刀,直掏赵阙的心腹。 “前辈,和晚辈打斗,用的招式,这般狠辣?”赵阙目光平静的似是一潭幽水,轻轻笑问。 老者怒斥:“你小子,鬼心眼太多了!!” 赵阙问道:“前辈,晚辈问你一件事可好?” 赵阙眨眼间变攻为守,刀法精妙,把攻杀向他的刀打偏后,步法稍变,换了个攻势,挑着罅隙,一刀抹向老者的咽喉。 如此刀法,老者震惊的看了赵阙一眼,旋即,马不停蹄,大退不停。 着实赵阙的刀法太过玄妙与强悍,老者担心,再过一招,他会被赵阙出其不意的斩杀于刀下。 围绕赵阙的三十六星辰,瞬间飞出整整十颗,十颗星辰,比老者更加的迅疾。 拦在老者的后路。 老者对十颗星辰,捉摸不透,唯有停下,左手刀提防身后,十颗巴掌大的星辰,右手刀,戒备赵阙的杀伐。 “你说,我要是知晓,必定告诉你。” 死死盯着驻足的赵阙,老者吞咽了口口水,缓缓道。 赵阙问道:“迎秋宗的元志,现今身在何处?” “应在迎秋宗的祖师堂,像元志这种迎秋宗的嫡传弟子,且是天才之辈,自该身处迎秋宗最重要的地方。” “莫非,那柄宝刀亦在迎秋宗的祖师堂?”赵阙忽然问。 老者左右思量,狠下心:“正是,我们得到的消息,被迎秋宗得到的宝刀,被藏在祖师堂。” “迎秋宗的祖师堂在哪?” “你往右上看,那座火光耀天的山头,便是了!”老者回道。 赵阙单刀指着老者,扭头看去。 的确有一座满是火光的山头,不过,那座山头,应当是被江湖人点燃,以乱迎秋宗的形势,而不是什么祖师堂。 同时,恰在此刻。 老者一步窜出,呼吸间近了赵阙的身,双刀砍向他的脑袋。 第二百零九章 老江湖 赵阙慢慢的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老者。 不必他自己动手。 当老者刹那间离开原地的时候,那十颗巴掌大小的星辰,便尾随其后。 化成十柄闪耀着星光的长刀,八柄长刀贯穿进老者的身体。 另外两柄,闪电一般的速度,砍断了老者的双臂。 绝了他要吸引赵阙的心神,斩杀他的念头。 “就这?!” 赵阙垂头,看着匍匐在他脚边的老者,轻声询问。 “……” 剧烈的疼痛,反倒使老者的神思,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临死前残存的一口气,回光返照,让老者的面目殷红,微微仰头,望着赵阙。 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 但,唯独没有悔恨。 当他主动现身之际,他与赵阙,其实都明白,山脚下的事,摊牌了,且,老者看到了赵阙放跑了那位正道少年,方才,可是有一拨人,看见了赵阙与少年郎的打斗啊。 一旦,他散播出去,岂不是,赵阙亦是正道人士? 既然是正道人士,此行到迎秋宗干吗?! 斩妖除魔? 帮扶迎秋宗,把他们这些邪道妖人,赶尽杀绝?! 反正都是要杀他们,还不如先把赵阙给杀了。 这亦是老者,看到赵阙不仅没伤少年郎一毛一毫,还出剑,斩杀了位山上的同道中人,他蓦地蹦出来的缘故,原本,他是不需出面的,在乱战当中,给赵阙放冷箭就是了,谁耐,他到迎秋宗,抛开求财求宝刀外,还有另外的任务。 此件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见到惊才绝艳的少年,他便想把少年杀了,不留半点的隐患,谁想,赵阙不让他出手…… “你不是寻常人吧?”赵阙轻声问道。 老者想说话,一张嘴,止不住的鲜血往外冒,半个字都说不成。 “你在说什么?” 赵阙自言自语。 “哦,你在说,你到迎秋宗,是有其他想法的?” “我知道了,原来,你并非简单的邪道妖人,而是投靠了某一方大势力的江湖人,之所以到迎秋宗,全为了,让迎秋宗彻彻底底覆没,赵某寻思,你们,是不是混在江湖中,已然散落在整个迎秋宗了?” “我怎么知道的?哈哈……景树城,就这一亩三分地,迎秋宗占据了那么长时间的大头,搁成我,心里,肯定也不舒服,恰好,天赐良机,迎秋宗失心疯的夺得了一柄宝刀,以宝刀为诱饵,鼓动附近的江湖人,前来抢夺,你们再混在期间,催动大势,灭了迎秋宗,灭不了也无妨,大不了让迎秋宗元气大伤,把占据的好东西,吐出来,让其他人分。” “你是哪个江湖门派麾下的?快死了,让赵某了解了解!” 赵阙在自说自话,老者的生机,急速消失。 只见,他艰难的抬起头,没了双臂,就用下巴,沾着自己的鲜血,划拉出了一个花的形状。 老者再仰头看了眼赵阙,终是没了生机,成了一具死尸。 “银花派?”赵阙喃喃自语。 随即冷哼一声。 若是银花派,他亦不会吃惊。 毕竟,此前,关于迎秋宗,景树城的门派,皆有心里的小心思。 再加上九长老,柴星香,与赵阙说的那番话,银花派定是在此次,做足了后手。 这么看。 迎秋宗早早开启了山门大阵,希冀,利用天时、地利、人和,把来犯之敌,全部打退的想法,不仅有些儿戏,还挺凶险的。 纵览全局,迎秋宗的这个举动,委实太早了些,不单单是人和,能够被那些江湖人消磨掉,连天时、地利,同样如此。 彼时,银花派等,景树城的大武学宗门,竭尽全力的落井下山,迎秋宗如何能活?怎么能活?! 赵阙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 只能看天意了。 他身体里的风水气运,消散的极快。 景星麟凤,活像个无底洞,再加上八相龙蟒虎视眈眈,赵阙现今的身体,不容乐观。 话又说回来,景星麟凤消耗风水气运,赵阙再驱动术法,不正是另外一种天时、地利、人和吗? 只不过,他的天时、地利、人和,是看他,能坚持多久,体内的风水气运,能不能保证景星麟凤持续不断的运转。 景星麟凤这种要命的旁门术法,即便是赵阙,施展起来,一样不轻松。 不禁吐出一口气。 那十颗星辰,回到他的身边,渐渐聚拢他身体里,但凡,赵阙想要用它们,会眨眼间出现。 暂且收了三十六颗星辰,赵阙擦拭干净,嘴边的鲜血。 跨过老者的尸首。 慢慢走向秋山之上。 元志到底在哪? 老者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岂止是不相信,老者简直在放屁。 迎秋宗遭逢大难,元志此等核心弟子,合该四面杀敌,保住迎秋宗的普通弟子的性命,肯定不能,砖砖瓦瓦保住了,迎秋宗的被杀的损失惨重,就算是最后胜了,迎秋宗也跟输,没什么两样。 大战进行的激烈。 喊杀声,响彻云霄。 赵阙嗤笑,这种喊打喊杀,和战场上对比,着实不入流。 战场上喊杀声,震慑的好像要天崩地裂,他那般武学修为,冲锋在前,被身边、身后的喊杀声,震的,双耳似是要失聪。 迎秋宗的山道,铺设的极好,快到半山腰时,两边还有亭台楼阁,借着火光,依稀能看到,亭台楼阁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所造,尽善尽美,比之赵阙去金露城世家大族里,看到的,不遑多让。 足见,迎秋宗的底蕴,是多么的雄厚。 赵阙心里感叹,他得对江湖一流、二流的武学宗门,打起精神来了,不能像此前那般瞧不起。 那些武学宗门,到了这种境地,皆是代代祖师苦心经营,门派内的底蕴,不是他这位从沙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所能理解。 不过,既然要行走江湖,赵阙便是要开开眼界。 亭台楼阁受到江湖人的波及,虽是没被破坏,但是里面的家具等摆设,却是破碎不堪,赵阙没有走进去看看的兴趣,四处环视,想要找到元志的下落。 可惜,再走了一刻钟,杀了两位邪道妖人,他都没看见元志。 而,赵阙,亦是快到了厮杀最为惨烈的地方。 迎秋宗最引以为豪的地方,是一座广场。 铺设的地面,皆是上好的砖石,往常,门派内的弟子,在此打坐修炼,或是,比拼武功,或是宗门举办比武大会,于此,令弟子们,决一雌雄…… 哪家宗门受邀到迎秋宗做客的长老、供奉,见到如此灵气盎然的广场,不啧啧称奇,真心艳羡? 只是,现在的广场,血流成河,死尸遍地,惨不忍睹。 赵阙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现在一身是血,和依旧在场内,拼个你死我活的江湖人、迎秋宗弟子,没什么两样。 不太寻常。 开启了山门大阵的迎秋宗,不该是这般下场。 看着场中的形势,好似迎秋宗在节节败退,攻上来的江湖人,即将迎来大胜一样。 “你怎么不上去?” 赵阙猛地扭头。 背后出现了一位中年女子,长剑如水,目光阴沉,脸庞似是笼罩了一层寒霜。 他竟没有察觉,中年女子,是何时到了他的身边。 赵阙忙抱拳说道:“前辈,在下路过景树城,本想上来凑凑热闹,实没想到,会打至现在这般惨烈的程度。” “哦,所以,你不想打了是吗?”中年女子的长剑,剑刃寒芒闪过。 刚说完。 中年女子扭了扭脖颈,好似脖颈僵硬的不舒服,再仔细打量了下赵阙。 “不对,你身上的杀气,连我都感到心惊胆战,不像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后生,倒似,征战已久,在江湖上混的如鱼得水的老江湖。说吧,你姓甚名谁,让我听听!” “不敢想瞒,在下姓赵名阙,在江湖上算是无名人,从没有闯出过名头。”赵阙如实回答。 赵阙? 中年女子细细过滤了一遍,江湖上名头不小的年轻人,发现,居然确实没有人,叫做赵阙,唯独两个赵姓年轻人,一个是北方一大门派的天骄弟子,小小年纪,便领悟了独一无二的心剑,有望,在此人有生之年,把其门派,推上武学圣地的显赫位置,另一个赵姓年轻人,乃是某一门阀大族的庶子,随母姓,天生是个用剑的胚子,一手凌厉的剑术,杀的同辈之人,但凡听到他到了何处,赶紧有多远跑多远,省得被他寻到,比武切磋。 此赵姓年轻人,杀性极大,不仅分胜负,还分生死。 然而,即便是杀性极大的赵姓年轻人,和眼前的赵阙一比,身上的杀气,宛如像个稚子。 “江湖上的无名人?我不相信,若非杀了数不清的人,你身上不经意散发的杀气,怎会如此惊人?” 中年女子,已然提防赵阙了。 不,只要赵阙说错一句话,她便直接出剑斩杀。 这种捉摸不透的年轻人,既然出现在迎秋宗,且在此般关键时刻,不得不防。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赵阙听闻此言,尤其是中年女子的语气,站直了身体。 “赵某虽不是江湖中人,却是军中人。” “你是位悍将?”中年女子吃惊的注视赵阙。 假若,赵阙是名征战沙场的悍将,他能有一身这般惊人的杀气,好解释了。 沙场上斩杀敌军,可比在江湖上杀敌手,快多了,也能解释,赵阙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一身令人惊讶的杀气了。 赵阙听闻女子的语气,有所放缓,抱拳道:“悍将不敢当,多少算是位敢死战的士卒罢了。” 中年女子的目光,不禁越过赵阙,望向厮杀正酣的战场,问道:“小兄弟,你说,战场上惨烈,还是此地的战事惨烈?” 赵阙老实道:“自然是战场上的搏杀,更加的惨烈。” “嘿,我真是问了句废话,疆场之上,身后便是国家,怎能不拼尽性命的搏杀?!倒是这里,各自有心里的贪欲,有人想一战暴富,有人觊觎罕见的神兵利器,也有人,想把迎秋宗打废,好占据他们的地盘,既然是来凑凑热闹,不知,小兄弟的热闹,凑完了吗?” 中年女子不再看战场,反正,迎秋宗今夜,即便是不被灭门,亦得损失的底掉精光,没了人,再多的地盘,迎秋宗剩下的人,都守不住,再厮杀一阵,目的便已然达到了。 至于,那柄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宝刀?? 还能跑的了他们的手掌心? 赵阙回:“前辈,前线的士卒名将,拼了命的杀敌,当然是为了国家,国家国家,没有国,哪有家,另外,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是有不得不拼命的理由,所以,每人的杀气,自然越涨越高,这一点,江湖中人自是不能比的。热闹的话,眼下看,在下还没凑完,在下想见识下,迎秋宗最终会落得一个何样的结局。” 中年女子嗤笑道:“结局定然好不到哪里去,迎秋宗留得一个凄惨地步,已算是不错了。” 赵阙颔首,他认同中年女子的言语。 像她一身剑气,武学功法又是正道,看之,气象辉煌,必然不是其余旁门左道,赵阙所料不错的话,定然是景树城的名门正派。 现在看,布局此战的众人,已经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了,直接把全部的底牌,亮了出来。 反正。 看样子。 迎秋宗独木难支。 况且,布局之人,同样没想到,迎秋宗的诱惑,远超想象,那些江湖的乌合之众,发挥的作用,远超想象。 谁也没预料的到,这些江湖人,一开始,生生逼迫迎秋宗,动用了山门大阵,使得接下来他们的计划,顺利的不可思议。 而,被活下来的江湖人,又皆是不好惹的莽夫,杀红了眼,压根不走了,留下来,和迎秋宗血战到底。 这,又让迎秋宗雪上加霜,加上他们几个门派看似姗姗来迟的援兵,压着迎秋宗杀,局势,近乎一边倒。 中年女子,还以为,赵阙会询问她的来历以及名姓,未想,赵阙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又聊了几句话,他转身看向战场,仿佛,当真是来凑热闹的,而不是有其他的目的。 过了片刻。 赵阙哦了一声。 “小兄弟,怎么了?”中年女子就站在他的旁边。 “场中厮杀的那么惨烈,前辈为何不出手?!”赵阙好奇问道。 中年女子笑了下,压下心中的疑心,“自然是等迎秋宗的老怪物们出场,他们出场了,才是我认真出手的时候。” “迎秋宗也有深藏不露的老怪物吗?” “有的,不止一个,三个,俱都极难对付,要说迎秋宗拼力吊着的那口气,就是他们三个。”中年女子似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垂头、皱眉、慢慢思量。 赵阙点点头,视线望向了另一边。 一位持刀的女子,看不起相貌,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环视战场。 赵阙模模糊糊感受到,她在颤抖,不知是凌晨的风,太过寒冷,亦或,短短时间,死的人委实太多了,于心不忍。 赵阙旁边的中年女子,仿佛终是把想起的事,给想明白了,看向那持刀女子,冷哼了声,没有言语。 而右方不远处,从一山道上,踱步走来十几位上了年纪的武夫。 一个个,所泄露的气息,俱都强悍。 足以见,他们放在任何一个门派之中,皆是能决定一处胜局的大高手。 赵阙还有点战力时,可以不把这些新出现的人,放在眼里,目前,却是不行,一个人杀不了他,两个人、三个人,他是必死无疑的。 体内的风水气运,消耗的实在太快了,赵阙估算了下时间,再过不久,倘若依旧寻不到元志的话,只能退走了。 再说,这么一场大战,元志作为迎秋宗的天才弟子,如何能跑?他们,怎能放跑他? 有句话叫做放虎归山,也有句话叫做,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阙谁都不认识,分不清,到场的大高手,隶属哪家当地的武学宗门。 不过,他们齐齐站在场边,场内的高手,不约而同的振奋。 压底的人,终是出现了! 剩下的事,所有人,不管是浴血厮杀的江湖人,还是混在江湖人里其余门派的弟子,又或是士气正在一降再降,天时已不是天时,地利已不是地利,人和也消磨没了的迎秋宗弟子们,心里尽皆清清楚楚,决战的时候到了。 反倒是,那柄宝刀。 谁也不关心了。 “迎秋宗!你们久在景树城,肆意劫掠民脂民膏,肥了自己,不单单是景树城的市井百姓,连世家大族,都忍受不了你们再存在一天!今日,我等,替天行道,必将你们铲除干净,还景树城一个朗朗乾坤!” “哼,你们这些往日目空一切的迎秋宗弟子,是不是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落的如此下场?!瞧瞧,瞧瞧,大家伙都瞧瞧,满地的迎秋宗弟子尸首,好!我还认识一个,记得姓王,叫王三河来着,去年的九月十三日,王三河仗着自己是迎秋宗弟子,资质也还不错的份上,把我门下的一位弟子,打杀了,我上迎秋宗要个说法,嘿,说法倒是有了,把王三河禁足一个月,呸,真当老子是好脾气?王三河死了,死的好啊!省得老子,卯着一肚子的火气,把他杀了,这下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你们迎秋宗可曾听过景树城的市井百姓,怎样评价尔等的?说你们是阎王爷,派来祸害他们的厉鬼!” “迎秋宗宗主何在?速速出来,与老夫决一死战!老夫死在你手里,那是你技高一筹,老夫不怨,如果你死在老夫的手里,哈哈……简直是上天长眼啊!居然让老夫杀了此等大恶人,该让老夫得一天大的功德!” “是了,听说迎秋宗宗主,经常欺压门派内的弟子,把他们当做猪狗来用,现在,既然我们来了,想弃暗投明的迎秋宗弟子,可速速丢下兵器,跪在地面,我等饶你们不死!望,今后,改邪归正!” 这些老家伙,出来,一番话,着实把迎秋宗形容的罪大恶极、万恶不赦,似乎,迎秋宗不马上满门死绝,便是人间的大不幸一样。 瞬间,有四位迎秋宗的弟子,受不了,时刻面临的死境了。 把兵器一丢。 生生跪下。 双手举起。 痛哭流涕。 “饶了我们吧!作恶的是他们,不是我们,给我们一条活路!” “我……我投降,迎秋宗的罪过,罄竹难书,以前是我瞎了眼,才拜入迎秋宗,还为迎秋宗出卖气力,今后,一定好好的反思,为景树城的市井百姓做贡献!” 一人不管不顾地面的鲜血有多少,砰砰的磕头。 “停!不要杀他们,保护他们,到我们身后去!我们要其他迎秋宗弟子,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但凡你们弃暗投明,我等,一律既往不咎。”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妇,拄着铁杖,颤颤巍巍的走了几步。 老妇的言语,快速瓦解迎秋宗弟子,想要继续抵御的心绪,既然有四人,旋即,又有四人,再有六人,后有十人。 迎秋宗仅存的防线,在这些大高手出现,凭借先前的战况,三言两语,彻彻底底瓦解掉了他们本就快消磨干净的人和。 迎秋宗的山门大阵,已运转到了极限,赵阙聆听到一根弦断了。 聚拢而来的灵气、山水气运,到此为止。 至于地利…… 迎秋宗的地利,反倒成了他们,埋骨之所。 “元志……” 赵阙巡视着依旧在打的战场。 正当,迎秋宗弟子慢慢大范围投降之刻。 几位沧桑的老者,不知从何处混进人群,开始杀戮。 他们杀的太快了,就连赵阙亦是眨了眨眼的功夫,成片的江湖人,跟其他门派的弟子,像是秋季的落叶,刷刷的倒下去。 “他们来了。”中年女子嗓音略微有些干哑。 并不是三位,而是整整五位!! 以赵阙现今的修为道行,对那五位迎秋宗大高手的武学境界,一无所知,只是,看他们出手的凌厉及玄妙,安命下境,必然是有的,至于,有没有是安命上境,或者蓬莱下境,这便不是现今的赵阙,所能察觉到的了。 “他们……五个人?”赵阙明知故问。 中年女子脑袋凝滞的点点头,骤然的变故,同样出乎了她掌握的情报。 第二百一十章 原貌 五位迎秋宗的祖师现身,被到此的其余门派的大高手,三言两语瓦解的人心,迅速凝聚起来。 尤其是,那位持刀的女子,望了眼赵阙,以及他身边的中年女子。 乍然,流露出的杀气,不禁让赵阙稀罕的颤抖了下。 并不是,那面貌看不清的持刀女子,杀气如何的磅礴,且是杀气凌厉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赵阙暗道,拥有此般杀气的人,杀的人不多,但每杀一人,俱是杀心大到天上去,换句话说,持刀女子所杀之人,皆是该死、不得不死之徒。 这便有趣了。 持刀女子加入了战场。 长刀挥舞之间,人头滚滚。 迎秋宗突兀现身的五位祖师,使刀用剑的皆有,似乎离江湖一流门派,只差一步之遥的迎秋宗,快到有灭门之灾前,方才不加任何保留的,使出了真本事。 并且,迅速稳住战场之后,另有数位年轻弟子,加入迎秋宗的战团。 其中一人,面目明朗,双唇单薄,身穿墨色长衣,出剑时,大袖翩翩,月华星辉洒落在他的身上,映衬的好似明月上的仙人。 元志! 赵阙流露出的异样,被他身边的中年女子,清晰的感触到,问道:“小兄弟,你认识元志?” “不认识。” “哦?为何,元志一出来,你身上的气息,变的有些不一样了?”中年女子把手中的兵器,握的死死的,她心里有些紧张,迎秋宗三位祖师跟五位祖师,完全是两码事,并且,她一直在赵阙的身旁,两个心思,一个心思,是想监视,赵阙这位不速之客,另一个心思,恰当时机,鼓动这位自称从战场退下来的悍卒,参与进推倒迎秋宗的大战中。 毕竟……战场上的悍卒杀人,比他们江湖人的手段,更加的无情。 赵阙似乎不把元志当做一回事,缓缓摇头:“赵某虽是不认识元志,但,赵某的朋友,好像认识他。” “哦?不知,你的那位朋友,与元志何等的交情?!”中年女子问道。 赵阙道:“生死之交,不过是两方必须有一个人死的生死之交。” 中年女子长出一口气,“那便好,稍后,残存一口气的元志,留给小兄弟杀。” 赵阙略一思量,干脆答应下来:“多谢。” 五位祖师加持刀女子下场,赶来的一众大高手,顿时无人出声,尽管这些人,适才嘴上说的杀气森森,细数迎秋宗的大罪,但到了,真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刻,畏畏缩缩,大气都不敢喘了。 “他们怎么不上?迎秋宗现今已穷途末路,再不上,背水一战的迎秋宗,只怕越战越勇,在不借用山门大阵情况下,又有了天时、地利、人和了。”赵阙轻声询问。 中年女子往前迈了一步,似乎,她要杀进去。 “小兄弟,有所不知,眼下,同样并不是绝佳时机,场中的江湖人里,有一大高手潜伏,估摸着,过不了多长时间,小兄弟就会看一场经典的对决!” 赵阙闻言,往里面巡视。 诸多赶来的江湖人,和景树城其他门派的弟子,被汇合的迎秋宗之人,杀的节节败退,不仅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而且,气势一降再降,中年女子和其余大高手,再不插手,五位祖师和数位天才弟子,再加上持刀女子,坐镇迎秋宗一方战阵,局势将会被逆转,胜局落到迎秋宗这一边来了。 “有一大高手?”赵阙疑问。 他现在的身体,对天地灵气、风水气运敏感,对于武学大高手,天极下境以上,便极难察觉了,若不然,中年女子,持剑带着杀气,到了他的背后,要不是她主动开口,赵阙都完全没有感觉,除非,她出招,牵扯到赵阙的景星麟凤,三十六颗星辰护身。 说是赵阙动用了景星麟凤的手段,体内有风水气运流转,不如说,他而今,一个人便是一座大阵,只不过此大阵,消磨掉的,则是他自余康城一地汲取的风水气运。 用大阵来论,迎秋宗的山门大阵,和赵阙的手段作比,多多少少差上一点,一座山门的护山大阵,都比赵阙从景星麟凤中,悟出的手段弱,足可见,景星麟凤的不可思议之处,实乃人间难见,把景星麟凤的经文,扔进江湖,莫说是旁门左道之辈,趋之若鹜了,就连正道人士,都得眼红的为之厮杀。 血,流到了赵阙的脚下,浸湿了他的鞋底,虽是年关刚过,和之前比,天气依旧低,他都能感到,鲜血凉的似是从九幽之底,汩汩冒出的冰血。 战场已然进入了决定的时刻。 不过,迎秋宗有了五位祖师和持刀女子的加入,战力大增,稳定了人心之后,摧枯拉朽的往前推,这下,死的,可就是来犯之敌了。 眼瞅着不断死人。 赵阙身边站着的中年女子,他瞥见,兵器虽是握的死死的,然而,就是不参战,似乎,对于迎秋宗的五位祖师,她畏之如虎。 何况她了,就连那一众站着的大高手,亦是光看“热闹”,任凭迎秋宗,逐渐反败为胜。 “那位大高手,何时出手?”赵阙问道。 广场的地砖,已然看不出,原本是何颜色了,而今,俱都是血红一片。 至于,到底参战了多少人,赵阙数不清,仿佛,死在了此地,少说都得有五百人。 死成这样了,中年女子,说的高手,依旧隐在人群之中,不曾发力,赵阙都怀疑,中年女子,是不是在诓骗他。 视线越过几个人,放在元志的身上。 元志,咬牙切齿,不断挥舞长剑,剑气纵横,凌厉至极,身为迎秋宗的嫡系弟子,战力自不必说,他现在出场,应当是,早先安排好的,和那五位祖师,当做定海神针,在来犯之敌,轻敌大意,志得意满之时,突兀出现,将之全部斩杀。 死了的人,只能说,付出一定的代价,获得胜利,没有任何的问题,而死了的人,便是代价。 东方的天际,放了鱼肚白。 迎秋宗的秋山之上。 寒风呼啸,广场四周的枯树,依稀有了些绿意。 春季了。 他们会等到生长绿叶红花的时候,不知场中的人,能不能活到那时。 “他出手了!”中年女子躯体一震。 赵阙低下头,看向脚边鲜血。 鲜血倒流。 迅速的聚拢向大战的诸人,战场中人,一些不明所以,竟被鲜血吓的屁滚尿流的脱离战团,反倒是便宜了剩下来的迎秋宗弟子,三下五除二,将之全部斩杀。 一位中年人,双拳放在躯体两侧,紧握。 一层薄薄的血色雾气,环绕着他。 血色雾气,越来越浓厚。 而他背对着赵阙的黑发,渐渐染红,竟成了血色的长发,望之,妖邪的神话传说中的妖魔。 血色的小河,在这位中年男人的两丈之内,贮存成了血池。 淹没了他的下半身。 鲜血似是起了波浪,一并将他,整个人,泼染成了血人。 他的脸皮,如雪遇骄阳,随着鲜血的流淌,展现出了他的真面目。 看似是位年轻人,只是那双饱含沧桑的眼睛,说明,他的真实年纪,绝不是看在众人眼里的年轻人,定然是位老者。 迎秋宗的五位祖师,拦在弟子身前,注视着诡谲之人。 思量了片刻。 一位祖师缓缓开口:“老夫道是谁,原来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血蝙蝠郑御。郑老头子,你不在你的蝙蝠洞,修炼血功,跑到我迎秋宗作甚?” 郑御望着那位垂垂老矣的祖师,笑道:“静极思动,便出来行走下江湖,恰巧,你们迎秋宗挡了一位大人的路,那位大人,命我把迎秋宗杀干净。” 那位持刀女子,站在祖师的身侧,轻轻说道:“既然是位大人物,有事好商量,为何非得将我们赶尽杀绝才行?” “好商量?与其他人能商量,唯独与你们商量不成,毕竟,迎秋宗和朝廷几位大员走的太近,说不定,你们泄露了那位大人的秘密,反而招惹到了不合时宜的祸事。”郑御杀气森森的说道。 赵阙瞥了眼已经开始走向战场的中年女子。 似乎……连那柄宝刀的归属,都是谋算好的…… 别说是归属了,宝刀出世,大概,亦是一个阴谋的起手…… 倒是那几位大炼气士,阴差阳错的搅入局中,听郑御的言语,赵阙才有此断定,如果,那几位大炼气士,和郑御嘴里的大人物,是一伙的话,压根不需要这般复杂,大炼气士,自山脚,杀到山上,就成了。 何须,耗费那么多的气力,跟其余的当地武学门派,联手布局?哪会,那几位大炼气师,破解了景树城的大阵后,翩然远去?! 持刀女子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难怪,那柄所谓的宝刀,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不是你们迎秋宗贪心,把宝刀抢进了宗门内,刀内蕴含的无穷煞气,如何会坏了你们的山根?!怎能逼迫你们,一开始便启用了山门大阵?” 一位迎秋宗祖师道:“是啊,再不开启山门大阵,待死的人多些,迎秋宗的护山大阵,也就不护山了,反倒成了迎秋宗弟子的催命符,能到现在,恰好消耗完大阵的功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郑御在的两丈血池,在朝阳跃出东方之际,不知何故,染成了金色,不过这金色,怎么看,都让人反胃。 血池,瞬间分立四方,定住迎秋宗广场的四个角落。 鲜血翻滚的冲天,眨眼间,形成四根一人环抱不过来的血柱。 柱子上盘绕着血龙,纤毫毕现。 “四煞镇灵!!” 迎秋宗的祖师,喃喃自语。 郑御听见了,哈哈狂笑:“韩永,你这老头子,当年在昆仑山脚下,我们大战了两百回合不分胜负,没想到吧,彼时,我用的生涩的四煞镇灵,而今,已然到了化境,并且,还杀到了你们迎秋宗的腹地!当年输在你手下,我就说嘛,迟早有一天,你们迎秋宗,必然被我杀的上下伏尸一片。” 祖师韩永冷哼一声:“怪我当年心软,信了你改邪归正的谎话,不然,你郑御,哪有命活到现在?!” 郑御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答韩永的话,只右手高高伸出:“刀呢?!” 霎时,刀吟阵阵。 一道血光,自迎秋宗的祖师堂方向,窜出。 伴随着,仿佛蜘蛛网的物什,死死笼罩着血光,不让它离开。 “哼,你们迎秋宗,居然封印住了宝刀?”郑御寒着脸问道。 韩永的心情,一直都没轻松,“邪刀既然落到了我们手里,自然是将之封印住,省得再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让市井百姓没有安稳的日子过。” 那位中年女子喝问:“死到临头了,还悲天悯人?!赶紧寻思寻思,你们各自的下场,省得死在我们手里,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持刀女子看着她:“银花派的供奉,周蔷?!” “是我!”周蔷道。 持刀女子摇摇头:“适才不杀你,因为没必要杀你,你在我手上,捱不了三刀。” “放屁,有本事来试试?!”周蔷怒道。 作为银花派的供奉,银花派上下尊敬的人,被持刀女子这般轻视,委实气炸了肺。 持刀女子看向那五位迎秋宗祖师。 “嗯,你去吧,郑御的四煞镇灵,我们来对付。” 持刀女子,旋即一步迈出。 郑御咬着牙,狠声道:“小娘们,老子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吃奶呢!!” 他随手一招,四头盘旋血柱上的血龙,齐齐活了过来,往下滴答着鲜血,瞬息到了郑御的身边,然后,郑御一拳捅向她。 五位迎秋宗的祖师,各施招式,一人拦住一头血龙,韩永则孤身剑挑郑御。 郑御的拳法,大开大合。有迎秋宗的五位大高手在,他也只能放过持刀女子,先将五人全杀了再说。 持刀女子,一步迈出后,现身在周蔷的身边一丈外。 上来,便是一刀。 此,第一刀。 周蔷浑身的汗毛倒竖。 期间,在旁几近和赵阙一样看热闹的一众大高手,悄声说了几句言语,马上,一同杀向迎秋宗的其余人。 而到此的江湖人,和当地其余门派的弟子,看着大高手参战,似乎没了自己的事,紧接着,本就是为求财的邪道妖人,眼见着求刀无望,作鸟兽散,奔向迎秋宗的四面八方,看着把值钱的玩意儿,全部带走。 那些门派的弟子,受门派规矩的约束,只能呆在原地,尽量远离战场,他们已然大战厮杀过了,剩下的事,该交给,那些大高手来做了。 迎秋宗的两位祖师不约而同的喊道:“四煞镇灵交给我们,你们两个去杀,那些高手。” “你们小心,四煞镇灵,并非等闲。” “交给我们吧,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本就寿元无多,此时此刻战死,死得其所,远比寂寞的坐化在闭关之地强!” “好!为了迎秋宗的将来,我们舍却性命,把他们全杀了。” 赵阙的目光,转到周蔷跟持刀女子这边。 持刀女子的第一刀,被周蔷艰难的挡住了。 嘴角渗出了鲜血,她不以为意,笑道:“迎秋宗的女子宗主,就这点实力?” 持刀女子扭了扭头:“说了三刀杀你,才是第一刀呢,急什么?没见过,投胎急成你这样的。” 第二刀。 周蔷的四面八方,蓦地出现一席蓝光。 周蔷大吐鲜血。 使尽了绝招,终是把持刀女子的第二刀挡下了。 “好了,第三刀,银花派的掌门和长老们,胆小如鼠,我还以为她们会到迎秋宗,没想到仅仅派了你这位供奉。” 第三刀。 周蔷脚下的石砖,尽数龟裂。 她的衣物在刀劲下,支离破碎,连带着她的血肉。 当持刀女子收刀,看向赵阙时,周蔷唯独剩下了个脑袋,滚落在持刀女子的脚旁,被她嫌弃的一脚踢开。 “你叫赵阙?” “不错,在下正是叫赵阙。” “你放跑李剑一,我看见了。” “……” 赵阙陡然无话可说。 “李剑一在江湖上,近段日子,着实闯出了一番名气,他到迎秋宗做客,提前给我寄了封信,原本,我和李剑一多少沾亲带故,他到迎秋宗,我原想交予他一招威力绝大的剑术,既然你教给他了,且让他离开秋山,也好,算是我欠了你一桩人情。”持刀女子道。 “宗主说笑了,不知您跟李剑一,沾了什么亲,带了什么故?”赵阙好奇询问。 持刀女子扭头看了眼战场,迎秋宗着实到了强弩之末,即便再如何的背水一战,又有五位祖师出关,仍然落入了下风。 “李剑一的师门,是迎秋宗的上宗,迎秋宗的开山祖师,本是李剑一师门的捧烛童子,后来下山历练,获得仙缘,随脱离了李剑一的师门,选中景树城外的秋山,创建迎秋宗,我即是迎秋宗的宗主,算不算和李剑一沾亲带故?!” “算,当然算。”赵阙作揖说道。 “我瞧你不像是坏人……” 持刀女子顿了下。 “当然,也不像是好人。” “宗主,迎秋宗的弟子现今正经历惨战,与赵某的言语,稍后再说,请宗主尽诛来犯之敌再谈。”赵阙道。 持刀女子笑了下:“之所以与你这小家伙说了那么多的话,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赵阙摇头:“赵某到秋山,是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说的轻巧,你身上的杀气,我感受的极为清晰,你并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杀人的,不知杀谁?莫非是我迎秋宗的弟子?恐怕令你失望了,今日迎秋宗弟子,十去其六,你要杀的人,怕是已战死了。” “他没死。”赵阙短暂想了下,直接道。 “谁?!” “元志。” 说至元志,持刀女子顿时眯起眼睛,杀气直逼赵阙。 “你杀他干吗?” “他杀了我的兄弟。” “你的小兄弟是谁?” “宋麒。” “……”持刀女子脸色一变,叹了口气,“小兄弟,对不住,宋麒不单单打探邪刀的下落,且四处搜集有关迎秋宗的情报,再加上,元志资质极好,常常趾高气昂,宋麒又与他争夺一位俏寡妇,元志一时间丧心病狂,错手杀了宋麒兄弟。” “他并不是错手杀了宋麒,而是处心积虑的杀了他,另外,什么打探邪刀,搜集迎秋宗的底细,请问,你有证据吗?”赵阙平静的反问道。 持刀女子半张着嘴,终是摇摇头,她道:“你满心打算必杀元志吗?” “不错,元志今日必死。” “有我们在,他死不了。”持刀女子注视着赵阙道。 赵阙回:“为了杀元志,我情愿加入他们,把你们赶尽杀绝。” “我们是迎秋宗,江湖正道!” 持刀女子转身看向战场。 形势严峻! 赵阙嗤笑道:“江湖正道不缺你们一个。” “你没听见吗?我们迎秋宗挡了一位大人物的路,若是我们没了,指不定那人,做出什么有害庆昌州的事,到时,无数市井百姓该怎么办?”持刀女子问道。 “所以,我只杀元志。” “……”持刀女子立即狠声道,“我杀了你呢?!” “杀我?的确,你能杀我,但,杀了我后,你绝对半死。”赵阙慢慢的一字一句道。 “做个交易?”持刀女子等不下去了,彻底狠下心。 赵阙眨眼间握住大音希声,越过她,停下脚步,扭头打量着她的相貌,“我帮迎秋宗杀敌,元志的命,送给我。” “成交!” 赵阙叹了口气,望向依旧挣扎着想要脱身的血光,那便是被迎秋宗封印的邪刀吧…… 千想万想,赵阙实未料到,真情实况,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等下了山,他得让云雀,转头好好搜查,庆昌州哪位大人物,谋算着天下。 仿佛,现在的天下,是位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诸多英雄好汉,皆想一亲芳泽。 三十六颗星辰,一一再度现世。 持刀女子不再多想与赵阙做的交易,反正,赵阙的身手如何,她看在了眼里。 “原来,迎秋宗的护山大阵,阵眼是你!”赵阙轻声对持刀女子道。 “你很聪明,不错,山门大阵的阵眼确实是我,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身为迎秋宗宗主,忍到如今,才出手,这本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持刀女子留下一句话,杀进人群。 “为了封印邪刀,不使其落入妖人之手,我迎秋宗还付出了一位祖师的大代价。” 第二百一十一章 赤龙 目光流转,赵阙缓缓朝迎秋宗宗主说道:“为市井百姓,奋不顾身,大有人在,并非仅仅只有迎秋宗的一位祖师。” 持刀女子,看着,当地武学门派的弟子,心烦,一刀砍去,势大力沉,有多少力量,用了多少,这一刀,近乎持刀女子,十成十的修为。 不论其余武学门派弟子躲的如何巧妙,在迎秋宗主这一刀下,尽皆显露无疑,何况,迎秋宗主的杀心四溢,丝毫不管,当中,是否有无曾经为山下百姓,做没做好事的人,杀上了迎秋宗,多么好的人,一样是她的生死之敌。 “迎秋宗主!敢尔?!堂堂一个武学大门派的宗主,欺负晚辈,是何道理?” 一位大高手出声呵斥,且,脱离战团,主动奔向迎秋宗主那一刀的刀气。 迎秋宗主含着怒火,揶揄道:“你们杀上了我迎秋宗,还要我刀下留情,合该我们迎秋宗上下,被你们杀死?这算是什么道理?!我认识你,玄生派的大长老彭洋!玄生派,连二流门派,也算不上,你彭洋还敢随从他们,打上我迎秋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玄生派在此战出力极大,那些各个门派的弟子,有三成人是玄生派的。 此前,他们这些大人物商量好了,哪家门派在迎秋宗一战中,出力多,事后分得的利益,便更多,彭洋征求了掌门的意见,为了求得门派发展的利益,将玄生派资质不错的弟子,悉数派了出来,所以,迎秋宗主的这一刀,彭洋率先坐不住,要是玄生派弟子没跑的了,如此威力极大的刀术,铁定死伤惨重,简直要了玄生派的命! “哼,宝刀本该是景树城一地,所有武学门派的共同之物,你们迎秋宗见猎心喜,将之收入囊中,破坏了景树城武林的规矩,我等为了正一正规矩,有何错?错不在我们,错在你们迎秋宗!!”彭洋舔着脸昧着良心。 迎秋宗主哈哈大笑。 她在赵阙的眼中,算的上,女子豪杰。 “好啊!好啊!而今,撒谎都光明正大了,武林何时变的如此乌烟瘴气了?也好,既然你们都到了我迎秋宗的地盘,我便为武林正一正风气,你们全都死了,估摸着,风气会好无数倍!” 迎秋宗主的话语里,既含有迎秋宗弟子折损惨重的悲愤,又有,这些武林门派睁眼说瞎话,为了一己之私,不惜丢弃规矩、道德,联手攻上迎秋宗的无奈,还有,迎秋宗付出了一位祖师的大代价,封印住邪刀,然而,众人不理解一旦邪刀放出去,莫说是腥风血雨了,邪刀的煞气,能令半座景树城,百姓的心智俱都受到影响,民不聊生的怒火。 有些手段,并不应该现出在人间,而这些江湖人,无所不用其极,令迎秋宗主的心绪沸腾,想把他们全部杀于刀下。 彭洋使出全力,抵挡迎秋宗主的刀气,他的武学修为,只在大隐下境,算是作为压箱底的一众人里,修为最低的几人,没办法,玄生派的掌门是天极下境,但他不能出现在此地,万一折损亦或受伤了,玄生派便永无出头之日,只能他彭洋来大战迎秋宗。 赵阙哂笑:“小小大隐下境,面对迎秋宗主,委实螳臂当车!” 彭洋嘴角渗出血,张嘴说话,满嘴全是血:“你小子算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如此说话?” 赵阙摇头。 三十六颗巴掌大小的星辰,相互勾连,并成一排。 赵阙身上亦正亦邪的气息,冲霄而起,他四周盘旋一条光彩夺目的银河,点点滴滴的亮光,此起彼伏,惶惶然,如远古神人,立于星河之间。 大音希声,无声无息,砍向彭洋。 而那三十六颗星辰,随同赵阙的刀法,气势无可抵御,扫向彭洋。 星辰的星光入了彭洋的身体,他体内的真气,乍然骤停,不单被迎秋宗主的刀气,砍成重伤,刀气越过他,继续砍于各个门派的弟子。 大音希声似是未卜先知,与赵阙一同落在被刀气砍飞的彭洋的摔落处……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彭洋的脑袋,像是农庄里孩童玩的蹴鞠,飞了老远,掉入山涧。 而各门派的弟子,被迎秋宗主这一刀,砍的人仰马翻,瞬息之间,死伤十数人。 既杀敌手,三十六颗星辰,依旧相互勾连着淡淡的星光,分于赵阙的上下左右,位置玄妙,仿佛蕴含着无穷大道。 迎秋宗主火气愈烧愈大,盯着抬手投足间,杀了彭洋的赵阙:“小兄弟,我迎秋宗一位祖师的性命,能抵迎秋宗十年的气运,损失任何一位,都是迎秋宗承受不了的大厄。” 赵阙并不嫌弃,她姗姗来迟的回复,认真道:“我兄弟宋麒的性命,一样被我珍重,他被元志杀了,是在下难以承受的大厄,况且,宋麒本应有一番大业,年纪轻轻死于元志之手,宗主,你有没有想过,于天下而言,到底损失了什么?” 迎秋宗主摇摇头:“人死了,我也答应了你的条件,何况,我并不知你的身份,还有宋麒到底是何人,我同样不清楚,小兄弟,元志死了,对于我迎秋宗来说,同样亦是一桩天大的损失。” 说来说去。 这笔账,必定成一笔糊涂账。 赵阙看向战场:“宗主,你再不上,敌手便再度得势了,好不容易来的人和,又会散。” 迎秋宗主叹了口气,瞥头望向,早前投降之人,怒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继续参战,战中投降之事,我权当没看见!” 那些骨头软的迎秋宗弟子,顿时如蒙大赦,慌忙加入战场,与同门,并肩作战。 郑御突然桀桀怪笑:“四煞镇灵!怎能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应对的?再看一招!你们!等死吧!” 只见,郑御忽然双臂粗大了一圈,两拳把祖师韩永击飞后,如同跳起了巫祝之舞,各被一位祖师拦下的血龙,齐齐嘶吼,丢弃下各自的对手,张牙舞爪,飞到郑御的身旁。 郑御大吐鲜血,鲜血融进四头血龙的躯体里,血龙的煞气更盛,迎秋宗的广场上,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血雾。 朝阳散于秋山的朝阳,被血雾挡在外面。 赵阙呼吸间,全是腥臭气。 胃里翻滚,忍不住想吐。 迎秋宗主,再不停顿,砍向郑御。 郑御嘿嘿怪笑:“韩永老儿,帮你抵挡了老夫一招,原想把韩永五人,杀了之后,再杀你!既然你这个小娘们活的不耐烦了,自寻死路,老夫,把你先捶死,再杀他们,也不是不可以。” 四头血龙,似是得了命令,掉头撞于迎秋宗主。 赵阙感受着血雾,一举一动受到影响,似身在粘稠的水中,浑身感到不舒服。 当四头血龙杀向迎秋宗主。 赵阙心里一动,心声问道:“你们竟对那血龙感兴趣?” “好,我放你们出来,把四头血龙吞干净,但你们保证,不得寸进尺!!”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的四龙四蟒,朝赵阙回应了一龙,另外的三龙四蟒,仿佛打着吞掉血龙,反噬赵阙的心思,听到赵阙的心声,顿时没了兴致,打着盹,昏昏欲睡。 剩下的赤龙,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赵阙深呼吸了口气。 打开了一道缺口。 赤龙立马现于迎秋宗的广场。 横压天际,沉沉浮浮在广场的上空。 龙口大张,猛吸一口气。 好像面前的四头血龙,是顿还算不错的美味,先将之吃进嘴里,再细细品味。 四头血龙,在赤龙现身后,身上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眨眼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成了四条小泥鳅,乖乖主动的送进赤龙的嘴里。 赤龙细嚼慢咽,龙目扫视广场上的一众武学高手。 莫说是五位迎秋宗祖师,连郑御、迎秋宗主、活下来的门派弟子及各门派的高手、迎秋宗弟子、到此的江湖人、邪道妖人…… 全部停了战斗,一起仰头望着赤龙。 赤龙全身鳞甲,燃烧着烈火,映红了半边天。 赵阙打量着赤龙,这还是近段时间,首次将其召出来,代表着火行的赤龙,连他都有些认不出了。 这哪是神通八相龙蟒的赤龙啊,无异于天地间,真正存在着的龙。 赵阙心里,蓦地暗道,他被八相龙蟒反噬死了,莫非等同于八相龙蟒没了束缚它们的牢笼,它们将会真真正正现身于天地,无拘无束的遨游? 赤龙把四头血龙,吞咽下去。 笼罩广场的血雾,立刻,烟消云散。 分立四角的血柱,霎时,复又成了一滩血流。 既然,四煞镇灵已破,受其牵引,郑御白发苍苍,脸庞苍老的如快迈进棺材一般,气息一降再降,一身修为,亦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郑御一脸的惊骇跟难以置信:“真龙?!此地怎会有真龙?迎秋宗连一流门派都不是,遑论武学圣地了,怎会拥有一头惊世骇俗的真龙?” 在赤龙的威压下。 有些人,不自觉的跪了下来。 迎秋宗宗主不可思议的注视着赵阙。 满目都是惊恐。 难道,赤龙是他的? 人类,如何配拥有一头龙? 赵阙是仙人? 只有仙人,才能驾驭龙,飞于四极八荒,直上三十三重天。 五位迎秋宗祖师,战战兢兢。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任何人的预料。 他们也想不到,打到现在,会出现一头赤龙! 韩永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本要开口说句好听的欢迎之语,话到了嘴边,方知晓,现在这时候,连自认见过无数大世面的他,都说不出一句话了。 “这……这……” “那是真的龙?” “应该是吧,我也没见过!” “人间,如何会有龙?神话传说里,真龙不应当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仙界吗?” “不,我听说过世间有龙,不过,避世在人间的武学圣地,各大王朝皇宫的最深处!” “不不不,我不相信,真龙绝不会生存在人间的,它们……它们绝不应该存留于人间,我们人,才是人间的主宰!而不是它们!!” “谁说的定呢?!谁说的定呢?!” “他是谁?” “不知道,我也刚发现,除了我们,居然还有一人。” “适才我看见了,他似乎和周蔷供奉,关系不错,转瞬,又似认识迎秋宗主!” 众人的反应,一一落在赵阙的眼里。 郑御蹒跚的走向赵阙,心中全是绝望,他原以为,苦修多年,终是修成了四煞镇灵,首战便把迎秋宗屠戮满门,不仅威名散播在江湖,且在那位大人物的麾下,卖个更好的价钱。 却让,那位突兀来的年轻人,不知怎么搞的,带出来了一头赤龙,四煞镇灵哪会是赤龙的对手?或者说,连成为赤龙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沦为其食物。 眨眼间,郑御一身的本事,化为乌有,绝望和愤怒,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强烈! “赤龙是你的?”郑御越过迎秋宗主,到了赵阙的两丈外,压抑着声音,问道。 赵阙仰头望着赤龙,视线落在郑御的身上,招了招手,仿佛在使唤下属,赤龙有了四头血龙填饱肚子,寻思了一会儿,决定听赵阙的话,降落在广场,把赵阙层层环绕住。 他跃到赤龙的身上,身边的赤龙鳞甲燃烧的熊熊烈火,但,烈火不沾其身。 三十六颗星辰,争相辉映,把赵阙衬托的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仙人。 如此英姿,能让在场的人,牢牢记住很多很多年。 “赤龙?哦,你说是这头小家伙啊,不错,确实是我的,只是偶尔不太听话。” 赤龙吼了一声。 震荡整个秋山。 来自真龙的威严,使得众人,越加的颤颤巍巍。 “你为何破了我的四煞镇灵?”郑御喘着粗气,嘴角的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 赵阙理所当然的道:“你又不是什么好人,修炼所谓的四煞镇灵,不知残害了多少百姓,给你破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好事?!!哈哈……你小子,也知道,老夫练四煞镇灵,人命往里填了不知多少,既然你破了四煞镇灵,岂不是令那些因四煞镇灵而死的人,白死了?” 赵阙吐出一口气。 顿时不知该如何和郑御言语了。 果然是,邪魔外道。 杀人,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跟合该如此,让赵阙的杀气,骤然悉数爆发。 杀气有似活物。 众人跟看神仙一般,死死注视着赵阙。 他,到底杀了多少人? 他,到底是谁? 为何施展着亦正亦邪的术法,又能有赤龙听其命令,还有一身宛如活物的杀气? 种种不可思议,一起集中在赵阙的身上,更显的,令人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相信,天下,居然会有此种人! 赵阙看向迎秋宗宗主,以及那五位祖师:“你们不必杀郑御了。” “……” “什么意思?大侠要放跑他?” “不行,郑御在邪道里,也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既然今日,在秋山现身,他必然死,否则,来日,恢复了些许伤势,绝对祸害无辜百姓!” 赵阙叹道:“你们想错了,并非赵某要放了他,而是让郑御,死在赵某的手中。” 其他的各个门派的高手,也说话了:“大侠,万万不行,郑御还用大用!您既然破了四煞镇灵,郑御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还望大侠慈悲为怀,放了郑御吧!” 赵阙反唇相讥:“郑御有大用?是对你们有大用吧?” 说话的那人,为之一怔,唉声叹气,不敢说话了。 大侠二字,的确适合赵阙的状况,众人不知他是谁,不知他的来历,一声大侠,正合用。 郑御讥笑问道:“你想杀我?” “不行吗?”赵阙反问。 “哈哈……你可知,杀了我,会有人替我报仇的!” “不会。” “怎么不会?!小子,别以为有头真龙相伴,就小觑天下英豪,这天下比你看到的,大的多!莫要以为,天外没有天,人外没有人!” 赵阙听着不是滋味,毕竟,他亦是这般和李剑一说的。 不再看郑御,此人已算是死人。 环望各个门派的高手。 赵阙高声道:“银花派的人,有来吗?” 没人应声,即便是那些女弟子,也垂着头不说话。 还是迎秋宗主嗤笑道:“银花派想让迎秋宗出事,久矣!而今天大的好事,银花派怎会没人来?除了我杀的供奉周蔷,在场的,还活着七位银花派的真传弟子,都能算是天才,想必,经此一战,她们活着回到银花派后,必能受到重用。” 赵阙纳闷道:“银花派的掌门、长老呢?” “嘿,她们啊,她们胆小如鼠,不在尘埃落定的时刻,绝不会出来。”迎秋宗主丝毫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众人一头雾水,皆不知,赵阙为何没来由的提起银花派了。 郑御大吐一口鲜血,心中的火气难以压制,刚要开口大骂。 赵阙一刀砍掉他的脑袋,站在郑御的身体旁边,回头注视着赤龙,心声道,行了,该吃的都吃了,该显摆的威风也显摆了,回去吧,以后,反噬我的时候,少下点功夫。 也不知赤龙有没有听懂,全身的烈火,燃烧至天际,渐渐无影无踪。 而在赵阙的五脏六腑,属于赤龙的位置,它蜷缩成一团,意犹未尽的看了外面一眼,四头血龙,还不够塞牙缝的呢,要是将迎秋宗整个的吞进去腹中,或许能打个饱嗝。 韩永上前抱拳道:“敢问大侠的名姓!” “赵阙。”赵阙简单说了声,一脚把郑御的脑袋,踢到迎秋宗主的脚边,问道,“够了吗?” 旁人听来莫名其妙。 元志站在迎秋宗弟子前,更是听的一头雾水。 五位祖师,注视着迎秋宗主。 “稍等。”她道。 赵阙回:“你们商量下,给我个答复。” 赤龙的出现,再加上赵阙把郑御杀了。 奇迹般的让适才本是生死厮杀的战场,静悄悄,无人轻举妄动。 迎秋宗主走向五位祖师,密语谈着事情。 赵阙维持着景星麟凤,动用八相龙蟒,出乎了他的谋划,倒是没有危害,这算是万幸了。 三十六颗星辰,散于五丈之内。 杀气外放,他也不打算收回来了。 反正,等会儿,还得杀人。 五位迎秋宗的祖师,听到迎秋宗主的解释后,全都难为起来。 赵阙催促道:“快点!赵某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再过片刻。 韩永的神情奇怪,说道:“我们答应了,只是,须让赵大侠,杀些来犯之敌。” 赵阙点头,“无妨,赵某本就想再杀人。” 一语双关。 既有元志,还有在场存活的邪道妖人。 迎秋宗主持刀,“那便……继续战吧!” 赵阙一步跨出,身影呼吸间消失,再出现时,便到了一颗星辰旁,他的前面,是位气息阴鸷的邪道妖人。 出刀。 大音希声,无声无息。 那邪道妖人的脑袋,掉在地上,表情还是此前的凡事与己无关大不了一跑了之,他哪会想到,骤然身死道消了呢。 三十六颗星辰,开始不断变换。 赵阙的身形,精准落到旁门左道之徒的近前。 一刀,必杀一人。 而迎秋宗众人,则是合力绞杀,当地各门派的来犯之敌。 五位隐世不出的祖师,加上迎秋宗的女子宗主,再有各个天才弟子齐心协力,寻常的弟子查缺补漏,原本胜券在握的来犯之敌,居然迅速的不支。 从第一个扭头就跑之人算起。 半个时辰后。 广场再死一批人,迎秋宗便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胜利。 只是,这胜利,来的太惨烈,且太过戏剧。 赵阙收刀。 但凡他看到的旁门左道之辈,都已死在了他的刀下。 现在。 他自己站在一边,迎秋宗诸人同站在一边。 迎秋宗主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道:“元志,你替我们迎秋宗,去感谢大侠。” 元志浑身是血,气力所剩无几。 也没多想,寻思着是门派是把自己当做下一任宗主,好跟大侠攀附个交情。 信步走去。 他向赵阙抱拳道:“在下,迎秋宗元志,多谢……” “不必谢。”赵阙挥手。 起了一刀,一刀砍下元志的脑袋。 之后。 转身。 飘然下山。 留下一句话。 “那柄邪刀,望你们好生镇压,赵某便不收走了。” 分出一颗星辰,巴掌大小的星辰满含着风水气运,化成浓郁的星辉,融入邪刀之中,邪刀散发的血光,霎时消失,刀身顿生锈迹,不再挣扎,徒然掉落在地。 第二百一十二章 老秀才 两位迎秋宗祖师回望封印邪刀的方向,见巴掌大小的星辰化作一缕浓郁的星辉后,此前不断挣扎着血光,陡然没了动静,以防万一,不管活下来满目惊骇的迎秋宗弟子,两人立刻前去确认。 元志的尸首,就躺在众人的不远处。 广场上流淌的鲜血,从四周流到山下。 秋山死的人,委实是多了些。 尤其是广场内,处处可见死状凄惨的尸体。 迎秋宗宗主,这位持刀的女子,握刀的手,哆嗦不停。 站在她身后的众弟子,自然可见宗主的失态。 “元志……元志……”她喃喃自语。 另外三位祖师,筋疲力尽,不管地面的鲜血,盘坐下来,打坐回复真气。 韩永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小辈,不要责怪宗主,是我答应那位年轻人,拿元志的命,换取来犯之敌的命,你们也看见了,那人一身古怪,当真杀起人来,远不是我们可比,好似,他天生就是为了杀人才到世间走一遭,若不是此年轻人,我们要想平定乱子,又不知需要白白送去多少弟子的命了。或许是你,或许是他,总归是要死人的,做了这番交易,我也明白,你们心里肯定不好受,往年我虽是闭关,也听说了元志对迎秋宗的贡献,唉,你们要怪就怪我吧,万万不可怪宗主!” 元志的死,着实让众人心寒。 当赵阙骤然手起刀落,把元志的脑袋给砍下来时,他们全部严阵以待,有几个人,迫不及待的已经冲向赵阙,只是迎秋宗主拦下他们,她看着几人迷惑不解以及愤恨的神情,唯有摇摇头,重重叹气。 若是有其他办法,迎秋宗主不仅当即拒绝赵阙,还要出手教训他,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家都看见了,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当地的武学门派等等,联手攻打迎秋宗,就算迎秋宗的底蕴再怎么的深厚,这一战,付出的代价,远不是寻常弟子所能想象。 可以说,把五十年辛苦积累的底蕴,悉数搭了进去,这还是迎秋宗未曾细细清点的情况下,当真个把此战的损失算完,绝不止消耗了五十年的积累。 底蕴没了,可以再慢慢的积攒,但是人死了,死而不能复生,迎秋宗的损失可就大上天了。 天才弟子当中,除了元志,还战死了另外两人,迎秋宗主只觉心口有一口闷气,挤压着,愣是忽然喘不出一口。 心里,难受的很,元志的武学,她也曾悉心栽培,很多迎秋宗的老人说,打磨掉元志的骄傲气焰,下一任的宗主大位,若是不曾半路再杀出个天才之辈的话,有八成机会是他的。 “怪我,不怪韩祖师,怪我这个宗主,武学太低,不能一人持刀据敌于山门外,反而葬送了那么多弟子,昨日还鲜活的面孔,此时此刻,却再也看不到他们。”迎秋宗主此位奇女子,幽幽叹了口气,万分责怪自身。 一位身上创伤无数,只能勉强站着的年轻弟子,轻声道:“宗主和祖师莫要自责,错在我们,如果不是往日,我们心里认为,迎秋宗是景树城一地的头把交椅,必定千秋万载不变,武学一道上,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到了真有敌人进攻迎秋宗之刻,也不会变成这样,亦不会逼迫着宗主和祖师,拿元师兄的性命,去与别人做交易,我们大家伙心里都清楚,元师兄对迎秋宗无比重要,若还有其他选择,宗主一定不会同意这个交易的!” 另外一位杀人杀的刀卷刃的年轻弟子,缓缓开口道:“此战之后,我韩亮,决不再抗拒,长辈督促我习武修炼了,韩亮要闭关三年,不把境界突破到大隐上境,誓不出关!” “宗主,我……我师父战死了!呜呜,我们能不能杀上那些门派的山门啊,我要为师父报仇!” “胡闹,迎秋宗经此一战,损失惨重,但也打出了威名,其他门派必定对畏惧如虎,恰好,趁此时间,收拾山门,清点损失,再徐徐恢复实力,待实力足够好,方能令他们,把欠我们的东西,全都还回来。我说句实话,元师兄对迎秋宗的重要,不言自明,宗主跟祖师,把元师兄都交易出去了,难道大家还不明白,迎秋宗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吗?不然,怎能会拿元师兄做交易?!” “不对!你说的不对,适才,那人现出了一头赤龙,他们都吓傻了,气势下滑,连郑御的四煞镇灵也被那人破去,接下来的战斗,应当简单了些,大概……大概不需要那人的助力,我们一样能把乱迎秋宗山门的贼子,赶尽杀绝!” 这位年轻弟子,往日多受元志的照顾,元志于这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最后,却被拿去做交易,被人一刀砍掉了脑袋,心中实属不能接受。 韩永长喘了口气,咳了几口血,呵斥道:“胡闹!战场的局势,莫非,我们几个老家伙都不懂吗?” 他指着斩杀的那些其余门派的高手。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死在这里的这些高手,平日里,哪位不是在各自的门派内,高高在上?哪位不对各自的门派极其重要?银花派的周蔷,虽是名声不显,但在银花派,是除了掌门和两位不问世事的高手外,最强的一人,周蔷既然现身在迎秋宗,银花派那些心如蛇蝎的女子,铁了心要覆灭我们迎秋宗,然后将迎秋宗麾下的财产,瓜分掉,银花派可一跃代替我们成为景树城一地的大宗门!” 韩永说完。 诸位活下来的弟子,再也不敢随便多说。 韩永在迎秋宗的地位极其高,甚至还在现今的宗主之上,毕竟,迎秋宗能在景树城一地拥有如此地位,和韩永当年的付出,脱不开关系。 迎秋宗主担忧的望了眼盘坐回复真气的韩永。 他,已然接近油尽灯枯,即便现在不死,过几日,同样得坐化于闭关之地。 去查看邪刀的两位祖师,去而复返,相比于韩永,两人更为年轻些,受到的伤,可以抗住。 “邪刀的确被那年轻人封印住了,只是术法委实怪异。” “怎么怪异了?” “封印住邪刀的并非是他的手段……” “嗯?” 众人不解。 “换而言之,那年轻人,是用别地的风水气运,撬动秋山的风水气运,攫取一段后,再将邪刀封印住,如此术法,老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必感到惊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赤龙出没,我们活了一辈子,不是依旧是第一次见?” “是啊,有生之年,见到真龙,此生不亏,下辈子,还有今生的记忆的话,得再吹嘘一辈子了。” “赵阙……年轻人是叫赵阙是吧?” “正是。” “比我们迎秋宗的天才弟子都年轻,却有一手神乎其神的术法,此子,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他或许不叫赵阙,而是叫其他的名字。” “嗯?” “这般天骄之辈,怎会不在江湖上流传?好像从石缝里蹦出来一样?” “唉,还是那句话,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赵阙,避世多年修行,近段时间,才出世行走江湖,也说不定。” “明明他杀了元志,我却恨不起来。” “……” 韩永自觉生命之火,被吹拂的飘忽不定,悄悄叹了口气,心里打定了主意,扭头看了眼,盘坐在旁边的另一位祖师。 那人,一样受伤极重。 觉察韩永的视线,睁开双目,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算是跟韩永,想到一块去了。 迎秋宗主忽觉不妙,刚要开口。 韩永打断她:“你做的已经极好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活的年岁够久了,以前浪费迎秋宗的天材地宝延续寿元,现在,迎秋宗遭逢大难,合该是我们把用掉的天材地宝,还回来。 不过,把我们迎秋宗当做眼中钉的那位大人物,交给你了!如何做,你是宗主,自己拿主意,而今的大夏,风雨不断,离天下大乱的日子不远矣,无论如何,迎秋宗都不能断在你手里,想尽一切办法,让我迎秋宗的香火,延续下去!” 韩永又道:“行了,老头子生前,一直在忙碌,从没有休息的日子,眼下,该好好的去休息了。” “众弟子听令!恭送祖师!”迎秋宗主一声令下。 声音极大。 诸弟子齐齐浑身一凛,暗道不好。 韩永吸了口气,仰头望天。 双眼渐渐失神。 生机极快的逝去。 他旁边的那位祖师,盘坐的身体,乍然化成流光,飞至迎秋宗的高空,化成流光溢彩的雨,滴落向秋山。 韩永的肉身,飞灰湮灭。 留下一颗淡紫色的珠子,珠子荡出阵阵涟漪,连续九下,珠子龟裂,风一吹,变成湮粉。 秋山上下的树木、花卉,仿佛提前到了春季,一同生长、开花。 当太阳的日光,照耀在众人的脸上。 迎秋宗,鸟语花香。 每个人浑身暖洋洋的,似是吃了大补丸。 迎秋宗主环望。 眼前的一幕颇不可思议。 尸山血海跟绿叶红花,同处于一闪。 这一幕,她得死死印在脑海里,至死不忘。 “恭送祖师!” “恭送祖师!!” 众弟子恍然大悟,二位祖师,是用自己最后的修为、境界,填补了些,迎秋宗的损耗。 迎秋宗本有六位祖师,这些人,皆是上一代乃至上上代,迎秋宗的大高手,万万没想到,封印邪刀,损失了一位,经此一战,再损失两位,剩下的三位,也重伤在身,又不知需养伤多久,才能恢复战力。 事已至此,迎秋宗还能接受结果。 “众人听令!” 短暂的悲伤过后,迎秋宗主喝道。 众弟子单膝跪地,垂头,抱拳。 “大家都累了,身上又有伤,我来巡山,你们去包扎伤口、休息吧。” 诸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伤势较轻的四人,主动站出来。 “宗主,迎秋宗是大家的!我们四个,伤势不碍事,不如我们与宗主,一起巡山,让师兄弟们,去养伤。” 迎秋宗主深深看了眼他们四人,轻轻点头,“至于此地和山上的时候,待你们恢复了气力,再行清理吧,危急关头,我们只能信任自己,不能信任他人了。” 本来,她想把打扫尸首的活儿,重金寻找山下的百姓来帮忙,转念一想,一旦当中有细作,摸清迎秋宗的底细,其余各个门派,再来一次攻山,可就大事不妙了。 众人都能理解,小心驶得万年船。 而,赵阙飘然到了山脚后。 得自余康城一地的风水气运,正巧被景星麟凤消耗干净。 剩余的三十五颗星辰,顿时,一一熄灭。 遮挡的真实武学修为,也显露无疑。 言华境的武夫。 谁能想到。 一位言华境的武夫,刚刚在迎秋宗上,大杀四方,还把元志,一刀砍了脑袋。 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只会被鄙夷,痴人说梦,做白日梦呢。 迎秋宗山上热闹,山下也热闹。 知道消息的百姓,四面八方的围了过来。 他们躲在自以为旁人不容易看到的角落,听着山上的打斗,只等水落石出,一哄而上,抢些东西,添做家用,或者卖给当铺,换些钱财。 这些往日仿佛人间神仙的大门派,从中扣下来一丁点的宝贝,对于苦哈哈的百姓来讲,都是极难得的,何况,山上神仙们打的火热,万一掉下来一些珍奇异宝,得手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不愁了,简直享之不尽。 赵阙,故意在他们身边穿过。 几个中年男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 忙把他拉住。 “哎,小哥,你是从山上下来的吗?” 赵阙点点头:“对啊。” “你怎么上去的?”中年男人们惊奇的异口同声问道。 赵阙长哦了声,缓缓到来:“我听,迎秋宗上有战事,我就赶紧过来了,原想,趁他们打架,顺手几件宝贝,唉,没想到……” 赵阙故意顿住。 “哎呀,小哥快说!” 赵阙忽然一笑,勾了勾手。 几个中年男人常年混迹市井,这个手势,想要什么,怎能不明白。 割肉般的拿出了十几枚铜钱,放在赵阙的手里,“快说,快说!” 赵阙装模作样,掂量了掂量,摇摇头:“不够,不够,我的话,价值连城!” “嘿,啥价值连城啊,行了,再给你点,快说吧!” 一人又掏出来几枚铜板,心疼的放在赵阙的手中,扭过头去,似乎再看一眼,反悔了,又将铜板抢回来。 赵阙又掂量了掂量,故意叹了口气:“唉,行吧,我就勉为其难的和你们说道说道,我说出的消息,可比你们这些铜板值钱多了。” “好了,好了,年轻人,我可跟你说,做人不要太贪心!” 赵阙差点笑出来。 这些人蹲在这里,不就是贪心作祟嘛,怎么又指责他贪心了?? 赵阙说道:“天不亮时,我偷摸的摸上去,你们猜怎么着?山上打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杀的是血流成河,无人能活,只是,秋山终究是迎秋宗的地盘,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迎秋宗技高一筹,这一场大战,还是迎秋宗赢了,唉,你们没机会了,此刻再上去,让人家以为你们和攻山的人是一伙的,直接把你们杀了,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啊呀,我们可听说,迎秋宗快败了,即将被人家赶尽杀绝!” 赵阙跺脚道:“骗人的!骗人的!唉,你们想啊,迎秋宗在秋山上经营了多少年了,如何会被轻而易举的被人屠戮满门,对了,你们听谁说的啊?!” “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快天亮时,城里的百姓,皆是这般说的,本来没人当回事,可是有几个人自称刚从迎秋宗回来,给我们展示了下,抢来的东西,哎呀,都是好宝贝啊,一位当铺的掌柜,当场就说了个天价,小兄弟你是不知道,那个价格,足够我们一家子无忧无虑活十年的!” 赵阙拨浪鼓一样的摇头:“不可能,你们受骗了,有人故意使坏,让你们去冲迎秋宗,做那炮灰!” “哦?小兄弟再细细说。” “你们想啊,我刚从山上下来,亲眼所见的,可都是真情实况,莫非你们不信我,反倒是相信其他不知有没有上山的人?一旦,他们刻意做局,勾引你们去当炮灰,你们死的得多怨啊!” “小兄弟,山上真的没有东西可拿?” “自然是没有,你们没见我,空手下的山吗?” 几个中年男人,垂下头思量。 最终,一人道:“我觉得,小兄弟没说谎,咱们在这里躲了快一个时辰了,除了小兄弟外,没见有人下来过。” “对,没错,一定是攻山的人,蓄谋如此做的,这里面都是阴谋诡计,都是局,要不是咱们胆子小,不敢直愣愣的上山,恐怕,早就变成尸体了,家里的老小,得喝西北风去了。” “多谢小兄弟仗义执言,我们几兄弟花的钱不冤。” 赵阙道:“你们也跟其他人说,别在这等着了,没戏了,赶紧回家吧,这么冷的天,这里又冷,活受罪干吗?!” “好好好,我们这就和其他人说去,傻傻的在这里干等着干吗?这么冷的天,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 几人,分作几头,去与其他说去了。 赵阙环视一圈,摇摇头,往景树城走去。 在此城间,耽搁了几天,该把剩下的小尾巴,收一收,继续往梅塘州寻沈神医去了。 万一,在路上,碰见同样赶路的魏客,岂不是天公作美?! 想着想着,赵阙忽然惊醒。 迎秋宗拦了位大人物的路,不知,哪位大人物,非得把迎秋宗除掉?! 并且,迎秋宗和几位京城大员的关系不错,难道,迎秋宗在景树城一地,身份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那位不知名姓的大人物,是不是眼见着天下大乱,拉拢江湖门派为己用,打算逐鹿中原?! 若是如此,赵阙和银花派九长老柴星香说的事,只怕,要无疾而终,并且,柴星香一旦按照赵阙的意思去做了,亦会死无葬身之地。 思来虑去。 当地的江湖门派,外加江湖人、旁门左道,联手进攻迎秋宗,又有宝刀出世让迎秋宗得去…… 种种事情,看似确确实实的机缘巧合,但是,赵阙一番经历下来,又绝不是巧合,而是有大智近妖的高人,幕后布局,一步步引迎秋宗跳进局中。 不过,赵阙这个变数,无意间,破坏了缜密的死局,让迎秋宗重新得活。 要不是他出手,单单是修成了四煞镇灵妖术的郑御,都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迎秋宗上下尽数被屠戮,可不就是一句空话了。 回了景树城,到衣裳铺子重新购的一身衣物,把旧衣服,折算成钱财,卖给了掌柜。 寻了个吃食摊子,好好点了四样子吃食,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赵阙,霎时狼吞虎咽起来。 小贩忙前忙后,伺候客人。 快吃完时,看他停下来休憩,赵阙问道:“老哥,你可知道一些大人物啊?” “大人物?嘿,小哥说笑了,那些当官的老爷,家财万贯的老爷,皆是大人物,不明白,小哥问的是哪位大人物?!”小贩说话谨慎。 赵阙笑道:“当然是老哥知晓的最大的大人物!” “哦?不知小哥有什么想法吗?”小贩奇道。 那些大人物,就跟天上的星宿神仙一般,经年难见一面,能听来的消息,还是市井之间,四处流传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赵阙端起碗,咕咚咕咚把汤水喝干净,随手擦了擦嘴,“我这不是位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嘛,每过一地,都喜欢打听大人物的消息,好回乡后,跟乡里人显摆,证明,我是见过大世面的!” “哈哈……理解,理解。”小贩蓦地乐开了花。 走南闯北,谁还不乐意回到家乡之后,跟家里人说些天南海北的故事? “咱们这儿最大的大人物啊,不是腰缠万贯的富贵老爷,也不是一言既出咱们老百姓都得听话的官老爷,而是位老秀才!” “老秀才?”赵阙登时讶异问道。 “对,就是位老秀才,那位老秀才,年轻时考取了生员后,留在了景树城,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一段时间后,秀才突然成了达官显贵的座上宾,本是家境贫寒突然富有大院门庭,怪也怪在,那些达官显贵全都听秀才的话,秀才说啥,他们就做啥,嘿嘿,我没见过世面,在我心里,老秀才,算是实至名归的大人物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回味 “那老秀才有何特殊之处吗?”赵阙疑问道。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一地的大人物是位老秀才。 小贩摸着后脑勺,憨笑着,若不是这位客官,要的吃食多,提前付了钱财,他才不会说那么多言语呢,家里老人天天说,做这一行,最重要的,便是谨言慎行,哪天说错话了,让人抓住了把柄,少不了得坑害于你。 且,这年轻人,面貌俊朗、风流倜傥,瞧着使人安心,不像是会背后下绊子的无良人,小贩干脆把往日自己听到的传闻,与年轻人说了说。 “别的咱不知道,只听说了些流言蜚语,说是老秀才,大智近妖,善于为别人谋划,不管是升官亦或发财,听老秀才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么多年了,从年轻秀才到老秀才,老天爷才知道,他到底帮了多少人,豪取了黄白钱财、平步青云啊!” “那老秀才和当地的武林门派关系怎么样?” 小贩望着天,想了一会儿:“具体的事情,咱也不清楚,只听说,今年老秀才做大寿的时候,不单单是达官显贵前去拜寿,连附近山上的武林门派,也成群结队的前去拜寿,可谓是车水马龙,酒席从老秀才的家里,一直摆到街上,地位、身份不够的人物,无缘进的家门,只能在街上,遥遥给老秀才祝寿,就这儿……还不知道多少人抢着去呢!” 似乎想起了一事。 “哦,是了,那老秀才平日里并不经常住在景树城,据他人说,老秀才是嫌弃景树城太吵了,闹的他过日子不安生,好像……好像而今是住在旁边的楚秀城,楚秀城是个小城邑,近些年才建起来的,那里的百姓也不多,多是耕地、打工为生,不繁华,但也安静。” 赵阙喃喃自语:“楚秀城……” 有关老秀才的事,他并未从云雀那里听说,若非经历了迎秋宗的战事,心血来潮,随口询问了这小贩,景树城一地的大人物,是位神乎其神的老秀才,他都不知道。 此事,得回到家中,好生问问云雀才行。 不过,柴星香作为赵阙随手落在景树城的一颗棋子,某种意义上来讲,很是重要,他要先去柴星香那里坐一坐,与她说叨说叨秋山上发生的事,顺便问下她清不清楚老秀才,再回云雀那里,之后,匆匆了却景树城的事,得赶去梅塘州了。 至于,那位神秘的老秀才,到底是不是幕后布局的大人物,亦或,真正的大人物,推到台前来的棋子,赵阙而今委实管不着,他的性命都悬而未决,仿佛脑袋上时刻悬停着一柄无法抵挡的仙剑,怎能耐下心,在景树城一地落子,与幕后大人物,拼一拼,谁的棋力更胜一着?! “请问,楚秀城离景树城相隔多远?” “徒步行走的话,两日方到。” “不远啊。” “是,这只是对于我们买不起马匹的苦哈哈百姓来说,要是家里常备良驹的富户,去一趟楚秀城,并不远。” “老秀才的名姓,可知晓?” 小贩缓缓摇头:“我从没人提过老秀才的名姓,市井百姓的传言里,皆是唤他为老秀才,倒是俗世的姓名以及其他的亲友等等,没人知道,哦,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家邻居三牛说,老秀才会不会并非景树城人士,而是个外来人,发迹之后,为了笼络达官显贵的关系,方才改口说是,咱们景树城的人,小哥在景树城有亲戚吗?” 赵阙点点头。 小贩笑问:“你家亲戚在哪居住?” 赵阙随即随便说了个巷子名。 “那里啊,那条巷子,也是咱们苦哈哈的老百姓住的地方,看小哥身上穿的衣物不错,应该是家里颇为富裕叭,嘿嘿,想想也对,要是不富裕,怎能负笈游学啊,老百姓家,路费都出不起。” 小贩收拾着桌面的碗筷,笑着说道。 赵阙道:“老哥哥,可是说错了,在下的家庭可不富裕,这些衣物,皆是在下读书之余赚来的,筹足了钱财,在下方负笈游学,涨涨见识。” “厉害!没想到小哥不仅读书读的好,赚钱也是有一手,要是我再年轻上十岁,必定跟小哥请教怎么赚的钱了,是了,小哥家乡的百姓过的如何?” 赵阙摇摇头:“家乡的百姓过的并不好,近些年赋税本就重,又不知晓天老爷怎么了,不是干旱就是下大雪,今年冬,听说冻死了不少人。” “唉,谁说不是呢,好年月行,年月一不好,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自然不必担忧,咱们老百姓,可就得拿命去熬了,万一熬不过去,嘿,投胎下辈子,继续活吧,好像是六天前吧,我这摊子旁来了位说书先生,摆摊说书,听那说书先生讲道,人死后,是有来世的,就看今生做了多少功德,功德做的越多,来世投胎的人家便越好。” 赵阙把话题拽回来,“谁说不是呢,人这一辈子,作恶多端一时爽,却是冥冥中折阳寿,是了,那老秀才今年多大岁数了?莫非,景树城的百姓,连老秀才的岁数都不清楚?!” “哦,这个听说过,五十出头?还是小六十了?!反正就在这期间。”小贩说道。 赵阙站起身,从怀里,再掏出了些铜板,放在桌子上,“老哥哥,我这里还有些钱,你拿去花吧,家里有孩子吧?有啊!那就给孩子买点吃的。” 小贩顿时惊慌失措:“哎呦,客官小哥,无功不受禄,您给我钱算哪门子事啊!” “老哥哥收下就好,咱俩有缘,说了这么多的话,在下身上有事,不能拜访老哥哥家,权当是给孩子买些吃食了!” “多谢多谢,您简直是我的贵人啊!” 赵阙把从迎秋宗下来时,撞见的那几位中年男人给的钱,俱都送给了小贩,对于老百姓讲,确实不少了。 “老哥哥做的吃食,好吃的很,希望赵某以后再到景树城时,一样能吃到老哥哥的手艺,希望。” 赵阙神神在在的说了句。 小贩没听出异样来,拍着胸脯保证道:“客官小哥放心吧,但凡您在近几年来,我都会于此地开摊子的,只是,晚来几年,只怕,老哥哥的身体熬不住了,得在家养身体了。” “哈哈……老哥哥说笑,瞧老哥哥一身的腱子肉,身体健康的很,哪会有事了,好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告辞!” “小哥,一路平安!事事顺心!” 赵阙笑着点头,转身暗道,我亦是望自己,一路平安,事事顺心!! 离银花派的胭脂铺子,有段路程。 走了近乎一个时辰,方到。 景树城外的迎秋宗,出了大事,景树城内,除了适才市井间,流言蜚语传的凶,再过些时间,好像老百姓忽然忘了此事,该干嘛就干嘛。 胭脂铺子新年打折售卖,生意火的不得了。 铺子前,依旧排着长队。 赵阙到了铺子附近,半身躲在巷子,半身探出,巡视着长队里的人,果然又发现了盛情邀请他的王兰儿。 王兰儿穿的喜庆,这次并没有独身一人,身后身前左右,站着六位人高马大的壮汉。 她双手于胸前攥着手帕,似乎在焦急的等人,视线看来看去,瞧那样子,没有收获,气的时不时的跺脚。 又有两位壮汉,从铺子出来,打包了胭脂,恭敬的到王兰儿近前,说话。 赵阙隔着远,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能自王兰儿的神情上,看的出,即便买来了,胭脂铺子新推出的上好胭脂,王兰儿仍然兴致不佳,闷闷不乐。 赵阙心道,她不会带着八位壮汉,在等自己吧? 他和王兰儿仅仅是数面之缘,应承下来去她家做客,更像是江湖萍水相逢的承诺,客气为主,不算数的。 万万没料到,王兰儿当真了。 那数位壮汉,忽而垂头弯腰抱拳,一起跟王兰儿言语,王兰儿掐腰指着他们,喝骂,街市嘈杂,他们说了何话,赵阙还是听不见。 不过,王兰儿被那些壮汉一起请求,她喝骂了一顿后,终是无奈的颔首。 旋即,壮汉小心谨慎的环绕王兰儿离开了胭脂铺子。 自此,赵阙才走出巷子,混在行人里,望着王兰儿离去的方向,生怕她杀回一个回马枪,那时,可就不妙了。 幸好,王兰儿被壮汉围着,就算一步三回头,希冀有奇迹发生,看到的,也是壮汉以及身后的行人,至于赵阙,她是真看不见。 到了胭脂铺子门口,没让银花派的弟子通知柴星香,他直接走了进去,问了声,账房在哪,由于短短时间内,赵阙来过几次,又有柴星香发话,但凡是赵阙到,不管问她们什么,如实照答就是了。 推开账房的门。 柴星香与几位银花派女弟子,算盘打的噼啪响。 今日新推出的胭脂款式,颇为受欢迎,不夸张的说,引的半座景树城的女子,心脏乱跳,有钱的自不必说,派丫鬟或自己来,购买,没钱的人家,女子百般央求相公,能否为她添置新胭脂,抹在自己脸上会见亲朋好友,也是给相公长脸。 并且,柴星香还听说,有几位穷苦人家的女孩子,为了得到胭脂,苦心积虑的让人牵线搭桥于富裕老爷,即便是委身,也要令富裕老爷,为他们购来胭脂。 市井间的故事,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只要打听,故事多的数不过来,这种事,不仅仅是现在,历朝历代,皆有,不然,江湖上的武夫、炼气士,滚滚入红尘,修的是什么心?练的是什么境界?! 柴星香见怪不怪,听到这则消息后,不发一语,埋头敲打算盘。 当赵阙推开账房门,忽而嗅到男子的气息,柴星香猛地抬起头,看见平静的脸色之中,夹杂着疲惫的赵阙,立刻起身,吩咐弟子去备饭,赵阙道,吃过了,她马上说,为赵先生去准备新出炉的糕点,铺子最好的茶叶泡上。 依然是两人商量事情的屋子。 赵阙坐在上首。 柴星香战战兢兢原想站着,听赵阙言语,可被赵阙严厉的令她坐下,她方敢陪坐在赵阙的一旁。 “赵先生,迎秋宗的战事,您去了?” 她吞咽了口唾液,赵阙不发一语,屋子寂静,阳光透过窗纸照到地面,柴星香明知故问的开口,心里想着,赵先生就算是骂她,也得说些迎秋宗山上的事,给她听,她好心里做个准备。 赵阙欲言又止,缓缓摇头,奉茶的弟子,敲门进来,为两人放下茶,她之前就不敢多看柴星香一眼,现在坐了位似乎远比柴星香地位更高的年轻人物,这位长相平平,眉角却多温柔的女弟子,垂着脑袋,慢慢的退出,再把门关好。 “周蔷,死了。”赵阙注视着柴星香,道。 柴星香浑身一颤,“周蔷,当真死了?” “嗯,被迎秋宗的那位女子宗主,砍死了,并且,此战,迎秋宗惨胜,其他联手攻上迎秋宗的武林门派,虽说未能伤到根基,想要再度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实力,以后的十几年间,须要下一番苦功夫了。” 赵阙把那一战,他所看到的战况,悉数讲给柴星香,就连,进攻迎秋宗其实是个局,也说了出来。 “所以说,那柄宝刀,绝非是神兵利器,而是一把满含煞气的邪刀、魔兵?!!”柴星香不可思议的问道。 赵阙抿了口茶水,把想说的言语,重新组织了下,毕竟,接下来的话,他怕柴星香接受不了,表面上,仍旧是他的人,待他走后,立马反水,重新成为银花派的九长老,把他们两人之间约定的事,抛诸于脑后,烂在肚子里。 “不能这般说,刀是好刀,在江湖上的神兵利器里,也足以排的上号,就看谁人用了,正道人士使用,即便它是一柄魔兵、邪刀,也是诛杀旁门左道、邪教妖人的好刀,然而,落到邪教妖人手里,他就彻彻底底变成魔兵、邪刀了。”他道。 大音希声由于随他于战场上,杀人太多,渐渐往魔兵倾斜,只是,赵阙心中坚守底线,大音希声依旧是一柄,为保家卫国,付出无数,有汗马功劳的好刀。 “那柄宝刀是个鱼饵,钓的是迎秋宗这条大鱼!” “对!” “幕后之人,存了把迎秋宗赶尽杀绝的心思,所以,四处散播消息,加上幕后人的推动,方有景树城暗流涌动,似乎全部江湖人,都想打上迎秋宗,抢夺宝刀!!” “正是。” “而景树城一地的武林门派,配合……不,应该说是,早就成了幕后之人的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为幕后之人在棋盘上落子,把杀迎秋宗这盘棋,活生生下成了死局,迎秋宗必被灭门!!” 柴星香恍然大悟。 明白了此处,银花派此前种种她看不明白的举动,便都了然了。 尽管掌门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不会插手宝刀的事,实则是不相信他,或者,她柴星香的地位,不够让掌门对她说真话的程度。 顿时感到心寒。 尽管柴星香已经心寒了,这下,寒到最深处,不能再寒了。 “我为银花派的生意,付出了所有,银花派竟如此待我?!!像提防家贼一般,提防我!!我做错了什么?不!我从来没有做错过!!我在景树城忙于生意,供着银花派的大人物,锦衣玉食的生活,非但不说一句辛苦,还把我排除在外!!!” 柴星香心态大崩,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终究是错付了。 赵阙等她缓了几口气,问道:“幕后之人,你能猜到是谁吗?” 柴星香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只觉全身似是被点燃,心里的火气,与喉咙被热茶烫灼的疼,一同刺激着脑海。 她长喘道:“先生知不知道,有个能掐会算,懂得如何为人发财,清楚怎样可令官员升迁的老秀才?!” 赵阙半点不加隐瞒,“刚才从小贩嘴里听说了。” “将军……” 她刚开口,就被赵阙打断。 “你还是称呼为先生,听的我顺耳些。” “好,先生,那老秀才,只是被人,推出来的活靶子,真正的大人物,或者说,以景树城为中心,包含十二城六地的土皇帝,除非,他主动亮明身份,否则,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敢打听他是谁!” 赵阙皱眉相问:“说的明白些。” “这位土皇帝藏在幕后,凡事尽皆委托他人,莫说是在庆昌州任职的官员,就算是世家大族,寻常时候,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然而,遇到了事,他就会显露些蛛丝马迹,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一位土皇帝在看着众人!以前,还有人,顺着丁点的蛛丝马迹,想要把这位稳坐幕后,不断下棋布局的土皇帝找出来……无一例外,尽皆家破人亡,包括世家大族!哦,是了,还有一位武林门派,叫做天泉门,不知怎么了,忽然莫名其妙的惹到了整个庆昌州武夫、炼气士的怒火,不仅仅是旁门左道、江湖野修参与,就连武林门派,亦是联手起来,把天泉门,在一天内,上上下下杀的一干二净!!” “天泉门跟迎秋宗比较起来如何?”赵阙问道。 柴星香顿觉脑后冒凉气,“天泉门比迎秋宗差了两筹吧。” “为何,之前你没与我说这些?!”赵阙问道。 柴星香惊的立刻起身:“赵先生,并非不是我不说,而是我没想到,因为,宝刀出世,消息不胫而走,到景树城的江湖人,皆扬言,宝刀有德者得之,银花派掌门对我虚与委蛇,其间之事,丁点也不告诉我,就连其他门派的好友,同样未给我透露半点消息,不对不对,现在来看的话,她们一样不清楚,只是听从掌门等真正大人物的命令,去暗中布局,单独从一点上,看不出来所谓何事,还真以为是为了宝刀,等先生自迎秋宗回来,告知我这些,我才陡然惊觉,她们此前做的所有事,一点一线串联起来,就不只为了宝刀了,而是要把迎秋宗灭门!!!” 赵阙点点头,此事,也怪不了这位银花派的九长老,她在银花派的地位,更像是生意人,而非其他。 “迎秋宗是否在京城跟朝廷大员关系较好?!”赵阙问道。 柴星香如实道:“的确有此般传闻,说是迎秋宗一直跟几位朝廷大员,私下交好,但不知为了何事。” 赵阙失笑:“还能为了何事,江湖跟朝廷,势力交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做不了的事,我来帮你做,我做不了的事,你去帮帮忙,岂不是人人都懂,却并非人人能做的规则?!” 稍顿,他又道:“银花派损失了位周蔷,掌门等人并未出现,赵某确定,今后的银花派,看似与往日相同,实际上暗流涌动,你须小心一些,你要做的事,暂且放一放,等确定暗流蛰伏,再提万分小心,一步稳一步的做。” 柴星香对银花派的那些大人物,恨的牙痒痒,听到赵阙的话,马上点头应道:“先生放心,柴星香这辈子都是您的人,柴星香清楚,归入先生的麾下,时间太短,不能完全取的先生的信任,但,柴星香会用行动来证明,先生的选择无误!!”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迎秋宗之战,大概你比银花派掌门都了解的清楚,至于,以后传去另外的事,不必在意就是了,对了,保持你的本色,你是生意人,以后,继续做银花派的生意人,莫要让其余人,看出了你的变化!” “是,遵命。” 赵阙本来想说些以后她需要注意的地方,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没说出口。 语气担心这担心那,不如让柴星香按照自己的盘算去做,大概,活的更好。 赵阙并未说告辞之类的言语,等刚出炉的糕点来了,全部打包,径直离开胭脂铺子。 至于,他跟银花派的交易,有柴星香在,银花派不会不按照书契上来做。 也就是,银花派并没有杀了元志,按照第二个条件,来跟赵阙亦或说是云雀,做买卖。 赵阙拿了颗糕点,放进嘴里。 倒是想起一件事。 李剑一最后,也没与他坦白,跟迎秋宗的关系,仿佛,两者之间,谁都不认识谁,而迎秋宗主却主动言明,与李剑一的关系。 这件事就很有意思了。 赵阙得细细回味。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目盲老头、棋盘 或者说,他到了景树城后,所遇到的人,不论是谁,与他说的话,都能再细细咂摸一番,能咂摸出不少东西。 尤其是柴星香,不经意间冒出来的言语,赵阙往心里一放,再反复品一品,不单单能摸清楚她的心性,亦能追溯柴星香在银花派,所经历的到底有多不堪。 这些事,自迎秋宗一战结束后,于赵阙本人而言,已然是结束了。 在景树城耽搁了太长的时间,若非宋麒的死,他都想随意落枚棋子,便继续赶往梅塘州,他的身体,在余康城之时,便昭示他,已是支撑不了多久时日,在常秀山隐居修行的孟了,帮了他一个大忙,虽是将风水气运,白白的送予他,还是治标不治本,说不准哪天八相龙蟒突然反噬,令他暴毙,那时,再后悔,可就悔之晚矣了。 现在,和柴星香的一番话,着实把赵阙拉近到庆昌州的水面底下,往日于他的眼中,不显山不漏水的庆昌州,没想到隐藏着那么大只王八,专好步步为营的落子布局,再如猛虎出山,大龙挺背,摧枯拉朽的把想要杀的人或者门派、世家,令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之前跟柴星香言语,他是有句话没有说出口的。 按照那位深藏水底的大王八,落下的颗颗棋子,已然让迎秋宗陷入必死之局,然而,出了他这个变数,硬是把迎秋宗的死局,盘活了。 幕后之人,当然明白,所谓的宝刀不过是个笑话,那是柄煞气滔天的邪刀,迎秋宗这种自诩正道武林门派得去,必定付出大代价将之封印,不然,邪刀传出去也无所谓,反正死伤的是景树城百姓,彼时,这口大黑锅,可就得扣在迎秋宗的头上,不仅逼迫迎秋宗不得不出手,还能令迎秋宗几代人积累的声望,一落千丈,成了景树城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相比于第二种结果,从赵阙的视角看,他亦是代迎秋宗庆幸,选择了第一种。 幕后之人落下的第一颗棋子,实则已然让迎秋宗疲于奔命了,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第二颗棋子,并非是景树城的各个门派,而是邪道妖人郑御。 那柄邪刀,似是与郑御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迎秋宗倘若并未牺牲一位祖师的性命,封镇邪刀,而是简简单单,当一众江湖人和武林门派攻山之际,打到决定胜负的关键手时,郑御乍然现身,使一手四煞镇灵,再破除邪刀的封印,持刀砍杀迎秋宗,迎秋宗一样是必败之局,无法翻盘。 郑御亦会闯出偌大的名声,扬名江湖,换成赵阙是那位藏着的王八,把灭迎秋宗的大名,完全可以推到郑御的头上,令他吸引江湖人的视线,自己,如此前一般,继续蛰伏。 此等一石二鸟的计策,赵阙随便复盘了一下,也对幕后之人的城府计谋,感到惊心,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迎秋宗断无幸理,他本人不单能达成目标,还无人能够知晓,即便露出了些蛛丝马迹,就像是赵阙听到的,其实,另有他人在谋算迎秋宗,也能凭借其不知有多么深厚的势力,轻松斩杀,大概,他亦是故意令人泄露的消息,想要瞧瞧,景树城,还有哪些势力,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对他感兴趣。 关于此事,赵阙必会让云雀调查的,不光是而今景树城的这些人,他还要调来其他人,一同打探,何人藏的那么深,布局的那般完美。 乱世一到,不怕莽夫,怕的是,计谋深远,阳谋阴谋夹杂在一起,从不起眼微小的事情,扩展到全局的枭雄,若并非那位枭雄所为,是他身边有谋士,必杀无疑,不是赵阙在秋山上,换成任何一个大高手,就算他是蓬莱下境,迫于大势,一样不敢、不愿、不能插手。 第三颗棋子,就是景树城一地的其余门派了,抛开迎秋宗不谈,赵阙所见,几乎在景树城一地叫的上名字的武林门派,悉数到场。 迎秋宗有护山大阵,开启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那些攻山之人,同样有,只不过,他们的天时为但凡铁了心,迎秋宗即便现在惨胜,日后一样得灭门,时间站在他们的一边,地利是不仅仅是景树城一地,只要迎秋宗敢反抗,幕后之人亦能调遣其他人到此,掐灭迎秋宗燃起的小火苗,人和的话,更容易理解了,他们本就是人多,又皆听从“一人”,看样子,攻上迎秋宗后,所作所为,一样是按照幕后之人的吩咐去做。 第四颗棋子,是赵阙没想到的,居然毫无痕迹的把邪刀描述成了宝刀,让周围的江湖人深信不疑,使得市井百姓深信不疑,正所谓,谣言猛如虎,一传十,十传百,传下去之后,宝刀本身便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迎秋宗得到了宝刀。 迎秋宗凭什么得到宝刀?! 如此一来,再随意传一传迎秋宗的劣迹,加工下迎秋宗的蛮横霸道,就会引得,人人愤懑,恨不得把迎秋宗上下弟子,千刀万剐,使其永世不得超生。 第五颗棋子,就是景树城的世家大族以及官府了,迎秋宗一战,那些达官显贵,一个人都未曾出面,好似,他们齐齐离开了景树城,不知晓此事一样,赵阙猜想,这些达官显贵,也许躲在一旁,摩拳擦掌,把迎秋宗麾下的产业,和攻山的势力,一同瓜分殆尽。 他们老老实实的,便是对攻打景树城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了。 赵阙叹了口气,又吃了个糕点,从南扬州一路行到景树城,他所见识到的人,没有任何一人,能与幕后布局之人可比。 他虽是能和幕后布局之人,掰掰手腕子,但那也是从前的赵勾陈,绝不是眼下没了兵权、性命垂危、云雀散在各地、西塞情况不明不知有没有祸事的赵阙。 不能说是一无所有,西行从军后,他是头一次,虎落平阳落到了这般凄惨的境地。 也不知韩起到没到西塞,那位背负神通神境的少年郎,他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往几分影子。 希望韩起一路顺顺利利的赶到西塞,加入西塞军,从零开始历练,一步步稳扎稳打的成为新的将星。 晃晃脑袋。 把咀嚼的糕点,咽下。 银花派的糕点铺子,实在不俗,不是第一次吃了,赵阙依旧感觉,糕点的味道委实好,和专门供应皇族吃的糕点,也差不了多少。 “庆昌州……” 躲过一位行人,赵阙喃喃自语。 老说话,水浅王八多。 景树城一地,已经不是水浅了,各方势力,交织在此,混乱的没人知道,景树城到底被多少势力关注了,另外,本地的势力,对此还茫然无头绪,忙着自己手中伙计,搁成他,不把景树城从头到尾清理一遍,睡觉都睡不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赵阙骤然停下脚步,忽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几位大炼气师,应当是早已察觉,景树城被人布了局,不然,怎能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一朝消除了大阵的影响,立刻离去?! 也有可能,他们和幕后之人认识,了解庆昌州水面之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才选择景树城布下大阵,好走个捷径。 至于邪刀出世,影响到了大阵,就是其他一番话了,有没有可能,是幕后之人,一道把这几位大炼气士算计进去了? 那位老者跟赵阙说的话,他得好生思量下了。 其中,有多少实话,多少假话,是不是故意在关键之处诓骗了他,使赵阙往别处想。 但是,说回来,大炼气师并不认识他,诓骗他的意义何在?! 赵阙的后背,猛然出了冷汗。 他蓦地想到了另外一种解释。 他的行踪早已暴露了…… 布局之人,把他也当做了一颗棋子利用。 环视四周。 行人来来往往。 街市热热闹闹。 大年的头几天,繁华更上繁华,给人一种,大夏的天下太平,百姓享受着承平,过着自己的日子,无忧无虑。 他把打开了一个口的包裹,重新拴紧,天气冷,莫让冷气把热腾腾的糕点,吹凉了。 巷子的巷口,一位目盲老头摆着棋局。 棋盘普通,随意的木头制成,上了年月,木头的原色看不清了,现在瞧去,送给别人,都不要。 白、黑两色棋子,被目盲老头轻轻捏起,清脆的啪的一声,落于棋盘上。 虽是目盲,却是双眉紧皱,仿佛看清了棋盘上,黑白棋子各自代表的大势,正愁着下一步,如何走。 赵阙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看到的目盲老头,太过平常,就是小老百姓。 只是,不知缘于何故,他就是认为,目盲老头和周围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极其奇怪。 便像…… 便像辅国大将军赵勾陈,身披盔甲,在街市上,与小摊小贩争斤论两来的奇怪。 他极其不喜欢拖泥带水。 干脆走过去。 蹲在目盲老头的身前。 还未开口。 目盲老头就抬起头,紧闭的双眼,平平的对着赵阙的面庞。 “大将军的心思如此之重,当心折了阳寿。” 赵阙吐出那口气,说道:“谋划布局的人,就是老先生吧?” 直呼赵阙为大将军,他懂了,老头现身在这里,并非为了其他,而是在等他。 甫一开始,就亮明了身份。 目盲老头是有多大的自信,不怕,把赵阙惹恼了,来个鱼死网破? “呵,大将军想与我这糟老头子,鱼死网破?刘青田费煞苦心,于青石城布局,连居巢书院的院主吕清臣,觉察到刘青田所布之局后,都异常的心动,心甘情愿帮他推波助澜,最终才成了,大将军如今携带的大势,呵呵,或许大将军不相信,当你走出青石城后,在转折之势未到前,大将军是死不了的,莫说是死不了了,即便,大将军忽然不想活了,百般千般万般的寻死,一样死不了……” 目盲老头神神在在,垂下头,好像盯着棋盘,手中捏着的白子,落在一群黑子之间,分外扎眼。 赵阙道:“赵某,在等一个但是……” “哈哈,不愧是将来天下最有竞争的数个人之一,大将军不仅武学在年纪轻轻就站上了山巅,心也是个玲珑心,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目盲老头皱紧的眉头,愈来愈深,好似棋局大势,对他极其不利。 “但是啊,但是大将军想跟我换命的话,老头子自然会死,同样的,大将军也得死。刘青田跟吕清臣,付出远比想象中更大的代价,才为大将军换来的大势,换来的生局,换来的无穷可能,大将军愿意在这陋巷里,和我这糟老头子,同赴黄泉吗?!” 目盲老头,似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有资格,与自己聊天的人,“据我所知,谢葵被锦衣娘藏在了东海良寓岛,良寓岛的风水极佳,谢葵只要安安全全的在良寓岛待满三年,她出东海之时,将会意味着大夏正式进入群雄征战的年代,江湖又是闻所未闻的大年份,大将军,糟老头子单单说上这么一说,已凉的热血,重新热了起来,三年!还有三年!!三年后,我会跟大将军,以天下为棋盘,互执黑白,决一胜负!当然,大将军没有胆气等三年,眼下,跟老头子,同赴黄泉,未尝不可,从某种意义上,能少死很多士卒,少死很多百姓,大将军最在意的,不正是天下的百姓,不是吗?!” 赵阙神情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他捏起一颗黑子,叠加在目盲老头适才所落的白子之上,问道:“王兰儿是你的手笔?” 目盲老头笑的摇头。 “就知道瞒不了大将军,试探下大将军罢了,王兰儿的一家人,被我安顿到了其他地方,王兰儿的家,如今已是鬼门关,大将军若真和王兰儿有某种剪不断的缘分,去了她家,我自是有办法,困住大将军,只要困住一段时日,不,以目下,我觉察到的大将军身体,须要困住两个月!刘青田跟吕清臣的种种谋划,就能落空,吕清臣这个读书人,当年我还瞧不起他,读的一肚子圣贤书,反倒成了束缚自身的枷锁,伸不开腿,张不开双臂,倒是,下了狠心,托了大将军一计神仙手!” 赵阙沉默下来了。 “王兰儿的家人,被你安顿到何处了?” “还能是何处?自然是真正的鬼门关,也叫做黄泉路。放心吧,大将军,你的那十几只小鸟,我不会动的,他们能查到什么?他们现在掌握的秘事,皆是我愿意,令他们知道的,只要大将军,不把昨日、今日之事,说与他们,他们还是可以自觉没有暴露,骄傲自大的潜伏在景树城。” 赵阙笑了出来:“好算计。” “哦?大将军明白了?” “说了那么多,仿佛,你即便是瞎了眼睛,一样能洞察天下事。” “大将军是个聪明人。”目盲老头马上补了句,“天下少有的聪明人。” “你想逼我动怒,跟你同归于尽。” “大将军果然是个聪明人!”目盲老头肯定道,“有句市井话,叫做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不如百闻。赵勾陈的名声,传的天下人尽皆知,现在来看,赵勾陈毕竟是赵勾陈,我不如多矣!” 目盲老头当故意被赵阙看到,就处处占据主动,不管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赵阙的确时刻处于被动,当他道出了目盲老头的真实心思,目盲老头依旧占据主动。 好像,赵阙拜辞西塞将主,被封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全是别人设计好的一般。 如此像操线木偶,令人肆意摆弄。 心气高到天上去的赵勾陈,就算于战场历练的心境圆满,心里怎么可能没有火气?! 赵阙又笑了,“听说,早年间,皇族里的一位皇子流落民间,先皇派遣了无数人寻找,到头来,毫无收获,只能作罢,从宗人府把那位皇子的名姓给勾了去,似乎,皇家从没有这么位皇子过。” 目盲老头随即道:“哦?此事我也听过,莫非,大将军怀疑糟老头子我,是那位皇子的人,而那位皇子,亦没有像传闻那般死了?” 赵阙摇头笑道:“天下之大,穷尽毕生之力,也不敢说,都走了一遍,能参透了人心。谁说的定,要不是到了这景树城,我一样不知道,原来,会有一个深藏在水底的老王八,正在把庆昌州打造成铁桶一般,水泼不进!有意思的是,应该没有人了解庆昌州的当下发生的事,就算有人知晓,那也是你们的人!” “大将军太聪明了,有时候,太过聪明,并非一件好事。”目盲老头沉吟道。 赵阙继续说:“迎秋宗和京城大员有关联,是不是那几位京城大员,是你们的死对头?你们苦心积虑想要除掉的人?或者,几位大员,在庆昌州有些人脉,感觉到了庆昌州重重掩藏下的变化,指使迎秋宗调查你们?!” 赵阙哈哈一笑,仿佛突然变的特别开心:“现今,我又知道了你们的事,老先生还放我走?!” 目盲老头笑着缓缓摇头:“大将军委实是聪明的过了头,糟老头子既然敢现身在此处,与大将军相见,自然是十成十的把握,保证大将军不会说出去。” 赵阙神色一变,怒斥道:“丧心病狂!” “这又猜到了?赵勾陈啊赵勾陈,你那么聪明,平日里活的累不累?!”目盲老头问道。 赵阙安抚好心绪,道:“现在知道了,那几位大炼气士,不是你的人,不过是看破了某种天机,提前到此布局,可是,他们看破了天机,却是看错了天机,自以为是螳螂捕蝉后的黄雀,实则为螳螂,你们才是黄雀!” “不错,说起来,那几位大炼气士,老头子认识,其中还有位熟面孔,用邪刀算计他们,讲真,还有些于心不忍,但,若非大将军进了城,蛮横无理的把关于迎秋宗的棋盘给掀了,几位大炼气士都得死,我看中他们的气运了。 几位大炼气士的气运啊,若是归拢于一人身上,大将军定然能明白,能让老头子,休息上片刻了。” “生生造出一个天才,天道不容,必死无疑且极惨。” “又不是我死的极惨,关我何事?!” 赵阙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不会把你们的所作所为,透露一个字出去的。” “赵勾陈名不虚传,心中当真装了百姓。”目盲老头收拢棋盘,站起身,“好了,布局实在太寂寞,能和大将军聊聊天,老头子的心境好了许多,接下来,祝大将军早日找到自身伤势的解决办法。” 赵阙看着目盲老头,揣着棋盘,走进深巷,久久无语。 回过头去看。 那位大炼气士,令赵阙杀邪道妖人,另有深层次的原因。 因为,他们也看出了,自身被人谋算了,而背负着大量风水气运且命数捉摸不透的赵阙,从他们的视线看去,算是变数,能不能破局不好说,但总能让幕后布局之人难受。 因此,炼气士临走时,送给了赵阙一段景树城的风水气运,也是他们会拿此,来跟赵阙做交易的起因。 而,赵阙源于何事,答应目盲老头,不会把所见所闻,说出去…… 太好猜了。 目盲老头拿景树城一城的百姓性命,威胁他。 赵阙不再停留。 转身往云雀的家中走去。 目盲老头主动现身,说了那么多他现在无法确定的事,打了好一手如意算盘,赌的是赵阙的心性,是不是心性圆满,能在愤怒里忍下来。 忍字头上一把刀,能忍的下来,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再就是赌赵阙,不能活两个月! 只是,目盲老头看到了,把王兰儿当做鱼饵,赵勾陈就算上钩,也是有变数的,何况,赵阙遵守规矩,没有咬他下的鱼钩。 大冷的天。 赵阙呼出一口气。 目盲老头的算盘,他猜到了一些,还有一些,两人皆知,全都没有说出口。 柴星香!!! 现在来看。 柴星香只是目盲老头的一计无理手,赵阙找到柴星香后,他才匆忙落子。 就看,柴星香是否真心实意的愿意归属于赵阙麾下了。 人心最是难测。 他从不愿意猜人心。 第二百一十五章 棋盘之外 回到家中,久等的众云雀,忙围过来。 看着换了一身衣物的赵阙,他们又不敢说话,又担心大将军的身体,只能干看着,腹肚里有千言万语,也只好憋着,不发一言,静等赵阙先开口。 赵阙在家门前,便将自己的思绪,给藏好了,使众人看去,赵阙神色平静中带着喜悦,似乎出门一趟,撞见了莫大的喜事,就因他的心境好,方才露出一丝丝高兴。 “都站着干吗?坐下吧。元志我杀了,去准备好酒好菜,一是告慰宋麒在天之灵,二是为我送别,明日,我便要离开景树城,往梅塘州去了。” 温泓和温征两兄弟,互相看了眼,开口道:“大伙陪大将军饮茶吧,我们两兄弟去备酒菜。” “记得是好酒好菜,云雀行事,金银钱财一向不错,说不上多,但也说不上少,这次的好酒好菜,只能比年夜饭的酒菜好,不能差。” 赵阙煞有介事的叮嘱道。 温泓笑言:“大将军放心吧,我们两兄弟都快把景树城摸清了,往日行走大街小巷,打听种种市井传言,当然清楚,哪家的酒菜上等,哪家的酒菜空有名头,内有乾坤,不能吃。” “去去去,废话那么多干嘛。”赵阙笑骂。 赵阙的这番神色言谈,众位云雀,方才长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大将军顶多受了点小伤,未曾伤筋动骨,众人便也放心了。 项阳跟林经相随赵阙坐在茶桌上,屋子并不大,其余人靠着墙边,依次坐着。 赵阙环视他们的脸色,见依旧存有丝毫的担心。 旋即,不做停留,在项阳边为其泡茶之际,边把迎秋宗一战的大局以及细节说了遍,他只说道,此事幕后有个下棋之人,又听小贩的言语,说是那位老秀才。 众人听过,陷入沉思。 他们是万万想不到,关于迎秋宗的这一战,竟有如此险情,各自怪自己,执着于表面,没有把深层次的消息,挖出来,汇报给大将军。 一旦,大将军因他们的情报不利,有失,他们可就百死莫赎了! 万幸,大将军艺高人胆大,又曾是西塞将主,城府心计布局,无一不比幕后之人强,方才,有惊无险的回来了。 项阳抬起头,说道:“大将军,那位老秀才,行踪飘摇不定,他的传闻,只听于市井之中,然而,在我们实际找寻当中,却发现,到底有没有一个老秀才,还两说,我们也不敢确定,所以,才没有把这件事说给大将军,毕竟,情报有误,大将军因此走错一步……” “无妨,虽说那位小贩,跟我说的好像是言之凿凿,要是,连街边的小贩都能知晓的事,你们再不知道,便说不过去了,再说,若是老秀才当真手眼通天,连迎秋宗这么大的当地门派,都能将其逼迫到必死之局,小贩不应当听说的,此等秘事,哪会是街边小贩,所能知晓的?!” 赵阙说道。 “没错,大将军,我们曾经怀疑,景树城及其周围的地方,的确有一位大人物,但是,每每前去寻找线索,刚起了线头,却乍然断了,再追寻下去,不仅是毫无头绪,还险些暴露了云雀的身份。”费继年道。 赵阙多看了他一眼。 能成为云雀之人,当然心思玲珑,擅长察言观色。 费继年吞咽了口唾液,谨慎的问道:“大将军,我,我说错话了吗?” “你能说错什么话?!此事,并非当头之急,不必查下去了,不管庆昌州有无躲在暗处的老王八,等天下大乱的苗头,燃起的更大些,管他是何人,自会慢慢浮于水面,彼时,靠的可不是谍子了,而是麾下的千军万马,与之战于中原,看看,到底是谁麾下的悍卒,更胜一筹!” “真有那一日,必是大将军率领的神兵神将,无所不破!!”费继年赶忙站起身,抱拳回道。 赵阙笑着往下挥手:“我特别不喜欢摆架子,既然是咱们自己人聊天,与朋友一般,不要有什么礼节。” “遵命!大将军!!” “哎?又来?” “哦,哦,好的,大将军。” 费继年红了脸,连忙坐定。 “宋麒的仇,既然已经得报,你们便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我走后,一定记得,万事小心,天下之大,不知何时便蹦出个难缠的人物,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是赵某所剩无几的金玉,你们若有损,赵某可就真得独身一人,面对天下了。” 赵阙此言,说的重,几近是把他们当做了心腹中的心腹,要知,他们这些人,在云雀里,项阳、林经相算是中层,其他的铜羽,且是云雀的基石,说句难听的实话,他们之中,不论死了谁,对赵阙都毫无影响,西塞有的是人,愿意替代他们效力! 但是,大将军能说口这些话,众人心里听的滚烫,差点落泪。 再说了。 大将军为宋麒报仇,他们尽管不说,心里面清楚,宋麒自身有大功,又愿意成为云雀的基石,且有个被追封为镇西将军的爹爹,大将军非得为他报仇,看在他们的眼中,大将军为的,不仅仅是死了位云雀,还有宋麒所代表的其余东西。 将来,传出去,大将军在自身最弱的时候,还能为宋麒报仇。 那些和宋麒相差无几,甚至所立的功劳更大的将领、悍卒,还不得,死心塌地的聚在大将军的身边? 人心向背,便也一目了然。 只是,他们呢?! 他们没有宋麒那样的爹爹,虽说在西塞立了些功劳,其实,大多数人,远不如宋麒多矣。 他们要是死了,大将军会不会为他们报仇?! 不说出口,并不意味着,心里面不去想,既然想了,就会感到不舒服,乃至对大将军的一种惶恐,对将来一定会发生的大事,从心底,产生一种抗拒。 然而,大将军现在说了!!! 他们在大将军的心里,不仅不轻,还很重!不论是否是大将军的真心话,此言,够了!足够了!!! “大将军!!!” 项阳跟林经相,有些激动,奉上茶后,坐着抱拳垂头。 其他人,似是把赵阙刚说的那句,大家不必拘于俗礼的言谈,转瞬就给忘了。 赵阙板起脸:“你们是在干吗?不在意赵某说出去的话?” 不过,他转念一想,就知,云雀众人,所为的是何事了。 他不愿意去深究人心,但是,有时候,你不去深究人心,人心就会背叛你。 在此的人,当然不会背叛他,人心里的埋怨和愤懑,还是有的。 这等无声无息的影响,短时间看不出来,时间一长,遇到些大事,就会生出种种难堪的事态来。 赵阙……经历过。 所以,懂的。 那目盲老头与他说的话,一句话,他都不确定。 其中,那句,三年之后群雄逐鹿,赵阙更是嗤之以鼻。 莫说三年了,大夏的气数,挺过两年,就已经算极好的了。 大乱之前,各种各样的心思,混乱,又会提前大乱的时间,除非目盲老头当真是神算子,算无遗策,又或从将来,施展难以想象的神通,返回到现在。 不然…… 赵阙一句话都不信。 至于,目盲老头提起的刘青田跟吕清臣,赵阙丝毫不为之感到惊讶,天下那么大,藏龙卧虎,不知多少,目盲老头,他又从未见过,说不定就是蛰伏在庆昌州的一头睡龙,一头卧虎。 细细说起来,赵阙不也是吗?! 但凡他不死,挺过八相龙蟒反噬,下出的棋子,以后,一一浮出水面,定然会让天下人震惊! 他的西塞将主、车骑将军,难道,面对的仅仅是时刻展现出虎狼之态的寒山王朝,没有背后的自己人?! 不谈其他人,单单一个天命候徐风尘,赵阙便不为外人所知的下了几手精妙至极的棋子。 再说了,云雀的那些金羽,担负的任务,远非外人,所能想象。 可惜了。 可惜八相龙蟒的反噬之烈,之狠,之不可捉摸,让赵阙停止了落子。 目盲老头,好似处处跟他炫耀,称自己才是世间最好的棋手,殊不知,彼时,赵阙于他的对面,已有了如何对付目盲老头,及其他下的棋子的手段。 话又说回来,堂堂辅国大将军,亲身体验过山巅三境的赵勾陈,又岂是他们随意下几手棋,就能肆意玩、弄的人? 刘青田跟吕清臣落的棋子,莫非赵阙就不清楚?! 难道赵阙就没在青石城之时,同样下了几手暗棋? 赵阙嘿然一笑。 看的其余云雀,不知所谓,不明白,大将军在笑什么? 想起了什么事? 这里有个目盲老头,青石城可有个目盲小厮啊。 目盲小厮,之前是刘青田的棋子,谁能肯定,他一直会是刘青田的棋子? 何况,吕清臣的那位徒弟,早已在赵阙的算计当中,唯独时候不到,不能动用。 他极其烦旁人算计自己!! 不过,吕清臣离开了青石城,又要闹出什么天大的动静来,赵阙不确定。 以他当时的实力,也无从能吕清臣这般宗师一级的巨擘了。 静待其变就是了。 反正,摆在他面前的选项,唯有寻到沈石三,彻彻底底的解决掉八相龙蟒的反噬。 如果,沈神医也无能为力。 只剩下听天由命了。 所有的落子、所有的算计,俱都落了个空。 赵阙的那一笑,笑的众人心慌了。 “大将军……您,您别误会,我们没想别的!!”林经相赶紧解释。 赵阙挥挥手,“我只是想到了南扬州的一些事,无妨,你们的思想,岂是我能控制的了的?!你们要是不想些有的没的,赵某反倒是不愿用你们了,赵某用的是活生生的人,岂能是提线木偶?!” 众人方松了一口气。 赵阙又道:“既然元志是我杀的,并非是银花派所杀,他们自该用第二种方式,补偿我们,可怜我那匹融雪,被银花派得去,却未有相应的价值,反而是我亲自动手。” “大将军,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就是了。” “银花派的九长老,并非是江湖人,而是彻底的商人,商人多变,见利忘义,大将军,不论九长老再怎样的好用,再如何使用起来顺手,也不能信任此人,省得将来,仿佛救了条毒蛇,反咬我们一口。”项阳说道。 林经相点点头:“银花派颇为古怪,古怪在何处,我们还没查出来,只说,银花派上下全是女子,哦,大将军,在下绝非看轻女子的意思,只是,银花派步步为营,做到了现在的地位,其中,有些地方,令人感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似乎,银花派的背后,站着一位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项阳紧随在林经相的后面说道:“那柴星香自幼被爹娘送进银花派,从来皆是平平无奇,与大多数银花派弟子,一般无二,哪有什么经商之才啊,但,突然有一天,柴星香揽了银花派的生意,从山上进城,先是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身份地位和最快的良马一样,往上窜,最终,凭借着毫无背景的身份,坐上了银花派九长老的大位置,只是,柴星香并不满足于此,时常盘算着向更高的位置冲刺,就拿这次迎秋宗之事来说,看着柴星香半点的举动都没有,在大将军上了迎秋宗,我们无事可做,小心的去调查了下,再加上,早前对柴星香性格的记录,惊觉,此人城府深沉,随手布下的棋子,别人不知,一旦功成,她就能火中取栗,为银花派立一大功。” “是的,大将军,您把融雪交给柴星香,由柴星香负责和银花派掌门谈判,简直白白送给了她一桩大功劳,不需要她涉险行事,只要她,稳住大将军,事后,银花派就能给柴星香记一大功!” 赵阙笑着点头。 两人说的事,当他接触到柴星香时,便隐隐有所察觉,但是,无所谓,谁又知道,他跟柴星香说了多少真话呢? 何况,柴星香同处于他和目盲老头的算计当中,能保持自己的一颗心,已然殊为不易。 “大将军,不可不防!”林经相又奉劝道。 赵阙点点头:“多谢提醒,我对柴星香依旧抱有一丝期望,看她怎样选择吧。” 说完此言。 赵阙的视线越过门,看着天际,又不知在想些什么。 …… 赵阙走后没多久。 银花派的胭脂铺子,来了位,此前从没到过这里的大人物。 银花派掌门。 她独自到的。 进了景树城后,不慌不忙的买了些喜爱的小玩意,两手提。 雍容华贵的银花派的掌门,自是有一番气势,本想要上前调戏的市井泼赖,没走出一步,便惊觉,此人并非他们能招惹的女子,知难而退,悻悻作罢。 银花派掌门,轻笑了下。 那几个无赖,胆敢再走一步,她毫不介意,令他们死都不知道死的。 能成为银花派这么大的门派掌门,她又岂是泛泛之辈。 往日,虽是有些事上,揣着明白装糊涂,然而,不会有任意一件事不能成为她期待的那般。 九长老柴星香,最近,心绪较乱,想的比较多。 迎秋宗一战,供奉周蔷,让那该千刀万剐的迎秋宗主杀了后,她便得收拢人心了,不能再放任柴星香胡思乱想,万一做出她不愿意看到的事,到时,杀还是不杀,会使得她极为为难的。 倒是,迎秋宗做事,比较不错,银花派掌门,并不知,出现的那个最大的变数,就是卖于银花派融雪的赵阙,她听到的消息,则是,迎秋宗祭出了隐藏多年的杀手锏,反败为胜,大杀四方,令攻上山门的高手,死的死……死的死…… 银花派去的天才弟子,没一个活的。 念及此处,银花派掌门尽管嘴角仍旧含着笑,提着小玩意的双手,却是攥的紧紧的。 时间还长着呢,就算这段时间,不能再打迎秋宗,得等上面的消息,但是,总归会有那么一天,她能亲手把同是女子的迎秋宗主,摘掉头颅,做成花盆,日日看,夜夜看,百看不厌,那时,她会极为开心的。 至于,空缺的供奉人选,她心里已有了计较。 是位相熟十几年的奇女子。 一手剑术,漂亮至极,杀人,也是漂亮至极。 拿出那位奇女子想要拥有的东西,想必,她定然十分心甘情愿到银花派当那供奉。 银花派掌门,心情刹那又好了。 银花派绝非损失最为惨重的那个,顶多,可以称作是有些损失,毕竟,银花派在上面的那些人心里,是难得的销魂窟。 销魂窟,死些俏女子,上面的人,能接受,俏女子死的多了,万万不能接受了。 居住在京华的天子,对外称是拥有三宫六院,可实际上,没多少人,宫中富丽堂皇,拥有天下所有的好东西,对!但,天子,终究是一个人,只要是人,精力便有限,况且,宫中的规矩,与它那富丽堂皇,并肩共称,不管这一任的天子,再怎样的逾越规矩,有的是人,死死盯着他,一有机会,就要寻他的不痛快。 死谏朝堂姓谢的大官,难道白死了吗?! 不想这些离她遥远的事,这些事,本该是她上面的人想的,不是她想的,她只要满含心机的慢慢把上面吩咐下来的事,一一做好,就行了,当中不管使用多少的阴谋诡计,即便捅出篓子,上面,也会帮她处理好。 银花派掌门,在门派当中,备受尊敬,有闲暇人统计过,她比前几位掌门,更得弟子的人心。 人心向背—— 银花派掌门,同样很喜欢聚拢人心。 站在胭脂铺子前,她好奇的环视附近。 铺子排起了长龙。 她亦是惊诧,自家的生意铺子,生意会好到出乎意料。 原来,她跟其他长老,在山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是这般来的啊。 赚钱没那么难嘛! 多站了会,干脆又想想找供奉的事。 那位奇女子,满天下寻找的东西,并不在其他地方,就在奇女子视为闺蜜的她的手里。 一柄断剑。 关乎奇女子的大道。 有了断剑,再寻知名铸剑师,哦,奇女子本身就是一位很不错的铸剑师,重新熔铸,她的剑术,便会再上一层楼。 断剑本身经年不散的剑意,与奇女子所修的剑经,一脉相承。 银花派掌门笑了下,那断剑,被她得到很久了。 得到断剑的消息后,让银花派的两位长老,连夜下山,去那把收藏断剑的江湖人,满门斩杀,再星夜兼程的赶回来,把断剑交到她手里,她好好珍藏起来,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两位长老说出去。 直到今日。 断剑迎来了,它该有的大用。 把即将做的事,好生思量了下,确定了谋划,她走进胭脂铺子。 “哎,这位贵客,咱们胭脂铺子的规矩,为先到先得,您若买胭脂,请去排队,辛苦了。” 银花派掌门赞赏的笑道:“去把九长老柴星香找来,就说,银花派最大的规矩来了,要与她说些悄悄话。” 那位招待客人的弟子,猛地从头凉到脚。 什么叫做银花派最大的规矩?!! 再简单不过了,无外乎是掌门亲自来了! “不要害怕,门派上下皆知,我很好说话的,此事,我不会计较,你去让柴长老,来迎我,便是了。” 那弟子匆忙一跪后,赶紧去寻柴星香。 看着周围跪着的女弟子,她的目光损失在她们的脸上,暗中挑选了两位姿色不错的女弟子,柔声道:“都起身吧,不要耽误胭脂铺子的生意,不要令排队的客人久等。” 霎时,响起银铃般的回答。 “遵命!” 柴星香惊闻,一向不下山的掌门,亲自到了胭脂铺子,心里刹那暗道不妙,忙前去迎接。 看到柴星香后,她第一句话便是:“那匹良驹融雪之事,全权委托于你了,既然咱们银花派没帮小兄弟杀了元志,那就答应第二件事吧,本来,我们也不想应第一件事的,正好……” 柴星香恭恭敬敬的说道:“请掌门放心,我已然和赵阙说了,他亦是同意。” “嗯,融雪的价值,真像你说的那般大?”她又认认真真问道。 “千真万确,毫无戏言!”柴星香一字一句。 “好,我就看你的了,走吧,咱们去寻个安静的地方,说几句悄悄话。” “遵命。” 到了接待赵阙的那间房屋。 奉上茶,关上门。 她看着柴星香笑道:“生意做的不错,不负本座对你的期待。” 柴星香心惊胆颤。 她生意做的好,人尽皆知,掌门自是清楚,怎么,今日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第二一十六章 甄如意?真如意! “掌门,说笑了,若是没有掌门,多年的栽培,柴星香怎会取得这点点成绩?!” 她忙自谦。 掌门的话语不对劲,柴星香马上以退为进,打算试探出,常年不下山的掌门,为何奇怪的突然到了胭脂铺子。 有些事,实际上,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她的野心,银花派内外有名有姓的人物,皆多少看出来一点,要是她们这些混江湖的,还瞧不出柴星香的所求,如此险恶的江湖上,怎能还可以稳坐而今的位置? 被吃的渣都不剩,也怨不得别人。 只是,她们俱都不清楚,柴星香所求所谋之事,竟会那么大,觊觎的,不该是她的位置。 莫说是银花派的其他长老了,就连掌门,也认为,柴星香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心里即便有小九九,也只是商人的市侩罢了,谁能料到,她想要踩在她们的肩膀上,肆意狂笑? 或许,也就因为如此,她们看轻了柴星香,同样看轻了,柴星香对银花派的大用,误以为,经商一事,简简单单,没了一个柴星香,还会有第二个柴星香! 银花派的掌门笑着颔首:“你此言说得对,几位长老,对你颇有些怨言,不过有我在前面为你抵挡着,她们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柴长老,咱们银花派内部的事,你是懂得的,市井还有三个女子一台戏,说是女子一多,免不了互相攀比,相互揪头发,即便咱们家大业大,坐拥景树城几个不错的商铺,插手数个行业,且在其中,做的有声有色,门派里的女子,亦是心中各谋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算更进一步……” “柴星香,你的如意算盘是什么呢?今日,就你我二人,大不了说出来,我会竭尽全力满足你的。” 柴星香顿时提心吊胆。 掌门从未和她,说过这种言辞,话里话外,表现出的亲昵,更是令柴星香,一时慌了神。 若是跟辅国大将军赵勾陈对视而谈,她心里怀着的,是对大夏真正的大人物的恐惧、敬畏,但对银花派的掌门,私自揣度多年掌门手段的柴星香,则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辅国大将军,不会永远在景树城待下去。 可跟掌门朝夕相处,万一,她对自己使些阳谋,柴星香本向赵阙拍着胸脯保证的事,可就如滚滚东流的逝水,一去不复返。 换而言之。 赵阙和目盲老头,都把柴星香当做了棋子,其实,于这颗棋子上,赵阙已然胜了,和赵阙的几番谈话下来,柴星香看清楚了,怎么走,才能令她得到从没有想过的权势。 毕竟,辅国大将军许诺的事,莫非,银花派,一样可以许诺吗?! 很简单的问题,对于商人本色的柴星香,稍稍思考下,就能明白,自己该怎么选择。 面临着掌门的拉拢。 柴星香心里迅速盘算了下,立刻表现出了一种犹豫。 看在掌门的眼中,却是明了,商人嘛,趋利避害,柴星香害怕一旦说出来,她会怪罪她。 “放心吧,柴长老,你为银花派做了那么多大事,经营的商铺、产业,源源不断的为银花派提供金银财宝,今日,之所以下山,本座,就是为了满足你的,但说无妨!” 柴星香狐疑的看了掌门一眼。 “哈哈……柴长老,咱们相处那么多年,莫非,你连本座都不信任了吗?我知道,银花派有些人,往你身上泼了些脏水,本座会帮你洗清的,证明你,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为了大局,从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言语,都说到这里了,柴星香再不识好歹,就有点过了。 过犹不及四字,一直都是柴星香竭力避免的蠢事。 脸色郑重起来,柴星香立刻决绝道:“掌门,有心事藏在我的心中,委实不好受,如果,掌门愿意听一听,柴星香愿意说一说。” “说便是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其余人知。”银花派的掌门抿着茶水,温柔的笑道。 她真的是位仪容极好的女子,虽说并不是特别的漂亮,然而,与她同在一块,感到很舒服,打心底觉得轻松。 柴星香再不迟疑,缓缓开口道:“掌门,您说说,我为银花派立了多少功劳?” “细细算起来,柴长老简直为银花派的中流砥柱,经商所获的钱财,供养了整个银花派,也是因柴长老的大功,银花派才不会多想钱财一事,一心一意的发展本门派。若没有柴长老,银花派万万不会有而今形成的大势,望及迎秋宗,只会感到力不从心,凡事都要避让,在景树城一地过的肯定窝囊!” 掌门说的是实言。 柴星香的确,有对银花派的汗马功劳。 习武修道,最是耗费钱财,而银花派要发展,又必须收取弟子,日常的吃喝拉撒、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看着不多,实际上,仔细斟酌,其实这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何况,银花派长老等人物,习惯了享受,花钱大手大脚,没有柴星香,皆是一场空,银花派就会举步维艰,何谈发展,与迎秋宗争一争长短了? 柴星香点头,认可掌门对她的评价,随即苦笑道:“可是,掌门啊,既然柴星香有大功,为什么,仍旧只是九长老呢?” 掌门道:“每逢本座说,提一提你在门派内的地位时,其他长老,就有种种借口劝阻,而本座又是个心软之人,她们抱团在一起,合力逼迫本座,本座又能怎么办?只能把此事暂且放下,日后再论,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她们拿捏住了本座的弱点,时常以下犯上,把本座想要去做的事,全盘否决。”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这种日子,她也过够了,“柴长老,本座是天天被架在火上烤啊,此等恶心人的事,你有没有半点的理解?当然,在你的身上,确实是本座做的丢人,本座才是银花派最大的规矩,怎能让她们反其道而行之,把本座的命令,置若罔闻?!” “柴长老,你放心,你我,既然放开心扉,促膝长谈,下次长老议事,本座提前通知你,本座要当着她们的面,把你长老前面的九,变成七!快了,时间快到了,柴长老稍稍放缓下思绪,继续经营商铺,本座答应你的事,必定能做到。” 吃到了甜枣,柴星香马上又换了副面孔,为难道:“掌门,都怪我想要的太多,如果,对于此事,掌门着实不好做的话,柴星香愿意继续当这九长老,为银花派供养钱财,等银花派彻底代替了迎秋宗,功劳簿的末尾,加上柴星香的名字,便已然心满意足了。” 掌门满意的颔首。 真情实况,她自是不会说的。 每逢长老议事,不管何人提起柴星香,想让她为其提高点地位,毕竟柴星香立的功劳,有心人都看在眼里,即便她的那些对头,长老议事时,也愿意接过话头,帮她说些好话。 但,掌门一听到柴星香三个字,神情无碍,心里却是极其的厌烦。 也不知道为何,好像,她跟柴星香,天然对立。 当然,事是那么做的,与柴星香说的言语,银花派这位心思极重的掌门,把错,全推到其他长老的身上。 反正,再到长老议事的时候,柴星香出现,一切都会在那时,顺理成章。 毕竟,供奉周蔷死了,死了数位天才弟子。 银花派的根基未动,形成的一往无前的大势,却是动摇了。 大势这种东西,位高权重者,方能看的清清楚楚,底下人,只会感到生活的环境有些许的变故,再大势顿止,银花派走下坡路之时,很少有人,能够感觉的到。 掌门心里自然怨恨,怨恨迎秋宗的那些人,为何要反抗?!像是缩在洞里的兔子,被人一把揪出来,杀了,该多好?! “好啊,柴长老,我就知道,真真正正为门派着想的人,必定有你一位!” 说完此言,掌门就后悔了。 暗骂自己,言多必失。 柴星香脸色变也不变,干脆利落的说道:“掌门安心,柴星香明白自己,令人觉得,终归是个商人,手段颇多,相处起来不轻松,然而,在对银花派上,柴星香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杂念!” “嗯,柴长老只要有这份心,我银花派何愁不兴?”掌门笑道。 看到其茶杯的水,少了一截。 柴星香忙起身,为掌门添水。 “是了,迎秋宗一战,柴长老有没有耳闻?” “回掌门的话,多多少少听过了。” “银花派的供奉周蔷死了,你也听过了?!”掌门立即悲伤的说道。 从适才的嘴角含笑,再到眼下满眼悲情,之间毫无凝滞,好像,这就是掌门的真情实感。 柴星香刹那间呆立原地,手中提着热水壶,惊骇的注视着掌门:“掌……掌门您说什么?!供奉周蔷死了?!当真是死了?而不是迎秋宗故意散出的假消息?!!周蔷的武功修为,如此之高,怎能会死?” “千真万确,没有半点虚言,唉,当我知道周蔷战死的消息,心中悲痛万分。”掌门眼角似是多了清亮的东西。 是不是泪水,柴星香不敢认定,但她清楚,掌门从没有流过眼泪,即便曾经在他人面前流过,那也是骗人的。 依照着银花派掌门的心思,偌大的天下,只有她自己最为重要,这般自私自利至极的人,能成为银花派的掌门,简直是银花派莫大的耻辱! 能认清到此点,并不是柴星香以前看清的,而是当下,而是掌门刚刚说了那么多话。 她柴星香既然已有对她的异心,字字句句,她都会放在心里,反复衡量。 得出了不少的结论。 其中一点,掌门所为所作,尽皆为的是自己。 柴星香不傻,能把银花派的生意做到那么大,她自然是一个精明的人。 她暗道,掌门跟辅国大将军比起来,提鞋都不配! 大将军心里放的是市井百姓,放的是天下的太平!!! “那……那怎么办?!银花派没了供奉,岂不是……岂不是……” 论在人前演戏,长年累月在经商一道上摸爬滚打的柴星香,自认不虚掌门。 “唉,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再寻其他人了,你且放心,本座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我们只要把各自手中的事,做的尽善尽美,银花派的发展,就不会停滞!”她转瞬又极其自信的说道。 柴星香似是大松了一口气,呢喃说道:“那便好,那便好,可惜战死的弟子了,唉,门派内的弟子,培养任何一位,都不容易,死了这么多,唉,不知又得劳累你们多少工夫了,哦,对了!掌门!既然咱们也攻打迎秋宗了,迎秋宗会不会对咱们在景树城的生意,造成破坏啊?!” 掌门换了话题,道:“本座还以为,我们瞒了你,你会心生不满呢!” “怎么可能!掌门,您多虑了,柴星香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的很,经商一事上,在下敢拍着胸脯保证,不弱于他人,但是,对于门派的这种大事,便不是柴星香能够多言的了,万一扰了掌门的思绪,柴星香百死莫赎,到时,恨不能自己杀了自己,所以,掌门千万别有什么心结!” “你也不许有心结哦!”掌门笑眯了眼。 柴星香在心底感叹,她能在当年获取了掌门大位,也许,靠的就是自身的魅力吧。 和掌门谈话,从头至眼下,尽管柴星香心里,百般警告自己,掌门说的是虎狼之语,突然下山,到此,与她坦诚布公的交谈,一定有她自己的考量,这种考量,不一定对自己有利,但,绝对对她有利!! “请掌门放心,银花派已经到了关键之时,在下又怎能会扯门派的后腿,假以时日,倘若,掌门发现,柴星香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不必有任何的不忍之情,出手打杀了在下便是了,银花派人才济济,一定有人,能接替柴星香。” “好,你我击掌为誓,若是,有朝一日,我变的难以说话了,嘴上说的,与手底下做的,完全是两码事,你要奉劝其他长老,联通阻止本座!如果,本座一意孤行,不听你们的劝告,发动银花派的弟子,把本座赶出山,亦或,把本座杀了,都可以!!”掌门字字句句极其严肃的说道。 仿佛,她之所说,皆是心底的真实所想。 而,柴星香暗暗嘲讽,真有如此一日,你难道不会早就先把我们全给杀了?!我们都死了,再怎么劝谏?! “嗯,说了这么多,把本座下山之前,想的心事,全都说完了,咱们在下次长老议事时再见,柴长老也好好想想,彼时,该说何种言谈,不过,她们再有多大的异议,本座会尽皆否决,一意提拔你的!” “多谢掌门,从今往后,柴星香心甘情愿站在掌门的左右,掌门不管想做任何事,柴星香全部双手支持!!!” “唉,此言差矣,我们刚击掌为誓了,怎能破坏了我们共同的誓言?小心老天爷不瞒,降下天雷,砸了你我的脑袋呀!” 掌门呵呵笑道。 好像,她当真了。 只是柴星香,一人不以为意。 柴星香立马换上一副自责的表情:“都怪在下!都怪在下!!” “怪你什么啊?哪会有事怪你?!不过是你我,长久的没有好好交谈过,这次只是个开始,以后,一有时间,你我便要像此刻一般,把心里想的事,悉数说出来,如此一来,相互信任了,银花派才会更快的发展,迟早有一天,迎秋宗没有做到的事,咱们能做到!相信吗?” “当然相信!”柴星香信誓旦旦的说道。 把她为自己斟的茶,喝完,这位表面看着温婉的银花派掌门起身,柴星香毕恭毕敬的为其打开门。 刚迈出一步,仿佛乍然想起了什么事。 掌门收回脚,饶有兴致的盯着柴星香,问道:“当初是谁,推荐你经商来着?” 柴星香眼底有警惕的神色,忍俊不禁的浮现:“不瞒掌门,没有人推荐我来经商,只是当初在下自知不是习武的料子,而银花派山上的铺子,又缺人,在下自告奋勇的来了山下,从头开始学习、做起,一步步做到了现在。” “厉害啊,一转眼,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上一任掌门的音容笑貌,还时不时的闪现在本座眼前,使本座认为,咱们都还是以前的年轻人。” “掌门,岁月不饶人,咱们的年纪,相对于市井来讲,已然是不小了。” “是啊,市井百姓到了咱们这般的年纪,快的话,都抱上孙子了,哪会像咱们,心里想的是江湖,经历的是江湖,一入江湖,再难金盆洗手喽。” “嗯,人活在世上,会有极其多繁琐的规矩,不愿意遵守规矩的修士,被称为旁门左道、邪门魔道,愿意遵守且维护规矩的,则是咱们武林正道,既然入了江湖,想要脱身,那些或是在规矩之内,或是在规矩之外的江湖恩怨,尽皆不会令我们轻松的脱身的。” “不错,有时我就在想,能不能把这些劳累事,交给你们来做,本座去隐居在一地,安静的享清福,再也不用烦心门派内的种种琐事了。” 她叹气道。 “掌门是银花派能力最大的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背负起了这份责任,柴星香会陪伴在掌门的身旁左右,随同掌门一起走下去的。” 银花派掌门自嘲的笑了下:“之所以下山,除了刚才谈过的话,我还有其他的事拜托于你,但是,思前想后,觉得,你做此事,定然会违背你的心性,所以,又换了件事,需要你去做。” “掌门请吩咐,但凡是为了银花派将来更好的事,柴星香一定不会推辞。” “嗯,我明白,柴长老,你觉得,咱们有没有大靠山?!”银花派掌门突兀的问道。 柴星香愣在原地,心里顿时,把得失利弊全部想了一遍。 掌门看着她叹道:“有话直说就是了,本座绝不会因为几句言语,就要责怪你,本来,这点事,你作为九长老,应该早有察觉才是。” 柴星香沉重的点点头:“之前,大家的种种作为,使我有点怀疑了,但是掌门没与我说,我就不愿多想,老老实实的为银花派赚钱就是了。” “哈哈……好啊,要是银花派再多一位柴星香,银花派何愁不能一举挤入江湖的一流门派内呢?!”掌门哈哈大笑。 转身,看了眼呆在原地的柴星香,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把门关上。 “九长老,此时此刻,本座便把银花派最大的秘密,说与你听。” “柴星香,洗耳恭听!” “银花派其实有一座天大的靠山,咱们的靠山,则是此州的土皇帝,有些像西蜀一地的剑仙世家一般,但,那位大人物,不喜欢招摇过市,不喜徒有其表的盛名,喜欢暗中谋划,慢慢布局,再如摧枯拉朽一样,把目标,绝杀!” 柴星香立刻惊骇的难以附加。 “咱们啊,其实早就是大人物麾下的兵马,将来时机一到,揭竿而起,大人物与天下群雄逐鹿中原,就是咱们斩获大功的最好时候,等大人物问鼎天下,必会将我们一一厚封,银花派就不单单为一座武林门派了,而是决定天下走向的大势力,与那些好似神仙中人的门阀世家族长相同!!柴星香,你仔细问问自己,如此之大的诱惑,你愿意拒绝吗?!” 柴星香摇摇头。 “是了,那位大人物,已然将此州的江湖门派笼络的七七八八,我们在其中,位居前列!!” “掌门要我做什么,直言便是,柴星香绝不会推辞!” 银花派掌门笑的璀璨,话语却是她听之后,冰寒刺骨。 “本座要你,插手勾栏之事,培养紫色双绝的谍子。” 柴星香吃惊的看着她。 “不必担心人员的来源问题,银花派的许多弟子,已被我暗中选中,你答应后,我会令她们到你身边,她们的底细,旁人必不会知道。” 柴星香觉得,这是个千载难受的机会,答应下,再像大将军所说的那般行动,就能在掌门跟前,堂而皇之的去做。 毕竟,掌门这种人,哪会容得下眼睛里的沙子?! “是了,柴星香,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在下哪敢忘?!” “忘了吧,从此之后,本座叫做甄如意。” 甄如意?! 真如意!!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世事难猜,江湖险峻 “是了,我一直在自说自话,你的意见怎样?有无抵触的心理?毕竟,我们堂堂银花派插手勾栏的生意,若是被外人知晓了,必定会有泼天的口水。” 甄如意观察着柴星香的神色,笑着问道。 迎秋宗一战,死了个供奉周蔷,使她明白了许多事情。 有些事,除了用武力硬上之外,还有许多的办法,令其不战自破,比如,培养姿色双绝的女子,使些计谋,送去迎秋宗关键人物的枕边陪侍,当再发生这些事的时候,能用的手段就多了,上面的大人物,再以命令的口吻通知甄如意,她亦能把这些手段甩出去,赚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或许,真正的大人物,还能由此赏赐给她一些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柴星香认认真真拜了一下,说道:“既然是掌门吩咐下来的事,柴星香没有任何的理由不去做,同样没有任何的理由,不去将之做到完美,至于外人能否知晓咱们银花派开勾栏青楼,柴星香一定竭尽全力,把此事瞒下来!” “嗯,本座没有看错人柴长老,要是你能将此事给我做好,银花派前五位长老的大位,必定有你一席,你将是本座心腹中的心腹!”甄如意再抛出一个大甜枣。 柴星香深深一拜,再不多言。 甄如意上下巡视了她一眼,突然道:“本座新近得来了一件极为漂亮的衣服,原本是想赏给银花派的天才弟子的,那便赏赐给你吧,此衣服是从京城得来的,极为不常见。” “柴星香再谢掌门。” “嗯,行了,起身吧,该说的都说完了,本座该回银花派了,你且好生经营咱们在山下的铺子。” “遵命!” 甄如意重新提起所购的小玩意,信步往走回银花派。 把景树城逛了一遍,该看的都看了,她刚进城时,还想去找些自己未曾吃过的小吃,匆匆寻找了一遍,方才知晓,莫说是景树城的小吃了,就连庆昌州的稀罕吃食,她也吃过了,倒是一些只供给苦哈哈的百姓吃的,她瞧不上眼。 甄如意走后。 柴星香状若无事的回了账房。 又与其他弟子,算起了账目。 “长老……” 一位弟子怯生生的喊道。 柴星香抬起眉眼,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了?” “适才那位大人物,当真是咱们的掌门吗?” 银花派的掌门,并不是门派内寻常人可见的,再说,银花派女子众多,这些早早被派下山的女弟子,九长老倒是随时可见,然而掌门,却像是门派传说中的祖师一般,神秘莫测,莫说是见一面了,就连听掌门的事迹,都听不到。 山下经营生意,她们打心底觉得,她们的掌门是九长老柴星香,而不是山上好似神仙中人的真正掌门! “对啊,她便是咱们的掌门,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吗?说就是了。” 这位弟子连忙摇头加摆手,“没有没有,我……我只是好奇,毕竟,自从入门开始,见过的最大的大人物,便是九长老您了。” “嗯,的确,咱们门派,比较奇怪,似乎大人物们,都只存在于神话故事里,普通弟子们,无缘得以一见。”柴星香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神叨叨的说道。 她在银花派众长老,算是最为平易近人的一位了。 寻常回山,遇见了门派的其他弟子,皆会亲切的打招呼。 那些弟子,恭敬的问好,应当是招呼打多了,渐渐熟识了,银花派内,她所不知道的事,都是由这些弟子,偷偷告知她的。 “九长老,您说,有朝一日,咱们能回山吗?”另一位账房内的女弟子问道。 柴星香顿时笑了起来。 有朝一日? 能不能回山? 这还用问吗? 自然是不能了。 她们既然被派下山,经营生意,山上的那些大人物,当是把他们认成了自家的钱袋子,她们要是回山了,山下的生意谁来管?岂不是山上大人物的钱袋子,没了吗?! “会的,一定会的。”柴星香心里所想,与嘴上所说,并不一致。 便像是,她在掌门甄如意面前,点头哈腰,随着甄如意的言语,越说越多,其中不由自主说出来的心意,柴星香越来越明了,她的内心,便越是坚定的投靠在大将军的麾下。 甄如意经常诓骗人,给对她有所用的人,打鸡血。 可大将军对她说的承诺,不管柴星香如何看,如何思量,皆是实实在在的。 两者的差距便在…… 银花派的大人物,把本不应是一位商人的柴星香当成了商人,而大将军一开始,就是把她当成了商人,许诺的种种好处,简直为她量身定做。 柴星香笑着说:“掌门能亲自到此,表达的意思再清楚无误了,从今以后,大家都会被重用,我了解一些山上的流言蜚语,望各位不要在意,掌门都亲自来了,稍待几日,那些流言蜚语,以及看不起咱们的话,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九长老,主要是,那些话说的太难听了。” “嗯,这几天大家累坏了,饭也没吃好,今日忙完后,大家赶快收拾下,我请大家吃大餐!” “哈哈……那感情好。”有人抚掌而笑。 胭脂铺子越到年关,生意便越为紧张,又是推出了几款新胭脂,她们这些弟子,近几日来,简直连轴转,饭都没好好吃。 “哎,听说有人忙的,病倒了?!” “是的,九长老,不过,您不要在意,那位姐妹的病情正在好转,想必,再过几日,就能彻底的好转。” 柴星香垂头想了下,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唉声叹气道:“唉,怪我,没有提前跟你们说,自己的身体最重要,生意没了,能够再找,你们要是没了,我去哪里去寻找如此的得力助手呀!行了,账目算的差不多了,都停下手吧,出去走走,放松下心情,再这么忙下去,别说你们了,连我都得累倒。我去看看那位弟子的病情……” “章妮铺子后面的民宅里修养呢。” “嗯,好的,知道了。” “要不要我们随同您去?” “不必了,你们去放松自己的心情,我去看看章妮,便是了。” “遵命。” 柴星香转了拐角,来到铺子里自己休憩的房间,好像要哪些私房钱。 却是找出纸笔。 把适才跟掌门甄如意所有的言谈,未曾落下丝毫的全部写上。 将纸张小心的卷起,放在小小的竹筒里。 藏在袖间。 寻了个信鸽。 绑在腿上。 轻语了几句,将其放飞。 而信鸽,会落在云雀所在的院中,被还有离城的赵阙得知。 当费继年拆开纸张,匆匆看了眼,大惊失色的递给赵阙时,赵阙便明白,柴星香好心做了坏事,庆昌州水底下蛰伏着的一众王八,他对云雀瞒不住了。 赵阙看完了纸上所写的内容后,交给项阳和林经相。 两人俱都色变。 “大将军……” “这……” 桌子上的饭菜吃了一半,酒水亦是正在喝,诸位云雀的心情,被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弄的恍如高如千丈的巨浪。 赵阙不以为意的拿起筷子,想想又放下,把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大将军,是我们失职,请大将军降罪!”林经相离了座位,单膝跪地。 银花派背后居然有大人物,是否其他当地的门派,背后皆有?! 为何他们云雀,作为赵勾陈手中的谍子组织,反倒是没查出来? 他们这些人,是吃干饭的吗? 项阳心里忐忑,不敢看赵阙,在林经相的旁边,一样跪了下来。 两人一跪,其余铜羽,哪敢站着,刷刷的跪了一地。 赵阙独自给自己倒满酒水,这桌酒菜上好,他本应吃的心情好上许多,却是被柴星香的这封信,瞬间搞坏了,也无妨,幸亏自己在景树城时,她送过来,要是自己走了,再让众人得知,必然会追查下去,目盲老头的警告,犹然在耳边回响。 赵阙极其不喜欢被别人威胁、算计。 但是,虎落平阳,看样子,也只能让目盲老头猖狂了。 他乍然笑了,“你们有何罪?” 项阳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赵阙自顾自说道:“哦,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既然到了景树城,当然是把一切的秘事,俱都了如指掌?” “大将军!我们……” “不必再说了,我明白。”赵阙不给林经相说话的机会,“你们皆是西塞出身,高傲惯了,当初以一塞,面对整个寒山王朝,不仅没退后半步,反倒杀的寒山王朝,几近人人穿缟素,此等彪炳的战绩,南疆、北境拿什么来比?要是朝廷再给我们一些兵马,彻底把寒山王朝掀了,也不是不可能,为大夏扩大一朝的疆域。到了景树城,这种心态,伴随着你们,不把当地的枭雄看在眼里,认为,他们跟你们相比,屁都不是,今日,忽然发生了这种事,你们觉得心里不好受,此事,打垮了你们趾高气昂的心态!是不是?” 赵阙继续道:“是不是蓦地知晓,原来,庆昌州并不像你们此前了解的那般,水,竟会深到此等地步?庞大的像是银花派的这种江湖门派,背后,竟然还有一位从不知晓的大人物!你们的自尊,让这封信,给狠狠羞辱了一遍!” 项阳和林经相叹了口气。 大将军把他们眼下的心理,说的大差不差。 身为云雀,且是百将之首的辅国大将军的谍子组织,当然会有一种傲气。 “兄弟们,天外,终究有天,人外,终究有人,在我们没有蔑视天下的实力前,莫要小觑了天下人,阴沟里翻船的事,还需我再说一遍吗?!” 众人再也无话可说。 不起身,依旧单膝跪向赵阙。 赵阙瞥了他们一眼:“起来吧,别跪着了。” 再看一眼,赵阙猛然怒道:“赵某令你们起身,难道,你们连赵某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众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赶紧站起身。 “坐。”赵阙随手指了指座位。 他们坐下。 两张大圆桌子。 云雀加上赵阙,堪堪够挤。 赵阙瞧着项阳和林经相,大饮了一口酒水,咽下,呼了口热气:“银花派背后的大人物,你们不用追查。” 他环视着众人的脸色,说道:“至于,为何不要你们去查,想必,依照你们的聪明脑袋,都想的明白吧?!说实话,我们眼中的事,恰好反过来。那位大人物在暗,我们在明,又是在人家的主场,想要出手,把云雀于景树城一扫而尽,有的是人可用,然而,你们只有你们,以赵某现今的下场,完全调不过来人,支援你们,并且,赵某的侧重,是在已然大乱的江晋州,和局势仍然不明朗的南扬州,两州一个占据大夏版图的关键位置,一个是天下头等富庶之地,倒是,景树城跟庆昌州,和江晋州、南扬州比较起来,却并不是利害之地。” “我们……我们明白。”项阳的脸色跟吃了一只死老鼠一样,难看的出奇。 林经相问道:“大将军,莫非,我们这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吗?” “不用,关于那位大人物的事,就当不知道,以前做什么,以后继续做什么,把明面上的种种势力,摸清楚再谈其他。” “遵命!” 众人早就没了吃饭的心思,各自沉默,想着云雀今后,怎样行事。 项阳想的更多一些,似乎觉察到了某些眉目,眉头越皱越深。 大将军回来后,谈到,从迎秋宗之战中,听来了个幕后下棋之人,且是一位老秀才。 可柴星香信鸽发来的这封密信后,大将军的言谈,半点未曾提及那位不知有没有其人的老秀才。 莫非……大将军提前知道了些事情。 只是,顾忌他们的性命,才没有说出口? 他们终究是谍子,既然知晓幕后有位大人物,操控着一切,当然会努力查询线索,找到这位云遮雾绕的大人物。 项阳叹了口气,暗道自己傻的出奇。 大将军的一番话,已然把实情说了。 项阳悄悄观察了下众位兄弟的表情,能有此感觉的,只有自己一个,他长长松了口气。 这些事,还是自己知道比较好,省得,兄弟们知道了,又后怕起来。 万万没想到,大将军去了一趟迎秋宗,之间会发生,如此难以置信的事。 赵阙笑道:“怎么,这点小事,就让你们没胃口了?!当年在西塞,和寒山王朝打的血流成河,今日的兄弟,下一场大战便战死了,也没见你们这般,还不是好吃好喝好睡,来日多杀些寒山贼寇,为兄弟报仇?!” 林经相瞬间苦笑道:“大将军,是我们错了,中原的繁华,迷了我们的眼,也迷了我们的心境。” “确实,西塞苦寒,遍地风沙,即便是背后的风沙河州,一州的所有州城,亦是没有能和中原的大城池可比的,别说是你们了,就连我,回来了,一样被处处的繁华景致,迷的睁不开眼,时刻担心,自己受到迷惑,再也没了以往的心气。” 众人点头。 大将军一语中的。 “来,兄弟们,喝酒吃菜,咱们暂时忘却这些事,这顿酒菜之后,赵某便要离开景树城,赶往梅塘州了,时间不等人,赵某的伤势,同样容不下,赵某与你们再相处,待赵某没了伤势,再跟大家,好好的把酒言欢!” 众人捧起酒碗。 赵阙笑了下:“你们坐着便好。” 紧接着,他站起身。 捧着酒碗的双臂,伸出,敬了兄弟们一圈,马上酒碗到嘴边,碗里的酒水,悉数入了喉咙。 大将军都如此豪情了,众人岂能怠慢,把碗里的酒水,丝毫不剩的喝干净。 “吃菜!”项阳喊了声痛快,大喝道。 林经相为赵阙再满上酒水:“大将军,要不,我陪同您去梅塘州吧?” 赵阙抬起头,问道:“赵某的为人,你应当清楚。” 林经相犹豫道:“天下大乱的景象,已见,一路上,想必不平,有林经相在大将军的身边,也有个照应。” 赵阙没好气的说道:“如果你林经相觉得景树城的事,超出了你的能力范畴,大可随赵某一同去往梅塘州,毕竟,路上不管再有多少险境,和此地比起来,皆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经相一愣,随之辩驳道:“大将军,林经相死都不怕,怎会怕区区困难呢?” “那你就留在景树城,把自己该做的事,好生做好,省得,一事不成,另外一件事也不成。” 无奈。 他只能抱拳,侧过头去,道:“属下遵命!” 赵阙认真道:“好兄弟们,越是看不清的局势,越为凶险,以后,又不知道景树城会有哪些风起云涌,赵某对你们只有一个命令,活下去,等我!” 众人站起,抱拳,低头,整齐划一:“遵命!!!” 吃了一大顿后。 赵阙短暂休憩了下,酒醒的差不多了,牵起云雀为其准备的良马,出了门。 熙熙攘攘的人群。 容得下,牵着黄马的赵阙。 口中说着借让,他去往城门。 嘴里还有酒气,心绪却是清醒的很。 云雀为他备足了干粮、清水等赶路的东西。 还带上了一份新的地图。 地图把他要去梅塘州,需要停留补给的城池,俱都标注了,乃至,应当有村落之地,也刻意画了下,按照地图上的路线,赵阙到达梅塘州,应当是顺顺利利了。 世事难猜,江湖险峻。 离了南扬州,赶到此处,赵阙亦是料不到,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好像,他就是个忙碌命,一事方方落下,另一事,匆匆又起。 拐过一条街市。 于川流不息的行人旁,摆摊的目盲老头,正好抬起头,看向赵阙。 赵阙牵着马,停下。 笑问:“老先生是恭送我吗?!” “当然是,整个景树城,莫非,还有人能够亲自让糟老头子送别的吗?”目盲老头摆弄着棋盘,说道,“不说景树城,整个天下,可以令糟老头子送别的人物,寥寥无几。” 他的摊子也怪,放一个棋盘,自己对弈。 “江湖上的天骄之辈,层出不穷,每个人皆好似天上下来的谪仙人,老先生,就不对他们感兴趣?!”赵阙问道。 “江湖?嘿嘿,江湖?!!既然你喊我一声老先生,我且喊你赵先生吧,你能当得起糟老头子的先生二字……”目盲老头拾起一黑子,落在靠近赵阙的棋盘位置,“赵先生,老头子手下有两位天骄之辈,看的清楚,这位被江湖人盛赞到天上去的天骄啊,即便背负着稀世罕见的神通,也就那么一回事,和赵先生相比,差之远矣。” “也对,赵某亦是只对天骄感兴趣。”赵阙点点头,“老先生,打算怎么处置苟延残喘的迎秋宗?!” “迎秋宗已不成气候,留着他们吧,或许,将来还有他用。”目盲老头笑道,“那女子宗主,心境已有裂痕,能弥补其裂痕之人,非老头子不可,赵先生,你是见过那位女子宗主的,你觉得她怎么样?!” 赵阙实话实说:“是个可用之人。” “的确,除了这位女子宗主,柴星香也是可用之人,原本老头子没把她放在眼里,未料到,赵先生随手落了个棋子,竟能让柴星香成了赵先生的人。” “你不会把她杀了吧?!”赵阙笑问。 “不会,怎能杀她?柴星香将来的成就,也就那样,老头子手下还有数位此般人,乃至比柴星香更加优秀,此人,便留给大将军了。”目盲老头在柴星香这颗棋子的争夺上,主动认输,“严格意义说起来,老头子是欺负大将军了,老头子坐拥此地大势,而赵先生独身一人成势,虽是你我没有正式交手,老头子却十分期待,能和赵先生厮杀一把。” “必是我胜。”赵阙自信道。 目盲老头同样自信:“赵先生千万不要小瞧了我这糟老头子。” “那么,为何不让能令老先生心甘情愿帮其下棋的人,出来一见赵某?!” 目盲老头神秘一笑:“你们已经见过了。” 赵阙颔首,“最后一问,你认识刘青田和吕师?!” “二人皆是天下难得的人中之雄。”目盲老头的言语到此为止。 赵阙再度颔首,牵着马,往城门走去。 目盲老头看着他的背影,呢喃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赵阙出了城门。 黄丰栏于城头,行大礼,送别。 第二百一十八章 庄乡饮酒、风水难言 身边有粮,赶路不慌。 从景树城顺着地图刻意标注的路线,赶往梅塘州的赵阙,当然是顿顿吃饱,渴了就喝水。 不再像,此前那般,哪有什么明明白白的路线啊,也不知道前路何处能有补给的地方,只能在荒山野岭间,穿梭来,爬过去,把赵阙折磨的,恨不得白天便要睡觉,梦间梦到大鱼大肉,狼吞虎咽一番。 看着地图上的首个可供给他的补给地点,翻过这座山,山下不远处,确确实实存在一处人口挺多的庄乡。 庄乡的百姓热情,听他说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带头的老族长,三言两语,把他迎进了自己家,先将赵阙的肚子给填饱了, 然后宰了鸡鸭,把过年剩下的腊肉拿出来,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晚上的这顿饭,老族长陪着他,喝着略微浊的酒水,听赵阙讲述路上的风土人情。 族长须发皆白,弯腰驼背,但是精神抖擞,一边旁听赵阙滔滔不绝,一边抿着酒水,时不时点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我说年轻人,你刚才说的女子,真像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不会吧,咱们人,真有长的和仙女一样的女人?!” 赵阙提起那景树城的貌美女子,族长三位亲儿子的老大,忍不住开口相问。 老大的年纪,四十多岁了,长的有些丑陋,脸上有一道不知被什么野兽抓过的混迹,他喜欢盯着人猛瞧,被他这么一瞧之下,心里还有点打怵。 赵阙什么人没见过啊,西塞疆场上,长的再凶狠的敌方悍卒,他都见的厌烦了,像老大这种长相,他根本不以为意。 颔首。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貌美女子,还不止一人,好多呢!唉,我在家乡的小城,都没见过那么多,出来负笈游学,可算是长了见识了。” “哎,小兄弟,你是哪里人来着?刚才听了一遍,又忘了。” 老二吃着饭菜,满嘴油。 他比老大年轻约莫十岁。 应当是寻常时候,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忍不住使劲往嘴里扒。 他们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子。 是家里面的媳妇,和小孩子坐着,饭菜自是比这边少,但是,足够她们能吃个痛快了。 老大的媳妇,看似温婉,却是擅长饮酒,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举杯,她亦是举杯,喝了几轮了,族长的大儿子,都被酒水醉的有些双手无力,她丁点事都没有。 “哦,我是南扬州青石城人士,想穿过庆昌州去往梅塘州,去见识见识。” “哎,不行的,不行的,小兄弟,庆昌州出去后,还得再走小半个州的地方,方能到达梅塘州。” 族长的三儿子说道。 老三跟老二年纪相差不大,长的也像。 “不是梅塘州跟庆昌州离着不远吗?!”赵阙反问。 这些事,他心里当然明白的很,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既然做客族长的家里,族长又下了老本,来宴请他,赵阙知好歹,装傻充愣,听主人家的指教,满足下他们的虚弱,绝对是应该的。 果然。 老三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老族长一眼,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前几年,我带着庄里人,押着附近山上的山货,去梅塘州贩卖,你不知道啊,梅塘州多山,那些山,不长东西的,灰褐褐,看着就瘆人,咱们这的东西,运到那边卖,可以卖个极好的价钱,嗯,我们一伙人,走走停停,过了庆昌州的地界,到了一座很大很大的城池,一问,好家伙,走错路了,不是梅塘州,碰见了好心人,手里有张很是详实的路图,给我们一看,嘿,还得再星夜兼程的赶半个多月的路,才能到梅塘州,那算了吧,还是就地把手里的货物给卖了,省的路上碰见土匪路霸,将我们给洗劫了,万幸,在那座大城池,山货卖了顶好的价钱。” 赵阙若有不解,问道:“三哥是怎么知道,梅塘州山上不长东西的?!” “此事呀,我们尽管没去过,但是到我们庄里来歇脚的远行客,与我们提过,你想啊,小兄弟,那些远行客,走了那么多地方,见识了如此之多的大风大浪,当然不会欺骗我们,还是二哥说的,既然梅塘州的山上不长东西,不如把咱们这的山货,卖到那边去,一定极是受欢迎,说不准,来回两三次,我们一家人,就不用在庄里过了,田地,雇佣人耕种,每年给我们五成收成就行,我们全家都搬进城里,做个买卖,不比面朝黄土背朝天,时不时的还得进山打山货,过的如意快乐呀?!” 赵阙恍然大悟:“听三哥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也幸好三哥热心肠跟我说了,我要是直愣愣的赶往梅塘州,还不得走错了路?!!” “小兄弟,你虽然是读书人,出来见见世面是顶好的,你读书太多,容易把书本上的圣贤道理,奉为圭臬,你要知道,很多很多事,书本是讲不到的,还得是我们这些庄稼汉,天天的在老天爷眼皮子底下,知晓许多事。”老大说道。 赵阙忙起来抱拳:“先生常说,真正的贵人,是令我有那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叨扰贵处,又听三位大哥的自己的道理,让赵阙茅塞顿开,往前,先生讲的很多道理,不理解,现在恍然大悟,有种浑身通透的感觉,多谢!多谢!” 他的反应,族长一家人,特别满意。 你看,读书人,也一般。 论读书,他们一家人绑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负笈游学的赵阙,然而,说起为人处世、走南闯北来,别小瞧他们,没走过多远的路,没读过几本书,还是能当赵阙的先生。 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赵阙虽然不把他们的言语,放在心上,人情世故,还是要做一下,吃了人家的东西,再不装一下,委实说不过去。 尤其是,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族长一家,还下了这么大的本,请他好好的吃一顿,说实话,赵阙心底感激的不得了。 吃过了酒菜。 赵阙留在族长家住宿。 老大、老二、老三携带各自的家眷,返回自己家去。 茶余饭后,免不了,老族长跟赵阙唠叨,说些自己的人生道理。 赵阙老老实实坐在老族长的旁边,听他讲这些事。 从如何堂堂正正的管理一个大家族,到庄乡里面,谁家出了事,该怎样处理,老族长丝毫不藏私的,娓娓道来。 赵阙听的认真,老族长说完一句话,他就嗯一下。 老族长心里舒服,说了一会儿,把私藏的好茶叶,拿出来,让老伴去给赵阙泡上。 “年轻人,我说你啊,在赶路时,遇见陌生人,一定要加足了心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嗯,老族长放心吧,我懂得这些道理,但是多谢老族长提醒,赵阙无以为报,只能将来考取了功名后,请人为老族长带些好东西过来。” “哎哎哎,带啥啊,我一个糟老头子,啥都不需要,你只要考上功名就行了,再说了,我都快入黄土了,吃啥喝啥都是浪费,年轻人,当我看到你,就觉得亲切,所以,才留在自家,要是换了别人,早就随便叫个人,带回他家了,这叫啥来着?!” “老族长,这叫缘分,说明,我们有缘分。” “对对对缘分,来,陪我喝壶茶,跟你聊天,心里舒坦,我可算看清你了,之所以能聊这么多,讲明,咱们都是光明磊落的人,不像是庄乡里那几个无赖,脑子里天天想着干坏事,不做人事。” 赵阙陪老族长,喝了不止一壶茶,聊到深夜,他才回到匆匆收拾了下的客房,躺下。 身体倒是无恙。 不过赶路之余,思量着到梅塘州,寻到沈神医,就是不知,他的身体,能否撑得住。 唯有尽人事听天命六个字了。 要是耗费干净了景树城一地的风水气运,八相龙蟒狠狠的反噬他,只怕,性命顷刻间,就得没了。 眼下,八相龙蟒不发作了。 就算再发作起来,而今,再拿武学修为喂养它们,八头家伙,亦是瞧不上眼了。 能瞧上眼的,唯有他的性命了。 清晨起身。 接过老族长的老伴,为他准备的干粮,水袋接了清水。 赵阙问道:“老族长,还没起身吗?” “没呢,昨夜劝他不要喝那么多酒水,自己又不是年轻人了,身体捱不住,非不听,你看,起不来了吧。” 赵阙拿出银两,放在老族长老伴的手里,“这些钱财,您一定得收着,老族长年纪大了,平日里多买些补身体的。” “哎,年轻人,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一家招待你,就像昨夜你跟老头子说的那般,都是缘分,既然是缘分,怎能再收你的钱财吗?快收起来,快收起来!” 赵阙连忙又是劝又是恭维,方才让她把几两银子收下。 他现在身上的钱财,不多了,又要赶很远的路,这几两银子,属实是他,能拿出的最多的钱财了。 把干粮和清水,好生系在马上,赵阙朝老妇道了别,牵马出了门,翻身上去。 此马,应是休息够了,跑的格外欢欣,直到离了庄乡几里地,站在一处土坡上,回看此庄,赵阙的眉头渐渐皱起。 这个庄乡所处的地势及风水,带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今后,会发生何事。 反正,在景树城遇到了那位目盲老头开始,赵阙心里对大夏即将而来的大乱,不禁更多了忧心忡忡。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人一马、路遇孤村 那庄乡老族长的老伴,为他装备的干粮,味道着实不赖。 表面瞧着是干巴巴的面饼,里面却夹杂着细碎的腊肉。 咬一大口,灌一口清水,两个面饼,就能让赵阙感到腹肚饱了起来。 从庄乡离开,到现在,已经是两日了。 赵阙把马匹,拴在,正竭尽全力发芽的枯树上,带着水袋,小心的划到坡下面的水旁。 水自山上流下,清澈见底。 掬了把水,尝了下,凉凉的,带了丝甜味,他把水袋里,剩下的水,全部喝干净,将之装满。 把赶路,造成的灰尘仆仆的脸庞,清洗干净,蹲坐在水面,看着自己的倒影,发了会呆,起身,两三步跨上山坡,短暂休息了下,继续赶路。 马匹还带着一张虎皮。 虎皮颇大,花纹极是漂亮。 这是路过一处荒林,猛然间有头老虎,窜了出来。 吼声震天。 凶神恶煞。 应当是这个冬季过的难受,乍然看到赵阙,涎水不断往下低,环绕着他,走了半圈,便迫不及待的扑将过来。 赵阙当然不怕。 可座下的马匹,被猛虎,吓的倒地,瑟瑟发抖,哀鸣阵阵。 他拿起大音希声,就与猛虎搏斗了起来。 令赵阙难以接受的是,以他眼下的这个状态,居然隐隐不是猛虎的对手。 幸得大音希声锋利异常。 暂时逼退了猛虎之后。 待它再度扑过来,简单用了个身法技巧,避过猛虎的扑杀,一刀砍下…… 大音希声恰好砍进了猛虎的腰身中间。 虎血泼洒。 那猛虎吃痛,吼声更是震耳欲聋。 这一刀,力道用尽,赵阙抽刀,回撤。 或许是受了重伤,猛虎于原地挣扎了几下,恋恋不舍的便要回虎穴养伤。 它都成这般样子了,赵阙如何能放它离开。 转守为攻。 身法极妙。 猛虎想要以爪子,把他扑杀,每每被赵阙险之又险的躲过。 大音希声连续砍下,饶它是威震荒林的猛虎,也得俯首在赵阙的刀下。 看着这偌大的虎身,饱饮虎血的大音希声,微微震颤,赵阙紧紧握住刀柄,以往在西塞,并非没有杀过猛虎,彼时,轻而易举,一刀下去,顿分两半,可到现在,杀头猛虎,委实麻烦。 思量了半刻,如何处置死虎,还是剃下了虎皮,剩下的留在这荒林中,若是有其他猛兽,当作它们的餐食吧。 把虎皮捆绑好,赵阙才上路。 就才有了,吃干粮,接清水的一幕。 这座山。 并未于地图上标注,赵阙绕了半天,并未寻到新路。 似乎所有的路,皆被眼前的这座山,拦腰斩断,要想过去,非得翻山越岭不可。 越过此山的路,定然是有的。 不过得当地的猎人带路,方能找到,换成外地人,找路找的,头皮发麻,不如直接翻过去得了。 干脆翻身下马,牵着缰绳。 赵阙仰头望着山。 这山怪石嶙峋,必须要找个好上山的途径,况且,他还有马匹,自己翻山越岭轻松,加上一匹马,可就得另说了。 随即,不加多言,他在山脚,徘徊,碰见干草一类的拦路“虎”,以大音希声开路。 这柄陪伴赵阙立下赫赫战功的神兵利器,哪会料到,有朝一日,堂堂辅国大将军,拿它开道上山? 时不时的微微刀震一下,提醒赵阙,留给它颜面。 而赵阙理都不理。 大音希声似乎变的有些奇怪。 像是小姑娘家家一般。 非得让赵阙换着花样满足它。 于迎秋宗山上时,大音希声便在催促着他,先宰掉几个人,饱饮几口精血。 念及此。 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刀的赵阙,垂头看着大音希声。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陪我多年,既然,下了战场,现在就能凭借往昔的战功,要我满足你的胃口?” 大音希声当然一句话都说不了,连震颤一下,眼下,也没了。 砍断杂草。 山脚的石块缝隙间,已出现了点点绿意。 春季到了。 离草长莺飞的时候,不远了。 终是找到一条,还算平坦的上山路。 偶尔的泥土间,能模糊看到些残缺不全的脚印。 应当是百姓上山寻草药,从此处登山,恰好泥土松软,留了下来,不知多了多久,泥土坚硬,便把脚印呈现在自己的身上。 有人曾告诉赵阙,世间万物有灵,不过是,它们感受的到人,人却把它们当做死物罢了。 也许,世间想过此般道理的人,不少。 才有狐魅化人,诱惑读书人的种种故事。 走过这段路,进了这些城池,赵阙听过最多的神异故事,便是狐妖与读书人的爱恨情仇,往往听的人,肝肠寸断,恨,老天爷,为何不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景树城的云雀家中,出了巷子,再走半条街,便有一处,天天有说书先生,大谈鬼怪的茶楼。 茶楼的生意火爆。 尽管茶水和小吃不贵,耐不住到此听书的百姓众多,也不知养的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是不是茶楼的掌柜,反正,依照赵阙心中的生意经,那茶楼的掌柜,非得借此赚的盆满钵满。 因,此是小事,云雀诸人并未告诉他,那茶楼的幕后主人,为迎秋宗。 十成有八成的收入,上缴给了门派,而那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却是迎秋宗内与银花派柴星香,几近相同的人物,差别在于,迎秋宗极重视他的地位,中年男人在迎秋宗内,话语极重。 可惜,迎秋宗一战,门派损失惨重,那中年男人,权衡利弊后,选择投靠了景树城一家世家大族,而迎秋宗人手骤降,那生意火爆的茶楼,说不定会改弦易辙,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所谓,望山跑死马,这牵着马匹翻山,同样不是一个轻松活。 还未爬到半山腰,数次,马蹄失滑,差点把牵着缰绳的赵阙,一并给滚落下山了。 幸亏,赵阙武学境界低,武学的底子却是难以置信的厚重,险之又险的,拖拽缰绳,拉着马匹,爬山。 到了半山腰,恰好有一处堪堪落脚的巨石。 一人一马站在上面,望着景致。 赵阙是心旷神怡,心间所有的烦闷事,短暂的烟消云散。 马匹哼哧哼哧,也不知是不是马腿软,反正瞧着它,左晃晃右晃晃,不敢擅动一下。 “马兄啊马兄,你怎么倒霉碰见我了?!若换别的主人,再累再苦,总不至于不小心跌落山,活生生摔死吧?你放心,后半程的山,虽然更加陡峭,但赵某,必定紧紧攥住缰绳,拉你上去,翻过这座山,赵某一定寻草料,好生令你吃饱,之后,撒欢的奔驰。” 赵阙摸着马匹的鬃毛,安慰道。 亦是不知,马匹有没有听懂,倒是不颤巍了。 赵阙权当它听明白了,顿时哈哈大笑。 跟似乎有灵的融雪不能比,这匹马,和那匹瘦马,有异曲同工之妙,仿佛皆能听得懂赵阙说话。 天气有些热了,赵阙用袖子,擦拭了下,额头上的汗水。 拍了拍马头:“走吧,马兄,后面的路,才是最为艰难的呢,赵某一路走来,数年于一日,无一日,不艰难,马兄,生而为马,被人骑跨于下,马生亦是艰难,咱们都是吃过大苦的,后半程的翻山,想必再怎样的艰难,也不在你我的话上。” 赵阙似乎重新站上了点将台,点了一众西塞名将后,开始鼓舞士气,要将进攻来的寒山敌军,一举拿下,杀他们一个,满国缟素。 拉着缰绳,转身靠近山。 左右观察了下。 小心翼翼的沿着山体,走了三四丈的距离。 然后,一步踩稳,回头看看马兄,再一步踩稳,回头看看马兄…… 到了山顶。 赵阙感到有些累的虚脱,好似在西塞时,从今天的晚间,大战不停的战到了明天的深夜。 这座山的山顶倒是平坦,而下山的路,也有一条比较好走,谨慎一些,一人一马,沿此下山,不在话下。 打开装着干粮的包袱,猛灌了几口水,狠狠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吃下。 随即,重振气势。 不作停留。 拽着缰绳,缓缓下山。 有惊无险。 到了山脚,赵阙翻身上马。 马兄鸣叫,仿佛终于到了它的地盘,撒开四蹄,奔跑如飞,竟有些风驰电掣的感觉。 赵阙早就收起了大音希声,拿出地图。 瞄了几眼。 巡视四周。 挑选了个方向。 控制着马兄,疾驰而去。 又过十天有余。 终是看见了一个村落。 赵阙已是饿的两眼发昏。 地图上本是标记,期间会有一处歇脚的地方。 到了那处,他万万没想到。 村子早已荒凉,枯黄的杂草丛生,牵着马匹从中穿过时,冷不丁的蹦出一些野兽。 狐狸更是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跑到赵阙的前面,直立起来,似人却无比滑稽。 它们应该是觉得,赵阙是个读书人。 而读书人,更容易中狐妖鬼怪的幻术。 赵阙客气的询问:“你们是谁?” 他刚出声。 两只狐狸,吓的立马跑了。 还以为,它们胆子大到,不怕一人一马当回事的地步,原来是狐假虎威,装模作样。 到了村前,下马。 日落黄昏。 几只漆黑的乌鸦,自他的头顶,飞过。 村子前干净,没有杂草,有六块很大的平地,他看到猜测,或许是翻晒粮食所用。 进了村,不见人影,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第二百二十章 老丈好心、大病无情 套着缰绳的马兄,不安的止住了啼鸣,就连马蹄落在地面,也悄悄的,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 村庄并不大,约莫二三百户人家。 横穿过村子中间压实的土路,用时不过半刻。 赵阙期间并未去敲百姓家的门,而是到了村后,牵着马,好奇巡视着村子的异样。 有几家人,已然生起了火炉,炊烟袅袅,升到半空,顷刻间不见踪影。 村子是有人的, 就是不知因何故,人人躲在家里,不见人。 何况,唯一把村子分成两半的土路,打扫的干净,连杂草都无,乃至似乎已经让人泼洒过了清水,一路走过村子,连灰尘都不见。 “马兄,你说怪不怪,明明有活人的村子,却是寂静的仿佛荒村一般。” 赵阙摸着马匹的鬃毛,喃喃自语。 他不指望马匹都听懂言语,不过是无聊时,与马匹说话,形成的习惯罢了,其实,说给自己听的,马匹回他几声啼叫,便已然令他开心了。 “走,自己猜测,总不会猜到答案,敲开百姓家的门,询问几声,生许遇见脾气好的人家,把实情告知我了。” 说到便做。 牵着缰绳。 赵阙到离他最近的人家门前。 轻轻的敲门。 村子安静,他小心的敲门声,都似乎引起了一种,不为外人所知的震动。 不见有人来开门,就连门内些许的动静都没有。 正当赵阙想要转身离开,心里盘算着,村子发生了他不知道的变故,导致,人人关在家里,躲避由变故而带来的不好的事情。 “你是谁?过路人吗?” 他转身。 两扇门中间的罅隙,有人盯着赵阙观察。 赵阙手握缰绳抱拳说道:“在下赵阙,是自南扬州而来,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好不容易寻到了人烟,本想讨杯水喝,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村,人人紧闭家门,好似没有人一样,是不是?!” “是的。” “年轻后生,我且问你,你是从哪里而来的?!” 赵阙指了个方向。 “你说实话,不是自舟卢城来的?!” 那人声音极其郑重,死死盯着赵阙问道。 赵阙知道舟卢城,那是附近的一个城池,此城,说不上大,也说不上位于关键位置,只是附近多山林,以盛产山货而闻名,城内不少专业猎户,把猎杀而来的货物,或者找寻的草药,卖给驻足舟卢城的商人,这些商人,再贩卖到其他地方,赚一个差价。 于景树城时,街市上,便有一家商铺,专门卖自舟卢城的山货,价钱颇贵,赵阙好奇去查看时,以他的眼光,亦是认为,山货着实不错,都是上等货。 “不是,我是从景树城的方向而来,还未去过舟卢城!!”赵阙作揖,如实道。 那人叹了口气,“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心知你这个后生也不是从舟卢城来的,算了,你到我家来,喝口水,吃顿饭,歇歇脚吧,然后,赶紧走,此地不是久留之处!” 打开门。 是位五十多岁,头发已全白的老者。 老者的背驼的不像样,也不知他天生如此,还是操劳农活,累成这般样子的。 “你把马也牵进来吧,我家有不少草料,恰好能喂养你的马。” “多谢大伯。”赵阙作揖道。 “唉,不要讲那些虚礼,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好这一手。” 门里有个老太探出脑袋,一看见老者迎进家位年轻人,顿时捶胸跺足,呼号道:“完了,完了,你这捱天杀的老头子,怎么把外人带进家了,你不怕……” “说啥话呢,当着客人的面,怎么说这种话?!你声音小点,让别人听见了,小心更多的事!!!”老者警告道。 老太霎时闭嘴,缩回屋子里。 她的神情,却落在赵阙的眼里,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之感。 仿佛,赵阙是不祥之刃,他进了家门,将会带给一家人,灭顶之灾。 赵阙回头看了眼马兄,心里的好奇,更加浓烈了。 源头应当是舟卢城…… 舟卢城到底发生了何事,才让老者一家人,惧怕到了此般地步?! 难道…… 赵阙的眉头瞬间紧锁起来,感到极其的不妙。 “后生,你把马,拴在那儿,快!!”老者指着一根圆木说道。 赵阙照做。 老者搬来一个破旧的马槽,再放进草料, 把赵阙迎进了另一间,或许是客房的屋子。 屋子破败,有些地方还能隐约看到天儿。 “后生,你莫要嫌弃,我家就这两间屋子了,你且在此稍待,我去给你做饭。” 老者话说完,半步不停的出了门。 稍后,为他端来了一个大碗,碗里是粗茶水,马上,转身出了门,顺便把门为他关上。 屋子里有张床。 床上有简单的被褥。 黑不溜秋的,甚至有些反光。 阵阵难闻的异味,自被褥上传来。 赵阙坐在床榻,把粗茶,咕咚咕咚喝完,寥寥解了饥渴,半躺在被褥上。 出门在外,有张床,已是不错了。 哪会嫌弃?! 怎能嫌弃?! 再怎么样,也比露宿野外,好上无数倍。 隔壁的房子,传来老者和老太的争吵,老者一直在解释,赵阙并非是从舟卢城来的,乃至,所来的方向,和舟卢城恰恰相反。 而老太,嫌弃老者,当了一辈子的好心人,出了大事,看看村子里,谁帮你了? 老者说,他自己问心无愧,帮人,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良心,又不是非得求回报,再说了,求了回报,他的良心,必然难安。 老太争吵不过老者,气的把凳子,狠狠摔在地面。 约莫半个时辰。 老者重新打开门。 端着一个桌子进来。 赵阙忙起身。 老者伸出手,示意赵阙坐下:“年轻后生,我先把话说清楚,你出门在外不容易,我让你进了家门,全是看在此点,等会,吃饱喝足,望你绕开舟卢城,赶快走!!!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赵阙正待询问。 老者却已转身。 端来热气腾腾的大碗茶水,和一壶酒,然后,上了四样子菜,与七八个窝窝头。 “我家就这么些了,窝窝头,吃不完,你就带走吧。”老者说道。 赵阙起身,恭恭敬敬的弯腰作揖:“老先生,赵阙虽然不知此地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老先生的一饭之恩,对于赵阙来讲,实属天大的恩情。” “行了,快吃吧,这些礼节就不要讲了,你家里人,也是的,当真放心你一个人跑来跑去……” 四个菜,皆是百姓准备过冬的菜。 一盘赵阙不知何种草物的根茎,一盘烤的红薯,一盘有些灰绿的白菜,最后一盘,赵阙叫不上名字,猜测应该是某种树的树皮。 拿起削树木枝干粗糙制成的筷子,赵阙朝老者憨厚笑了下,立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别说,四种菜,看着除了红薯外,其余卖相不佳,实则入口极好。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喝口水,别噎着。” 老者蹲在赵阙的对面,忍不住出声道。 吃了两个窝头,把颇爱的不知用何种树皮炒制的菜,全都下了肚子。 赵阙喝了一大口酒水,满足的打了个嗝后,方才慢慢询问道:“老丈,此地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者唉声叹气,“还能如何呢?!还不是遭天谴的事,做了多了,老天爷终于问责了。” “啊?!什么事?”赵阙不安的心绪更加浓烈了几分。 “瘟疫。”老者简单吐出两个字。 赵阙听后,拿着筷子的手,不禁止住,迟迟落不下去。 “怎会发生瘟疫?!” “谁知道呢?!舟卢城不清楚死了多少人了,现在,城封了,不能进,不能出,谁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城内变成了啥样子!只听说,离舟卢城最近的村庄,已经近乎全村死绝了,没死的人,随便带了些东西,逃之夭夭了。” 赵阙沉重的吐出一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瘟疫二字,实在太过沉甸甸,赵阙一辈子都不愿听到这两个字。 西塞军,人员聚集。 虞王还为西塞将主时,一场惨烈的大战下来,不过多时,立刻出现士卒不正常死亡的状况。 那场大战,西塞胜了,众人沉浸在喜悦中,还是赵阙巡视兵营,骤然发现了这种情况,立刻,去了将主大帐,把醉的不省人事的虞王,晃醒,向他说了此事。 虞王彼时的神情,赵阙现在还清晰的记得。 那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恐惧。 马上,颁布十数个军令。 然而,瘟疫已悄无声息的传播开,武学修为高的将领、悍卒还好,修为能帮助他们凶险的捱过去,可是寻常士卒,就不妙了。 一场瘟疫下来,平白无故的整整削去了四千士卒。 虞王把此事生生给瞒了下来,并未报与朝廷,否则,问责一下来,他从将主晋升为异姓王的事,绝对得缓下来,他年纪大了,有生之年,能不能当上异姓王,又得两说。 “咱们的城主,是个极为有主见的人,听说,刚开始的时候,便命人,把舟卢城断绝出入,不让瘟疫蔓延,又专门设立了特别的营地,安置病人,唉……” 老者苦着脸色:“我记得,小时候,经历了一场瘟疫,村子的人,十有八九都死了,连我的爹娘,都死在那场祸事当中,现在村子的百姓,还是后来,陆陆续续迁移过来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进得此城、如入鬼门 “舟卢城,差不多有多少人口?!” 赵阙啃了一口窝窝头,表情极其郑重的问道。 瘟疫,堪称是市井之间,最不愿听到的两个字。 一旦,哪个地方爆发了瘟疫,那好吧,等着死人吧,不管你是穷苦百姓,还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得了病,除非命硬,挺过来,否则,真的是在痛苦的等死。 老者顿时慌的不行,“哎,你这年轻后生,怎么不听我的话呢,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舟卢城当真是去不得,你得远远的绕开舟卢城才行,期间,你还得躲开人,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沾染了病?后生,要是你觉得,干粮带的太少,我再帮你多准备一些,反正,你要是想活命,必须绕开舟卢城。” 赵阙深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不瞒老丈,赵阙经历过瘟疫,也懂得些防范的方法,既然有此经验,不如告知舟卢城的城主,让他查缺补漏,若是,城主做的对,赵阙,马上离开舟卢城。” 老丈半张着嘴,注视着赵阙,叹息接着叹息:“你这年轻后生啊,就算是经历过瘟疫又如何,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这玩意的厉害,你倘若进了城,不小心染上了,别管你再怎么年轻,身体再如何的好,都得被这玩意,给撂倒,十有八九,命得丢下。” 赵阙注意已定。 西塞爆发的那场瘟疫,赵阙现今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当初许多有效的手段,他亦是熟记于心,因为,彼时,他清楚,这种近乎天灾的大祸,史册上记录的触目惊心,指不定何时何地,又要再度体验一次,所以,他总结了经验,准备日后,不会被瘟疫,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赵阙轻吐了口气,“老丈,赵阙知晓您是好心人,眼下,天下不太平,好心人越来越少,大多数人都是将人拒之门外,生怕沾染上了不好的因果,您倒好,简单询问了下赵阙,便大方的把我放进家,还为赵阙做了这么多可口的饭菜,一饭之恩,对于赵阙目下而言,无异于救命之恩,将来,不知能否再见到老丈,如果能见到,赵阙必定十倍百倍的报答!” 老丈挥了挥手,唉声叹气道:“后生啊,世间还是好心人多,我……我这老头子,不过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侥幸这么多年,未曾遇上一个,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人,要是碰到了,吃了亏,绝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老话,经过这么多年,老话仍然流传下来,证明了他是颠沛不破的好道理……” 老者,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实话与你说吧,当初,若不是好心人救了我,哪会有我现在啊!后生啊,听老头子劝,别去舟卢城,这是老天爷降下的灾祸,是舟卢城常年打猎杀生,惹来的报复。” 老者道:“万物皆有灵,舟卢城反倒是拿有灵众生,来换取钱财,时间长了,老天爷不生气,才怪了,话说回来,既然如此,瘟疫发生在舟卢城,反倒是说得通了,后生,你不是当地人,干吗去趟这趟浑水啊?!” 赵阙定下了盘算,大口咬了窝窝头一口,把剩下的菜,扒拉进嘴,不回老者的劝告。 老者终是无奈叹了口气,不再规劝他。 吃饱喝足后。 放在桌子上二两银子。 赵阙走出屋子,喊了声:“老丈,赵阙走了。” “走吧,走吧,去了舟卢城,倘若有了难,万万不要再回来,就算你再回来,我绝不会为你开门!!” “明白!”赵阙道,“赵阙受了老丈的大恩,铭记于心,日后必然不敢忘,还请问老丈的名姓,村子的称谓,好日后,赵阙到此报答。” “老头子我叫张木,村子唤做张家村。” 解开缰绳。 赵阙牵着马,打开门,再转身关上。 翻身上马,打开地图看了眼,驾马前往舟卢城。 有些事,既然碰上了,赵阙忍俊不禁的想去插手,能帮就帮,尽人事听天命。 离舟卢城越来越近。 路上不见半个行人。 倒是,远远看到数个人,结伴在路旁行走。 他们看到赵阙,立刻,躲开。 好像,赵阙成了那瘟神。 他从衣服上撕下了块布,捂住口鼻。 舟卢城是个小城池。 城墙和景树城、金露城那般大城相比,似是个孩童。 进城的路,铺满了沙土,仿佛在掩盖什么。 赵阙垂头看了些许,眉头顿时皱的愈来愈紧。 确是掩盖了东西,马蹄踢了点沙土,露出下面干涸的血迹,血迹发黑,瞧之便已觉不详。 到了城头下。 似是听见了下面的动静。 城头上。 一脸色凄白的兵卒。 探出脑袋。 “你是何人?” “回官爷的话,在下赵阙,是到舟卢城探访亲戚的。” “哦?!你那亲戚在舟卢城做什么?!” “是生意人,常年在舟卢城收山货,去年中旬,答应我这亲大伯,年后,要到舟卢城做客。” “我们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何事?莫非他们说的是真的?!舟卢城有了瘟疫?!”赵阙状若惊奇的询问。 那兵卒,愁眉苦脸,喝道:“不错,我们舟卢城爆发了瘟疫,赶快走,等瘟神走了,你再来探望你那亲大伯。如果他没死的话。” 赵阙吃惊的啊了一声,随后,仿佛在深思熟虑,抬起头,仰望着城头的兵卒,说道:“能不能见城主?在下曾经经历过瘟神,有几个计策,可缓解瘟神的厉害!” 兵卒并无半点的喜悦,不耐烦的拿出水囊,喝了口,叹道:“哪会因为区区几个计策,便能送走瘟神的,这是老天爷降下的天灾,无解,除非死的人,够了,瘟神才会走,不然,如此之大的神灵,哪能让凡人,给送走啊!” 赵阙只能道:“在下,确实有几个极好的计策,还望官爷给在下打开个缝隙,让在下去说与城主大人听,行不行,让城主大人自行定夺,总之,舟卢城大难,多一份好心,总归是好的。” 兵卒盯着赵阙看了良久。 “你不后悔?小哥,我可告诉你,只要进了城门,便是走进了鬼门关。” “不后悔,能救一人,便是一人,总好过,得知了,舟卢城有大难,在下依旧袖手旁观强!” 赵阙回道。 “好,我放你进来,反正,舟卢城都成这个样子,定然没有心思鬼蜮之人,进来送死。” 兵卒顿时不断咳嗽,咳嗽的于城头弯下了腰,再直起腰,站起的时候,脸色苍白,下巴还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你把捂住口鼻的布,再多加两层,再多退一些距离,稍后,我打开城门,让你进来,你再进来!” “好!在下谨遵官爷的言语。” 兵卒蹒跚往城墙下走去,要给赵阙打开城门。 不过,赵阙等候了良久,都不见有人打开。 正当赵阙渐渐没了耐心,想出声大喊之际,城门忽然开了。 容得下,一人一马,穿过。 露出脑袋探视他的,则是另外一个兵卒。 “方才和你说话的兄弟,得了瘟,突然暴毙了,他临死时,告诉我,给你开城门,我们几个兄弟,刚把他用过的东西,全都烧了。” 赵阙重重叹了口气,注视着此人。 “嘿,你担心的是对的,我也得了瘟,发烧的厉害,身体里好似有一个火炉,正灼烧五脏六腑,要不是,出城亦是死路一条,在城里,指不定名医配出了救治瘟的方子,我早就跑了,行了,别傻站着了,你不是要试试鬼门关的厉害吗?进来吧。” 赵阙仍旧一动不动。 那人扭头咳嗽了数声,嘴唇灰白,滴答着血:“嘿嘿,我不害你,待我退后一段距离,你再进来。” 转身之际,他嘀咕了一声,“算你聪明。” 不见了这人的身影。 赵阙才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往城里走去。 “马兄啊马兄,不怪我,把你往火坑里推吧?!” 马匹,似是颇为抗拒,离打开缝隙的城门愈近,它就愈急躁。 赵阙缓缓摇头。 扭身往城外的一处枯木林走去,把马匹拴在一棵树上,才进城门。 期间,再撕了几块布,叠加起来,捂住口鼻。 “要不,马兄,你且在此等我吧!” 到了此地,马匹,顿时老实安静了,垂下头,咀嚼略微泛绿的枯草。 也不知,是不是那人,等的不耐烦,当赵阙进了城门,恰巧和那开城门之兵,相隔不足四步。 “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正想把城门关上,哦?你没把马牵进来,嗯,你是个聪明人,明白,马进了城,必死无疑,人间种种,皆是有情众生,舟卢城就是之前造的孽太多,杀的生太多,老天爷才会降下,如此近乎赶尽杀绝的大祸来!” 这人,笑着,抬腿,就要再靠近赵阙。 赵阙握住大音希声,指向他。 “哈哈……好好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靠近你,不过,我得关上城门吧?!” 赵阙道:“你再退后,我过去。” “行,唉,小伙子啊,是你非得进城,进了城,又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实是令人烦躁,不如光明正大的告诉你,进得此城来,就是踏入了鬼门关,不管你在外面想的多么好,亦是死路一条!!!!” “哈哈……”此人笑的前俯后仰,脸色更加惨白了,“城内的惨祸,远超你的想象,何况,你知道现在你站的地方,死了多少病人吗?你不知道!!!我劝你看看自己的脚下。” 赵阙早就感觉到了,脚底下黏糊糊的。 而,适才和他打招呼的那兵卒。 就在不远处的墙边,似是被人,随手一扔,且他的面目,仿佛正看着赵阙。 了无生机的双眼,好像深不见底的深渊。 喜欢如虎请大家收藏:()如虎搜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危急存亡之刻 此人,忍不住咳嗽了数声,目光晦暗的注视着赵阙,嘿嘿笑道, “前些日子,城内着实死了好多人,县令,哦,不对,城主,那位百姓眼中堪称是,青天大老爷的官老爷,喜欢自称为舟卢城城主,让我……嘿嘿,让我们把病死的百姓,运到城外去,我们这三十几个兄弟,便将他们运到城门口,一车车的往城外,事先挖好的土坑里埋。 这些人死的着实怪异,即便是一口活气都不喘了,嘴里的血,止不住的流,这么多死人流血,城门口,仿佛成了修罗场,嘿嘿,我们三十几个好兄弟,无一避免,接触到他们的血,每一个好的,全感染了病,眼下,死的就剩最后几个人了,适才跟你打招呼的好兄弟,同样死在了这病的毒手下,可惜了,他家里还有一个美貌的婆娘,跟一未满周岁的孩子,谁又能说得准呢,或许,他的婆娘和孩子,迟早会跟随他去了。” 人间疾苦,超出任何一个人的想象。 即便本着善心的去体谅他人,也并不能了解,其他人,所遭受的苦闷。 所以,赵阙,对眼前这士卒,表现出的种种不怀好意,亦是能够理解。 无外乎是,身处在这儿人间炼狱,双眼看到的惨剧,击破了心绪防线,不论他此前,是多么好的一个人,见到外人竟然没感染瘟疫,便拥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嫉妒心理。 都是人,凭什么,你好好的,身体健康,不是我们这种挣扎着不想死的人?! “你再退一点。”赵阙说道。 此人,已然退了不少距离。 “行行行,我道你胆子是多么大,原来,亦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嘿嘿,舟卢城本来是有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的,只是,他们这些人,也不知是蠢,还是自认为,他们身负罗汉金身,瘟疫侵犯不了他们,最早死的就是这些人!胆小鬼好啊,胆子小,就会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过,你如此珍惜自身性命,为何还要主动踏进炼狱来?莫非,是想学那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嘿嘿,那你想错了,地狱的恐惧,并非,我们凡人所能想象的,恐怕,舟卢城此刻的惨状,放在地狱中,普普通通吧?我看进眼里,快疯了,要不是,我也快死了,希冀城主大人,能带着名医们,配置出解药,不然,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回这遭天谴的城池了。” 这人或许太过苦闷,见到一生人,话极多。 等他保持跟赵阙的安全距离。 赵阙方才走进城。 舟卢城的城门,有一大墙隔着,绕过大墙,方能看见街市。 听见背后,城门,沉闷关闭的声音。 赵阙站在街头,倒吸了口凉气。 街道的两旁,横七竖八、密密麻麻,躺着人。 也不知他们,死没死? 偶尔,有人咳嗽,有人听见动静,好奇的抬起头,望了赵阙一眼,死白的脸色,好像故事里的厉鬼。 他们,无一例外,嘴角滴答着鲜血,流淌在街市上…… 鲜血汇聚在一起,色泽发暗发黑,瞧之,恐怖。 那人似乎消了害赵阙的心思,主动避开赵阙三丈,绕行过他。 “不怕死的话,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大人的府上。” 赵阙跟在他身后,走向舟卢城的城主府。 城主并非官职,而是一城的官职最大的官员尊敬的称呼。 西塞将主,原本同样不是官职,是西塞镇守的大将的尊称,到后来,朝廷刻意增设了将主这一将职,作为,西塞、南疆、北境镇守大将的殊荣。 便像赵阙。 担任西塞将主之外,另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车骑将军。 倒是,此前听人说,朝廷有心思重设骠骑将军,也不知有无人选,是不是已经任命了。 望着近乎死城一般的舟卢城,赵阙连呼吸,好像都不敢了。 然而,他的脚步,沉稳有力,跟在那戍守城门的士卒后面三丈。 江晋州的叛乱发展到何种地步了,南扬州呢?薛坚薛刺史,有无坚持下来,继续赈济灾民,再慢慢平定南扬州的乱象?!西塞呢,朝廷调来中原的,为哪只部队?应当不会是荒沙鬼骑吧?!若是把荒沙鬼骑调来中原,他这位荒沙鬼骑的开创人,简直如虎添翼…… 赵阙依旧比较关心西蜀,西蜀占据险要的地利,一旦反叛,如同一根钉子,狠狠扎进了大夏的中间。 李木槿去了哪里?平安吗? 赵阙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很多事,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感染上这瘟疫,会短暂停留后,前往梅塘州,找到沈石三,随即,彻彻底底解决掉,自身的八相龙蟒反噬。 “我警告你,避开鲜血,城门口,我们铺上了土,你应当染不上,但是在这城内,一个不小心,你就会像我们这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活命的希望极其渺茫。” 正在行走之时。 一家门户突然开了。 从中,踉踉跄跄跑出一中年妇人。 看着赵阙,绝望的眼神,似是重新燃起了火焰。 那火焰,炽烈的令赵阙侧过头,不愿再看。 这种状况,他于战场上,见过太多太多了。 那士卒忙喊道:“快躲开!小心这泼妇!” 果然! 中年妇人,歪歪斜斜跑向赵阙,口里呼道,救命。 赵阙一直和她保持着间距,不过,街道低矮的两边,皆有鲜血,只是这一段路,鲜血少些,若隐若无,但,赵阙万分谨慎,同样不愿意沾染上。 唯有高高跃起,站在房顶,垂头紧皱着眉头,望着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绝望头顶,又转头看着士卒,喊道:“郭四,咱们两家是亲戚,你带来的人,是不是救治咱们的圣人啊?快让他救救我,我好难受啊,我快要死了。” 郭四,狞笑的说道:“不会吧?!当初,你们一家,是怎样嘲笑我的?怎么到了现在,要求我?!不错,你说的极对,他叫做赵阙,是城主大人,请来的名医圣手,莫要小视他年轻,医术堪称惊天动地,小小瘟疫,落在赵先生手中,如饮水一般简单。但是,赵先生,只救治有良心的百姓,像你们一家人,贪图小便宜,心怀种种恶意,等死吧!” 中年妇人边吐血边仰望屋顶俯视她的赵阙。 蓦地,跪下。 虚弱的磕头。 “赵先生,求您救救我吧!我们一家六口,死的只剩下我了,就算以前做过再多的坏事,到了此般地步,肯定够了吧?” 赵阙叹了口气。 心里,埋怨郭四,为何戏耍中年妇人。 人心,当真能险恶到了,如此程度? “抱歉,我……赵某,救不了你。” 中年妇人蓦然尖叫,下巴全是发黑的鲜血:“你在骗我!赵先生,您千万莫要轻信郭四的一面之词,其实,我们一家人,是积善之家!!别人家,都死绝了,我们家还剩我一人,由此可见,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赵阙欲言又止,想说的言语,到了嘴边,就是说不下去。 郭四,环抱双臂,冷笑的注视着中年妇人的丑态。 赵阙转身,于房顶行走。 听见身后中年妇人的哀嚎,只剩下无动于衷。 他是有善心,是有些心软,然而,刀下亡魂无数的大夏百将之首,要是狠下心,同样令人侧目。 “以前,我吃不上饭时,靠着和她有些亲戚关系,求她给我口吃的,你猜她说了啥?她说道,我就算把吃的喂了狗,狗还懂的看门,给你吃了,你那穷样,给我家看门,我都不要!!” 郭四咬牙切齿的说道。 赵阙在房顶,他走在街道,就算脚边是一滩浑浊的血水,也直接踏进去。 “嘿,赵先生,我想啊,万一,你真的救了舟卢城,也希望,我这个亲戚,也得死在瘟疫之下,这种人,不配活着!!!” “何时到城主府?!”赵阙问道。 “哦,还有半个时辰吧,快了,你莫要着急。”郭四说道。 赵阙仰头看了眼天色。 天际,灰沉沉的,要下雨,又不下。 阳光都似冰冷了,赵阙不禁打了个寒颤。 八相龙蟒里,一头赤蟒,陡然间清醒过来,低低嘶吼了声。 赵阙感觉,身体里,似乎,悄然间,升起了一道火焰,把闯进来的某些诡异的东西,给灼烧的一干二净。 难道,八相龙蟒,还能对瘟疫,有克制?! 回想起,发生在西塞军中那场瘟疫,他当时深入到一线,事后,许多人说,他福大命大,怎会没被染到?! 若是真的话,八相龙蟒的玄妙,赵阙依旧低估了,尽管,与敌对战,八相龙蟒的神威,已令他熟悉…… 人间有此神通,真真是为上天所不容啊。 怪不得,自古拥有八相龙蟒的武夫,俱都早夭,要是他们活到壮年,八相龙蟒该是何等的强悍?他们自身的实力,又该是怎样的波澜壮阔?! 当看见一处占地极广的宅子,大门口守卫森严,人人佩戴捂住口鼻的面布时,赵阙问道:“那便是你口里的城主府?!” “正是,你在这稍等,我去高喊几声。” “好。你且去。” 郭四喘着粗气,急跑了几步。 离城主府的守卫,还有五十丈,高喊道:“我带来了位自称有好计策的年轻人,他要见城主?!” “见县令大人?此时,恰是危急存亡之刻,不论何人,怎能轻易见县令大人?命那年轻人,速速找一干净的地方,活命。” 郭四还想再靠近几步。 数个守卫,瞬间搭弓:“再靠前一步,你必死!” “行,我就在这儿……” 郭四无奈的转身看向赵阙。 赵阙跃下房檐,喊道:“在下赵阙,见过诸位官爷,赵阙曾经历过一场极厉害的瘟疫,眼下,怀有几条计策,想要说与县令大人听。”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城危矣 那些守在城主府的守卫,一看到赵阙要靠近他们。 立即,把搭起的弓箭,转变成他。 “停下!!再走一步,你必死无疑!” 赵阙的眉头,从没有松过。 他一路走来,相对比较干净、整洁,没有病死的人的地方,便是这城主府了。 此地,应当是,舟卢城最后坚守之地。 要是城主府,变成其余地方一样,恐怕,舟卢城彻底便陷落在瘟疫之手,直到死的人够了,活下来的人,生生硬捱过去,瘟疫方才会结束。 “各位官爷,在下从南扬州青石城来的,前些年,在下更年轻时,青石城曾发生过一场席卷全城的瘟疫,发现之时,为时已晚,瘟神已然传出去了,城里的百姓,与舟卢城此刻,相差无几,甚至更为凄惨,但是,青石城的郡丞,采用了合适的方法预防,虽然,一时不见效,但是,瘟神传播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再加上医师配的药方子,青石城险之又险的捱了过去。” 郭四纳闷的注视着赵阙。 总感觉,他与自己说的,哪里不对劲。 是更加的具体,还是其他地方?! 他想不到。 感染瘟疫的他,脑子时不时的晕眩,要不是苦日子过多了,郭四非得和其他兄弟一般,捱不了现在,早死了。 那些守卫,听到赵阙的喊话,俱都沉默了下来。 舟卢城的百姓不知道,难道,时刻驻守在城主府的他们,还不清楚吗? 此城的主政者,县令王缘,其实已然快迅速蔓延到全城的瘟疫,一筹莫展,召集的城内名医,在府邸内,商量了好长时间,开出的方子,堆满了书桌,却是让病人尝试喝药,试试药方子行不行后,没一种方子,能缓解的,反倒是,有数种方子,刚让病人喝下,病人耐不住突然的大补,直接七窍流血死了。 对外宣传的那些传闻,说是,县令快找到了破解之法,实际为,让人老老实实的待在城内,不乱跑。 万一瘟疫,不仅仅只有一座舟卢城,传染到了其他地方,那才是大难临头,县令王缘,死上一千次都不够的。 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吧。 一位守卫踏出一步,拦下搭建的守卫,朝赵阙说道:“年轻人,你且在此稍等,我这就禀告县令大人,要是县令大人要见你,我们会给你让出一条路,带你进府,然而,你得万事听我们,不能逾越规矩一般,否则,当场格杀勿论!倘若,县令大人不见人,你也不能出城,我们会为你寻一处,相对较为安全之所,你需在那儿,等到舟卢城的瘟神,彻底被送走了,方能离去。” 赵阙负手,堂堂正正的颔首:“全听你的。” “好,年轻人,瞧你年纪不大,又是文文弱弱,且面色苍白,没想到,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人钦佩道。 从舟卢城爆发瘟疫到现在,尽管有许多人,要向县令献策,只是,这些文人,各怀心思,所献的计策,没几个能用的。 “你且快去,时间不等人,我们每耽搁片刻,便不知有多少人因此死去,亦或被瘟神感染。” “好!” 那人,身材岿然如山上不老松,面貌如刀划斧削,谈吐绝无长腔,干净利落,应当是舟卢城难得的好汉。 郭四在赵阙身后,喊道:“兄弟,城主会见你吗?” “会。”赵阙目光深沉,喟然道。 “为何?!”郭四纳闷。 城主在他们的心里,位高权重,赵阙短短的几句言语,怎会破例让城主相见? 再说了。 放赵阙进舟卢城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正见到城主,又是另一回事了。 赵阙缓缓摇头,苦笑道:“一路走来,赵某所见,如同身临无间地狱,百姓随意倒在路边,没有救治,没有间隔,任凭瘟神为所欲为,足见,舟卢城,已经快到万劫不复之地。城主,此时此刻,莫说是赵阙了,但凡有任意一人,前来献策,他都会相见,即便献策之人,是个骗子,他亦会见,无外乎是,赌那一个万一。” 话还没说完。 只听身后噗通了一声。 赵阙头都没回。 不忍再看。 郭四没撑住,体内生机极迅速的流逝,呼吸渐渐没了。 说死就死。 赵阙叹了口气。 重重阻隔的鼻口,都能嗅到,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舟卢城爆发的瘟疫,比西塞那次,更要严重的多。 那去汇报于王缘的人,急匆匆的跑出来。 见到赵阙身后,已经死了的郭四,稍微愣了下,忙说道:“少侠,这边请,县令大人,有请。” 赵阙快步走向守卫。 他们为其留了一条道。 未曾料到。 那人陪伴在赵阙的身边,一同进府邸。 “你不怕我身上有瘟神?!”赵阙问道。 此人道:“当然怕,怕的要死,舒余上有老下有小,万一,舒余死了,怕是一家老小都要活不下去了,只是,怕有什么用?舟卢城死的人够多了,莫非,他们就没有家人?!” “你也不怕我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赵阙又问。 舒余无奈苦笑:“少侠,不是舟卢城人吧,听您的口音便知,定然是外地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若是天下的骗子,都能做到此等地步,舒余被骗,心甘情愿。何况,前段时间的骗子,皆是此城中人,每一个外地人,您是头一个。” 赵阙亦是摇头苦笑:“舟卢城的情况,超出了赵某的预料,也不知,赵某的方法,能不能行。” 他能直奔县令的府邸,除了西塞防范、救治病人的方法外,还掌握有一张药方子,方子较为温和,却是难得的去热解毒的良方,是西塞随军的老医师,从一本古医书上找来的,而那位老医师,救得了他人的性命,救不了自己的命,把方子献给虞王后,由于年纪太大,感染到瘟疫,没过几天,油尽灯枯,没捱过去,死在了军中。 “一人得病,传染一家,轻者十生八九,重者十存一二,合境之内,大率如斯。” 而赵阙要交给县令的药方子,便是从那医术上得来的“清瘟败毒饮”。 具有气血两清、清热解毒、凉血泻火之不错的功效。 对上瘟疫此等极烈的烈症,能够有极好的奇效。 赵阙是亲眼见识过,此方子,是怎样把西塞军从瘟疫手中,夺过来的。 那位老医师,亦被虞王,以大礼下葬在西塞旁边的高山之上。 “嘿,管它能不能行,少侠的办法,再怎么不行,也可以让舟卢城乱糟糟的局面,稍缓。” “是了,你们确定舟卢城的……” 赵阙话还没说完,舒余便道:“满城百姓,感染者十之五六,至于,因病而死者,现在仍然是模糊不清,不知病死者为何数!” 顿了下。 舒余带着赵阙进了一处院子,伸手道:“少侠请往这边来。” 赵阙跟在他身后。 进得舟卢城县令的府邸,空空如也,好似没有人存在一样。 赵阙踏进另外一个院子,重重叹了口气。 因为,一中年汉子,独自站在屋檐底下,注视着进了院子的赵阙和舒余。 中年汉子,面白无须,但,他的白是惨白。 虽然,竭尽全力的站直了身体,赵阙眼下的实力,依然觉察到,汉子全身颤抖。 况且,额头上频频冒出的虚汗,嘴角擦去又冒出的鲜血,已然证明,中年汉子的情况,不容乐观。 “我就是舟卢城的县令王缘,年轻人,停,你就站在那儿吧,太过靠近我,小心亦感染了疫疾。不过,你与我说完话,你也得困在此府了,不然,一旦你被我感染疫疾,再走出去,传染给其他人,王某便更加愧疚。” 赵阙听舒余之前在府前的谈话,还以为县令贵为一城之主,怎么着,也得避过瘟疫,他要见赵阙,也是让赵阙独在一屋,把种种方法,写出来,再行斟酌。 “无妨。”赵阙赶紧看向舒余,“你为我拿纸笔来。” “好。”舒余颔首,快步离开。 他刚走没多久。 那头清醒过来的赤蟒,再度在赵阙身体里,升腾起烈火,把体内不知何时进来的瘟气,悉数燃烧殆尽。 赵阙叹了口气,赤蟒既然有此作为,可见,舒余早已染上了瘟疫,只是,舒余的身体强壮,不自知。 怕就怕,所谓舟卢城干净之地的县令府邸,早已悄悄的传播开了瘟疫。 无了一城轴心,城内百姓,岂不是彻底的大劫难逃? 就是不知,赵阙到来此中,能否扭转乾坤,拯救一城百姓的性命。 等待的时间,赵阙问道:“舟卢城因何爆发了瘟疫?!” “不知,王某猜测是打猎而来的山货……” “山货吗?!”赵阙皱着眉头反问。 王缘嘿嘿一笑:“年轻人,你有所不知,舟卢城所称的山货,除了山林所长的东西,还有动物,据称为山货,到时,卖给商人,他们自会命人收拾干净,连夜运出城,到其他地方贩卖。” 赵阙顿时大骇。 王缘又道:“我们已经做了应该做的,至于,其他的事情,王某即便有心,再也无力了。就看天命了,老天爷让人死,谁能活?!” “怎会如此?”赵阙喃喃自语。 王缘似乎听见了,叹息道:“天命使然,天命使然,天地之间,万物皆有灵,人为万灵之长,作恶多端,怎能引不来老天爷的愤怒?!” 第二百二十四章 药方、计策 不单单是县令王缘如此说,郭四亦是如此想,足见,满城百姓,皆是认为,瘟神祸乱舟卢城,乃是他们平日里,犯下了诸多过错。 某种意义来说,确系如此。 但,自从西塞那场削去四千余人的瘟疫过后,赵阙曾命人,私下里调查,瘟疫是否为寒山王朝刻意投毒,反倒发现,西塞军内爆发的瘟疫,并非寒山王朝使坏,且似乎是某种带着瘟疫的蚊虫,叮咬了伤者,才导致瘟疫的横行。 是不是此般原因,由于战事吃紧,寒山王朝那边,得知西塞军内出现了大变故,绝未履行大灾不交战的规矩,把仅剩下的人马,重新压到一线,一时间,黑云压城城欲摧,虞王被瘟疫忙到焦头烂额,只能把战事交给,当时,如流星般崛起的赵阙。 赵阙命他所统率的将士,保持个人的干净整洁,且,再三筛选,他的将士当中,绝无一人感染了瘟疫。 他对寒山敌军,有种莫名的自信,认为,但凡是自己率领的将士,完全能压着已成疲惫之师的寒山大军,选择了平推过去。 事情的结果,正如赵阙的预料。 刚吃了败仗的寒山大军,并无反败为胜的士气,一触即溃,尽管斩杀敌军不到三千人,却是为西塞赢得了恢复的大好良机。 也正是在那一战当中,虞王认为,赵阙乃是大将之才,先私自册封,再上书朝廷,赵阙的将位,往前跨出了一大步,为虞王获封异姓王后,他成为西塞将主,赢的了关键的一步。 并且,潘季驯等人,紧紧围绕在赵阙身侧,和彼时,依旧在西塞军的徐风尘,渐渐形成西塞将主之下的,两伙势力。 本来,赵阙以为,他和大哥徐风尘,照旧是昔日的情分,不会分道扬镳,绝未料到,哪会简简单单的分道扬镳啊,简直是互为仇眦,恨不得杀了对方。 “县令且莫责怪自身,圣人说,不语怪力乱神,瘟疫的起因,现在没有探查清楚,待,度过了这场瘟疫,再谈其他不迟。” 赵阙随之安慰道。 县令王缘绝望注视着赵阙,笑比哭还难看,道:“年轻人,你的想法未免太过单纯了,瘟疫发展到此般地步,已是大局难挽,莫不是,你认为,你献策后,凭我们区区一伙人,就能把走到鬼门关的舟卢城,如有神助的拉回来吧?” 赵阙半张了嘴,突然毫无预兆的自信,继续说道:“县令大人,放心,赵某先写一张药方子,县令大人既然身患瘟疫,不如以自身为药炉,尝试药方的成效,然后,赵某再细细与县令大人商议其余事?” 王缘摇头又点头,问道:“年轻人,你能处大事而有静气,必非常人,不知是哪家大门大户的子弟?!” “在下……在下只是市井百姓的子弟。” “呵呵,你且如此说吧,王某却是不信,若是市井百姓的孩子,都能有此见识了,那些世家大族费尽心力,请名师教导的子嗣,莫非,全是酒囊饭袋?!亦或,那些名师全是沽名钓誉之辈?” 舒余拿着纸笔到了。 他刚把纸笔交给赵阙,马上掩着嘴,朝一旁咳嗽了数声。 王缘心里一沉,凝重的看了舒余一眼,叹了口气:“舒余……” “属下在!”舒余正了正嗓子,抱拳回道。 “你寻……算了,你留在此处吧。” “是!!遵命!” 舒余抬头纳闷的看了县令一眼,不知其为何话不说完。 赵阙当然知晓,县令的意思。 四处环视了下,找到一处石台,赵阙把曾背的滚瓜烂熟的药方子,一字不差的写下,再交给舒余。 舒余吹干墨迹,细细查看。 舟卢城的医师,写过数不清的药方,舒余都过过目,相比于赵阙的这张药方,给舒余的感觉,那些最终对瘟疫的无效的药方,莫不是为小孩子偶感风寒准备,而赵阙的药方子,才是真正对瘟疫,有实打实效果的。 舒余惊喜的抬头看着县令,刚要上前把药方交给县令。 忽觉县令已是感染了瘟疫,脚下一顿,把药方折了几下,丢了过去。 药方掉在了地面。 县令王缘弯腰拾捡。 就这一个动作,便让他骤然两眼发黑,几近仰倒过去。 “县令大人……”舒余惊呼。 王缘抬起手止住他要上前的举动,“没事,卧榻的时间久了,有些不适应。” 捡起了药方。 舒展开。 王缘仔细从头看到尾。 脑袋忽然嗡了一下。 只觉,赵阙写下的这张药方子,必定有出乎意料的奇效。 赶忙说道:“舒余,你现在便命人,对着赵先生的药方,煎药!记住,不只我一个人服用,府中上下的全部人,俱要服用!!” 虽然不知县令大人此举的意义在哪,舒余仍然抱拳遵命,接过王缘扔过来的药方,匆忙转身去安排了。 待舒余走后。 赵阙抬脚便走向王缘。 王缘并未拦下赵阙。 “赵先生,您是高人……” 赵阙失笑:“高人谈不上。” “舒余或许……不,他一定感染上了瘟疫,而我又令他接赵先生进府,委实对不住赵先生!”王缘叹气道。 他得了瘟疫的第一个症状,就是咳嗽、发热,舒余的体格比寻常人健壮多了,生许发病的时间晚,眼下,迟迟冒出些小症状来。 赵阙并肩和王缘站着,看着他灰白无神的眼睛,摇头道:“小事一桩,赵某不在意,何况,瘟疫奈何不了赵某。” “传言,江湖上的高人,武学修为深厚,能避免世间许多大病,延年益寿,今日见得赵先生,红尘凡人的王缘,才大开了眼界。” 赵阙似是到了自己家,邀请王缘到房内一叙。 王缘略微尴尬,“赵先生,屋里,还有拙荆,咱们还是在外面相谈吧。” “尊夫人……” “她传染给我的,拙荆已死去多时。” 难怪赵阙嗅到了略微尸体腐败的气味,原来王缘把他的夫人,藏在了屋内。 “我和拙荆,自小青梅竹马,早早在两家长辈的见证下成了亲,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四处为官,拙荆陪我东奔西跑,好不容易到了这儿舟卢城成了县令,想着令她享几年清福,没想到,拙荆先我一步而去。” “县令大人,尊夫人在这儿,恐怕……” “我明白,所以,我目下所居的屋子,是府中最为隔绝外界的一间。若是死马当活马医,我怎会邀请赵先生到此?” “为了一城百姓,王大人受苦了。” “受苦谈不上,我身怀愧疚,为了稳住人心,我向外面传出了许多假消息,让百姓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唉,赵先生不来救我,我……我真的会成为舟卢城百姓的罪人,百姓们必会把我死死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赵阙看着甫一说完话,弯腰咳嗽的王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为了百姓好,此般大灾大难面前,人,要是没了希望,只怕……舟卢城已然成了炼狱。” 直接用袖子把嘴边鲜血擦拭掉,王缘虚弱的说道:“赵先生,难道,此时的舟卢城,不是人间炼狱吗?” “不是。百姓心中还有希望,他们都在等,县令带着医师,配出能解瘟疫的良方。” 王缘霎时震惊的看着赵阙。 赵阙继续道:“药方有效的话,便说,此药方是出自你和医师之手吧。” 王缘张目结舌,他首次见到,视名利为粪土的年轻人。 往日,并非没见过,只是那些都是小恩小惠,但是,拯救一城百姓,此等名利,寻常人,谁能轻易舍弃?! “赵先生大德。”王缘恭敬的一揖到底。 赵阙且受了他这一拜。 王缘叹了口气,回屋内,搬出两张椅子,赵阙在上,他在下。 “尊夫人,王大人打算何时埋葬?” “马上!” “唉,人死如灯灭,王大人内心的苦痛,赵某感同身受,然而,总归入土方为安,才算对死者有一个交代。”赵阙道。 王缘微微点头。 一念起夫人,王缘尽管面目无明显的波动,内心却是疼的厉害,仿佛有一人,攥住了他的心脏。 赵阙随后,把如何隔离病人,分出无症百姓的方法,一一说出。 再听了会儿,王缘所说的舟卢城眼下的形势,给出他的见解。 话说到半截。 舒余端着药碗赶来。 看到赵阙和王缘坐在一起,说着大事。 顿时愣住。 “县令大人,赵……赵先生?!!” 赵阙不以为意:“无妨,赵某没事。” 舒余心惊肉跳,赵先生该是何等的人物,能面无其事的坐在患了瘟疫的县令旁边?!! 这般视生死不过尔尔的年轻人,天下如何找寻?!! “你把药碗放在那边就是,我自会去拿来服用,对了,舒余,你万万要记得服用,我想,你同样在劫难逃,亦是患了瘟疫。”王缘叹气道。 舒余怔了下,沉重的颔首,把药碗放下,转身走了。 千般事,万般事,还是得证明赵阙所献的药方,确系有效,才可。 此,为王缘所想。 但赵阙把剩下的办法,悉数说完后,直接道:“王大人,事有缓急,咱们商议之事,必须马上去做。” 王缘把碗中的药,喝完,长舒了一口气。 听了赵阙的言语,点点头:“赵先生所献的计策,我亦是认为可行,好!我唤王缘等人来,就按照赵先生说的,去做!!”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线生机 舟卢城县令王缘,并未等来舒余。 反倒是,数位佩戴着厚厚白布的老医师,依次走进院子。 老医师的身后,是十数位等待县令传令的官府官员。 “舒余呢?” “回县令大人的话,舒余自觉身体有异,服了药后,现今自困于一处房屋。” “县令大人,舒余患了瘟疫,此前,却是无碍穿行府邸,恐怕,府中诸人,都已不妙。” “敢问县令大人,献上此药的人,莫非是大人身边的年轻人吗?” 王缘郑重的点点头。 尽管他的心绪一直没有平复,但是神情却是平静的似乎深井,“赵先生不愿让人,此药是他所献,若是此药,当真有奇效,这桩天大的功劳,便按在你们身上吧。” 几位在舟卢城名满全城的老医师,震惊的望着赵阙。 这药有没有效果,还得等服用之人,之后的效果。 但是,药方所列用的草药,他们得到药方后,商议过,全都有效,甚至,刚在煎药之时,几位长年累月都不曾亲自进厨的老医师,都觉得,此药,十有八九,会有难以想象的神效。 主药比较难寻,然而,对于舟卢城来说,库存不少,皆是上山搜刮来的山货,因见其珍贵,官府出高价存着,本想着价钱再高些,官府以自身的信誉卖出,会获得不少钱财,没想到,能用在这里。 其余辅助的草药,舟卢城简直要多少有多少,即便由于百姓众多,官府的库存里不够,也可自城内各大药铺里调取。 此时人命关天之刻,官府完全可以,仗着拯救全城百姓性命,先调来草药,事后,再与各大药铺结算。 舟卢城的药铺比较特殊,鉴于舟卢城是因山货闻名,能无事开张的药铺,背景尽皆不俗,王缘虽是一城县令,于舟卢城及周边,大权独揽,却是对于两家药铺的背景,亦是捉摸不清,只知,其中一家,应当是庆昌州一个世家大族旁支子弟所开,另一家更加神秘,他遣人去探查,至今毫无收获。 “哎呀,如此年轻俊彦,老夫生平仅见啊!” “不知小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药方,尽管,县令大人服用,短短时间,并未见其疗效,但是,老夫,认为,此药,十有八九管用!” “年轻人,莫非,你也得了瘟疫?!为何敢与得了瘟疫的县令大人,坐在一块?” “是啊,小友,稍后我们会为你拿药,你且服下。” “估计,小友是信心百倍,觉得他的药,必定管用,所以才敢,和县令大人坐于一处,谈笑风生!此等年轻俊彦,旷古罕见!”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甫一说完,众人齐齐惊叹不已。 目光极是尊重的看着赵阙,仿佛在注视着一位上天来的谪仙人。 赵阙摇头,站起身,抱拳道:“诸位前辈想多了,在下只是一位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家乡原本发生了一场大疫,是位不知名姓的老前辈,拿出了药方,拯救了无数人,老前辈临走时,此药方乃是古医书上所传,对瘟疫等烈症有奇效,在下游学至此,见舟卢城因瘟疫生灵涂炭,不忍百姓受苦,想起那位老前辈的药方,便壮着胆子,面见县令大人,把此药方献出。” 他说完。 众位知晓这个药方,到底有多珍贵的老医师,瞠目结舌,万万料不到,当中会有此等故事。 “唉,小友经历过瘟疫,方知道瘟疫的惨烈,所以,不顾自身的安危,进城献药,唉……小友的大德,让我等白活了几十年的老头子汗颜啊!” “是啊,是啊,小友勇气好似天仙,丁点不怕瘟疫,放在上古年代,必定是对众生有大功的圣人。” “前辈们谬赞了。”赵阙拱手道,“在下不知何故,似乎经历了一场瘟疫后,自身对瘟疫有所免疫,并不惧怕,因此,才会胆敢进城一见县令大人。” “那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年轻人,你这般年轻俊彦,别从我们舟卢城来了,干脆让县令大人破例给你安排个官职,不出数年,必定平步青云走到我们难以想象的地步!” 那十数位官员,忍俊不禁的开口。 县令王缘,喝了药后,也不知是心情乍然开朗的缘故,还是药效的确神奇,不禁精神一震,身体恍惚多了气力。 他站起身,伸出手:“好了,赵先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年轻俊彦,既然赵先生单枪匹马的进了舟卢城,又向我们贡献了这般不可思议的药方,舟卢城有救了后,赵先生尽管不让百姓知其名姓、大功,我们各自一定要牢记赵先生,年年月月日日,感念赵先生的德行。” 赵阙垂首:“县令大人严重了,在下做的事,和诸位一比,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王缘目光顿时炯炯有神,抛却心中的伤心事,如今,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随即,把赵阙与他说的种种策略,一一说出。 官员自带了纸笔,各寻妥善的地方,把王缘的话,简明扼要的记下来。 那数位老医师,听了王缘的言语,神情大震。 要是,按照此法,去规范整个舟卢城,或许,一城百姓真的有救了。 说的口干舌燥,王缘转而看着赵阙道:“诸位,虽是有几策我们之前已然做过的,但是,此间种种策略,全部出自赵先生之手,是赵先生令我知道,一城为难之刻,身为舟卢城的主政县令,居然还能做如此之多的事……” “赵先生,请受王缘一拜。” 看着王缘要下跪。 赵阙连忙双手搀扶:“县令大人,万万不可,您是舟卢城的青天大老爷,在下只是一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受县令大人这般大礼,简直折煞了在下啊!” 王缘虽是身体好了一些,只是,仍旧虚弱,他抬起头,说道:“赵先生,种种策略,但凡执行妥当,即便不加上药方子,亦是能救活不少人,王缘是舟卢城的县令,替的是被赵先生救活下来的人,跪拜的!” 他还未说完。 台下的官员和老医师,跪了一片,口呼赵先生大恩。 赵阙叹了口气,无奈。 这些聚在府邸的官员,喝了草药后,各寻人手,按照赵阙所说去做了。 尽管,王缘最根本的心思,就是拿死马当活马医,何况,赵阙的策略,恰恰适合舟卢城此刻的形势,不然,即便说出花来,他只会好吃好喝的把赵阙困在一房,等待舟卢城瘟疫的结束,绝不会听信了他的言辞。 “赵先生,我所居之地,不宜久留,我会令人把您带往他处。” 众人走了。 王缘和赵阙少叙了半刻,主动说道。 赵阙又叹一口气:“王大人,节哀。” 王缘看了昏暗的房子里一眼,寂寥的走进。 见此,赵阙不好多待,走下台子,外面站着两位蒙着口鼻的汉子,邀请赵阙往另一个方向。 赵阙前往。 此处在整个舟卢城,应当算是极其精致的院子了。 亭台流水,水声哗哗,让赵阙恍然忘记,舟卢城正时时刻刻在死人。 “建造此府邸的是何人?” 他转头朝着身后的两位汉子问道。 赵阙覆戴蒙住口鼻的布,一直没有拿开,两位值守府邸的汉子,倒也不算太担心,就算担心自己中招,也无法了,满城都在死人,难道,他们是有神灵的庇佑,与其他人不一样吗? “回先生的话,这个府邸好像是上上上任县令所建,那位县令已经高升进州城了,听说任了个极为重要的官职。” “倒是会享受。”赵阙看着眼前的一切。 “先生,这个院子,王大人上任后,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走进来。” “是王大人让你们把我安排到这儿的?!” 适才,王缘从头到尾都在和他谈话,哪有机会嘱咐两人啊。 “不是,是舒余大哥,舒余大哥是王大人的贴身护卫。” “哦,原来如此。”赵阙颔首,“贴身护卫?莫非,舟卢城有人想害王大人?” “先生,想害王大人的歹徒,不止一人。” “因为何故?” “王大人上任后,重整舟卢城官吏,把此地地头蛇安插进来的人,悉数清理出去,又把许许多多积压的陈年冤案,翻出来重审,得罪了很多人。” 赵阙点点头,照两人这么说的话,王缘确实是个好官。 “不仅于此。”另外一人道,“王大人见城内百姓,一些人沦为了有权有势之人的家仆,家仆每日不论风吹雨打,尽皆要出城去打山货,打来的山货又皆要上交,一丝一毫不属于自己,王大人怜悯百姓,颁布了数个法令禁止此事,从此之后,这几年间,百姓打来的山货,都是自己的,就此,王大人深受百姓的爱戴!” 赵阙感觉,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王缘能在此绝境之刻,强忍丧妻之痛,听他的策略,顾全大局,这位舟卢城的县令,在赵阙的心里,已然极其不错了。 大夏如此广袤的天下,要是不论哪一个城邑,皆有王缘此等官员,何愁外患?哪会还有眼下即将风起云涌的大乱?! “好了,我自己待着就行,你们去忙吧,现在人手短缺,任何一个人都很重要。” “遵命!先生,您要是有事,直接吩咐就行,我们就离先生不远处听候。”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去救百姓。” “啊呀……” 两人呆了会儿,只得,俯首帖耳的退下,也不知,他们听不听赵阙的话。 第二百二十六章 生机已现 又,没过多久。 来了两位丫鬟,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长的粗壮。 端来好酒好菜。 赵阙坐在桌子的后面,瞧着两人手脚麻利,把酒菜一一摆放。 六样子菜。 眼前的菜肴,比在那老汉家吃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乃至赵阙能把菜名,都能叫齐。 酒亦是好酒,清冽如泉水。 待两位丫鬟,一人拿酒杯,一人斟满酒后,赵阙忍不住喝了口,入喉稍稍发甜,紧接着便是难以言喻的烈,似是肚中有一缕火,一直烧到喉咙。 “好酒!!此酒叫何名字?”赵阙诧异的问道。 丫鬟俱都蒙面,只把前额和双目露了出来。 “回先生的话,这酒是用林子里的山泉水配合着庄稼酿成的,在舟卢城没个名姓,平常大家伙,都叫它老泉酒。” “老泉酒,嗯,名字朗朗上口。” “先生,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便退下了。” “且慢。”赵阙忽然说道,“先生请说。” “府中还有多少人?” “没多少人,仅剩的人,刚才,全被叫了出去。” 赵阙颔首,让她们退下了。 看着满桌子的菜,他忽然不忍了起来。 只是,片刻后,摇头叹气,拿起筷子,把脑子里的种种事,俱都抛诸脑后,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般酒菜,想必城内正寻死觅活的百姓,是想都不敢想了…… 倒是,不知,城内那些手眼通天的世家大族和富户人家,是怎样度过这场瘟疫的。 会不会觉得,满府库的金银财宝,在大灾大难面前,不仅不值一提,乃至还成了累赘?! 吃足喝饱。 赵阙看着铺着锦缎的床榻,随即躺了上去,不过多时,便响起了鼾声。 便这般过了一日一夜。 赵阙在县令的府邸,吃得好,睡得好,不过,想起城外的马匹,赵阙便有些惴惴,不知他这一耽搁,马兄的日子过的怎样?! 相伴多日,赵阙且跟上一匹马兄一般,对着它,谈天说地,经常怀念他在西塞,战力巅峰时的光辉日子,寒山王朝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除掉他,甚至破坏了世间的规矩,说服了山巅三境的大宗师,前去杀他,最终还能如何,他安稳活着成为了辅国大将军。 其实,人间有规矩,不许山巅三境的大宗师,插手山下的战场,但并未言明,领军之人是大宗师,又该怎么办,就算寒山王朝的细作,隐隐约约猜到了,西塞将主赵勾陈,已经年纪轻轻不可思议的成了大宗师,回报给了寒山朝廷,他们也拿赵阙无可奈何。 这么一路走来,江湖上战力强悍的大高手,没遇上几个,倒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他看在眼里,感受到心中。 烟火气,方是市井江湖,最为熟悉的味道。 打打杀杀,对于一心求平安活着的百姓,终究是遥远,然而,一旦倒霉催的遇上的,又如如泰山压顶,满心求活。 “这天下,分分合合,受到伤害的,次次皆是百姓,唉……” 赵阙穿戴好衣服,踏足到院子里。 便有府中人,着急火燎的前来。 “赵先生,王大人有请!” “哦?莫非,王大人的身体康复了?” 此人,赵阙从未见过,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瞧着像是个饱读多年的书生。 “回赵先生的话,正是,王大人服用了药,短短时间,竟是奇迹般的好了,瘟疫从他的体内,被彻底赶出,眼下,毫无任何症状,与往日健康时无异。” “带我去见王大人。” “是,赵先生,这边有请。” 再次,见到王缘,他的神情饱满,出声有力,看着手上统计出的全城形势,眉眼舒展,不禁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笑意。 “王大人,赵阙有礼了。”他抱拳说道。 正出神的王缘,啊呀了一声,连忙上前,攥住赵阙的双手:“赵先生,您的恩情,对于舟卢城而言,比天还高,比地更深啊,自从服用了赵先生贡献的药方后,瘟疫的症状,渐渐减轻,今日凌晨,睡醒一觉后,忽觉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在下忙令老医师前来确认,老医师把过脉,欣喜的说,在下已康复,也证明,赵先生的药方子,确有难以置信的神效,我已命属下,把药分发给全城百姓!” “可以,此药即便无事之人喝了,亦有预防的作用。不知,药方里的草药,舟卢城够吗?”赵阙询问道。 王缘攥着赵阙的手,到椅子坐下:“令全城百姓都喝上赵先生的药,草药是不够的,我和几位老医师商量过了,症状轻的和无事的,少喝,症状重的,按时服用,直到康复。” 赵阙缓缓点头:“已经把患有症状的,都隔离到一地了?” “唉,赵先生,此事难度,属实太大,忙到现在,还有一大部分的病患,没有到相应的地方,接下来,只能全力靠着药方的神效了。” “事出何故?” “主要是没人,现在,满城的人,谈瘟疫色变,一说要跟病患接触,不管许诺什么,大多数人皆拒绝,能做到现在的样子,还是我令人拿出官府的威仪,强命他们去做的。” 赵阙叹了口气。 在西塞兵营里,能如臂使指,是因为他们皆是兵卒,若是不听命令,斩立决,以正军法便是了,可是,对待这些人,又该如何?莫非,一样杀了他们?!岂不是,要闹大乱子?! “尽量做吧。”赵阙摇头苦笑。 王缘却是无半点气馁,“赵先生,舟卢城的局势,能控制到现在,已然是十分不错了,在您来前,在下想都不敢想,尤其是您带来的药方,如同上天降下的仙药一般,可谓是药到病除。” 赵阙注视着王缘,慢慢道:“药是好药,事在人为,仅仅靠药,万一到了捉襟见肘的时候,岂不是干瞪眼?所以,手中的事,还需去做,双管齐下,方能让舟卢城的百姓,不必再受瘟神的折磨。” 王缘站起身,作揖道:“便听赵先生的,我马上去和下属,商量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让人按照赵先生的策略,布局舟卢城。” 赵阙同样站起,回了一揖:“为了全城百姓,有劳王大人了。” “赵先生说哪里话,在下本就是舟卢城的县令,为了百姓,义不容辞,赵先生如此说,更令在下愧疚了。” “王大人已是全力以赴,如何会愧疚?!要是百姓们知晓王大人的情况,仍旧为百姓着想,恐怕,王大人要被百姓们当成在世圣人了。” 王缘一怔。 赵阙话里的意思太大了,他哪能受得起啊?! 旋即,他道:“赵先生谬赞了,在下看着一城往地府滑去,却无能为力,每日自怨自艾,说句真心话,倘若赵先生不来舟卢城,在下真就放弃了。” “人活一口气,这口气,在王大人这里,就是既然身为舟卢城县令,百姓口中的城主,那便要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怎能轻易言弃呢?!” “赵先生说的是,在下谨记于心。” 王缘抱拳垂头,毕恭毕敬。 赵阙又回到了那间府中的院落。 而王缘去忙了。 又过一天。 赵阙从给他送菜的丫鬟嘴里说,王大人的贴身侍卫舒余,深入患病的百姓当中,不惧生死,说动他们搬往他处,官府为他们分发救治自身的草药。 随着时间的推移。 官府的手段,逐渐取得成效。 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参与其中。 似乎,他们不怕瘟神,胆敢以凡人之躯,挑战天神的神威。 草药在百姓心里,成了仙药,市井中,一个说法,传的愈来愈广。 说是,舟卢城来瘟神肆虐,仙界的水德仙君看不过去,于梦中托梦县令王缘,赐下仙药以及对付瘟神的手段,县令王缘清晨醒后,百般思量,又与城内老医师细细商讨,认为水德仙君此法,当属此下,唯一的出路,便遵守水德仙君的叮嘱,救治全城百姓。 仿佛是神仙之说,传的太过凶猛,市井有人说,县令王缘,一心为民,已得了水德仙君的传承,百年后,会升天到水德仙君的身边,随其修炼,并且,在舟卢城帮忙救治百姓的人,不管是谁,都会随同县令王缘,飞升仙界。 “是谁传出的这说法?!”赵阙笑问,眼前的汉子。 汉子是给赵阙送新衣服的。 新衣服款式不错,他试了试,极妥帖。 汉子回道:“回赵先生,不知是何人。” “嗯,这个说法,有利有弊,让王大人此事过后,多加留意吧。” “是。” 瞧着汉子退走。 穿戴完毕的赵阙,带上他让人瞒着王缘偷偷带过来的一包干粮,顿时跳上屋檐…… 飞檐走壁。 站在一座三层阁楼上,目之所及,慢慢有了蓬勃的生机。 街道已清理的干干净净…… 若有若无的欢声笑语,被赵阙听到。 他莞尔一笑。 这场被视作,舟卢城作恶多端才让老天爷降下的灾祸,止步于此,过不多久,舟卢城重复往日热闹。 赵阙心里却是希望,舟卢城内所有人,吸取教训,少打些山货,另谋些,其他出路。 回望了眼王缘的府邸。 暗道,该走了。 然后,挑着人少的街巷,快速接近城墙。 后又躲避守卒视线,登上城墙,往下看了眼,一跃而下。 略有些吃力的落了地,赵阙自嘲一声。 往拴着马兄的地方,快速奔去。 今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春寒料峭 马兄看到遥遥走来的赵阙,扬起前蹄,别提多开心了。 赵阙忙奔过去,摸着它的鬃毛,笑道:“可苦了你的马兄,瞧瞧,附近的草都被你吃光了,觉得怎么样?” 马兄似是有苦难言,双眼含着哀怨,也不蹄鸣,也不乱动,任凭赵阙摸着鬃毛,似是独自生闷气。 赵阙失笑,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牵着这匹良马,到草料较多的地方。 别说。 舟卢城四周,当的是山清水秀,风水极佳之地。 虽是料峭春寒,嫩草已然露出了头。 赵阙松开缰绳,让马兄去寻好草,他跟在其旁,把带来的干粮,一一放在其身上。 这才过了几日。 外面的天地,已是春季陡现。 入目所见的青山,皆发着绿意,想必,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树木,缓缓从冬眠的状态中苏醒,再过一段时日,满目青山绿叶红花,不远矣。 时间不等人。 自南扬州赶路到现在,赵阙的经历,颇为离奇。 待马兄吃饱,它想到从舟卢城流出的溪水,饮水,赵阙连忙上前,牵住它的缰绳,把它拉往别处。 城内出来的水,而今,当然不能喝。 一旦水里有瘟疫,马兄再感染了,到了别处,遇见人多的地方,可就酿成大祸了。 不过,从地图上来看,接下来的行程,有两条道路可选。 一条是选接连城池相连的路,却会绕远路。 一条为穿过崇山峻岭,路极难走,但会比一个选择,快上一般的时候。 第二条路的尽头,则是距离梅塘州最近的一处城池,唤做松林城。 松林城处于三地相连之夹角,商贸繁荣。 过了松林城,往西北,便进了梅塘州的地界。 赵阙自可去寻沈神医的所在。 强硬拽着马兄,过了十几里地,看到一条从山上流下的泉水,方才让马兄大喝特喝,喝到马兄,走路都有些摇晃了,才作罢。 赵阙到上游,灌满携带的几个水囊,自己再喝饱,简单吃了些干粮。 骑上马兄,朝着正午的阳光,洒落的金灿灿的山川,疾奔而去。 至于舟卢城,他自不必再去担心。 基调已然定下了。 以县令王缘的为人处世,当会能够料定剩下的事。 实际上,有了疗效颇好的草药,加上他告诉王缘的策略,舟卢城绝对能转危为安,老弱病残,难免会顶不住瘟疫的猛烈,草药都不一定管用,然而,遇上任何事,都会有舍小顾大的选项,王缘必定,想都不想,从大局着眼,救治更多的人。 倒是,舒余此人,一举一动,既能照着王缘的命令,又有自己些许的独断专横,颇得赵阙的青睐。 若是放在西塞,尽管成不了名将,多加历练,成为名声不错的悍将,还是能够的。 再说回王缘,也不知他在官场上有何背景,以他的能力,经此一事,拯救全城百姓,平步青云是一定的,要是官场有人,一步跨越两三个台阶,亦是极有可能。 想起,王缘提起,他的房中还藏着病死的夫人,赵阙不禁心里戚戚然。 情深意笃至此,王缘的夫人,假若泉下有知,亦会感到欣慰了,不枉今朝做了次夫妻。 又念起,自身的情感,赵阙寻了个方向,环望四周,忽有一种,手握神兵利器,心茫然的感触。 身处异地,独在异乡为异客,那种刻画在骨子里的孤独之感,令赵阙接连叹气,所熟识的人,远隔山川大江,心里牵挂之人,又不知身处在天下的何处,支撑着他走到而今的青梅竹马齐笙,依旧不知到底是死是活。 从西塞回到中原,忙忙碌碌,仿佛做了无数的事,最想做的事,却是一件都没做成。 好似,自青石城为起点,他便陷入了一个棋局,身不由己,自觉亦是下棋人,赵阙怀疑,他也为真正下棋人,手中的棋子。 倒是,姑姑交给锦衣娘,令其送往安稳之地,远离天下的纷乱,他放下了丁点的心。 又想起李木槿,牵着缰绳的赵阙,穿梭在老林当中,骤然觉得,不该让她走的,若是留在自己身边,一路遇上的种种事,必定轻松无数。 但,归根结底想一想,李木槿大了,合该她独自出走江湖,去经历红尘的波涛。 选择第二条路。 赵阙依照着谨慎收藏的地图,沿着标注的路线,辛苦赶路。 在一座有着山碑,碑上刻写着义丽山的山脚。 忽遇一头猛虎,从山上窜出。 猛虎悄无声息,狂猛奔疾,正对着拿着挖药的锄头,埋头寻草药的山夫。 马兄,见到猛虎,惊的嘶吼。 那山夫,吓了一哆嗦,却是不看猛虎的方向,回头望赵阙。 “你是何人?!” 赵阙话不多说,握住大音希声,迅速朝他掷出。 “哎呀,俺不认识你,为什么害俺?!” 山夫惊呼。 大音希声到了山夫的近前,那猛虎恰时扑来。 刀柄没入猛虎的脑子,活生生把它甩了出去。 如此巨力,赵阙满意的活动了下手腕。 《景星麟凤》被他又参悟透了几层,仗着滞留在体内的景树城的气运,毫无顾忌的先杀猛虎,救下采药的山夫再说。 赵阙思虑,他现在对景星麟凤理解的程度,或许早已该不会有反噬了。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不用景树城的风水气运,施展景星麟凤,反噬一来,他现在的身体,简直是沉重的打击。 手,虚握。 穿透猛虎脑袋的大音希声,倒飞回他的手中。 山夫吓的三魂六魄,似是齐齐离了身体。 待终于缓过神。 赵阙已经牵着马,到了他的身边。 此刻的赵阙,哪还有半点翩翩君子的模样,有大音希声在手,胡子但凡长,便刮,一路不是山林,就是廖无人烟的路途,干净的水,亦是不缺,时刻清洗着脸庞、身体,但是,赶路的沧桑,却令赵阙显得年纪大了几岁,仿佛到了三十多岁。 “哎呀!多谢大侠救命,俺大哥和俺说,山上有大虫,俺还不信,非得来山上采挖草药!!!” 山夫穿的单薄,额头上大汗淋漓,着实把他吓坏了。 赵阙亦是穿的薄,现在天气,已然转暖。 “小事一桩,初春,大虫饿了一冬,必定出穴找寻食物,你们这些常常上山之人,还要多加小心。” “多谢多谢,俺记住了!大侠有所不知,这义丽山,产出丰富,此前数年,俺们几兄弟,隔几天就来搜寻草药,顺便打打山物,当做家人开荤的东西,从没有遇见过大虫,大哥跟俺说,俺还嗤笑大哥,信了他人的鬼话,委实未料到,当真有大虫,大哥诚不欺俺。” “好了,好生小心,这头大虫我杀了,不知还有没有第二头,没有其他事,我便继续赶路了。” “哦?敢问大侠去往何处?” “松林城。” “哦,松林城啊,俺听过,传闻松林城附近有一大片松林,五十几年前,一位郡丞到任,干脆把原来的城名改了,就唤做松林城,大侠,那松林城可是一处繁华之地,城里的婆娘,比画上的神仙还要美,前些年,到俺村一个赶路人,把松林城的美娇娘,说上天了,当初,俺还不信,俺见多识广的大哥,去了趟松林城卖了些山货,才说,所言非虚,城里的女人,就是比俺小山村的媳妇,长的好看。” 赵阙颔首。 “你可知,此地离松林城还有多远的脚程?” 一听山夫的大哥去过松林城,赵阙忙问道。 “嗯,不远了,你往那走,将近十几里地,会看到一条流势湍急的大江,过了江,往北走,走上五六天,就到松林城了。” “好,多谢!” 赵阙牵着缰绳,马兄的四蹄落在泥土上,擦肩而过山夫,往山夫所指的方向而去。 山夫看了眼山林昏暗的义丽山,想起那头死了的大虫,顿时不敢采挖草药了,赶紧到大虫的死尸边,踹了几脚,见没动静,拉着一个大虫腿,使劲拽着往家里赶。 “哎呀!!真神仙啊!真神仙啊!” 山夫惊呼道。 他是想起,赵阙甩出大音希声把猛虎杀了,大音希声再倒飞回手里,刹那消失不见的手段。 以山夫的见识,这不是真神仙,什么才是真神仙?! 霎时跪地, 朝赵阙离去的方向,猛磕头。 至于死的不能再死的猛虎,直挺挺的在山夫的身后,山夫的影子覆盖其上,堂堂山林的王,竟然会落了个这般凄惨下场,脑袋都破了,倒显得极为凄凉。 赵阙当然不知山夫的后知后觉。 早前,松林城并不是首选。 只是在舟卢城耽搁了多日,他实在慢不下去,八相龙蟒反噬,时时刻刻埋在赵阙的心里,所以,便选了条,较为难走的路。 莫说此了。 就连从南扬州去往梅塘州,庆昌州都不是首选的大州。 庆昌州虽不比梅塘州山多,但是谁都知晓,庆昌州,路,委实不安,且,城邑不多,相隔又远,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赵阙有功夫傍身,艺高人胆大,自是不怕。 除了几伙靠山吃饭的蟊贼,光是猛虎,牵着马兄,过了山夫所说的这条湍流大江的赵阙,都杀了十几头了。 何况,正经自南扬州到梅塘州做生意的商人,单单是赵阙路上经历的这些,都得人死货无,怎能谈,再到梅塘州? 正儿八经的路线,是绕极远的路,沿途到那些大州的大城落脚,坐着买卖去往梅塘州,像赵阙这般的,或许,只能是江湖人,以及,兵卒了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烟笼寒水月笼沙 松林城果然算是一座大城池了。 城墙堪比金露城。 站在城墙之上的守军,威风凛凛,半眼不瞧,下面进城的百姓,直视前方,好似远处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们需时刻戒备一般。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当赵阙的目光,落在这些守军身上的时候,便心知,这些士卒,皆是能征善战之辈。 并且,断然不是,未曾上过战场的士卒,而是从战场上,全身而退的悍卒。 也不知,城内的官府,从何处招揽的这些人。 赵阙啧啧出声,一众守军的数量,还不少呢,若是松林城发生战事,除非是南疆、北境、西塞的那些悍战之辈来了,否则,即便是御营大军,要想和这些松林守军交手,谁吃亏,说不定。 赵阙的好奇心,被守军给足足吊了起来。 他当真不知,区区松林城,何德何能把如此之众的悍战之辈,收拢到麾下,为其驻守城墙。 莫非,城内有高人,出谋划策,在为将来的天下大乱,做准备? 指不定是这样的。 收回目光,马兄载着他,优哉游哉的进城。 肚子饿的咕咕叫,赶紧寻了个客栈,把马兄交给小厮,去用上好的马草照料,他则点了四斤牛肉,两壶酒水,松林城知名的大饼,狼吞虎咽的吃下,方才觉得,缓了过来。 景星麟凤,于他的体内,产生了一种气流。 气流忽视经脉,散布在四肢百骸,忽涨忽收,颇为神异。 八相龙蟒,对气流视而不见,任其在赵阙的体内撒野,他还以为,参悟、修炼景星麟凤得来的气流,或多或少会压制下八相龙蟒,没曾想,压根,两者,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这般气流出现,尽管,并未施展在景树城那般的星辰之术,赵阙认为,有了气流的主力,下次再召唤出那些巴掌大小的星辰之时,控制的更加如鱼得水,其他的效用,现在还不明朗。 他觉得,下一步,这些莫名的气流,会不会融入到经脉的真气当中? “客官,小店的牛肉,吃的还算可口吗?”小厮走到赵阙的面前,笑呵呵的问道。 赵阙打了个饱嗝,用着客栈给的牙签,剔牙,道:“不错,不错,哦,你是来结账的对吧,多少钱?” 他从怀里摸了摸,仅剩下六两银子了。 小厮说了个数,赵阙到柜台上,结了账,付了一晚的房钱。 柜台后的算账先生,是个精明的中年男子,视线瞥在赵阙的穿着上,忙笑呵呵的问道:“客官,我们客栈的饭菜,不敢称在松林城是一绝,一绝之下,数得着的,城里的许多百姓,都喜欢到我们客栈用饭,哎,客官,您先别走,我再跟您说,客栈后厨的厨子,厉害到在松林城是有绰号的……” 赵阙在他说了一两句后,便明白,这算账先生打的什么主意了,无外乎,看见了他的穿着,以为他是位有钱的少爷,别看落魄,指不定带着大把的钱财,出来游山玩水的。 刚走没几步,赵阙感觉心里不是个滋味,回头问道:“刚才,我吃了啥,你可瞧见了?” “回客官的话,瞧见了。” “我要是有钱,就不只点牛肉了,奉劝你一句话,老百姓手里的钱不多,对我们这些苦哈哈的人,少说几句话,你看刚刚从店前走过的那位妇人,一身的绸缎,寸锦寸金啊,下次,你跟这些人说啊。” 被呛了下。 算张先生,笑脸不减分毫。 “客官教训的是,我下次一定注意。” 他们做的是笑脸迎巴掌的生意,赵阙呛他几句,人家半点不感到气愤,反而,心境平和,说了也不改。 赵阙叹了口气,踏着木梯,向二楼的客房走去。 客房打理的干干净净。 推开窗子,就是闹市。 说来也巧。 客栈的对面,同样也有个客栈。 赵阙推开窗子时,对面一位愁眉苦脸的美貌女子,亦是推开窗子。 两人诧异的互视了眼。 赵阙虽然沧桑,他的相貌却是俊朗的很,引的女子多看了数眼,害羞的转过头,避开了赵阙的视线。 女子估摸着二十上下的年纪,长的水灵灵,看到她,赵阙蓦地想起一句诗…… 烟笼寒水月笼沙。 况且,自窗户,可看见,女子立在墙边一个琵琶,说不定她是位歌女。 稍后。 似乎,女子想看,赵阙是不是,依旧在窗边,探出半个脑袋,恰好撞到赵阙的视线,顿时羞红了脸,随即彻底不见。 赵阙失笑。 回身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几杯凉茶,饮下肚子,开着窗户,吹着初春的风,合身躺在床榻,盖上棉被,听着街市的吵闹,昏昏然睡了过去。 梦中,梦见了一场大火。 火舌吞吐,端的是无情,把没跑及的百姓,悉数吞没。 耳边又是悲天跄地的呼号,宛如人间末日。 不对! 赵阙猛地半座起来。 暗红色的火光,映照进屋里,墙壁上倒映的火焰,起起伏伏。 真着火了! 外面是接连大喊着的“走水”了! “快救火,这边人多,火势要是失控,简直是场大祸!” “等等,哎呀,先别跑啊,你们,一边去接水,一边高喊,把不知火情的百姓,俱都提醒了!!” “是是是,两位大人放心。” “哎呀!怎么突然着火了,松林城正是多事之秋,官府动荡,世家大族争利,这场大火再一燃,可就不好处理了。” “谁知道呢,唉,方才喝了不少酒水,脑袋疼死我了,对了,咱们跑的时候,你可看见,杨枝姑娘了?” “对啊,杨枝姑娘哪去了?我听她弹琵琶,一边饮酒,正出神呢,忽然走水了,拉着你便跑了出来,救火。倒是杨枝姑娘,我却是没留意。” “你啊你,张大人,这么难得的小娘子,好不容易得手了,你要是丢了,几个月间,咱们废的苦功,可就全数作罢了,甚至,让那些世家大族的大老爷们,听闻,松林城出了个杨枝姑娘这般艺色双绝的女子,再也轮不到咱们了!!” “赵大人,莫急,莫急,我命人去找找,杨枝姑娘一定要安全啊,这般大的火,依杨枝姑娘的柔软身板,一旦……荣洋!!荣洋!!!快过来,你,你快去……快去找杨枝姑娘,找到后,万万要护得她周全,送到我家去,娘子要是问起了,你便说,这边起了大火,杨枝姑娘无处可去,我命你,把她带到我家暂时安置的。” “遵命。” “哎?张大人,你为何把杨枝小娘子,送到你家?!为何不送到我家?” “赵大人啊,你家婆娘,母老虎的名声,我可是听的耳朵都起茧了,不如送到我家,合适的时候,咱们再把杨枝姑娘,安顿到他处。” “行吧,且听你的。” 赵阙露出脑袋。 街道上,谈话的,是两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一身皆是锦缎,绝对是松林城的大人物。 火势蔓延的极快。 对面的大火,已然附近几座房子,引燃了,眼看着大火,要扑到这边。 客栈里,乱成了一片。 房门被人粗暴的推开。 “哎呀!!客官,你怎地还有闲心看热闹呢?!快跑吧,这场火,小不了!!不好扑灭的!” 小厮见到赵阙站在窗后,看着大火,急的捶胸跺足。 赵阙回身,拿起随身携带的包袱,一句话不说,掠过小厮,从栏杆上翻越而下,几步出了门。 再看时,那两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已是在百步之外,两人的地位似乎颇高,前后左右,九人簇拥着,仿佛,生怕大火波及了他们。 算账先生,在赵阙的背后,赵阙一手拉住他,不要他逃命。 “客客客客官,有何事?”算账先生惊慌失措的问道。 赵阙指着两人问道:“他们是谁?” “他们?” 算账先生顺着赵阙的手,看去,“哦,他们啊,是咱们官府的大人,一个姓张,另外一个姓赵,在松林城主官缺位多日以来,张大人和赵大人负责松林城的许多事务。” “松林城的主官呢?” 赵阙问道。 不远处,就是蔓延过来的火焰。 炽烈的温度,令算账先生,双腿打软。 这条街的房子,俱是木房,一朝有了大火,控制不住的话,实在不敢想后果。 财产损失倒是在其次,这条北马街,百姓茫茫众…… 算账先生别提有多想逃命了,但是赵阙紧紧拽着他的手臂,似乎,只要他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休想走了。 客栈的小厮,后脚出客栈。 看到两人。 算账先生,连忙悄悄扭头,向小厮使眼色。 也不知小厮怎么想的,看到门旁有块石头,竟是搬起石头,往赵阙的脑袋上砸去。 听见恶风不善。 赵阙并未闪躲。 而是头也不回的,仿佛极其不耐烦的挥了下手臂。 不仅把石块打落,石块掉下来,正巧砸到小厮的脚。 小厮抱着脚,哎呦痛呼。 赵阙不理。 “说!” “好好好,我说,这位客官,松林城的主官,也就是被百姓奉为青天大老爷的诸葛大人,几个月前,说不清楚的掉入湖中,淹死了,有人传言,是官府里的人,害死了诸葛大人,也有人说,诸葛大人干扰了城内世家大族的财神爷们,做生意,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官府,指使人,在诸葛大人外出散心之际,把他推进了湖中,还有人说,诸葛大人,仕途不顺,要一辈子困死在松林城,心生厌世,跳湖自尽!” 第二百二十九章 杨枝姑娘和甘露姑娘 赵阙品咋着账房先生的言语…… 他自己猜测,松林城主官的死,恐怕并不像传言,流传的这般。 毕竟,一座城池,最大的主官的死,若是轻而易举被人猜到了,那便不是流言蜚语了,那叫做事实,事实都被一城百姓知晓了,况且传的如此凶,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自古至今,主官被害,不论放在何地,都是一件大出天外的事。 往凶手身上,按什么罪名都可以,无论是谋反,还是其他什么,株连九族的大罪。 赵阙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客官,您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账房先生满头大汗。 也不知是被熊熊烈焰烤的,还是被赵阙适才那一手,给吓的。 小厮搬起石头,他原以为,必定会给这位客官,来一手狠的,死不死,不知道,但放开他,令他逃命去,绝对是行的。 哪会料到,这位客官,轻轻一挥衣袖,小厮搬起石头,反倒是砸了自己的脚。 “你可知晓一位叫做杨枝的姑娘?” “杨枝?” 算账先生蹙着眉头,想了会儿。 额头的大汗,冒着更是急湍了。 “好像听过。” “哦?说来听听?!”赵阙道。 “客官,这下可说好了,您要是听完我的话,必须马上把我放了,您看,大火即将蔓延过来了,在这般大火下,没人能活着,要不这样吧,客官,咱们换个地方,细谈?!” 算账先生,希冀的看着赵阙。 赵阙瞧着大火,莫名的换了话题,“你家掌柜呢?” “哎呀,客官呀,再不跑,我们都得死在这儿!!”算账先生急的跺脚。 赵阙道:“这场火,烧的有些不怀好意。” 一城主官死了。 那两位张大人、赵大人,又在此处,听杨枝姑娘弹琵琶。 以赵阙的城府,稍稍串联起来,从中觉察到了,有些不对劲。 “客官,听我说,我家掌柜,平常不在客栈,一般,客栈有急事、大事了,掌柜才会到此处理事。突然走水,这谁说的清楚啊,去年年末,隔壁那条街,由于孩童玩爆竹,乱扔,还起了火,幸亏及时发现,火势又不大,赶紧扑灭了。咱们眼前的这场大火,估摸着,短时间是扑不灭了,快逃命去吧。” “哦,竟是这样,你且说说,杨枝姑娘的事吧。” 一旁被石头砸脚的小厮,见势不妙,早就逃之夭夭。 周围,抛开赵阙和算账先生不谈。 那张大人、赵大人和其带来的扈从,正带着赶来的百姓,一桶桶水,往大火里扑。 也不知是他们太集中注意,扑灭大火,还是赵阙跟算账先生,离他们稍远,大火的浓烟,遮挡住了两人,却是未被发现。 算账先生,刚要开口。 赵阙见火势,骤然迅猛的朝他烧来,连忙拖拽着算账先生,迅速跑了几步,进了一条巷子,念起马兄还在客栈,顿时不耐烦的说道:“快说,我的耐心没那么好。” “行,客官容我喘口气,差点呛死了。” 算账先生,剧烈咳嗽后,方道:“杨枝姑娘,是近来突然在松林城有些名气的,真人,大家伙都没见过,都说,杨枝姑娘长了一张仙子的脸蛋,琵琶又是一绝,且是一位良家女子,至今未破身,反正穿的汹涌,连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不禁心痒,想要得到杨枝姑娘了,当然,客官,杨枝姑娘的名号,皆是市井传言,有没有这人,还不确定呢,您是从哪听来的?!” 赵阙听到了想听的,放开算账先生。 不过,还没说出口,你可以走了,那算账先生又道:“还有一位甘露姑娘的,听说,姿容身材,处处不是凡人所能拥有,能形容甘露姑娘,唯有传说中的神女。” “杨枝、甘露?!” “正是,我亦是从到客栈吃饭的客官嘴里,听来的。” “呵呵,这么说,到底是杨枝姑娘姿艺双绝,还是甘露姑娘更胜一筹呢?话又说回来,莫非,甘露姑娘,也是市井传言?有没有其人,还不知道?!” 算账先生,东张西望,见火势,离自己,还远一些,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继续道:“是的,但我觉得,松林城当中,或许真有两位妙女子,只不过,我们普通老百姓不知道罢了,全是那些达官显贵,世家大族的公子,追逐争抢的女子。” “行了,适才你不是说走嘛?走吧,走吧。” “哎呀!客官您还要在这儿?听我一句劝,您也赶紧走吧,大火无情啊!” 算账先生多说了一句话,紧接着扭身便跑。 赵阙当然明白,算账先生为何多此一举,自然是,指使客栈小厮要搬起石头砸他,因此做贼心虚,生怕,赵阙开始找他算账,赵阙当一当,算账先生。 “你明白那小厮该怎么做吗?”赵阙朝算账先生的背影喊了句。 短短几息的时间。 算账先生卯足了劲,跑了出去,听到赵阙的问话,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喊:“当然是,令小厮找个时候,亲自跟客官,赔礼道歉!!” 赵阙摇摇头。 这便是小聪明了,自以为跑出了那么远,任凭赵阙的身手再强,也抓不了他。 跟谁耍小聪明不行,偏偏和赵阙耍啊?!! 本来,要放过算账先生,不追究的他,背后隐隐约约浮现一颗巴掌大小的星辰,而他,却是自原地消失,到了算账先生奔跑的背后,伸手抓住其肩膀,晃了下,算账先生哎呀了一声,砰的一下,摔倒在地。 赵阙垂头盯着他:“你现在知道,让那小厮如何做吗?” 算账先生被摔的不轻,一时间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脑袋还嗡嗡的响:“清楚,清楚,立刻,找到小厮,去来给客官赔礼道歉。” “错了,你们又不知我的踪迹,如何与我赔礼道歉?!” 算账先生还算有几分聪明。 “客官放心,若是找不到客官……如果找不到客官……” “怎地单单让小厮给我赔礼道歉呢?刚才,难道不是你,挤眉弄眼的指使小厮的?”赵阙反问。 “客官,您……” 算账先生,彻彻底底感到恐惧了。 乍然嗅到尿骚、味,赵阙瞄了眼,居然吓尿了裤子。 “行了,滚吧,知道害怕,就行了,切莫记得此教训,日后,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是是是,谨遵客官……客官的教诲。”算账先生,屁滚尿流的爬起身,再不敢逞英雄胡言乱语了,用他全身的力气,在最短的时间,拉开跟赵阙的距离。 望着很快消失不见的算账先生。 赵阙轻叹了口气。 每一处江湖,皆有不得不说的故事。 松林城的故事,由此足以见到,委实不好讲啊。 连一城主官,都死的不明不白,水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不为人知呢。 找到客栈的后门,见后门不知为何,死死关着,顿时就是双拳抡上去,把门给砸开。 幸好,马厩便在不远处,赵阙忙赶过去。 马厩当中,哪有马匹了,空空荡荡。 已在赵阙的意料之内,于客栈的后院逛荡了一圈,发现,确实,没他的马兄,而大火,已然蔓延了过来,引燃了客栈。 叹了口气,默默念叨,人心啊人心。 定然是在混乱之际,有人偷偷的把马给牵走了。 旋即,他从后门跑出,往算账先生,离去的方向,跑了过去。 出了小巷。 见有人在大街上,组织着百姓,提着水桶,准备去救火…… 那几个穿着官吏着装的中年男子,火急火燎的大喊。 “街坊们,你们瞧瞧这大火,咱们要是不去救,迟早要烧到咱家里来,到时,后悔可就完了……” “正是,如此大火,松林城就没经历过几次,上一次,这般火势,烧的简直生灵涂炭,死了好多人,不光一条街没了,相邻的另一条街,也被烧的损失惨重,不信,你们去问问上了年纪的人,他们都有印象!!!” “去刘大爷家里去提水,刘大爷家有两口水井,现在哪还有什么你的我的,若是不扑灭大火,咱们都没了!!等火灭了,不用你们和刘大爷算钱,官府出面,补偿给刘大爷。” 突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出来,急道:“这般危急关头,别说钱不钱了,大家伙,老头子我,明白你们怕,遇见这般大的火,谁不怕呢?!!可是,咱们不去救火,咱们的家,就没了!!” “所以,大家别愣着了,随我,一起去救火。” 给百姓打了气,赵阙所见,果真那些瑟瑟发抖的百姓,脸色涨红,满眼的决绝,提着水桶,就要接水,灭火。 赵阙混在人群中间,这般关头,谁还会关注他一个面生的年轻人。 又过一条街,依旧是有人想组织百姓去救火,可是,这条街居住的百姓,意向便不高了,唯有十数个人,随在官吏的周围,听他鼓舞人心…… 匆匆一瞥之间。 赵阙猛地看见,他在客栈里,推开窗户,看到的那琵琶姑娘的背影。 也不知是她不是她。 赵阙依稀觉得眼熟。 那姑娘似是怀抱着什么东西,绕着人,往街尾跑去。 他稍稍寻思了下,马上追逐着那姑娘…… 第二百三十章 读书人亦有真心 跑到那背影,看起来婀娜多姿的女子的前面。 赵阙见女子,怀抱着一琵琶,覆戴着白色丝巾,俏丽的脸蛋,在丝纱下若隐若现。 依稀能确定,她便是,住在赵阙房间对面的那位女子。 见赵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女子瞬间极其的慌乱。 撇过头去。 怀抱着琵琶,匆匆赶路。 赵阙亦是不主动开口,也不打扰她,随在其身后。 “你是谁?!”女子自知,摆脱不掉赵阙,嗔怒的问道,“你且明白,你跟在一女子的身后,是不敬吗?” 赵阙眯了眯眼,难怪,那两位官府的大人物,对她,极是宠爱,差点因她争风吃醋起来。 单单是听女子的声音,便如山泉水哗啦啦流下山下,悦耳的仿佛自仙界,传下的仙乐。 赵阙深呼吸了口气,作揖道:“见过姑娘,在下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我当然记得你,你便住在我的房间对面,你我同时开窗户时,你这登徒子,盯着我瞧个没完,换在他时,我早就喊人,打你了。” 女子凶道。 尽管是在凶赵阙,听在她的耳里,却是像是在撒娇。 赵阙神色郑重,再作揖,转瞬间,似乎身上皆是书生气:“姑娘不必动怒,在下是负笈游学的书生,姓赵名阙,来自南扬州青石城,之所以,拦下姑娘,全是因为,那张大人、赵大人,在赵阙居住的客栈下,命人搜寻姑娘……” 一提起,官府的张大人和赵大人,女子的脸色刹那间变的惨白,不禁惊呼道:“不要……不要把我送给那两人……” 赵阙神色一动,低声道:“听那两位大人的谈话,他们很担心姑娘的安危,现在又燃起了大火,姑娘万一沾染上了烈火,恐怕性命有危,不如,到那两位大人的身边,能保得姑娘性命无虞。” 杨枝顿时注视着,挡到了自己身前的赵阙,怒道:“哼,你说什么负笈游学的书生,我看你是两人的狗腿子!!你让开!!!” 她想绕开赵阙,转身往别处去。 赵阙再把她拦下。 杨枝气极,伸手去推。 她的一举一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异香,不知是杨枝姑娘涂抹了上等的胭脂,还是这本就是她的体香。 如此人间尤物,便能理解张大人、赵大人,如何不愿意令旁人,知晓杨枝姑娘的存在了。 简直为掌权大人物的心头爱啊。 只是,她的推搡,不仅未曾把赵阙推的偏一偏,她怀抱着琵琶,失力,还险些把自己摔了个趔趄。 幸好赵阙及时抱住她,方才没让她,难看的摔倒在地。 杨枝厌恶的狠狠瞪着赵阙,挣扎着从他的怀里站起,呵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竟敢抱我?!!莫要仗着,自己是那两位狗官的狗腿子,自己又长的相貌堂堂,我……我就无法拿你怎么样了!即便你将我带去了两位狗官的身边,我也要说你占我便宜,倒是想看看,是两位狗官,宠我,亦或,更加看好你!!” 赵阙叹了口气:“杨枝姑娘误会了。” “误会?我误会什么了?登徒子!!” 杨枝姑娘铁了心认定,赵阙就是那两人的狗腿子。 “赵某并非是两人的手下,以赵某的身份,两人成赵某的手下,赵某都不去看一眼的。” “哦?奇怪了,你先是说,自己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这句话,又说,自己是个大人物,连两位狗官,都瞧不上,好,我不去深究你到底是何人,倘若我误会了,你敢让开一个身位,让我走吗?还要保证,不再尾随我!” 杨枝怒瞪着他,尽管目光一碰到赵阙的视线,好像是触碰到了比烈火更加炽烈的大日,赶忙避开,依旧,鼓足勇气,不给赵阙好脸色看。 “赵某……” “你姓赵?!”杨枝姑娘似乎刚回过神,立即又嗤笑道,“原来是赵大人的子嗣啊,赵公子,想要把我带回去,何必耍这些诡计呢?把话说清楚,杨枝,一个弱女子,莫非,反抗的了你们?再说了,松林城出了位甘露姑娘,虽是时常有人,把杨枝和甘露姑娘相提并论,但是杨枝清楚,甘露姑娘不仅在姿色还是在唱曲上,皆压杨枝一头,然而,毕竟,市井间传的那么凶,把杨枝和甘露放在一块,要是你们赵家把小女子死死困住,当成你们的笼中雀,愿意送人就送人,愿意自己留着把玩,就留着,岂不是在松林城,大大压了其他达官显贵一头?!哼,你们的鬼心思,小女子岂能不明白?!” 赵阙缓缓摇头:“杨枝姑娘,又误会了。” 乍然。 赵阙的正面,杨枝的背后。 忽然有一队士卒奔来,先是一人,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东张西望,霎时,又确定了,回首高喊道:“她在那儿,快跑!!” “是不是她?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就是她,适才,我看见,她穿了什么样子的衣服了!!” “好!天道好轮回,上次大功被别人抢到,这下子,咱们也给两位大人立了大功了,哥几个,别磨磨唧唧的,吃奶得劲都用上,找回了她,咱们吃香的喝辣的。” 一队士卒不敢直呼杨枝的名姓。 两位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旦,有人喊她名字,立即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捉拿下牢,一辈子别想出来。 杨枝吃惊的扭头看了眼,气愤的怒视赵阙:“原来,你竟是等人来,果然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赵阙丝毫不把这一队士卒,放在眼里,但,总归是自己耽误了杨枝逃跑的时间。 来不及解释。 他惟有告罪一声。 “杨枝姑娘,对不住了。” 她还在纳闷,为何突然抱歉?! 但见,赵阙快如闪电的把她拦腰抱起,至于,碍手碍脚的琵琶,一道抱在怀里,尽管极其的不舒服,他还是,脚点地,跃上墙沿,几个跳跃,落进一处巷弄,转瞬没了踪迹。 气喘吁吁的一队士卒,着急的追寻两人消失的方向,寻了一遍,自然是毫无收获。 “怎会有一个小白脸,在她的身前?” “我还以为是路人呢!!” “哎呀,我亦是当成了过路人!!” “怎么办?照实回禀两位大人?!” “啥?你傻啊,就当没看见她,不曾找到,让大人,派别人去寻她吧。” “可是……” “可是什么啊?” “咱们不是两位大人的心腹吗?或许,到头来,又是哥几个来找她。” “找就找呗,不然,还能怎么办?反正,祸不到咱们的头上,爱怎么做都行,要是,大祸到了咱们的头上,嘿嘿,哥几个,你们想想,依照两位大人的手段,咱们怎么能继续在松林城,自由自在?再如何说,这可比在战场上,舒服太多了。” “……” 另一边。 杨枝姑娘被赵阙抱在怀里。 羞红了脸。 她不小心,触动了琵琶。 清脆的响声。 似乎,赵阙半点没当回事。 耳边是料峭的春风,急骤的向后远去,杨枝像是念起了,小时候,爹娘带她去踏青,她问,爹呀,娘呀,为什么春风,总是跑的那么快? 爹说,春风要去把睡懒觉的花草树木喊醒,可是人间的花草树木,太多了,春风只能跑的很快很快…… 娘说,春风是小燕子的尾巴。 杨枝仰着小头脑,恍然大悟,爹爹,娘,小燕子的尾巴是尖尖的,春风喊花草树木的办法,是给它们瘙痒,像……像是爹爹每天喊我起床的时候,用胡子扎我。 爹爹笑的样子,好开心啊。 娘摸着她的脑袋,督促她快快长大。 不经意的一晃神,许多年过去了。 她的姿色,人人都像是看仙子那般看她,她的琵琶声,总是能令人,沉醉其中,不知归路。 而,她,在爹娘走后,一度险些沉迷于灯红酒绿。 幸好是那两位狗官的肮脏手段,惊醒了她。 杨枝,杨枝…… 爹爹经常念叨,家里的这颗大杨树,再多长些时日,就把它砍了,卖给城里的木材铺子,到时,一定是春天,爹爹要给杨枝,找寻好看的枝条,加上柳条,为她编花环。 “你在想什么?!” 赵阙垂头看着怀里的她。 杨枝死死抱着琵琶,咬着牙不说话。 泪流满面。 赵阙仿佛压根不会哄女孩子,杨枝都这般了,他还问道:“你可知道甘露姑娘的底细?” “不知。”她哽咽道。 怀抱着她和琵琶的年轻人,以行动证明了,他并非是那两位狗官的人。 或许,他是两位狗官的人,只不过,他比两位狗官,更加可恨,他想得到她的心。 杨枝擦干眼泪,暗暗发誓,即便赵阙相貌风流倜傥、英俊不凡,不知为何,又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慈悲,且慈悲之中,满是风沙的沧桑,她也不会中了他的计谋,必然时时刻刻警醒自己。 赵阙喃喃自语:“真的不知道吗?” 杨枝甘露。 两人……似乎天生玉璧,正反两面,浑然一体。 也正是因此,赵阙才出于好奇,插手此事,不然,他早就帮着人扑灭大火,继续赶往梅塘州了。 按照地图上的距离,再行一段路程,就进了梅塘州。 眼见着,活命的机会,于眼前时隐时现,赵阙双肩上,担负着如此之多的大事,怎会在松林城耽误时间?! 第二百三十一章 好人 寻了个客栈,干脆把身上剩下的银两,全部付上,这下倒好,赵阙可称作是,身无分文了,入了梅塘州的地界,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而杨枝姑娘,依旧怀抱着琵琶,警惕的坐在床榻边。 尽管赵阙救了她,杨枝姑娘,仍然把他列为很是危险的人物当中。 松林城,但凡知道她的人,尽皆花样耍尽,想得到她,将她变成铜雀台上的禁脔。 看着杨枝戒备的样子,赵阙叹了口气,倒上水,问道:“姑娘,适才不敬的举动,还请你谅解,总而言之,赵某绝不是那两位狗官的狗腿子,赵某堂堂正正为人,绝不会成别人,手下走狗。” “那你是谁?为何拦下我,不让我走?即便当时你不救我,只要放我离开,我一样不会被他们找到!!”杨枝姑娘的话语,有着些许的愤恨。 思来虑去,的确,若是赵阙不拦下她,杨枝姑娘大可,穿过小巷,逃命去了,哪会被那一队士卒寻到? 再说了。 孤男寡女身处一间房,传出去,杨枝姑娘的清白之身,可就说不清楚了。 她瞪着赵阙,现在,她敢怒视他了,因为赵阙敛去了所有的气息,莫说连惊扰蚊虫的杀气都无,连之前,故意放出去的读书人的书卷气,也没有丁点。 “你……你还姓赵!!难道,你真的是那位赵狗官的公子,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实际上,心里打算的,依旧得到我?哼,他们想得到我的身子,你连我的心都不放过!!!” 赵阙无奈苦笑,百口莫辩:“杨姑娘,你又误会了,赵阙怎会是那样的人?” “还不是吗?温柔地待我,是不是稍后会拿出一笔钱,令我随意花?再然后,邀请我去一处安全的宅院?像是囚禁鹦鹉似的,将我囚禁在那儿,任你玩、弄?”杨枝姑娘把琵琶立在床边,气冲冲的站起身,瞪着他。 赵阙的视线,放在杨枝姑娘的脸上,刚要开口。 “哼,不单单是想得到我,竟然还打听甘露姑娘!!松林城的达官显贵,把我们姐妹两人,并称为杨枝甘露,市井传言说,谁要是得到了杨枝甘露,简直是享受了齐人之福!哼!你们这些狗男人的心思,我怎会不明白?当初怜花楼,还未被清算的时候,你们这些狗男人,白花花的银子,厚厚的大夏宝钞,扔在我身上,不就是想令我屈身在你们的床榻上?!” “怜花楼?”赵阙刹那间皱了皱眉。 “对!”杨枝姑娘气不打一处来,不禁说道,“怜花楼的女子,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你们这些达官显贵,也不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想要将怜花楼变成肮脏的勾栏之地,幸亏是诸葛大人,出手相救,方才逃过一劫,但是,自诸葛大人被人害死后,你们啊,终究是把怜花楼逼迫的关楼了,我们楼里的女子,不禁将我们的家,毁于一旦,还把姐妹们,像是争抢货物般,抢到你们的家里,忍受你们的迫害!!” 赵阙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了,问道:“你原来是有家的?” “当然,你不会没有家吧?活在世上的人,谁不会没有个家?只是……只是,我的爹娘,被你们逼的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舍弃了我,不知去了哪里啦!!” 杨枝姑娘沉重的叹气道:“都怪我,若我不这般美貌,不会弹琵琶,爹娘依旧会在松林城,过着小日子。” 不对劲! 杨枝姑娘和他从算账先生听来的,似乎变成了两件事。 赵阙刚想再深入的询问,算计杨枝姑娘有些天真,把她知道的事,悉数说出来。 但,赵阙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离开松林城,再走一段时日的路,就到了梅塘州,彼时,他找寻到沈石三沈神医,就能救治好了八相龙蟒的反噬。 一旦插手松林城之事,万一深陷泥潭,脱不开身,八相龙蟒可不会等他,“八条小泥鳅”可不会管什么人间苦恨…… 骤然的沉默。 反倒是让憋了一肚子后的杨枝姑娘不适应了。 “你不是说我误会你吗?好啊,你证明,我是误会你的!” 赵阙平静道:“杨枝姑娘,你且在此稍稍居住,等风头过了,离开松林城吧,你口中的达官显贵,是地头蛇,你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食物罢了,没被发现还后,被发现了,杨枝姑娘,刚才你说的极是,他们会像豢养宠物一般,养着你,直到玩、弄腻了,再把你,送给其他人!” 杨枝刹那间脸色苍白。 赵阙说的更加直白,好似,她今后的人生,真的就是此般一样。 赵阙转身打开门。 “登徒子!”杨枝姑娘喝道,紧接着,语气放缓,居然带着哀求,“你去哪?” 赵阙回身注视着又将琵琶抱在怀里的杨枝姑娘,“姑娘,我去梅塘州,你要随赵某一同前往梅塘州吗?” “不不不,路途太远了,我会死在路上的。”她脸色白的仿佛白色的蜡烛。 “松林城是一张蛛网,达官显贵便是蛛网上的蜘蛛,不光是杨枝姑娘,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蛛网上的猎物,等待着松林城的主人们,将你们一一吞入腹中……” 稍顿,他不只想到了什么。 “杨枝姑娘,你落入他们的手里,就算是活的再不如意,亦是远比世间很多苦命百姓,强了不知多少。” “我不!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成为他们的玩物!你是不知道……你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赵阙又把房门关上。 “那两位狗官,得到我,是下了许多功夫的,怜花楼没了后,我被另一位大人物藏在了一处宅子,过了一段时间后,不明白那位大人物是怎么了,两位狗官破门而入,把我困在……你对面的那间客栈,每时每刻,都有人守在我的门前,不令我借机逃跑。期间,我从两位狗官嘴里听说,为了找到我,他们拿银钱开路,找寻江湖杀手,逼问大人物说出我在何处,再把大人物杀了……” 这些事,赵阙不在意,毕竟,滚滚红尘,无奇不有,但是一个南扬州,便令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若是有幸福安稳,谁又愿意颠沛流离? 杨枝姑娘的遭遇,再如何的离奇,莫非,还能比那些没了家、有家不能归、顿顿饥饿、易子而食等等的百姓惨吗? 定然是没有。 杨枝姑娘的恐惧,看在赵阙的眼里,反倒有些无病呻吟。 “如此说来,杨枝这个名字,并不是你的真名了?” 杨枝惊诧的望着他:“不是,杨枝是我的真名,以前在怜花楼的怜鹊,才不是我的真名。” “你认识甘露姑娘?”赵阙肯定的问道。 “你……你真的是个聪明人。”她叹道,“实话与你说了吧,是的,我认识甘露,我们皆是怜花楼的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她在怜花楼的名字,叫做怜眉……” “怜花楼没了后,怜眉,不知去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市井传言开始流传,杨枝、甘露的名头,而诸葛大人的死因,亦是众说纷纭,我猜,诸葛大人,定是因怜花楼,才死的!” 赵阙摇头:“你还是没说实话。” “啊?我说实话了啊!”杨枝吃惊的看着他。 “你爹娘……” “我爹娘怎么了?”她突然打断赵阙的言语。 赵阙继续道:“或许,你爹娘并未离你太远,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我不清楚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杨枝似是听不明白。 当然,这只是赵阙的猜测。 杨枝说起这些事,神情极为逼真,只是,赵阙是谁啊,曾经的西塞将主、车骑将军,而今的辅国大将军,怎会没从她的话语、表情之中,探寻到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屋外忽然传来的走动的声响。 赵阙扭过头,看着房门。 掌声…… 再之后,有人自外面推开房门。 中年男、女。 赵阙仿佛漫不经心的抱拳朝两人道:“在下赵阙,见过两位前辈。” 两人的相貌,和杨枝,并无丁点的相像。 中年男人开口道:“你不是松林城的人,当真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 “正是,而且,在下即将启程去往梅塘州。” “你徒步行去?”中年女人问道。 赵阙叹了口气:“发生那场大火后,我的马匹,混乱之际,让人牵走了。” “明明是偷,你还说牵,可见,你的心眼不坏。”中年女人笑道。 而杨枝猛地站起,喊道:“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中年男人笑道:“你骗不了他的。” 中年女人似乎看出了赵阙的疑惑,解释道:“杨枝的爹娘死的早,她流落街头,被我们夫妇收养了……哦,换句话说,怜花楼的女孩子们,皆是我们夫妇收养的可怜孩子。她们像是可怜的花朵,孤苦无依,任凭风吹雨打,我和孩子爹,便开了这家怜花楼。” “二位,真真是做了大善事。” “我们请来一州内最好的师傅,交给她们琴棋书画,即便我和孩子她爹,死了,她们也能靠着手艺,活下去。” “大善事称不上,只是我们夫妇心软,见不得她们受苦受难,唉,可惜了,怜花楼被贼人害的倒闭,连对我们有大恩的诸葛大人,也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 中年男人郑重看着赵阙道:“不错,怜花楼可以没,但,我们必须为诸葛大人报仇!他是个好人,好人不能白死!” 赵阙笑了下,摇摇头,对杨枝说:“谎话,不好的。” 杨枝称道:“不说谎,不骗人,怎能知晓诸葛大人是怎么死的?!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他们的人!!” 可,赵阙又苦笑道:“世事就是这般无奈,逼迫的好人说谎,做不愿做的事。” “唉……” 第二百三十二章 话不投机,送往孟婆 那中年男人笑眯眯的看着赵阙,认真问道:“小兄弟,与我们说句实话,到底是何方人士?真实姓名,到底姓甚名谁?” 赵阙突然表现的很是诧异,“前辈,不信任在下?” “小兄弟,常在江湖走,我们又干的是卖艺不卖身的生意,但凡心思不深沉几分,楼里的姑娘们,便成了松林成达官显贵的禁脔,任凭你折辱了。” 那中年女人,到杨枝身边,并肩与她坐着,同样看着赵阙说道:“小兄弟,江湖的水,深不可测,实不相瞒,即便是在怜花楼里,除了她们几个女孩子,其余人,我们亦是不信的。金银财宝,名利权势,红尘之中,有的是东西,让她们迷惑了自己,何况,找寻是谁害死诸葛大人一事,绝对的十分的机密,一旦泄露出去丝毫,我们的性命,可就得彻底交代了。” 赵阙失笑。 欲言又止。 话,就算说到现在。 中年男女,以及杨枝,神情表现的无懈可击。 他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甘露姑娘呢?”赵阙忽然问道。 中年女人的目光骤然柔和起来:“甘露,她有比杨枝,更加重要的任务,此刻,顺利的话,或许已经得手了吧。” “甘露姐姐,人那么聪明,定然得手了。”杨枝双手搭在中年女人的肩膀上,细声道。 赵阙转而抱拳朝中年男人:“重新介绍下自己……” 刚说出口。 三人齐齐精神一振。 从赵阙莫名其妙的从街上拦下杨枝开始,他所表现的,绝不是一位负笈游学的书生,所能够表现出来的,更像是一位江湖的老油条,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即便说关于自己的事,亦是留有后手。 四人的言语,正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要瞧瞧,谁才是躲藏在最后面的黄雀,而谁又是螳螂,反正四个人当中,没人是蝉,真论谁是蝉的话,或许便是那张大人、赵大人,只是不知,杨枝为何要放弃继续在两人的身边。 “小兄弟,请说。”中年男人郑重道。 赵阙的来历定然不凡,他们也想听听,眼前的年轻人,是哪家的年轻俊彦。 他笑道:“姓赵名阙,确确实实来自南扬州青石城,往梅塘州去。” “……” 三人无语。 中年女人沉默了良久,方才又问:“小兄弟,为何要去梅塘州?不知道,此问题,小兄弟能不能说。” “当然能说,在下神往梅塘州已久,正值青春年华,何不洒脱的远赴千里,负笈游学,顺便见识下,沿途的景致人物?”赵阙似乎童叟无欺,说的是实话。 杨枝乍然嗤笑一声,“你刚才还说,说谎话不好,为什么转眼之间,自己又说起了谎?” “哦?杨枝姑娘是从何判定赵某说谎了?莫非,杨枝姑娘认识赵某已久?对赵某的来历、家世,了如指掌?!”赵阙嬉笑的问道。 其实,他的心里已然有些发怒了。 中年男女,一直都掌握着杨枝的行踪。 而杨枝因一场大火,消失于那两位官府官员的身边,谁放的火,不必他们承认,赵阙便心知肚明了。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此等人物,赵阙实难与之为伍。 且,他们说出口的言语,十句当中就算有九句真的,听在他的耳朵里,亦是全是假话。 当杨枝把话说出口,见识到赵阙的反应,中年男女心里便暗叹坏了。 杨枝往日那么伶牙利嘴,心思百变的妙女子,怎么会说如此的蠢话啊! 果然。 杨枝被赵阙的一句话,给堵的支支吾吾,半晌无言。 赵阙复又问道:“想必,市井传言当中所谓的杨枝、甘露,就是你们故意散播的吧?” “小兄弟,明察秋毫,不错,是我们早早布局,在市井里,放出了杨枝、甘露的名声,只是没想到,达官显贵们,竟然对此事,如此的热衷,就像那两位狗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得到了杨枝,并且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委实不知,其实,一切,皆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他们尽是我们棋盘上的棋子。” “那两位官府官员,如今,对你们无用了?”赵阙反问。 “自然,杨枝都把想知道的内幕,从他们两个蠢货的嘴里,悉数知道了。”中年女人和风细雨的道。 但,她看向赵阙的眼神,却是变了些。 仿佛,目光里阴暗的蚊虫,想要钻进赵阙的身体里。 他似是浑然不知,“既然如此,赵某,无意插手进来,这便走了。” 中年女人的此言,但凡是聪明人听到了,马上恍然大悟,明白,这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不知要死多少人的大火,居然是他们放的。 中年男人顿时哈哈大笑:“赵小兄弟,你委实有些天真啊。” “赵某是如何天真?” “知道了我们这么多事?竟,还想着一走了之?”中年男人的视线,搁在赵阙的脸上,“说句心里话,赵小兄弟,无论相貌、气质,俱佳!!为何好奇的插足进来?岂不知,好奇不仅能害死猫,亦能害死人呢!” 赵阙叹了口气:“你们要杀了我。” 并非发问,而是肯定。 “赵小兄弟开了这间客房,死在这里,算是落叶归根了。” “以前你们杀的人,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 中年男人刚要否认,之前杀过人,未料到…… 中年女人直接承认:“分尸运到城外,丢给林子里,遍地的野狗,哦,那些野狗不能说是野狗,毕竟是我们豢养的。” “怜花楼,不简单啊。”赵阙感叹,“诸葛大人,亦是不简单啊!” 中年男人变戏法一般的握住长剑,“诸葛大人是好官,他死了,我们要给他报仇。正如此前小兄弟说的那样,好人,有时,不单单是说谎话,还要杀人!为的,是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 “杀了我,无助于其他人过上好日子!”赵阙冷眼斜视。 这么的诡辩,他极为不屑。 “杀了你,保住我们的秘密,能让松林城的百姓,有好日子过。”中年女人灿然笑道。 看着她笑的如此开心,赵阙幽幽叹道:“我竟不清楚,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了,说出嘴的言语,几分真几分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快去鬼门关,再往孟婆桥,赵兄弟,何必在意?”中年男人觉得赵阙说话有意思,长剑指着他,留赵阙片刻活命的时间。 “时间到了。” 中年男人手中的长剑,直刺赵阙的喉咙。 快的很,宛如一道闪光。 然而。 想象中,赵阙会被一击毙命的场景,并未出现。 “小隐下境的武学修为,松林城怜花楼的楼主,便是这般了吗?” 赵阙侧身避过长剑,躲到墙壁前,离墙壁唯有一尺的距离。 身后是六颗巴掌大小的星辰。 流遍全身的真气,似乎……壮大了几分? 遭受八相龙蟒反噬至此,真气还能增长,着实出乎了赵阙的意料。 他之前的猜测是真的,修炼景星麟凤得来的气流,当真对九春三秋的真气,有神乎其神的效用? 但是,控制巴掌大小的星辰,的确,比往日,越加的得心应手了。 “赵小兄弟太看得起我了。” 中年男人嘿然一笑。 收起长剑,退到门后。 “我一个糙汉子,怎会是怜花楼的楼主?” “天下即将起大争之世,诸葛大人却在此时遇害,很难不令人联想到,是松林城有大野心的人,将诸葛大人害死的,待到相应时机,揭竿而起,逐鹿中原!!我们怜花楼,当然不能只顾着怜惜花草,还要怜惜天下百姓,为了报诸葛大人的仇,为了保护一城百姓,赵小兄弟,你去死,好不好?!” 中年女人站起,把杨枝遮挡在背后。 赵阙仔细打量她:“唉,原来,你才是怜花楼楼主。” “我家汉子小隐下境的修为,你看不上眼,那么,我小隐上境的武学修为,不知赵小兄弟,有何指教?” 猝然出手。 中年女人的兵器,是束缚青丝的发簪。 发簪猛然闪过一道亮光,像是大日自东方而出,率先铺展于广袤大地上的日光。 目标则是赵阙的喉咙。 她想,只此一招,便该令人,到此间客房,处置赵阙的尸首了。 “好手段。”赵阙啧啧出声,“你们早就想置我于死地,说那么多废话干吗?” 中年女人本要,一招,就刺断他的喉咙,却是让赵阙再次轻易的闪躲开来。 这下,藏在他背后的巴掌大小的星辰,藏不住了。 熠熠生辉。 光彩夺目。 似乎,夜幕上,真真正正的星辰,化在了,赵阙的身边。 星辰的周边,弥漫着耀眼的星辉,随着赵阙提升战力,燃烧体内剩下的风水气运,星辉逐渐愈加的神异,到最后,不是星辰了,而是煌煌大日! 杨枝瞠目结舌的注视着他。 巴掌大小的星辰,衬托的赵阙,真如自仙界下凡的谪仙人。 他的容貌,镀染上光亮,只能远观,不敢近视。 气质出尘,就算是门阀世家,自小培养的贵公子,与赵阙相比,也是泥巴里的臭虫。 中年女人,反倒不屑一顾:“雕虫小技。一起上!!” 话音刚落。 中年男人和她左右包抄。 手中的兵器,全是要赵阙的性命。 “就凭你们?!哼,不自量力,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赵某的命,赵某仍然活蹦乱跳……” “……”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赵阙的话音甫一落下,两人便已到了他的身边。 中年男人的长剑,宛如一道水流,洒向赵阙的喉咙,此等气象,以他的修为道行,确实不俗了。 而中年女子手中的簪子,粉红色的花卉,仿佛即将盛开。 “喝!” 她大叱了一声。 簪子上的粉红色花卉,居然激射出十几片花瓣。 巴掌大小的星辰。 随着赵阙的双臂,环绕在他左右。 也正是他说完话时,齐齐猛然涨大了一圈。 满屋子都是星辰的光辉。 依然坐在床榻的杨枝,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她心里,唯有不可思议四字。 赵阙施展的术法,她仿佛看到了,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人,现身在她的视线当中。 此等磅礴气象,爹、娘怎能是其对手? 杨枝的双手抱拳,缩在胸前。 她和赵阙一面之缘,不知不觉对其有了好感,本来还对他有所担心,怕赵阙死在爹娘的手下,现在却是反过来了,她怕赵阙伤害了爹娘。 毕竟,年轻俊彦,哪个女子不喜欢呢,何况,赵阙的一举一动,都好似有莫名的魔力,在吸引着她,让她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去一探究竟。 说句她的心里话,暗暗庆幸,爹娘及时赶来,否则,她或许当真会在赵阙面前,言语一软,把不该说的,说出几句,彼时,可就完了。 所谓的怜花楼,并非像表面那么简单。 说是那中年男女,收养的一群无家可归的女孩,费尽心血的去培养她们,令她们有一技之长,卖艺不卖身,接待松林城的大人物们,不如说是,怜花楼其实是个隐秘的探子组织,她们这些女孩子,机智的从大人物的嘴里套出,想要知道的消息,再告诉楼主,以此,形成一条生意的链条。 怜花楼的生意,除了她们外,还有出售情报的钱财。 而,出售情报的钱财,往往比她们费尽心机,取悦高兴了那些大人物,使得他们慷慨解囊的银钱,高出数番。 只是没想到,诸葛大人死后,怜花楼随之遭受惨烈的打击,楼里不少姐妹,像是货物一般,被那些大人物哄抢殆尽,剩下来的姐妹,为了复仇,情愿对大人物们,虚与委蛇,套出,幕后的真凶。 这,是怜花楼最擅长的手段。 只是,突然冒出来了一个赵阙,真真假假的言语,看样子没有诓骗到他…… 星辉太过夺目了。 中年男人,强忍着泪水哗哗往外流,把此剑递了个完整。 中年女人,也就是怜花楼的楼主,暗地认定,赵阙必定是个死人了。 别瞧着,他的手段花里胡哨的,星辉洒在他们身上,丁点的伤害都没有。 和过年时分,孩童在街上放的烟花爆竹一般无二。 两人,想象的鲜血直冒,并未出现,反倒是,赵阙好端端的站在原地,长剑离他的喉咙只有半寸,便停下不动了,好似赵阙的脖颈间,有天下最为坚硬的物什,在为他抵挡。 十几瓣花卉,照样停留在赵阙的衣服表面,连衣裳的针线,都没有划破一根。 “就这点伎俩?” 赵阙嗤笑的问道。 “……” 中年女人的双眼看似平静,实际上心里如翻江倒海一样。 中年男人直接的很,收回长剑,再次一招。 他要看清楚,和怜花楼楼主配合的如此精妙的绝杀,怎么被赵阙躲过去的。 这次,他看的清清楚楚。 当他的长剑刺出时,一颗星辰闪耀了几下,星辉大盛,然后,长剑便再难伤到赵阙。 此等神乎其技的术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中年女人轻轻笑了下,开口道:“年轻人,不如我们各退两步如何?” “怜花楼让女孩子卖艺不卖身,算你有些良心,赵某所猜不错的话,是不是让她们诓骗到你们想要知晓的谍报,然后,把消息再贩卖给买家耳朵里?” 半点不给两人开口的机会,他继续说道:“好一个瞒天过海啊,向市井散播,杨枝、甘露的名声,再以计中计,把她们两人,送到,你们早已选定好的目标身边,之后,和杨枝姑娘以前在怜花楼之中,做的事情一样,把你们想要知道的消息,套出来…… 像你们这般的组织,天下不知有多少,你们还算有些良心,只让女孩子,卖艺不卖身,但是,为了让杨枝姑娘,从那两位官府官员身边离开,放了一把火,属实可恶!!“ 中年男人吃惊的喝道:“你瞎说什么呢?我们……我们这般爱护松林城百姓,怎能会放火?” 中年女人再次笑了下,证实此事:“不错,赵阙,你极是聪明,这场大火,的的确确是我们放的。” 叹了口气,赵阙问道:“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甘露姑娘呢?她不仅仅是怜花楼的普通人吧?” “当然,向你介绍下,我的丈夫,也就是这位汉子,他便姓甘。” “甘露竟然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很惊讶吗?有什么惊讶的?做了我们这一行,身家性命,早已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了,一则为了给诸葛大人报仇,二则找出究竟是何人,害了怜花楼,付出些代价,总归是能承受的了的。” 赵阙把一颗星辰,摘取到手,抛到中年女人的身前半尺内,“我只看到,是她们在付出代价。” “哼,怜花楼是我们夫妇的心血,一夜顷刻间消失于松林城的人海,代价还不够大吗?” 中年男人似乎觉得,没必要再装下去了,脸色阴狠道:“奋力一搏罢了,诸葛大人都死了,松林城迟早是那些达官显贵的囊中之物!市井百姓,便成他们的牛羊猪狗!!!我们怜花楼绝不会同意!” 赵阙哄然大笑,指着两人:“你们……你们真的是坏事做尽,好话说尽啊,不清楚有多少百姓会命丧在这场大火之中,又不知有多少百姓的家财,消失于大火,你们给赵某解释解释,做的对吗?” 中年女人,冷笑道:“对!怎么不对?!完成大业前,死点人怎么了?古人还不是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好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是赵某小觑了你们夫妇的心狠手辣!” “立场不同而已,若是你们在我们的立场上,你一定会做相同的事。” “狗屁一大堆,赵某给你们一句话,想死还是想活?!”赵阙勃然大怒。 中年女人仿佛半点不惧的挺起胸脯:“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杀我就是了。” 就在赵阙的精神,全都集中在她身上时。 在另一旁的男人,悄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打开瓷瓶上的塞子。 刹那之间,把瓷瓶丢向赵阙。 赵阙乍然浑身打了个激灵,怒喝道:“好一个贼子!居然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那小瓷瓶冒出一股近乎于白的烟雾。 赵阙不敢怠慢,凝聚出来的星辰,齐聚于身前。 一道星光点点的薄墙,若隐若现。 烟雾扑在薄墙上,眼看着,伤不到赵阙,便要倒卷回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绝望的看了女人一眼。 万万想不到,赵阙如此神通广大,连这等阴狠的烟雾,都不怕。 无奈。 赵阙一步跨出,携带着星辰,至中年男人的身前,把薄墙再阻挡住即将扑到中年男人的白色烟雾。 缓了这么一下。 接下来,赵阙就有手段了。 两颗星辰,大炽,又是满屋全是星辉。 将那白色烟雾笼罩住,突然冒了一股星色的火焰,短短片刻,将之烧灼的彻底消失。 赵阙满头大汗。 这不知根脚的白色烟雾,属实霸道,他几近,维持不了,景星麟凤了。 “爹爹,娘!你们没事吧?!” 杨枝此时此刻,已经吓的泪流满面了。 她知晓那白色烟雾的根本。 那是一南疆炼气士,采摘丛林里的瘴气,炼化而成。 几经流传,传到了松林成,被一位大人物得到。 那位世家大族的大人物,喜欢听她弹琵琶,一有空,就到怜花楼坐一坐。 一次,不知怎么谈到杨枝的将来了,她说,想要嫁给一位读书人,相夫教子。 大人物文质彬彬,正是一位读书人,心里暗喜,满心期待,杨枝能成为他的小妾,便向怜花楼楼主提亲,中年女人自然不会同意,百般拒绝,称道,她养了杨枝这么多年,本还没回够呢! 大人物出了大价钱,赎买杨枝。 中年女人当着他的面,冷笑道,要是松林城的大老爷们,谁都赎买喜欢的姑娘,我这怜花楼还开不开了?!! 无可奈何之下,这位大人物把这装着白色雾气的小瓷瓶,送给了杨枝,把白色雾气的厉害与难得之处,说的天花乱坠,且道,但凡有人敢对你不轨,你就把小瓷瓶打开塞子,丢到他身上,必死无疑。 大人物怎么也不会料到,他前脚走,杨枝后脚,就把小瓷瓶交给了中年男人。 怜花楼楼主见自家丈夫,安全无事,长松了一口气。 心里的杀气,再难维持,干脆噗通给赵阙跪下了。 “多谢大侠,不计前嫌,救了我家贼汉子!!”她感激道。 杨枝亦是给赵阙跪下,不断磕头,抽泣的道谢。 中年男人姓甘,单名一个龙字,回过神,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一个劲的道谢。 “你们连自己去死,都如此的恐惧,放了这么大的火,那些因此而死的人,莫非,不害怕吗?”赵阙怒问。 第二百三十四章 江湖,不过如此 百折千回。 赵阙从他们必须要除掉的人,不计前嫌的,骤然成了他们的恩人。 莫说是中年男女了,即便是杨枝姑娘,都哑口无言,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话,赔什么罪,才能让赵阙打消心中的怒火。 毕竟,他们得罪赵阙的,可是要他的命啊! 一个适才还想着,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杀的年轻人,转瞬间,反倒是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纵观人间,也只有当年佛祖,舍身喂鹰的至公,方能够媲美。 赵阙冷眼瞧着他们。 他倒是想听听。 事已至此,两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实际上,他们没了杀气,赵阙心里还满盈着杀气呢。 此事,绝不像是两人所想象的那般,赵阙救了中年男人,便不会杀他们了。 离结束还早着呢。 中年男人哑口无言。 又能说什么? 难道直接道,方那场大火,全是他的罪过? 一旦说出口,支撑着他们走到现在的所有念头,将会消失的干干净净,心中仅存的道德良知,马上变成反噬他的狂猛野兽。 为了找出是谁,剿灭怜花楼,以及谁害死诸葛大人,再加上,他们两夫妇,继续再建一个怜花楼,笑傲松林城,便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手段之高,难以想象。 现在彻底明了了,赵阙,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人。 赵阙见他不说话,嗤笑问道:“嘴上全是仁义道德,肚子里都是男盗女娼,既然聊了这么多,你们的小心思,莫非以为赵某丝毫不清楚吗?”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中年女人,这位怜花楼的楼主,目光晦暗,不清楚此刻的她,在想着什么。 中年男人却是心领神会,忽地站起,指着赵阙道:“小兄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如此大恩,我们会偿还的,小兄弟你说是南扬州青石城人士?好,往后,若是我们有再起的机会,一定用千两黄金送去,想必,就算小兄弟的家世非凡,面对千两黄金,亦是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吧?” 听他的口气,恶狠狠,言语却是服软。 中年女人随即跟着道:“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松林城不太平,小兄弟赶紧走吧,我们绝不会再为难你的,小兄弟不是去梅塘州吗?梅塘州别看着,州不大,然而高山众多,除非是翻山越岭,不然路上耗费的时间,得翻上数番,又道是,梅塘州的那些大山,多修仙高山,翻山越岭,也不安稳,碰上脾气不好的得道高人,性命顷刻间就得无了。” 她顿了下。 示意了下汉子。 中年男人立刻转身出了门,不多时,拿来一包沉甸甸的银两。 赵阙随意瞥了眼,约莫二三百两银子。 “小兄弟,我们而今,正处于难关上,能够拿出手的银子,就这么多了,我再加上一章五百两的大夏宝钞,快八百两了,拿上这些钱财,小兄弟快去赶路吧,倘若没有良马的话,小兄弟再稍等片刻,我命人,把我豢养的好马牵来,不敢和神话当中日行千里的神马媲美,日行几十里,甚至百里,还是轻轻松松的。” “小兄弟,我们这些事,您一个外人,也无从下手,还是莫管这些费尽脑汁,都想不明白的乱事吧,您的前途,无限光明,若是在松林城耽误了时间,我们真就百死莫赎了。” “是啊是啊……”中年女人,看了汉子一眼,笑道:“小兄弟,如果觉得一个人赶路太闷,想要个说话的人儿,我们还有个闺女,人美心善,她从小就希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小兄弟,正是此般年轻俊彦,让我闺女陪同在小兄弟的身边,一路上,有个能说话的人儿,亦是极好的。” 赵阙正视两人。 鬼蜮之人,面对着救了他们的恩人,心里的小算盘、计谋,也敲的噼啪作响。 赵阙暗地里,深深叹了口气。 感叹,自己不该救的,救得了人,救不了人心。 他们是要一条路走到黑,至死都不会回头。 赵阙之所以要救中年男人,救的是人心,只是,世风日下,人心救不了。 他喃喃自问,这便是江湖吗? 如此江湖,值得他亲身走一趟吗? 感到有些失望。 赵阙缓缓摇头。 “罢了,罢了,我和你们的起因,在赵某……”他道,“赵某,权当做,做了场不太好的梦,那么,醒来,重新过自己的日子,也是应该的。” 他随手摘了两颗星辰,一颗丢进中年女人的身体里,另一颗丢向中年男人,汉子想躲,只是,让景星麟凤认定了,怎能躲的了,便像是,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中年女人还算淡定,汉子,却是惊恐的望着赵阙,喊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既然赵某不杀你们,且救了你们的命,收回点利息。”赵阙平静说道。 他扭头看了眼杨枝,顿了下,说道:“人是为自己活的,不是成他人的奴隶。” 到了桌前,看了眼银子,拿了几十两,当做路费,剩下的,好似是茅坑的污浊之物,留在那儿,还给他们。 “你慢走!!!”汉子追出来,他的神色慌乱的不行,一把抓住本来便不闪避的赵阙,竟是生生拖着他,回到房间。 赵阙的杀气,快要压不住了。 甫一到了房里,他一脚把门踹的砰的一声关上。 瞬间摆脱汉子,递出一拳。 尽管,赵阙现今与俗世的武夫,武学修为甚至还不如,他的磅礴拳意,却是半分都未减,经历了这么多事,拳意还隐隐有所突破,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汉子原本就不是善茬,看赵阙出手,立刻同样反击。 他的反击,落在赵阙的眼里,和稚子舞剑,一样可笑。 迈出一步,看似和汉子擦肩而过,不仅避开了汉子的招式,还把递出的一拳,结结实实砸在汉子的胸膛上。 如洪钟大吕。 汉子半步未退。 中年女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 杨枝张着樱桃小嘴,脑子一片空白。 “我救了你一命,你不知好歹,那好,赵某再收回你的命,就是了。 多大点事啊。” 被赵阙丢进中年汉子体内的星辰,变了些许的颜色,让赵阙收回。 继而,踱步打开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中年女子,颤颤巍巍,到了汉子的身后,右手哆嗦的不成样子,微微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贼汉子,今晚想吃什么夜宵?我给你做,唉,说起来都怪我,以前,你我恩爱之时,没那么多事情,就算收养孤苦无依的孩子,亦是真心对待,有我们一口吃的,她们绝对饿不着,家里有了余粮,还给你做夜宵……但,谁能想,我们偏偏走上了邪路,仗着你我有几手武艺,借了些钱,开了怜花楼,后来,又机缘巧合的,和诸葛大人牵扯上了关系,负责为诸葛大人,探究松林城世家大族的底细,诸葛大人也待我们不薄,该给的钱,从来不少,不该给的钱,丰厚的超出我们的想象, 此前我们还猜测,市井百姓都说诸葛大人是青天大老爷,那么,诸葛大人的钱,是从哪来的?既然都是青天大老爷了,再怎么说,也得两袖清风吧,里的青天大老爷,都是家徒四壁,一心为民,可是,诸葛大人这位青天大老爷,为何住着豪宅,出入皆是装潢极华丽的马车,吃的山珍海味??奴婢成片,且全是相貌极好的姑娘呢?当然,这些奴婢之中,有一些是我们的孩子,毕竟,为了得到些东西,总得付出代价。 你我商量,一块探究探究,诸葛大人的底细,后来不知怎么着,应该是你我一起中了邪,莫说是怀疑诸葛大人了,与他同流合污,快将松林城的世家大族,探查了个底朝天,诸葛大人愈来愈富,在松林城的田地,都快超过千亩了,我们恍然大悟,不,不应该用恍然大悟四字,我们之前就明明白白,诸葛大人是拿着世家大族的底细,敲诈他们呢!! 所以,诸葛大人莫名其妙死了,也就变得极其的理所应当,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一边有个好像快饿死的狼,时时刻刻撕咬自家身上的肉,换成我们,同样想着,要把诸葛大人吞起肉、喝其血…… 诸葛大人死了后,我们商量着,没了靠山,那就靠自己吧,这时才应当用恍然大悟四字,你我突然明白,我们最有价值的东西,并非依靠着诸葛大人这颗大树,而是手底下的姑娘们,学着诸葛大人的手段,四处散播杨枝、甘露的名声,竟是凭白造了一对,姿色双绝的女子,引得松林城的大人物哄抢,再以小小计谋,让两人落到,我们的目标手里,套取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就像是那两位官员,从他们口中,我们知道了,松林城缺粮,官府打算从外地买粮,价钱要比市面上的粮食高半成,之后,我们完全先行买来搜集粮食,再卖于官府,赚个差价…… 嘿嘿,倒是关于诸葛大人的死因,你我嘴上,句句不离,实则,他死了便死了,糟蹋了我们那么多姑娘,谁在乎呢?两不相欠!!” 这位怜花楼的楼主,从背后搂抱住自家的汉子。 泪流满脸, 呢喃道,“就连我,也被诸葛大人糟蹋了,此前一直没敢跟你说,怕你难过……” 再看中年汉子的脸色,已是死白,双目残留着死前的惊骇。 而, 杨枝姑娘, 脑子里,全是赵阙那句,人是为自己活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嫌脏 似是汉子于人间的气数,彻底尽了。 不消多时,竟是身体片片化成飞灰。 那中年女子,搂了个空,茫然呆立片刻,徒然叹息。 年轻人,一拳的威力,强大到这般地步,如何能与之对抗? 这倒好了,两人,仗着自身在人间武夫六境之中,为上流,却让年轻人,反过来,又是杀人,又是诛心,她自己都不知道,剩下的计划,要不要坚持下去。 瞥了眼,桌子上的钱财,再看了眼,怔怔出神的杨枝。 忘了是杨枝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被她和中年男子,从街上领回家,她彼时,一眼便看出了,杨枝此女的姿色,将来了不得,是个美人胚子。 她费尽心机的培养,教授杨枝琵琶的老师傅,在松林城,在乐器一道上,排得进前三甲。 花费自然是不俗,但她和中年男子,依旧倾尽全力,栽培杨枝,为的便是,将来,杨枝不仅能靠着琵琶,自食其力,赚了钱,亦能弥补,花费在杨枝身上的钱财,以及…… 生许是,生财之道。 杨枝不负两人的厚望,天赋极佳,琵琶弹的极好,老师傅说,杨枝是她见过天资最好的一个人,之后,进了怜花楼,她与甘露,并称怜花双绝。 怜花楼被人算计,楼里的女子,像是货物般,让人瓜分,舍弃掉其他,她和中年男子,也要把杨枝、甘露,和其余几位看好的女孩子,先行带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徐徐图之。 其实,她和中年男人的计策,已然是完成了小半,剩下的大半,也做好了准备,只要赵阙没有出现,像是两人在被窝里,推衍的那般,迟早会达成自己的目标,荣华富贵少不了,最重要的是,还有权势,那种不见于明面上,深藏在水底下的权势。 杨枝似是把脑子里的所思所想,赶紧清空掉,先是呆呆望着中年汉子灰飞烟灭的地方,继而嚎啕大哭,扑过来,喊道:“爹!爹!您……您怎么没了?您不是想听杨枝弹琵琶吗?以后,杨枝哪里也不去,就在爹爹的身边,为您弹奏琵琶,将杨枝会的,每日为您弹奏!!” 中年女子,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幽幽叹气:“行了,既然他已经死了,咱们活着的人,还得完成他的遗志,你爹爹的遗志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杨枝哪会知道,愣了少许,马上说道:“杨枝永远记得。” “那就好,赶快收拾一下,咱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中年女人说道。 她把被褥撕扯下了一块布,将汉子湮灭的白灰,捧到布里,打了个死结,看着杨枝麻利的把桌子上的钱财,收拾好,丝毫,未有停留,先行踏出房间。 要说不伤心,那是假的,但是,经过短暂放弃的心理之后,中年女人,仍然,想要把现在做的这些事,坚持下去,不愿意半途而废,毕竟,花费的功夫,委实是太多了,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已经到了,即便她想回头,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心里,也不容许的地步。 两人从客栈的后门出去。 到了,顺着小巷,左拐右拐,竟是来到一处民宅,敲了敲门。 很快,门打开,出来一位几乎有绝色倾城的女子,“娘,杨枝姐,你们回来啦?” 女子的年纪,看着比杨枝大,实际上,她比杨枝要小两岁。 松林城的达官显贵,只知杨枝、甘露的名头,哪会料到,再过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位唤做“折叶”的姑娘,横空出世,市井会最先流传折叶的名声,将她比作那仙界的七仙女,继而,再让折叶姑娘稍稍抛头露面,引起一些世家大族公子的注意,接下来,就是按照怜花楼楼主的计策那般…… 折叶,又见杨枝哭哭啼啼,中年女子,脸色极其的灰暗。 心里噗通跳了下。 “回家再说。” “好的,娘。” 三人进了家门,折叶探出头,左右看了下,确定没人追过来,再将大门关言。 她的容貌,堪称无暇,目光柔和的似是天上星月洒下的光辉,身材婀娜如细柳,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存有千万种风情。 就算是见过许多绝色女子的赵阙在此,看到折叶,依然会称赞一声,这女子,当真是人间不可多见。 回家各自坐下。 这间民宅,唯有三人。 中年女人,转瞬又流下热泪,把包扎好的布,放在桌面,指着它道:“它便是你的苦命爹爹……” “……” 折叶瞠目结舌,一时接受不了。 随后,中年女人,把前因后果,半点不曾隐瞒的悉数说出。 折叶攥着两拳,愤恨道:“我一定为爹爹报仇。” “报仇?谈何报仇?那年轻人赵阙,必然是某处世家大族的公子,以咱们眼下的势力,已然算作丧家之犬,又怎能和赵阙硬碰硬,再说了,赵阙一走,天大地大,再去寻他,不知浪费多少时日了。” “娘!您怎么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呢!!” 中年女人叹息说道:“娘这不是担心你们嘛!你们的爹爹,固然死的冤枉,然而,松林城,咱们已经布好了大局……” 折叶恍然大悟,边哭边道,“我懂了,娘,折叶一定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若没有您和爹爹,折叶早就被人贩子,卖到草原去了,过那猪狗不如的日子。” “唉,你明白就好,有些事,不可强求,即便是你爹死在赵阙的手里,但凡以后,赵阙能帮我们的大忙,我们亦要把仇恨,暂时抛却到脑后,等他帮了我们,再提报仇之事。” “我知道了,娘,您总是教给我很多道理,为了咱们的目的,为了大局,除了您之外,即便我们任何一个人死了,皆无伤大雅!”折叶哽咽道。 中年女人连忙说道:“折叶,好孩子,不要这么说话,你们任何一个人,在娘的心里,都重如泰山。 娘,短短时候,经历了太多事,先去自己冷静一会儿了,至于你爹,等娘恢复些许,咱们一块去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将他埋了,唉,劳碌了一辈子,终于死了,说句心里话,娘,有些羡慕你爹爹,两手一放,什么都不管了。” 说罢,中年女人,起身,离开了房间,随便去了间厢房,想着心事。 她有什么心事?自然是,没了自家汉子,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房间剩下折叶和杨枝。 折叶嘤嘤的哭着,直到中年女子细不可闻的关门声响起后,她骤然止住了哭泣,脸上还挂着泪珠,盯着杨枝道:“你叫杨枝,我叫折叶,姐姐,你说说,我是不是命中克你?” “妹妹怎么说这话呢?咱们亲如亲姐妹,说什么克不克的。” 折叶努了努嘴,突然嬉笑道:“爹死了,死的好,姐姐,我真的命中克你啊,等我把话说完,你才会明白。” 面对着折叶的不正常,杨枝仿佛习惯了,轻微点点头,“你说。” “别瞧着爹和娘,花钱培养我们,实则,咱们都是她的赚钱工具,等我们的价值,没了,嘿嘿,咱们的命运,便会像是怜花楼里其她姐妹一般,被娘送给值得拉拢的人,杨枝姐和甘露姐,是娘的左膀右臂,她不会害你,更不会害亲女儿甘露,可我就不一样了……” “你在说什么啊!谨慎点,被娘听到了,她不知道有多么的伤心!!” 折叶,骤然凑近到杨枝的面前,轻声道:“杨枝姐,倘若,我代替你的位置,你说,娘还会如此重视你吗?” “你……你又在瞎说什么啊,咱们……咱们这么多姐妹,娘不是一直都一视同仁吗?” “嘿,你和甘露姐,娘跟爹,一视同仁,但是我们,就不一样了,给你个比喻,就像是,你和甘露姐是畜生里面的猪,我们则是鸡鸭,猪总得喂的肥肥的,才能杀了卖或者吃,而鸡鸭,只要长大了,便可以杀了,亦或换钱。” 杨枝心里咯噔了一下,喃喃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折叶瞄了眼,门外,侧耳听了会儿,“咱们跑吧,杨枝姐,咱们的命运,应当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娘的手里!!!” “你……你你你你……爹娘费煞苦心,把我们养大……” 折叶眼珠子一转,又坐回去,注视着杨枝,轻声道:“适才说,我命中克你,并非虚言,杨枝姐,你藏六百两黄金的地方,可是被我找到了……便在松林城出了东城门,直直走一里地,那颗大槐树底下。” “……” 杨枝惊骇。 “难怪,此前,你让怜花楼的小厮,无辜往东城门去,原来,你早已买通了那小厮,或者,你许诺了那小厮的什么,他为你将六百两黄金,偷偷藏起来。” “别说了!别说了!!!”杨枝乍然低吼。 全然没了,刚才的仪表风度。 “我猜猜看,你给那小厮什么好东西了,他才会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咱们女孩子,若是想让男人俯首帖耳……” “别说了!!!” 杨枝不顾一切的捂住折叶的红唇。 她这才惊觉,折叶所说不错,真的是她命中的克星!! 挣扎着把杨枝的手挪开,折叶冷笑:“可惜,姓张的小厮,在怜花楼被人抄家的时候,无故死在了暗间,怜花楼的暗间极其隐秘,抛开我们这些人,没人知道!!杨枝姐啊杨枝姐,你一直都说,自己的城府不如甘露姐,其实,你才是城府最深的那一位!!!” “……” 赵阙出了松林成。 回头,看也不看。 嫌脏。 第二百三十六章 梦里桃花香 要是问江湖怎么样? 赵阙走了这么一圈。 只能说, 也就酒还行。 好人、坏人皆有。 好人十句不离一个真心实意,坏人,半真半假,十句当中,有一句实话,便已算是极为的不错了。 松林城在赵阙的背后,被越甩越远。 他丝毫不在意,这座城邑的官场,以及世家大族,待他走后,又会发生多少事情。 而他,独自行走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甚至埋怨自己,为何要好奇杨枝姑娘,这一好奇,牵连出来的事,直直让赵阙感到无比恶心。 所谓怜花楼的中年男女,为了一己私欲,为非作歹,还将他们做的事,百加粉饰,也不知道,事都做了,粉饰下来,能否令他们感到良心安上那么的些许,或者,他们早就没良心了,眼下的好听的言语,不过是表现给他人看,证明,他们才代表着人间的正义,与他们作对的势力、人,俱都是地府里的恶鬼,不得好死。 就连那位市井百姓,人人感叹的诸葛大人,也并不像百姓说的那般。 实际上是和怜花楼的中年男女,为一丘之貉,又或许,两人正是学的那两人,方才有了现今的种种手段。 赵阙不愿深想,不可否认,江湖上这种人,多的很,各种阴谋诡计,势力勾连纵横,端的是,让他瞠目结舌,不可思议。 说那中年男女,想让杨枝从官府的两位官员手里脱身,并未想其他计策,而是直接干脆的放火烧街。 这么一把火下来,又不知死多少无辜魂灵,陪葬在他们的野心之下。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赵阙在西塞打了那么久的仗,万骨枯都不足以形容,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西塞战场上,但,两国交战,怎能不死人呢? 可是,就在他背后的松林城,无端端的一场大火,那些在大火中损失了性命,乃至于财物的人,也许,当真以为,大火是走水而成,并非是人在幕后的纵火! 这才是最可恶的。 此,与松林城的主官,诸葛大人,四处散播,他的英明,简直一回事。 百姓轻信,将信念依托,诸葛大人,敛财无数,打着为公为民的幌子,前一脚,嘴里喊着,百姓皆是他的父母,他不过是为百姓打下手的官员罢了,为的是,让人人过上好日子。 下一脚,心里便盘算着,如何聚敛财物,利用怜花楼,这里敲诈一笔,那里敲诈一笔,赵阙不相信,这位诸葛大人,没把心思,打在百姓的身上,如此一位狗官,死了,还有诸多百姓怀念他装模作样的功德,怎能没有讽刺二字?!! 蒙在鼓里的百姓,亦是一群可怜人。 终是出了松林城的地界。 往前是一片平原。 眺望更远方,大山耸立,最高的那座,好似是一把利剑,想要刺穿天际,问问老天爷,人间,有无公平可言! 既然马匹被人顺手偷走了,赵阙跃下陡坡,寻了条好走的路。 又观望了下方向,往梅塘州而行。 即便征战沙场七载,且是大夏的百将之首,年纪轻轻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他也不禁自问一句,自己现在所作所为,是不是全都是对的,没有半件错事? 身边是一条溪流。 他不经意看见,几朵小花,试探的露出了花骨朵。 小花下面是略微看的清的青意。 似乎,再过几天,青草便使劲的钻出来,春满人间大地。 走了半日,感到累了,坐在溪流的岸上,掬了水,饮了几口。 溪水甘甜,极是解渴。 数条鱼儿,不怕人,于赵阙的身前,自由自在的游荡。 他嘴角勾起,莞尔一笑。 鱼儿无忧无虑,哪会有人的心思? 若是鱼儿有了人的心思,岂不是游的更不痛快? 鱼生,便毁了。 他叹了口。 仰望天际。 春风拂面。 赵阙拍拍屁股起身,转到身后的那颗大树下,席地而坐,仰躺在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桃花香。 桃花之间,李木槿,若隐若现的朝他笑。 她绝美的脸蛋上,全是见到他后的喜悦。 赵阙喊了一句什么,醒来后却是不记得了。 天下之大,又不知,何时何地,再相逢李木槿。 又不知,李木槿的行走江湖,是不是与他一般无二,初涉时,觉得,江湖处处新鲜,见的多了,恍然大悟,江湖不过如此。 清晨满天满地的露水,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自嘲了下。 露水这般重,他竟没丝毫感受到。 是不是八相龙蟒故意为之,令他冻死在野外,脱困而出,遨游天地? 默念了几句,景星麟凤的经文,起身往远方走去。 未带干粮。 失望的从松林城的出来,除了拿了那中年女子的几十两银子,当做路费,一身轻松。 没了马匹,赶路的辛苦,令赵阙又饿又累。 临到中午,终是望见了几里路外,一处十几户的村落。 居高临下,走的很快。 村落破败,但,也有生机。 敲了敲进了村落第一家的门,不多时,一位颇是富态的老者开了门,见到赵阙稍显愣了下,紧接着询问:“你也是过路人?” 赵阙的肚子,适逢饿的咕噜了几下,老者轻笑,“你不必说,我知道了,你亦是过路人,进来吧,我家里正招待一位过路人,饭还没做好,你且与她,一同等待,吃过了饭,老朽,便不留宿你们了,家里实在是住不下,你们另觅他处休息吧。” 赵阙连忙抱拳感激道:“南扬州青石城人士,赵阙,感谢老伯了。” “哦,你是从南扬州来的啊,哦呦,这么长的一段路,可不太平,你应该会几手功夫吧,不然,决计是到了这里来的?”老者把赵阙迎进家来。 院子打扫的干净。 自己编排的扫帚,立在墙边,十几只毛茸茸的鸡崽子,在扫帚边,跑老跑去。 对面的墙壁下,是搭了六个兔窝,每个兔子窝,关着三四只兔子。 又听到房子后面,猪的叫声。 老者自给自足的日子,看样子过的着实不赖。 “老伯莫说了,这么一路,险死还生,若不是赵阙命好,半路上,就被山贼给宰了。” “唉,谁说不是呢,小老儿住的这个大州啊,百姓们心里清楚的很,地势复杂,容易让不怀好意的人,占山为王,时常下山侵扰过路人,又有那丛林猛虎,饿急了,扑杀人,所以啊,小老儿,半辈子都没出过远门,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守着三四亩的田地,养着些畜生,嘿,小日子倒是过的去。 嗯,人老了,话多了,年轻人别往心里去啊。” “老伯,说笑了。”赵阙笑道。 屋里确是坐着一位外乡人,且是位年轻女子。 女子长相清丽,气质清冷,随便瞄了赵阙几眼,喝着水袋里的水,慢慢等饭菜上桌。 桌子上,另放着两三两银子。 “年轻人,你坐到那女娃的对面吧,我多加几个菜,你们一块吃,喂,女娃,不嫌弃,这后生,跟你一块吃饭吧?”老者询问。 年轻女子,笑意缕缕,摇摇头,开口道:“都是过路人,叨扰老先生,但凡有口饭吃,就感激不尽了。” “好孩子。”老者报以微笑,拍了拍赵阙的后背,示意他进屋做,自己转去起了浓烟的庖厨,继续做饭了。 不紧不慢的坐定,赵阙的视线,除了开始扫了女子一眼外,再无过分的举动,自己往茶杯倒了杯茶水,不嫌弃老者的茶杯,茶垢昏黄,一口接一口。 两人皆不言语。 等老者端上饭菜。 拿上筷子。 女子方才朝赵阙微微点头。 赵阙轻笑了下。 两份饭菜,老者将之分开了。 赵阙一份,女子一份,一模一样,谁都不多不少。 “好了,你们吃吧,都是年轻人,都是好孩子,这么小,就出来东奔西跑,家里人不担心吗?!”老者坐在门框,看着两人。 女子笑说:“家里可不担心,恨不得我能出来闯荡下。” “哦?对对对,适才女娃和我说了,你是江湖门派出来的,学了一身好武艺。” 老者又神神叨叨,“好啊,这个时候,背负一身好武艺,能保护的了自己了。 听邻居的老头说,不太平,嗯,不是说咱们这不太平,而是天下不太平。 也不知道老头从哪里听来的,那副样子,信誓旦旦,好像,明天,就要天下大乱了。 现在,老头打算收拾收拾,往城里的儿子家搬了,嘿嘿,你们是不知道,这犟老头,儿子在城里做了买卖,赚了大钱,前些年,让他搬到城里,非得不搬,说城里住不惯,在这儿,耕耕地,养养鸡鸭,自在。你们瞧瞧,听来天下大乱,马上就跑了。所以说,人啊,别瞧说什么,看他做什么。” 女子饿坏了,端起碗,使劲往嘴里扒拉了几下,吞咽下后,满足的叹息了声,她见赵阙只顾着吃,不说话,就压着老者的话头,随口说道:“老伯,您的家人?” “家人?死了。 老伴死的早,是一年下大雪,冻死个人,又缺粮,我和孩子们挺过来了,她没挺过来,晚上好好的,早上人都僵了。 前些年官府来征兵,大儿子去了北方,不到两年,官府就来信说,大儿子战死了,尸体就地埋了,给了我十两银子。 小儿子,征兵,去了西边,回来了四次,没回第五次,又是官府来信,小儿子也战死了,给了六十七两银子。 嘿,小儿子去了西边参军,官府倒是给的比大儿子多,我就在寻思啊,是不是大儿子的钱,被官府吞了啊,小儿子参军去的西边,因为将军们手眼通天,官府不敢私吞?才给的那么多? 想不明白啊,反正老伴,两个儿子都死了,老汉我,也就得过且过,混日子过下去了,哎,年轻人,我大儿子,就是在你这个年纪,去参军的,小儿子走的那年,好像是十七还是十八,忘了,过去太多年了啊,实在记不清了。 姑娘,你问我的家人呢? 都在这里呢!” 女子的目光暗淡了下来,看着怔怔出神的老者,手里的碗,愣在半空,刹那间,不往嘴里扒拉饭了。 赵阙说道:“老伯,您小儿子去了西边参军,听人说,那边死了人,没有地方官府,不敢给抚恤金的,前些年,官府的确克扣了几次,被西边那支军马的人,直接上报给朝廷,拿了数十顶官帽子,狠狠压下了这股邪风,不过,几十两银子,还是少了,具体的数目我不清楚,应该得快一百两银子,如果老伯您确实收到了几十两,绝对在经过当地官府手里时,被偷走了一部分。” 老者嘿然一笑,落寞道:“都过了这么多年,还说什么钱不钱的呢,人都死了,我留那么多钱干吗?!一个人过,即便哪天我死了,也得烂在这屋里,没人给我养老送终。” 年轻女子深深看了眼赵阙,思忖着他刚才说的话,扒拉了两口饭,慢慢咽下去,问道:“你也参过兵?” “我?”赵阙讶异的望了她一眼。 “对。” “哪有哪有,赵某只是个负笈游学的读书人。”赵阙道。 女子摇头:“不对劲,你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场气焰,你肯定当过兵,而且是杀了不知多少人的那种悍卒。” “不是,姑娘,你开玩笑的吧,我才多大啊,战场都没上过,大夏的北境、西塞、南疆,还有那东海水师,他们在哪,更是不清楚,怎会当过兵?” 赵阙否认的彻底。 老者随即好奇的打量着赵阙,甩下陈年旧事,说道:“对啊,女娃,这年轻后生,长的英俊,文质彬彬的,你要是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老头子,是不相信的。” 女子向老者嗯了声,也没再加解释,开始,慢悠悠的吃起了饭菜。 她吃的小心谨慎,仿佛,碗里的粮食,都是无价之宝。 老者满意她对粮食的态度,不禁唱起了小曲儿。 曲儿沧桑。 词里又是透露着悲观,又有乐世。 让赵阙听的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扒着碗里的饭,吃着老者炒的菜,菜不新鲜,定然是过冬储备下的,而看,老者大气的炒了这么多,分成两份,想必,老者过冬准备的充分。 “姑娘叫什么名字?”赵阙问道。 女子忽然直视着他,似是稍稍思考了下,终是说道:“陆烟儿。” “你呢?” “赵阙。” “天阙的阙?” “正是。” “好名字。” “姑娘的名字也不差。” 老者一曲唱完,问道:“后生,你去哪儿?” 赵阙扭头看着老者,道:“去梅塘州。” “梅塘州啊!不远了,看你是行走的,再过上几天,就进了梅塘州的地界,老头子可跟你说啊,前面的路不好走,你瞧瞧那大山,你得翻过去,才能到梅塘州。” “没有容易走的路吗?”赵阙问。 “有倒是有,不过得绕远路。” “绕一下的话,到梅塘州,又得需要多长时间。” 老者尚在沉思,陆烟儿却道:“依照你的脚程,估计得半个多月,那段路,是商家走的路,安全的很,沿路的官府,知道保护商队的妥当,把山贼土匪给清理干净了。” 老者诧异的问道:“姑娘,你是从那边来的吗?” 陆烟儿道:“不是,我听人说的,我也想从那边走,可惜,太远了。” “哦哦哦,对,你看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你也去梅塘州,这倒好了,你俩搭个伴,路上也有个照顾!” 老者笑道。 赵阙莞尔一笑,没答应,匆匆把碗里的饭,扒拉完,感觉肚子还能吃,把老者炒的菜,吃了个精光。 陆烟儿也是差不多,吃的干干净净。 她亦是饿坏了。 “先跟你们说好啊,前面的大山,老头子都没去过,村子里的王婶说,她侄子去了趟,回来的时候,差点死了,说是遭遇了山匪,听他说是村子里的人,没有油水可榨,毒打了一顿后,放他回来了,自此之后,王婶的侄子,再也没去过。” “官府不管吗?”赵阙问道。 随即,他恍然觉得,“官府不管吗”此言,好像在哪里说过。 一路走下来,见识到的不正常,多是官府不作为,又或者,官府里,多多少少,插手进去,一块做恶事。 “管啥管啊,那片大山,太大了,常年上山打猎采药的老山夫,进了里面,指不定就得迷路,官军进去了,人多势众的,让山贼看见了,转身一钻,别说人了,影都见不到一个。” 老者感叹道,“哦,对了,大山旁边,有条很急的河,你们看见那条大河,一定要谨慎些,传说,河里有龙王爷,碰见不顺眼的过路人,一口便吃进肚子里去了。” 陆烟儿帮着收拾碗筷,“老伯,世上,哪有什么龙王爷啊,肯定又是什么山匪,吓唬人呢!” “哎,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的确有人看见过。”老者反驳。 在他们这些上了岁数的眼里,世间的怪异,多是能扯到神仙上去。 “梅塘州,山多,神仙也多,我听说了,梅塘州隐居着天上的谪仙人,等着在人间度过了大劫,重新返回天上去。” 老者依靠着门框, 赵阙笑道:“老伯,您听说的真多。” “嗨,年纪大了呀,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呢。” “是,老伯的这句话,我是信服的。” “人老了都这样。后生,是不是嫌我烦了?”老者开玩笑道。 赵阙连忙摆手:“老伯说哪里话,赵阙怎会嫌您烦呢!赵阙家里,也是有老人家的,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嘿嘿,你这年轻人真会说话。哎呀,你们两个把碗盘放下,都放下,等会我来收拾就行了。可惜,家里着实住不下人,不然,就留你们住了。” 陆烟儿说道:“老伯有心了,能留我吃一顿饭,已然感激不尽了,不多时,天便要黑了,小女子,不打扰老伯了。” “人生地不熟的,一定多加小心。”老者叹道。 “多谢老伯。” 赵阙与她,还是把碗盘筷,尽皆清洗干净。 两人是一块出门的。 天色已然渐黑。 老者看着两人看不到身影了,方才回身关上门。 春风吹拂到他的脸上,骤然,看见叽叽喳喳的燕子,飞进了屋檐下。 自嘲的笑了下。 “连燕子都有人陪着,小老儿一个人过。” “人啊,就得懂得知足,看看我,懂得知足,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活的没心没肺,跟村里王老哥一样的话,还不知道得上吊多少次了呢。” 步入了田野。 顺着泥土路,往前走。 两人本来谁也没开口。 赵阙堂而皇之的走在前,陆烟儿在后。 她有不俗的武艺,赵阙是看的出来的,心里衡量了下,这位年轻女子得有小隐上境左右的修为境界。 很厉害了。 虽是人间六境,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之辈啊。 那些天骄,早就让武学圣地,寻见,带回山上了。 “你的真名是什么?”陆烟儿乍然问道。 赵阙头也不回,吃饱喝足,浑身舒坦:“便是赵阙,陆姑娘不相信?” “当然不相信,但我相信,你是真的杀过很多很多人,不清楚多少,我看的出来。”陆烟儿极其肯定的说道。 赵阙笑了下:“既然知晓我杀过很多人,还敢与我一路同行?” “因为我确信,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是半山三境的高手?哦,也就是江湖上说的,所谓人间半仙?”赵阙问道。 没想到,陆烟儿直接道:“不错,我而今是天极上境。” “天极上境啊,再往上一步,就是安命境了,安命境后,是蓬莱境,鲤鱼跃龙门,便站在人间真正的山巅,成为人人景仰的大宗师。” 赵阙喃喃自语,又似是说与背后的女子听。 陆烟儿一笑:“骗你的,半山三境被称作人间半仙,小女子做梦都想成为人间半仙呢。” “半仙,嘿。”赵阙讥讽了下,便不言语了,埋头赶路。 到了他这步田地,若非景星麟凤,和不明来历的陆烟儿赶路,赵阙哪会独自行走在前? 说来也怪了,他也感受到了现在的心绪。 为何变得如此谨慎小心了? 当年气吞万里的赵勾陈,藏到哪里去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寄愁心与明月 藏在哪里都有可能。 唯一不可能的,则是往日的赵勾陈,随着这么一路走下来,时刻胆战心惊,八相龙蟒反噬,而彻底的消失不见。 当年的赵勾陈,面临着极大的压力,只有听到刀剑声鸣,方才睡得下觉。 寒山王朝的大军,就在西塞的前方,自高处看去,黑压压的一片,而反观西塞军,人人自危,生怕打不过寒山大军,从而丢失了西塞,到时,他们这些主将,都得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彼时,虞王获封无上荣耀的异姓王,赵阙刚被任命为西塞将主。 虞王走后,留下的实则是个烂摊子。 西塞派系林立,每一个派系,皆不服赵阙,即便他年纪轻轻,实打实的凭借战功,成为西塞将主,又获封车骑将军。 首当其冲的,还是他的那位结拜大哥,徐风尘的派系。 赵勾陈,把自己关在大帐内,独自思考了一天一夜,终是下定了决心。 西塞,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把有异心的派系,全部打压。 有人担心,寒山大军就在身前,万一引起军中哗变,西塞失守,可怎么办? 赵勾陈冷眼看着那人,一字一句道,有我赵勾陈在,西塞便不会失守。 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赵勾陈雷霆手段,不出则以,一出惊人,先是清洗干净了上面的将领,把他信任的将领安插到紧要的关头,自然是军中舆论纷纷,指责他,其实是寒山王朝的细作,虞王一走,便没人压住他了,赵阙根本不搭理,但凡有敢到他面前找事的,粗暴的以武力镇压。 效果好的很。 经过短暂的清洗,他的命令,能够从上,直达每一位士卒。 而后。 便是一场,超过任何人想象的大战。 赵勾陈身先士卒,率领荒沙鬼骑,凿进敌阵。 鲜血和人头,一同扬上高天,尸首眨眼间,遍地。 他至现在都清晰的记得,当杀的面前无人时,握着大音希声,回头遥望。 只有他一个人。 身后仿佛是漫无边际的尸体。 敌军的有之,西塞将士的更有之。 尽管,随后的大战,比之规模更大,更加惨烈的,也有几场,但赵阙打心底认为,对他而言,最为凶险的,还就属这一场。 此战过后。 他和徐风尘,彻底分道扬镳,对彼此的恶意,旁观者能深刻的感受到,那是一种,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两个人之中,必须死一人。 赵阙卸任西塞将主、车骑将军,被封为,不知道是讽刺意味更重,还是空前未有的辅国大将军时,不知徐风尘,有无在御前,进献谗言…… 有深知内幕的官员说,辅国大将军,听起来像是杂牌将军,应当是徐风尘,刻意羞辱赵勾陈。 当然,也有人说,能以辅国二字,冠之在大将军前面,这般荣耀,前无古人,足以明说,陛下,对赵勾陈的重视,以及对赵勾陈于西塞,立下汗马功劳的赏赐。 不管京城的舆论再怎么说,他现在毫无兵权,朝廷放任他,“游山玩水”,为实情。 感受着体内所剩不多的风水气运,当这些风水气运,消耗干净,他就真成一位江湖上,如过江之鲫的寻常武夫,并且,还要时时刻刻经受八相龙蟒,那万一的反噬。 惨然笑了下,赵阙对陆烟儿说:“人间半仙又如何?不到山巅上去看一眼,不成为江湖传说的陆地神仙,终究是屈居人下,那些大宗师,一怒之下,连反抗都不了,只能乖乖等死。” 陆烟儿奇怪的看了赵阙一眼。 他身上的气氛,不太对。 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 好像有种,金戈铁马,伏兵百万。 又有,虎落平阳,孤寂无助。 “你真的参过军?”陆烟儿不回赵阙,反倒是又重复了这句话。 天黑了下来。 夜幕,还算晴朗。 能看到,星辰闪耀。 和漫天星辰比,自是比不上,然而,现在能告诉两人,无雨,今夜能度过一个,不错的夜晚。 要是阴天下雨,四下,又无躲避的地方,淋个落汤鸡,两人是江湖武夫,当然不怕遭受风寒,只是,那难受的滋味,着实令人不愿去感受。 赵阙笑了下,“需要问问你自己,赵某说自己只是个出来负笈游学的读书人,你相不相信?” 陆烟儿,这下可怀疑了。 按照常理来讲,赵阙这般年轻,又怎能是,手刃无数敌军的将领? 再说了,大夏的兵马强悍,那也是说西塞、北境、南疆,要是赵阙出身自三处,如此年纪,也就只剩下,那位天下闻名的辅国大将军了。 又听赵阙叹息一声:“说实话就是了,赵某行走了一趟江湖,听过的谎话,委实太多太多,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你错了。” “哦?赵某何错之有?” “人间必须有谎话的存在,方能证明,真话是多么的难得,不然,处处皆是真话,也就习以为常了,丝毫不觉得,真话是多好。” 陆烟儿说道。 赵阙思忖了少许,点点头:“你能以这个年纪,参悟透如此道理,实在了不起。” “嘿,哪是我想的啊,是师父他老人家,时常念叨在嘴里的,我也不是借花献佛。”陆烟儿谦虚道。 “是了,敢问陆小姐,出自何门何派?”赵阙突兀问道。 其实不该问的。 能看出陆烟儿必定出自大门大派,她身上的气质,和真话一样难得,小门小派、野路子,断然是培养不出来的。 “不会是江湖口口相传的那几个武学圣地吧?” “哈,武学圣地?赵公子说笑了,陆烟儿何德何能能拜入武学圣地啊,不过,师门近期收了几个惊艳的好苗子,门派的神兵利器,居然自动认主,成为他们的兵器,或许,当他们顺利成长起来后,能带着师门,跻身武学圣地之列。” “看来,陆小姐,是出自江湖一流门派了,并且是那种,庞然大物般的一流门派,离武学圣地仅剩一步之遥。” “不敢当。” 陆烟儿顿了片刻,说道:“适才你说,人间半仙又如何……小女子不认同,相比于市井的普通百姓,所谓的人间半仙,已然是拥有移山倒海的能力,那些在半山三境突破到蓬莱境的武夫、炼气士,更是拥有种种神乎其神的手段,凡人一生一世,都不会想到,看似平平无常的人间,竟然有这般不敢相信的术法。 不说这个,连那些天生好似上天宠儿,拥有神通的人,常人又能如何想象?哦,你不会不知道神通吧?” “神通?当然知道。” “那便对了,人间的大多数,终究是不能翻天遁地、移山倒海的普通百姓,他们才代表着人间,而我们,就像是异类。 即便成为人间半仙,也能够让我心怀敬畏了。” 赵阙略微震惊的看着陆烟儿,“你敬畏的是大道,还是……” 陆烟儿认认真真道:“自然是人间啦,换句话说,敬畏的是普通百姓。” “为何?” “哈哈……你这人,没好好听我说话哦,我刚才就说了,人间,大多数为普通百姓,他们代表着人间,而我,正是敬畏人间。传说,千年之前,每隔一段时间,上天,就会有一位仙人,下凡到人间,掌管天下的气数,天下的分分合合,狼烟战火,全凭下凡仙人的喜好,想让谁生,谁便生,能活八百岁,想让谁死,就算此人,对天下再怎么的重要,也得死……” “哦,这则传说,我听过,后面是,人间数位战力足以比肩仙人的陆地神仙,合力斩杀了下凡的仙人,再把仙界和人间连接的通道,斩断,从此,不见仙。” “对,也不对。” “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陆烟儿紧跑了几步。 和赵阙聊了这么一路。 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少许。 “那些陆地神仙,在仙人的眼中,亦是人间的普通百姓……” 赵阙颔首:“我明白了。” “对吧,要是哪一天,普通百姓不耐烦咱们这些修为强大的人了,像彼时的斩杀仙人一样,断绝我们的修行之路,一样是不难的。人间,时常有奇迹发生,或许,之所以会有奇迹,也正是,我由衷敬畏人间的理由吧。” “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阙嘴里忽然冒出了一句。 陆烟儿莞尔一笑,沉默下来。 她是不知晓,赵阙怎么,说了这么几个字,明明跟两人谈论的话题,半点不搭。 赵阙独自出神。 过了半晌,陆烟儿问道:“咱们,便走一夜吗?” “到前面去看看,有没有歇息的地方,若是没有,只能找颗大树,依靠着休息一会儿了,不过,陆姑娘,孤男寡女,四下无人,你不怕?” “怕?”陆烟儿纳闷的问了声,又笑道:“怕什么?” “我是男子啊。” “哦,这样啊,的确不怕,游历天下,碰见过登徒子,让我全狠狠教训了一顿……是了,你从松林城过来的?” “嗯,是的。” 赵阙笑道。 听到,她把登徒子教训一顿,而不是仗着自身武艺,将之干脆杀了。 就知。 陆烟儿此人,其实不坏。 “进了松林城,你感到奇怪了吗?” “奇怪?并没有。” 陆烟儿点点头,想了下,说道:“松林城的灵气,比其他地方,要浓厚上两筹,炼气士身居松林城,所受的裨益,不比在高山上来的差。” “或许是松林城临近梅塘州吧。”赵阙神神在在的回道。 这哪算是答案啊。 明明是敷衍。 “赵公子又说笑,梅塘州的炼气士确实不少,有名有姓的武夫更多,要是因临近梅塘州,松林城的灵气就高上两筹,梅塘州早就成为江湖人的圣地了。” “陆姑娘的师傅有没有在下山时,叮嘱你?” “自然是叮嘱了。” “是否告诉过你,市井之中,藏虎豹?” 陆烟儿摇摇头。 “你们是大门大派,不在意小小的市井,陆姑娘啊,行走江湖,万事小心,谨慎些,总不为过的,就像是,你放下一些戒备,敢和赵某一同走一条路,不担心,赵某是比你修为更高的人,正在对你隐藏修为,企图在合适的时候,害了你?” 陆烟儿顿时吃惊的看着赵阙,又低下头:“我没想过。” “不过,没关系。赵某千真万确,就是你看到的样子,陆姑娘不反过来害赵某,赵某就烧高香了。” “哈哈……” 一时间,陆烟儿被赵阙逗笑了,“与你说句实话,我的真实姓名,并不叫陆烟儿。” “叫什么?” 赵阙似是早有所料。 “姓陆是真的。重新介绍下,小女子叫做陆媃。” 生怕赵阙不知是哪个媃字,半点不做作的拉过赵阙的手,于他手心当中,写下媃字。 赵阙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媃字。” “对!” 她的手掌冰凉,葱白玉指,似是水晶。 不提她是武夫,说陆媃为大家闺秀,亦是分毫不差。 “你不会生气,我用假名骗人吧?”陆媃娇笑的看着赵阙问道。 赵阙摇头:“出门在外,用假名,赵某当然不会在乎,应该的。” “那么,赵阙,是不是你的真名字?”陆媃蓦地问道。 盯着他的眼睛。 想要看出,赵阙的眼神任何波动。 只是,她失望了。 赵阙的神情,平静的恍如一湖春水。 莫说是微风过后的涟漪了,活像是一面干净的镜子。 “确确实实是我的真实名字,要是,我想用假名字,出行在外,直接用赵勾陈算了,反正天下都知赵勾陈,还能招摇撞骗,骗吃骗喝。” “哈哈……你说话真有意思,你跟别人说,你就是百将之首的辅国大将军,别人也不信啊,谁会信?!辅国大将军赵勾陈,竟然像是一位负笈游学的读书人一样,行走江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与一位出自江湖门派的女子,露宿野外?!哎,要是你当真是赵勾陈,我就占便宜啦!” “占了什么便宜?!” “待我回到门派,和师姐、师妹们炫耀,说我行走江湖,最大的机缘,便是跟赵勾陈同行一路,你不知道啊!!!她们虽是常年在山上,但是会看官府邸报的,又经常听关于赵勾陈的事迹,对大将军,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恨不得,一块嫁给大将军!!” “哈哈……” 反过来,赵阙大笑。 夜幕越发的清澈,慢慢的,银河显现,一匹银色的绸缎,横陈于天际。 除了两人的说笑,四周安静,脚下的路,在星辉和月光的照耀之下,仿佛铺上了一层银沙。 并不觉得冷。 而是有春季,舒舒服服的冷,春风扑到面庞上,凉凉的,好似,于清澈见底的甘泉,捧水,洗面。 有虫子的叫声。 侧耳倾听。 如有一支戏班,搭台唱戏,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 唱的最好的那个,合该有轰轰烈烈的掌声,再来几句,赞扬。 路边,稀稀落落的草,顽强生长,应当是,过不多久,漫山遍野,全是令人心生欢喜的绿意。 春季呵。 阡陌多暖春。 “你怎么停下了?” 陆媃问。 赵阙指了指,两人旁边的大树,拉着她到了树底下,把自己的外衣脱下,铺在半湿半干的泥土上。 陆媃,心领神会,与他坐下。 “两耳不闻窗外事,仰望星辰,还是在我小时候,那时,同样一个好姑娘,坐在我身边,我们一会儿背诵着圣人经典,一会儿谈笑市井乐世,又想象着,将来的日子。 嘿,那时,我真没出息,我说,最大的心愿,就是陪她一辈子。 她不同意,表现的极为生气,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模样,她让我好生读书,考中状元,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后来……” 赵阙顿住了。 脸色神往。 多想,多想,多么想,回到,彼时彼刻。 他曾站在西塞最高的那座山上,仰望着明月。 嘴里,呢喃念叨。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后来怎么了?” 陆媃问道。 “后来啊,后来就那样呗,我认真读书,走出来,负笈游学,等走万里路了,再把万卷书补上,或许,就能考上状元了。” 听着赵阙敷衍的回答。 陆媃叹气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容易。” 她并未吵闹的让赵阙把实情说出来,毕竟,如此随便的回复,即便不是她,换成一个人,亦是不会相信。 但,怎么说呢。 人间的任何一人,将一生的经历的写下来,都是一部跌宕起伏的。 陆媃声音干哑的说道:“不然,我说说我的故事吧,反正我们一别后,或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了,有个知道我过往的人,细细想一下,其实也不错。” 赵阙点点头。 陆媃拿出随身携带的水袋,饮了口水。 她的水袋上,绣了一颗牡丹。 牡丹富贵。 为平平无奇的水袋,镀染上不错的姿色。 “我啊,嘿嘿,出生简单,生在没几乎人家的村落里,比招待咱们的老伯那处村落,更为的简陋,没几个人的村落,整天想的事情,就是怎么找吃的,填饱肚子。 小时候,肉是常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肉,滋味各样,有的好吃些,像是猪肉,有的发柴,不清楚是什么动物身上的……” 赵阙闻言一愣,终究未曾出声打断。 “后来想想,只是沉浮于表面,不敢深入的想下去。 村子里的孩子出生,一早就被指腹为婚了,我要嫁给家对面的壮壮哥,壮壮哥比我大十岁,虽然叫做壮壮,长的却瘦骨嶙峋,弱不禁风,壮壮哥死在我十一岁,有一伙人,突然闯进村子里,见人就杀,爹娘把我藏在干柴里,叮嘱我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出声! 我死死捂住嘴,听到爹的哀求、厉嚎,听见娘发疯一般的唾骂、惨叫,当一切都安静了,我还是不敢出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饿的两眼发昏,感觉快要死了,还是悄悄、蹑手蹑脚的从干柴堆里爬出来。 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包括我爹娘,壮壮哥死了,被人砍掉了脑袋,他本就很瘦,我埋葬他的时候,轻轻一抱,他就被我抱在怀里了,很是轻松。 壮壮哥的眼睛闭不上,无可奈何,只能学着爹娘聊天,不经意聊起的那样,拿白布,遮住壮壮哥的双眼,推着土,将他埋葬,人嘛,生前不管怎样,死后,总要入土为安的。 等把认识的人,都埋了后,我才四处找来点吃的,踉踉跄跄的出了村,也不知进了哪座城,被人贩子瞅见了,带走我,先是让我吃了顿饱的,倒是没难为我,还令我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第二天便卖进一处大户人家当丫鬟了。 那家人家真是大啊,我每天见的,都是和我一般无二的丫鬟,再就是被奴仆层层环绕的公子、小姐,大户人家的家里有规矩,我们这些做腌臜事的丫鬟,看到公子、小姐、老爷等等大人物,必须要低下头,不能看,否则,就会丢进狗窝,让那数十条比狼还凶狠的狗,吃的骨头都不剩。 嘿,说起这件事,和我关系比较不错的丫鬟,终于熬出了头,伺候一位老爷的小妾去了,但是,天不遂人愿,不小心打碎了那位小妾喜爱的瓷器,让人丢进的狗窝,不消片刻,就被咬死了,我去问管着我们的人,要不要给她收尸,那人神情平静的不当一回事,说,还收啥尸啊,今天别喂狗了,明天一早,吃的什么都没有,比你为她收尸,还要来的干净。 唉,后来,师门凑巧有人到那儿大户人家做客,恰巧看到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说是师门正逢难得的开门收徒,以我的资质,要想入门,虽说难一点,但总归是有机会的。 当时,我哪敢不同意啊,大户人家几位管着我们下人的,都在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跟他走了。 到了我现在的师门。 开门收徒,挺难的,要求极多,又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考核,我遍体鳞伤,为自己擦药的时候,疼的掉眼泪,终究结果是好的,我成功入了师门,被我现在的师傅选中,教授我功夫、学问。 也遇见了师兄、师姐,他们每个人都好好啊,像是待亲妹妹一样,待我。 我喜欢那里。 等我年纪大了,武学依次登高,也有了自己的师妹、师弟……” 第二百三十八章 星河滚烫与浣衣 赵阙静静听着。 陆媃的经历,更像是一本市井极喜欢的,开场悲惨,赚足了观众的眼泪,后面,猛然爆发,数不清的机缘,纷至沓来。 最后,陆媃成为了,百姓心目里的山上神仙。 尽管,百姓认为的山上神仙,在更高更大的神仙眼里,不过是蝼蚁和老鼠的区别罢了。 “你在听吗?” 陆媃侧脸看着他。 赵阙的确是位长相极为英俊的男子,尤其是他身上淡淡的书卷气,以及不经意露出的杀伐之气,恍如还在小村子里,看到横穿半个天空的彩虹,吸引着她,一直跑,直到彩虹消失不见,夜幕降临,爹娘的呼喊,从背后黑漆漆的山林,传来。 彼时的心境,她忘了。 好像自己成为了林子里的小动物,爹娘反倒成了把自己抓捕回去,剥皮抽筋吃肉的“刽子手”。 又仿佛爹娘的声声呼唤,透露着,令她浑身俱冷的魔力。 她还是回家了。 被爹爹绑在柱子上狠狠抽了一顿。 娘在旁边哭泣,埋怨她,两人找了一整天了,吓坏了,她就只有她自己一个女儿,要是没了,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在听。” 赵阙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陆媃笑道:“剩下的事,便是师门催促我,下山历练,师傅说,闭门造车,对于一些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然而对于我,却是不行的,我相比于门派那些真正的天才来说,弱了一些,到山下,一个人在滚滚红尘里,摸爬滚打,补全心境,将来也好突破境界的时候,少些阻力。” 赵阙点点头:“那些站在山巅的大宗师,不论是谁,心境皆圆满,仿佛世间最为纯美的玉盘,武道登高,一颗完整无暇的心境,至关重要。” “我懂呀,所以,既然入世,当然就真的入世了,我遵从师傅的嘱托,入乡随俗,仙界故事个中人一般,体会人间的悲欢离合,哦,还有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我去过一座城邑,那座城邑最大官老爷的女儿,喜欢上穷酸书生,家里百般阻碍,那大小姐全然不顾,心里嘴里念叨的,皆是那穷酸书生的名字,大小姐的家里人无可奈何,还是成全了她,只是没想到,那书生乍得富贵,接受不了,日日夜夜,醉生梦死,大小姐完全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认定的夫婿,在成亲后,居然有如此一面,随即让她的爹爹,写了一封休书,以女子的身份,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哦,还有我,把她的夫婿给休了,并且,一分钱都不给书生。” “书生的结局怎么样了?”赵阙问道。 陆媃叹了口气:“我离开那座城邑时,听人说,书生接受不了,在破落的家中,上吊自杀了。原本,他读书极好的,街坊邻居都说,书生若是脚踏实地的考取功名,有朝一日,或许能考一个光宗耀祖的状元。” “命运,捉摸不定。” “对,而大小姐的后半生,必定时常有这个书生,所造成的阴影,如果找到命中注定的人,还好说,找不到,唉,也不知道这位对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大小姐,又要该怎么活下去了。” “她无论如何的活,终究比市井百姓过的好,换我是那座城邑的小老百姓,把这些爱恨情仇,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要是替大小姐可惜,或是为书生感到不值,才是走进了邪道,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凭什么,对那些根本不需要担心的人,而担心呢?” 陆媃点点头,深以为然。 “你见识那么多,是不是也经历了许多事啊?” 听到她问及此言。 赵阙莞尔一笑,故作高深道:“何止是经历了许多事,陆媃姑娘,赵某所经历的事,简直是光怪陆离,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 “说说看?!”陆媃笑道。 她当然明白,赵阙在开玩笑。 “不说了不说了,省得听了我的故事,不好好修炼了,一颗芳心,更是暗许。” “哎呀,你怎么像那些登徒子一样呀。” “抱歉,赵阙一时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么,你心里是如此想的喽?” “怎么会?赵阙再怎么说,亦是一位书生,且从南扬州走到了这里,沿途看到的风土人情,自是不少,心境当然磨练的不错,之所以说出此放荡之言,只是,单纯的源于口快!” 陆媃的笑的似是一朵盛开的花卉,“好了,好了,莫要解释了,我信你就是,你看看你,当真是一位认真的人。你在开玩笑,难道,我就不是开玩笑了?” “哈哈……陆姑娘是位妙人。” “多谢谬赞。” 陆媃笑意盎然。 不知不觉说出那么多的话,她感觉,和赵阙聊天,心绪会很放松,不会那么紧绷绷的。 多长时间了? 难道是从村里的人,她亲手埋葬了那刻开始? 一颗心,便无处安放。 夜晚疲惫,睡不着,从窗户仰望万千星辰,她想着,星星上是不是住着无忧无虑的仙人?是不是,凡人真诚许愿,仙人就会同意? 她马上紧紧闭上眼睛,把心里的愿望,小声的说出。 并没有仙人,她的愿望也未曾实现。 她还是每日忙忙碌碌,为了明日,努力的陆媃。 “赵公子,你……你现在心里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她小声问道。 问完,脸红的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赶快钻进去。 赵阙笑呵呵的说道:“当然有,并且,不止一位。” “啊呀?真的?” “真的。” “赵公子为何……为何如此花心呀?” 陆媃的脸蛋依旧红彤彤,像是百姓家炉子里烧的旺旺的炉火。 “骗你的啊,赵某要是有很多红颜,怎么可能还出来负笈游学,这么危险,赵某又只会几手拳脚,万一死在路上,岂不是辜负了姑娘们?” “嘿,赵公子真会说笑,我都信以为真了。”陆媃嗔道。 “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陆媃望着清晰可见的银河,怔怔发呆,夜深了,本不可见的银河,而今却是纤毫毕现。 “好美啊。” “是啊,很美。” “赵公子说,会不会有仙人,于银河中垂钓?” “咱们凡人垂钓,钓的是鱼,仙人们,钓什么?” 赵阙收回视线,注视着她的侧颜,反问。 “他们是仙人呀,超凡脱俗,自然不是钓鱼,也许,钓的是人间的天下大势?” “嗯,说不准。莫非,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全是仙人们,安排好的。” 陆媃持续仰望着那条璀璨的银河:“指不定,当真便是此般。” “陆姑娘……” “嗯?” “没事。” “你说呀。” 赵阙欲言又止,还是道:“你心里装着的东西太多,这一趟,山下历练,实则,效果大打折扣,你需要彻底放下一些东西,才能追求心境圆满。否则,就算再经历几世,陆姑娘的心境,仍然有瑕疵。” 陆媃这下不再盯着似乎滚烫的星河,转头吃惊的注视着他。 赵阙说道:“心境的历练,讲究一个舍得,类似于道家的太上忘情,但又不如此的严苛,只是,要你,把一些心心念念的东西,暂且放下,待心境圆满后,重新捡起来,也不晚。” “赵公子说的放下,是忘记?”陆媃疑惑的说道。 赵阙的这种说法,即便是师傅以及师兄、师姐,都没有提过。 他们只说,磨练心境,玄之又玄,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每个人的经历、命数,各不相同,顶多门派会给予上乘心法,辅佐圆满。 赵阙缓缓摇头:“没有那么简单,倘若陆姑娘,想把这些事悉数忘记,那最好了,老话里有一句叫作眼不见心不烦,相当于,再也不用记起,扰乱心境。而赵某所说的暂且放下,介于忘与不忘之间,对你而言,当下,的的确确是忘了,等到日后,想要记起的时候,好像身后丢了东西,转身重新捡起就是了。” 陆媃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 赵阙一笑。 此般磨练心境的方法,还是他登上了山巅,成为世间,最年轻的大宗师时,才从所看到过的古籍中,悟出的。 忽然向陆媃说起这些事。 即便她当真是半山三境的女子武夫,亦是听不懂。 如雾里看花,不仅看不真切,仔细看,还能把花,看成妖魔鬼怪,走了邪路。 “算了,心境的磨练,是一辈子的事,赵某的这个方法,太过追求速成,用不好,反倒会令陆姑娘走火入魔,那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 陆媃的神色,极其的……应该是极其的兴奋? “赵公子,能否把这个方法,传授给陆媃?”她恳求道。 赵阙叹道:“是我多嘴了,对不住。” “赵公子,算陆媃求你了,好不好?把方法教给陆媃,赵公子,让陆媃做什么……做任何事都行!!!” 她斩钉截铁。 赵阙问道:“你想好了?” “不错!” “你我遇到,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既然,赵某提起此事了,陆姑娘又强求,赵某把此办法,传授给你,未尝不可。至于,让陆姑娘做任何事,不了,赵某没有事,想要令陆姑娘做。” 陆媃暗地里松了口气。 她自认自己长相还算不错。 如果赵阙提起过分的要求,她应该会拒绝吧? 其实,赵阙绝非常人,陆媃早就心里有数了。 师门高手众多,更是有那些常年隐世不出的太上师叔祖,耳濡目染下,陆媃多少知道,真正的高人,喜欢见微知著、一叶知秋,她适才说了那么多的言语,听到赵阙的耳里,自己的心迹,他已然是咂摸到了。 此前还觉得,赵阙奇怪是奇怪,但不会是高人,相处的越久,她便能越认为,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像,她方才,一口咬定,赵阙是个军人。 女子的直觉,往往很准。 而她又在此道上,有些令人艳羡的天赋。 虽不是世间罕见的神通,多多少少能帮助她很多事,便像是修行上,遇到岔路口,直觉会精准的告诉她,该走哪条路是对的。 即便如此。 让赵阙传授给自己磨练心境的方法,陆媃心里也是直打鼓。 赵阙念了十六句诗歌。 陆媃仔细听着,用心记下来。 怕她记不住,赵阙重复念诵了两遍。 “记下了?”他问道。 陆媃嗯了声,又点点头。 诗歌古朴,字字晦涩,组合起来,却能让她明白,诗歌,的确是磨练心境的心法。 不过需要她参悟。 “只有这些了,而我又不能帮助你理解,只能靠你自己去悟透其中的意思。” “多谢……多谢赵公子。” 陆媃发自内心的道谢。 心里的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毕竟,赵阙传授给她的十六句诗歌,是真的。 “江湖上讲究一个门派成见,也就是各家门派的东西,不与外人相传,陆姑娘,赵某传授给你的十六句诗歌,只你自己知晓便够了,诗歌艰涩,旁人得到了,极易容易丢不下心中的执念,而又坚持修炼……” “我清楚,到时,走火入魔事小,伤及了性命,可就不好了。赵公子,陆媃极想问你,这般难得的心法,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赵阙大笑:“和市井里讲的一样,某一日,赵某为了生计,上山采药,不小心掉到山崖下了,大难不死,却发现了高人隐居的洞穴,从中发现了这十六句诗歌。” 陆媃自然不会信,又问:“这十六句诗歌,有无名字?” “无名,陆姑娘可为它起了名字。” 陆媃好生想了一会儿,“叫它《浣衣》?” “浣衣?尽管粗俗,却是意思到了,既然是陆姑娘起的名字,那便叫它《浣衣》了。” “多谢赵公子。”陆媃打心底道谢。 赵阙摆摆手:“相见就是缘,或许上辈子,陆姑娘也帮过赵阙。” “上辈子谁知道,陆媃只记得,这辈子,赵公子帮过我。” “陆姑娘有心了。” 他们聊了一夜的话。 到后来,无所不谈。 不过,谈及自身之事少,全为评论一路上所遇所见之事。 最终,两人相视一笑。 正所谓,江湖一笑,浪滔滔,无数才子佳人、豪迈侠客、尔虞我诈、阳奉阴违俱在一笑中。 天亮了。 两人抖擞精神。 拿出些干粮,分食后。 继续赶路。 清晨露水重。 两人的衣裳,不禁被湿透,赵阙还好,一个大男子,不怕什么眼光,倒是陆媃,衣裳贴在身上,衬托出她玲珑的身段。 陆媃半点不担心赵阙见色起意。 于她而言,简短的一夜,他都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何况是这般了。 果真,赵阙的视线,从未落在她的身上。 陆媃的心里,对他的评价更上一层楼。 市井有个故事,令人啼笑皆非,说是孤单寡女露宿野外,男子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女子警告男子,莫要作出禽兽的事,男子遵守规矩,一夜不逾矩,只是,到了天亮,女子又骂男子禽兽不如! 男子一头雾水,回了家,询问好友,好友尽皆大笑,指着他道,你还真把坐怀不乱,奉为圭臬啊? 你一本正经,可惜人家女子不是正经人。 男子恍然大悟。 陆媃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赵阙询问。 陆媃脸红的道:“没什么,没什么。” 赵阙才不会信“没什么”,陆媃不说,他也不问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往越发看到真容的大山,走去。 路,到此为止。 前面则是荒草,延续到山脚。 陆媃拿出剑,边斩着荒草,找寻好走的地方,边说道:“赵公子,你到了梅塘州后,还要负笈游学吗?” “不了,梅塘州就是终点了,看见了想看的景致,赵阙就回南扬州了,之后,好生读书,争取考一个好功名。” “赵公子一定行的,将来做了大官,再遇见陆媃,赵公子可不要装作不认识啊!” 陆媃略微有些失落。 “陆姑娘想多了,虽是萍水相逢,但跟陆姑娘相谈甚欢,将来遇见了,赵阙一定请陆姑娘好好吃顿酒水,把今日的招待不周,弥补过来。” “啊?咱们都是赶路人,赵公子怎么又成招待不周了?” 赵阙笑了下,解释道:“陆姑娘是女子,赵阙是男子,又是极为的结缘,岂不是,合该赵某请陆姑娘大吃一顿,于酒水之中,说你我遇见的趣事?何况,赵某赶路了不知多远,能与陆姑娘并肩而行,赵某心里欢喜,能有个说话的人,而不是自言自语,亦或把天地当成朋友……” 陆媃顿时手里的剑,慢了下来。 “赵公子……” “嗯?我在。” “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 “什么话?” “剑,最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 “……” 从江湖上听过是听过,但,赵阙用的是刀啊。 翻越首座山时,尽管艰难,却是没见到人影,陆媃于较为艰险的悬崖峭壁上,帮衬着赵阙翻过去。 到了此时。 赵阙方真的确认。 陆媃是一位天极上境的武夫。 而不是他所觉得的六境武夫。 只是,沦落到这步田地,赵阙早就坦然了,不会早初,心里有些疙瘩症结。 前面不就到了梅塘州了吗? 找到沈神医,医治好八相龙蟒反噬,即便不会回到巅峰时期的修为,赵阙亦是相信,给他一段时间,再度成为人间最年轻的武夫。 迟早的事。 谋全局者,不急于谋一时。 但,过了第二座大山,两人就遇上事了。 从山脚的丛林走出,就是一条极其坑洼的道路。 路, 穿越两边,不知通往何方。 正巧一伙山匪,下山打劫。 也巧,一队商队,押送着货物,路过。 商队已然是很谨慎了。 雇了镖局的武夫。 命不好。 那些镖局的武夫,碰见了硬茬子。 山匪当中有武力不俗的高手,在他的带领下,把镖局的武夫,徐徐屠戮殆尽,只剩下依靠在财物上,瑟瑟发抖的商人。 早春的风,从两座大山的中间,穿过。 令人手脚冰凉。 再加上,撞见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心肝颤,莫说是手脚冰凉了,简直全身都凉透了。 “大爷,小的,把货物全给您,能不能放了我们?” 应当是商队领头的中年汉子,哆哆嗦嗦的朝山匪跪下,百般求饶。 带领山匪杀了一众镖局好手的人,年轻,看年纪,三十上下。 只见他啐了口唾液。 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山神老爷,你这人,忒恶心了,没看见我们把这些人都杀了吗?瞧瞧,每一个留全尸的,耗费了我们多少气力,还死了我们两个兄弟,你可知道,那两个兄弟,是跟我们喝了血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怎么不早这般求啊?!!不是你看见我们,仗着有高手保护你们,对我们不屑一顾的时候了?!老子告诉你,晚了!!!你们的货物,老子是要的,但是你们的性命,老子一样要!!!” 陆媃和赵阙藏身在一块大石的后面,看着下面的一切。 那三十上下的山匪头领,趾高气昂的话语,遍地的尸首,赵阙习以为常,属实是见惯了。 陆媃却是脸色苍白。 “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她问。 赵阙回:“杀了吧,咱们来晚了,不然,镖局的好手,能剩下几个。” “啊?你怎么知晓他们是镖局的人?” “瞧瞧他们的衣装便知道了。” 那些死了的武夫,衣装同一,胸口处,尽皆写着一个大大的杨字。 “唉,怪他们命不好。”赵阙复又叹道。 陆媃拔身而起,不由分说。 跃出。 三下五除二,剑光纵横,把山匪,悉数斩杀殆尽。 剑气不错,剑意的意思差远了。 和公孙青锋比,好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公孙青锋终究是江湖少有,一走进江湖,便获得了一个女子剑仙的美誉,而大多数人剑客,尽管刻苦习剑,想要得到一个剑仙的称赞,天资所限,每往前走一步,都是一道大坎。 杀完了山匪。 陆媃身上干干净净,并无鲜血。 她安抚了商队的人几句话,后又听那位领头的商人,说了一句。 随即苦笑拒绝。 回来和赵阙说道,那人想要让她帮忙把货物护送到目的地,到时,会付与她一笔,可观的财物。 “你为什么没有答应?” 陆媃想了好一会,才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或许是吧。”赵阙笑了下,“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人间六境的武夫。” “看到了吧,我真的是位人间半仙!” 陆媃朝他挥了挥拳。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如,相忘于江湖 细黄米般的阳光斑点,透过旁边树木的枝干,照耀在陆媃的脸上,赵阙微微一愣。 竟让他有些触动心扉。 江湖上自然不乏好事者,把美貌女子列成一个榜,依次排列,供给诸多江湖人观看。 更有甚者,自筹画技不错,在榜的后面,将女子的画像贴在上面,这样,看着她们的同时,她们同样在看着你,内心深处有丝不一样的满足感。 自从这般的小册子,盛行在江湖上之后,销量颇为不错,居然引得江湖大动,人人都以得手一册,而向同伴炫耀。 小册子的价钱,更是被起哄的节节攀升,让拓印的书商,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般小册子唤做《仙子传》。 当然,一个榜,不足以让江湖人,人人闭上好事的嘴巴,好事者也不仅仅唯有一人,除了仙子传,还有那胭脂榜等等,不一而足,倒是榜上的仙子,时常变换,有时是这一个人,在另一个榜上,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常常于茶余饭后,江湖人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走了这么一趟江湖。 赵阙从南扬州开始,所见过的江湖女子,还无一位榜上有名的仙子。 他倒是在思忖,自己身上的江湖气,已然是足够厚了,啥时候碰见一位所谓的仙子,一睹芳容,瞧瞧,是否能跟纳兰、曹小姐等人媲美。 “看到了,看到了,陆小姐的剑术,堪称惊天动地,令赵阙,佩服的五体投地,将来回到家乡,一定把陆小姐的事迹,告诉同乡好友,引得他们极是艳羡不可。” 从他们两人的地方,看到商队,简单的收拾了下战场,把能带上的悉数带走,而后不敢歇息,匆匆启程。 在这块路上,商队着实大难不死,死了一众镖局好手,算是小事,商队临行前,早就跟镖局签订好了书契,这般情况,在书契之中,有列明,到时,回到家乡,向镖局再支付一些银两就是了。 既然入了镖行,不说身不由己,命,也不由己。 他们都已有了觉悟,就像今日这般,死了,叶不归乡,草草曝尸荒野,便宜了野兽。 陆媃望着尸首。 死的人多了些,鲜血汇聚在一块,竟成了小小的溪流,往低处淌去。 “咱们要不要把他们,埋在一块?” 听到陆媃的言语,赵阙笑了下:“这么多人,我们只有你我,若是把他们入土为安,还不知忙到什么时候呢,必定耽误了赶路。” 陆媃深思了下,较为艰难的说道:“人死如灯灭,不管他们生前做了何种错事,终究是死了,死人,讲究一个入土为安,也好从地府,轮回转世,下辈子,偿还,这辈子做的孽,冥冥之中说起来,咱们也是积攒了阴德。” 赵阙笑道:“陆姑娘的此般说法,赵阙喜欢,好,咱俩挖个坑,不过,陆姑娘是大名鼎鼎的人间半仙,出力多谢,你我把这些尸首,聚一下,埋进去。” 陆媃喜不自禁道:“赵公子,你一会喊我陆小姐,一会儿又叫我陆姑娘,莫非你喊的并不是一个人?你还认识其他姓陆的女子?” 赵阙顿时哈哈大笑道:“原来,陆姑娘,亦是一位爱好说笑的人。” 说做就做。 陆媃寻了个平地,赵阙试了试泥土。 幸好此地的早春来的早了些,泥土松软,挖起来不费力。 而陆媃也自赵阙的身上,看到他,应当是负了些伤势。 手脚倒是有力。 只是这气力,时断时续,看起来,极为的奇怪。 本来,还不想问,却是让赵阙问及:“陆姑娘盯着赵某看,可是发现了赵某身上的隐疾?” “你患病了?” “倒不是病,几年前,不小心负了伤,一直未好。”赵阙说道。 “那……找过郎中看过了吗?” “定然是找了,并且还不止一位,实话与陆姑娘说,这次行走江湖,除了负笈游学之外,还要拜访些名医,能否把赵某身上的隐疾,给治好了,唉,可惜走了这么多路,经过那么多城邑,名医倒是遇见了数十位,然而,无一人能治好赵某身上的隐疾的。只能等到到了梅塘州,见见梅塘州那些名医。” “哦,说起名医来了,不瞒赵公子,我倒是认识一位名医。” “谁?” “江湖上,人生离经圣医,虽是和正经的医道,背道而驰,但是离经圣医救过许许多多人!!他的医术,定然惊世骇俗。” 赵阙缓缓摇头。 离经圣医为他诊治过。 可惜,八相龙蟒反噬,并非离经圣医的手段所能救治的,或者说,离经圣医的手段,并不能解决八相龙蟒。 他亦是和那些为赵阙诊断过的名医一般,一同向赵阙推荐神医,沈石三。 所以,赵阙使用了很多方法,找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石三。 “可惜了,赵某身上所患的隐疾,离经圣医,一样无能为力。”赵阙叹气道。 陆媃稍微有些咂摸出味道来了。 赵阙的这句话,无形中透露,离经圣医早就为他诊治过的意思。 她是个心思深的姑娘,随即把问话,止于嘴边。 反而说道:“天下之大,常人用一生都不能悉数走一遍,人之多,如同海滩上的沙子,除了离经圣医外,人间还有其他近乎得道的名医,赵公子可以一一拜访,总有一位,可以救治得了赵公子。” “不错,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赵阙瞄了眼陆媃,立刻笑道:“陆姑娘不必为赵某担心,赵某虽是身患隐疾,这隐疾不过棘手了些,在赵某使力气的时候,造成些许影响,却是不足以致命。” 陆媃点点头,以剑,埋头挖坑,不回赵阙的此言了。 她的神情,落在赵阙的眼中,暗道,适才的话,说多了,陆媃心思清澈,必定咂摸出了些味道。 便也住嘴,与她挖坑。 说让陆媃承担挖坑的大部分,她当真就实实在在的应承下来了。 总归是位人间半仙。 与人间六境的武夫,差距极大。 赵阙脸上还未冒汗,足够埋葬那些尸首的大坑,就让陆媃挖好了。 “看陆姑娘的熟练的手法,应当不是第一次挖这么大坑了吧?”赵阙笑问。 陆媃坦然回道:“赵公子见笑了。” 她不愿多言,赵阙也不会多问。 陆媃的长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算是一柄上乘的兵器。 果真是大门大派出身的弟子,就算是天极上境的剑客,能用这般兵器,也了不起了,寻常的二流门派,也不一定找的出来。 剑客被江湖,划分在武夫之中,和炼气士的路数,不为一道,但两者,还是能够互相借鉴。 陆媃把长剑插在地面。 默念了几声。 此地的灵气,骤然多了丝丝缕缕。 伴随着清风,尽管少许的冰凉,但让人精神一振,不禁抖擞了起来。 “赵公子,多谢,剩下的事,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赵公子到旁边歇息吧。” 陆媃注视着赵阙,笑道。 赵阙走到她的身边:“作为男子汉,哪能把这么多活计,留给一位姑娘,若是有朝一日,被姑娘师门的人听见了,岂不是骂赵某习惯吃软饭?!” “软饭?”陆媃蹙眉看着他。 赵阙立刻笑问:“陆姑娘,不知道软饭是何意思?” “不知晓,还请赵公子指教。” “软饭便是……软软的饭。” “软软的饭??!”这下,陆媃更加不解了。 些许片刻,陆媃顿时恍然大悟,噗嗤一笑:“竟是这般意思了。赵公子放心,此间事迹,天知地知我知你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赵公子便放下心,到旁边休息,我一个人就行了。” 赵阙没有反复推辞,顺从着她的意思,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看着陆媃以剑气,把地面上的尸首,接连扔进大坑。 她身上干净,不曾沾染丝毫的血迹与尘埃。 如此看。 陆媃对剑气的运用,着实不错。 加上,赵阙传授给她的十六句诗歌,倘若,陆媃能把诗歌的精华,全数了然,将来,安命下境是有可能的。 莫要小看,半山三境,每一境的差距。 依照陆媃的资质,实则到了天极上境,便已经走到了胡同的尽头,师门令她下山游历,一方面是完善她的心境,另一方面,亦是考虑到,陆媃能否遇见些难得的机缘,能够帮助她修炼,突破个人的枷锁,再上一层楼。 赵阙之所以能看的出来,还是从她的招式之中,发现的。 作为战场上的“老”将,见识过了多少武夫、炼气士。 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等陆媃一个人,把土埋上,长舒了口气,仰头看着坐在岩石上的赵阙,愣了下,脸色微红。 赵阙跃下岩石。 “咱们可以赶路了?” 适才,似乎在沉思的赵公子,气质飘忽如云散云聚,淡淡的不可捕捉的杀气,时隐时现,这样一位极为英俊的男子,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思绪。 那句老话是,江湖儿女江湖老。 江湖儿女,亦是从江湖上结识。 “咱们可是江湖客啊,这里又不适合歇息,不然,咱们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能住人的地方?” 赵阙顿时哂笑了下:“陆姑娘,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啊?”陆媃不解。 赵阙问道:“你刚才埋葬的那些人,除了镖局走镖的人,还有谁?” “当然是山匪了。” “对呀,既然此地有山匪,也就是有匪寨,即便匪寨中还有山匪残留,以陆姑娘的身手,正好把他们赶尽杀绝,也好断了此地山匪的气数,为今后的过路人,做一件极好的大事。” “哎呀!!!赵公子真是聪明,你不说,我都想不到!!” “走吧,你我去找找匪寨在何处。” 说罢。 两人回到路上,往正对面的这座不算太险峻的山,登去。 后面的那座山,是他们翻越过来的,确定山上廖无人烟,山匪,只能是对面那座山上了。 走走停停。 陆媃倒是不累,只是,她顾忌赵阙身上的隐疾,故意喊累。 她喊累,赵阙就笑着说道,停下来休息会儿。 一直到夜幕上,亮起了万千眨眼的星辰。 他们也看到了匪寨。 匪寨不大。 依托着山势,五间半房屋。 之所以说半,最里面那座很是气派的屋子,并未建好,正到了一半。 推开匪寨的大门。 黑灯瞎火,空无一人。 赵阙竖起耳朵。 除了山上的鸟儿的鸣叫,莫说是活人的走动声了,就连呼吸声,也只有他们两个。 陆媃率先开口:“此地,只有我们两个。” “看来这伙山匪势力不算太大,下山大劫,也是全巢出动。” “嗯。” 推开一屋的门。 腥臭之气,顿时迎面扑来。 接着星月光辉。 看到,这间屋子,不过是山匪睡觉的地儿,只是他们身上肮脏,才会有这般浓烈的腥臭之气。 臭气还好说,腥气,只能解释,他们杀了人,未曾清理自身…… 关上门。 第二间屋子是存放兵器的。 十八般兵器,皆有。 储备的也足够。 “这伙山匪,不知是从哪来的,居然搞到这么多的好兵器!”赵阙喃喃自语。 “赵公子,快来!”陆媃突然喊道。 她的喊声,在黑夜里,响彻出去了很远。 赵阙忙过去。 但见,她所在屋子,陆媃点亮了灯,乍一进去,赵阙嗅到了脂粉气。 再定睛一瞧。 三位姑娘,不知死活的依靠在角落。 赵阙观察了下房间,未曾发现异常,走到她们三人的身边,用手指,试了试鼻息。 回头看向陆媃,缓缓摇了摇头。 “死了?” “嗯。” “救不活了?” “生机彻底已断,落到山匪的手里,决计落不下好。”赵阙叹息道。 陆媃旋即转身出了屋。 赵阙把房门关上,看着正在出神的陆媃,说道:“生死有命。” “她们太可怜了。”陆媃有些哽咽。 赵阙安慰道:“你为她们报仇雪恨了,她们泉下有知,必定感谢你的仗义相助。” “多谢。”陆媃轻声道。 “嗯?谢我什么?!”赵阙纳闷。 陆媃解释道:“如果,是我一个人在此地,肯定不知所措,有赵公子在,好像有了主心骨,不会那么无助了。” 赵阙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便是你红尘炼心,真正的意义所在。” 陆媃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难道所谓的红尘炼心,完善自己的心境,就是要将自我变成无情之人?” “错了。” “错在哪?”陆媃逼问。 那位对她极好的师姐说,她见过的宗门的师叔祖,尽皆似乎不吃不喝不动的石头,根本感受不到他们是人。 而师傅称道,她们的师叔祖,正是把心境彻底历练的圆满,才会表现成这般。 赵阙唉了声:“磨练心境,绝不是把自己变成无情之人,若是走了无情道,才是走了小道,决计不是大道,而要是最终走向无情道,还不如修炼道家的太上忘情之法,且,太上忘情,也并非全然把所有的情愫忘了,只是令自身,更加贴近天道罢了。真正心境圆满之人,正如佛家那句偈语所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之前,我便已经和你说明了,每个人的心境是不一样的,各自的走向,也不会是一条道,呵,要是凑巧走了一条道,那便是炼气士们说的大道之争了。并且,等你心境真正圆满了之后,陆姑娘啊,你才会知晓,你的心境圆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陆媃依旧似懂非懂。 她心里默念着,赵阙传授给她的十六句诗歌,也就是她起名叫做《浣衣》的心法。 赵阙的心境在西塞的七载的历练,远比常人一生的磨练,更加的艰苦,所以,他的心境是圆满的,也正是基于此,他才会年纪轻轻跻身山巅三境之中。 个中三味,赵阙,当然清楚。 他可不是误人子弟。 “赵公子,我明白,你绝非凡俗,我……我还有一个问题,能否为我开解?!” “你讲。” 赵阙顿时凛然。 “假如……假如有朝一日,我遇见了一位无比想杀的人,而此人,又曾给我极大的帮助,赵公子,我杀还是不杀?!” “此问,不该你问。” “啊?” 陆媃不解。 赵阙一字一句的解释:“你应当令此人害过的人,互相问问,此人该不该杀。” 这便是两种视角了。 就像,赵阙于大夏,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百将之首的辅国大将军,是战功彪炳,天下无人不识君的赵勾陈。 在寒山王朝,赵勾陈三个字,则是人人喊打喊杀的魔王,正是他,屠戮了多少寒山王朝的大好男儿,杀了多少赫赫有名的大高手,乃至站在山巅上的大宗师!! 这并非陆媃不知晓的,只是她困于自己的视线罢了。 陆媃一副醍醐灌顶的神情,以江湖礼,抱拳弯腰,“多谢赵公子。” “小事而已,不过是你自己,太过执迷于表象。” 陆媃长松了一口气,好似肩上的担子,忽然卸下来了一些。 连赵阙都感觉到,她自在了许多。 不像方才,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即便语气轻松,依旧给赵阙一种,陆姑娘活的很累的感受。 走到最后的一间房子。 门被四个锁,死死锁着。 难不倒两人。 陆媃提起长剑,一剑便把四个锁,悉数斩断。 推开门。 满屋子的粮食。 有酒有肉。 一部分为腊肉,另一部分则是很新鲜的猪肉。 菜也有不少,皆是适合保存的。 “于这座大山里,能留有这些粮食,那些山匪,也不知留下几个人留守?!” 陆媃拿起一串腊肉,看着赵阙问道。 赵阙笑回:“自不必留守人,这座大山,不见人影,破地方,除了过路人,谁还会刻意搜寻?哦,或许,只有他们张贴在墙上的山神老爷,才会路过。” 山匪贴在此屋里的山神,样貌极丑,似是野猪成精。 “咱们把那三个女子埋葬了,再做些吃的。” 这次为赵阙主动提起。 陆媃轻轻点头,只有一个字:“好。” 还是她下了大部分的气力,赵阙在旁帮忙。 把三个女子谨慎的放于坑内,赵阙经手一位断气的女子时,愣了下。 “怎么了?”陆媃纳闷。 “没事,想起了些其他的事,与此无关。” “那便好。” 陆媃还以为赵阙从三位女子的尸首上,发现了什么。 他自是发现了点迹象,其中一位女子,居然是被活生生饿死…… 而看她脸色,又像被下了剂量极多的昏迷药,一直未醒。 另外两位女子,便是被山匪凌辱死的。 把她们埋葬起来后。 赵阙呢喃道:“此地的山,景色不俗,你们长眠在此,莫要因生前惨死,便怀恨在心,让经过此地的过路人,不得安生,害死你们的人,已让陆媃姑娘,尽皆斩杀,你们应当没了怨气,若有未去地府投胎转世的……姑娘,还望放下执念……早日归于地府,方为正经。” 听着赵阙的念叨,陆媃撇过头,擦了擦眼角划过的泪水。 恰好,天际闪过流星。 与她的泪水,一同出现,一同了无踪迹。 赵阙自是清楚,陆媃在伤感些什么。 她是从三位女子的身上,回想起了自己的从前。 若,陆媃命再薄一些,她的命,或许,就和三人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转回匪寨。 生火做饭。 做饭前,陆媃把山匪用过的锅,清洗了数遍,直到看不见半点油渍,方才作罢。 而两人的碗,筷子,更是如此,甚至犹有过之。 赵阙百般规劝,说是清洗的够了,陆媃仍是不听。 做完饭。 看着桌子上的菜。 赵阙为她满了大碗酒水。 两人把桌子搬到院子内,于圆月、星海之下,吃饱喝足,实是一件美事。 “陆姑娘,不知到了梅塘州,去往何处?”赵阙举起海碗,问及。 陆媃道:“回赵公子,我是去往梅塘州的银海宗,替师傅看望一位和他老人家交好的老前辈,本来打算,多耽搁些时日无妨,陪同赵公子多走些路……” 刹那间,陆媃停下话语,脸色通红,欲言又止。 赵阙把海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笑道:“陆姑娘,听过那句话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果,你我的缘分未尽,将来必定另有相见的机会,若是,缘分尽了,许多年后,回想起来,依旧是一件闯荡江湖时的趣事。” 陆媃呆了片刻,灿然一笑。 “赵公子说的是。”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二百四十章 陌上花开人不知 两人看见了老者所说的,水势很湍急的河。 河水席卷着泥沙,浩浩汤汤的往下流奔去。 两边的堤岸,不时便有泥块,被冲刷进河水里,转瞬间消失的无踪无际。 而要想去往梅塘州,还得渡过这条,无不时,流散着恶意的河水。 正当赵阙上下游走了一遭,并未看见能渡河的地方时,陆媃笑道:“赵公子,一位人间半仙,站在您身边,为什么,您不让这位人间半仙,带你渡河?” 赵阙看着陆媃,忽然笑了。 “是啊,明摆着的事,我竟然视而不见。” 后面的事,太过简单了。 尽管此岸,与彼岸,相距遥远。 陆媃把一部分剑气,分布在赵阙的身上,轻松的与他一块到了河水的对面。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闹出的动静太大。 过河的一瞬间。 赵阙不禁低头,自上而下,观看河水的壮观和雄丽。 适时,看到,从气势汹汹的河水下,闪过一道巨大的黑影。 瞧其样子,应当是一条极为罕见的大鱼。 想起,那老者,说河里有龙王爷。 再以,如此视角,看到大鱼。 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 应当是,大鱼开了灵性,把此段大河当成了巢穴,但凡有过路人,便想要将其当成口食。 “看到了吗?” 赵阙被陆媃带到了彼岸,转头问道。 陆媃半点不惊讶:“赵公子是说那条大鱼吗?” “对。” “自是看到了,个头不小,不明白是吃什么才能长这么大!” “嘿,能长这么大的鱼儿,或许,唯有吃下,作为万物灵长的人,方能有此机缘吧。并且,还不是吃了一人两人,没见到,咱们刚到岸边,还未渡河呢,此鱼,已经开始巡视了?” “啊呀!你是说……” 陆媃一脸的不可思议。 赵阙叹了口气:“交给我吧。” 陆媃还不解,赵阙说的交给他,是何意思。 但见,他右手微微攥住,稍后,手中,骤然现出了星辉。 仿佛,和夜幕上,亮起的辰星,一般无二。 陆媃为人间半仙,师门之中,又不仅仅是剑客,炼气士的手段,她亦是常见,但是,赵阙这种,随手而为,且不曾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异状,一颗闪耀的星辰,蓦地现世,着实令人吃惊。 松开手。 那颗星辰掉入河水中。 不消片刻。 昏黄的河水底下,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白光。 紧接着,浓重的血水,被河水,急急的往下游冲去。 赵阙侧头看向下游河段,那条大鱼,渐渐浮于水面,很快被冲的不见了踪影。 匆匆的一看,只见那条大鱼,长相实在恐怖。 遍体黑色,嘴部瞧不真切,四五根长长的须,搭在水面上,粗如铁链,尾部健壮有力,一拍之下,活人断然受不了,即便是人间六境的武夫,能否在大鱼的一拍下活命下来,暂且两说。 陆媃即是感叹大鱼的罕见,又是震惊赵阙的手段。 往往,毫无痕迹的手段,方才是最危险的。 倘若,赵阙对她有杀心,冷不丁的,释放出适才的巴掌大小的星辰,就算她是人间半仙,也得吃大苦头。 另外,陆媃,不知晓,像那种星辰,赵阙一次能施展多少个。 “赵公子,此术法唤做什么名字?” “无名无姓,赵某随意修炼的玩的。”赵阙笑了下。 陆媃定然是不信。 修炼的玩的,也就是能骗三四岁的孩童,骗她?断断不可能。 “你想修炼我这小戏法,恐怕也不行,因为,那位高人传授给我此手段时说,此法,传男不传女。” 赵阙玩笑道。 却未料到,此言,把陆媃惹的有些不高兴了。 赵阙自知失言,赶紧解释道:“陆姑娘千万不要多想,赵阙嘴快,其实,全然不是这般样子,只是,此术法,修炼起来,有极大的危险,陆姑娘既然已经有了师门派别,自当按照陆姑娘师门传授的功法,苦苦研习下去,若是再走一条路,将来会很是不好受。” 陆媃噗嗤笑道:“赵公子莫要解释了,我明白的,你跟我开玩笑,我亦是在和赵公子开玩笑呀。” 两人结伴前行。 经过了一夜。 似乎大地都在苏醒。 草木生长的势头,不可阻挡。 坑洼不平的路边,青草连成了片,当中,有不算太鲜艳的小花儿。 赵阙弯腰摘了朵,送予陆媃。 “陆姑娘,小生的一片心意。” “多谢赵公子。”陆媃羞涩一笑,伸手接了过来。 两人在匪寨过了一夜。 当然是搜到了山匪们,还没用的被褥,虽是同在一片屋檐下,却赵阙在这一边,陆媃在另一边。 而且,陆媃相当放心赵阙,躺下不多时,便轻轻响起了熟睡的鼾声。 赵阙听着,外面传来的虫儿鸣叫,闭上双眼,也是很快的进了梦乡。 第二日,两人差不多同时起身,先是大吃特吃了一顿,再带上了足够的干粮,从山匪旁边的泉眼之中,换取了清水。 不耽误,直接上路。 下山的路好走。 估算着时间,倘若不出现意外的话,两人马上就到梅塘州的地界了。 陆媃理解不了赵阙的心情。 当察觉,即将进入梅塘州,赵阙难免惴惴。 一路赶来,当真正踏入梅塘州,他心里,委实诚惶诚恐,把全部的希望压在沈神医的身上,如果得来的消息是假的,亦或,沈神医又潇洒行走人间,没在那里,耗费的功夫,可就如东逝水了。 况且,赵阙所剩无几的时间,必定,被八相龙蟒反噬,丧命在梅塘州。 下山之际,他看着清澈无比的天空,问了陆媃一句话。 陆媃的回答,让他还是挺意外的。 “陆姑娘……” “嗯?” “假如有朝一日,你听到赵勾陈赵将军无故病逝,你会作何感想?” “啊?赵勾陈将军无故病逝?你开什么玩笑呀?” “哈哈……陆姑娘先莫要激动,咱们不是正埋头赶路嘛,反正无聊也是无聊,不如回答下赵某此问。” “也好,赵勾陈大将军,天大的大人物,即便哪天,他知道了咱俩的对话,以大将军的脾性,定然不会放在心上的。要我说啊,倘若有一天,突然,冷不丁的听到大将军病逝了,难过肯定是有的,毕竟听过那么多的大将军的事迹了,只会难过一会儿吧,我又不认识大将军,就算,他在西塞为大夏抵挡了寒山王朝的进攻,身在中原,不在西塞,无法感同身受,也体会不到,大将军的夭折,对于偌大的天下,是一种多么大的损失,老百姓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咱们江湖人,一样得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下去,日子并没有多少的不同。” 赵阙点点头:“陆姑娘说的是真话,咱们都不认识大将军,死了就死了,何况,大夏名将那么多,并不会没了一位赵勾陈,便抵挡不了寒山王朝了。” “对啊,你想,大将军也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说不定,寒山王朝再打过来,西塞又出了一位张将军、李将军呢。” “哈哈……确实如此。” 赵阙忽而想起了拥有神通神境的少年韩起,他到了西塞,应当会拥有,自己的传奇吧。 到时,天下无人不识君,此话,便换人了。 也是。 历史那么厚。 古往今来,出过多少“天下无人不识君”了? 他赵阙能耐再大,难道能大的过那些连他都要钦佩的古之名将?!! 除非,他能活下来。 赵阙是有这个自信的,但凡他能活下来,必定能超越古人,让赵勾陈三个字,成为史籍之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三个字。 分离,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且,赵阙说的分别。 两人临近傍晚,机缘巧合的遇见了一家客栈。 客栈破落,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 简单用了些饭,休息了一夜。 把客栈仅剩的两匹马给买了下来。 赵阙和陆媃分别上马,正当陆媃兴高采烈要比试,谁的马术更佳时…… 他抱拳说道:“与君千里同行,终有一别,陆姑娘,赵阙,这边告辞了。” 陆媃顿时愣在当地,张了张嘴,双眼怔怔的望着他,终究唯有一声叹息:“本想进了梅塘州地界,再和赵公子同行一段路,再分别。” “陆姑娘,你我各去他处,还是得有分别,不如,以背后的这家的客栈为重点,各奔东西,将来,再度相遇,也好评头论足下,这家客栈掌柜的手艺,是好是坏。” 赵阙重整神情,激昂说道。 好似,他的话语中,存有无限的希望,此时的分别,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遇而已。 陆媃比哭还难看的笑了下,没有多说什么,调转马头,大喝了声,马鞭狠狠甩在马身,逃一般的选了条路,疾驰而去。 赵阙喊道:“陆姑娘,《浣衣》倘若习练的不如心意,果断停下。” 陆媃伸出手,挥了挥。 当她疾奔了半日,在一颗长出了柔弱绿叶的大树下歇息。 看着马匹,吃着嫩草。 一直发呆到了傍晚,方才重新骑上马,黑夜中,落寞的独行。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只是, 人间多为, 今日与君相别离,陌上花开人不知。 赵阙这位谜一样的男子,就此住在了陆媃的心里。 尽管,她已有察觉,百般否认。 …… 和一队保护严密的商队,同进了梅塘州的地界。 商队的首领,是位文绉绉的中年男子。 旁边的年轻女子,似乎和中年男子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一路上,眉来眼去,目光中,流露的郎情妾意,不要说是一道前行的赵阙了,就连一身蛮力,只知喊打喊杀的铁牛,亦是看的出来。 用铁牛的话说。 我的娘哎,渗死个人。 与陆媃分别两日之后。 赵阙还没有到达梅塘州。 巧遇这对商队,问了几句,方知。 他和陆媃过了大河,方向走错了。 姓钱的商队首领,大笑道,要不是赵阙遇上他们,莫说去梅塘州,这般直愣愣的往前走,还不得一路北上,去了草原啊?!草原蛮夷,人人茹毛饮血,看到赵阙这样细皮嫩肉的年轻人,当场就吃了。 赵阙霎时表现的脸色惨白。 那首领被逗的哈哈大笑,又道,你别乱跑了,我们正好去梅塘州,你跟在我们身边一块走就是了。 赵阙忙感恩戴德,钱首领倒也认下了。 并且,吃饭的时候,喊上赵阙,不让他吃自带的难吃的干粮,一同享用商队携带的肉食。 就是在吃饭之中,赵阙认识了铁牛。 铁牛是位九尺高,和黑铁塔差不多的汉子。 说话瓮声瓮气。 又像,脑子不灵光,凡事,得想个半晌,才能转过来。 不过,铁牛的身手是高,天生神力,还给赵阙表现了一手,把一颗大树,生生倒拔了出来。 惊的赵阙拍手叫好,赢得了铁牛的欢笑。 当他悄悄问铁牛有无习武时,铁牛忙把保护商队的一位中年汉子叫来,说道,他便是铁牛的师父。 他们也当是赵阙的好奇,没有多想。 被铁牛喊来的中年汉子,旋即自报家门,被江湖中人称作是长链江铜人,本是佛家弟子,修习了一身硬功夫,后来犯了戒律,又屡教不改,被逐出佛门,中年汉子也不怨天尤人,优哉游哉的续了发,入了世,不仅靠着自身的硬功夫,成了长链城最大镖局的镖头,还娶了门媳妇,又在江湖上得了个长链江铜人的诨号,委实一下子转运了,在被长链江环绕的长链城中,混的风生水起,这些年,积攒了不少钱财,把自家媳妇养的白白胖胖。 “小哥儿,你问长链城啊,那好,我张涂就给小哥儿说一说这长链城,长链江的传说按下不表,要说长链江自古流传下来的故事,可真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有人说,长链江是古时仙人丢下的一根铁鞭,砸在大地,而成,也有人说,是以前,仙人打架,剑气给砍出来的,反正各有各的说法,咱也不知道谁的是真的。 反正都是和仙人有关。 而这长链城,恰巧是块长链江流经的一块的地,这么多年冲刷之下,神奇不仅没有被冲刷掉多少,反倒是由于上流流下的泥沙,凭白把地给增大了,随即,铺了桥,建了城,由于长链城易守难攻,长链城经受了多少次战乱,都没有被攻下来过,成了,天下数得着的险城。 并且,长链城附近的土地,极是肥沃,种什么长什么,百姓过的也舒坦,交足了朝廷的税后,一家老小也能吃饱。 这不是,咱们商队,运送着粮食和其他稀奇珍玩,往梅塘州断剑城去,能在那里卖个好价钱。” 这位长链江铜人张涂,说起来,吐沫星子飞舞。 铁牛听的津津有味,竖起大拇指,“还是师傅会说话,要让我铁牛来说,压根不知道咋说。” 看着自己的爱徒,张涂哈哈大笑,拍着铁牛的肩膀:“牛啊,你天赋异禀,跟着师傅,迟早有一日,武学成就,还在师傅之上。” 此时,正是商队停下来休息。 离他们要去断剑城,还有十几日的路。 刚进了梅塘州,赵阙也不急的立刻去找寻沈神医,先问清了地儿,再去也不迟。 不过,这伙商队,皆不是梅塘州本地人,赵阙又从他们口中听到,他们也没来过几次,加上这次,才四次。 前三次,两次碰上了土匪路霸,货物被劫走了一半,还没到断剑城,随便找了个小镇,草草把货物给卖了,保底回乡。 唯有第一次,进了断剑城,赚了不少钱。 此次商家学乖了,花了大价钱,从长链城最大的镖局,请来了张涂,还有二十多位镖师,护送着货物去断剑城。 若是成功抵达,雇佣镖师的钱,简直太值了。 “小哥去梅塘州哪?”张涂问道。 赵阙到商队,说了数次了。 他不厌其烦的继续道:“我是负笈游学来的,听说梅塘州在咱们大夏的江湖上,极其有侠气,便想着过来看看。” “行啊,厉害,那么远的路,小哥儿自己一个人,都能来,说明小哥的身手不错。” “哪里哪里,谬赞了。”赵阙抱拳说道。 商队姓钱的首领,吃饱喝足,溜达到三人的身边坐下,问了下张涂,镖师们的情况,张涂的回答尽皆满意后,随即看着赵阙说道:“年轻人,哦,对,你说过自己叫赵阙,你学过多少圣贤道理?” 赵阙笑回:“先生讲过的圣贤道理,在下都记在心里了。” “嗯嗯嗯,好。”中年男子打了个饱嗝,“还未介绍自己,我姓钱,叫做钱富足,长链城人士,想必,张镖头,有意无意的提起过我了。” 钱富足觉得自己在长链城的名声,张涂应当是认识。 可没想到,张涂马上道:“钱兄,我……我还真没提过你。” “啊?!!哈哈……没事没事,你手下人肯定听过我的大名,没事的时候,多问问,你也就知道了。” 钱富足尴尬道。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他赶紧转移话题。 赵阙如实照答。 “长链江啊,张兄,我听说你是外来人,对不对?” “对,我本来是个撞钟念佛的和尚。” “那便是了,长链江的传说,你听少了。不光只有仙人的说法,还有,长链江是一条快要化龙的蛟,不过,这蛟为了修炼,作恶多端,等它终是要化龙,上天降下了天罚,把它给打死了,你们想啊,快要化龙的蛟,得多厉害?!这蛟就成了长链江,之所以唤做长链二字,说是蛟的名字就叫做长链。 而咱们的长链城所在的地儿,就是蛟的脑袋!嘿嘿,咱们都是生活在蛟龙脑袋上的人。” 铁牛听的目瞪口呆,暗道,居然会有这么一个说法,实在是没听过。 “是了,赵阙,你从南扬州走到这里,用了多长时间?”钱富足转而问道。 赵阙老实回答:“具体多少时日,不记得了,总之,在下从南扬州启程的时候,正在下雪。” “看来你是没经历过南扬州的那场大雪啊,哎,你们听说了吗?南扬州下了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冻死了不少人,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成了灾民,幸好,南扬州的那些大官,体谅百姓,开仓放粮,硬是从阎王爷的手里,抢回来了许多性命。” 钱富足神神在在的说道。 张涂点头:“钱兄,这件事,我是听过了,我家婆娘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回家和我说,南扬州百姓还造了反,差点就和江晋州一样,自立为王,不过,义军首领怜惜百姓,不愿意忤逆天下大势,何况,南扬州的州牧、刺史,皆是一心为民之人,最后,义军首领不知所踪,百姓们各回家乡,此事也就过去了。” “竟然有如此之事?”钱富足诧异的问道。 张涂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些年下来,长了头发,娶了娘子,收了徒弟,赚了钱,本该老实下来,踏实过日子才对,却是,隔三差五做梦梦见在寺庙里的事,一觉醒来,就以为自己还是个和尚。 “谁知道呢,小哥,你收到关于家乡的事吗?” “没有,我家里只有一个姑姑,姑姑还在别处居住,不在南扬州。” “唉,人啊,活着就不容易。” 钱富足看赵阙的神色有变,于商道摸爬滚打到现在的他,连忙感慨了一句。 张涂只好道:“是啊,世事哪能尽得人意?听市井里的老人说,不如意之事十八九,能与人言,不过一二三。希望南扬州今年能风调雨顺,官府顺便把税收降一降。” “提到税,也就是咱们长链城地不错,百姓们能有口吃的。我可听掌柜的说了,其他地方的百姓,被税压的腰都直不起来。”钱富足道。 和他不知是何关系的年轻女子,娇声喊道:“钱哥,咱们什么时候进城啊?!!” 钱富足呵呵笑了几声,抱歉了几句,起身走向女子,到了近前,小声道:“后面就有一个镇子了,上次来的时候,还在那儿歇脚呢,是不是累了?!好妹妹,你体谅体谅钱哥哥,前面的几段路,都是土匪出没的危险之地,过了这几段路,接下来就好走了,等咱们到了镇子,钱哥哥一定请好妹妹吃几顿好的。” “好妹妹,谢谢钱哥哥啦。”女子依靠在钱富足的怀里,撒娇。 铁牛回头瞥了几眼,打了个颤,跟张涂说,“师傅,师娘在家中也这般对你吗?!” 张涂嘿嘿笑道:“等回去,为师帮你讨房媳妇,你就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群英荟萃 铁牛居然做了个极为狡黠的神色,“多谢师傅,等回到了家乡,师娘私下问我,师傅有没有再外面沾花惹草,铁牛一定句句都是好话,绝不提师傅的一句出格?” “哈哈……你小子,竟是知道出格二字,你可知道出格的意思吗?” 铁牛认真的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就像是师傅看钱富足那年轻妹妹,眼神总是不一般,铁牛不知道师傅在想着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心思。” “哎呀!你说话声音小一点,要是让钱领队听到了,指不定回去后,对镖局说什么不好听的言语,到时,总镖头生气了,给我降钱财,你小子亦是吃不了兜着走。” 赵阙在旁徒自哈哈笑着。 这对师徒,当真有意思。 铁牛转而看着赵阙,忽然问道:“赵公子,你有婆娘了吗?” 赵阙摇摇头,说道:“在下,从南扬州到梅塘州,负笈游学,自然是没有家室,若是家里有个美娇娘,总会狠下心,把美娇娘独自一人丢下,抱着婆娘热炕头,岂不美哉?!” “师傅,啥叫作抱着婆娘热炕头啊?”铁牛憨憨的问道。 张涂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又道:“你小子,暂且把这么多的问话,放在肚子里,等为师给你讨来了媳妇,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唉,好吧,人活着真不容易,还有些事情,得等到成了亲,才能知道,莫非,未曾成亲前,不能知晓吗?” “倒是也可以,不是怕你小子,日夜想着这些破事嘛!咱们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来路时,遇上的劫匪,你又不是没打过,个个凶神恶煞,恨不得把咱们都杀了,万一,你心思不专注,即便你天生神力,也得半路夭折。” “师傅教训的是,铁牛谨记在心,回到家乡,一定原委告诉师娘,省的师娘担心师傅在外面养小老婆!” 张涂霎时尴尬的看了眼赵阙,一巴掌拍在铁牛的脑袋上,“出门在外,当着外人,不许胡说。” “赵公子又不是外人,赵公子一言一语,都能说到铁牛的心坎里,我看,赵公子,你随我们一块回长链城得了,你是没看到长链江啊,用师傅的话说,这般雄壮的大江,天下少有。” “嗯,不错,为师的这句话,你倒是记得清楚。”张涂满意的颔首。 毕竟,自家徒弟,跟外人说自己的好话,没有哪个师傅觉得脸上无光的,定然是接下来好好夸赞徒弟。 钱富足不知私下跟年轻女子说了什么话。 让那年轻女子老老实实的骑在马上,不再打扰他。 钱富足油光满面、意气风发,他这个年纪,成为商队的领头,着实不错了,君不知,长链城其他商铺的商队领头,皆是让混迹了一辈子的老滑头当领头,如此,路上遇见难缠的人,那些老滑头能够知晓,该怎么处理方能妥当,而他钱富足,自幼便被相亲邻居夸赞聪明,对人情世故,更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比身边的其余人熟稔的多,方能率领着商队,到梅塘州断剑城做买卖。 “对了,张镖头……” “哦,小兄弟你说。” “那断剑城,可是有什么传说?!是这样的,赵阙不是负笈游学嘛,一直对各地流传下来的故事,颇为感兴趣。” 张涂笑道:“断剑城可没有什么传说,有的则是实实在在的真人真事。 你且听我道来。 所以称之为断剑城,确是城墙上存有一柄断剑。 而这柄断剑,是三百年前,彼时的一位江湖大剑仙,于城门前,会战一位老对头,最终,把老对头斩杀了,手中的剑亦是断了,那位江湖大剑仙,极具豪情,随手把断剑镶嵌在城墙上,再以自身剑气,把断剑城此前的名字抹去,改成断剑城,潇洒离去。 就有了断剑城,称呼至今。 倘若顺路,小兄弟与我们一同到断剑城,你就能从断剑城三字之中,体会到三百年前的大剑仙,凌厉的剑气。“ 剑气经过三百年,还不消散。 此般本事,即便是赵阙全盛时期,一样不能为,顶多自身的刀气,百年不散。 何况,听张涂话里的意思,那剑气至今依旧强盛…… 这种巨擘,不能单纯的用大剑仙称呼了,且得尊称为陆地剑仙。 “难道,三百年间,江湖上,就没人对这柄断剑存有小心思?”赵阙问道。 张涂说道:“当然有,不过,我这也是一路上听钱领队说的,说是,大剑仙的剑,不是寻常江湖人能够触碰的,多少江湖人前去,如此说罢,不管去多少人,也不论去的人,武学修为是怎样的,尽皆空手而归,反倒是在断剑城消费了一番,凭白让城内的商家,赚足了油水。” 赵阙不禁失笑:“好事。” “对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哦,是了,小兄弟也是武夫对吧,钱领队说,断剑城的剑客极多,小兄弟到了断剑城,可是得开眼界了。”张涂略微兴奋的道。 赵阙清楚梅塘州在大夏江湖中的地位,笑道:“看情况吧,顺路,在下定当随商队,一道去断剑城。” 钱富足过来,抱拳向张涂道:“张镖头,时候不早了,咱们启程吧,再走一段,就会有一个镇子,咱们到镇子上好好歇歇脚,我请客,犒劳犒劳兄弟们的五脏庙。” 他的言语说的声音极大,尽量让镖局的兄弟们都能听到。 效果亦是不错的。 镖师们群情激愤,走了那么远的路,路上又不好走,实在把他们累坏了。 “小兄弟的意思怎么样?” 钱富足不忘问赵阙。 赵阙作揖道:“钱领队说笑了,能让赵阙跟随商队,已然是感激不尽,一切都以钱领队的意思去做。” “好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赵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敢负笈游学至此,折煞了多少同辈人?小兄弟,你这个朋友,钱某一定得结交,不然,恐怕后悔一辈子。” 当然会后悔一辈子,可惜,钱富足能否结交赵阙这个朋友,不在他自己的意思如何,而是得看,赵阙愿不愿意。 “出门在外靠朋友,赵阙诚惶诚恐,只怕,在下配不上成为前辈的朋友。” “哎,你这小兄弟,说话忒也客气了,这么说定了,从今天开始,你我就是朋友了,来来来,这边来。” 一边说着话,钱富足拉着赵阙走到了另一边。 正是年轻女子的位置。 “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哥哥我新任的好兄弟,叫作……” 骑在马背上的年轻女子,妩媚一笑,垂头注视着赵阙,缓缓开口:“好哥哥,我知道的呢,他叫作赵阙,真是位英俊的人啊。” “是啊,我要是有兄弟的这副容貌……” “怎么,钱哥哥,瞒着嫂子把我带出来,你依然不满足?还想再带另外的好姐妹?” “嗨,瞧你这话说得,钱哥哥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咯咯咯……莫非钱哥哥心里没有嫂子嘛?” “人老珠黄,已不复昔日的花红柳绿。” 年轻女子颇为开心,弯腰掐了钱富足一把:“好哥哥,我就等着你把嫂子休了,热热闹闹的明媒正娶我呢。” “嘿嘿,快了快了。” 赵阙受不了两人的言语,不留痕迹的抽回手臂,转身回了铁牛的身旁。 铁牛无聊拿着一根鸡腿,吃的满嘴流油。 “适才没吃饱?” “吃饱了。” 铁牛憨厚道。 赵阙笑问:“怎么又吃了?” “哦,你说这个啊,没意思,吃着玩呗。”铁牛问道,“赵公子吃吗?商队带了可多好吃的了。” 赵阙摇头:“多谢铁牛兄弟的好意,刚才吃饱了,肚子着实吃不下了。” “师傅说,饭量决定武学,那些大门大派的天才,都能吃……” 想了下,铁牛又道:“比我能吃。” 两人随意说着话,多是铁牛说,赵阙听着。 并非赵阙不愿意说话,只是铁牛说起来,没个头。 说完吃饭,又说自己小时候多惨多惨,幸好遇见了师傅,说完张涂,再说师娘多好多好,回到家乡,师傅为他讨媳妇,一定要讨个和师娘那样好的女人。 梅塘州多山。 亦是多河。 这才走了没多远的路,便已然绕过两座山,辛苦度过四条河了。 山不高,水不深。 同存于视线当中,赵阙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令他心旷神怡,不禁存了在此地隐居习武的念头。 此生首次到梅塘州,就已经明白,为何梅塘州在江湖里的地位那么高了,此地,委实山清水秀、灵气盎然,风水也极好,单单是他们刚绕开的那座不高的山,从赵阙对风水的造诣来看,适合在此山结庐隐于世了。 以赵阙而今的修为道行,并未感觉到,名叫剑闰山的山巅上,一位剑眉星目的剑客,背着剑,看着商队,渐行渐远,而后,踏剑直行,此去,拜会好友,切磋剑术。 张涂经过此山时,不解的仰望山巅。 他感觉,有人不知在何处,看着他们。 倒也没在意,觉得,应当是错觉,即便真有人盯着商队,这么多人,还打不过吗? 而这位足够称之为剑仙的剑客,行了好远,轻轻咦了声。 商队中的那位俊朗年轻人,越想越感觉,非同寻常。 “好一个身在俗世,高于九天的大气象啊。难得,难得。” 复又轻笑。 “群英荟萃,梅塘州有意思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镇子 镇子建设的巧妙,外面为客栈、酒家,内里则是百姓居住的地方。 到了镇子后,随钱富足找下了客栈,付了三日的房钱,赵阙便从镇子里溜达。 梅塘州的灵气,确实比庆昌州、南扬州多一些,不怪梅塘州能在大夏的江湖里,能成就这般地位。 江湖上有传言说,别的大州武夫,闯荡江湖倒还好说,即便不能赢,亦不会心生绝望之感,可唯独那梅塘州的武夫,感觉随意走出一个,便是天才,战胜了还好说,败了,没有借口,为自己开脱了。 所以,江湖上的大门大派,收取弟子的首站,就是这梅塘州。 人杰地灵,说的就是梅塘州,也不知怎么回事,梅塘州的武夫响彻大夏江湖,但那朝廷高官、军队的将领,却少有梅塘州人士。 百姓们的神色极好,看见赵阙这陌生人,亦是笑脸相迎。 “客官是从何处来的?” 一位晾晒谷物的大婶,笑着问道。 赵阙作揖:“在下赵阙,从南扬州负笈游学而来。” “哦呦,竟然是个读书人,咱们梅塘州,游侠剑客数不胜数,有出息的读书人,没有几个,年轻人,你到了咱们梅塘州,一定要多游览游览,天下奇景尽出梅塘州,此言不是假话啊!” 赵阙听过此言。 天下奇景尽出梅塘。 说的是梅塘州多山、多江,奇景之多,冠绝天下。 先皇曾六次到梅塘州,每次尽皆流连忘返,即便回了京城,也是不断和近臣说,若是多些时间该多好。 “多谢大婶的好意,在下听说,梅塘州有一处叫做雾台谷的地方,景致极好,请问大婶,您可知道雾台谷在何处吗?” 沈神医沈石三,就是在梅塘州雾台谷避世隐居,终是见到了梅塘州本地人,赵阙自然得相询。 大婶眉头皱道:“没听说过,雾台谷?!年轻人,你且稍等,容我回家问问老汉,他走南闯北走的多,兴许知道雾台谷在哪里。” “小生多谢大婶了。” 不消片刻。 大婶重新出来,摇摇头:“我家的老汉亦是不知道雾台谷在哪里,假若,老汉不清楚,这镇子里的其余人等,同样不知晓了。” 赵阙叹了口气,他并没有押注上多少的期待,毕竟是沈神医的隐居之地,寻常人不知晓,才是常理。 “多谢大婶了。”赵阙作揖道。 “不客气不客气,年轻人出门在外,多问问总是好事,就怕你和我家的孩子那般,犟得很,什么都靠自己,不容他人置喙。” 告别了慈眉善目的大婶。 赵阙到了镇子的一处空地,居然发现,有六位武夫,正在教授孩子们拳脚功夫。 有模有样。 那拳脚功夫落在赵阙的眼中,自是上不了台面。 可是用来打磨习武的根底,却不错。 六位武夫齐齐看了眼赵阙。 “外乡人,还望你赶快离开。” “抱歉年轻人,我们正在监督镇子里的孩子习武,你若有心的话,稍后咱们再切磋功夫。” 赵阙连忙摆手:“各位误会了,我是跟商队到镇子里歇脚的,无意间看到了你们。” “嗯,速速离去。” “好好。” 赵阙寻了条路。 此路通到镇子的外面,走了半刻,饶了一圈,复又回到商队住下的客栈那里。 一踏进门,就听到,客栈的掌柜和钱富足聊的热火朝天。 “你们是开春,第一支来此的商队,客栈不胜荣幸,今天的酒菜钱全免,就当我请大家了。” 钱富足笑眯了眼。 他随身携带的钱财不少,不过作为商人,见钱眼开自是情理之中,听掌柜要免了今日的酒菜钱,相当于掌柜送了他一笔银子。 两相算下来。 钱富足别提多热情了,双手握着掌柜的手:“老兄啊,我一看就是我的知交,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哦,我想起来,咱们是在梦中见过,神交!” 掌柜心里纳闷,表面上一样开心:“果然如此,难怪看到钱兄进了客栈,我为何那般兴奋,居然是神交已久,初次见面,各位尽管放开了吃喝,酒肉管够,另外,客栈新进了一批上好的酒水,我送各位两坛,一坛要是卖的花,得三十两银子……” “哎呀,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等会,掌柜一定别跑,我们商队的人,必须每人敬掌柜一杯酒水,才能把心里的感谢,稍稍表达出来。” “……” 上酒上菜的速度不慢。 客栈一楼的酒桌,尽被商队的人坐满了。 铁牛喊赵阙过来。 “兄弟,过来过来,我和你说件事。” 赵阙到铁牛的身边坐定,他瞄了眼师傅张涂,见师傅正和其他兄弟说沿途需注意的东西,小声至极的道:“好兄弟,我可算知道钱领队身边的女子是谁了!!” “哦?!”赵阙轻咦了声。 “你莫要出声,听我说就是了,只是,你听去后,万万莫要与他人说啊。” “放心吧,铁牛兄弟,赵某的嘴严实着呢。” “钱领队身边的女子,本是长链城青楼的女子,名气不大,也没有多少客人,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是正经人家,谁会和一青楼女子相好啊。 而钱领队正是她为数不多的客人,此次运货前,钱领队怕一路上无聊,便出资把她赎买了出来,好兄弟,听说钱领队花了大价钱啊!那老鸨死犟着不松嘴,还是钱领队拿出商铺掌柜的名声,才让老鸨同意下来。” “居然有此事?” 赵阙惊讶道。 这种事,实则完全不值得他惊讶,无外乎是和铁牛兄弟,聊的欢畅一些,方才表现如此。 “对啊对啊!!!” 铁牛忙喝了口水,担心的环望了一圈,见钱富足和张涂谁都没关注他,小小松了口气。 赵阙问道:“不知铁牛兄弟是从哪里听来的?” “哎,你看和钱领队坐在同桌的那年轻人了吗?” “哦!看到了看到了。” “就是他告诉我的。” “此人又是因何知晓的?” “当然是他为钱领队的心腹,钱领队去青楼的时候,带着他喽,哎呦,赵兄弟,你怎么比我铁牛还憨厚啊!这都不明白。” 赵阙并不关心此事,但是当看到,那位坐在钱富足身边的年轻人,看年轻女子别样的眼神后,他便心里懂了。 酒菜上齐了。 铁牛拉着赵阙就坐在他身边。 其他镖师,似是对铁牛有些小心思,这一桌,只有两人。 张涂看了眼他们,喊道:“你们两个小子,拉条凳子过来,到我这桌上来。” 换在往日,铁牛必定屁颠屁颠的去了,谁耐身边有个赵阙。 “师傅,不了,不了,你们在一块吃就行,我和赵兄弟,在这一桌。” 张涂见到,两人面对一桌的酒菜,也是不错的,便轻轻嗯了声,回头继续和其他镖师说笑了。 “赵兄弟,此事,你怎么看啊。哦,对,你还不知道,钱领队家里的婆娘,是个好人,人长的差点,心底却是善良!之前,从他们家门前路过,碰巧看见了钱领队的婆娘,她都会和铁牛打招呼的。” “一个人跟你打招呼,你就觉得她心地善良?”赵阙笑问。 “对啊对啊,其他人都不理铁牛的,除了师娘。” 像黑铁塔一样的大汉,换做是谁,站在他的身边,都得有压力。 也难怪镖行里的兄弟不愿意和铁牛坐在一块,委实是受不了铁牛的压迫力。 “这件事等回到长链城你打算怎么处理?”赵阙问道。 铁牛把一盘菜,端到嘴边,憨憨笑了下,使劲往嘴里扒拉,等悉数咽下去了,才低声道:“装作不知道,我不想给镖局里惹麻烦。” “正是,你这般做是对的,谁家没有个难念的经,这经又不是你铁牛家里的,且是钱领队家里的,你就别为他人念经了。” “我明白,不过,还有一事,他和我透露此事的时候,虽说一个劲的嘱咐我,万万不可说出去,但是从他的神情里,铁牛感受到,他恨不得我说出去。” 赵阙拿了根鸡腿,边吃边道:“你就按照他的嘱托去做呗,抛开我之外,一个字也别向其他人透露。” “好,我清楚了。” 三言两语之间。 铁牛把整盘菜都给吞到腹肚里。 一位较年轻的镖师,稍显恐惧的望了眼大快朵颐的铁牛,呢喃了几个字。 铁牛未曾听见。 张涂跟赵阙听见了。 他说的是,怪物…… 张涂应当习以为常了,毕竟自家徒弟天赋异禀,流言蜚语自当免不了的,铁牛也不当回事。 赵阙嗤笑了声。 铁牛这般纯良的人,都被其余人叫做是怪物的话,世间可没有好人了。 随即,分出一缕风水气运,融入进那人的身体之中。 此刻并不会爆发,当那人修炼习武之时,必定得吃足苦头。 一次就够了。 赵阙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快吃啊赵兄弟,再不吃,这么好的饭菜可就凉了。” “好,来铁牛兄弟,你我干了这碗酒。” 铁牛嘴里塞的满满的,憨厚笑了下:“抱歉赵兄弟,铁牛从来不喝酒的。” “哦?” 赵阙讶异的看着他。 “师傅从不让铁牛喝酒,说是行走江湖,必须保持头脑清醒,心底也有个戒备,但铁牛是个蠢物,要是学会了喝酒,指不定会误什么大事呢!” 赵阙点点头。 不再多劝。 第二百四十三章 花非花 “掌柜,来两斤牛肉,再上两壶好酒,有无饭食?” 门外走来了位戴着斗笠的中年汉子,摘下斗笠后,面庞有两道剑痕,横贯整个脸,中年汉子沧桑且英俊,多了两道剑痕,并未影响他,反倒是增添了英武之气。 “有的有的,客官想吃白面馍馍,还是面条、米饭?” 掌柜忙迎过来笑问。 中年汉子想都没想,直接道:“来六个白面馍馍,不够的话,稍后再与你说。” “好的好的,客官坐下稍等,牛肉咱家都是做好的,切了就能吃,好酒更不必多说,在镇子上打听打听,咱们客栈的好酒,可是出了名的。” “行了,去给我做吧。” 中年汉子不耐烦的说道。 掌柜迎来送往,脾气不好的客官见多了,不以为意,赔笑的退下。 钱富足扭头观察了下中年汉子,作为商队的领队,自是有一番气势,说道:“出门在外,多个朋友,总归是好的,喂,汉子,要不要来我们这儿吃点?放心,不要你钱,权当是交你这个朋友!” 未曾料到,中年汉子,半点都不想理他,径直找了个空桌,不嫌弃桌子上的茶水冰凉,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饮下。 钱富足讨了个没趣,铁牛嘿嘿笑着和赵阙小声说:“赵兄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钱领队吃瘪的样子,你看看他那张脸,比猪肝还猪肝色呢!!” 赵阙轻轻嗯了下。 中年汉子不是好惹的,从他进门,赵阙便从其身上,察觉到了无可抑制的杀气。 或许刚杀完人。 不然,这一身杀气,莫非,中年汉子亦是军伍出身,手下性命无数? 似乎感受到赵阙的视线。 中年汉子瞥头扫了眼。 赵阙举起酒杯示意。 汉子冷笑数声,继续喝着自己的茶水。 小厮为他上了两壶好酒。 汉子拔开塞子,仔细嗅了嗅,方才嘴角露出笑,迫不及待的咕咚咕咚倒进嘴里,刹那间,双目的神色大炽,擦了擦渗到下巴的酒水,长喘了一口气。 “掌柜的。” 汉子主动喊道。 掌柜哎了声。 “你果然没骗我,酒是好酒。” “嗨,客官,您说笑了,咱的买卖尽管不大,但是做的是良心买卖,怎么可能拿掺了水的假酒,坏客官的心情呢。” “本来,我的心情还不好,被你这一壶酒,给弄好了。好酒啊,再给我上两壶。” “没问题的客官,只是这酒水价钱……” “嘿,什么钱不钱的……” 说罢,汉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大锭银子,“拿去拿去。” 掌柜目色一喜,忙过去掂量了掂量银子:“哦呦,客官大手笔啊,您这银子,莫说是牛肉酒水了,再上满满一桌子好菜,都行。” “那就上,被你好酒喝的心情不错了,今天我要大醉一次。”中年汉子哈哈大笑。 豪气纵生。 铁牛小声呢喃道:“赵兄弟,你能看出此人的跟脚吗?” “必定是常年行走江湖的好汉。”赵阙道。 “对对对,这我铁牛能看的出来,除此之外的呢?” “身上有杀气,不好惹。” “杀气?我怎么没看出来?”铁牛纳闷问道。 赵阙笑回:“也许等铁牛兄弟,多读几本书,就能看出来了。” “好,这可是赵兄弟说的啊,等我铁牛回到了长链城,一定要多读几本书!!” 凭白看出一个人有无杀气的本事,着实把铁牛震惊到了。 原来看书多了,书里不仅有黄金屋、美娇娘,还能看出杀气啊。 铁牛信心大震。 往常师傅让他多读几本书,铁牛还不愿意呢,现在凭借赵兄弟的三言两语,铁牛却下定决心读书了。 “是了,赵兄弟,我还要不要提醒师傅一声啊。” “不要说了,看样子,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好,听赵兄弟的。” 铁牛不好意思笑了下,适才,他吃的开心,都是端起整盘菜往自己嘴里塞,倒是赵阙没吃多少,赶紧把两盘不太爱吃的菜,放到赵阙的前面。 “赵兄弟快吃,这两样子菜,看起来不错。” 赵阙顿时大笑,“多谢铁牛兄弟。” “哎,咱们都以兄弟互称了,不要客气了。” 而另一边。 钱富足讨了个没趣,他身边的年轻女子,声音没有刻意压制,问道:“钱哥哥,你看呐,那个人不理你。” 这下。 客栈的视线,多半聚集到钱富足的身上。 钱富足顿时尴尬的笑了笑:“没事没事,大家都是闯荡江湖的。” “哎呦喂,钱哥哥,您不是和小女子说,在梅塘州认识的人多吗?还都是特别厉害的大人物,要是那脸上有剑疤的臭男人,敢打过来,若是镖局的好手打不过他,咱们还能叫钱哥哥认识的大人物来收拾他,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女子怒色满容。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张涂把送到嘴边的酒杯,放下,目光扫了眼不知该说什么的钱富足,以及独自大口饮酒的中年汉子。 铁牛桌子下碰了碰赵阙:“赵兄弟赵兄弟,怎么办?” 赵阙慢条斯理的夹着菜,小饮了口酒水:“还能怎么办,看就是了。” 那边。 钱富足继续笑道:“好妹妹,别说了,咱们身上有担子的,还是赶紧吃完饭休息,为上策,大家伙赶了这么远的路,都没有好好休息一次。” “不嘛,不嘛,钱哥哥,您是什么人啊,那汉子凭什么不给你好脸色看!”年轻女子紧接着转头朝中年汉子喊道,“喂,别喝了,说你呢,快过来跟我们吃饭,否则,饶不了你。” 中年汉子不以为意的嗤笑了下,连看都不看年轻女子一眼。 此时,小厮把切好的牛肉,端到汉子的桌上。 “客官,您先吃点牛肉垫垫饥,其他的好菜,后厨正在做着呢。” “嗯,忙你的去吧。” 中年汉子确实饿了,筷子都不用,下手捏着牛肉就往嘴里塞。 年轻女子鄙夷的说道:“没教养,出门在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连筷子都不用,你娘难道没有教过你礼仪吗?” 赵阙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她和钱富足身边的年轻人,叫什么?” “哦,她啊,好像是叫做孙灵花,钱领队身边的年轻人,叫做周端明。” 铁牛不傻,看架势,便明白,要有事发生了。 擦了擦手。 赶紧把嘴边的肉,囫囵吞枣的咽下去。 赵阙缓缓摇头。 孙灵花不善啊。 这些得罪人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必定另有图谋。 钱富足等人的注意力,皆在孙灵花与那中年汉子的身上,并未看到周端明居心不良的笑。 在场的人,不仅仅只有赵阙看到了。 中年汉子把牛肉放回盘子里,视线终于转移到钱富足一桌时,就看到周端明阴狠的笑。 所以,他一手拿着酒水,往嘴里灌,一脚踩在凳子上,半点不搭理看似气势汹汹的孙灵花,反而问周端明:“你笑什么?” “啊?” 客栈的氛围立刻变了。 众人全部看向周端明。 周端明着实被中年汉子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惊慌失措:“我没笑啊?!你看到我笑了吗?钱哥,我可是在你身边,我确实没笑啊。” 钱富足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把疑心瞬间压了下去。 周端明这年轻人,脑袋转的快,做事麻利,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可谓心腹中的心腹,自然是完全信的过。 再说了,孙灵花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周端明感觉到有笑点,笑上一笑,也是可以的。 难道,周端明还能背叛他吗? 孙灵花眼珠子一转,掐着腰喝道:“你这无赖汉子,我家钱哥哥适才请你过来吃饭,好像是座大山一样,动都不动,现在又挑拨离间啦?” “挑拨离间?”中年汉子加重语气问道。 随即晃了晃酒壶,把酒壶里的酒水,彻底倒进嘴里。 “为何你忽然提挑拨离间四字?” 中年汉子啪叽一声,将酒壶放在桌子上。 “莫非,你和那小白脸之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直接问了,你这小娘皮一时心慌,露了心迹?” “胡说!胡说!!钱哥哥,你快教训他啊!!他冤枉我!!你看看这无赖汉子,刚才不理你,好像大爷一般,而今又在污蔑我,呜呜……钱哥哥,打我骂我可以,我一身清白,怎能受得了污蔑啊?若是传出去,我还如何做人啊?!!” 孙灵花不哭还好。 一哭,钱富足心里立即咯噔了下。 孙灵花的脾性他是了解的,莫要看她喜欢撒娇,可心性极是坚硬。 当初在青楼,孙灵花与他提起过往的苦事,不要说流泪了,连叹气都极少。 钱富足要的就是如此一位心狠红颜,待玩腻了后,给上一笔钱,自己过去,莫要来打扰他和妻的生活。 思量中年汉子说周端明在笑。 依照钱富足的脑袋,提前把最坏的情形给想到了。 “钱哥哥!!!你还愣着干吗啊!快叫人打他啊!!!” 孙灵花边哭边气的跺脚。 钱富足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看着镖局的众人,强颜欢笑:“大家都坐下,没事,误会,都是误会,快吃菜喝酒,再不吃的话,酒菜要凉了,这顿酒菜可是掌柜请咱们的,不吃白不吃。” 既然钱领队发话了,众人自当坐下,只看,接下来,他如何处理。 第二百四十四章 霸先 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看孙灵花,此时此刻,又是呵斥大骂,又是哀求钱富足为她出气。 此前,孙灵花在他的面前,不要说是多么听话了,简直像是一只小羔羊。 可谓是,予取予夺,但凡钱富足提出的要求,孙灵花尽皆满足他。 用她的话来讲,那便是,钱富足不仅仅是她的挚爱,还是她的神祇,自然是不论多么过分的要求,孙灵花从内心便不愿意忤逆。 可是。 到了这儿梅塘州的小镇,进来的这位,一看便不好惹的江湖侠客。 孙灵花不禁仗着钱富足的宠爱,还依仗着保护商队一众镖师,直接与这位江湖侠客起冲突。 赵阙冷笑的看着孙灵花。 她的脑袋里想的什么,随着她与周端明,暴露出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 赵阙已然猜测到了,当中隐藏着何种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 钱富足不是傻子。 孙灵花当面让他出丑,本来怀着羞愤之心的钱领队,刹那间便冷静下来了。 一面说,让众人都坐下喝酒吃菜,他端着酒水,带着笑,走到中年汉子的身边,恭敬说道:“大侠,在下钱富足,是到梅塘州做买卖的生意人,对大侠的不礼貌,全是钱某管教不严,凭白坏了大侠喝酒的好心情,要不这样吧,大侠在此间客栈的所有花费,钱某一手包了,当做给大侠的赔礼道歉,希望大侠宰相肚子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 咂摸出些许味道的钱富足,并未呵斥孙灵花,没有当场怀疑周端明,反倒是端着酒水,亲身到中年汉子的面前,赔礼道歉。 中年汉子饶有兴趣看着钱富足,把心里的不痛快,悉数赶走,端起自己的酒水,笑道:“钱兄说笑了,下面人心思重,不听话,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来自钱兄,只是看这儿情形,责任又全不在钱兄,本来,我看你们一身铜臭气,又是人多势众聚在一起,少不了,‘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我又刚经历了一场极其令我不痛快的厮杀,这才冷了钱兄给的面子,倒是,那位貌美女子与钱兄身边的年轻人,令我重振了几分精气神,感觉有点意思,加上饮了一点好酒,心情忽然不错了起来,钱兄此时与我告罪,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顿了下,中年汉子又笑道:“何况,这点小事,我也不会在意。” 孙灵花愣在当场,一时间,忍俊不禁的扭头看了周端明一眼。 感受着她炽热的眼神,周端明此时此刻哪敢回应她啊。 即便,外人不知之时,他说尽了情话,许尽了诺言,当着钱富足和不知是何人的中年汉子面前,周端明一丝一毫过激的举动,都不敢有。 钱富足和中年汉子,恰逢一起盯着两人,观察着他们的举措。 两人亦成了客栈的焦点,就连铁牛都听明白了,孙灵花好像跟个傻子一样,与中年汉子叫板,实则包藏祸心。 “赵兄弟,孙灵花是怎么想的啊,这么蠢的招术,我铁牛都不会用,使出来,精明如钱领队这般的人,怎会中计啊。” 铁牛纳闷不解。 赵阙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看着越来越热闹的客栈,笑道:“有情人追求一个终成眷属,任何的手段,在他们想要的结局面前,都是光明正大的,如果,把中年汉子换成一个人,此毒计说不定凑效了。” “那……真打起来了,孙灵花可不是自身难保了?” “错。” “哦,哪里错了?”铁牛纳闷。 赵阙笑着解释道:“孙灵花了解钱富足,知道真打起来,钱富足一定会保护她的周全,周端明作为钱富足的心腹,钱富足亦不会使他出事,这么一来,死的多半是……” “多半是我们!” 铁牛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了。 经由赵阙一指点,像是傻子并非傻子的铁牛,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那……他们既然早有苟且之事,又处心积虑的想要害钱领队,有我们保护,钱领队定然也没事,孙灵花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阙嗤笑道:“还能怎么办,孙灵花一定还有其他手段,没了你们,下毒乃至当面捅了钱富足,都是极为容易的事。”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铁牛拍着自己的脑袋。 张涂看着自己的弟子与赵阙窃窃私语,细想一下,心知赵阙正在把当中的隐秘事告诉自己的徒弟。 这不知根底的赵阙,偶然出现在商队之中,即便他说再多的话,行走江湖,擅长装糊涂的张涂,绝不会轻信一个只交谈了没几天的年轻人。 要是对谁都推心置腹,本就是做着刀口舔血生意的张涂,早就死了几十次了。 另一边的钱富足和中年侠客,推杯换盏,聊的不亦乐乎。 反倒是把孙灵花和周端明,抛诸与脑后,丝毫不管他们。 “赵兄弟,钱领队该怎么处置两人?” 铁牛问道。 赵阙放下筷子,杯子里的酒水剩的不多了,将之喝干净,他没有剩酒水的习惯,之前在西塞时,酒水难得,每次后勤送上来,悉数喝的点滴不剩,不敢浪费。 军中饮酒,并非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是西塞军在他的率领下,大捷连连,次次犒赏获得战功的士卒,分发酒水肉食,大醉酩酊,经过最先几次的酒后闹事,被他亲手严惩,便再也没发生过几次,多是,喝到睁不开眼,走路摇摇晃晃,西塞军的士卒回到账内,倒头就睡,酒品不好的,跑到演武场,挥舞着兵器操练起来。 有次,对寒山军大胜后,照例发下酒肉犒赏全军,酒足饭饱,赵阙巡视全军,账内鼾声如雷,梦话不断,一边的演武场上,喊杀声震天,即便操练的士卒,站的摇摇晃晃,好像过来一阵大风,他们便会被尽数吹到,却是斗志昂扬,似乎,斗天斗地斗人,不亦乐乎。 彼时彼刻,他对身边的护卫说,如此西塞军,纵观天下,再无一军,是其敌手。 赵阙的身上有种睥睨四海的狂傲,以及无法理解的自信,那位站在他身边的护卫,事后与军中好友谈及此事,说到,眼下的将主,才天下无敌。 后面的事情,并无波澜。 吃完酒菜,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赵阙离钱富足和孙灵花的房间不算远。 深夜听到孙灵花的几声歇斯底里的哭嚎、钱富足压抑着的怒斥,白天再看两人,又是那副你情我浓,钱富足笑眯着眼,孙灵花依偎在他的身边,可谓小鸟依人。 周端明老实巴交的伺候在钱富足左右。 几人的关系,好似什么都没有变。 赵阙明白,其实一切都变了。 果然,于此小镇休憩完,商队继续上路。 一直留心身边变化的赵阙,发现张涂领着几人,落后在商队的末尾,再过半日,不见了踪影。 刚过午时,突兀出现数位蒙面的黑衣人,见人就砍。 砍了商队几个不知名姓的人,伤筋动骨都称不上,轻伤到不能再轻了。 但是,数位黑衣人,在现场一片混乱之际,砍杀了周端明,其中一人,不经意看了赵阙一眼,挥刀把不知怎么出现在此人不远位置的孙灵花,脑袋砍了下来。 随即,黑衣人卖了个破绽,仿佛被人打伤了,吹了声口哨,数人有序撤退。 “你没事吧赵兄弟!没事吧?!” 铁牛火急火燎的赶到赵阙的身边。 赵阙缓缓摇头。 钱富足蹲在孙灵花和周端明两人尸首旁,嚎啕大哭,哭的好不伤心,好似天塌下来一样。 商队的人围住钱富足,好言相劝,最终,潦草把两人的尸首埋葬在荒郊野外,继续赶路。 张涂站到赵阙的一边,随着他步行。 “回来了?”赵阙笑问。 张涂点点头:“回来了。” 赵阙道:“这种事,少做为妙。” “我知道,谁让钱领队苦苦求我呢。” “嗯,我也知道。”赵阙莫名其妙的说了句。 张涂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经过两座山,赵阙向商队正式告辞。 “赵兄弟接下来去哪?” 铁牛百般舍不得。 赵阙环望着梅塘州的大山壮景,轻声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赵某,该去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张涂拍了拍铁牛的肩膀:“赵小兄弟乃是人杰,不管去哪,自是无事。” 铁牛觉得赵阙忽然走了,他没了知心说话的人,这么一想,更是舍不得了。 “赵兄弟,你我还能再见吗?” 赵阙挥挥手,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也不答。 正所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钱富足遥遥看着逐渐看不见的赵阙,呢喃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把天下豪杰放在眼中的气概?” 正如这位商队领队的感受…… 三个月后。 江湖上出了位年轻人。 以赵阙为名,大战梅塘州诸多高手。 赢得了一个“霸先”的绰号。 继而,亦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是这位叫做赵阙的年轻人,实际上是当今朝廷的百将之首、辅国大将军赵勾陈。 天下震动。 荒沙鬼骑,恰巧,奉诏入中原。 三千骑,披坚执锐,如鬼,如魅……更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