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觉得很热》 1.开端 姐姐结婚那日,差一点成为我的祭日。 我同姐姐相差四岁,在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她刚毕业。后来,我只是断断续续地听说她交了男朋友,但是常常无疾而终。在我大三那年暑假,姐姐同我说,她好像找到可以结婚的人了,还给我看了他的照片,瘦削白皙的男生,是我对他唯一的印象。他来我家以及双方见家长是在我开学之后,每周的打电话时间,母亲都会同我说半小时他们俩的事,学期过半的时候,说的事变成了,他们寒假结婚。 这场家里所有人都同意的婚礼,基本是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敲定下来。今年的寒假我回去得格外迟,因为答辩再加上一些琐碎的事,生生推迟到年关将近,我才到了家,我见到了姐姐的结婚对象,瘦削白皙的印象对应在这个人身上,他神色淡淡的,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隐隐的别扭感。 婚礼定在正月初八,他们说这是难得的好日子,我看了日历,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倒真真是个好日子。那天,我看着姐姐穿上大红的喜服,我就坐在她旁边,陪她等着她的新郎,他来了,他笑着,同我道,“谢谢你的——” “牺牲?献祭?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啊。” “为祭礼而被宰杀的——” “你。” 他的唇齿白的透明,却笑得放肆,像荒原上枯立的狰狞稻草人。我转头去看身边的姐姐,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甜蜜地笑着,我甚至觉得刚刚是我的幻觉。 “咚咚咚。” 我被敲门声和嬉闹声吵醒,伴娘们都急急围在门口,堵着门要新郎发红包,那——竟是梦吗? “姐姐,他刚刚进来过吗?”我指着门口问道。 “没有啊,他们才刚到。” 门边嬉闹了一小会便放了新郎进来,他进来之后先是同姐姐对视,笑得人畜无害,姐姐害羞地低头,他的目光又从我身上快速掠过,我顿时觉得身边的温度都降了一些,他的神情似笑非笑的诡异,其他人却面容恬静没有丝毫异样。 婚礼仪式要开始了,我被挤在人群后面,目光追随着他们,繁杂的礼仪正在进行中。与我同年的朋友都尚未结婚,这些年因为一直上学,我参加过的婚礼寥寥无几,对其中礼仪不甚清楚,直到听见旁边的婶婶们在聊天,“这些礼节怎么比我们平常的多了一些,好像没有见过啊。”“我听说这个新郎是外地的,这应该是把两边的礼节结合起来了。不过这都没关系吧,我们现在不大讲究这个。” 奇怪的礼节,我的献祭,我感觉他又在看我,笑意更浓,抬眼却只是背影,新人们穿着喜服,大红喜字贴满窗,云稀之中透过阳光,不偏不倚,洒落我身上,明明是暖的,我却如坠冰窟。 这些礼节应该就是我的祭礼为了他的某种目的,蓦然想起,为什么我会次次与他错过,直到婚礼临近才见了一面,他在掩盖什么,他在谋划什么?我的脑中尽是疑问,我不确定那个梦的真实性,不过唯一确定的是,若那为真,等待我的会是——死。 中国有句老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我没有赌输的权利,我不能输。 这样的冬天里,我背后蓦的一身冷汗。 我决定要去村口找李奶奶,听说她年轻时是神婆,我还是小时候同奶奶睡觉时,听她梦中念叨李神婆才知道的。 我穿着连衣裙高跟鞋在路上狂奔,家里的新人在举行婚礼,而我这个要献祭的人精心打扮为他们送上祝福,为他们去死。 我大力地锤门,不敢想仪式进行到了什么地步,希望是我多想了,只是祈求仪式再冗长一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生怕在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无人应答,我直接一脚踹了木门,李奶奶家的院落是很古旧的那种民居,两进院落,有些破旧,前院杂草微生,不算嚣张,泛出冬天特有的枯黄死气,两侧格状木窗上糊的纸破了很多,房内漆黑一片,应当是堆放杂物不曾住人。我直接绕过正中影壁冲进内院,跑向正房,撩起包棉竹帘,扣了扣门,试探地叫了一声,“李奶奶?”无人应答,我推开那道黑色的厚重漆木门,屋内有些昏暗,正对的高大桌椅显出深沉的暗红色,由于常常使用把手处泛着温润光泽左右两边靠窗的土炕上有铺好的被褥,却没有人,她不在。我正要退出去看看两侧耳房,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土炕上的一个笨重的诺基亚发出了特有的铃声,刚刚它隐在枕头的阴影中,我没有看到,手机屏幕亮着莹白的光,鬼使神差般的,我接起了电话。 我很谨慎地没有说话,静默地等待手机另一端的声音。 “阿措吗?”熟悉的声音传来。 “热热!”电话那头竟然是我的男朋友。“你怎么会打这个电话?” “你现在,马上去身后的红色漆木柜子里第三层找一个玻璃瓶子,把里面的东西喝下去,记住,一滴不剩,再把瓶子摔到地上,然后将杯底戴到手上。” “为什么?” “快点,没有时间了!” 虽然心下充满了疑问,但是我还是听了他的话,找到了一个罐头瓶子,里面只有一点点黄色的液体,我仰头喝下,将杯子重重一摔,瓶身粉碎,瓶底碎成环装,我的手腕在参差不齐的玻璃碴中划过,终于将它戴到了手腕上,那玻璃手环被我的鲜血浸染透了,生生变成了红色。 “阿措!阿措!”地上的电话里传来热热的呼喊。 我正要捡拾起手机,却意识一沉栽倒下去。 待我醒转过来,已是黄昏时分,金色的阳光透过空洞的木窗照进房间,我还在李奶奶家的正房内,确切地说,应该是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这个房间内,我看得到地上躺着的自己。 2.另一个我 果然吗,仪式成功了,我死了。外面传来响动,我却也不理,只是半蹲在我自己身边,看着地上仿若熟睡的自己,她眉目如画,脸颊微红,穿着悉心挑选的粉色伴娘礼服,夕阳为她镀了一层暖色,手上的鲜血已经干涸,玻璃手环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光滑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透明镯子,里面微微沁了血色,她安详地躺在地上,仿若天使,却又好像一个陌生人。她,还是我吗? 脚步声渐近,直到竹帘再次撩起,是热热。他抱起地上的“我”,放在炕上,道,“现在天还没黑,我看不见你,你若听得见,便弄出一些响动,让我知道你在。” 我捡起一枚玻璃碴,松手,玻璃碴跳动了几下归于沉寂。 “你做得很好,我来晚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好奇问出了口,却又想道,若他听得到,便不会多此一举。 “你一定有很多事想问我,反正现在没什么事,我便告诉你,昨天我收到一个短信,‘明天中午之前找到阿措。’我觉得很奇怪,但还是担心你出事,所以昨天给你打电话,听到你并没有什么事便放了心。半夜的时候却突然惊醒,我梦到,梦到你双目猩红,看着我,开始是笑着,笑着笑着流出了血泪。我仔细想了那条短信,买了最早的航班赶过来,中午下了飞机,转车太麻烦就打了出租车,一直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就知道你应该真的出事了,这时又收到了一条短信,‘打这个电话139********,告诉她,喝了身后红色漆木柜子第三层玻璃瓶中的东西,把瓶子摔碎戴到手上。’我当下只能相信,之后你就都知道了。”热热背光对着我站的地方,看着一片虚无,如是说道。 霞光渐渐失色,房间内黑暗与光明的分界渐渐模糊,透过靠西的窗棂,李奶奶近乎透明,她拼命地冲我摇着头,意味不明,我疑惑地望着她。 他倏然抬头往那里看去,李奶奶已然退去,不见踪影。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我不知道该信他几分,也不知道我的现状该如何面对他,我们隔着虚无,寂静无话。我只看得到他的眼睛,那双顶好看的眼睛,每次他温柔地望着我,我都能看到光芒闪烁像漫天散落的星子,此刻他是无措的,那双清澈眼眸也有些暗淡。 暮色渐深。 他去门后按了灯的开关,白炽灯忽闪了几下,灭了。“应该是电路老化了,你别害怕。”他又开始在房内翻找,找出蜡烛和火柴,点了蜡烛,屋内晃着昏黄的烛光。 他的眼神炯炯,执着红烛向我走来,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他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掌心温热,指骨温柔,我还是微微颤栗了一下,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怀疑。 “我死了吗?” “不会,你不会死。” “那我这是......” “你本来应该在仪式完成的时候死去,我虽然不知道那个药有什么作用,不过现在终归你还在我面前。” “那你是怎么...”接受这荒唐的一切,还如此镇定自若地站在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面前一派镇定,我终是问不出这句话,顿了一顿,补了一句,“怎么找到我的。” “我也不清楚,只是感觉你应该在这里。” “嗯。”既然有人在这里准备了药,准备了手机,甚至叫来了热热,那这屋子里一定还有其他有用的信息。“我觉得这里应该会有其他信息,你陪我找找吧。” 他牵着我的手,手执红烛在房间里四下寻找,我蓦的想起一个词,“秉烛夜游”,人生短暂,应当及时行乐,或是珍惜光阴,珍惜眼前人? 房间内的陈设很少,除去两侧靠窗土炕便是正对门口的两张明式风格的南官帽椅,扶手和搭脑不出头而向下弯扣其直交的枨子,是我们这里不大常见的款式,因为父亲是个木匠,熟悉各种制式,我便也了解一些。这种椅子和中间的小几倒是一览无余,很是平常,有些空旷,空旷得过了头。 暂时略过椅子,再搜过柜子,之前因为紧急,我去柜子里直接看第三层翻找到了药瓶,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其他格子,现在仔细一搜,才发现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李奶奶独居很久了,我没有听说过关于她的子女的任何消息,柜子里却有新生儿戴的长命银锁,光泽度来看,应该是最近的。还有一些衣物,我翻了一会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这样翻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唔,确实不好,那要不,”他轻笑着,“我来?” 我便也笑了。 “下雪了!”隔壁传来小孩子兴奋的呼喊声。 “下雪了吗?毕竟是冬天啊。” “嗡嗡”手机的震动声传来,热热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脸色瞬间僵住,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他看手机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并未看到内容,只看得到他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怎么了?” 他的头微微低了下去,额前碎发有些长了,我撩起柔软发丝,直视他的眼睛,“告诉我,怎么了。”我的语气异常地坚定。 “又有短信发来了,这次的内容是:把阿措的躯体烧掉。” 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炕上的躯体,烛光微弱,她在明灭不定的昏黄光芒里睡得安稳,而醒着的人正面临未知的选择。 “我觉得应该听它的,之前我就是听它的,现在才能见到你。” “可是你不觉得我们太被动了吗?” “确实有些被动,可是我们现在毫无头绪。” “我现在想到一种可能,如果梦只是梦,如果这一切都是它自导自演的,那么我们是不是在照着它的剧本在走,而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讨厌极了这种一无所知任人摆布的感觉。” 那药的作用是什么,会不会这一切只是我想太多,而我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某个布局,像个机械娃娃一样按着它说的话来做,至于现状,有两个我的现状,究竟是因为仪式,还是因为那药。而突然在此时出现的热热,是以怎样的想法波澜不惊地接受一切甚至和我站在一边。 3.生人 等等,他是热热吗? 我仔细回忆从见他那一刻起,他做得很好,毫无问题,细心地抱了她放炕上,眼中的感情也足够深沉,手掌也如往常一般宽厚温暖,温暖,对。 我突然道了一句,“阿措觉得”顿了几秒。 他认真地听着我说话,眸中是疑惑之色,在等‘觉得’后面的话。 我现在可以确定,他不是热热。热热知道我最怕冷,在这样的天气里,若是看着我穿裙子肯定要碎碎念一番,然后细心地给我披上衣服,而这次,我离体之后对温度无感,所以一直没有想到这事。再加上,刚刚的暗号,他没有对出来。 往常我一说“阿措觉得”会停顿几秒,停顿过后,我的“很冷”和他的“很热”会同时说出口,相视一笑,而后他会紧紧地抱着我。 现在我尚且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贸然拆穿也难以预料后果,他必然知道一些东西,先诈他一诈。 “下雪很好看。阿措觉得下雪很好看。”我浅浅一笑,“我们出去看雪吧。” 院内地板以青砖铺就,蔫黄苔藓覆于其上,四周的廊道有些年久失修的沧桑,我就坐在廊道边的侧栏上,他也随我出来坐在我身边。因着廊顶的遮蔽,雪并不会落到我身上,偶尔有一两片被风吹得迷途而入也转瞬即化。 “热热,你说我现在是不是魂魄离体状态啊。” “大概是吧。” “你下午的时候看不到,怎么知道我在房间里啊。”我故作轻松地道。 “我...我” “哼,你肯定是短信里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或者是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清楚故意瞒着我。”我的语气中带了撒娇的意味,面上还是笑意盈盈,言罢伸出手去接了几朵雪花,看着手掌心的雪化的水滴。 余光注意到他正看着我,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确实知道,” 我回望他,“你总要告诉我,我才能应了你,按照那短信去做,毕竟那是我的躯体。你说是不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她烧作灰,我的心里怎么过得去。”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现在算是生人,也就是半个人,而房间里那个已经不是你了,她对你来说,只会成为你的牵绊,只有烧了她,你才能真正地像个人一样活着,只是寿命只有三年。若不烧她,你便只能做个生人,晚上才能被人看到,做一世孤寡之人。” “让我想想吧。”我叹息了一声。 他许是觉得我将要被说动,默默地在一旁静候,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刚刚李奶奶的目光,先是看着我,然后,然后转向了炕上的她,那个方向是,手臂,受伤的手臂,镯子,那个镯子,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 “热热,让我最后跟她单独待五分钟,然后我们便把她烧了吧。” 他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我进了房间,把镯子从她手上摘下,自己戴上,镯子里沁的血色褪去。我摸摸她的脸, 心道,“我才不会让自己死呢。” “你可以进来了。”我唤他。 烛火明灭不定,我盯着他,轻笑了一下,“你不是热热,你是季朋。今天不是你大喜日子吗,怎么到这里来骗人了?” 他的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睁大双眸疑惑地望着我。 “别装了,他不是你可以模仿的人。哦,对了,你刚刚抱她的时候身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是被灼伤了吗,你刚进门时衣服拉链没拉,但是抱完她转身后衣服拉链就拉上了,大概是因为这镯子吧。还有,你明明可以自己动手烧,却还要征求我同意,是为了什么,不给自己徒增杀孽吗?”我抖抖手腕上的镯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加从容。 他的声音变了,“没想到你还挺机灵嘛。”带着隐隐的恼怒,拿着蜡烛就要冲上来动手。 一拳直击我面门,我心知这一拳我挡不下,只能躲过,他另一只手同时出动,将尚在燃烧明烛扔往她身上,我就知道,恼羞成怒下,他会自己动手烧,我急忙伸手去挡,烛焰被我在手中抓灭,手心沾了不少烛泪,烫的我嘶的一声,那一拳也没能躲个完全,将我打得偏过头去,嘴角见了血。 屋内一下变得黑暗,趁我还未习惯黑暗尚在愣怔之际,季朋拖过她扛上夺门便跑,我心道不好,挣扎着起身追出去,悠远的声音传来,“放开她。” 微茫月色堪堪照明,祁热和季朋就站在那里对峙着,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放下她,我放你走。”先开口的是祁热,他穿着简单的套头卫衣,淡蓝的牛仔裤,裹了厚厚的羽绒服像个雪人。 “安徽祁氏离这里可不是一般的远啊,这等小事也劳得祁氏弟子亲自跑一趟?”季朋脸色有些凝重。 “小事确实不值得,她值得。”祁热看着廊道上的我,许是看到了嘴角的血迹,脸色顿时臭了几分,“现在你没那么容易走了。” 季朋当下将背上的人往祁热那边一丢,侧身飞檐上了屋顶不见踪影。祁热只得双手接了她,缓步向我走来。 雪还在下,倒是比先前密了一些,地上积了一层薄雪,他的发丝上有融化的雪花,在莹白月色下俏皮地闪着光,爽朗清举,好看得不像话。 他抱着她进了房间,我在廊下待着,没有动,真没想到久别后重逢是这种光景。 “冷吗?”他很快便出来了站在我面前,手抚过我的侧脸,倒是不疼,疼惜地道,“还疼吗?” 我没有答话,只是认真地看着他,“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季朋惧怕的祁氏一脉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他,通过仪式占据了你的念气,而你现在的状态是生人,房间里面的是躯体,这么说吧,人,就像是一朵花,灵魂为蕊,念气为花托,躯体为花瓣,你现在就好比是一簇独立而生的花蕊,房间里面那个则是花瓣,他只需要烧掉你的躯体,你的念气很快会被他同化,而后催生出新的躯体,他就彻底成为了人,然后,你便永远是现在这样子了。” 4.影灵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生人吗?” “他是影灵,影灵有灵,只需人的念气即可转化为人。现在的他,是完全人的前身,若一月之内,你不能回到躯体之中,谁都没办法逆转了。” “那我还有救吗?” “我不知道。” 我的脸色有些晦暗,这事的复杂程度远远超乎我的预料,若他都不知道解决办法,那还有谁可以解答我的疑惑。 “但是有人或许知道。” “谁?” “她就在这里。” [李奶奶?!] 我们对视间确定对方跟自己想到的是同一人。 在这件事里,李奶奶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那些指引我引起警醒来这里的预感,那识破季朋伪装的提示,此刻看来,大抵是善意居多的吧。 “出来吧。”热热看着正房东面,吱呀一声,随后伴着脚步声,李奶奶出现在我们面前,原来东面还有一个小院吗,倒是隐蔽,从我进门开始一直走的是西边回廊,竟到现在都没发现那边暗藏天地。 直到走到那里才可堪堪发现一窄道,往前几米才可见右侧有一黑漆木门,许是有些年头了,边角有些掉漆,裸露出木色树纹,上面挂了小匾,曰隐院,贸然闯入其中也不好,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院正中高高的枯树,枝丫在黑夜里张牙舞爪。 我按下好奇,退出去想听听她如何说。 “说吧,你和他有什么交易?”热热的声音平淡无波,平白多了些凌人的意味。 李奶奶站在一旁有些踌躇,无措地攥着衣角。 我原先扒着墙角,看着她佝偻的身躯,想起她毕竟一直在帮我,这些年又一直独居,委实有些可怜,禁不住想出去劝他语气温和一点,却发现背后狂风呼啸。 我转身一看,身后的旧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穿堂风直吹面门,带着簇簇雪花呼在我脸上,唔,我只得转身去关门,却看见了那枯树的全貌,它树干上的两个大孔洞在寒夜里兀自静默,实在有些影响美感,不然就是一番雪树银花的好景致,树根裸露大半在地面之上,盘根错节间处处透着诡异。 好像从我二次走向这里之时风就停了,气流平静得过分。罢了,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我拉住两边门环往中用力收拢,想关上门,此时风向突然朝里,与刚刚截然相反,将我和门环生生分离,我栽在院内地上,“哎呦”,离那树五米。风力仍不停止,那风,竟来自孔洞,在吸力下,我离那孔洞越发近了。 我从手边拿起一捧雪,朝着孔洞便是一丢,风力停顿了一下,趁此机会,我躲到墙体之后,总算是消停了。 外面传来打斗声,我快速穿过窄道到了内院,热热手持黄符,李奶奶那边则是枯枝拄地,院内的青砖外翻,这场面,大阵势啊。 看见了我,热热放下黄符,冷哼道,“还好阿措没事,不然我烧了你这破地方。” “你要问的我都告诉你了,这丫头我也尽力帮了,若没有别的事,你们就请速速离去吧。” “按你刚才说的,我们要逆转仪式,唤回念气,我们还要在你这里再待几天,作为交换你干的那些勾当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造孽啊造孽啊。”李奶奶以杖杵地,叹道,缓缓地朝隐院走去,走过我身旁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晦暗不明。 “怎么样了?有什么办法救我吗?” “如我刚刚所说,逆转仪式。现下的问题就是,从季朋口中问出仪式的步骤。” 他苦心经营这一切,怎么会轻易告诉我们仪式的步骤,想到了这一点,有些沮丧。 “热热。”我心里有些不安,唤他。 “嗯。” “热热。” “嗯。” “热热。” “我在。”他将羽绒服给我披上,长臂一搂把我箍在怀中,“你今天很好看。” 真是温柔的人啊,不论什么时候说的话都能让人雀跃起来,“嗯,确实。”我把头埋得更深了,细细地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温暖得无以复加。 “我们那里不大下雪的,这次倒是赶上好时候了,等雪积得再厚一些,我们堆雪人吧。” “不用了,雪人就在我面前啊。”我仰起头看着他说,“我的雪人。” 他的双眸染了星光,“之前不还是你的猪猪吗,怎么又变雪人了?” “我说是就是!哎,热热,你是不是就是那种传说中狂拽酷炫超厉害的深藏不露的人。”我蹭蹭他的下巴。 “是啊。”[我的阿措真可爱,像只猫猫,遇到这样的事不怕也不闹,不愧是我的女孩。]他宠溺地看着我,摸了摸头。 “那你告诉我你是在哪方面特别厉害。” “唔,我想想,我在”他拖了长音,“吹牛皮方面。” “还有呢?” “还有那方面。” “那方面是哪方面?” “就是那方面。”说着就低下头吻上了我的唇,明明感觉不到温度,我却直觉他的唇是炽热的,轻柔的同我的交缠,他的鼻梁好高好挺啊,同我的鼻子生生挤在一起,有些疼,我稍稍偏了偏头,他笑意明显,把舌头伸进唇齿之间,舔舔舌尖然后是从上额到舌底,我这个新手浑身颤栗,呼吸间是他身上的清新薄荷味,让人沉醉其中,我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像个无骨的妖精一般挂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分开,我无力地挂在他身上,大口地喘息着,“最近技术见长啊。” “还好吧,您满意就行。”他笑声清朗。[我的阿措真甜啊。]“你就不一样了,还需要我*。” “好啊,居然嫌弃我,哼,我生气了,超好哄的那种。” “怎么哄的那种。” “回答一个问题就哄好的那种。” “阿措大人,请问。” “祁氏一脉的情况。” “换一个问题。” “就这个,再讨价还价就不是超好哄的那种生气咯。” “祁氏一脉,御灵大家,传家数百年,到我这里算是第十三代吧,在灵异界享有盛名。负责解决各地的奇闻异事,不过自六七十年代就已经开始衰落,现在也不过是仗着虚名守着一副空壳子耍耍威风罢了。” 5.日记 “嗯。回答得中规中矩吧,恭喜你,哄好了阿措大人。” [她总是这样,从不遮掩,从不赌气,就像此刻,她可以直白地说出心中疑问,并且进退有度,并不过分逼迫深入。怎么说呢,她时而迷糊得可爱,时而又机灵得像只狐狸,尤其是她同我微笑时,寒风乍暖,月转星流。] “天,要亮了呢。”天际渐亮,我的身体已经在渐渐变得透明。“那,白天就拜托你了。” “嗯,那我想办法去找他问出仪式的步骤。你乖乖地在这里呆着,我会在门口贴好符咒,这样你在房间里也可以显形,只要你不出房门就会平安无事。” 我乖乖点头,抱了抱他,转身进了房间。 闲着没事,我开始在房间里转悠,倒是从废弃已久的炕窝里生生发现了半本烧火使的破旧笔记本来,纸张已经泛黄,上面攒了不少灰尘。 粗看是七八十年代惯用的钢笔字,字写得很是娟秀,我便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读。 1970.4.6 他们又来了,我问了母亲,她说这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只有不去助纣为虐。 我不明白,明明被村民奉为神祗,为什么要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却偏安一隅?这样的感觉今天突然变得异常强烈。 跟我同龄的阿芬昨天好像死了,因为最近的事情孩子们都被拘在家里,我本来是偷溜出去她家想要找她玩,在门口的时候听到院子里她父母紧张地叫喊,我有些害怕,便透过门缝看里面的情况,阿芬躺在地上,她的母亲已经在一旁哭喊,“我的阿芬啊,怎么就这么去了,明明都在家好好呆着了,这种事还是轮到我们阿芬了。”她的父亲也在一旁暗暗抹泪。 我当下觉得不好,想回去求求母亲,让她救救村民们,就算不行,起码救救阿芬,待我回去的时候,母亲不在家中,我等啊等,边等边努力回想母亲平常教我的请灵术,如果她还是执意不答应,我就自己请灵来救阿芬。 可是母亲没有回来,我等着等着睡着了,今天醒来之后,匆匆跑去阿芬家中,却发现她开开心心地在院子里玩跳圈圈,她的父母正在择菜做饭,神情喜悦,只有她母亲红肿的眼角告诉我,昨天我看到的是真的。 是她父母看错了吗。 1970.4.12 他们来的很少了,是事情解决了吗,希望是吧。 最近的天气都极好,为什么内心一点都不雀跃呢?明明最喜欢晴天了,想要摘桃花,想要去山中的泉水里趟着玩,我已经被关了五天禁闭了,为什么放出来还要拘着我。 母亲总说,你还小,你不懂,我已经20岁了,她还拿这话来搪塞我。 将将看到此处,门外传来声音,“林措,你出来。” 我扒在窗边往外看去,季朋就站在院中,旁边地上躺着的是我的姐姐林雾。 “你把她怎么样了?”我情急之下有些无措,脱口而出。有些懊悔,应该细细斟酌一下的,失了先机。 他看出了我的担忧,更加得意,“她现在没怎么样,若是你不听我的,她就会怎么样。” “你不就是让我烧了躯体吗?”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省事。既然你知道,那就动手吧。” “所以,你觉得我会凭躺在地上的一个人就信了她是我姐,她安全无虞,我烧了之后你就会放过她?”我呵呵轻笑,“你还真是有些天真呢。” “说出你的条件。” 测试她是不是我姐姐的办法其实不多,若说身上的特征,怕是他早已准备万全,只能测试记忆方面的事,尤其是他们相识之前只有我和姐姐知道的事,可是我不能露面,会把她卷进来,只能由他来问,显得很怪异。罢了,找找纸笔,让她写几个字先辨认一下字迹吧。 “找来纸笔,让她写一遍再别康桥,拿过来给我看。我们的事不要让她掺和进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自然。” 他莫名的自信倒是让我信了几分。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林雾悠悠醒转过来,他倒是演得情真意切,马上蹲下身去,“你好点了吗?” 林雾问道,“这是哪里?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请人算一算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可以来,听奶奶说,这里住的人算这个很灵验,我便带你来了,只是此人规矩颇多,须得你写一篇再别康桥,以字来测。” 林雾脸有些红,羞嗔道,“你怎么急这个呢。” “我很期待。”季朋倒是一脸温文和煦。 林雾倒也乖巧地写了,写完却是又红了脸,随机便又昏了过去。 他将那字从门缝塞了进来,我细细端详了许久,倒是与林雾本人的字没有太大出入,刚刚她写字的姿势以及对这诗的熟悉程度均是与我对她的了解别无二致。 他竟然真的敢,利用他们的婚姻,利用我的家人,来骗我的命。 此时,窗外又响起他的声音,“如何,不要拖延时间,我的耐心有限。” “那我如何确定我照做了她会平安无事呢。” “你觉得我会平白伤人给自己徒增罪孽吗?你要是再磨蹭我可就不一定了。” 倒是伶牙俐齿。 “那你害我性命是造孽吗?你的罪孽还少吗?” “你不懂,我有想做的事,”我有想要守护的人。 “我没有吗?那平白无故卷进这事的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吧。我也有想做的事,我有自己的理想,我有自己的未来,可是现在,被你毁了,我没有家了,我回不去了。”说到此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 许是我和姐姐相貌有些相似,他透过窗户看着我的脸有些犹豫,我心内暗道,成功!打感情牌果然还有一点用。 “你不会死。”他喃喃道了一句,我听不太清。 “现在,烧!”他喊道,同时指尖指向林雾的太阳穴。 我眸中的忧伤更深了几分,去拿了火柴盒,走到躯体面前,擦燃,手在半空中举着,火柴即将燃到指尖,滚烫的触感,疼极,我却不肯轻易松手,如果我放手了,我是不是就再也不是我自己了。 6.原委 一枚石子砸在我指关节上,燃着的火柴掉了下去,瞬间就着,她在火中面容柔和,我拼命地拍打想要灭火,却毫无作用,那火灭得很快,烧完了她转瞬即灭,我的眼泪汪洋般涌出,看着窗外的罪魁祸首,喊道,“季朋,你王八蛋,狗东西,我诅咒你,去死,去死,去死。” 眼泪溢满眼眶,我没看清他的神色,只模糊看见他抱起林雾离开了。他的眼中有过愧色,意味不明。 约莫过了五分钟,我觉得他应该走远了,擦擦眼泪,拍拍屁股,继续看那本笔记本。 1970.4.12 他们来的很少了,是事情解决了吗,希望是吧。 最近的天气都极好,为什么内心一点都不雀跃呢?明明最喜欢晴天了,想要摘桃花,想要去山中的泉水里趟着玩,我已经被关了五天禁闭了,为什么放出来还要拘着我。 母亲总说,你还小,你不懂,我已经20岁了,她还拿这话来搪塞我。 她太懦弱,太小心翼翼了。 关在黑屋子那几天,我在想村子里事情发生的时间,在这之前大概一周,我曾偷看到母亲跟一个黑影在正房谈话,他们就坐在那套被积尘已久的会客椅上,说着什么,我只听到了几个词。 结灵,入体,妄想。 结灵我知道,万物有灵,分类极多,大多是人心有不甘才会化为人灵,如果替它们了却心愿,便可换取它自愿结灵,化作灵尘,据说对修为大有裨益;也有少数是生而为灵,这种被称作夜灵,一般未经世事,无欲无求,活着虽无趣了些,却总好过消逝,因此可能结灵的基本上都是前者。结灵还是有风险的,有些人灵对人类极为痛恨,会诓骗人类替自己做事,而后躲藏起来甚至*。 入体,妄想。的意义则不甚明朗。 我查遍了祖母留下的书籍,还是一无所获。我曾去问母亲,她那天很生气地责罚了我,对此事绝口不提。 1970.4.19 村子里终于平静了。 虽然我每天都在家里呆着,但是我就是知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母亲再也没回来。 我记得最后一次她在家里时,我跟她说的话是,“你太懦弱了,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不配做神婆!” 就这样结束吧,烧了吧,烧了吧,没人记得发生的事情,没人发生改变。 变的只有神婆,这村子的神婆,是我。 我不会像她一样,我会守护好所有人。 笔记至此,戛然而止。 我往后翻了数页,皆是空白,应当是没了。这笔记本的主人不言而喻是李奶奶,只是文中记录的事有些没头没尾,只有一个不算典型的例子,疑似死去的女孩第二天重生,还有些许谜团,老神婆去哪里了,那个黑影又是什么。 啊,这种问题重重的感觉让我有些烦躁,刚刚哄骗过季朋的愉悦消失殆尽。 我索性放下破旧的笔记本,躺下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又是黄昏了,热热已经回来了,就坐在我旁边发呆。 “热热,怎么样了?” “我找了婚礼那天的摄影师,问他要了视频,里面有完整的仪式过程。” “太好了。” “他已经来过了吗?” “嗯,被我逼真的演技和你做的道具完全骗过去了,他应该会消停几天。” “那,我父母奶奶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我已经拜访过他们了,以你男朋友的身份,还送了他们护身符,安全无虞。只是,我跟他们说,” “说什么?” “说阿措是因为我来了,所以就直接在酒店跟我一起住,怕你们生气没敢回来。” “倒是说的像模像样,也好,省得他们为我担心。那我们的逆转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这种仪式一般要找个好日子,为防夜长梦多,我们最好挑最近的日子,正好在节日前后,之后三天,都是宜祭祀的好日子。” “如果仪式中有一步错了呢?” “无力回天。” “那我选最后一天吧。我总觉得有什么被我忽略了,让我再细细想两天。” “也好,考虑完全总是没错的。” 黄昏,隐院。 我把笔记本放在李奶奶面前。 她粗粗瞥了一眼,“小丫头,乱翻别人东西不大好吧。” “柴火罢了。”我从容应道,“我突然想起那天,哦不,昨天,您说尽力帮了我,不知您同季朋勾结,害了我,又给了一个甜枣,便道尽力,尽的是哪门子的力?” “你胡说,我没有。” “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不配做神婆。” 果然她脸色大变,对母亲最后说的话会在一个人的心底默念多少遍呢,默念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懊悔还是遗憾?痛恨还是鄙夷? “狂妄丫头,你信不信我”她举起枯枝木杖重重拄地以示威胁。 我看了眼身旁并肩而立的热热,丝毫不惧,“所以神婆您是跟季朋做了什么交易呢?” 回答我的是她的缄默。 “一个影灵竟可以在村子里堂而皇之地做出害人性命之事,频频出入神婆家中也未遭到丝毫阻拦,神婆懦弱倒也罢了,可是笔记本里的您好像又颇有英雄气概,说来有些好笑,我祁氏弟子不大信呢。” 她终于松口,“若是我老实交待,你们可以放过我吗?” “可以。”热热道,我耳语道考虑。 他轻咳一声,“可以考虑。” 大抵是热热当时的表情有些凶,李神婆没有再讨价还价。 “大概几个月前,他来找到我,我本来想着,他虽是个影灵,来找我应当是有所求,我便遂了他的心愿换他结灵吧,他是夜灵,夜灵结灵很少见,夜灵尘更为罕见,心下还高兴了一把。谁知他开口便是要化人,我一听就要打他出去,结果他道行意外的高,我只得婉言拒绝他的要求,他倒也没有动手,只是拿全村人的性命来威胁我,我只得答应。他选中的人是措丫头你,我便想着有什么法子能救你一救,倒真让我找到个法子,以彼岸花汁液和祭灵用的香灰混合做成还灵水,可让你念气,躯体,灵魄分离,他吸你念气,毁你躯体,还灵水替你稳定灵魄三年不散,铸一伪身,在这三年间,总能想到别的办法,也好过你祭祀当日便魄散。” 7.回家 他喵的,我说怎么都不讨价还价呢,说的倒是好听,啥好事都是你干的,你干的坏事都是被逼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晚上我要回家一趟。” 热热尚在忧心,“你这个镯子虽可护你周全,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吧,这样我们也可以多一些发现。” 正月十一晚,我家。 我和热热进去的时候,家里人已经吃过饭了,父母在客厅看电视,其他人在房间休息。 我家是普通的小院,为结婚做准备,根据最新的全一体户型刚刚翻修过,分上下两层,一楼是父母的房间和客厅,卫生间,厨房,功能俱全,二楼是我的房间和奶奶的房间,正对面是最大的一个房间——姐姐的新房,还额外有个小客厅。 妈妈看到我回来了,本来有些生气,大概是怨我电话也不打,一声也不吭就走了,连姐姐的婚礼都没参加完吧。看到随我进来的热热,倒也不好发作,热情地招呼了一声,去沏茶了。 显然爸爸对他好像很是满意,俩人交谈甚欢,我在一旁被孤立了,(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最宠我了。),有了姑爷忘了姑娘啊。 我进了厨房黏着母亲,拉着她胳膊撒娇,“妈妈,我这不是为了早日把热热骗回家嘛,你不是每天都念叨着让我早些找男朋友,别把自己剩下了嘛。你看我多上道,这还没毕业就把人领回家了,是不是效率很高?您还不夸夸我。” 可能我妈这么一想觉得我真的挺上道,倒是语气缓和了许多,“那你也不能不看场合就走啊,这么大了,做事没有轻重缓急。” “哎呦,我错了嘛,等下去给姐姐他们道个歉就好了嘛,姐姐才不会跟我生气呢。” 和乐融融地聊了一会之后,我带着热热上了楼。 哥哥姐姐在小客厅里玩游戏,好在沙发够大,不然我看他们的黏糊劲怕是要坐在腿上。 “哥哥姐姐好。”为了不让姐姐发现异样,我只得硬着头皮问好。 季朋倒是很配合,给我递了红包,一切都表面上其乐融融,私下里暗流涌动。 我对热热耳语,“等下我单独跟林雾聊聊,看看能发现什么,你就负责看住季朋。” 姐姐随我进了我房间,我看着她,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粉面含春,倒是新婚的甜蜜模样,“姐姐,我之前听你说你们是相亲认识的?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肯定很浪漫!” “你一向懒得问这些事,今儿倒是想起来问了?” “我这不是跟男朋友还年轻,问问,借鉴借鉴经验嘛。”我又一次推出祁热来当挡箭牌。 “我跟他就是相亲认识的,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很奇特,我见他的时候,他其实不是很符合我的理想型,但是就是身上带着一种气势,好像在说,我,为你而来。之后的事,倒是很顺其自然,他很适合我,我想跟他在一起,一直一直。”她说话时的模样太过真挚,我有些难过,在这件事里,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受到伤害。 “嗯,你们”一定会在一起,这句祝福我竟说不出口。“感情真好。” “陪我去看看奶奶吧,你这两天偷跑出去,她还担心了好久。” 奶奶的房间此时亮着灯,时间尚早,她正在房间里听戏,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老年斑更多了一些,倒是眼神清明,慈祥地看着我,“回来啦。” “嗯,想您了,就回来看看您呀。”我乖巧地拉着她的手。 “本来想说你来着,祁热这孩子倒是替你解释了许久,看到你姐姐的事也定下了,祁热又这样伶俐,我是放心了,活到这个岁数,不就是盼望你们都好好地,成家立业嘛,我开心呐。”她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天真小孩子。 原来家里人都这么喜欢季朋么。 夜深了,我有些失魂地和热热回了神婆家。 “热热,我有些犹豫,若是我逆转了仪式,季朋会不会从此消失,我的家人都很喜欢他,我不想他们伤心,可是,我也不想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像个幽灵一样活着,只能晚上现形见他们。” “在你家人眼中,你一定是比季朋重要的,逆转仪式,做与不做,选择权在你。你只要相信,你怎样做都是对的,而我,会站在你身后。” 我讨厌选择。 讨厌。 讨厌。 讨厌的不是选择本身,而是背后的人心。 “虽然有些自私,但是我想逆转仪式,不要最后一天了,就明日吧。” 翌日上午,天晴了。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檐角的雪水结成了冰柱,在重力下猝不及防地落下,摔得粉碎。 拿桌子在院中搭了简易的台子,供奉了些吃食,热热拿出一把木梳放在香炉旁,慎重地上了香。 “我要唤灵了。” “这是什么东西?” “就是召唤神灵,做个见证啊。” “这个梳子。” “这是季朋的东西啊,祭祀必定要双方在场或者信物在场,我上次去你们家问你姐姐借的,她说季朋日日用这个梳头呢,这信物肯定没问题。” “这信物要日日用吗?” “倒也不是,至少是用足一个月,上面才会沾染气息。” “那,若是之前用了多年,闲置半年,再用半月可否?” “不可。” 我跌坐在地。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我这次放假回来,行李箱里带的都是你买的吃的,并未有什么信物,那日,我并未全程在场,那他是拿什么作的信物?”唯一可能的东西只有手机,可是我一直装在身上。 “等等,那导致你拆体的,不是祭礼,是” “还灵水!”我们同时喊出声! 季朋扮的祁热,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是打电话时,还是我醒来之后,我当时下意识地以为是祭礼让我拆体,“还灵水”救了我,便没有再去深想,下意识觉得打电话的是真的,醒来后的是假的,经热热证实之后也更加深信,只是,忽略了一点,短信的事,若季朋一直监视着我,他知道祁热要来固然正常,但是我们电话里因为紧急并未提到过短信的事情,季朋是怎么知道的呢? 8.成全 除非,短信是季朋发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季朋借助祁热的担心诓了他,间接害了我。 所以,那所谓的“还灵水”是季朋准备好的,那我手腕上的镯子又是什么东西。 “还灵水的特征是什么?”我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声音飘忽不定。 “还灵水应当呈褐色,味极涩,香灰沉入瓶底,摔碎即化镯,沾血便认主,我当时看到那条短信和用法便知晓应当是还灵水无误,普通人喝了应当不会有影响。” “我喝的是黄色液体,味道的话,喝得太急,有些忘了,但是应该不是苦的,我嗜甜如命,苦的我一定会记得。”我细细地回忆那日的光景,却想不起来,只能凭印象做个大概的推测。 “除非,那是极少见的七昧还灵水,由高等夜灵取自身部分躯干或毛发化作灵尘制成,可以造就空前的生人,是一种损己而不害人的秘传灵水,夜灵本身化人后会出现一些缺陷,而变作生人之人则会获得夜灵的部分能力且寿命极久。这些我也只是听说过,据说此秘法已经失传数百年,我先前并未往这方面想。” “如何辨别。” “无法辨别。” 上一刻还在心里被你暗骂王八蛋的人这一刻突然发现可能是被你误解了,这种喵喵屁的心情,复杂得让我想去做高数题。 热热不愧是男友的好榜样,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经出神入化,从包里掏出一本高数同济七版献宝一般呈了上来。 于是,在寒风凛冽的冬天里,在恁待唤灵的香案前,一个衣着单薄却丝毫不觉冷意的女孩子埋头做起了高数题,一个慵懒的男生在她旁边悠闲地打着哈欠。 终于,埋头一小时之后,做完了最开始的十道,我放下笔,有些酣畅淋漓的舒爽。 “做完了?这次比上次快了几分钟,厉害呀。”热热宠溺地摸着头。 我闭上眼睛,将额头深深地埋进他颈窝,清浅的甜香飘进鼻尖,贪恋此刻的感觉,“那我们回家吃饭吧,我饿了。”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倒是果决。 “下定决心了吗?” “嗯。” 因着之前打过了电话,到家时,饭菜很是丰盛,有我最爱的椰子鸡,整顿饭倒是吃得其乐融融,我因着自己是生人的关系吃得不多,倒是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饭后,小客厅。 “季朋,我有话想要单独跟你谈。” “高级影灵。七昧还灵水。倒是良苦用心啊。” “算不得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倒是清醒。” “这家中只有我清醒一些,我自然得把把关,免得我家里人平白被人骗了。”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所以,为什么?你要设局把自己塑造成最大的反派boss,很有成就感?” “确实,还挺有成就感的。” “你挺王八蛋的。” “对你确实是有点。” “所以,为什么要成人。” “为了跟她在一起。”他轻轻地叹息。 我意想中的答案从他口中说出,真是俗套的回答呢,却偏偏是我最无法辩驳的回答。 “过几天,我就要开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好好照顾他们。” 我和热热把放在柜子里的躯体拿出来,烧了个干净。从此我便是个生人了,不感温度,不稳灵魄,如果顺利,也许可以躲藏在人群中安生地过几百年。 快开学了,他也要回去收拾行李做准备了,就此告别,约定新学期见。 多年后我才知道,季朋化人的缺陷是不长头发,据说他后来去植了发。 我走的那一天,家里人很体贴地将我送进了车站,他们进不来,拉着我在车站口叮嘱半晌才放我进去。 我在候车室寻了位子坐下,跟热热聊着qq。 余光中看到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盘状物,在候车厅内来回晃荡,格外显眼,我倒是没有在意,依旧低头跟热热聊天调笑。 他在我面前站定,遮挡了阳光,腾出一小片黑暗,我蓦的感觉身上一暗,下意识抬起头,是一个长得极帅的男生,大概二十岁左右,穿得很单薄,头发有些乱糟糟,目光清冽,隐隐带着一丝惊喜的颜色,嘴唇微扬起好看的弧度,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内凹圆盘钟表,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放了上去。 “.......” 他微微颔首,磁性的声音柔婉低沉携了笑意又带着些俏皮,纤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半睁着清透双眼,“我喜欢你。” “不用谢。”不知怎的脱口而出,真真是牛头不对马嘴。待反应过来,倒是笑出了声,“现在直男搭讪都是这样的吗?” 他好看的眸子透着疑惑,耀眼的光芒烙在他杂乱的发丝上,流离出细腻的纹路,这样子好看的男生,怕是很少有人能拒绝吧。 “第一次见面就表白,会显得很轻浮。”手机屏幕亮起,弹出我跟热热的对话框,大概是聊着聊着几分钟没有理他,有些急了,连连发过好几条消息来,我笑着低头点进去,手指在屏幕上无声地敲击。 人的后脑勺长了眼睛,我一直这样觉得,现在低着头的我能感受到他如炬的目光,“你不认识我?” “是。”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骗子吗?我的打扮很是朴素,并不像有钱人,看上去也不算蠢笨,唔,我知道了,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还有,我有家室了。”我扬了扬手机,“所以,我不喜欢你。” 他的指骨微微蜷曲,而后紧握,片刻之后松下来,危险的气息,周围的空气都有些凝滞,潜意识告诉我,他不一般,而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我寻遍记忆,并不曾见过他。 “没关系,你会喜欢的。” 我有些确定他精神存在问题,叹息着摇摇头,生得这么好看,却有些傻,真是天妒英才。 此时,候车厅中的广播声响起,“14:00从硫流开往杭州的巴士开始检票了,请各位旅客,带好随身物品,到6检票口检票上车。” 我如释重负,推了行李箱,检了票踏上去另一个城市的旅途。 9.被拐 没想到,再次与那个陌生男人相见,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当时我正在车上昏昏欲睡,一阵香味传来,就像,夏日午后的清新草木香夹杂着淡淡的檀香,令人心安,我斜睨一眼,一个穿着大黑袄的壮年人戴着黑色棒球帽刚刚经过,模样没有瞧见,背影却有些凌厉,倒与这香有些违和,他同司机说了几句话,车便缓缓停下了,大概是内急吧。 我的眼皮却越来越重,不对,这香有问题,我拿出手机想给热热打电话,却没有丝毫力气,我的双眼慢慢合拢,视线也变得模糊,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一片漆黑。 我的世界漆黑一片,我独坐在虚无之中,害怕,害怕那种未知的感觉,其实更害怕自己的想象力,会在未知中造出魇魔,将自己困顿于牢。 我的手渐渐有了知觉,是被人紧握住的温暖感,在它的牵动下,我于黑暗中抽离,睁眼先看到的是车站男,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受委屈的兔子,他的手指修长又纤细,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些,不是应该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危险,应该紧张一下吗,我一拍自己的脑瓜,真真是,美色误人。 我这才打量四周,我躺在一张大床上,唔,这个颜色,红的有点过分啊,四面贴了大红喜字,此刻已近黄昏,我和车站男两人在一间新房里面面相觑,他好像有些兴奋?我有些呆滞,此刻是不是应该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子,受惊般地缩成一团,再面带一些惊恐,娇柔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了想本肥胖女孩作出那副小女儿情态的模样,自己都有些接受不能,下意识地摇头。 “你怎么样了,还不舒服吗?” 我倏然抽回手,“你是在车站就想好了,若我不跟你走,你就让人混上车,等车开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找借口停车,迷晕所有人,把我强行带走是吗?” 我的语气不算好,不过根据他在车站时的表现,完全是把我当成了他喜欢的人,现在都把我“抢”回来了,我语气强势些应该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是。” “那我的行李呢?” “嗯?” “忘了是吧?”里面可是装着好多零食呢,我当下有些肉疼。 “嗯。” “那我的背包呢?”我的背包要是也丢了,我觉得我会掐死他。 “在....在这里。”他急急忙忙从身侧拿出我的背包递给我。 “你结巴什么。我又不打你。”我接过背包,开始翻找,银行卡,身份证什么的倒是都在,季朋给我的保命物也在,但是我的手机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被他藏起来了。 他既然说什么喜欢什么的,应该也不会难为我。 “我还有2天就开学了。”我想着自己这话说得极妙,暗示了自己必须走,但是是因为学校要求,不是我想走,应该不会让他生气。 “嗯,确实,上学不能耽误的。”他思忖了片刻,郑重道。 我心里暗喜,有门儿! “所以...” “所以还有两天,我们先办了婚礼,我再送你去上学,我在你学校旁边买个房子我们一起住吧。”他此刻大概是心情极好,手掌托腮,笑着同我商量。 “.......”我,我当时觉得自己像一条高兴得跃出水面的鱼,想打个滚,偏偏被一道天雷劈得外焦里嫩。“这,这会不会太快了。” “快吗?我本来想今天圆房的,想想还是决定明天办婚礼,怎么说都要为你好好准备一下,不能太简陋了。” “咳咳。”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圆....圆房,我的妈,你这速度哪是快啊,这简直是窜天猴啊。当下的情况,也不能多说,万一他真的想快,今晚我就得完蛋。我只能呵呵干笑着,“我是说买房子有点快了。” “买房子这事,确实是定得有些快了,你想在老家买吗,我们可以在每个地方都买一间。”他大抵是想象着以后的生活,脸上的神色变得格外柔和,满心满眼的憧憬和幸福感琉璃般溢彩。 看着他的神色,我莫名觉得有些罪恶感,我同他论着这些事,可我一心想的是如何脱身,真像个给了孩子糖吃,随后又把他丢弃的坏家长。 下了某种决心般,“其实,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这样把我抢来,我很不开心,但是又怕你生气伤害我,所以想先配合你,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凭什么要给你希望又让你失望呢?我觉得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如果确实是我,我现在不记得你,对你也没有任何感情,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我叫林措,你呢?” 他苦笑着,“我叫悬星,悬若星辰的悬星。你还真是往昔一样的直率呢。”我宁愿让你为了附和我答应同我在一起,至少这样我还可以欺骗自己。 “你会放我离开吗?”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紧紧地盯着他。 “不会。”他的手指攥紧了,把被子捏出了褶皱,面上还是镇定。 双目相对,互相都在试探。我在试探他的喜怒,这直接影响着我的处境,那么他,又在试探什么? 意料之中的结果,“那,婚礼我是不会参加的,你既然不会放我走,我们便以朋友相处着,开学的事情你帮我解决一下。”我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黄昏的光芒,又是黄昏,又是黄昏,我突然想起那天我醒来,也是一个黄昏,我就看着地上熟睡的自己,最后,我把自己烧作了灰烬,烦躁,烦躁,我有些烦躁地锤床。黄昏真是个不吉利的坏时辰。 我没有注意到他受伤的表情,他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我有些恼怒的模样,眉头微皱,薄唇抿得透出深深浅浅的红色,眼睛中的神采褪去装满了灰败,和我在一起竟这么让你厌弃吗? 他久久没有答话,直到我转头看他,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额前的碎发渡上了淡金夕阳色,像是华贵的雕塑。 气压有些低闷,我努力溢出微笑,“我饿了,想吃东西。不知悬星小哥哥,你这里可包晚饭?” 10.悬星 “包...包的。”悬星微笑着对我说道,他勾着唇,小心翼翼地歪了歪头,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声线却亲切得不可思议。 我不是自来熟的人,这次却真真是魔怔了,居然还细心到照顾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人的情绪,这个世界果然是看脸的,我深感颜值的重要性。 “你...你结巴什么。”我对他说话断断续续这事,有些疑惑,随口道,但又仔细想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不会是个结巴吧。” “那现在你也是小结巴了。”他突然笑得开怀,连带着背光的面部轮廓都变得明朗起来,此时的霞光微赤,透出浅浅的少女粉意,他就在光芒下,明明大半个身子都是背光的,却明媚得不像话。 不知悬若星辰是谁说的,倒也诗意,只是不如灿若星辰更贴切,这样画一般的男孩子,适合的是阔绮天空,是沁蓝月夜,悬若星辰太过孤清了,莫名地让人心疼。悬星,悬星,只是默念这个名字就差点要流泪,大抵,我是真的认识他吧。 “悬星。”我轻声喊他,微笑着看着他。“我想吃番茄炒蛋。” 悬星在厨房里面做饭,我在院子里闲逛。 这里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主人倒是风物不俗,院内的几株墨梅开得正盛,许是前几日落过雪,墙边倒是还有一些未化完的结了冰棱,透亮可爱。 “悬星!悬星!你看!你家有只猫猫。”我兴奋地指着刚刚在梅枝中被遮掩的惺忪白猫,它唯有四爪是黑色,配色有些怪异,但是脸说不出的高冷可爱,“它可太酷了,高冷是一种吸引人的好品格。” 悬星擦擦手,探出头来,看了看,便笑了,“黑白。”他轻唤一声,刚刚还一幅霸王之气的小崽子跑得巨快,瞬间便到了悬星脚下,抱着大腿像个谄媚的狗腿子,他轻笑着把它拎起来,朝我挑眉,“你要抱吗?” 我心里想着,这么不高冷的狗腿子我才不要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厨房门口,待我回神,名为黑白的猫已经舒服地窝在我的怀里,认真地看着我。 我有些疑惑地瞪回去,于是我和黑白开始了长达10s的对视,悬星道,“它这是求摸。” “我才不要摸呢,一点都不高冷。” 黑白大概是听懂了,当下倒是吹胡子瞪眼地,像个小老头,我被逗得笑出声,细细地抚过它柔顺的皮毛,软软的,滑滑的,还可以捂手,我舒服地叹口气,“你可太不高冷了。” “悬星,我们就吃番茄炒蛋吗?”我想起自己之前好像只点了个番茄炒蛋,不大够我们吃,“我们要不要再做点别的。” “还有火锅啦。”他这宠溺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我拍拍猫,努力让自己冷静冷静,不能被美色所惑,那是昏君才会干的事情,我这个社会主义好青年不可以,黑白不满地‘喵’了一声。 不得不说,我是真的残废,不会做饭,只能乖乖坐在餐桌边撸猫,火锅一上来,黑白就被我放在一边,鸳鸯锅,想得倒是周到,最后一盘,不,是一盆,番茄炒蛋,我觉得他用了10颗鸡蛋10个番茄,“这...这,我吃不了这么多。” “它可以。”黑白突然被点了名,紧接着一整盆便被送到了它的前面。 “吃了鸳鸯锅,我们就是鸳鸯了。”来自悬星的歪理邪说。 “那我以后不吃鸳鸯锅了,我吃九宫格。”来自林措的边吃边狡辩。 “那我们就是长长久久。”来自悬星的再次歪理邪说。 “那我不吃火锅了。”说着这话,嘴上还是没停下,说完又塞了两大口,既然说了以后不吃,那我现在就要多吃一点。 “那我们就是”来自悬星的歪理邪说卡顿。 “说不出来了吧。” “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侣。” 我怕再聊下去会把他的词汇量用尽,转移了话题,“今天还是正月十六,你们这里可还有花灯?” “有是有,只是我们这里有些守旧,花灯都是以前的老款式,我怕你不喜欢。” “喜不喜欢这件事,还是要看了才知道。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这些花灯的年岁怕是比我还久得多,能眼见便是缘分,哪里还谈得上喜欢不喜欢。” “那我们带着黑白去吧。” 我抱起吃完了整整一盆番茄炒蛋的黑白,感觉它重了十斤,连忙递给悬星撒了手,“你的黑白你来守护。” 他失笑。 皎皎月色下,两人一猫悠然踱步去了街区,远远便看到花灯无数,烟花星雨,我兴冲冲地跑进灯市,悬星远远地落在后面,我只好回身等着他,“你看,那个!好像黑白!我们买那个吧。” 说实话,这些年其实过了很多花灯节,但都有些冷清,可能是天气冷加上花样少,更多人喜欢窝在家里,有时候想想古人每年期盼的不过是几个节日,可以出来赏玩,顺便瞧上一瞧自己的心上人,便满心欢喜,不胜悦意,倒也是无虑得令人羡慕。 这里的花灯倒是很有节日氛围,沿街有精致的小糕点,古法制作的绮灯,街上有悉心梳妆来来往往的娇媚女子,烟花纷然,倒是平添了不少热闹。 我沿着摊子一路走过去,到了尽头,是寂静的空巷,跟灯节的人声鼎沸仿佛隔了一个世界。我就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脑中蓦的闪过一个画面,也是在一条空巷中,月光并不像今晚这么胧洁,躲藏在云朵后头,丝毫不露,空巷中唯一的光源是墙上的一只大红灯笼,挂得极高,只照亮了周围2米的范围,我凑近了,细细地看着它,如果这时有俯视的视角,你只会看到一个头颅,眉眼眺然,迷魂般沉醉在灯光里,而周遭皆是深沉黑暗。 耳边传来一声响指接着那条巷子便亮起了盏盏灯笼,蜿蜒向前,不知尽头,“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了。” “很美。”我由衷地感叹。“可是,我有些困了。” 11.自述 我有些怅然地转过身,刚刚那张脸,赫然是我。 很想问问悬星,我跟他的干系,却又不敢,我直觉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一旦记起,可能我的生活,天翻地覆,兵荒马乱。 他默然地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原路返回,灯花依旧闪耀,糕点仍然香甜,黑白不见踪影,气氛却沉寂。 我道了晚安,回了房间,将自己缩在被窝里,想着那一幕,最初是在一片漆黑中,后来,出现了红色灯笼高照,将万物隐于身后,唯有头颅阵列于前,诡异绝决。 两次了,一次在睡梦中,一次在清醒时,我在慢慢想到某些事情,也许是前世,也许是未来。 是不是我离悬星越近,这种症状会越明显,还是巧合? 罢了,先想想怎么脱身吧,虽然答应了悬星从朋友做起,不过我并不能永远跟他呆在这里,不论跟悬星有什么渊源,祁热还在等我,我不能让他等得太久。 一直琢磨这事,我清醒得有些过分,直到5点才沉沉睡去。 所幸没有再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醒来有些神清气爽,我的换洗衣物也随着行李箱的丢失找不到了,深觉自己应该去趟超市。打开门倒是看到门口堆放整齐的崭新衣物,旁边有几个不起眼的烟头,垂头丧气地耷拉在墙角。 悬星昨天在这里呆了很久吗? 他很好,只是太过重视别人的情绪,重视到失去自我,重视到别人一蹙眉,一垂头,他都心肝一颤,战战兢兢。 我洗了澡换了衣服去寻他,他系着白色围裙正在做饭,贤惠得像个新婚的小媳妇。而黑白,则靠着门框,一下一下地叩着门,发出咚咚声,像催促小娇妻的渣男。于是我也过去一下一下地叩着门,朝他笑得开怀,黑白眼见叩门比不过我,改叫喵喵,我也喊饿啦,俨然两个不得安宁的讨债鬼。 他只得挨个摸头安抚。 到我时,我下意识一躲,他轻叹一声,还是强硬地揉了揉发丝,才心满意足的回去做饭。 “我等下想自己出去逛逛。” “好。” “你就不怕我跑了?” “不怕。”你逃不掉的。“一月为期。” 我有些愣怔,生生从这句话中听出忠贞不渝的笃定。也好,一月便一月。 “我想跟祁热说一声,不然他会担心的。” 他静默了许久,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轻轻浅浅的“好”字从他口中说出时带了几分不甘的意味。 我低头在心里计较着该如何同祁热说,难以描述的现状,悉心找的借口,在祁热面前只会化作根本立不住脚的谎言,瞬间破碎在风中。 “热热,我有一件事不得不办,一月后见。”简短的话加上郑重坚定的语气,希望他可以理解我。 心里对于悬星莫名的歉疚感,让我难以作出逃跑的决定。唯一的解决方式,知晓过去,面对现状。 “悬星,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想听一个很长很好听的故事。” “你真的想听?” 下定了某种决心,我重重点头,“嗯。” 悬星自述。 很久很久以前,忘了有多久,有一个男孩倒吊在树上,像只蛰伏的蝙蝠,那是一棵很粗壮的大树,树身自形成了空洞,颇有些鬼斧神工的利落,内里供奉着一尊佛像,那个男孩也忘记了自己在树上呆了多少年,仿佛无知无觉地,他只知道这个神灵从未现身过,老树的年轮加了一圈又一圈,受的香火也越来越多,他看着形形*的人,虔诚地跪拜,这热闹,在深夜时显得愈发孤寂。 数百年的月圆月缺,无人可见我。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学生来此,那一天天气不算好,却是难得的好日子,凡人总是迷信,故而那天人也不少,她着一身学生服,淡蓝色棉布短袄上衣,略有翘腰,显得身量极好,袖口加宽成喇叭形,黑色中裙自然下垂至膝盖,白色纱袜和黑色圆口布鞋浑然一体,亭亭玉立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被她母亲拉着来此处祭拜,她许是不大情愿,走得极慢,她母亲催促道,“你快些。” “我无甚可求的。”她表情有些淡然,“再说,母亲,我不信这个。” “打嘴!”她母亲轻喝一声,“当着佛祖的面,你怎能说这种话!”随后又双手合十默念着,“佛祖宽宥,佛祖宽宥,不要同她计较。阿弥陀佛。” “快过来!”她招招手。 那女孩只得叹口气,在蒲团前跪好,双手合十,抬头看了树中神龛,露出了诧异神色,转头看她母亲,“母亲,你看那树上有什么?” 她母亲信徒般虔诚地看了一眼,“没什么啊,你看见松鼠了吗?村里的人都说,看见松鼠所求定会灵验。” “嗯,我一时眼花没看清,应该是松鼠,那您快求吧。”我的目光和她相交,她不曾躲闪,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满是疑惑。 “你这孩子,我这不是为你求嘛,你马上就高中毕业了,我可得求神拜佛为你谋个好姻缘。”她母亲说得恳切,“这样的世道,你能读个书已经算是村里头一份了,我心里总盼着你能过得再好一些。” “我....”她欲言又止,大抵是不忍拂了母亲的心意,要拜便拜吧,权当让母亲求个心安。 她们没有逗留很久,拜完便离开了,我只记得她最后回头朝我这个方向吐了吐舌头,像只偷腥的娇俏猫儿。 我顺着这个方向往身后看去,空无一人。 她,看得见我。 香火氤氲中,我有些迷了眼的恍惚。 之后有很久没见她,当你在等一个人的时候,时间会过得极慢。 再次见她,她还是穿着初见那身,在无人的午后翩然而至,“你好呀。” 许是近乡情怯,我的喉咙喑哑一般,发不出任何音节,我努力地张大嘴巴,废了好大的劲才挤出一声“好”。 她走得更加近,几乎与我脸贴脸,细细地端详。这些年来,我见到的女子大多娇羞,她却大方,毫不羞怯地处事。 12.缘起 “看....看够了吗?” “还没,你生得真好看。明明倒吊着很是狼狈,可是有你这张脸,倒是显得风流清雅。”她说这话的神情是认真之极的。 “今天我来,是有话要同你说。” 我满心期待着她同我说说话,哪怕是讲讲她的日常生活也好。我点点头,结果倒吊着点头好像在甩头发,我的头发很长很长了,长得已经可以将老树裹个严实,每当无人时我就会将头发散开,布满地面,好像心也一点一点被充实。此刻一甩满地都是爬动的发丝,异常渗人,我咬了咬唇,有些难堪地蹙眉。 她看着我的表情,蓦的冒出一句,“青丝柔润如瀑,少年温煦如玉。”她在老树下对着我笑得百媚恒生。 “上次回家后,我常想起你,想你是谁呢?是精灵?是妖怪?还是幽魂?都不是,想来应该是仙人吧。” 我,我是,什么东西呢?我不知道。 “今日正好学校休沐,我赶回来,想问你一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于宣,之子于归的于,宣纸的宣。” 我看着她,顿了好久,绞尽脑汁想给自己取个好名字。 “没有名字吗?” 我甩了甩头发,算是默认。 “那你就叫悬星吧,悬若星辰的悬,悬若星辰的星。” 我默念着悬星这个名字,觉得甚好。 “你一直这样倒吊着,不会不舒服吗?” 这些年,倒是没有什么不便,见过形形*的人,倒分辨不出谁生得好看,只看得到他们的眼睛,有的市侩,有的贪婪,有的天真,有的虔诚。他们大都有所求,以为求神拜佛即可万寿无疆, “不会。” 我是沉默寡言的哑巴,她是灼眼的璀璨烈光,她说着我不知道的事,她说学校里的建筑,说城里的商铺,风吹动她的裙摆,轻羽飘摇,浑身都是跳动的烟火气,同一只被守在笼底冒着奄然死气的囚徒笑着。 我沉默地听着,想将她说的一字一句都牢牢记住,想去她说的地方看一看,想同她停在此刻,亘古不变,延绵不绝。 风鼓起了她宽大的衣袖,她的身躯小小的,可爱得紧。可我最终还是忘记了她说过的那些话,只记得,她喜欢说累了便坐在蒲团上歇一歇,因裙子不大方便只好斜跪着坐,娇憨地冲我笑,“我这算不算是给悬星行的大礼。”她喜欢撩开细碎的刘海夹在耳后,露出白净的小脸,那是一张时时噙着笑意,眼瞳中散发着朝气,入骨入心的脸,是我长长久久不敢忘记的脸。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眼睛很特别,润透且通灵。不沾凡尘,只见仙裳。未及昨日,只祈来日。 天色有些晚了,她道了别,“等我下周休沐再来看你。” 一旦有了期盼,心仿佛就安定不下来,我既想再见她,又怕再见她。我想有个更好的重逢,我想细致地瞧瞧她,我想面对面地看看她,也让她,看看我。 我努力了许久,才换了姿势,坐在上方树干上,腿仍是牢牢地僵硬地扎根于枝干中,头发也细细地梳理过,密密地绕在枝干上,做出个麻花辫般的秋千模样,我想,这样会不会更像个仙人,这样她就可以在这里荡秋千,可以顺着头发爬上来,坐在我旁边,可以好好地跟我说说话。 她再来时,果然欣喜,背了装得鼓鼓的白色布包,上面绣了小小的蓝紫绣球花,清新可爱。 她脱了鞋子,爬得很利索,一点也不娇气,距离越来越近,随后安稳地坐在我旁边,意外地安静。 “你来了。” “嗯。悬星!”她有些无措,停顿了许久,“我这几天读书很用功,因为这样的话休沐日事情就会少一点,可以多见你一会。” “我带了好多东西来!”她埋头翻着布包,拿出一张有些皱褶的纸,珍宝般展开,“这是我画的。” 水墨画,应是花了几天时间,线条简洁流畅,气韵生动,好一翩翩少年郎,墨发高束,眉眼深沉,一身白衣,沉思间灵气尽显。 “画得很好。” “因为悬星生得好看。今日再见,深觉我的画倒是不及你万分之一灵犀。” “嗯。” “我还带了吃的来哦,是自己家做的糖糕!”小小的白色点心被她撒了些花瓣,带着槐花的清甜,她献宝般捧出,看着我咬了一口,欢喜得荡漾开来。 软糯香甜,那是我第一次吃人间的东西,连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印象都温柔了许多。后来我做了很多次糖糕,却再也不是当时的味道。我想着,可能是槐花不好吧,不是阿宣家门口的那棵槐花。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片刻的光景,少年少女同坐于颀长枝干上,白衣少年拿着糕点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嚼,蓝衣黑裙少女的发丝被风吹乱,只有那双眼睛牢牢的系在少年身上,他睫毛盈盈,他沉静淡远,他如此苍白,倦于在空中悬离并凝望地面,倦于孑然一身地漫游在群星之间,他盈缺无常,眼睛含着忧愁,仿佛看不到什么值得凝眸。】林措视角。 当时的少女被少年俊逸迷了眼,看不到他内心的无波无澜,也看不到这段相识带来的悲戚惨惨。 这段救赎缘起于谋求好姻缘的愿景,结束于悠长的夏日中破碎的姻缘里。 “知道我为什么可以看到你吗?” 我轻轻摇头,手中的糕点还有一半,露出些许红泥,额间朱砂般嵌在里间,有些甜腻,我突然不想吃了,静静的执于胸前,不知在想什么。 “因为我爷爷说,我是月中人。其实这说法算是极好听的了,通俗来说,算是阴人,爷爷当时当机立断为我改了出生时辰,可是啊,命定的阴人就是阴人,即便是改了时辰,也逃不过阴人的命。” “同旁人不同些,又没有什么影响,你还是可以读书,可以交朋友,可以嫁人,可以安稳一世。” “那若是,我能看到很多很多东西,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13.逃离 “比如,我?”他轻轻地叹息,头微微低垂,纤长的脖颈间喉结深隐。 具象和感性会让人丧失判断力。 他说得很细致,细致到每个毛孔每个呼吸都感受得到他所内蕴的绵绵情意,这样的叙事方式会让我生出共情,让我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其中,而后,会慢慢地成为故事中的于宣,成为迷恋他的少女。再然后,可能我就离不开了。 “悬星,今天便听到此处吧。就像书里说的那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回了房间,找了白纸,将今天的故事细细地分解了一番,月中人和倒吊人相识,从悬星的语气听来,他回忆的时候是雀跃而隐含悲伤的,而少女的情态则很明显,应当是一见钟情颇有芳心暗许的味道,第一次有人看见自己的感觉应该是怎样的呢,惊讶还是喜悦,越历千年等候而来的知音,孤寂中照向此岸的雪色灯塔,怎么听都满是希冀啊,那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脑海里有两种声音在叫嚣着。 “不论你和于宣有何渊源,这一世,你是林措。” “结局,这该死的结局。你要爱他,你只能爱他。” 两种声音重复着这两句话,延绵不绝,我一声怒喝,“老子喜欢祁热!” 世界清净了许多,黑白不知何时在我窗外伏着,‘喵呜’一声,跳下了窗,融入漆黑的夜里。 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气压低得沉闷。 悬星听到了。 这故事我不能再听下去了,他的话语总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情意,要想知晓当年事,得另想办法。 他的感情太深刻,他不可能放我走,原本安定的心变得有些动摇,等他放我走就是坐以待毙。 之前观察过这个院子,围墙不算太高,墙角还有梅树掩映,借力爬上去对我来说不是难事,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悬星晚上睡得沉不沉,还有黑白,它喵呜一声我可能就得抖一抖,它喵呜得再大声些,我可能就会被发现。 这一夜,我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各种可能,被悬星发现怎么办,被黑白搅和了怎么办,借口应该怎么找,被发现了悬星恼羞成怒怎么办,会不会将我就地正法。 天将亮时,我决定用一个蠢法子。 向悬星要了毽子来踢,他给我的时候,我视若珍宝般收下,然后趁他回房间时,“不小心”踢到了墙的另一面,没有声张。 “悬星,悬星,我饿了。想吃糖糕啦。” “你...你想起些什么了吗?” “倒也没有,吃糖糕可能会哦。” 他的眼底是藏不住的欣喜笑意,原本风雅的烟雨朦胧皆化作了乱人心扉的绮迷烟火,薄唇微抿,想要努力遮住这笑意,略略露出了些许酒窝,连带着眉梢都是柔和的弧度。 “啊,现在好像不是槐花的季节。”这个糖糕怕是吃不成了。 “没关系,只要你想要,万花皆可有。”他拈指一招,一枝缀满花朵的槐枝便出现在手上,空气中弥漫着素雅清香,“我教你做。” 说着一起做,其实不过是他做我看罢了,他的手很灵巧,白皙修长,动作娴熟,应当是做了很多次,在形状上下了功夫,竟凭空捏成绣球花状,嗯,绣球花,是于宣包上绣的那一种吗?还滴了些许花汁上去,蓝紫相间,两相得宜,是为花糕。而后做的即皆是小圆团子,捏得圆滚喜人,再掺些槐花进去,是为糖糕,上蒸笼里蒸足了数,朵朵皆春色。 他双手捧着,我接了一只,有些烫手,倒也忍得,小小地咬了一口,甜香四溢,燥热的温度将花瓣烫得近乎透明,纱衣般环了小圆团子,可爱得紧。 他的目光灼灼,像极了当时的于宣,在等我说一句好吃吗?我突然有些悲戚,所以他是在弥补当时的淡漠吗? 做同当时一样的事,医自己的心。 我拿了花糕,大口地吃掉,嘴里有灼热的温度,我快速咽下,“花糕比较好吃嘛。你吃糖糕,我吃花糕,没有黑白的份。”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想让他如愿。 黑白:我一个围观猫猫做错了什么? “好。”他脸上的欢喜荡漾开来,于宣最喜欢我做的花糕了,之前她也是缠着我做很多很多,她说,花糕好看,她多吃一点就可以同我一般好看,糖糕甜蜜,我多吃一点就可以笑颜常驻。 我不知他的欢喜从何而来,再拿了花糕细细品尝,经过蒸制,色泽更加鲜明,栩栩如生绣球花,好看得紧,只是没有糖糕好吃,我喜欢甜食,糖糕味道更香甜一些。 当夜,我将早早熄了灯,等到凌晨1点,此时是睡得最熟的时候,即便被发现,我也有说辞。到时只要说是将毽子丢到了隔壁,想着是悬星送的,极为珍视,便想自己再偷偷地寻回。 我在隔壁房间放了一整份小鱼干,轻轻掩门,白天特地找了借口说黑白圆润了许多,减少了它的口粮,现在再给它来一份小鱼干,它乖乖地循着味道进了隔壁空房间,我再溜出去,直接翻身上了墙头,看向隔壁,是另一户人家,不是街道,(居然忘记了事先做好调查,失策失策)院子里倒是空无一人,白天丢过来的毽子也不见了,想来应该是被收起来了。不晓得这户人家跟悬星熟不熟,怕是不好进去,只能沿着墙往那边爬,心里盼着绕过了邻居的墙头再往深去是街道,我仿佛踩高跷一般战战兢兢,步步小心,估摸着走了一半,看到了另一边的小路,我加快脚步,此时听到一声“阿措”,仿佛近在耳畔,我吓得一个趔蹶,差点掉下去,安慰自己,我已经过了他家墙头,悬星找不到我的,再一看这家院子,原本空荡荡的地方挤满了人,几十个人看着我,直勾勾地,渗人得紧,他们动起来了,搭了人梯上来拽我,我手脚并用往前爬,想着上了小路赶紧逃。 14.爬墙 他们的速度奇快,转瞬便已经拉住我的衣角,将我向下拖拽,我死死将手卡在砖缝间,身子往另一侧翻以作抵抗,灼目的光从悬星家冲天而起,“阿措!”呼唤声更加响亮,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立时停滞,他们齐齐松了手,我因为惯性栽向了另一家人的院子里。 “唔。”我屁股着地闷哼出声,所幸这里的院墙都不算高,没有摔个残废。 “生人?” 陌生的男声传来,我转头一看,漫天星光下,他手执一盏夜灯,看向这个方向。 “嗯,打扰了,我马上就走。” “不必着急,你歇歇再走,也无妨。”他就势坐在院中石椅之上,熄了灯。 我揉揉吃痛的屁股,“不好打扰,还是马上就走吧。” 他没有再答话,只是静默看天。 我绕着他家院子走了一圈,生生没找到门,只能有些尴尬地继续翻墙,可是他墙边干净得很,着实不好翻,我扑腾了半晌,还是爬不上去。 只得走到他面前,“您搭把手,扶我上去,我爬墙走。” “来村无路。” “什么?” “墙有内外,内进外出,此墙为外,你上不去,也走不了。” 好像确实是,刚刚无论怎么爬都难以上去,先是滑不溜手,难以借力,再往上便觉院墙愈发高不可攀,明明在上面时目测院墙只有两米,可我生生爬了许久还未触及墙头,“.....那你家的门在哪儿?” “此是来村,无路无门,有来无回。” “不可能啊,我前几天还去逛灯会了。” “正月十五前后吗?” “嗯。” “那便是了,来村规矩极严,村中之人除节日喜丧难以互通,只能待到起路之日,安然走出,才可归去。其他时候,无路可走。” “那下一次节日是二月二吗?” “清明。”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夜空,执迷未动。 清明,那可还有一个多月呢。 “来村之墙非生人不可攀。生人为何来此?” “无知而来,为遍寻前事而去。”喜丧,喜丧,那谁家喜丧这怎么晓得嘛。 原来这来村与世隔绝,生活方式也同其他地方不同,家户独立,生活用品全靠雇佣生人一家一家地送,墙分阴阳,只能自阴面攀爬而上,至阴面攀爬而下,运气不好的(比如我),从阳面掉下,更不巧的是,这家三墙皆为阳面,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到下次起路。 我只能赖在陌生人家里,等着清明,或者等一个不确定的喜丧。 “那,隔壁那一堆人。” “对他们来说,生人最是延年益寿,可能你看起来比较好吃。” 他回答得平淡,我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你别把这事说的像吃饭那么平常啊。 “那你,”不会跟他们差不多吧。 “嗯,跟他们差很多。” 他蓦地转头看着我,“想走吗?” 我用力点头,怕他看不清,“想,想的。”努力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到他面前,这时才真正地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眼中皆是淡蓝碎芒,似无暇钻石,同这幽幽夜空倒是相映生辉,他看向我的时候,有种俾睨天下,万事尽在掌握的成竹感,他给人的感觉是睿智的,是神秘的,是探问无涯的。 “你是那家来的?”他斜睨一眼悬星家的方向,那里光芒仍在,烟花盛放般的字细细散开,[寻一人,必重谢。] 我站在原地,指尖在背后打着架,目光看向悬星那个方向,默不作声。 “你若是想回去,倒也简单,那位是个有本事的,同村长说一声便可立时起路,送你回去。” “我不,不想。我想离开这里。”我攥紧了手指,眼神直直地看向他。 “你觉得我会为了你这样一个陌生人得罪他?”他歪了歪头,表情有些戏谑,仿佛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他从一开始就在看着夜空,看夜空能为了什么呢,为了好看?还是爱好天文学?吸取日月精华?观星?我有些拿不准,只好抬了头去看夜空,同我平时见到的不同,这里漫天星繁,皎月高挂,明明惮于皎月,繁星应该尽数隐去,这里却锋芒尽敛,彼此交汇,柔情万分,嵌于灰蓝银河间,灿然开去,委实不凡。 “那位有本事,你便不如他吗?”猜不透他的目的,只能用激将法。 他忽而笑了,“这么说来,确实。” “......”您承认得这么爽快,我没法接,自己的小聪明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地窘迫。“我却不这么...”‘觉得’二字我自己都说不出口,只觉得他仿佛在逗一只无邪的猫儿,因为差距,所以肆意逗弄。 “我只知道,若您不如他,现在我便不会还安然地呆在这里。”我赌悬星没有马上来要人,是因为顾忌他,而不是顾忌村中规矩。 “跟我来吧。”他随手点了灯,执着烛火进了正中大房,旧式建筑,房内陈了案几,偌大的房间只供奉了一个无字牌位,房内靠着他手中的烛火,堪堪得见案几,他指着这牌位道,“这是和村长连通的唯一方式,谁家有喜丧便燃上一炷香,择了吉日对其祷告,村长定会记录在册,当日起路,以便行事。” “谢谢您指教。”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我得向他讨个地方借住几天,我正边走边想要怎么找借口在这里赖着,好等到村中人办喜丧之事。 他又微微摇头,细微得几不可见。 “那你便在此处歇息吧。”他把灯盏交到我手里,大步走出了房间,临门槛时,又补了一句,“多久都行。” 这一晚折腾得有些困,我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只找到一张吊床,爬上去和衣睡了。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事情往往会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夜,我做了有生以来最冗长复杂的梦。以至于后来我会想,若是重来一次,我会不会再逃离,我不够坦荡,我不够坚定,我害怕我像受了蛊惑般成为于宣。 15.梦里不知身是客 那是一棵上了年纪的松树,郁葱之间一抹卓雅的洁白,正斜靠着树干打盹,他双目微阖,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发丝高束,簪了绣球花,平添几分不染,同于宣的画别无二致。 周遭风物以几十倍速演化而过,算着大概过了七天,他终于睁开了眼,探寻的目光,看向远方来路,未见来人。 他等得有些迫切,随后又苦涩轻笑了一声,随手折了松枝把玩一番再狠狠摔裂,约莫是力气用得有些足,摔作根根松针,像无数小人散落在地面上,随后他闭了眼翻个身不见踪影。 场景蓦的切换,我落在一幅躯壳之中,困顿其中,全身不听使唤,眼睛是我知晓一切的唯一方式,周遭数人环绕,她们的嘴唇快速翕动,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只听得到有个词她们说得频繁,祁染?齐染?不清楚是哪个qi,只知道,她们每提一次就会看我一眼,“我”嫩白的手指紧紧地绞着帕子,有些泛红,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我”腾地站起,“你们别说了,我不愿意!” 淡蓝上衣,黑色裙摆,“我”是于宣。 “我”说罢便出了家门,奔跑着,去赴一场约。那人却不在,“悬星!悬星!”,“我”的语气中带了歉意,有些软糯。 万籁寂静。 身后传来母亲的呼唤,“小宣”,“我”只得叹了口气,回身朝母亲走去。枝干间晃过一抹白影,随后慵懒地朝这里看来,悬星只看到了“我”的背影,并无言语,目送着“我”离开。 “小宣啊,祁热这人很不错的,你看,叫了这么多媒人来说服你,从衣食到你上学的纸笔,哪样都是捡了最好的送你,多有诚意。” “那些我都没动过,我跟你说了,原样退回!”“我”语气不甚好,本来约好了悬星的,一周就一次休沐,偏生被这些人拦住说了一下午的媒,悬星还生气不肯见我。 母亲有些愣怔。 “母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喜欢他,现在外面的人都讲要自由恋爱,不要包办婚姻啦。你既然送我去读了书,便是要我识理,如今我识了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我想毕业之后去报社工作。” “可是,这孩子我见过,真的很好,你嫁他,不委屈。况且他,” “我不怕委屈,只怕我不喜欢。”“我”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前所未有地认真,明明语气是真诚恳切的,我却从中听出一种至死方休的决然气概。 母亲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也好。”挽着我回家去。 大抵梦总是光怪陆离的吧,明明只过了几秒,我心里却知晓,这是又一个休沐日,“我”仍是去了老松树那里。 白衣少年仍在。 “我,我上次被母亲拉去同亲戚们叙旧了,实在走不开,来得很晚,没有找到你,对不起,我失约了。” “没事便好。”他惜字如金。你不来的时候我盼着,你失约的时候我气着,又担忧着,生怕你出了什么事,而自己又同这老树紧密相连,难以分离,不能去寻你,等着等着急的狠了只能摔树枝,你来的时候我又笨拙着,手忙脚乱,慌慌张张,不知应该怎样逗你笑,同你闹。 “我”怔怔地看着悬星,心里有些酸涩,透过于宣的眼睛,我看到松树被灼烧得漆黑一片,只余些许残存的火星,仍在死心不改地明灭。 “你可以离开这棵树吗?”于宣突然问了一句。 “离开?去哪儿?” “我看见这树,不,不是看见,是预知,它会被砍倒,沐浴在火海里。我见你与它链得紧紧,想着你会不会也受到影响。” 她担心我,有人担心我,“它不会,我也不会。”这里香火这么旺盛,定然不会瞬即破灭的,我笃定地信任着这份无趣的安宁可以永垂不朽,暗暗的希冀却在不经意间破土而出。 “是真的。”于宣语气郑重,含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悲伤。 悬星有些叹息,“我离不开的。”多年以前,当生命绽放新绿,春风拂过蔚蓝苍穹时,我便于此和老树共生,时代的足音碾过滚滚浪涛,驻足于此,缓步向前,没有人看见过我。 “你可以!”于宣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绽放着光彩,转瞬即逝,我忽而捕捉到一种来自远古的深切的共鸣,感同身受她的殷切,那是向阳花努力昂首的韧面。 “那...”悬星的犹疑被共鸣击退,潜意识告诉他,应该试试。“我试试。” 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即将迎来新盛。 于宣将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指甲用力地划过左手掌心,钻心地疼,血液缓缓地流,左手扶着树,朝着悬星笑得可爱。 悬星将重心放在左腿,尝试着将右腿慢慢抬起,血肉根深蒂固般扎根于老树虬枝中,每一次的用力都伴随着血肉撕裂般的感觉,所幸血液是莹白,渗入白色衣衫再看不见,这个场面并未太过血腥,咬着牙也难以将腿脚从中抽离。 老树忽的抖动了一下,无风自响,悠远的声音通过树干,丝丝缕缕传入我脑中,“你不该,你不该离开。” 悬星默不作声,脚上力道却不减。 “这许多年,你还不明白吗?我不知道她说的什么狗屁预知未来,我只知道,你会断了修行,再难进益。” “修行的尽头是什么呢?” “修行的尽头,大抵是成神吧。” “你瞧,你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不知道我的来处,我不知道我的去处,我只知道,现在我的脑子里几万个声音叫嚣着想走,而且,无人可挡。”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吗?这许多年,我倒从未觉得好过。” 悬星当时的脸上噙着冷笑,说这话的时候更加用力,撕拉一声,腿部撕裂,衣衫飘扬仿若云霞将裂处遮了个严实,这冷风倒也舒服,好像冷着冷着便不那么疼了。 “很疼吗?”于宣仿佛感受到空气中无声的压力,声音有些怯怯。 “不疼的,我从前真是个胆小鬼,都没试一试,没想到这么轻松。你再等我一等。” “愚蠢!你这是自掘坟墓!”树干中传来暴怒的骂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怨怼。 “这么多年都不同我说话,今日倒是说了不少。”刚刚太过用力,悬星身子有些脱力,大口喘息,顺便对这个老怪物冷嘲热讽。 16.决心 于宣的手掌死死地抵着树干,此时手掌心的血迹已经干涸,只留下撕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肤色透明得苍白。 半晌后终于挪开了手掌,我看到树干上以血刻画的“解”字,在暗处慢慢消退,融入树身,仿若不曾存在过。 树灵不再说话,仿佛陷入沉睡。 “悬星,再试一试吧。” 兴许是没有想到这么容易,抬左腿的瞬间一个用力,悬星直接翻了个跟头,从树上掉了下来,脸着的地。 于宣却没有动,只是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星流坠落般,他,终于停在我面前,笑得害羞且真诚,温煦又娇憨,于宣终于放下心来,跪倒在地。 天突然阴了下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态势。 “悬星,我腿有些软,你背我去一里之外的山神庙吧。”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于宣面前,脚步有些飘忽,带着些许的朦胧感,“那里应该荒废好久了吧,去做什么?” “快。”于宣全身瘫软,歪倒在地,被他堪堪托住,抱在怀里,往山神庙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云雾更加浓厚,全都积了在老松树之上,雷声轰隆作响,灼目的光一道又一道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将老树劈得外焦里嫩,随后便起了大火,肆虐的风将火势旺了又旺,冲天的烟雾涌入云中,这里的天空暗沉仿若漆夜。 悬星看着身后不远处的火光,又看了看怀中昏睡的女孩,抱得更紧了一些,沿着山路往山神庙去了。 村民们世代靠土地吃饭,拜山神拜土地是自古便有的礼俗。这山神庙占地不大,临孤山而辟,将天然的山洞做了延展,修出一座山神庙来,铸了泥像,后来有几年因为天灾收成不好,便被荒废,冷清了数十年,再无香火。 山神庙内。 “母亲他们开始为我说亲了。” 他的手有过微微的停滞,沉思了半晌,极艰难地问,“那人怎么样?” “很好,母亲说他很好。”他很好,只是我不想要。 “那,应该是可以托付的。”后面的人字他隐得极重,“我”只看到他的口形便涌出一股浓重的酸涩感。 于宣当时就带着满心的希冀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少年,在听到可托付时认命地闭上眼,再不说话。 山神庙深处神秘黯淡,门口的阳光灼目刺痛。 少年的心思深沉如海,少女的春意堪堪错付。 [于宣]是啊,他可托付。我生为月中人,原就是存着孤零一世的心,偏巧有了这样一个人,从小便待我好,我能去城里读书,也是他同姑姑一起求来的,我一直觉得他以后会娶我的,我和他会一直在一起的,如果没有你,我和他可以一直在一起的。我同你说这事,不是想听你说‘可托付’的,我想听你说,‘考虑一下我怎么样。’ 我叹息了一声,挣扎着抽离他的怀抱,“我好多了,时间不早了,我应该回去了,你若是有事,便到村里那棵老槐树那边去寻我吧。”说罢挺直了背脊,努力走得稳当些,震颤的双手十指紧扣,仿若祈求,想让那少年离自己更近一点,更近一些。 因为,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啊。 因为,“我”预见到... 未来,那绝望的未来。 老槐树旁颀长的身影掩映在莹白花瓣下,他眉眼弯弯看向于宣走来的方向。 “阿宣。”他面庞有些青涩,尚是学生装扮,不过已依稀可见男人的俊朗,纤细好看又骨节分明的手中把玩着一簇新盛的槐花。 站在于宣面前的是我林措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恋人。 他的青涩眉眼,他的局促怯怯,映照进我的眼里心里。 “祁热,是你让那些人来说媒的吗?” “我本是想先同你表明心迹,征得同意后再提亲的,可是我母亲她早已请了媒人,我有些踌躇,但又觉得那样也好,显得郑重些。” 他的话语是真诚的,却又揣着十分的小心翼翼,明明是温润光华的人,却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仿若对待珍宝般窃喜又端着崇敬。 “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总是板着脸,那么小的女孩子却一副成熟的模样,那时候我就想说,我要逗你开心哇,你那么可爱,笑起来一定是甜蜜无忧的。一开始是当妹妹的,到后来会事事为你操心,像个老父亲,操心久了就变成了责任,他们私下里说你不好的,全被我打过都再不说。我只是想让你活得快活些。” 我一时有些失语,该怎么对这样的人说出,我接受了你这么多年的好,却又在短短一月便恋慕了旁人。 “我明白。”带着浓烈的羞耻感与歉意,我只能干瘪地道谢。“谢谢你对我的好。只是我是月中人,是不祥之人,只会带来灾祸。” “我只知道你给我带来的是无尽欢喜与甜蜜。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我想一直在你身边,护着你,看着你笑得无忧。” 我轻叹一声,“你护不住我的......” “我可以!” “而且,我很坏,我接受你这么多年的好,可现在,我,我喜欢了别人。” 他倏然沉默,再次开口不是我设想中的质问,“他,对你好吗?” “我”在一旁简直看不下去,这是什么痴男怨女的狗血剧情,男二也太惨了吧,尤其这男二还是我家祁热。 “我”家祁热本人在这里的话,怕是会直接霸道总裁一样宣示主权吧。 “这个与你无关,我很感激你,认识你很幸运,我欠的人情就用帮你做三件事来还。以后除了来找我兑现承诺就不用再来了。”于宣的语气有些生硬,含着郑重和坚定,黑色的裙摆随风而动,她身形屹立,倔强以对。 目光在空中停格了许久,祁热仿佛是看出了于宣的决绝,只得黯然垂头,“好好照顾自己。” 于宣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多停留,直接跨进了老槐树旁的家门。 “我可以帮你。” 耳边响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一阵颤栗,随即醒了过来。 17.契约 “帮我什么?” “你睡了一整天。你掉入了他织就的梦境,被逼着回忆起你爱他的感觉,然后,” 然后,我会爱他。 “而且,只要你在这里,只要你在来村,你就逃避不了这些梦。就像,” 就像之前在悬星家时一样。 “你怎么帮我? 他的目光细细地检视过我全身上下,面色平静似端庄恒久的塑像,眼神是极致的淡漠,看不出任何情感,我甚至感觉他看的是空气是虚无是深藏的死寂。 “既然等不及开路,那就自己创造机会开路。”他背过身,颀长躯影匿于暗夜,有种说不出的笃定和诡异。 几乎是瞬间,我知晓了他的打算。 “衣服我给你准备好了,想好了你就换上,点香。村长会明白的。”说罢他就径直走了出去,丝毫不顿。 窗外是漆黑的无边夜色,窗内是殷红的华贵嫁衣。 可是,他帮我能得到什么呢。 我不相信这天下有免费的午餐,更不相信有平白的助力。 无非三点: 一,他也需要开路。这家的墙面面皆阴,平常的开路怕是根本对他无用,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契机,打开这里的路。 二,姻缘有异。这姻缘并非轻易便可结就,来村的规矩我一概不知,谁知道会不会仪式结束我就成了来村的人,此后生生世世不得离开。 三,他是在害我。这是一种莫名的,从心底里生出的恐慌感,在陌生的地方涌动着令人惊惧的未知的感观。 我选择蛰伏,继续等待。 我不信我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境而爱上另一个人,我同自己的心打了赌,从没想过我会输。 我刚刚做好决定,他便噌地推门而入。 他会读心术,绝对。 “穿上它。”在自窗外而入的无声月色下,他就在我对面,目光灼灼,仿佛受了蛊惑般,我的手缓缓抬了去拿那嫁衣,即便心里叫嚣着不能。 尖利的嘶吼,深切的恐惧,在我披上最后一件红色纱衣时统统消失殆尽。 耳边是长久的寂寂安宁,眼前是虚假的清朗笑意。 “点香。” 我轻捻指尖将那香持握,借一旁明灭的烛火燃了,缓缓地插入正中的硕大陶制白胎香炉,烟雾弥漫,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只出现了一瞬便消散。 到后来,我才知道,这叫“迫音”,以音御人。 而三日后,就是村长挑选好的吉日。 这三日,我尝试了数次爬墙失败,脱衣失败,那衣袖仿佛长在我身上一般,揭去血肉都无法摆脱。 他从那天起就一直坐在院子中的石椅上,而那天空也依旧是初见时的神谧流光,我在寂寂夜色中呆了三天,未曾见过阳光。 仪式的前一晚,下了很大的雪,他仍是雕塑般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天空,墙角边排布无状的糙石上挂了些积雪,在莹莹月色下更显阴冷可怖,仿若暗中蛰伏的邪魔,冰寒刺骨。 “我不愿意。” 他僵硬地转头,眼中的淡蓝碎芒尽皆隐去,乌黑的瞳仁直直地看向我,“...” “至少告诉我这嫁衣的来历吧。” “它是你的。” “...是于宣的吗?”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知道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你该睡了,明天有很多事情等着你。” 仪式那日。 雪还在下,鼓声喧嚣,唢呐嘹亮,周遭单薄鲜红的喜字在跃动的雪花下,有几分孤清凄美的凛凛薄凉。 开路了。我眼见着门外的沼泽渐渐平息化作一块块青石板,排布纷乱,却生生造出一条路来,而我被他牵着,跟着他的脚步身不由己地完成仪式,他拿了铜锁将我锁了又解开,如是几次,墙上的喜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就在一旁直挺挺地站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冲突与碰撞。 要开始拜天地了。 全村的人都来庆贺,他们来的不巧,看到的正是他被红绸高高吊起挂在树上的僵硬尸身,大家跑的跑,看热闹的看热闹,乱得似粥,人潮中,热热穿着我们一起买的情侣球鞋,拿了羽绒衣将我裹得严实,牵着我的手,拉着我逃离,我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尸身,他的头因为惯性低着,正好直直对着我,我看得到他苍白的唇瓣,微动的睫毛,等等,他还没有死,我手上挣扎了一下,想摆脱热热抓着我的手,“他还没有死。” “所以呢?你要回去,等着他好起来,然后继续你们的婚礼?” “......”我久久地沉默。 “跟我走,不然我不介意让他再死透一点。”说罢他拉着我继续向前,送我上了一辆绿皮公交车,“到了终点站下车,这边我会处理好。” 说罢他便返回去。 我在公交车上思绪翻涌,是啊,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却总是要热热帮我收拾烂摊子,他从没有伤害过我,倒是我一次次地犹豫不决,让他平白多了麻烦。 也许离开这个村子就会没事了吧,我乐观地想着。 此时公交车已经开过了几站,这辆车的路线是我不曾见过的路线,车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他们都低着头,不曾抬起过,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路无话。 窗外的风景在不断变换,先前是远山层叠,赤日跌落山色而溅起漫天霞光,这葡萄色的黄昏,在金光中渐渐暗淡退去,而我就被关在窗内,窗外是素淡温煦,是飞舞莹尘,是昏黄暮色,再之后便换作苍茫无垠梦幻宁静的深蓝。 此时车已经停了。 “终点站到了吗?” “嗯。”司机发出一声闷哼。 我下了车,热热就在站台边抽着烟,地上并无烟头,他应该也是刚到,我走到他面前,抱了上去。 “阿措觉得很冷。”我找了个很强行的借口。 “嗯,确实。” 他的怀抱很暖,我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他的手在背上抚过,温热的触感痒痒地扎入心底。 “这是哪里?” “我家。” 他拉着我穿过层层的巷道,略过两侧古旧的砖墙,在一路红灯笼的引导下,通向最深处的老宅。 18.跟热热回家 我蓦的想起之前花灯会上看到的那一幕,明亮的灯笼,精致妆容的红衣新娘,这一切都同那时不谋而合,一个在漆黑中翩然诡异,一个在灼目中手握边疆。 他,就是我的边疆。 老宅是典型的徽派建筑,两层多进,各进都开有天井,周沿设有栏杆和美人靠,他直接带着我穿过前厅,到了里面那一进的阁楼内,正是他的房间,房间内的陈设是简洁的现代风格,角落原木书桌上的电脑是雷蛇灵刃,旁边还有一杯冷透的咖啡,挨着便是一张大床,洁白的枕头,深蓝的被子,突然就想起了下车时的天空,床的对面是铺满整面墙的衣柜。 “你先去洗澡吧。”他打开右侧的衣柜,找了一套男士睡衣递给我,又打开最左侧的衣柜门,指了指。“这边是浴室。” “这,这衣服我脱不下来。” “那,我帮你?”他笑得不正经,“可以了,现在可以了,去洗吧。” 我听话地去洗了澡换了睡衣。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地上铺好了另一床被子,桌子上多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我并不是吃不胖的体质,又懒得运动,为了保持体型晚上是不吃东西的,在学校的时候,他便每天给我送无脂牛奶看着我喝完。 “其实,”虽然我们之前牵过手接过吻,还没有更亲密的举动,但毕竟是男女朋友,我心里没有什么障碍,睡一起也没关系。 “什么?” “没什么。”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 他洗澡很快,我还在床边发呆想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出来了,看着我的头发还是湿的,便耐心地拿吹风机帮我细细地吹干。 我们各自躺下,此刻,能听见热热轻微的呼吸声,我强迫自己闭上眼,可以看到他被挂在树上时的模样,衣衫被剪碎,整棵树都是猩红的颜色,他微动的睫毛上都有血珠滴落,他的淡蓝双眸蓦的睁大,直直地看着我,看着热热牵着我的手离开。 当时真正的画面一遍遍重现,他的不甘他的恼怒他的厌恨直直地穿过我的躯体,仿佛要将我撕碎。 他恨我?又为什么要跟我行嫁娶之礼? 不安和疑惑在我脑子里碰撞,我在无尽的疑问中徘徊,它们化身无数个绳结围绕着我一句一句地发问,一层一层地往我脖子上套,不断拉紧收缩,我只能干瘪地说着一句“我不知道”。 “咚”地一声,我坠落了,睁开眼的时候,我就趴在热热身上,把他砸得“嘶”一声痛呼。 我尴尬地往侧面一滚,正要起身先开灯,被他手臂一捞拉进怀里,用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你是故意的。”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我不是。”我一仰头,“啊”鼻子生生撞在他下巴上,痛痛痛。 “哎,笨蛋。”说完他就亲在我的鼻子上,然后是嘴唇,我可能是痛的有些昏头,也配合地啃上去,他抱得更紧了,仿佛要把我揉碎,嘴唇的触感和身体上的感觉让我谷欠罢不能,这一次的吻比我们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深入,他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游走,一种燥热感席卷而来,他的唇开始细细地吻过我的耳垂,我的脖颈。 我睁着眼睛微微喘息,细致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怎的,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悬星,想起他细长的手指,泛白的骨节,顶好看的手微微颤动,我看到他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流下,盘盈的长发开始蜷动,将他裹得紧紧地,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连流泪都这般好看啊。 我真是魔怔了,竟然开始想到悬星了。热热看我呆呆的,便关心道,“你又看到什么可怕的事了吗?” “嗯,我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在想着要不要阻止。” “我不想知道别人怎么样,我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们必须开始收集结灵了。”说话间他将我抱得更紧。 “好。”我失踪了这么久,他一定急坏了吧。“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心有灵犀吧。”[我找不到你,只要他想藏,我根本找不到你。]热热的语气有些黯然。而当时的我沉醉在他怀里久违的温暖中,只当玩笑。 “那你肯定是费尽心力才找到的。我很想你,很想很想,想和你说话,和你吃东西,和你做什么都好。” “那夜色漫漫,不如我们做一些有趣的事?” “睡觉!” 连日来的不安在这一晚化作深沉的睡意,梦境再次开启。 于宣每天都穿着那身校服,只是没有再去城里的女子高中,偶尔做了吃的也会趁天色尚早送去山神庙,送罢即回。 生活这样无趣下去我的梦都变得暗淡无光了。 那边来人了。 隐世宗门直指此地,而此地却万卦皆乱,定位无门。连老树焚毁后的遗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唯有十日前,有人结亲下聘,定好日子后,拿了新人的发丝打了灵结埋于此处。 十日前。 “母亲,我要嫁他。” “你不要嫁祁热,你要自由恋爱,我应了你,可你现在要选这样一个痨病,所有人都说他活不了了,你图什么呀。图他小时候带头欺负你?” “母亲,我,我可以治好他。” “就算你能治好他,也不用嫁给他呀。” 坐在一旁的父亲,默默地抽着旱烟不说话。 “求您。” 父亲终于停了动作,起身果决道,“今天这件事情我跟你母亲不可能同意的,我看祁家那孩子就很好,过几日我拉下老脸去说上一说,你嫁到祁家去。” “父亲!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于宣的语气中有种伪装的气急败坏。 下一秒,院子里就传来声如洪钟的反驳,“你的脸还不够老。” “爷爷?!” “宣丫头的亲事,我老爷子还是能说上话的。这门亲事,我同意了,等下王家送聘礼来,我受了。” 您那哪是说得上话,根本就您说了算。我腹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