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相公痴》 第1章 迫饥寒 太康一年。 隆冬腊月里,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片,北风沙沙的刮着,却怎么也吹不散穹顶之上,不断翻涌的铅灰乌云,它们聚集在一起酝酿着一场大雪。 太康子民已期盼这场大雪许久了,眼见今年蝗虫漫天饿殍遍地的艰难日子,终于快要熬过去了,而这即将到来的大雪,实在是来年的祥瑞之兆。 然而,太美好的期盼往往总会落空。 瑞雪未到,城郭外却围满了契丹兵,太康子民原本不太美好却胜在安定的日子,也被那个新即位的契丹王慕容辞忧搅乱了。 “皇上向来与西域各国交好,他们一定会伸出援手的”,天真的太康子民互相奔走安慰着。 只是赵帝有意压着消息,他们哪里知道,短短三个月内,慕容辞忧仅靠三千契丹残余骑兵,就攻破了太康声称固若金汤的边防,在横扫占领了许多城市后,眼下又层层包围着都城,原本就根基不稳的新兴帝国,一夜之间溃不成军的节节败退。 深宫里,赵帝脸色阴沉的扫视着百官大臣,众人满眼焦急却献不出一条有用的计策。 看着看着,赵帝心如死灰的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己渴望的辉煌不可能再实现了...... 轰的一下,赵帝原本勉强支着的身子,似被抽去了筋骨,整个瘫在龙椅上,守在一旁的魏公公见势不对,忙小跑着上前扶住她。 赵帝连暴怒训斥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沉默着一挥手,文武百官得以解脱,争先恐后的退出殿去。 “去祠堂”,赵帝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嗻”,魏公公忙应着,又偷偷用余光瞥瞥主子,这一瞥让他心里颤动的厉害。 赵帝的脸色难看极了,不单单是阴沉,简直是蒙着一层明显的死寂,这番模样,当年他随着赵帝被流放边疆,也不曾见过...... 两人一路跌跌撞撞的来到祠堂,魏公公甩出袖子垫了手,才恭恭敬敬的打开了那扇朱红大门。 冷风一股脑涌进去,祠堂正中燃着的香烛,也被吹歪了烛火,火苗斜斜的映着,将墙上那副描着慈祥面容的女像,拉出长长的虚影。 “不...不要扰我......”,赵帝有气无力的吩咐一句,就跌跌撞撞朝那画像奔去,魏公公忙恭恭敬敬的关了门,守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祠堂里就传出一阵哭声,再过一会那哭声里又夹杂着癫狂的笑声和摔打声,一时间乱成一团听不清的嘈杂...... 后来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直守到深夜,也不见赵帝出来,魏公公着急起来,他几次伸手想要敲门,可一想到赵帝进去前的嘱托,便又缩回了手,只拖着快冻僵的身子走来走去...... 不知何时,魏公公半跪半倚在门边睡着了。咚咚几声悠长的回响,惊的睡梦中的魏公公浑身一抖,他下意识的趴在地上磕头,直磕的额头生疼却不见一人,他缓缓抬起头,见天光已经大亮,忽的意识到,那钟声是早朝的信号。 这下,魏公公终于有了敲门的借口,他颤颤巍巍的敲了几下,却没有回应,又恭恭敬敬的叫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赵帝从来不曾失期,一种不祥的预感让魏公公浑身颤抖起来...... 魏公公再也坚持不住,他一咬牙猛地推开门,却看见赵帝的身体直挺挺的挂在那房梁上...... 皇帝自缢的消息不胫而走,太康子民人人自危起来。 果然,还不等皇帝下葬,军机大臣谢逸便迫不及待的自立为王,他信誓旦旦要踏平契丹铁骑,人们满怀期待地送他们出城,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人们竟看到谢逸的脑袋高悬于城门之上。 自这以后百官自退,大街上到处是被丢弃被踩碎的乌纱帽,再也没人敢主动出去迎战。 随着时光推移,却丝毫不见西域各国的援兵,人们原本坚定不移的自信,先是变成默默地祈祷,到最后只剩下可怕的哭嚎和诅咒,诅咒所有人同他们一样,深陷在这个没有粮食、没有秩序、没有道德的地狱...... 如今,偌大的兴都城里,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丞相还未辞官,可人们也知道丞相只是个无用的文官,手下除了几个贴身侍卫外,并没有能够外出征战的队伍了。 反观城外的契丹兵,他们兵甲精良粮草充足,可以想象,只要慕容辞忧一声令下,便能不费一兵一卒的轻松拿下整座城池。 然而稀奇的是—— 半个月以来,慕容辞忧既不攻入城池屠戮百姓,也不称王称帝,只是执着的围在兴都城外,日日饮酒夜夜笙歌…… 与此同时,兴都城里每家每户仅存的食物早已见了底,城外酒肉的香气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们的味蕾,折磨着他们的心神。 眼见败局已成,有人趁夜逃出城向契丹举手投降高呼臣服,毕竟生死面前,所谓的节操骨气实在算不上什么。 只是那人并没有迎来梦寐以求的优待,他被鞭打的惨叫声,在死寂的旷野里显得格外瘆人,城里本就提心吊胆的百姓,被惊的更加难以入眠,直到夜幕四合,城外的惨叫声才终于停息了。 饥寒交迫的人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在酒肉飘香的幻梦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时,突然炸起一阵震天动地的响声。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虽然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方向,双脚却习惯成自然的奔逃起来,大家惊恐的叫嚷着:“快逃啊,快逃啊,契丹攻破城门了……” 霎时,尖叫声、踩踏声和绝望的哭声乱作一团。 人们像无头苍蝇般没命的乱跑一阵,可当他们跑到街上才发现,四处还是一片萧条衰败,可比昨日不同的是,在一片凛然的空冷里飘着星星点点的的雪花。 接着又响起几声沉闷的雷声,人们这才回过神来,他们茫然地抬头看看同样死寂阴沉的天空…… 俗话说:“雷打雪,牛死绝”,可如今,人们实在无暇顾及这样不祥的征兆了…… 雪越下越大,茫茫雪幕里,雪团像石子一般,重重砸在这些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人们身上,即便身上洇开许多难看的水渍,他们还是木然的看着,地上的雪花越积越多,却不躲藏。 他们心里明白,城外契丹骑兵团彪悍威猛,城内早已弹尽粮绝,又能躲到哪里呢?左右不过换种死法罢了。 雪花哪里会管人们的心思,只是簌簌的下着,不消片刻,地面上的积雪就有半寸厚了。 刺骨寒风吹过,人们麻秆似的双腿,便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毫无疑问,如果风再大些他们的双腿就要齐齐折断了。 于是他们干脆跪在地上,用枯树枝一般的手捧起地上的积雪,不顾石子灰尘便囫囵的咽下去。 吃了一会,冰雪的寒凉穿透了人们空荡荡的胃,直冲进他们的心底,有些人捂着绞痛的肚子哀叹起来,有些则痴痴的摸索着地面,企图能在砖缝中找到一棵枯草,好撑过今天的光景。 毕竟,怎么死去是下一秒的事情,眼下总要将活着的这一秒捱过去。 这时,熹微的晨光浮于穹顶之上,给厚厚的阴云描了一圈金边,几缕微弱的光,透过薄云的缝隙漏到地面,形成几个不大的光点。 借着这样的微光,几个眼尖的看到极其骇人的一幕,他们惊叫起来。 人们循着叫声看过去,只见早已千疮百孔的城门上,居然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人们原本面黄肌瘦的脸庞,因惊吓变得更加扭曲,他们吱哇乱叫着跑开了,胆小些的更是被吓的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挪动。 这时,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冲出来一个双鬓花白的老翁,他步履蹒跚着极艰难的走到城门下,那双镶嵌在眼眶里的浑浊眼珠,只看了一眼,便直挺挺的栽倒在雪地里昏死过去。 人们抬着那个昏死的老翁,来到丞相府前,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不等他们呼号,丞相府的大门就缓缓打开了,一个身着素衣白衫的俊朗男人疾步而来。 其实自建国以来,人们便鲜少见过宋济泽,外界只知这宋丞相虽长相绝美,但从小便身子单薄,连皇帝也体恤他,让他在家静养。 如今一看,人们不由的呆住了,难道眼前这人就是那个建国有功才智过人的宋丞相? 人们满腹狐疑的又仔细看看,只见丞相府门前,确实负手立着一个俊秀清逸的公子,头发是好看的银白,虽只用木簪随意挽着,却有种说不出的清冷矜贵,这样的打扮实在太素净典雅,倒不像是凡尘之人了。 寒风呼啸而过,宋济泽身上的素衣,也被吹得紧紧裹住他清瘦的身躯,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青灰,唯有脸颊和鼻头被冻得微微发红。 人们仰望着高台上雪松般挺立着的宋济泽,即便并不相熟即便他看起也很虚弱,可他挺直的身姿,却给人们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天地被银色雪幕笼罩着,一切都变得苍茫起来,人们再也等不了了。 “丞相,求您行行好,救救我们吧......”,说罢,众人就齐齐跪在地上磕起头来,直磕的大地也随之震动起来。 见状,宋济泽微微皱起眉毛,那双比寒潭还要宁静的眸子里,荡开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涟漪,但如果你细细去看就能发现,那眼眸里并非只是全然的冷漠,而是历经世事后的淡然平静。 宋济泽乌紫干裂的嘴唇勉强的张了一下,他刚想说些宽慰的话,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循着哭声看过去,宋济泽看见一个头发蓬乱面容憔悴的妇女,正使劲摇晃着怀里的婴孩,可那个被破布包裹着的孩子,却始终没有丝毫反应。 那女人支撑不住,埋在孩子身上呜呜的哭起来,哭了一会,她满眼悲戚的看向周围的人,可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帮她。 事不关己,眼下没人有多余的力气去做好人好事,更何况他们当中,许多人的孩子早就饿死了,所以大多数人都只是扫了一眼,便又麻木的低下了头。 宋济泽浑身微微颤抖起来,连眼眶也微微发红了,他多想喊住那妇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喊住了又能怎么样呢?且不说宋府的粮库是整个兴都城里最早空的,如今就算有热粥,也救不活那可怜的孩子了。 可总得做些什么,等宋济泽再次抬眸去看时,却看见一个裹着破袄的男人快步走向那个妇人。 男人的脸深深凹陷着连骨头的形状也能看见了,那双眼睛闪着贪婪的幽光,他定定的看向那个妇人怀里的孩子,又咽了好几口唾沫。 那个妇人也感受到了注视的目光,她欣喜地抬头却对上如此恐怖的眼神,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大叫着:“不要...不...”。 那妇人边叫边抱着死去的孩子,踉踉跄跄的跑走了,可是那个如饿狼般的身影还是追了过去...... 眼前一幕,犹如一道雷电劈中了宋济泽,他满心惊悚的战栗起来,以至于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幸亏身边侍候着的卫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即便阵前和敌人的千军万马对抗时,宋济泽也不曾退缩过半步,可如今他眼睁睁看着,这些死气沉沉的人逐渐变成了活生生的兽,心中对人心和人性再也没有半点期许了。 宋济泽双眉紧蹙着给卫祺递了个眼色,卫祺心领神会的轻轻点头应允,而后飞身追了过去。 望着卫祺的背影,宋济泽的眼睛里凝起一层淡淡的水雾,看着被漫天白雪装点一新的世界,他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来,如果这悲惨的世道也能像雪一样洁白无暇该多好啊...... 还不等宋济泽想清出路,冷风便裹着雪沫猛地灌进他的口鼻,他被呛的咳嗽起来即便强忍着,可喉咙里的腥甜还是不断的涌上来,终究还是难以抑制…… 哗啦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洁白的素衣上立时划出一抹刺眼的血红,犹如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危险的妖艳着。 宋济泽再抬头时却发现,阶下的人们有些已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苍茫的风雪吞噬了他们佝偻的身影,有些还定定的看着他,他们枯瘦的黑脸上麻木的看不出悲喜。 宋济泽苦笑一下,生生咽下嘴里的腥甜,而后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笛,又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阵,终于他下定决心放在唇边轻吹几下,悠扬的笛声立时散落各处。 人们疑惑的看着他,实在不明白这样的绝境中,为何宋济泽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这时,一匹骨瘦如柴的白马从丞相府中缓缓走出。 “追…云?”阶下有人满脸疑惑的念叨着。 确实不能怪他眼拙,而是眼前的瘦马,实在与之前那个鬃毛雪白名冠兴都的骏马,大相径庭了。 饿得眼冒绿光的人们,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样难得的美食,他们丝毫不顾及它的主人还站在面前,就潮水般冲了上去。 那白马声嘶力竭的嚎叫起来,它使尽全身力气才微微抬起前蹄,可刚踢倒一个人,后面的人又涌了上来,不一会白马就被饥不择食的人们压倒在地。 宋济泽眉头紧锁,他扬起手中利剑朝那些人劈去,剑并未出鞘只是让他们吃痛松手罢了,他一边打一边冷声呵斥着:“我的马,我来杀!” 闻言,众人才半信半疑的停住手,但他们并不肯退后,只让出一条极狭窄的路来。 追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刚走两步又滑倒在地,宋济泽快步走向它,追云极乖巧的低下头蹭着他的脖颈。 宋济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追云的鬃毛,眼里氤氲许久的水雾,终究还是化作热泪顺着眼角滑落,他轻声呢喃着:“追云……追云……” 追云本就是难得的千里良驹,又从小陪着宋济泽一起长大,自然通晓他的心意,它极不舍的使劲蹭了蹭宋济泽的颈窝,就在宋济泽温柔的抚摸它时,它却突然挣脱了宋济泽的怀抱,仰天长啸一声,便猛的冲向院里那棵菩提。 轰隆一声,等宋济泽再转头时,追云已血流如注倒地不起了,树下的积雪也被鲜血浸透了,艳艳的一片鲜红,他的心猛地皱缩成一团痛的无法呼吸…… 见状,台阶下的人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热,四处如冷水溅入油锅般喧沸起来…… 他们顾不上什么烹煮也不纠结什么滋味,只是一窝蜂的冲上去,抓着还温热着的白马的尸体撕咬起来。 跑慢了而没抢到马肉的人,也不甘心就这样看着,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使劲踢踹殴打着前面的人,乞望能夺得一块碎肉……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上手上沾满了鲜血,分不清是马的还是人的...... 第2章 囚牢笼 鹅毛大雪不知疲倦的下着,阴云笼着一地雪白,雪沫被呼啸的北风卷起,在半空盘旋着挂起一道白色屏障,只一瞬,又被劲风拍的粉碎。 一阵刺骨北风呼啸而过,雪花胡乱的扑打在宋济泽脸上,贴着他温热的皮肤化开,雪水和着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冷风一吹,便硬邦邦的冻在身上,彻骨冰寒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冷的宋济泽浑身发抖,可他清楚的知道这种冷无药可医无方能解。 宋济泽实在无法亲眼看着追云一点点被吃尽,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城门走去,脑海里回响着一个声音:是时候结束这样的惨剧了…… 此时,卫祺已抱着那个婴孩追了过来,眼见宋济泽踉跄着就要摔倒,他一个滑跪冲到宋济泽面前扶起他。 宋济泽被卫祺拉着勉强坐起来,透过麻布的缝隙,他看见卫祺怀里的孩子乌青着小脸,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查看那个孩子的情况,卫祺却摇摇头把那孩子往身后侧了侧。 雪花落在宋济泽白羽般浓密的睫毛上,随着轻颤悄无声息的融进他黯然神伤的眼眸里。 宋济泽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的脱下了罩衫递过去,卫祺接过罩衫将那个孩子裹的更紧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宋济泽垂眸怔怔的看着自己衣襟上的鲜血淡然道:“我要出去”。 闻言,卫祺瞪大了眼睛,他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刚想开口相劝,宋济泽却已经挣扎着站起来。 肆虐的风雪将宋济泽单薄的身形吹的歪歪斜斜,一次,两次,三次......宋济泽滑倒在地,却总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的双脚冻得快要裂开了,可还是一点点挪着前进。 卫祺知道丞相心意已决,他吸吸鼻子不动声色的咽下满腔担忧,而后将怀里的婴孩藏在路旁的破竹筐里,又咬紧了手上的麻布,才快步走上前,他一边将自己的罩衫披在宋济泽身上,一边搀着他向城门走去。 皑皑白雪上只留下一深一浅的孤独脚印。 不消片刻,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城门再次打开了。 兴都城里,正为没抢到马肉而凶狠撕打着的人们被这巨响吓了一跳,他们惊慌失措的跑进街道两旁的破屋里躲了起来。 不一会,一阵“丁零当啷”的铁蹄声响起,那响声直透门板钻进每个人心里,马蹄的铁掌每砸击一次石板,屋里的人们便不由自主的跟着颤抖一下。 透过门板的缝隙,人们清晰地看见,一排契丹士兵骑着高头大马疾走在前方,为首那个一脸刀疤的骑士正眼神狠戾的扫视着四周。 即便人们都躲在门板后面,可还是吓的心惊胆战起来。 过了一会,大家才敢再看,只见他们身上都披着铁浮屠上面刻着鹰隼的环形图腾,背后箭囊里的羽箭更是锐利无比,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看着这些武装到手指的战士,即便是没上过战场的老弱妇孺也瞬间明白了,为何契丹兵能如此神速的打败他们了。 满心好奇战胜了恐惧人们又继续看去,只见这群骑兵身后跟着一辆巨大的战车,战车的立柱上似乎悬吊着一条白布。 等战车走近些,人们才看清立柱上悬吊着的不是白布竟然是宋济泽,众人都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只见,他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素衣的袖子垂落在肩膀上,露出两条纤细雪白的手臂,凛冽的寒风吹过,他便随着绳索晃悠起来,好似一片即将落入泥潭的孤叶。 而立柱下的血泊里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黑衣人,他身上的黑衣混着雪水和血水冻成了深不见底的泥沼。 可是不论枯叶还是泥沼,他们的结局注定不会太好。 人们忧心忡忡的看着,却没人敢打开房门出去营救,毕竟他们自己的命运也好不到到哪里去。 正在人们胡思乱想的间隙,又响起一阵清悦的铃铛声,屋里的人们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去看。 只见,远处走来九匹形体健硕带着镂空金缕笼头的骏马,它们合力拉着一辆巨大又奢华的轿辇缓缓走来。 轿辇宽大的华盖下垂着一圈珠帘玉幕,珠玉撞在紫檀木精雕细琢而成的车架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车轮滚过,一地雪白被碾的七零八落。 劲风吹过,轿辇上的丝绸帘布也被刮得飘飞起来,透过薄如蝉翼的帐幔,首先映入人们眼帘的便是一双套着牛皮软靴的健硕长腿。 随着轿撵走的再近些,人们便清晰的看见狐裘软榻上斜倚着两个人,一个酥胸半露高鼻深目的西域美人正依偎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怀里。 那男人的乌发如云墨般铺散着,他脸上的银色雕花面具,在雪色的映照下闪着瘆人的寒光,嘴角虽噙着浅浅的笑,可眼里睥睨天下的傲然之色还是令人望而生畏。 玄衣半敞间露出男人黝黑宽阔的胸膛,尤其是心口处那碗口大的伤疤实在触目惊心。 可仔往下看去,人们视线便被男人线条流畅的腹肌,和上面盖着的艳红鸳鸯肚兜粘住了,凌厉中带着几分香艳,让人既觉得诡异害怕又不自觉的神往期待了。 不用解释众人也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契丹王慕容辞忧了。 这时,软榻上的美人已在骷髅酒盅里斟满了烈酒,她娇笑着浅啄一口含在嘴里,而后像一条光滑的水蛇般,攀着慕容辞忧健硕的胸膛,贴上他的双唇,酒香混着西域迷香随着冷风翩然而来,人们闭上了眼睛陶醉的深嗅几口。 哐当一声,等人们再看时,却发现骷髅酒盅已咕噜噜的滚到路边,即便是这样微小的响动,也足以让屋里草木皆兵的人们心惊肉跳,他们纷纷躲到屋里更深处的角落。 几个大胆些的,依旧小心翼翼的扒着门缝去看。 只见,驭车的车夫勒停了骏马,战车和轿辇都稳稳的停住了。 慕容辞忧坐直了身子,轻轻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颈,忽而他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红润的薄唇勾起一抹玩味邪魅的笑。 只见,他从锦被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弓弩,啪的一声,便精准的射断了战车上悬吊的细绳,羽箭继续飞驰最后直直的插在丞相府的匾额上。 伴着匾额的碎裂声,宋济泽也从空中坠落,直直砸在地上黑衣人的身上,咔吱几声脆响,骨头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五脏六腑爆裂开来的巨大疼痛,让宋济泽从昏迷中醒过来,他缓缓的睁开眼睛,可嗡嗡作响的脑袋,和周围白茫茫的雪幕一样迷蒙混沌着,唯有七窍不断涌出的鲜血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有些艰难。 直到看清空中突兀的矗立着的那根立柱时,宋济泽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被契丹王擒获的事实,来不及思索契丹王为何不直接杀死自己,余光中却瞥见,身下压着一个鼻青脸肿昏死过去的黑衣人。 宋济泽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卫祺,他挣扎起来想要挪开,可支离破碎的四肢百骸丝毫不听使唤,固执又僵硬的瘫软着一动不动…… 对于自己不得好死的下场,宋济泽心中早有准备,只是现在要眼睁睁的看着一向忠心的下属和自己共赴黄泉,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铁骑兵中为首的刀疤脸策马奔到慕容辞忧的轿撵旁,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极恭敬的单膝跪地拱手道:“可汗,石巍听令”。 躲在屋里的人们虽然听不清慕容辞忧的言语,可眼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让众人的心悬到嗓子眼。 石巍听明白了慕容辞忧的吩咐,施礼后便又跑回队伍前方,他用喇叭高声喊道:“可汗有令,凡揭发宋济泽罪行者,皆有赏赐,一条罪状奖赏一个馒头”。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就将几筐热气腾腾的馒头端到了最前面。 馒头诱人的香气飘进门板,钻进每个人心里,人们的眼睛都看直了嘴里也不自觉的舔起嘴唇咽起唾沫来。 躲在屋里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贸然出去,到不是他们有多么敬爱宋济泽,毕竟敬爱又不能当饭吃,况且饥饿早就泯灭了他们的良知。 他们之所以迟迟不敢行动,实在是觉得这样的要求太过简单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慕容辞忧就是屠城他们也无法招架,谁还敢奢望能在嗜血成性的契丹王手下吃饱喝足的活下去呢?这实在像极了圈套。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终于还是有人坚持不住。 只见,临街的破屋里走出一个满脸伤痕的男人,眼尖的一下便认出来,正是刚才卫祺去追的那个男人。 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他浑身哆嗦的厉害,虽一步三停可还是摇摇摆摆的朝战车走去。 等了许久,石巍也不见那人走到跟前,他极不耐烦的骑马过去一把拎起那人的脖领,将他那人狠狠的扔在战车前。 哐当一声,那人被砸的眼冒金星,他害怕起来,跪在地上乞乞缩缩的哀求起来,只是他饿的连声音也嘶哑含糊了,石巍拔出利剑指着他的脑袋,冷声命令道:“说”。 那人没了办法,只好跪爬到宋济泽面前,鲜红血迹在宋济泽的白皙皮肤上显得更加骇人,见宋济泽紧闭着双眼,他那人确信他已经死了。 寄托着解救大家于水火的“神”也死在眼前,这成了彻底压垮那男人的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朝宋济泽啐了好几口唾沫,而后癫狂的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涕泗横流摔倒在地。 见状,狐裘软塌上的慕容辞忧心情大好,他拍着大腿喊着:“好好好,赏,赏”。 那边话音刚落,石巍就用利剑挑起筐里两个热馒头扔了过去,馒头翻滚着沾染了一地的鲜血,雪白的馒头瞬间就变的一块红一块黑了。 那个疯子虽神志不清,可身体本能的欲望还是驱动着他的身体,他手脚并用的爬向那个血淋淋又脏兮兮的馒头,也顾不上吹落上面的灰尘就大口大口的吞起来,嘴里的还没咽下,手里的已经塞了进去,被噎的直翻白眼也不肯丢弃。 眼见契丹王说话算话,屋里的人们也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们紧赶慢赶的从屋里冲出来。 平日里百般护卫他们的丞相,在这些热气腾腾的馒头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了,就连宋济泽原本俊朗清秀的脸庞,现在看来也有些可憎,况且他现在已经昏死过去,又不会做出什么反抗。 “呸,卖国贼的儿子”。 “骗子,自己藏着白马却让我们苦苦挨饿”。 “刽子手,还我儿子......” 一时间,粗俗恶毒的咒骂和悲痛欲绝的哭喊不绝于耳,人们生怕抢不到馒头,一个比一个骂的起劲,若不是有契丹士兵拦着,此刻宋济泽恐怕已经被撕碎了。 “父亲?卖国贼?刽子手?” 宋济泽原本平静的内心因震惊掀起巨大波澜,刚才坠地时骨头碎裂的疼痛,也不及现在的十万分之一。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了这一城百姓能安居乐业,父亲征战沙场身首异处,他自己更是不惜亲手杀死挚爱,可如今呢? 看着眼前的一幕,慕容辞忧笑的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宋济泽,你快睁开眼看看啊,这就是你舍弃一切也想守护的天下苍生,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 契丹王的话说的极好,是啊,自己付出了一切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哀莫大于心死,宋济泽再一次明白了其中深意。 一股腥甜弥漫开来,宋济泽安静的等待着,等疼痛和寒冷一点点将自己拖向地狱的归处。 第3章 念慈来 见宋济泽毫无反应,慕容辞忧没了耐心,他随手抓起一件披风披在身上,轻踩软塌飞身来到宋济泽身边。 看着地上势在必得的猎物,慕容辞忧沉静淡漠的眼眸里闪烁起得意的喜色,他摘掉面具半蹲着用冰冷的铁片一点点划过宋济泽白皙的脸颊。 宋济泽浑身震悚起来,他满心厌恶的睁开眼睛,可当他看清眼前之人时不由的大吃一惊,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慕容辞忧,明明眼前之人的模样和记忆中的少年一样,可一切似乎又有些不同。 宋济泽觉得有些恍惚,他眨眨眼想看的更清楚些。 四目相对间,只见慕容辞忧如墨瀑发随意披散在肩,原本稚嫩的脸庞,此时已被岁月雕刻出刀锋般硬朗流畅的线条,好看的蓝瞳里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烂漫纯澈,取而代之的是一汪万年寒冰,虽俊美的令人赞叹,可满溢的冰冷却让人胆寒。 “怎么?不记得我了?宋丞相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慕容辞忧脸上带笑,声音却冰冷的听不出一丝温度。 是他!这样的笑脸这样的蓝眸,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宋济泽黯淡的眼神忽的亮起来。 失去的滋味,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回忆从不会轻易放过每个深情的人,即便白天里他逼迫自己无时无刻的忙碌着,可思念和悔恨像毒草一般,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悄无声息的滋长蔓延,让他痛不欲生。 原本以为只有在黄泉才能再相见的人,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欢喜战胜了所有疼痛,他激动的剧烈咳嗽起来,眼泪如断线玉珠般落下,红肿的泪眼使他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可这一切在慕容辞忧看来,只觉得虚伪恶心,他收起唇角冰冷的笑意,眼神倏然变得更加阴狠乖戾,猛的伸手掐住宋济泽的脖子,一点一点将他提起,直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也不停下。 宋济泽被掐的喘不过气来,可此时的他浑身残破犹如一个断线木偶,只能任由慕容辞忧粗暴的摆布…… 看着宋济泽苍白的脸因窒息而一点点涨红,慕容辞忧的心里升腾起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他冰凉的唇靠近宋济泽的耳边,温热的气息缠绕着两人。 他慕容辞忧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到:“宋济泽,你欠我的,我会加倍讨回来......” 说到痛处,慕容辞忧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他一把甩开宋济泽,有些嫌弃的拍拍手,以此掩盖住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他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住内心的激愤。 “他该恨我的,不仅该恨,就算杀了我也是应该,谁让我负了他......”,宋济泽心里默默的想着,眼睛却紧紧的盯着慕容辞忧。 宋济泽实在怕又是一场空梦,毕竟这样的梦他曾在无数个夜里做过,醒来却只有被浸湿的枕头。 “此次围城,我就是要让你亲自来求我,求我帮你,求我救你”,慕容辞忧悠悠的说着,声音不大,却如同一把尖刀拨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闻言,宋济泽睁大了眼睛,他突然想起赵帝那晚深夜暗访时交给他的密信。 信上言简意赅的写着八个大字:宋济泽死全城陪葬! 看着纸上不明所以的“关怀”,宋济泽也不解释,只是径直走向刀剑架,抽出上面的利剑交到赵帝手上...... 赵帝盯着那把残留着黑红血迹的利剑出神,他摸摸那剑柄上刻着的“宋”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突然狂笑起来:“母后...母后临终前唯一嘱托我的,便是护好舅父护好宋家......” 笑着笑着,赵帝又颓然倒在地上,抱着那剑闷闷的哭起来:“兰渊,除了你,我再也无法信任任何人了,太康…要...拜托你了……” 当时的宋济泽只以为那密信是挑拨离间,不懂先帝为何将那书信视作天机箴言,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可一切似乎都已来不及了…… 一旁的人们,虽不明白前因后果,可还是听懂了慕容辞忧话里的意思,此次他是来找宋济泽报仇的!难怪只围城不屠城,难怪要人们数落他的罪状,一切都说得通了…… 见状,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瘦鬼眼珠一转,而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朝宋济泽砸去,石块刚扔出去,他便乐颠颠的跑到前面想要邀功。 可刚跑了两步,一支箭羽便划破长空,咻的一下刺穿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到周围人的脸上,人们吓了一跳惊叫着四散奔逃。 在惊叫声中,宋济泽渐渐从失而复得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少年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恶魔...... “贱民,谁允许你的脏手碰他!”,慕容辞忧怒喝一声,眼里燃起的熊熊怒火似能毁天灭地。 潺潺鲜血从宋济泽额角滑落,慕容辞忧蹙着眉毛紧紧盯着他,宋济泽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淡淡的劝着:“是我欠你的,放过他们吧......\" 慕容辞忧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看着宋济泽决绝的侧脸,他刚伸出去的手也滞在半空,眼里仅存的关切瞬间消散一空。 慕容辞忧眼底氤氲起一片骇人的猩红,那样子像极了地狱里的修罗,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头皮发麻。 他气极反笑沉声质问到:“你宁愿他们打你,也不愿看到我?” 宋济泽紧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言,饶是他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慕容辞忧猛的撕开他身上的单薄衣衫,厉声道:“既然你这么在意他们,那就让这些贱民送你一程吧!” 刺啦一声,本就轻薄的布料碎裂的彻底...... 闻声,铁骑兵们都齐齐的看过去,他们早就听闻太康国有个绝色丞相,如今看到宋济泽,大家心里不禁感慨,实在想不到这世间居然真有男子有着这样美好的躯体,即便是和西域美女相比也毫不逊色。 宋济泽的肌肤胜雪粉唇如霜,尤其是那修长匀称的四肢,比柔弱女子更添了几分特别的韵致,身上伤口留下的红痕更是令人浮想联翩...... 宋济泽疼的没有力气挣扎,可脸颊上晕开的绯红,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羞愤,他多想扯起衣角遮住自己的身体,可双臂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咳...咳...”,一旁护着慕容辞忧的石巍,眼见可汗看了好一会,深幽的的眸子里浮出明晃晃的欲念,只好轻声咳嗽着提醒他。 慕容辞忧终于回过神来,抬眼又对上众人上下打量的目光,他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种奇怪感觉,那是心爱之物被人觊觎的担忧和惶恐,强烈的占有欲让他脑子一热,竟俯身吻住了宋济泽的唇。 嗡的一声,宋济泽的脑袋炸开了,他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连仅存的理智,都被慕容辞忧霸道的亲吻弄的混沌了。 虽然宋济泽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慕容辞忧在众人面前折辱他的手段,可他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就此沉沦下去。 而另一边,当慕容辞忧刚贴上宋济泽如冰块一般的唇瓣就清醒过来,他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合时宜。 可即便如此,两人唇齿相贴的一瞬间,慕容辞忧还是尝出了别样的滋味,那是一种比蜜瓜还要可口百倍的香甜,而这样的香甜世间只有宋济泽有...... 所以慕容辞忧不但不舍得分开,甚至动情的啃咬起来,像是宣泄长久以来的压抑委屈,又像是渴望将他拆吞入腹,毫无半分温柔可言。 众人看到这样暧昧又奇怪的场面,各个惊讶的合不拢嘴,还是石巍率先反应过来,忙下令让众人转过身去。 也是这声命令让宋济泽的神志清明过来,他挣扎着极力的转过头去,避开了慕容辞忧热烈又霸道的亲吻,冷冷的拒绝着:“放开我!” 慕容辞忧脸色铁青的冷笑道:“哼,放开?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正说着,远处一抹暗红进入众人视线,大家纷纷抬头远眺,只见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和尚踏雪而来。 慕容辞忧笑的更加爽朗了:“哈哈哈,正说要杀你,世上最虔诚的观众便自己找上门了……” 等那抹暗红一点点靠近,人们才看清,是个看上去约摸十七八岁的和尚,面如冠玉,眉宇间却全然是和年龄不相符的淡然,实在有种超凡脱俗的清逸。 那和尚手持念珠疾步走到轿辇前,垂眸细语到:“阿弥陀佛,万事皆为虚妄,施主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哈哈哈,真是许久不见啊,念慈小和尚,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念慈住持?”,慕容辞忧负手而立笑着寒暄。 “施主,佛曰......” 不等他说完,慕容辞忧便有些不耐烦的冷笑起来:“哈哈哈,佛?什么佛?眼下你性命不保,佛可曾来救你?与其求佛,不如求我来的更直接些!” 说罢,他微抬眼眸,石巍心领神会的快步走过去绑住了念慈和尚。 慕容辞忧吹响口哨,一匹高大健硕的棕红大马便踏雪而来,他毫不顾及周围众人好奇的眼神,一把将宋济泽横抱怀中。 慕容辞忧刚转身准备骑马,脚踝却被奄奄一息的卫祺紧紧抓住。 “碍事的东西!”慕容辞忧眼皮也没抬,便一脚踢开了卫齐,飞身上马双腿轻夹马腹直奔皇宫而去。 第4章 春色好 哒哒哒哒,赤风如一团爆裂的火焰一路飞驰而过,不一会就载着两人到了金銮殿。 踹开那道朱漆雕花大门,附在满屋金碧辉煌上的尘土被寒风吹起来,浮在半空笼出一片沉闷又死寂的腐朽...... 那立柱上的蟠龙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栩栩如生,它们从不会因为失去某个主人而黯然失色,只张牙舞爪的迎接着它的下一位主人。 慕容辞忧无心欣赏这些,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抱着宋济泽大步流星的跨上殿堂高台,慕容辞忧一脚扫掉那金漆雕龙宝座的杂物,才将宋济泽重重的扔在上面,又急不可耐的俯身去吻他。 刚才在大街上的亲吻让慕容辞忧食髓知味,他不甘心只是那样轻轻浅浅的小啄,此时,他不仅热切的吻着,还伸出自己柔软灵巧的舌头,企图再去探寻...... 宋济泽浑身散架一般剧痛着,只能拼尽力气勉强躲闪着。 见状,慕容辞忧紧紧扣住宋济泽的肩膀,猛的将他压进龙椅的软垫里,又顺势翻身骑在他的身上,大腿微微用力便紧紧夹住了他。 宋济泽还想挣扎,慕容辞忧用左手钳住他的双手举过头顶,两人也亲近的贴在一起,连彼此的呼吸也能听见了。 慕容辞忧直勾勾的看着身下的美人,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狂狷的笑:“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闻言,宋济泽气恼的转过头来瞪着他,却刚好对上慕容辞忧爱意盈盈的眼神,他顺着慕容辞忧的眼睛往下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披着的狐裘披风已经滑落腰间。 慕容辞忧看着宋济泽白皙纤瘦的腰肢 ,只觉得嗓子干痒难耐,纵使他紧紧抿着双唇努力克制,可久旱之时对甘霖的深切渴望,还是让他不受控制的抚摸起宋济泽的胸膛。 温热的掌心滑过宋济泽的皮肤,慕容辞忧脑海中仅存的一丝理智,也被他狂乱的心跳搅乱了。 飞蛾一旦碰上欲火,就只有被燃烧殆尽的份了...... 慕容辞忧捏着宋济泽的下巴更狂热的吻过去,舌尖猛地撑开他的牙关,一路攻城掠地...... 慕容辞忧的动作很是粗暴,宋济泽感觉自己几乎要被他揉碎了,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可不知为何,宋济泽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慕容辞忧的痛苦。 这时,念慈和尚被石巍推着进来。 一进来就看到两人唇齿相交的香艳画面,念慈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不能再这样胡闹下去了,仅存的一点理智提醒着宋济泽,他狠下心来,狠狠的咬住慕容辞忧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慕容辞忧原本疯狂的动作顿了一下,可他并不生气反而笑着咬回去,霎时间,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一股咸腥。 慕容辞忧吮吸着笑得更加癫狂,他巴不得两人的一切都交融在一起永不分离,眼下这样的愿望倒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实现了,他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 念慈沉声劝道:“施主,色即是空……”。 对于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念慈,慕容辞忧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这才有些不舍的从宋济泽身上下来,可炙热的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他。 看着,宋济泽眼梢上挂着一抹薄红,慕容辞忧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他得意的笑了,又很是享受的舔了舔唇边湿漉漉的血珠。 慕容辞忧随手将桌案上的一卷佛经扔到念慈和尚面前:“念慈,你一向很擅长写文画画,不如就由你来把我们画下来吧”。 闻言,宋济泽脸色大变刚想开口制止,慕容辞忧已利落的解开酒囊,把酒水强行灌进他的嘴里。 契丹烈酒划过宋济泽红肿的舌尖涌入喉咙,在胸腔里激荡起一阵辛辣无比的波涛,他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 念慈沉声规劝着:“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慕容辞忧头也没抬,只是一边抚着宋济泽的胸膛帮他顺气,一边漫不经心的应道:“哈哈哈,我懂,我懂,出家人也要化缘的不是?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你画一张,我就放一个人,看在故交的面子上,奉劝你想清楚,毕竟这样划算的买卖可遇而不可求!” 说罢,慕容辞忧看了石巍一眼,石巍立刻高喊一声:“带上来!”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金銮殿的金锁窗上倒映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来,只听扑通一声,瘦弱的那个跪倒在地,哭哭啼啼的哀嚎起来:“求...求你放过我吧”。 慕容辞忧悠然自得的轻敲着桌上的玉瓷冰裂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不紧不慢道:“和尚,我的话不会重复第二遍,杯子碎裂之时便是门外之人的死期。” 念慈和尚继续劝道:“施主,救人一命......” 慕容辞忧脸色陡然一沉,深邃的眸子里闪过阵阵寒光,他抬手一扔手里的杯子便飞了出去。 顷刻间,杯子碎裂的清响完全淹没了念慈的声音。 破碎的瓷片飞溅开来,恰有一片割断了念慈手中串珠的细线线,佛珠叮叮当当的散落一地...... 门外,被窗棂阻隔着的侍卫虽看不清大殿的情况,可听到那瓷杯清亮的脆响,也不敢耽搁,手起刀落间就响起“啊”的几声惨叫。 念慈愣住了,等他转身再看时,只看到雕花窗棂上喷溅着几道鲜红的血迹。 此时宋济泽终于从咳嗽中镇静下来,他红着眼眶急忙道:“杀了...我......是我对不起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闻言,慕容辞忧怔住了,万千思绪猛地涌入脑海,连轻敲酒杯的手指也滞住了,他做的一切不过是要宋济泽痛不欲生,如今似乎已经做到了,可为什么他不觉得开心呢? 只一瞬,慕容辞忧便恢复了原状,他紧紧的盯着宋济泽,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微笑:“死?那岂不是便宜了你,宋济泽!我要你生不如死!” 说罢,慕容辞忧一挥手,石巍又高喊着:“带上来!”,金锁窗外又倒映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来,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身材娇小的妇人和一个孩子。 铁骑兵冰冷的利剑直指那妇人的咽喉,那妇人怀里的孩子吓的哭喊起来:“娘,娘,不......\" 慕容辞忧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是又拿过一个玉瓷骨杯自斟自酌起来。 宋济泽心急如焚的喊道:“不要,不......”,说着又挣扎着坐起来去抢慕容辞忧手里的瓷杯。 慕容辞忧也不气恼,耐心的等着他来抢,直到宋济泽的手伸到眼前,他才灵巧的闪过去。 如此来回几次,倒不像是争夺,而是情侣间某种无聊的游戏了。 关心则乱,宋济泽实在太担心门外那对母子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注意到,慕容辞忧已经一点点引着他挪到了龙椅边缘。 等宋济泽最后一次拼尽全力去抢夺瓷杯时,他大部分的身体都悬空在外了。 眼见快要重重摔在地上,慕容辞忧却眼含笑意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又将瓷杯叼在嘴里,腾出手来抽下腰带将宋济泽的双手反捆在背后。 宋济泽抗拒的扭动着,慕容辞忧便抚按着他的后脑,使他稳稳趴在自己怀里...... 石巍远远看去,却觉得两人的姿势有些糟糕,忙低下头不再看了...... 慕容辞忧对两人如此近的距离却很是满意,宋济泽的心跳声莫名让他觉得安心,他一仰头喝尽了唇边杯里的酒水。 念慈还想再劝,却看到慕容辞忧的的嘴角浮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下一秒他便松开了嘴里叼着的酒杯。 “画!我画!”念慈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哀求着奔向佛经,他跑的太快以至于踩到满地佛珠而踉跄着滑倒了,可他不敢停留,于是艰难的匍匐着爬向前面。 念慈从小便在寺庙长大,作为幻化寺最有慧根的僧人,他曾经无比坚定的相信自己只会跪倒在佛祖面前,眼下却实实在在跪在一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魔鬼面前了。 见状,慕容辞忧眼眸一凛,快速抽出一旁的软垫甩腕飞了出去,那软垫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那个快要掉在地上的瓷杯。 没有听到茶杯碎裂的信号,门外的侍卫果然没有再动手。 念慈捏起地上的碎瓷片,任由它们划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滴滴答答的流在宣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慕容辞忧和宋济泽的身形。 兴许是喝了许多烈酒的缘故,慕容辞忧觉得浑身燥热起来,眉梢上尽是雀跃欢喜,他埋头吻住宋济泽白皙的脖颈。 奇怪的是,这次宋济泽没有反抗,慕容辞忧眼底喜色更浓,他甚至放肆的啃咬起来,不一会宋济泽白皙的脖颈和肩膀上便留下了一片旖旎春色...... 高台下,念慈和尚手上画着,脸上的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和着血水在宣纸上晕成一团团红色水痕。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石巍眸子一凛抽出长剑,却见一个女子拖着长长的华服走了进来,正是轿辇上给慕容辞忧喂酒的女人,此时她已换下满身庸脂俗粉,而装扮的十分端庄得体了。 那女人见石巍抽出长剑,只斜睨着瞪了他一眼,又甩甩宽袖径直朝龙椅走去。 慕容辞忧正在兴头上,没来由的被人打扰心中万分恼怒,他头也没抬抄起桌案上的书册就重重砸了出去。 那女人吓了一跳惊呼着闪开,却踩到几颗散落的佛珠,眼见就要摔倒,那女人伸长了手想要抓住一旁的石巍,石巍并不伸手还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 没抓住任何支撑的女人,重重摔在一旁的矮桌上,宽大的袖袍将上面的瓷碗扫落在地,啪嚓一声,那瓷碗碎的彻底。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哐当一声,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滚进大殿。 众人皆愣在原地。 不知何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太阳终于刺破了厚厚的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一片白花花的光晕来。 那光晕笼罩着一个柔弱的看不清表情的小小身影,他似乎完全吓傻了,像个冰柱一般矗立在那,不知道哭喊更不知道躲闪。 还不等侍卫动手,众人又听见咚的一声,那孩子已经直挺挺的昏死过去,他小小的身体深深的陷进积雪里看不见了。 念慈看着这血腥惨烈的场景,眼前虚晃起来,嘭的一声砸在地上,昏死过去。 慕容辞忧眼眸微沉,明显的杀意在他幽蓝的眸底翻涌滚动。 他两指一夹抽出笔筒里的毛笔,双手一折一分为二,反手飞出一半,带着锋利断口的笔杆俨然成了利器,狠狠的插进那侍卫挥剑的手里,侍卫疼得跪在地上翻滚惊叫起来。 大殿上的女人回过神来,她跌跌撞撞的冲上前继续进献忠言:“可汗,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众臣都跪在殿外等您下令,你万万不可被这贱人迷了......” 话音未落,另一段笔杆的断口便直直飞向她,那女人吹弹可破的白嫩脖颈上立刻被划开一道极细的口子,看着满手血红,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慌忙去捂住伤口,鲜血还是不受控制的从指缝中流出,她倒吸了几口凉气慌不择路的跑出去,可刚走了几步就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了...... 等四周都安静下来,慕容辞忧转头去看宋济泽的时候,却发现他一动不动了。 慕容辞忧以为他在装睡,满是讥讽的轻哼道:“哦?想不到宋丞相也会做这样掩耳盗铃的事”。 说着便又不管不顾的去亲他,可两人贴近的瞬间,慕容辞忧就敏锐的察觉到宋济泽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宋济泽快要死了!慕容辞忧先是一愣而后狂笑起来,这是他千方百计也想要寻求的结果,可不知为何,他明明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出来,连带着心也痛如刀绞。 瞬间的大悲大喜让慕容辞忧陷入疯魔,他一边大叫着:“御医,御医......”,一边手足无措的给宋济泽渡气。 石巍见可汗如此着急,连忙飞奔出去寻找御医。 乱成一团的大殿上,没人注意到蟠龙立柱后,不知何时藏了一抹娇小身影,她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却盯着慕容辞忧慌张的背影默默流泪。 黑暗中,宋济泽如坠冰窟,痛苦包裹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四肢百骸已被冻裂了,连呼吸都疼,可他并不害怕只是安静的闭上眼睛,任由自己一点点沉沦到死亡的深渊。 这许多年来,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宋济泽都疲惫到了极点,眼下总算能彻底解脱了,况且老天待他不薄,就连唯一能激起他心底涟漪的人也见到了,实在是死而无憾了...... 不一会儿,石巍扶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 慕容辞忧实在等不及他们慢吞吞的行进,于是飞身过去扯住老御医的脖领一把将他拎到龙椅旁,暴怒着:“救不活他,全城的人跟着陪葬!” 老御医哪敢怠慢,磕头如捣蒜一般的应允着,又忙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给宋济泽诊脉。 慕容辞忧时而紧张的盯着御医下针,时而焦急的踱来踱去。 只见那老御医先是伸手探查宋济泽的脉搏,又凝神思考一会,才拿出针灸在宋济泽的穴位上做起针灸来。 前几针下去,宋济泽还是毫无反应的闭着眼,慕容辞忧冷漠狠戾的眼神,让老御医身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又加了十几针下去,宋济泽的手指终于轻微的动了动。 慕容辞忧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拉下去”,那御医一听吓得连连磕头求饶:“望可汗恕罪”,慕容辞忧不耐烦的一把推开他:“去给念慈止血”。 转身看着宋济泽惨白的脸,慕容辞忧心里五味杂陈,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疯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一个仇人,疯的替一个仇人担心不已…… 胡思乱想间,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慕容辞忧心底浮起,他愣怔了片刻,有些气恼的拿起酒囊咕咚咕咚的灌起来,喝了一气才终于将那些念头冲淡了些,他伸手替宋济泽盖好狐裘,才将他横抱在怀里朝寝宫走去。 待众人散去,藏在蟠龙立柱后的少女早已满脸泪痕,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看着大殿上的一地狼藉,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心中最尊敬最爱恋的天可汗居然喜欢一个男人,可刚才发生的一切又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第5章 笼中雀 不知过了多久,等宋济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钻心刺骨的疼着,连意识也疼的混沌成一团,借着跳动的烛火,他逐渐看清了周围富丽堂皇的装饰。 自己还活着? 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宋济泽又觉得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来,一转头就看到慕容辞忧躺在身侧环抱着他。 宋济泽仔细看去,此时烛光温柔的笼着慕容辞忧的俊逸侧脸,他古铜色的皮肤上也闪着柔和的光泽,睡着的他仿佛和醒着时完全是两个人了。 可即便在睡梦中,慕容辞忧的眉宇还是拧着,似乎有万千解不开的愁绪。 慕容辞忧温热的呼吸,混着暖炉里飘出的淡淡檀香,沁入宋济泽的心底,他有些恍惚的红了眼眶。 比起慕容辞忧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宋济泽更喜欢叫他棠不苦,可是他心里也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深爱的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死在自己亲手将他杀死的那个夜晚。 世人畏果,菩萨畏因,可他们之间的因果又是何时纠缠在一起的呢?宋济泽不敢再回想。 眼泪无声的流下,宋济泽不想让慕容辞忧发现什么端倪,试图抬手擦泪,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固定着大大小小的木板,和层层叠叠的绷带,只稍微的挪动一下,一阵钻心的疼便让他瞬间脱力,他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是极细微的动静,可慕容辞忧还是被这响声惊动,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边下意识的紧紧护住宋济泽,一边迅疾的掏出枕下藏着的匕首,警惕的看着四周。 锋利的匕首挑破了枕头,里面填充的香药漫天飘散。 宋济泽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慕容辞忧,干脆趁机扭过头闭上眼睛,可刚才的一幕,还是让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即便他是人人畏惧的铁血契丹王 当看清龙榻下跪着的一片宫女后,慕容辞忧才回过神来,他收起匕首揉揉皱紧的眉心,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见宋济泽还没有醒来,慕容辞忧有些忧心的去试探他的鼻息。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是宋济泽完全没想到的,他如羽扇般的睫毛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了一下。 慕容辞忧洞察秋毫的眼睛,迅速捕捉到了这样细微的变化,眼底的狠戾和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浓浓的深情。 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撑着脑袋侧躺下来,仔细的端详着宋济泽,好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等了一会,见宋济泽还是不肯睁开眼睛。 慕容辞忧勾起一抹玩味的魅笑,他拿着匕首不安分的在宋济泽身上游走着,冰凉的刀锋从他的嘴唇滑到锁骨,又从胸口到小腹...... 宋济泽原本平静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脸上也泛起一团红晕,直到匕首滑到他的腿上,他实在忍无可忍,于是猛的睁开眼睛呵道:“住手!” “咦?原来宋丞相已经醒了呀?”慕容辞忧玩世不恭的调笑着,手却还是不安分的往下游走着。 宋济泽咬牙切齿的说道:“慕容辞忧,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将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话总能轻易说的决绝,可身体还是会做出最诚实的回应,比如此时宋济泽虽咬紧了牙,可不知是药效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慕容辞忧嘴上漫不经心的应着:“好,好,我等着那一天”,眼睛却紧紧盯着宋济泽被薄纱遮盖着的…… 宋济泽看着慕容辞忧热切的目光,知道再继续下去便无法收场了,他躲闪起来,却不知扯到了哪处伤口,疼的浑身哆嗦起来。 慕容辞忧觉察到了他的异常,忙停下替他检查,看到宋济泽右臂缠着的绷带上又渗出鲜血,他冷冷的看着压低了声音:“别乱动!” 即便是警告,宋济泽还是听出语气里的焦急,他愣了一下不再挣扎,而慕容辞忧也扯过一旁的锦被盖在他盖身上。 就在这时,穿着修身软甲的石巍便押着几个御医匆匆赶来。 御医揭开那些渗血的白布凝神观察片刻,便拱手恭贺着:“回可汗,宋大人的伤势恢复的很好,只要割掉伤口里的腐肉再细加调养,不出一个月便能下床了”。 闻言,慕容辞忧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又将御医写好的药方递给石巍,叮嘱道:“还是你亲自盯着”。 “是,可汗”,石巍接过药方揣进怀里。 这边,御医用刮骨金刀小心翼翼的切开了宋济泽的伤口割掉腐肉。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宋济泽的全身,他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床单想要分散些痛苦,可手指都嵌入其中了还是徒劳,即便抿紧了双唇还是没能抑制住痛苦的呻吟。 见状,慕容辞忧狭长的眸子一凝,一把捏开宋济泽的嘴巴,将自己结实的手臂塞了进去。 被疼痛冲昏头脑的宋济泽,并未看清是什么就狠狠的咬住了…… 霎那间,滴滴答答的血珠从慕容辞忧的手臂上滑落,他神色不变只是轻轻将宋济泽额前被汗水粘湿的头发拢到一边。 一旁的御医见慕容辞忧受伤吓了一跳,连带着手里的金刀也颤抖了起来,伤口顿时血流如注,宋济泽疼的昏死过去。 慕容辞忧气恼的一脚踢翻了御医,还不等御医跪地求饶,他已抽出匕首利落的刺向御医的心脏,其他御医各个噤若寒蝉,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着不敢抬头。 石巍忙押着另一个御医上前,只是那御医如临大祸抖如筛糠,站也站不稳了。 见状,慕容辞忧便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嘶哑着嗓子命令道:“跪着治!” 眼见无路可退,那御医咬牙镇定下来,慢慢的缝合着宋济泽的伤口,慕容辞忧一改刚才的暴戾,竟耐心的给他递着白布。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石巍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追随可汗这么久以来,他从未见可汗对谁这样上心过...... 直到看着御医给宋济泽裹上最后一层绷带,慕容辞忧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见可汗终于放松下来,石巍忙奉上一瓶金创药来,慕容辞忧这才想起宋济泽刚才咬了自己一口,他看了手臂一眼淡然的摇摇头。 禀退了所有人,寝殿又恢复到先前的安静,只有暖炉里新添的红箩细炭在窸窸窣窣的燃烧着,檀木夹杂着鹅梨的香气在空气中飘荡开来,令人心旷神怡...... 慕容辞忧不敢再看宋济泽,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弄疼了他,于是伸手摸了摸那两排血齿痕,伤口虽微微疼着,可这独属于宋济泽的印记,让他心中升起一种痛快…… 当慕容辞忧听到自己的笑声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愈发感到迷茫了…… 明明自己恨透了宋济泽,发誓要让他失去一切,可当再次遇到宋济泽的时候,又宿命般爱上了他,痛苦和爱恋交织成一个无底深渊,让慕容辞忧欲罢不能…… 想到这,慕容辞忧烦闷的揉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不论如何用力却还是头痛欲裂…… 忽而,鼻尖飘来一丝腥甜,慕容辞忧一睁眼又看到那排牙印的血痕,他猛地拿过匕首,沿着那咬痕刻的更深了…… 不多时,石巍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他快步上前:“可汗,药煎好了”,抬手间,却发现可汗手臂上原本只冒着血丝的咬痕,却变得血淋淋了…… 慕容辞忧不发一言的接过药碗,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石巍看着可汗猩红的眼睛,有些愣住了,可汗连着几日都没休息好,神志不清了? 他刚想上前阻止,慕容辞忧却向他摆摆手,石巍也只好原地站着不敢动了。 只见,慕容辞忧一把捏住宋济泽的嘴,不管不顾的将嘴里含着的汤药全部渡给了他,汤药顺着宋济泽的嘴角流下,浸湿了他的罗衫…… 过了许久,汤药终于起了效果,即便宋济泽一点也不期待看到新的太阳,可还是悠悠的醒来了。 慕容辞忧一夜未眠,眼里密布的血丝犹如一张细网,掩住他瞳孔里原本的星辰大海…… 见宋济泽醒来,慕容辞忧不动声色的招招手,宫女便毕恭毕敬的将暖炉上温着的上好燕窝羹呈上来。 慕容辞忧接过汤碗,舀起一勺细细吹凉了才递到宋济泽嘴边:“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宋济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答话只是倔强的转过头以示抗议。 见状,慕容辞忧冷笑一声:“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只能让她们吃了”,说着,就把汤碗重重砸在地上。 闻言,一旁的侍卫便押着刚才呈粥的宫女跪在地上,又抓起地上混着瓷碗碎渣的燕窝,强行塞进她的嘴里。 一时间,惨叫声便响彻宫殿。 见状,宋济泽还想勉强着起身阻止,可新裹的绷带束缚的他动弹不得,气急攻心下他呕出一口鲜血。 看着滴滴答答的鲜血,宋济泽却笑起来,这一笑,连眉宇间凝集的病气也云开雾散般消失了几分:“杀了我,求你......” 他终于笑了,却是为了庆祝死亡?慕容辞忧顿时觉得自己不眠不休的照料是个笑话,他原本就冰冷的笑意更是僵在脸上。 慕容辞忧一把扯下宋济泽胳膊上的绷带,气急败坏道:“哈哈哈,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便成全你,来人!把他拖到诏狱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把他放出来……” 闻言,石巍满腹狐疑起来:“这么多天来,可汗寸步不离的守着宋丞相,如今为何突然这般?” 可等他的看清慕容辞忧的脸时,不由的呆住了。 慕容辞忧棱角分明的脸上是掩不住的难过绝望,即便是之前战败时,他也不曾见过可汗有过这样的神情,不,不对,那神情不是难过绝望,准确说应该是不甘心?可如今天下都是可汗的了,还有何不甘呢? 还不等石巍想明白其中缘由,慕容辞忧已暴怒着扔过来一个瓷杯:“还愣着干嘛!拖下去!” 石巍不敢耽误,连忙使了个眼色,同一旁的侍卫将宋济泽拖下去。 刺啦刺啦,宋济泽身上的绷带被拖得散乱一团,尚未结痂的伤口被地面摩擦着又重新裂开,鲜血洒了一地,可他的脸上却浮起淡淡的笑意。 第6章 念嘱托 阴暗潮湿的大牢里,石巍忧心忡忡的看着,侍卫拿铁链锁住宋济泽,只是他的手腕瘦的皮包骨头,套进去又滑落出来。 石巍一挥手制止了他们,他温声劝道:“宋公子,恕石某多言两句,我陪可汗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谁这么用心,你不该这样……” 宋济泽始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唉!”石巍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转身走了。 风雪从砖缝里钻进来,阴冷可怖的诏狱变得更加森然,死一般的静寂中,只有鲜血滴落的微响。 冷风吹得宋济泽头痛欲裂,原本和石砖冻为一体的身体,却异常的滚烫起来。 “丞相?丞相......你?” 不知过了多久,宋济泽朦朦胧胧间听到几声柔弱的呼叫,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妇人跪在脚边,他认出是那日在丞相府门前,怀抱着死婴的妇人。 几日不见,那妇人枯瘦的脸上,浮着一层更明显的死灰色,唯一有些颜色的是她那双红肿到变形的眼睛。 宋济泽剧烈咳嗽起来。 那妇人见宋济泽咳得厉害,忙脱下自己打满补丁的单薄外衫,盖在他身上,宋济泽摇摇头拒绝道:“不......不必了......” 那妇人又自顾自的坐在宋济泽脚边,抱着膝盖呆呆地凝望着满是血渍的地面,她干裂的嘴唇微张有气无力道:“丞相,谢...谢谢你…” 闻言,宋济泽心中一沉,往日他听过太多趋炎附势之人的溜须拍马,即便知道其中没几句真话,但也回应的自如。 可如今,这妇人的话犹如一颗千斤重的钉子,将他死死钉在那块早已经碎裂的丞相府匾额上。 谢什么呢?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全城百姓陷入水深火热?谢他深陷囹圄自身难保? 那妇人并未察觉宋济泽的难堪,自顾自的说着:“再有三天,幺儿就满五个…..” 说到这,她已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她紧紧咬住嘴唇压抑着,可终究还是抑制不住的抽噎起来。 过了许久,那妇人抬起头,眼神凄然的看看宋济泽:“丞相,黄泉路上,你若是遇到我的幺儿,你一定让他不要乱跑,我为他祈了来世福就去接他……” 原本对于死在诏狱的结局,宋济泽并没有什么怨言,可这妇人的话却实实在在像一记猛拳打醒了他,如果就这样死去实在辜负了父亲、先帝乃至万众所托! 他已经空洞涣散的眼睛里,闪过无数画面:幻化寺菩提树下和那少年虔诚的祈愿、高中状元时满城百姓庆贺的笑颜、父亲出征前的谆谆教诲、先帝临终前的悲戚嘱托…… 想到这,宋济泽猛的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起来:“咳咳咳,我要见可汗,让我见可汗……” 他并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可也不必问了,因为哪怕只剩眼前这一个,他也要拼尽全力去救她。 不一会儿,披着金色绣花大氅的慕容辞忧,悠然自得的走过来,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他的脸上难得的挂着笑,只是当他看清地上狼狈不堪的宋济泽时,上扬的嘴角却有些沉滞了。 慕容辞忧凝眸细看,只见宋济泽躺在一堆杂草上,浑身上下板结着殷红血渍,只有脸上染着病态的红晕......。 “宋济泽你怎么还没死啊!是死到临头害怕了,想让我放你一马?”慕容辞忧眼里的错愕转瞬即逝,出口却满是戏谑的笑骂。 宋济泽艰难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慕容辞忧:“咳咳咳,不苦,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放过这些百姓吧……” 闻言,慕容辞忧原本蓄满笑意的眼眸突然冷了下去:“不苦?你居然还敢提起他?难道你忘了?是你亲手杀死他的!” 说着,慕容辞忧蹲下身抽出匕首,猛地横在宋济泽的脖子上,他阴鸷的眼神满是不屑:“虚情假意!” “放过他们…求你…”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提条件吗?” 说着慕容辞忧手中的匕首就送出一分,宋济泽纤细的脖颈上立时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线。 看来一切已经太晚了,宋济泽认命般的闭上眼睛….. 谁知,下一秒,慕容辞忧又用匕首抬起宋济泽的下颌,逼迫他抬头仰视着自己。 慕容辞忧冰冷的大手,让宋济泽烧得有些混沌的意识也稍微清醒了些,他微微睁开眼睛,想在临死前再看的仔细些。 “听说宋丞相很会照顾人呢!如果你能把我伺候舒服,说不定我还能回心转意。”慕容辞忧话锋一转,嘴角噙着邪魅戏谑的笑。 伺候?怎么伺候?宋济泽隐隐觉得慕容辞忧所说的伺候,不是端茶倒水捏腰捶背那么简单的事。 见他不回话,慕容辞忧不耐烦的将匕首一甩,那匕首便准确无误的插进一旁妇人的大腿里。 那妇人却不管不顾的扑过去,她抓住慕容辞忧的靴子哭喊起来:“可汗,求求你,你答应过我的,来世福,给我来......\" “哦,是啦”,慕容辞忧恍然大悟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姜黄符纸,又故意在宋济泽面前晃了晃:“不知道宋丞相对我的提议是否感兴趣呢?” 宋济泽向来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他也知道这张符纸是这个可怜妇人最后的念想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抓住慕容辞忧手里的符纸,可伤及骨髓的手臂只伸到半空就垂下了,他只好抓住慕容辞忧的靴子低声恳求道:“好…好,我...”,话音未落便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第7章 了孽缘 之后的日子里,宋济泽似乎坠入了深渊,黑暗和疼痛紧紧包围了他,只是他依稀能感受到,有一双冰冷的大手时不时的给他喂汤药、换纱布。 痛苦中,宋济泽觉得过了几十年那么漫长,后来他终于能睁开眼睛,又过了许久,竟慢慢有了力气能下床蹒跚行走。 这日,天还黑着。 尖细的有些失真的嗓音,将昏睡中的宋济泽唤醒:“蠢货!快起来!可汗召你呢!”,他被人粗暴的从床上拽起来。 宋济泽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太监,正是先帝身边的红人魏公公,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面了,只是不同于往日的低眉顺眼,此时的他倒显得十分凶神恶煞! 宋济泽拖着大病未愈的身体,跟着魏公公来到静檀宫。 刚踏进门槛,温暖的馨香扑面而来,四处的暖炉烧的极旺,满屋的融融暖意却催的宋济泽冻疮发作,他浑身发起抖来,即便使劲掐着伤口可还是疼痒难耐。 魏公公带着宋济泽跪在大殿中央,过了许久,慕容辞忧终于睡醒了。 见状,魏公公悄悄踢了宋济泽一脚。宋济泽站起身来,可刚抬脚走了一步便重重的摔倒了,他双腿跪的太久以至于麻木的不能行走了。 “过来!”慕容辞忧充满磁性的嗓音很是慵懒随意,可宋济泽还是听出了些许的不耐烦。 他干脆跪着一步一步向前爬着,爬到龙榻前才直挺挺的跪着,狭长的眸子里神色淡然,看不出是悲是喜。 慕容辞忧凝眸瞥了一眼,又接过宫女捧着的龙井香茶漱口,一旁的魏公公倒是眼疾手快的掐住了宋济泽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来。 抬眼的瞬间,宋济泽却发现慕容辞忧眼里的倦怠愈发明显了。 正想着,却见慕容辞忧低头似要吐出嘴里的茶水,宋济泽这才猛然想起:美人盂! 这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儿每日侍候在主子身边,只要一听到主子咳嗽便要顺从的跪下张嘴接住那一口口浓痰。 对此恶习,宋济泽向来不齿,更是在当上丞相之后极力劝谏皇上废除了,可没想到如今自己竟成了痰盂…… 宋济泽痛苦的闭上眼睛任由指甲嵌入皮肉也丝毫不躲闪,他在诏狱抓住慕容辞忧靴子的那个瞬间就下定决心:绝不能重蹈覆辙! 只是令宋济泽没想到的是,茶水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润湿了他的薄衫,一旁的魏公公以为是宋济泽跪歪了身子刚想去拉他,慕容辞忧却一脚踹翻了宋济泽,魏公公也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一旁。 慕容辞忧得意的狂笑起来,对身后的石巍嘱咐着:“传令下去,孤三日后登基!” 一旁的石巍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是,可汗”。 他心中暗暗庆幸起来,要说进城已有一个月了,但可汗除了练武,偶尔问问宋济泽和念慈和尚的情况外,便什么事情也不关心了,如今可汗终于决定正式登基了,这实在是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情了。 这时,一旁的魏公公也激动异常的呼号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言,慕容辞忧不屑的轻笑一声:“魏公公,你这句万岁还真是喊得余音绕梁啊!” 魏公公听出慕容辞忧话里有话,他脸色煞白的往前跪爬了几步:“皇上!皇上!老奴的忠心天地可鉴啊!” “哦,那你说说朕该如何才能万万岁呢?” “祭祀!且不能用牲口,一定要用人牲,人牲越多祭祀便越灵验,这样吾皇便能万万岁了!” 魏公公越说越激动,生怕慕容辞忧不相信他,还瞪大了眼睛信誓旦旦的肯定着。 “人牲?哪里来的人牲?难道...难道要活活献祭太康的无辜子民?”宋济泽原本淡漠的神情变得惊恐万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魏公公。 “好,就照你说的办!”慕容辞忧轻笑一声爽快的答应了。 魏公公千恩万谢的磕着头,眼睛却滴溜溜的转的飞快,他心里明白,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此事办得妥当,日后荣华富贵便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毕竟前朝他就是靠在祭祀一事,获得了先帝赏识才一路平步青云的。 之后的几天里,四处都是紧张忙碌的身影。 魏公公经验老道很有条理的指挥着:“你去把西边的祭祀台摆好,你去把东边的红绸花挂正......” 看到角落里的宋济泽时,他脸上浮出阴恻恻的笑意:“你,去御净轩洗刷恭桶,若是看到一处污秽,你就不用吃饭了!” 众人一听哄笑起来:“哈哈哈,公公还真是体谅前朝罪臣,知道他干不动重活便给了他个肥差”。 宋济泽神色如常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便拿了扫把水桶转身去了御净轩。 宫人们的御净轩虽日日清理,可毕竟人数太多,一夜过去污秽之物就多的溢了出来,恶臭熏天,宋济泽掩好口鼻挽起袖子一点点清理起来…… 正当宋济泽凝神思索,该如何在祭祀前救下所有百姓时,忽然觉得背后一凉,转身却看见一个脸颊红肿的小公公,提着夜壶朝他泼洒着浑浊腥臭的液体。 这时,身后却远远的传来魏公公的声音:“哎呀,脏死了”,他站的老远用手帕捂住鼻子满脸嫌弃的叫骂着。 宋济泽一看便明白了,于是一言不发强忍着恶心脱去了外衫。 魏公公身边的一个小公公对他这样的反应很是不满,他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冲到宋济泽面前,先是一脚踹翻了地上的夜壶,又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见到公公还不下跪,真是找死”。 宋济泽被打的倒在污物里动弹不得,那公公又不依不饶的猛踹两脚才罢休。 等魏公公几人走后,刚才朝宋济泽泼洒秽物的小公公才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他一边抽泣着一边拉起宋济泽:“对...对不起,我...我不是...” 宋济泽借着力才勉强坐起来,他看着那公公肿的老高的脸颊问道:“很疼吧?” 那公公愣了一下,接着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自小便没见过爹娘,寄人篱下受尽冷眼又被贪财的叔叔卖到宫里当公公,平日里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还是因为没有靠山而挨尽欺负,委屈心酸内疚汹涌暴发一发不可收拾。 “麻烦扶我去浴堂”。 那公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很听话的扶起宋济泽朝浴堂走去,又主动帮宋济泽打好了热水,他还想帮宋济泽宽衣,却被止住了:“不必了,我自己来”。 “公子,我在门外候着,你有什么需要便随时叫我”。 “我不是什么公子,也不需要服侍,你快去忙吧”。 “可是,我......”,眼见宋济泽就要关门,那小公公忙从头上拔下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才转身跑了。 是个木簪,宋济泽侧目看看自己沾着秽物的松散头发,默默关上房门。 在热水的包裹下宋济泽慢慢放松下来,浴桶里袅袅升腾的水汽,让他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印上两抹酡红,湿哒哒的长发随意的斜披在肩上,映衬的脖颈更加白皙纤长。 可宋济泽无心享受,一想到迫在眉睫的祭祀他又头疼起来,即便按住太阳穴还是不能缓解。 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宋济泽以为是自己想得太过入神没注意到那个公公,于是赶紧说道:“我不需要服侍,你出去吧。” 说着,宋济泽就抓过桌上的木簪随意挽住头发,又扯过屏风上干净的素衣胡乱的套在身上。 那衣服本就松垮单薄,被水沾湿后更是毫不遮掩的裹出宋济泽的一副玲珑躯体,他紧致清瘦的腰身和修长的大腿也若隐若现...... 只是,宋济泽尚未从浴桶里出来,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就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腰肢。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酒气,宋济泽吓了一跳刚要挣扎,那人却不给他机会,一把将他拉入怀中。 宋济泽气愤难耐,一边极力掰着那人的双手,一边想看清楚那恶劣狂徒,谁知,一转头却看到脸颊酡红的慕容辞忧,正眼神迷离的望着他。 这下,宋济泽彻底乱了阵脚。 “停……”,话音未落便被慕容辞忧温软的唇吞没了。 慕容辞忧原本确实醉了,可吻住宋济泽的瞬间他便清醒过来,他有意放缓了节奏,温柔的慢慢舔着宋济泽的唇珠。 面对如此赤裸的撩拨,尽管宋济泽冷着脸似乎不为所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理防线早已崩塌殆尽了...... 见状,慕容辞忧也不气馁,反而讨好似的轻轻咬了一口,分寸拿捏的很是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疼痛,又让宋济泽浑身酥麻起来。 这一咬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宋济泽身体里的某道闸门,汹涌的热潮渐渐吞没了他的神智,即便他紧紧咬着牙关,可暧昧的呻吟还是不受控制的溢出...... 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回应,慕容辞忧彻底丢盔卸甲全心投入起来。 慕容辞忧没想到的是,吻着吻着,宋济泽终于动了情,竟主动环住他的脖颈,深情的吻着。 慕容辞忧心里窃窃的惊喜着,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故意往后撤了一点,果然,宋济泽急忙贴上来,更痴狂温柔的亲吻起来,从额头到眼睛...... 慕容辞忧将宋济泽搂的更紧了,闭上眼睛细细体会起来,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情到浓处,慕容辞忧一手拥着宋济泽的后脑,一手去扯自己的衣带,可还不等他脱掉衣服,忽然脖颈一凉...... 慕容辞忧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肌肉却凭着多年征战沙场的记忆,利落地拔出脖颈上的硬物,当他反手要将利器刺进对方胸膛时。 手上温热细腻的触感让慕容辞忧清醒过来,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浴桶,他浑身抑制不住的发着抖,冷声质问起来。 “宋济泽,你就这么恨我吗?恨的要亲手杀死我两次……” 宋济泽踮着脚紧紧抱住慕容辞忧,压抑着哭腔呢喃着:“不苦,在奈何桥等我,等……”,说罢,又紧紧吻上慕容辞忧逐渐冰冷的唇。 慕容辞忧浑身一震,他深深的吻回去,唇齿交缠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 直到浑身越来越冷,呼吸越来越困难,慕容辞忧才松开宋济泽,不动声色的擦净了木簪上的血污,帮他绾好头发,又擦了他的泪眼,轻语道:“宋济泽!好好活下去…...” 第8章 醉春楼 丝竹声、嬉笑声、怒骂声......无数声音交织出醉春楼的非凡热闹。 二楼的怀玉轩里,一个身着鸳鸯肚兜,眼遮白纱的俊美少年昏睡在床上。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我的登基大典上大吵大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慕容辞忧虽头晕脑胀不甚清醒,手上却下意识的去摸身边的人。 空荡又冰冷的床铺让慕容辞忧心中一沉,他猛的惊醒过来,眼前却只有白蒙蒙的一片。 随手揭下眼上的白纱,抢先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红,嫣红的帐幔、鲜红花哨的锦被、淌了一地的红蜡油…… 看着看着,慕容辞忧不由的皱紧了眉毛,一向不怎么挑剔吃穿用度的他,也觉得周围的摆设样式实在太过俗气…… “石巍!石巍!”慕容辞忧低沉着嗓音呼唤了两遍,可半晌也没有人应他,石巍绝不会如此,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慕容辞忧轻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就在闭眼的瞬间,他猛的想起自己被宋济泽刺中了脖颈,抬手去摸,可光滑纤细的脖颈上没有任何伤口...... 一切都太诡异了,慕容辞忧想坐起来看的更仔细些,可脑袋昏沉浑身瘫软无力,挣扎了一会才勉强斜靠着枕头支起身子,又细细看看周围还是十分陌生,倒是门外的喧嚣声吵得他头疼不已,他揉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垂眸之际,慕容辞忧却瞥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个极轻薄的朱红肚兜,他一把拽下扔的老远,衣衫尽褪后,露出大片白净稚嫩的胸膛。 看到这,慕容辞忧彻底愣住了,久经沙场的结实黧黑臂膀,怎么会一夜间倒退回少年模样? 慕容辞忧心里涌起一个不祥的念头,他挣扎着爬到梳妆台前,居然看到铜镜里,映照着一个面皮白净瞳孔幽蓝的纯真少年。 犹如一道闪电劈中了他的身体,慕容辞忧浑身震悚起来,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重生了! 还是重生到一个瘦弱少年身上,可这实在是禁书里的天方夜谭,他一代契丹霸主,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的滑稽怪谈! 气血上涌之际,慕容辞忧觉得更加头晕目眩了,跌跌撞撞地坐回床沿边,可一股不同寻常的燥热在他体内游走,四肢百骸也犹如被蚂蚁啃噬一般酥麻疼痒…… “这绝非普通醉酒之状,恐怕是被人下了药……” 慕容辞忧心里了然,抬手想封住穴道,却使不上力气,试了好几次也不见起色,看着自己这具孱弱清瘦且武功尽失的身体,他的手指攥的咔咔作响。 慕容辞忧深吸几口气试图冷静下来,可刚闭上眼,几个碎片在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隐约看见,昏暗的屋子里,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紧紧地抱着一个孩子,两人哆哆嗦嗦的藏在角落里。 突然,房门被推开了,几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拿着皮鞭走进来,他们扫视一圈径直走向角落。 \"跑啊!你们不是很能跑吗?怎么现在不敢动了?\" 其中一个男人冷笑道。 说着,手中的皮鞭已狠狠抽在少年身上,少年来不及躲闪,只得转过背去护住怀里的孩子。 每一鞭子都下了狠劲,划过空气便发出唰唰的响声。不一会儿,少年就被打得遍体鳞伤,他闷哼着,却始终没有求饶。 \"求你们不要打了……我们不会再跑了……\" 少年怀里的孩子哭嚎起来。 这时,一个脸覆白粉的婆子走进来,她掩着鼻子气恼道:“哼,养不熟的贱蹄子,把他的眼睛弄瞎,看他还怎么跑”,说着,便将一包粉末递给一旁的男人。 旁边的几人忙抓住少年的手脚,将他束起来...... 少年凄惨的叫声让慕容辞忧回过神来,看着窗户纸上映照出的交叠身影,听着此起彼伏的淫词艳曲……慕容辞忧狭长的眸子里,涌动着明显的血色。 正在他思索对策之际,只听“砰”的一声,门被重重踢开了,一个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拎着酒壶跌跌撞撞的闯进来。 啪的一声,房门被那人重重关上。 “嗝…心肝儿…我…我来了…等着急了吧”,那肥头大耳的男人打着酒嗝断断续续的说着,色眯眯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床上的慕容辞忧,生怕他跑了。 慕容辞忧低头看看自己瘦弱苍白的小手,他知道现在绝无靠蛮力获胜的希望,于是不动声色的背着手四处摸索起来,果然在枕头下摸到一个钗子…… 浓烈的酒气一点点逼近,如此荒诞怪异的场景让慕容辞忧气急反笑,他咬着牙扯出一个阴狠的笑容来。 只是慕容辞忧还没仔细观察过这具身体,他根本没意识到,即便眼神冰冷,可一袭红衣却将少年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明艳动人,微微红肿的眼眶,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 这一切,在那中年男人看来眼里,实实在在是一种无法抵抗的诱惑,他的眼睛唰的一下亮起来,竟激动的飙出两行热泪来,将手里的酒瓶一摔,便饿虎扑食般扑向床边。 慕容辞忧灵巧的往旁边一闪,那男人扑了个空,却不依不饶的抱着慕容辞忧的脚亲了又亲:“美,美人,别怕,我不嫌弃你看不见……” 慕容辞忧的脚心沾着那人的口水和眼泪,酥痒难耐又恶心不已,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慕容辞忧冷笑一声,干脆扯掉了自己身上的红纱衣,露出雪白光滑的肩头,他极尽魅惑的用脚勾住那人的下巴,调笑着:“官人,快来呀……” 那男人更加难以自持,又重新爬起来朝床上扑去,待他靠近的瞬间,慕容辞忧眼眸一凛使出浑身解数,举起钗子朝男人的裆部狠狠扎去。 谁知就在这个当下,慕容辞忧体内的毒药却发作的更厉害了,他两眼一黑浑身瘫软,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歪斜了几分,钗子并未扎进那男人的要害,只是戳进他的大腿。 那男人立马反应过来,一只肥手紧紧钳住慕容辞忧的双手,另一只肥手拔出腿上的钗子扔在他身旁,挑衅道:“你一个瞎子还想杀我...…” 说着,又恶狠狠扇了慕容辞忧几个耳光:“不识好歹的小贱人......”,说罢,又重重压在慕容辞忧身上,疯狂的撕扯他的衣服。 慕容辞忧被打的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疼着,眼见自己的清白不保,他咬紧牙关咒骂着:“蠢货...滚远点......” 那男人也不反驳,只是狠狠抓着慕容辞忧白嫩的肩膀又咬又啃,直到丝丝渗血也不肯放开。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尖锐的爆鸣声,那中年男人被吸引了目光转头去看,趁着间隙,慕容辞忧伸手抓住了钗子,只是这次他将钗子的尖端对准了自己。 余光中,慕容辞忧也瞥见朱窗上闪过许多四散逃跑的人,混乱的惊叫声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别跑...”,接着一个提刀的健硕身影朝这边跑来。 见状,慕容辞忧使出浑身解数尖叫起来:“快跑......”,还不等床上肥胖的男人反应过来,房门便砰地一声碎裂倒地。 门板上站着一个一袭黑衣的高大男人,他冷眼看着床上交缠的暧昧身影,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沉声问道:“在哪?” 床上的中年男人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极不耐烦的怒吼起来:“滚出去,打扰了爷的兴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男人却并不理会,反而从腰间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 慕容辞忧知道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于是他挣脱了束缚,大喊起来:“我看见......” 闻言,那男人眸子一凛一个箭步冲过来,那肥胖的中年男人被他一撞,竟飞到墙壁上昏死过去。 那男人粗粝的大手狠狠掐住慕容辞忧的脖子,语气冷淡道:“你看见?” 慕容辞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瞎子,刚想改口却被掐的说不出话来,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那男人一把将他摔到地上,不待慕容辞忧开口,手里的利剑已调转方向朝慕容辞忧的眼睛刺去。 慕容辞忧久经沙场对于这点威胁不放在心上,况且眼下,对于死在剑下的结局,他很满意,反正都是死,总好过被那个胖子糟蹋死,于是也不躲闪很从容的看着那个男人。 眼见慕容辞忧并不躲闪,那男人才打消了疑虑,猛然停住了利剑。 可当慕容辞忧看清,眼前悬停的那把利剑时,他的脑袋空白了一下,剑锋处的火山纹只有宋家近身侍卫才有,难怪他道身形看起来有些眼熟,他是卫祺!绝不会错了! 原本对活着这件事早已没有什么期待的慕容辞忧,眼下却改变主意了...... “我听见......”,慕容辞忧飞速思考着,可只说了一句,药性便发作的更厉害了,千万只虫蚁已从皮肉啃食到骨髓。 慕容辞忧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可意识却不受控制的迷离起来,他胡言乱语着想要拖住卫祺:“他…” 这时,一个鼻青脸肿的孩子,突然闯进这个已乱成一锅粥的屋里,他呜呜呜呜的哭着冲向慕容辞忧。 那孩子不管不顾的冲向慕容辞忧,眼见马上就要撞到卫祺的剑刃上,卫祺忙侧身收了剑。 那孩子踉踉跄跄的爬到慕容辞忧面前,慕容辞忧涣散的瞳孔里,隐约看到一个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的孩子。 那孩子血淋淋的小手,死死的抱住卫祺的脚,重重的磕头恳求着:“求…求求你,别杀我哥哥……” “哥哥?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便宜弟弟?”慕容辞忧还来不及弄清状况,就已昏死过去。 第9章 入诏狱 等慕容辞忧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凛冽寒风刺入了骨髓,他支离破碎的身体也被冻成一口冰棺。 睁眼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疼痛席卷而来,慕容辞忧敲敲脑袋,试图清醒一些,却摸到一块布条,随手扯下,周围竟昏黄的亮起来,不知是谁用灰黑的布条蒙了他的眼...... 只匆匆扫了一眼,慕容辞忧便认出这是诏狱,毕竟当年他可是将这里变成了活生生的人间炼狱,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慕容辞忧强撑着坐起来,一低头发现自己怀里正躺着一个小脸通红的孩子,难怪浑身冰凉唯有胸口是温热的。 他愣了一下,恍惚间想起晕倒前,似乎有个小儿哭哭啼啼的抱着他喊哥哥,可慕容辞忧根本不认识这个孩子,于是面无表情着推开他,可刚轻轻碰到那孩子,他额间的滚烫就把慕容辞忧的手扎了一下。 不知是烧的难受,还是慕容辞忧的冰手缓解了他的燥热,那孩子皱皱巴巴的小脸也舒展了一些,轻轻哼唧了几声。 慕容辞忧凝眸思索片刻:“眼下他自顾不暇,一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当别人的哥哥,况且还是个只会拖累别人的哥哥”。 想到这,慕容辞忧下定决心将那孩子推开,那孩子倒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抖成一团。 慕容辞忧挣扎着坐起身来,身下杂乱的干草枝戳进伤口,疼痛倒是让他清醒了一些,垂眸又看见自己身上还披着几件小衣服,想来是那孩子将自己的衣服脱了盖在他身上。 慕容辞忧心神一动,扭头看了那个孩子一眼,抓起那几件衣服扔向他,动作虽有些粗暴力道却不由自主的温柔了几分,他定定的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孩子,心底荡开一层微小的涟漪:这孩子还真像…… 忽而,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慕容辞忧抬手系好那块灰黑布条仔细听着,不一会儿人声渐近,不同于平日的哭喊咒骂反而是两人有说有笑的声音。 “嗨,你小子真是死性不改,被逮住了吧。” “王叔,这可不怪我,马上要过年了,正是赌庄生意最好的时候,我才摸了两把牌,就被......” “不是早就提醒你这几天城里不安稳,要小心些嘛,你呀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是是是,王叔,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是放了我吧。” “呵,这次你可是打错算盘了,卫统领已经下令,所有有嫌疑的人都要细细审问,你还是做好在这诏狱里待几天的打算吧”。 “啊?这么严重?”那后生似乎现在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等那后生再开口求饶,牢头已经熟练的打开了牢门,一把将他推进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王叔,王叔,你别走啊,我们在商量商量......”,那后生伸长了手臂抓喊了半天却无人应答,那后生才像霜打的茄子般无精打采的朝里面走去。 窝在四处睡的四仰八叉的囚徒们,也将这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久经江湖的众人都猜出这后生不仅是这诏狱的熟客,还和牢头关系匪浅,而这样的人门道总是多,于是各个困意消散,很是热情的和他套着近乎。 “嗨,兄弟,来这边,这里暖和”,一个穿着黑色麻衣胡子拉碴的大汉招呼着他。 那后生倒也不认生,听见招呼便笑着快步走过去,和他们坐在一起。 诏狱里,尿骚味腐臭味熏的慕容辞忧有些恶心,透过布条的缝隙他隐约看到,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后生,样子看起来很稚嫩,纱布绑着他左手的手臂吊在脖子里…… “嘶~哈,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一个精瘦的长脸男人揣着手冻得嘻哈嘻哈着,还不忘八卦的追问着。 那后生随手拈起一根枯草叼在嘴里满不在乎:“我?倒霉呗,正赌的高兴,谁知羽兵营的就来了,我赢了满荷包的银子,跑的慢了......”,说到银子,他的独眼却亮起来。 “哎,说起赌,我就心里痒痒,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摸过牌了……”那个精瘦的男人蹲到少年身边附和着。 那后生一听也来了兴致笑起来:“这还不简单”,说着就脱掉了自己的衣服铺在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那衣服竟是两层的,外面平平无奇,内侧却用墨线缝制了一个赌桌,就连上面的花样样式也和赌坊的纹丝不差。 众人兴奋的笑起来:“嗨,兄弟,看来你可真是玩家,只可惜我们都没有骰子”。 那后生听到这样的恭维很是受用的笑了:“这有什么难的”,说着又解下胳膊上缠着的层层纱布:“我就说这纱布早晚要用上”。 众人一时还没有听明白,再抬眼却看见少年竟从纱布里,摸出两个骰子来,众人惊的合不拢嘴,那后生倒是很不在意的随口道:“前几日摔断了胳膊,顺手藏了几颗骰子”。 众人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又围上去看,只见是两个小巧玲珑的八面骰。 黑色的骰子上用白漆勾着图案,其中六面分别是一到六的点数,而另外的两个小面上,一面用金粉勾着一朵梅花,另一面用金粉勾着两朵梅花。 “噫?这怎么和平时见的不一样?”那个精瘦的男人疑惑道。 “你懂什么,这可是有名的梅花桩!”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两颗骰子。 “梅花桩?” “这骰子上的一朵梅花就代表一个大数!” “呀,一朵梅花是点数九,两朵岂不是……” “哈哈哈,对咯,所以只要投到梅花便极有可能获胜的!” 听到这,远处的慕容辞忧心里早已明白一二,那男人还有一点没说,梅花桩除了点数设置奇特外,又借助奇巧雕工将梅花桩的对立面刻的极小,因此想让骰子刚好立在梅花桩的那面便更困难了,这样独特的设计就是为了打破平手的死局,从而角逐出真正的赢家来。 一旁那个精瘦的男人又从脏兮兮的水桶里拿出两个竹筒递了过去,这下真是万事俱备了,众人便团团围住“赌桌”,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来。 那个精瘦的男人早已按捺不住,他挤到最前面很是自觉的站在“赌桌”的一边,那后生也不反对只是笑着问:“不知这位仁兄要赌些什么呢?” 眼下,银子肯定是没有的,可既然是赌局自然少不了赌注。 只见那个精瘦的男人从褴褛的破衣上扯下一块布条扔到赌桌上:“要玩就玩点大的,一局十两银子,输了的按指印,出去了凭条兑换怎么样?” 闻言,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十两银子?那可是我五年的收成了......” “我看瘦猴肯定是被关傻了,十两银子?怕不是要把他家那间破屋卖了才能勉强凑出来吧......” 那个精瘦的男人听到有人揭他的短,很不耐烦的骂道:“去去去!没胆量就别瞎起哄!”,那人顿时也不言语了。 江湖之中,义气可是比银子还重要的东西,在有威信之人的见证下,双方做好约定在这布条上按了血指印,那可是比盖了官印还有效力的东西了,到时候若是还不上,那此人便是背信弃义臭名远扬之下在江湖中也就混不下去了。 “没问题”,那后生笑着答应。 一上赌桌,这后生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凌厉和自信。 “第一局开始”,那个蓄着胡须的男人沉声说着。 只见,瘦猴和那后生各自拿起面前的竹筒摇起骰子来。哐当哐当,骰子撞击竹筒的声音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众人一会看看瘦猴一会看看那个后生,忙不可开交。 “买定离手”,那蓄着胡子的男人很熟练的指挥着。 那后生他率先停住手胸有成竹的看着瘦猴,瘦猴也咧着嘴满眼得意的看着他。 “开”,那个蓄着胡须的男人同时打开了两人的竹筒,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骰子的点数。 一个六点一个五点,只是六点在后生那边。 瘦猴顿时有些愣住了,刚才自己夸下的海口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自然是逃脱不掉的,于是很不情愿的咬破了手指在那破布条上按了手印。 一旁的熟人也安慰他:“瘦猴挺住啊,下把赢回来”,这句话给了瘦猴希望,凹陷在眼眶里的瞳孔有了一抹色彩,他往手心里淬了一口唾沫使劲搓了搓才满怀信心地拿起竹筒。 第二把,瘦猴摇的时间更长了,揭开竹筒的瞬间他高兴的跳起来:“我赢了,我是六点”,对面的后生依旧笑的淡然,他揭开竹筒时众人又呆住了,居然是梅花桩!毫无疑问瘦猴又输了。 第三把的时候,旁人已不敢再劝瘦猴了,可他双眼通红几近疯狂盯着赌盅,嘴里嘟嘟囔囔着:“再来,再来,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那后生也不嫌弃只是呵呵一笑又拿起竹筒。 可情况越赌越糟糕,又玩了两把瘦猴还是输的彻底,后来瘦猴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大声嚷嚷着:“骗子,你出老千”,说着就挥拳要去打那个后生。 这时,一直在一旁观看的蓄着胡须的男人点点头,一旁几个人扯住瘦猴把他拉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有人感叹着:“这骰子到了阿毅手上就是听话,想让他几点便能扔出几点啊”,有人恭维着:“赌神,还不知您尊姓大名呢?” 那后生默认了赌神的称号笑出了声:“哈哈哈,叫我阿毅就行”。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个花名,可又有什么关系呢,鱼龙混杂的江湖除了按照年龄论资排辈外,最重要的就是看能力了,即便这个叫阿毅的后生看着很是年轻可没人在敢随意直呼他的大名了,都要在阿毅后面加个兄弟才显得亲切热络又尊重。 就在大家都还沉浸在阿毅的神奇赌技中的时候,却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在下,斗胆来一把,不知是否可行?”慕容辞忧的声音不大还带着少年天然的稚气。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墙边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诏狱过道幽微的火把只照到他修长却布满伤痕的小腿,其他的便笼在阴影里看不清了,但听声音也知道是个年轻人。 阿毅正在兴头上,自然不会害怕,于是随口应着:“可以啊”。 “我看不见,来扶我一把”,慕容辞忧很直接的要求着。 众人有些不满的看着他,有人不屑道:“小毛娃子,口气倒是不小”。 那个蓄着胡须的大汉倒是不介意,他一点头一旁几个大汉便走过去把慕容辞忧扶了过来。 等慕容辞忧走到火把照亮的地方,人们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奇怪的红衣,即便眼上蒙着块难看的粗布,还是遮掩不住他精致的五官。 当下众人便明白了他的身份,囚徒们刚被赌博点燃的兴致,在看清慕容辞忧的瞬间变得更加狂热,他们死死盯着慕容辞忧,几乎要将他吞吃入肚。 “三局两胜”,慕容辞忧忍着恶心,言简意赅的向少年提议。 “哈哈哈哈,还得是妓馆的熟练!”不知是谁粗声粗气的喊了一嗓子,周围立时响起一片哄堂大笑,连阿毅的应答声也被淹没了。 没人看到那块粗布下,慕容辞忧蓝色的眼眸,正闪着摄人心魄的阴冷光泽。 正在众人笑的前仰后合,却听“啪”的一声脆响,众人再抬头时,却看到刚才那个口出狂言的男人正怔怔的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脚边的竹筒。 “你...你不是个瞎子!”那人恼羞成怒的喊着,挽起袖子就要朝慕容辞忧打去。 “别吵,牢头来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阿毅一把拦住了那人的拳头。 那人余怒未消,却也听出阿毅绵软话里的威胁,只好悻悻的松了手。 “赌注我也拿不出十两银子,如果我输了便任你处置,如果你输了请你帮我救救那个孩子”,说着,慕容辞忧指指阴影里躺着的那个孩子。 很独特的赌注!阿毅愣了一下旋即笑着点点头。 第一局,一点对五点,慕容辞忧输的不出所料,对于已经注定结果的赌局,有些人没了耐心,干脆坐在一旁休息去了。 第二局,六点对六点,众人看着慕容辞忧竹筒下的骰子翻在六点的那一面,都小声嗤笑着劝阿毅:“阿毅兄弟,你这水放的也太明显了吧!” \"多谢阿毅兄弟高抬贵手”,慕容辞忧神色自若的应着,而阿毅原本淡淡笑着的脸色却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围观有人起哄到:“切,你知道就好,那是阿毅兄弟可怜,还真以为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 这时,有人窃窃私语到:“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万一他能一直走狗屎运呢!” 逆局翻盘的赌局可比顺风顺水的游戏有意思多了,众人顿时来了兴致,就连刚才去一旁休息的人也重新围到“赌桌”旁。 第三局,两人拿着各自的竹筒摇了一会,围观的人只觉得竹筒里的声音越来越混乱,而阿毅的脸色更加严肃了。 阵阵阴风吹过,阿毅的后背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来。旁人只看得到赌局的结果,却听不出竹筒里响声的奥秘。 不知是错觉还是周围太混乱,他心里犯起了嘀咕,总觉得对面少年手中竹筒里的骰子已经斜分为二了,如果摇晃得当,便能同时出现三个梅花桩了,到那时所有点数相加之和,自己便不可能有任何胜算了。 可阿毅转念一想,自己的骰子是用狼骨制成的,即便是锋利的刀剑也要猛砍一阵才能碎裂,除非对面的少年会“开天辟地”之术,不然绝对无法轻易做到,而这样的秘术失传多年,自己苦学许久都不得要领,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呢?想到这阿毅又稳住了心神。 终于两人都落下竹筒,这次阿毅有些急躁的率先揭开竹筒,看着金灿灿的双梅花,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众人也提前鼓掌庆贺。 而另一边的慕容辞忧拿着竹筒的手却好似冻住了一般,一点点慢慢的揭开竹筒,众人等得心里痒抓抓的,有些好事的还趴在地上希望从缝隙中先窥到结果。 借着火把的亮光,内心忐忑不安的阿毅还是瞥到了一丝端倪,他透过缝隙看到了骰子两角上的金线,顿时脸色大变,他居然真的会“开天辟地”之术! 阿毅盯着眼前的少年,心中升腾起一种恐怖的感觉:他绝不是单纯的运气好,而是赌技炉火纯青的高手,现在想来他故意在第一局输给自己,引诱自己入局,又在第二局轻松控制着骰子和自己打成平手,最后一局便是绝杀了! 就在阿毅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收场之际,众人却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慕容辞忧随手一扫将竹筒和骰子,全部扔进角落的水桶里,阿毅也很是机灵的扯起衣服胡乱裹在身上。 第10章 拖油瓶 果然,下一秒,几个威风凛凛的羽兵营侍卫便风风火火的来到了牢门前。 “醉春楼的怀玉出来”,冰冷的命令声传来。 慕容辞忧好似没听见般往后退了一步,倒不是他故意不出来,而是压根没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一个侍卫极不耐烦的甩出鞭子吼道:“妈的……” 眼见侍卫的鞭子飞来,慕容辞忧知道自己现在没力气去接,于是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手上也慌慌张张的摸索着。 那侍卫见没抽中慕容辞忧顿时觉得扫了面子,于是暴怒起来:“妈的,出来”,说着就抽出鞘中的利剑朝他走去。 见状,阿毅捂着胳膊大喊起来:“哎呦,哎呦,胳膊好疼啊,救救我呀”,牢里众人顿时乱成一团,有的去扶阿毅,有的大声惊叫着…… “够了”,一声厉喝,众人立刻噤若寒蝉,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卫祺上前一把拎起慕容辞忧的脖领,一言不发的拖着他往外走。 牢里众人纷纷探头去看,只见慕容辞忧被绑在生死架上,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 哗啦,一桶脏水泼在慕容辞忧身上,顺着他的伤口沁入皮肉,慕容辞忧苦笑一声心里暗自道:“还真是天道好轮回……” 卫祺气定神闲的坐在高椅上注视着他:“昨晚亥时你和谁在一起!” 慕容辞忧却答非所问:“昨晚是什么日子?” 卫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拧起眉毛看着的眼前少年,与其他胡搅蛮缠的囚徒不同,这个少年的语气很是真挚,似乎真的很想知道昨晚的时间。 一旁的侍卫看不下去,又拿出皮鞭狠狠抽在他身上:“妈的,别装傻!统领问你去干什么了?” 被绑在木架上的慕容辞忧避无可避,右边的脸颊被抽开一道口子,血珠滴滴答答的滑入嘴角散开一片腥甜…… “妓院里接客接的忘了时日有什么稀奇,我确实不知道昨晚是什么年月……”,慕容辞忧吐出血水自嘲起来。 啪,皮鞭再次飞来,只是这次却被卫祺牢牢抓住了:“宣仁九年元月五日亥时,你在哪里和谁在干什么?” 慕容辞忧心思动的极快:“宣仁九年?看来自己已经死了整整九年了,九年,那可真是足够久了,久的足以改朝换代,久的足以忘却故人……” 慕容辞忧心里翻江倒海的波动着,脸上却平淡如常利索的搪塞着:“哦,那天啊,我在接客啊,只是那天客人特别多,我累的记不住了”,说罢他又嬉笑了两声。 卫祺不想再听他废话抬手就要拔剑,就在这时,有个侍卫急急匆匆的跑来附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卫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一把将已经拔出半寸的利剑按回剑鞘:“把他们都关回牢房去”,说罢就急匆匆的走了。 走下赌桌的阿毅,又恢复了少年纯真的心性,他一把接住被扔进来的慕容辞忧,将他扶到角落里休息。 阿毅看着他一身奇怪的红衣又满身伤痕,于是好奇的关心道:“兄弟,你还好吗?你是为什么被关进来了呀?” 慕容辞忧依旧淡淡笑着:“杀了人”,这是他的心里话,他总觉得一定是上辈子自己杀了太多人,才遭了这样诡异的报应。 扑哧一声,阿毅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捂着肚子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他揉揉自己笑僵的脸嘲笑道:“哈哈哈,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你可别逗我笑了......”,说着,就又哈哈大笑起来。 阿毅边笑边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一圈,见众人都各自去休息了,他朝慕容辞忧贴的更近些,悄咪咪的怀里掏出两个骰子来。 原来趁着刚才一片混乱,阿毅悄悄从水桶里将所有骰子捞了上来,果然不出他所料,慕容辞忧手里的骰子被他分成了两半。 阿毅悄声恳求道:“兄弟,我知道你会“开天辟地”之术,这可是我做梦都想学会的神技,求你教教我吧。” 慕容辞忧也懒得绕圈子便直白道:“好,只要你救了那个孩子,我便全部交给你”。 阿毅没想到慕容辞忧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的眼睛亮起来,紧紧握住慕容辞忧的手激动道:“好兄弟,你儿子就是我儿子,呃,不不不,还是你儿子......”,慕容辞忧懒得解释只是静静听着。 “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那我们就说定了,来拉勾”。 说着阿毅就要去扯慕容辞忧的手指,慕容辞忧不耐烦的甩开他:“不必了,我说到做到”。 阿毅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不好意思的讪笑两声:“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着,阿毅就扯散了衣服,揉乱了头发大喊起来:“哎呦,王叔,我胳膊快疼死了,哎呦……” 阿毅吱哇乱叫的喊了一会,那个牢头才来:“行了,少在我面前装死!” “哎呦,王叔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确实胳膊疼的难受,你快叫个郎中来给我瞧瞧吧,不然我非得死在这了”。 “那就死在这,省的又出去鬼混……” “我娘临终前说让我有困难就去找王叔,她老人家真是……”,阿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偷偷观察着王叔的表情。 见他面露难色,阿毅又继续哭哭啼啼着:“当面我娘把半碗小米……” “好了,好了,哭什么哭,我去找郎中”,那牢头似乎极其不愿意听阿毅提及往事,逃也似的走了。 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阿毅兄弟真是活菩萨啊!”阿毅拱手笑笑:“过奖过奖”。 过了一会儿,郎中来了,望闻问切一番后叮嘱道:“这孩子感染了风寒,把这副药连续吃上五天便能痊愈了”,说着就写好了药方。 阿毅上前接了过来,又厚着脸皮拜托着:“麻烦郎中再看看我这位兄弟的病吧!他实在快坚持不住了!” “加钱!”那郎中没有抬头,只是手上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药箱,一副要离开的架势。 阿毅眼巴巴的望向一旁的王牢头,王牢头假装没看见侧过头去,阿毅忙跑到他面前眼巴巴的望着他,王牢头又侧过脸去,阿毅便又跑到他面前,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转了好几个方向。 “好!”这句应承几乎是从王牢头牙关里挤出来的! 阿毅忙拱起手千恩万谢起来:“多谢王叔!药钱,我出去一定加倍还给你!” 郎中利索地打开快要收拾好的药箱,给慕容辞忧检查起来。 “他伤得很重,现在先治外伤救命,至于内毒就要长期调养了!”说着,那郎中摇摇头,他见眼前少年眉眼很是俊朗,却生着如此疑难杂症实在觉得有些惋惜。 两剂汤药下去,慕容辞忧和那孩子都逐渐恢复了些精神,只是那孩子十分怕生,除了慕容辞忧外谁也不亲近,就连睡觉也要抓着慕容辞忧才能入睡。 慕容辞忧对此很是厌烦,可每甩开一次,那孩子便又重新贴上来,像一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布满冻疮和血口子的小手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抓的慕容辞忧生疼。 慕容辞忧沉声解释了很多次:“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哥哥!” 可每当这时,那孩子的小眼睛便会滴溜溜的转转,他极认真的看看慕容辞忧的脸,而后小声嘟囔着:“怀礼要哥哥”,说着他的小手又将慕容辞忧抓的更紧些。 如此反复许多次,慕容辞忧终于没了耐心一把甩开他,小怀礼愣住了眼泪吧嗒吧嗒成串的掉下来:“哥哥,哥哥,你不要我了吗?”,说着便痛哭流涕起来。 见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一旁的阿毅赶紧过来打圆场,他抱起小怀礼安慰他:“别哭别哭,你父亲,哦,不对,你哥哥累了让他歇歇吧。” 慕容辞忧不想给那孩子无望的期盼,于是冷漠的直接道:“我没有弟弟,找你爹娘去!” 闻言,那孩子却哭得更伤心了:“哥哥……怀玉哥哥,我是怀礼啊……爹爹娘亲他们早就死了啊……” 阿毅也好奇起来:“对了,怀礼,你们怎么去了醉春楼?” “不知道,一个叔叔说带我们去吃饭,可是后来我们就一直住在那里了”,小怀礼懵懵懂懂的说着。 慕容辞忧一听便明白了,这兄弟俩估计是遇到了人牙子,这才被卖到了满是龌龊交易的醉春楼,只是之前的醉春楼都是如云美女,怎么如今却渐起男色之风? 慕容辞忧问不出口,但是他隐隐觉得这样的风气,恐怕跟自己脱不了关系,毕竟前世他一代霸气契丹王,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一个男丞相! 虽然慕容辞忧还沉着脸,可小怀礼还是不死心,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起来,先悄悄咪咪的抓住慕容辞忧的袖子,见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又赶紧抱住他的胳膊。 慕容辞忧说的有些厌烦了,见还是摆脱不掉便任由那孩子抓着了,只是心里盘算着出去要怎么甩掉这个拖油瓶。 见两人不在闹了,阿毅擤了擤冻出的鼻涕嘻嘻笑起来:“怀玉兄弟,之前我的约定可还算数?” 慕容辞忧一言不发只是伸出纤长瘦削的手,阿毅忙将之前碎裂成两半的八面骰递过去。 只见,慕容辞忧修长如玉的右手极速的摇晃起来,竹筒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线。 “啪”的一声,等他再揭开竹筒时,原本裂成两半的骰子,又合并成一个完整的骰子,阿毅看的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先把这步练会!” 阿毅忙点点头接过骰子,去一旁练习了,他常年混迹赌场再加上天资能力不错,练了几天居然真的学会了,他激动万分,又去找慕容辞忧:“兄弟我学会了,麻烦你教教我下一步。” “我累了,明天再说!”慕容辞一手托着腮闭目养神。 倒不是慕容辞忧说话不算数,他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但是他知道那个小拖油瓶的药不能断! 即便自己很不喜欢怀礼总是抱着自己,可听他叫了太久的哥哥,心里也有了不一样的情愫,眼下阿毅是保证汤药的唯一筹码了。 “好好好,那明天在学”,阿毅心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生怕催的急了怀玉要变卦。 之后的日子里,阿毅总是热络的缠着慕容辞忧,就连自己的稀粥也总是让给小怀礼,渐渐的小怀礼也跟他亲近起来。 第11章 冰美人 这日,牢里众人正浑浑噩噩的睡着,邦邦邦几声响动惊醒了众人,只见王牢头敲着牢门催促着:“起来!起来!出去了!” 闻言,众人喜不自胜一窝蜂地朝门口涌起,王牢头抄起木棒打在他们身上:“排队!”,众人只好排成一列一一去签字画押。 眼见队伍中人头攒动,阿毅趁机溜到王牢头身边小声问着:“王叔,我们真能出去了?” “废什么话!让你出去还不高兴?” “高兴,高兴,王叔你们真能干啊,这么快就抓到凶手了?” “抓到个屁!那日卫统领正审问你们的时候,宫里传来急报,还真是事赶事”,王牢头一想起后面几日的辛劳,忍不住抱怨起来。 慕容辞忧一听便懂了,凶案发生的时候他们都被关在诏狱中,反而因祸得福成了最没有嫌疑的人。 一旁的阿毅却拉着王牢头走到角落处,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密谋着什么,只是王牢头路过慕容辞忧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看人群走的差不多了,小怀礼刚扶着慕容辞忧去排队,阿毅却一把拦住他们:“别急,让他们先走,我们再等等!” 正说着,王牢头就拎着一包东西大步流星的走来,他一言不发将那包裹扔给阿毅:“下次再看见你,一定不会轻易饶你了!” 阿毅捡起地上的包袱拱拱手感谢着:“多谢王叔关照,这次回去给娘上坟,我一定跟她多说说您的好话”。 王牢头不愿听他啰嗦,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阿毅拿着包袱朝慕容辞忧走去:“兄弟,这个给你!”说着,便从里面拿出两套女人的襦裙来。 慕容辞忧覆着纱布的眼眸里,陡然淬上一层冰寒。 阿毅虽没看见,还是小声解释着:“怀玉兄,要是我没猜错,牢门口现在可蹲着醉春楼的人等你呢,保险起见,你们最好换个装扮再出去。” 闻言,慕容辞忧眸里的寒意才消退了些,对这个年纪不大,做事倒还周全的少年有了些好感,他接过衣服,便拉着那个小拖油瓶去角落里换好了。 昏黄的火把映照着诏狱斑驳的墙壁,投射出一片幽暗的阴影,将监狱分割成两半,一边明亮一半晦暗。 慕容辞忧换了衣服出来,脚刚踩在那条明暗的交界线上,便引得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那身再普通不过的素衣,竟被穿出一种独特的清丽雅俊,即便众人都清楚地知道他是个男人,可眼前的玲珑身姿,实在与娇美娘子不相上下,引得众人心里浮起许多遐想。 等慕容辞忧完全站在光明里,众人便迫不及待的抬头细看,果然,那张没有眼罩遮挡的小脸,实在是标致极了,即便未施粉黛也显得清丽脱俗。 慕容辞忧被盯得烦了,冷着脸看回去。 对上慕容辞忧那双冰蓝的眸子,众人一时呆住了,眼前这人竟是.......众人眼里的喜欢瞬间变成明显的厌恶。 先前玩骰子输给阿毅的瘦猴,不知从哪里猛地窜出来,原本萎靡不振的他,眼下却生龙活虎的上蹿下跳起来。 “呸,真是晦气,没想到跟贱民蹲了两天”,那瘦猴大声咒骂起来,其他人也跟着骂起来。 闻言,慕容辞忧气血翻涌,他猛地将脚边的石块踢出去,那石块精准的砸在瘦猴身上,只是石块太小并没有伤害到什么。 那瘦猴却暴跳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妈的,还敢打我......”,慕容辞忧也不畏惧攥紧拳头迎上去,可怀礼死死抱着他的腿,让他动弹不得。 见状,阿毅大喝一声:“闹什么?都不想出去了!” 众人一听都安静下来,眼下正是出狱的关键时刻,若是再聚众吵闹,惹恼了狱卒恐怕就难出去了,于是纷纷退开了,那瘦猴见无人支援他,也悻悻的走开了。 慕容辞忧抬眼望过去,见阿毅还是友好的笑着,于是松了拳头,去安慰怀礼。 刚说了一句,就见阿毅沾满墙灰的双手伸到眼前,慕容辞忧下意识的躲了一下,阿毅惊奇起来:“怀玉兄,你的眼睛好些了?” 慕容辞忧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露了破绽,随口应着:“哦,可能是那郎中的药起了效果,近处的隐约看到些轮廓”。 阿毅忙安慰他:“别担心,我师父的医术很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的”,还不等慕容辞忧回话,他的手就伸的更近了,又压着声音小声道:“怀玉兄,抹点墙灰遮遮,这样醉春楼的人就更难发现了”。 “多谢,我自己来吧”,慕容辞忧见他说的有理,可并不想触碰他,于是自己伸手抹了墙灰涂在脸上,还不忘给怀礼也抹了一些。 阿毅尴尬地笑了一下,拍落了手上的墙灰,又贴心的嘱咐着:“兄弟,一会儿,我们分头走,我先出去到梨花巷等你们,你们慢慢走过来,我接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 “多谢”,慕容辞忧帮怀礼扯着衣襟,漫不经心的感谢着阿毅,因为他根本没想跟着阿毅去什么安全地。 吱呀,诏狱的大门打开了。 慕容辞忧牵着怀礼,慢慢走出去,夹杂着烟火气的新鲜空气,一股脑的涌进肺里,他干脆闭上眼睛仰头深呼吸起来…… 可还没呼吸几下,周围拥挤的人群便推搡的慕容辞忧站不稳,他也不再停留朝门口走去。 透过眼上的白纱,慕容辞忧看到好几个不怀好意的大汉正上下打量着他,看样子应该是醉春楼的人,好在他早就换了女装又蓬头垢面的,大汉盯着他看了两眼,便绕过他朝后面张望了。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慕容辞忧蹲下身拉住身后的小怀礼笑道:“怀礼,你想吃糖葫芦吗?” 怀礼嘴里含着小手流口水,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期待的点点头,慕容辞忧又道::“好,哥哥去给你买糖葫芦,你先去找阿毅哥哥”。 说着,慕容辞忧就朝那个写着“梨花巷”标牌的地方,把小怀礼推了一下。 怀礼有些犹豫的看着他,慕容辞忧有些生气道:“怀礼,你不听话,我不要你了”,说着就佯装生气要走。 怀礼这才有些着急了,他小跑两步去追已经走进巷子的阿毅,边跑还还边回头看慕容辞忧,只是街上的人太多了,个头小小的他只跑了两步就被别人挡的再也看不见哥哥了。 这下,慕容辞忧没了累赘,也懒得再装,扔了木棍一身轻松的走向城门,虽然是借来的福分,可既然活着,那便好好活吧...... “我可是武林高手”,略显稚嫩的豪气壮志吸引了慕容辞忧的目光,他转身去看,只见一个少年拿着木剑和一妇人对峙。 “甭说武林高手,就是盖世英雄今天也要去上学堂”,那妇人一把揪住那少年的耳朵,不顾反抗把他拖走了。 慕容辞忧望着那少年的背影,恍惚想起,他上辈子的愿望也是要当个盖世英雄是,可最后......而这辈子,他只想当个恣意潇洒的普通人...... 正想着,突然,一双手猛的扯住慕容辞忧的衣服,把他拉进一旁的巷子里。 慕容辞忧眼眸微凝,反手就是一个肘击,虽力道不大但那人似乎并不会拳脚,还是被打的吱哇乱叫起来:“喂,是我!阿毅,快松手!” 闻言,慕容辞忧这才松了手,他一点也不顾阿毅疼的跳脚,只是看到他身边没有跟着那个小拖油瓶,于是神情冷峻起来:“怀礼呢?” 阿毅一边揉着红肿的胸口,一边生气道:“我找人看着他呢!不是说了在巷子口见面嘛,你怎么越走越远了?” 慕容辞忧听到怀礼无事便放下心来,又混乱的敷衍道着:“哦,走错了……” 两人正说着,刚才守在牢门口的几个醉春楼大汉竟朝这边走来,阿毅拉起慕容辞忧就飞快的跑起来。 这一跑,让原本还不太确定的醉春楼打手们发觉出不对劲来,他们忙追上去大喊着:“小贱人,别跑!” 慕容辞忧虽觉得阿毅热情的有些过头,可他不想和醉春楼的人再有任何纠缠了,于是跟着阿毅跑起来,刚跑了一会,阿毅就气喘吁吁的停下了步子:“不……不行了,累……累死我了!” 慕容辞忧心中无语:要不是你,我早就跑远了,可眼下他也绝不能丢下阿毅,毕竟醉春楼折磨人的手段可不比诏狱讲道理。 还没等两人完全调转好方向,醉春楼打手们掷地有声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情急之下,慕容辞忧见街边有两个脏兮兮的竹筐,二话不说就拿起一个扣在阿毅头上,自己也躲在另一个里面。 两人刚躲好,醉春楼的人便赶到了,四处搜寻一番,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于是忍不住咒骂起来:“呼~妈的,小贱蹄子跑的还挺快,累死大爷我了!” “别担心,那贱人服了苍蓝散,没有解药他撑不过八天的,现在已经是他离开醉春楼的第七天了,不出明日,他自己就会乖乖回醉春楼求解药了......” “也对,等到明天一定让那个小贱人好看......”,一行人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慕容辞忧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服了郎中的药,身体却还是越来越不舒服。 对于苍蓝散,慕容辞忧并不陌生,那是一种从西域传来的怪药,对于头疾有奇效,但是要谨遵大夫的安排服用,一旦过量便会产生。 刚开始服用会让人感到飘飘欲仙欲生欲死,可如果长期服用便会对它上瘾产生幻觉,发展到最后,一日不服便抓肝挠肺痛苦不堪,直至精疲力竭经脉断裂癫狂而死。 “醉春楼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可怜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慕容辞忧心中升起一股恶心。 等了一会,见那些人走远了,两人才从竹筐中出来,阿毅喘着粗气安慰道:“别急,我认识一个神医,他一定有办法。” 慕容辞忧苦笑一声,神医?不过是行走江湖的骗术罢了,但是如果真像那些人所说的,明天便是最终的期限了,自己一定要先想办法找到解药。 这样想着,慕容辞忧便定定的看向阿毅:“那就有劳阿毅兄弟了,等我好了,“开天辟地”之术我一定倾囊相授。” 阿毅被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起来:“啊,其实也不只是为了“开天辟地”之术,我是看你确实可怜才救你的。” 慕容辞忧也不在意:“阿毅,你是我见过最仗义的人了,快走吧,再晚就怕神医也救不了我了。” 闻言,阿毅清醒过来,他带着慕容辞忧七拐八绕的走出了兴都城。 一路上,阿毅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慕容辞忧并不搭话只是用心记着路线。 眼见路越走越荒凉,慕容辞忧却一点也不担心,眼下的处境不过是毒发身亡,和被醉春楼打手打死的区别而已。 况且如果阿毅真的想他死,那大可以在刚才就把他交给醉春楼的人,那样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赏银,现在大费周章的将自己骗到这里绞杀,实在没有道理。 从白天直走到傍晚,阿毅也从滔滔不绝到沉默不语,直走到一片乱坟岗时,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慕容辞忧看到一个断了一半的墓碑上,刻着三个歪歪扭扭又血淋淋的大字:缥缈峰。 第12章 缥缈峰 夕阳的残辉给大地染上一片血红,一切似乎都笼罩在血泊中显得异常可怖,一阵劲风吹过,树影婆娑间似乎闪过几个鬼影,悉悉索索的响声,恍若游魂轻语又似冤鬼索命。 “别怕,我上去拿火把”,说着,阿毅已熟练的爬上一旁的歪脖子树,惊得在树上栖息的乌鸦也哀啼着飞远了。 阿毅点燃火把,一股清新的药草味弥散开来,阿毅故意把火把举在慕容辞忧脸前,想看看他惊恐的表情,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慕容辞忧脸上依旧是和年龄不相符的风轻云淡…… 夕阳完全落山了,夜幕四合之下,周围渐渐笼起阵阵雾气。 阿毅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条递给慕容辞忧:“怀玉兄弟,前面是毒气瘴雾你带好这个跟紧我”,慕容辞忧接过布条,那股清新的草药更浓郁了。 阿毅举着大火把在前面带路,慕容辞忧拿着小火把紧随其后。 越往前走,雾气便愈发浓重了,慕容辞忧一边谨慎的观察着四周,一边在心中暗暗记着路线,可不知是他想的还入神,还是阿毅走的太快,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竟看不见前方的阿毅了。 咔吱咔吱,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从前方传来,慕容辞忧闭目凝神细细分辨着,那不同寻常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了! 慕容辞忧不动声色的将右脚后撤一步稳住身形,等那声音离得更近些才猛地将手里的火把朝那“怪物”扔过去。 火把划破浓重的厚雾,隐约照出个瘦小诡异的人影来,只是火把坠落的太快,还来不及照亮那人的全身,便彻底熄灭了,一切又陷入一片黑暗。 咔吱咔吱!诡异的声响更近了,看来那人并不畏惧火把。 慕容辞忧的眸底镀上一层狠厉,他向来讨厌这种背后袭击的下三滥手段,他微微弓腰调整好姿势,等那人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时,他才猛地点地想要腾空而起,朝那人的脑袋踢过去。 可刚一点地,腿部无力的绵软就他就有些后悔了,他完全忘记了,这具身体不过是个毫无功力可言的瘦弱少年的,所以即便用尽了全力,也只是跳的稍微高了些。 借着高度,慕容辞忧随机应变的伸腿横扫,可只踹到那人的腹部,咚的一声,让他觉察出不对劲来。 “又硬又沉,他会龟息术还是穿了金丝铠甲?” 正在慕容辞忧思索之际,却突然觉得肩头一沉,那人并未受伤还直直的撞上了他。 慕容辞忧猛的侧身双拳交叠,共同发力去抵抗他,可那人的力气却出奇的大,不仅抵挡住了慕容辞忧的反抗,还推的他连连后退。 这一推,慕容辞忧心中更加疑惑:“怎么这人的手也是又硬又沉的?因为不论是龟息术还是金丝铠甲,都不可能将手臂如此完全的保护起来,这实在不像是活人的肢体,难道是死尸?” 想到这,慕容辞忧也不再和他蛮力对抗,而是灵巧一闪躲过那怪物猛烈却死板的冲击。 果然,那人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慕容辞忧已经消失了,竟还是呆头呆脑的朝着原方向走着。 雾霭后面到底还藏着许多谜团,可眼下慕容辞忧的瘦弱病体实在没有跟别人抗衡的资格,于是他趁机沿着原路返回。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下了,慕容辞忧也无心探究,只是加快了返回的脚步。 可周围一片黑暗,慕容辞忧完全凭着直觉返回,走的每一步都不是很有底气,就在他迟疑到底朝哪走时,忽然觉得脚下一轻,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着。 砰的一声,慕容辞忧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撞碎了,一股腥甜的热流从嘴角流出。 同样的黑暗,同样的不甘,同样的痛苦,让慕容辞忧想起了最不愿触碰的回忆。 第13章 荻花丛 幻化寺,原本只是个坐落在京都城外青云山上的小寺,除了山脚下棠家村的村民偶来祈愿,香火算不上兴旺。 直至西域高僧玄心法师云游至此,得道高僧在此精修佛法的佳话不胫而走,人们虽猜不透法师的心思,却心照不宣的认为此处是风水宝地,香火也跟着旺起来。 近些年来,皇帝愈发信奉佛陀所言的轮回之理,上行下效民间也渐起此风,幻化寺受到福泽,香火变的更旺了。 日日前来祈愿的善男信女们,硬生生把陡峭险峻的山路踏成了一条取经求法的幽径,后来更是有人募捐了钱财,专门修建了一条绵延至山顶的青石台阶。 寺里,除了菩萨要日理万机外,就要数院里那棵无患子树最辛劳了,香客们敬完香总会到那树下徘徊寻觅一番。 相传,用寺里的无患子串成佛珠佩戴,便能得到佛祖的庇佑,于是人人都渴盼捡到一两颗。只是那棵无患子不知何故从不结果,因此人们总是满怀期待而来却败兴而归。 那日,大雄宝殿上,伴着和尚们此起彼伏的诵经声,角落里的棠不苦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撑着脑袋瞌睡的摇摇欲坠。 说心里话,这实在不能怪他,一来他没什么慧根,二来本就是精力充沛爱跑爱跳的年纪,却终日和这些晦涩深奥的佛经打交道,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好不容易捱到诵经结束,棠不苦刚想起身施礼,却听到念一法师沉声道:“众位弟子,今日有大事宣布,且认真听好。再有一个月便是圣上的六十大寿,今年我寺得到圣上垂青,钦定为世家子弟修行之所。”闻言,众人都纷纷合掌念着阿弥陀佛。 “我已收到官府来信,还有一日所有世家子弟便能到达,寺门山高路远的不好寻找,我寺僧侣前去为他们领路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 闻言,原本还昏昏沉沉的棠不苦瞬间清醒过来,每天除了念诵枯燥的佛经外,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和念慈小和尚打打闹闹了。 只是这几日,玄心住持让念慈一起闭关修行,于是棠不苦连这唯一的乐趣也没有了。 无聊的棠不苦甚至连后山有几块石头都数清楚了,实在是憋闷到了极限,如今有这样一个光明正大下山的机会,他是万万不会错过的。 想到这,棠不苦瞪大了眼睛跳起来自告奋勇的举手道:“师父,我去我去,这几日师兄们都忙着修订经书实在分身乏术,我愿意早起迎接新来的修行者”。 闻声,念一老法师不耐烦的皱皱眉,即便不抬眼,他也知道是谁在捣乱。 棠不苦对一向讲究严守清规戒律的念一法师而言,简直就是地狱里的恶鬼——不仅对佛经一窍不通还顽皮至极,即便常受到严格惩戒也不曾彻底改变,若不是玄心住持一直护着他,念一早就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赶出佛门净地了。 念一法师没好气的刚想开口拒绝,却被一旁的玄心住持拦住了。 幻化寺的住持玄心已经是个古稀老人了,自幼修习佛法的他,凭着对佛法的独到见解和对佛祖的极致虔诚而声名远扬,曾被邀入宫中和皇帝辩论佛法,之后更是被皇帝誉为“圣贤”。 此次这些世家子弟不远千里前来修行,于外人而言,这实在是幻化寺修来的荣耀,可玄心心里明白,这些世家弟子对佛法并不多么崇敬,不过是为了给皇帝贺寿做功夫罢了。 看着棠不苦着急的有些皱皱巴巴的小脸,玄心极慈祥和善的笑起来,堆积在眼角的皱纹,好似平静湖面上荡开的一圈波纹,那神态像极了一尊弥勒佛,他答应着:“好,好,你去”。 闻言,念一法师脸色一沉,却也不好再阻止,于是紧紧盯着棠不苦不住的嘱咐着:“早去早回,早去早回”! 翌日清晨,不待晨鼓敲响,棠不苦就已早早起床梳洗收拾了,踏出山门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在官道上走了许久,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也毫不在意,太阳一点点升高,棠不苦在官道上等着,手上却不清闲一会捉住一只蚂蚱一会又放掉,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一个人影。 等的实在百无聊赖,棠不苦心里不由的泛起嘀咕:“恐怕这些公子哥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呢!嗨,那我更不能辜负这样的大好时光。” 这样想着,棠不苦挑眉一笑,岔入一旁的小路,不一会就跑进荻花丛深处。 已是仲春,荻花丛里到处都是紫白相间的毛穗花,风一吹便荡漾起一片花海,煞是好看! 棠不苦熟练的脱掉鞋子挽起裤脚,随手找来几块大石头围着岸边高高的堆砌起一个小水池,脱了衣服便赤条条的下水捉鱼。 荻花丛深处溪深鱼肥,不一会就捉上来好几条鱼,棠不苦将捉到的鱼放进刚才圈好的小水池里,即便手脚冻的冰凉依旧玩的不亦乐乎。 玩得累了,棠不苦便挑了一条最大的鱼扔上岸,又将堆砌的水池推散,放其他小鱼重回水里。 跳上溪岸,棠不苦麻利的生火烤鱼,虽没什么鲜香的调料佐味,可对许久没有吃过荤腥的他来说,此时酥烂的鱼骨都是成了难得的人间美味。 三两下鱼肉便全部入了肚,就在棠不苦还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时,却突然听到几声驴子“昂昂啊啊”的大叫,荻花丛里栖息的野鸳鸯也被吓的扑闪着翅膀飞远了,他忙穿好衣服朝着叫声跑去。 还没跑出荻花丛,棠不苦就听到一声嗡声嗡气的大喝:“打劫,此路是我开,交出买路财,便饶了你们的小命”。 棠不苦谨慎的蹲下身来,悄无声息的扒开四周茂密的荻花,果然看到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来,正拦着两个文弱的少年,恶狠狠的抖动着手中明晃晃的大刀,恐吓着他们。 棠不苦仔细看去,只见站在前面的少年一袭银白缎衣,头戴玉白绢丝帷帽,正午的阳光透过那缥缈的丝绢,棠不苦隐约能看到那少年白皙修长的脖颈。 “可真是个清秀儒雅的少年郎!”棠不苦心中感慨着,还想细看,却听到一阵哀嚎。 棠补苦低头一看,才发现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是个穿着米色麻衣的少年,只见他满脸痛苦的叫着,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躲在白衣少年身后,畏畏缩缩的拽着白衣少年的衣角。 白衣少年利落的甩开被拉住的衣角,对那伙匪徒冷声道:“不”。 一个文弱书生却说出这样刚毅勇敢的话,棠不苦对他有些刮目相看,那伙匪徒也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气的胡子都飞起来。 “什么?!” 匪徒响亮地喊声震的那个穿着麻衣的少年哆嗦起来,他畏畏缩缩地劝道:“宋...宋公子,不如,不如我们就把金子给他们吧”。 为首的劫匪一听居然有金子,登时睁大了眼睛,他失去了耐心暴躁的喊道:“不识好歹,给我抢”,说着就挥动舞着手中的铁器,冲向他们想要强硬的抢夺。 眼见两个少年就要遭遇横祸。 棠不苦再也待不住了,嗖的一下,从荻花丛后闪身飞出,那两个少年和那伙贼人都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吓了一跳。 宋济泽透过绢丝帷帽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虽皮肤黝黑但胜在五官俊朗,琉璃般的眸子里纯真澄澈的看不到一丝杂质,尤其是鼻尖那颗芝麻大小的黑痣,更是在他英气的脸庞中融入了一丝俏皮,有种说不出的天真美好。 作为在京都被万千少女追随的俊俏公子哥,宋济泽早已见惯了各色美人,或妖艳魅惑或窈窕淑女,可像这般阳光青涩的少年只见过一次,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着看着,宋济泽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曾见过这个少年…..正想着,那少年又朝他走了几步。 抬眸间,宋济泽的视线刚好对上那少年的胸膛,他没想到这样一个长相英气俊逸的少年,穿衣打扮却太过潦草。 只见他的素衣上四处沾着大大小小的泥点水渍,系带也是绑的歪歪扭扭,怎么看都不像个知书达理的好人,想到这,宋济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背后偷袭? 宋济泽向来对这种卑劣手段甚为鄙视,想到这,他蹙了蹙眉毛,背在身后的手将袖筒里的匕首又捏紧了几分。 棠不苦自然不会知道宋济泽的心思,他手提一柄木剑,轻蔑的瞥着眼前的贼人们。 这伙贼人虽手持铁器,却也知自己的行为名不正言不顺,于是明显的慌了神,滴溜溜的眼珠里满是质疑,正在他们左顾右盼交流着,想要确认来人身份的间隙。 棠不苦撇撇嘴角抢先笑道:“哎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有拦路抢劫这等龌龊勾当,既然让爷爷我遇到了,就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少年的话让宋济泽打消了刚才的猜疑,只是过往的经历,早已让他养成万事谨慎又略带悲观的态度,他害怕这其中有什么其他阴谋,于是又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留出足够大的空间,让他们缠斗。 棠不苦不等那伙贼人反应过来,就率先出击,他双脚轻轻点地凌空而起,挥动着手中的木剑,毫无畏惧的向这伙贼人刺去。 可还没等棠不苦潇洒的施展剑术,衣角却被一旁杂乱生长的树杈挂住,哗啦一声衣衫裂开一个很大的口子,一个趔趄他被拽的摔倒在地,四仰八叉的有些难看。 呸呸呸~棠不苦吐着满嘴灰尘,看着他满是灰尘的滑稽花脸,那伙贼人也忘了害怕都哄堂大笑起来。 棠不苦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随手拍落衣服上的尘土,一边尴尬道:“失误了,再来再来”,说着又捡起木剑上下翻飞和那伙匪徒缠斗起来。 宋济泽定睛细看,发现这少年虽身材不及那群莽夫强壮,但是他打斗的极为巧妙,既不用自己的木剑与锋利坚硬铁器正面交锋,也不对这些强壮的大汉使用蛮力,只是借着自己瘦小身材的优势,在他们之间灵活的左右穿梭。 缠斗了一会,那群莽夫便没了力气,棠不苦便瞅准时机用巧劲狠击那伙贼人的手腕。 突然的暴击让他们无法握住武器,棠不苦又趁机猛击他们头部。 片刻功夫里这伙装备齐全的贼人,就兵器散落一地,各个痛苦的捂着脑袋,不停的在地上翻滚哀嚎着。 看到这行云流水般的剑术,宋济泽心底不由的赞叹,这看似瘦小的身体仅单手使用长剑就已达到了如此境界,此人武功一定了得。 正思忖间,棠不苦已收好长剑走到他面前,透过帷帽的间隙宋济泽这才看清,少年手里的并不是普通的长剑,只是一把涂了黑漆的木剑。 棠不苦见宋济泽一言不发,以为他是受了惊吓,刚想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他,却被宋济泽巧妙的躲过。 这时,宋济泽身后那个米色麻衣的少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紧紧拉住棠不苦的手不住的感谢着:“今日有幸遇到公子舍命相救,实在不胜感激,多谢公子了”。 棠不苦挑了挑眉毛得意道:“不必客气,路见不平理应拔剑相助,不用谢我”。 听罢,宋济泽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不足为患,这样想着,他便自顾自的蹲下身去整理那散落一地的书本。 米色麻衣的少年还拱手问着:“不知公子大名,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会重谢公子的”。 棠不苦虽不是为了获得什么重谢才出手救人,只是别人问了也不好不答,于是朗声道:“我叫棠不苦,你叫什么?” “回公子,我叫宋良”。 “你叫什么?”棠不苦又转身去问宋济泽,宋济泽并不应他,只是专心的理着书。 棠不苦气恼的喘着粗气,有些难堪的自言自语道:“哼,还真是倒霉,遇到了一个冷漠的讨厌鬼。” 说罢,也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幻化寺里香火不断,来来往往间棠不苦也见了许多人,只是他最看不惯像眼前这少年一样目中无人的人。 见状,米色麻衣的少年忙拱手解释道:“棠公子,我家公子的性子向来淡漠不喜言谈,还望公子莫怪”。 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到荻花丛深处再次传来驴子的惊叫,想必是刚才的闹剧让驴子受了惊吓躲到荻花丛深处了。 宋良忙道:“棠兄,那我们有机会再会”,说罢,他就拨开层层荻花,跑进深处找驴子去了。 这边,宋济泽也收好了书本,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片,轻轻一吹便发出好听的口哨声,不一会一匹高大的骏马就跑来了过来。 而棠不苦早已忘记了宋济泽的高傲冷漠,他的目光已经全部被眼前这匹大马吸引住了。 和普通的马不同,它通体不是黯淡的死白,薄如蝉翼的皮肤下透出淡淡的血色,是好看的粉白,他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健硕俊美的马。 棠不苦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马?可真好看”,说着就伸手想要摸摸它。 都说物随正主,这话一点不假,宋济泽是世家弟子中出了名的高洁傲岸,他的坐骑追云更是有过之无不及,除了宋济泽本人,就连京都最好的御马师也无法轻易接近它。 宋济泽实在熟悉追云的性子,怕它傲娇又惹出祸端于是连忙制止他:“不…”,可话还没说完,棠不苦那粗糙黝黑的手就已经摸在了追云的鬃毛上。 宋济泽眉头一锁,手上赶紧握紧缰绳,做好了在它疯狂扬蹄前勒停它的准备。 可说来奇怪,追云竟没有像往常那般炸毛,甚至还主动走到棠不苦面前蹭蹭他的脸颊。 棠不苦被它蹭的有些痒痒,不由的缩起脖子呵呵笑道:“好马,好马”,追云似乎听懂了他的赞誉,蹭的更起劲了。 除了那人,宋济泽还没有见过追云对谁这般亲昵过,他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又听到荻花丛里接连不断的传来“哎呦哎呦”的叫喊声。 棠不苦以为宋良又遇到了什么不测,刚想冲进荻花丛一探究竟。 却看到宋良凌乱着头发吃力的牵着驴子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七八岁身着灰布衣的小和尚。 看到来人,棠不苦的眼睛亮起来,他笑着挥手打招呼:“嗨,念慈我在这”。 那个叫念慈的小和尚却并不回答他,只一心看着那些倒在地上一脸苦相的贼人,他一边左躲右闪小心翼翼的绕开他们,一边忍不住双手合十念叨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就这样走走停停,两人一驴终于踱步到大道上,宋良解释道:“棠兄,我去找驴子却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师傅,难道你们认识?” 棠不苦笑道:“何止认识,简直再熟悉不过了”,一旁的念慈此时却皱着眉叉着腰。 念慈刚想开口,谁知,棠不苦竟抢先跳到他面前捂住他的嘴,又尖细着嗓子模仿念慈稚嫩的童音道:“菩萨常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怎么总是动杀念坏戒律”? 宋良被棠不苦的搞怪举动给逗笑了,先前被抢劫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可还没笑两下,就听到宋济泽极不屑道:“幼稚”,说罢就轻夹马腹慢悠悠的走了。 宋良忙止住笑声和棠不苦告别:“棠兄,今日我们就此别过,来日若有机会,我们一定好好相聚”。 棠不苦也笑着挥手和他告别还不忘嘱咐他:“你们最好还是走官道吧,青纱帐路有些危险”。 宋良又笑着道谢:“多谢多谢,我们这就朝官道去”。 说罢,他就牵着驴子去追宋济泽,只是那驴子实在太倔,宋良只好将缰绳背在身上一步三回头的哄着才勉强拽着它走了。 趁着棠不苦告别分神之际,念慈终于挣扎着摆脱他的手,气鼓鼓的瞪着眼睛,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你...你...” 棠不苦无奈的撇撇嘴,捂住耳朵佯装求饶道:“哎呀,是是是,念慈法师说的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罢,他又紧紧勾住了念慈的脖子,说:“哎,你什么时候出关了?住持也让你去官道上接那些世家弟子吗?” 念慈小和尚极力的想要挣脱棠不苦的束缚,却丝毫没有扳动他的手指,嘴里不满的嘟囔着:“放开我,放开我”。 棠不苦却不管不顾道:“我们赶紧从蒹葭丛走小路穿过去吧,如果接不到那些世家弟子又要被念一师父骂了”。 说罢,棠不苦也不顾念慈的抗议,就拉着他朝荻花丛里走去。 直到嬉闹声渐远,宋济泽才转过头盯着那两抹一大一小的背影看了许久,而后若有所思的摸摸追云的鬃毛。 追云只是闲庭信步的走着,就让身后的宋良追的上气不接下气,见宋济泽终于停下,宋良以为是在等他,于是满眼惊喜的跟上去。 第14章 逢狭道 却说这边,棠不苦和念慈在荻花丛里走了一段,远远就看到一滩清亮的蛋液和几个碎裂的蛋壳,想来可能是刚才躲进荻花丛的驴子,踩碎了这些野鸳鸯蛋。 眼下,不知受了惊吓的野鸳鸯何时回来,失去庇护的鸳鸯蛋若是让水蛇发现了,后果可想而知。 念慈蹲在地上满眼爱怜的看着这些鸳鸯蛋,肉嘟嘟的小手轻轻的摸了好几下,棠不苦看出他眼底的担忧,也不说话而是直接脱了外衣递过去,念慈惊喜的看着他。 棠不苦挑挑眉毛催促着:“别磨叽了,一会天都要黑了”,说着摘下一根荻花叼在嘴里。 念慈却迟迟没有动手,他苦恼的搓搓棠不苦的衣服道:“可是念一法师说过......” 还不等念慈把话说完,棠不苦就猜出了他的心思,他嘴里叼着几根荻花满不在乎的说:“你小心养在后院就是了,不会被发现的”。 念慈一听没了顾虑,欢天喜地又小心翼翼的把那些鸳鸯蛋包起来。 棠不苦有些话没说,但心里却清楚,事无巨细的念一法师早晚会发现这些鸳鸯的,不过没关系,到那时他会包揽一切罪责,向念一法师承认错误,反正他早已习惯了念一法师的苛责,罚抄几篇《金刚经》而已,却能换来念慈许久的开心,这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两人抱着鸳鸯蛋在官道上有说有笑的走了一会,刚拐弯就看到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将官道都堵住了,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就是朝廷中来修行的世家弟子了。 棠不苦刚想上前打招呼,却被一个一脸横肉的管家拦住了:“哪里来的刁民,没看到我家公子在休息吗?滚到一边去”,说着就开始推搡棠不苦。 棠不苦气不打一处来刚想辩驳,却发现另一个小厮抓住了身后的念慈,他心急如焚刚要冲上去,却见那人极恭敬的赶过来给他作揖。 “这位公子想必就是幻化寺的棠公子吧?我是苍山郡沈尚书家的书童,你唤我阿玖就行”,说罢又拱手作了一个揖。 棠不苦没好气的摆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只是幻化寺的修行者”。 那人听出了棠不苦的气恼,于是笑道:“是是,念慈法师都和我说了,实在有劳棠兄了”。 棠不苦也不是小气的人,见他态度还算诚恳于是也不再计较,直言道:“住持派我下山来迎接大家,跟着我走吧”, 说罢,就径直走到前面要去带路,那小厮却拉住他:“棠兄,我们现在还不能跟你上去”,“为什么?”,棠不苦疑惑道。 那小厮谨慎的左右扫视一圈,见众人都看着他,于是拉着棠不苦走远了几步,才凑到棠不苦的耳边解释道。 “棠兄,曹丞相的公子还没有到,我们要等他到了才能一起上去”。 棠不苦自有记忆起就在幻化寺中生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下的棠家村,别说什么丞相,他就是连知县也不曾见过,自然是不太了解宫里这个尚书那个大人的,更别提他们之间的繁文缛节了。 就在棠不苦还想追问之际,却看到刚才在荻花丛里遇到的两个少年,也走到了官道上。 棠不苦刚想过去打招呼,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调笑:“宋公子,你们怎么这样姗姗来迟?莫不是忙着在那偏远的小路上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棠不苦转头一看,发现身后不远处一顶紫色锦绣轿辇里,一个带着银冠的少年用玉扇挑着帘子,探着脑袋不怀好意的笑着。 此言一出,许多轿辇中的公子都伸出脑袋哈哈大笑着看热闹。 愣头愣脑的棠不苦自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再转头却看见宋良已经气的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也突起着。 棠不苦看着那个头戴银冠的少年,很是诚挚的问道:“打跑劫匪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众人被棠不苦的问话吸引都转头看他,只见他神情无比真诚并没有半分玩笑调侃之意。 闻言,宋良脸上的怒气也消失了大半,满眼感激的看向他,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了,而轿辇上少年那张本就不怎么帅气的笑脸僵硬的有些难看。 宋济泽似没看到周围的闹剧一般,骑着白马不疾不徐的走过来,只是快走到棠不苦身边时,他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即便如此小心的提防着,可追云路过棠不苦时竟还是伸长了脖子,那样子好似想要蹭蹭他。 棠不苦也笑着伸手想要再摸摸它,可谁知,就在要摸到的瞬间,宋济泽却紧紧拽着缰绳,硬生生的把追云拉了回来。 棠不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见众人都看着他,也只好轻声憨笑一下,收回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来掩饰尴尬。 见状,众人都十分讶异,毕竟追云的坏脾气在京都可是出了名的,眼下轿外的那些小厮,都已经自觉的让开一条路来,生怕被它踩到,可现在追云竟对一个村野刁民如此亲昵,这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还不等众人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这边宋济泽已经骑着马走到银冠少年的轿辇旁,他目不斜视的淡然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属于苍山郡的地界?” 闻言,棠不苦疑惑的眨眨眼,其实到现在,他也没搞懂他们在争论什么,却看见那轿辇上的少年不再言语,只是脸色慌张的放下了帘子。 周围的氛围逐渐奇怪起来,即使棠不苦再笨,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于是干脆闭口不言了。 宋济泽和宋良也不停留,径直穿过人群朝山上走去。 瞥了一眼逐渐偏西的太阳,棠不苦忙喊道:“宋公子,麻烦你先把念慈小和尚一起带回去吧,晚上风大他身子弱容易伤寒”。 闻言,刚才一直跟他搭话的阿玖,垂着眼眸窃声提醒他:“棠兄,你实在找错了人,他不会帮你的!” 果然,宋济泽好像没听见一般并不停留,此时棠不苦也不由的后悔起来,先前自己救了他一命,都不曾得到他的一句感谢,眼下他又怎么会帮自己看顾念慈呢,看来自己要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正想着,却看见宋良小跑着过来牵念慈:“棠兄,你放心好了,我们会把念慈和尚送回去的”。 阿玖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的自言自语道:“怪了,今天的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棠不苦还想和阿玖聊会天,可轿子里的银冠少年却暴怒着将阿玖叫走了,其他小厮也都忙着侍候自家的娇贵公子,没人再理会棠不苦了。 众人就这样一边歇息一边等待,只是这一等,就等到了暮色四合月亮高悬。 在众人都昏昏沉沉的睡着时,忽然有人叫起来:“来了,他们来了”。 棠不苦迷迷糊糊的看到远处摇曳着点点火把,他知道等他们走到这里还需要些时辰,于是翻个身继续睡觉。 但是周围的世家子弟们却已经忙活起来,各个在书童的帮助下,又是整理衣冠,又是清洁倦容忙的不亦乐乎,吵得棠不苦不得清净。 “棠兄?”阿玖轻声唤着见他不醒,又使劲摇摇他的手臂催促道:“棠兄?棠兄,快醒醒”。 棠不苦这才慢悠悠的坐起身来,等他和阿玖来到大路上,才看到众世家子弟已整整齐齐的排列整理在两侧,各个神色恭敬的候着。 不一会儿,棠不苦终于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 三个腰悬宝剑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打头阵,他们身后则由十几个精壮的挑夫担着一个巨大的轿辇,缓慢的往前挪动着。 棠不苦伸长了脖子就看到,那轿子四面悬挂着金帛香纱,正中央的软榻上坐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大胖子。 见状,棠不苦惊讶的有些合不拢嘴,他见过的最胖的人就是山下棠家村酒肆里的王掌柜了,可眼下轿子里的胖子简直是两个王掌柜了!他层层叠叠的肥肉从锦缎中溢出来,软塌塌的耷拉在榻上。 “幻化寺领路的僧人呢?”一个冷峻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棠不苦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幸好阿玖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于是爽快的答道:“是我!” 还不等棠不苦走到他们跟前,大马上一个黑衣侍卫嗖的一声拔出利剑,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那人质问道:“你是何人,见到大人为何不跪?” “出家人向来不论红尘礼节,我们只拜佛祖”,棠不苦定定的看着他,回答的不卑不亢。 这时,中间那个一袭红衣的英气侍卫,打量了棠不苦一眼,挑眉轻笑一声:“那就有劳法师了”。 闻言,拔剑的黑衣侍卫也收回利刃。 棠不苦一声不吭的走在前面带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着:“出家人向来讲究苦修,眼下这群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避暑的呢?” 原本只有一个时辰的路,一行人走走停停硬生生走了三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了幻化寺的山门前。 累了一夜的棠不苦,眼看胜利在望于是心情大好,他快步走上台阶,可刚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鞭子声,和痛苦的闷哼声。 棠不苦一回头就看到,一顶轿子的横梁歪斜着压倒了两个轿夫,而轿子里的公子哥正毫不留情的抽打着他们。 走了一夜,就连精力旺盛的棠不苦都觉得有些疲乏,更不用说那些一路上抬着几十斤重轿子的轿夫了,可现在他们还要被这样残忍对待! 棠不苦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拱手朗声道:“诸位公子,登上这一百零八级台阶后便到幻化寺了,敬香礼佛向来讲究心诚才灵,还请大家下轿下马亲自步行上去”。 众人都好似没听到般一动不动,甚至还有几声低低的嗤笑。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先前那个让棠不苦带路的红衣侍卫率先翻身下马,跟在他左右的两个侍卫也利落下马。 见状,众人才不情不愿的从轿子中下来,而后又自觉的按家里官阶大小排成几列。 棠不苦又看了看那个最大的轿辇,一想到上面的富贵公子要爬一百零八级台阶,他实在觉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个英气侍卫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开口道:“我家公子自幼体弱,眼下还病着,实在走不了山路,佛祖向来慈悲为怀,想必是不会介意的”。 说罢,他并不理会棠不苦的反应,一挥手那群轿夫便一起使力,哼哧哼哧的抬着轿子摇摇晃晃的爬上台阶。 看着轿辇上红光满面呼呼大睡的富贵公子,棠不苦一点也不相信他病了,可这侍卫的话说的滴水不漏,他实在找不出错了,因为之前寺里确实有垂死的病人被抬着来找住持医治,而住持也是这么说的,他也只好作罢。 只是才走了三十几级台阶,那群四体不勤的公子哥便已累的气喘吁吁,棠不苦只好走几步便停下来耐着性子等他们。 快到山腰时,棠不苦看到念一法师带着一群僧人来接他们了,他从没有这样希望见到念一法师。 棠不苦刚想施礼,却被念一法师劈头盖脸的训斥道:“怎么这么慢?是不是你又跑去哪里疯玩,忘了正事?” 棠不苦累了一天一夜却还被责骂,他气极反笑,有些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道:“啊?又是我?” 念一法师见棠不苦嬉皮笑脸的,更生气了冷声呵斥道:“回去!”,棠不苦满腹委屈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先走了。 棠不苦气鼓鼓的回到寺庙里,见住持正在大殿上等他们,于是忙上前拱手施礼:“住持,我回来了”。 还不等住持回答 ,棠不苦就用余光环顾着四周,果然在等候在侧的僧侣中,发现了刚才在路上遇到的宋济泽和宋良。 棠不苦热情的挑着眉毛跟他们打招呼,宋济泽冷着脸站的挺拔却不看他,只有宋良高兴的跟他挥着手。 玄心住持笑着递给他一杯茶水:“阿弥陀佛,孩子辛苦你了,累坏了吧,快喝点水歇歇”。 棠不苦接过水咕嘟咕嘟一气就把水喝完了,他擦擦嘴旁若无人的吐槽起来:“住持,这些公子哥不仅带着随从,还尊贵的坐着轿辇,这哪里是来修行的,分明是来度假的”。 玄心住持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捻着手里的念珠轻声道:“阿弥陀佛,佛自会渡有缘人”。 对于慧根浅薄的棠不苦来说,佛法实在太过高深,谁是有缘人他一点也看不出来,好在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即便不理解也不再反驳了。 棠不苦又累又困却不敢擅自回去睡觉,生怕一会念一法师回来,看他不在又要说他无礼,于是他三步并成两步退到一边等着。 宋良见棠不苦走过来,很是开心的跟他招手,棠不苦见了也高兴的笑笑,顺势走过去站在宋济泽身边。 站了一会儿,见那些世家子弟还没上来,棠不苦无聊的左顾右盼起来,一歪头却刚好从帷帽的缝隙间,看清了宋济泽的容颜,细发如瀑凝肤莹润眉目俊美,有种说不出的清秀文雅。 棠不苦不爱读书,他形容不出来什么翩翩公子,什么芝兰玉树,只觉得宋济泽像画里的人一般好看,一时竟看的愣住了。 其实愣住的何止他一个,宋济泽一转头就对上了棠不苦的炽热目光,看着他脸上那样明媚纯真的笑颜,宋济泽也晃了神。 自小在明争暗斗官场中浸染的宋济泽,从小不知见过多少笑容,既有巴结讨好的媚笑,也有阿谀奉承的假笑,更多的是背后捅刀的冷笑。 见惯了许多伪善的嘴脸,宋济泽总觉得那深宫大院的朱门,一开一合间都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张口咬住人的良知,闭口吞掉人的道义。 可聪明如宋济泽,他又怎会不明白,朝中暗处环伺的兽,早已看驻守边疆多年的父亲不顺眼了,于是他努力忍着心里的厌恶和众人交好,对待三教九流都温和有礼。 棠不苦见宋济泽也盯着自己,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有些好意思的伸手摸索起来。 宋济泽终于回过神来,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跨了一步,棠不苦以为是要给什么人让位置,于是也跟着他挪了一步。 宋济泽有些气恼的看着棠不苦,棠不苦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便察觉出他的不高兴来。 虽然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的宋济泽不高兴,但棠不苦还是识趣的笑了一下,又退回原位。 过了一会儿,那些世家子弟们终于到了,他们累的脸色煞白如纸,有的撑着膝盖,有的扶着院里的老树......各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粗气,看着这一幕,棠不苦紧紧抿着嘴唇忍了又忍,才终于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 终于缓过气来,世家子弟们齐齐站好位置,宋济泽和宋良也走出去站在他们身后,一起给玄心住持施了礼,玄心住持笑着回礼,嘱咐他们早点休息。 第15章 献珍礼 棠不苦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终于能回去睡觉了,可天真的他哪里不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院里火光通明,众人并未离去都定定的看着那个红衣侍卫。 只见他上前一步很是恭敬的施礼道:“在下曹慕之,见过玄心住持,曹丞相心系佛门,可无奈年老体弱不堪舟车劳顿,只能由我家公子代劳前来修行,还望住持一定收下这份薄礼”。 “这可是曹丞相家最厉害的侍卫,他的武功在整个京都都是一顶一的好”。 一个悠悠的声音在棠不苦耳边响起,他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阿玖不知什么时候竟凑到他身边了,正小声的给他介绍着。 棠不苦忍不住在阿玖的脑袋敲了一下:“大晚上的,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啊,吓我一跳”。 阿玖捂着脑袋讪笑道:“呵呵,习惯了习惯了”。 棠不苦刚好满腹疑惑于是追问道:“他身后轿辇上的就是曹公子?他生了什么病?” 闻言,阿玖赶紧低下头扯了扯棠不苦的袖子小声的嘘着:“小点声,小点声”。 说着,阿玖就把棠不苦往后拉了两步,又鬼头鬼脑的看看四周,见周围没人了,才附在他耳边低语道。 “棠公子,这就说来话长了,曹公子单名一个忠字,是当朝丞相曹东的长子,只是不巧他生下来就......” 说到这,阿玖故意停住不再言语了,这成功的引起了棠不苦的注意,他好奇道:“接着说呀?” 看着棠不苦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阿玖开心的不得了,在京都,他不过是个入不得大雅之堂的奴仆之子,眼下却实在是个博学多才的人了,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大展身手的机会。 况且,阿玖自幼就看别人的脸色讨生活,在不知挨了多少巴掌之后慢慢的便学会了察言观色。 今日在山下,阿玖见棠不苦一点也没有,巴结奉承那些世家子弟的意思,甚至还敢让他们下轿下马走上山门,便赌定棠不苦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村野少年罢了。 想到这,阿玖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又做了个鬼脸摇摇头。 棠不苦一看便明白了,这曹公子果然是生病了,而且还是治不好的痴病,怪不得一路上都是曹慕之在发号施令。 两人正在后面说着,又看到在曹慕之的指挥下,几个小厮毕恭毕敬的捧上来一个很长的礼盒,玄心住持淡淡道:“阿弥陀佛,善哉......” 棠不苦还没听清玄心住持推辞的话,就被阿玖的啧舌声打断了:“啧啧啧,曹丞相果然是财大气粗啊,送礼随手就是雕金刻丝禅杖啊”。 天色昏暗,棠不苦站的又远,即便他伸长了脖子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一个禅杖而已能有什么特别,于是随口问道:“这有什么,我们后山有很多呢?” 阿玖嘴角飞翘满脸得意道:“这你就大错特错了,那可不是普通的禅杖,上面的雕花刻丝可都是真金白银,出售的话百两黄金不在话下”。 闻言,棠不苦震惊的差点喊出声来,住持的禅杖一向都是用后山上的枯枝做的,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还有这样奢华的禅杖。 幸好阿玖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别喊,别喊”。 棠不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赶紧转头看看四周,却看到宋济泽正看着他们。 恰巧一阵风吹过,宋济泽帷帽上的丝绢飘飞起来,棠不苦看到他原本清冷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愠怒,似乎极力的压抑着气恼,棠不苦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仔细再看时宋济泽已拉住丝绢遮住了脸。 棠不苦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拂开阿玖的手准备去问个究竟。 阿玖也看到了宋济泽,他迅速背过身,又一把拉住棠不苦焦急道:“棠兄,要我说,你最好还是离那个宋济泽远些”。 棠不苦被他扯的分了神,再回头时却已经看不见宋济泽的身影了,他喃喃的重复着:“宋济泽?” “你认识他?”阿玖明知故问道。 棠不苦摇摇头追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似乎是个很难的问题,以至于刚才一直喋喋不休的阿玖,现在也托着下巴沉思起来,棠不苦继续追问着:“你不认识他?” 阿玖这才小声道:“呵,京都和他相关的传闻满天飞,我就是想不认识也都难。” 闻言,棠不苦来了兴致,也不管前面的世家子弟正进献着什么稀世珍宝,干脆拉着阿玖坐在菩提树下,催促着:“阿玖,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给我听听”。 “这宋公子可是京都宋仁远将军的长子。听说他出生的时候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把媒婆都吓晕了,但人家有个好爹啊,那宋将军很是疼爱他,自幼便名医好药的伺候着,这才长这么大......” 慕容辞忧这才明白宋济泽为什么总是带着帷帽,又继续追问道:“然后呢?” “虽然是个病秧子,但脑子到很好使,众人都说他五岁能诗,七岁能文十二岁能辩古今,学识渊博的连翰林院学士,也夸他天资聪颖过人”,阿玖打开了话匣子。 “要我说,宋公子实在是个难得的好人,我有个同乡在他府上帮佣,常常向我们炫耀得的赏赐,宋公子从不仗着自己天资过人就恃才傲物,脾气更是出了名的温良,京都名士都很喜欢和他交往,我家公子曾经为了和他交好,递了好几次名帖都没见到他,所以才对宋公子很不......” 说道这,阿玖又摇摇头,明眼人一看便知他的意思,那就是他家公子不喜欢宋济泽。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原本是不好对外人说的,只是阿玖心里恨极了自己那个只知道吃喝嫖赌又嗜虐成性的主子,况且他笃定棠不苦就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山间少年,又看棠不苦听得如此入迷,阿玖从没意识到自己竟有这样重要的时候,虚荣心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阿玖的话还没说完,众人就听到一声瓮声瓮气的哭喊声:“疼...疼...”,哗啦,一堵人墙朝那喊疼的人涌去,棠不苦被挡的严实,他跳了好几下才勉强看到,轿辇上的曹忠正捂着他那水缸般的粗腰叫喊着。 曹慕之全然不顾其他世家公子还在献礼,便粗暴的打断了:“玄心住持,舟车劳顿了多日,我家公子的旧疾发作了,急需休息”。 闻言,住持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念一法师笑的和蔼,忙分配了众僧人将各家公子引到禅房休息,这场闹剧终于到此落下了帷幕。 随着人群,棠不苦也回到西间禅房,他走到床边看到念慈正睡得香甜,只是一旁的被子却鼓鼓囊囊的,他掀开一看,发现被窝里竟还放着那几个鸳鸯蛋。 棠不苦苦笑一下,看来念慈是当真了,他揉揉自己有些酸疼的小腿,刚准备脱鞋睡觉,就听到外面响起敲门声。 “棠师弟,念一法师让我们去库堂睡通铺”。 棠不苦一听便明白了,一定是准备的禅房不够分了,所以他们的房间也要让出来,自己倒是无所谓在哪里睡都一样,只是念慈年纪小身子弱睡在地上怕是......想到这他有些不开心的撇撇嘴。 门外的响动无形的催促着他,棠不苦只好一边应着一边去开门,见门口站着念明师兄,棠不苦问道:“师兄,念慈可以在这里睡吗?” 虽然平日里大家都很宠爱念慈小师弟,可眼下念明也不能擅自做主于是道:“听说要住在这里的公子很喜欢清净,不过你先别急,我去和师父说说就来”,说着转身就要走。 棠不苦不想师兄为难,于是一把拉住他:“师兄,不用麻烦了,我们这就来”,说罢,他转身进屋去抱念慈。 念慈迷迷糊糊的看见棠不苦回来了,钻进他怀里安然的睡着,棠不苦随手将他心心念念的那几个鸳鸯蛋,也一起裹在怀里带走了。 棠不苦抱着念慈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宋济泽和宋良一起过来了,显然就是他们要住这间屋子了! 宋良看到棠不苦,于是小跑几步到他面前高兴的问:“棠兄,你也住这里吗?” 棠不苦却并不理睬他,此前不论宋济泽多么冷漠,他都是笑着的,可眼下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念慈,他实在有些笑不出来,于是并不理睬宋良只沉着脸走过去。 看着棠不苦漠然远去的背影,宋良顿时愣在原地,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不远处的宋济泽。 宋济泽还是一脸泰然,可棠不苦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宋良还是捕捉到自家公子眼里闪过的落寞,比起棠不苦突如其来的冷漠,一向淡漠的公子居然有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令他感到无比震惊…… 去库堂的路上,四处都是赶去禅房休息的各家公子,趁乱,棠不苦先拐去柴房将那些野鸳鸯蛋藏到了角落,又在库堂找到一个清静位置安顿好念慈,这才心满意足的睡觉了。 棠不苦累的倒头就睡,可外面不时传出的吵闹让他心烦,等周围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彻底沉入梦乡时晨钟也敲响了。 咚咚~ 念慈从通铺上爬起来,睡眼朦胧间却发现自己身处他处正心里慌张,转头看到身边睡着的棠不苦,便也稳下心来。 眼看周围的师兄都起床收拾了,念慈有些着急的叫起来:“不苦?快起床了……” 只是叫了好几声棠不苦都没有反应,见他睡得太沉,念慈只好用出自己的大招,将自己冰凉的小手塞进棠不苦的胳肢窝里。 “呀!痒!痒死我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棠不苦,最受不了的就是痒痒了,果然念慈只挠了几下他就彻底清醒过来。 看到念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棠不苦知道他是惦记那些鸳鸯蛋,于是悄声安慰他:“在柴房里,我都藏好了不用担心”,念慈一听也放心的笑起来。 棠不苦快速穿好衣服正要叠被子,却又听到念慈很焦急的四处翻找着什么东西:“哎?我的百家被呢?” 闻言,棠不苦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走的匆忙只顾藏好那些鸳鸯蛋,完全忘记了念慈的百家被。 在外人看来,那不过是个花花绿绿,旧的甚至有些发白的破被子,实在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只有棠不苦知道,那是念慈满月时,棠不苦亲自从山下棠家村,一家一块布一户一块料求来的,又由玄心主持亲手缝制的小被子。 念慈从小就抱着它睡觉,对他而言那是和经书一样重要的东西。 棠不苦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随即安慰念慈:“别急!今天一散学我就去帮你拿回来。” 正说着,念慈却捂着肚子就朝门外跑去,边跑边回头说着:“我在法堂等你啊”。 棠不苦知道念慈是尿急了,于是笑着挥手:“快点跑,别又尿裤子了”,闻言,周围的僧众也跟着笑起来,念慈小脸一红跑出了库堂。 第16章 俏冤家 微曦初露,天色还不甚清明。 走廊上,棠不苦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满脸倦怠的朝法堂走去,拐弯就看到念慈在不远处等他。 棠不苦小跑着过去,念慈却笑起来:“看你瞌睡的,昨晚又偷溜到哪去了?” 棠不苦揉揉酸疼的腰杆:“我倒是想溜,可昨晚那些世家子弟可真够能折腾的,一会要热水,一会又被几只小虫子吓的哭爹喊娘,害的我一夜都没睡好,今天我可要多休息一会......” 就在棠不苦还想继续絮叨时,却被念慈逐渐加大的咳嗽声打断,他后知后觉的问道:“你怎么一直在咳嗽,感冒了吗?” 说着就伸出手要摸念慈的额头,念慈满脸无奈的捉住他的手,将他的身体引向法堂窗户的方向。 透过窗户的缝隙,棠不苦居然在一片熟悉的青灰中看到两抹亮白,是宋济泽和宋良!两人正聚精会神的翻阅着佛经。 棠不苦倍感惊讶,连忙把念慈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他们怎么来了,是不是不知道其他世家子弟都在大雄宝殿中修行,所以走错了?” 幻化寺虽小五脏俱全,四个主殿在中轴线上依次分布: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藏经阁,东边则是观音阁、大悲殿、修行楼等偏殿,西边是一众禅房、斋堂、库堂等屋舍。 往日里,所有幻化寺的修行者都会聚在最大最庄严的大雄宝殿里学习佛法,这次玄心住持却执意将众人分散开来,幻化寺弟子集中在小法堂学习,大雄宝殿则被让出来给那些世家子弟修行。 原本还不明所以的棠不苦,在经历了昨天的接迎后,心中不知称赞了住持多少次: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念慈小声解释着:“念明师兄和他们解释过了,但是他们坚持要留在这里,说要在这里静心修习佛法”。 听罢,棠不苦双手抱胸不屑的白眼道:“出家人讲究的是慈悲为怀,你看白衣服那个冷着脸跟个罗刹鬼一样,哪里有半分修行人的样子?” 棠不苦对不让念慈睡在禅屋这件事还耿耿于怀着,连带着看宋济泽也觉得不顺眼起来。 闻言,念慈转头看看堂内的宋济泽,满脸疑惑的问:“你说的是宋公子吗?我觉得他很虔诚啊”。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念一法师朝这边走来,于是也不敢在门外多停留,赶紧进入堂内找好座位,盘腿静坐准备听学。 念一法师端坐在蒲团上,背后是一尊慈眉善目的金身大佛,念明和尚敲响了钵盂,众人躬身行礼,念一法师清清嗓子便娓娓讲起经来。 棠不苦坐在蒲团上,心里却计划着要怎么戳穿这位冷漠公子哥的虚伪面目,于是时不时借着翻阅经卷的机会,侧头盯着宋济泽想要找到些许破绽。 盯的久了没察觉什么漏洞倒是发现,果然如阿玖所说的那样,宋济泽还真是与常人不同。 他的皮肤并不是单纯的白皙,简直可以称得上苍白如纸,头发也是铅灰色,连睫毛也是素雅的白,眼神虽然冷漠但在晨阳的映衬下,他的眼眸里仿佛闪耀着灿然星光,闪耀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原本是挑刺的审视却演变成了欣赏,直到棠不苦到心跳越来越乱,他才意识到不对劲来,他揉揉眼睛安慰自己:“一定是昨晚没睡好才这样的”。 这样想着困意袭来,棠不苦坐着打盹已经很是熟练了,不消片刻便睡得很沉了。 在念一法师逐渐加重的木鱼声中,念慈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他抬眼一看,果然看见棠不苦嘴边的口水正成串的滴答着。 念慈担心他被念一法师发现,于是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可此时棠不苦睡得正香,这轻微的动作根本没有叫醒他。 念慈只好加大手上的力气,猛地拽了几拽,许是拽的过于急切了,棠不苦的手臂滑落桌案,整个人也失去重心猛地栽在地上。 轰隆一声,棠不苦终于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大眼睛想了解发生了什么,抬眼却看见念一法师正生气的瞪着自己。 棠不苦有些心虚的歪头瞥了瞥念慈,见他正紧张的眨着眼给自己递眼色,于是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迅速捞起散落一地的经书,坐直身子低头装作认真的看着经文。 看着这滑稽又熟悉的一幕,宋良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 念慈无奈的摇摇头,又悄声提醒他经书要翻到下一页了,棠不苦一边点着头假装看懂了佛经,一边捂嘴轻声咳嗽准备翻篇。 此时念明师兄已经来棠不苦的身边,用木槌重重的敲了几下他的手背。 棠不苦嘶嘶吸着凉气揉着红肿的手背,不用念明师兄提醒,他便极自觉的往大殿后面走去。 宋济泽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经书,可是在余光中他已洞悉了一切,瞥见棠不苦这一系列气定神闲的操作,心中了然,他定是个懒散的惯犯才会这般熟练。 棠不苦顶着沉重的经书扎着马步站了一个多小时,已是疲惫不堪,终于熬到钟声响起,他刚放下经书便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瘫在地上。 另一边,宋济泽跟念一法师请教着佛经上的内容,念一法师看到新来的世家子弟如此崇尚佛法,心中甚是喜悦,于是滔滔不绝起来。 一转眼,念一法师看到棠不苦瘫在地上,他的心中升腾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念,生气道:“棠不苦!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去藏经阁抄写今日学习的经文,抄不完不准出来”。 棠不苦撇撇嘴刚想反驳,宋济泽已收拾好经书路过他们,念一法师瞬间便转换了表情,一脸和蔼的继续跟宋济泽探讨着佛理。 看着宋济泽的背影,棠不苦气的咬起牙来:“哼,他就是故意的...” 藏经阁里,从昨晚到现在都粒米未进的棠不苦,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在门边徘徊张望,希望能看到念慈的身影。 往日里,棠不苦被关禁闭的时候,念慈总会偷偷给他送来斋饭,可他哪里知道,此时的念慈正被念一法师谆谆教诲着。 “念慈你生来慧根深重,对佛法的理解也是又快又好,往后你不要再和棠不苦厮混坏了修行了,来,你给我讲讲今天学习的经文”。 念慈嘴里念着经文,心里却惦记着棠不苦没有吃饭,可一时也无法脱身只有心里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另一边,棠不苦咬着笔杆看着桌案上的经文一个头两个大,写了两笔实在坚持不住干脆放弃了,他起身离开案桌,后退两步一个助力三两下就爬上房梁,从角落处拿下自己心爱的小人书。 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棠不苦将自己好不容易淘来的小人书藏在藏经阁的房梁上,整日里一心念经修身的和尚们根本不会想到房梁上还有这等东西,所以从来没被发现过。 眼下无人管束,棠不苦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看起小人书来,心里还不断的幻想着:“要是能像书里的武侠英雄一样,去闯荡闯荡江湖该多好啊!” 正想着,却听到吱呀一声,藏经阁的大门打开了。 棠不苦以为是念一法师前来检查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先将小人书藏在屁股下面,又赶紧调整好坐姿抄写着经文,一派认真虔诚的模样。 待来人走近,棠不苦才假装揉揉自己酸疼的脖颈,抬头间却看到来人竟是带着帷帽的宋济泽,棠不苦没好气的把毛笔撇在一边,又堂而皇之的翘着二郎腿翻起小人书来,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宋济泽也当作没看见一般,只是默默走到藏经阁后面的书架上认真的挑选着经书。 这时,棠不苦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他不想让宋济泽听到看不起他,于是赶紧翻个身背对着他,又故意哼起小曲来遮遮掩掩。 第17章 同陌路 又过了一会,藏经阁的门再次打开,棠不苦刚准备故技重施,隔着屏风却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棠兄,你在哪?” 棠不苦听出是宋良的声音,虽然还生着宋济泽的气,但眼下他急需要一个人能给他带些食物来,于是应着:“这,屏风后面!” 宋良绕过屏风便找到了棠不苦,棠不苦也不见外请求道:“宋良,我饿的眼睛都冒金星了,能不能麻烦你去斋堂帮我拿个馒头来”。 闻言,宋良好像早有预料一般,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看着那几块金灿灿的酥饼,棠不苦很不争气的看咽了口唾沫。 “寺里早饭已经过了馒头是没有了,娘子饼倒是还有几块,还望棠公子不要嫌弃。” “啊?娘子饼?是你家公子的娘子做的?”棠不苦原本还直勾勾盯着酥饼的眼睛闪过一丝落寞。 棠不苦失落的有些明显的语气,把宋良逗笑了:“哈哈哈,不是不是,我家公子尚未婚娶呢,娘子饼只是兴都一种有名小吃的名字而已,千层酥皮里裹着鲜花馅味道很好的,你尝尝?” 棠不苦又转头看看宋济泽,见他还是很专心的看着佛经,于是调侃起来:“你家宋公子好像很讨厌我,现在又让你送我娘子饼,该不会是下毒了吧?” 宋良忙解释道:“棠兄,我家公子一向雅正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况且你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念慈和尚,是他拜托我家公子的”。 其实棠不苦知道饼里不会有毒,不过是希望宋济泽能回回他的话罢了,哪怕反驳也是好的,可宋济泽没听见一般,还是不理睬他,棠不苦兴致缺缺的狼吞虎咽起来。 宋良见棠不苦吃的很是香甜。笑着嘱咐他:“哈哈哈,棠兄,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棠不苦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家公子想找些经书学习。” “来真的?”棠不苦脱口而出,激动的连嘴里的糕点也喷出来。 “什么真的假的?”宋良忙把帕巾递来一脸疑惑。 棠不苦擦了嘴勉强笑笑不再言语,他定定的看着宋济泽的背影,心里却觉得有些抱歉。 转念,棠不苦又想到了念慈的百家被,散学后他就被念明师兄带到了藏经阁,实在没有机会回去拿。 于是棠不苦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宋良,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念慈的百家被还在你们住的那个禅房里,他没有那个被子睡不着觉,能不能麻烦你给他送过去,我现在还出不去……” “啊?念慈法师今晚就会在禅房里睡觉呀,我家公子已经和念一……” 正说着,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宋良赶紧闭口不言了,小跑着去宋济泽身边,将他挑选出来的经书整理到一起。 棠不苦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心里更加惭愧连带着脸也红起来:自己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们实在不应该,于是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吃着糕饼…… 又过了一会,宋济泽挑好了经书,宋良便替公子执礼告辞,诺大的藏经阁顿时又安静下来。 之后几日,都不曾有人再来藏书阁,棠不苦虽过的自在,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 一日,晚钟敲醒时,棠不苦正在躺在一堆乱糟糟的经文里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人朝他走来,直到看清那人雪白的素衣,他陡然清醒过来唰的一下坐直身子。 “来…来了?” 话一出口,棠不苦就有些后悔的捂住嘴巴,这话说的好像别人专门来看他一样,还真是自作多情! 好在宋济泽并不理睬他,棠不苦又尴尬的挠挠脑袋,左顾右盼着假装无事发生。 夜深了,四周静谧的只剩下灯芯即将燃尽的微弱呻吟。 烛光将宋济泽的侧脸映照在墙壁上,高挺的鼻梁和微微翘着的嘴唇,更是将他的俊美展现无遗,如画中美景尽数落在棠不苦眼里,他困意全无撑着脑袋看的入神。 忽然,画里闯进几滴团墨,被烛火拉长身影的飞虫,悄无声息地落在宋济泽身上,正认真阅读经文的宋济泽丝毫没有察觉,棠不苦却心中一惊:“五毒虫!” 五毒虫这种带翅的飞虫,最爱叮咬细皮嫩肉的婴儿或小娘子,且万万不能直接将它拍死,它体内的毒液一旦淌在人的皮肤上,便会灼烧红肿一大片,不痛痒个几天是不会消下去的。 棠不苦小时候可没少受这样的苦,因此他一看到五毒虫便警觉起来。 另一边,宋济泽被那虫子咬痛了,也察觉出不对劲,正要伸手去捉。 “使不得!”棠不苦一个箭步冲过去,猛的抓住了宋济泽的肩膀。 宋济泽被棠不苦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里的经书也滑在地上,他星眸微凝刚想推开棠不苦,却被棠不苦拉的更近了。 顷刻间,两人便紧紧贴在一起,一低头,宋济泽的下巴就碰到了棠不苦的额头。 宋济泽完全没料想到,棠不苦会对他做出这样轻浮又奇怪的举动,在他愣神之际。 棠不苦踮起脚,对着他的脖颈极温柔地吹起来,温热的气息将夜晚的寒凉全部消解了,宋济泽只觉得脸颊滚烫。 “轻浮!”宋济泽怒不可遏的挣开棠不苦,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棠不苦捂着嗡鸣的耳朵刚想解释,宋济泽却已气呼呼的走了,他无奈的苦笑一下将地上掉落的经书,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桌案上。 往后的日子里,宋济泽再也不曾来过藏经阁,在无聊和不解中棠不苦整整煎熬了八天! 棠不苦熬的眼睛都黑了一圈,才终于抄好了经书,上面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经文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棠不苦在藏经阁里被关的筋麻骨软,刚走出藏经阁还没伸展手臂,一个小人带着哭腔飞扑到他怀里:“呜呜,你终于出来了”。 棠不苦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辛苦,可当他摸着念慈的小光头时还是觉得能出来真好,他轻笑着安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念慈一听撅着小嘴擦掉眼泪,又迫不及待的拉着棠不苦的手朝后山跑去:“走!我带你看个好玩的!” 念慈带着棠不苦七拐八绕来到他们的秘密宝地。 幻化寺的后山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参天老树盘根错杂,正值初冬,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一线天光穿过林梢洒下些许斑驳的影子。 远远的,棠不苦就看到一个简陋的栅栏圈,走近才看到里面居然还有三只毛茸茸的小鸳鸯,念慈一进去它们便围着他嘎嘎嘎的叫着。 “看我,看我”,念慈说着迫不及待的跳进去,又圆头圆脑的晃悠着走起来,那群小鸳鸯也乖乖的跟在他后面,他跑到哪它们便追到哪,活脱脱一个鸳鸯娘亲! 棠不苦被他逗的腰也直不起来,他万万没想到,那些鸳鸯蛋居然真的被念慈孵出小鸳鸯来。 他满眼惊喜的捧起一只夸奖道:\"小念慈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连小鸳鸯也能照顾的这么好!” 念慈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他开心道:“我根本不会这些,幸好有宋公子的帮忙,不然这些小鸳鸯可能都无法出壳了”。 闻言,棠不苦的眼睛亮了亮。念慈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实在不必为了讨好他而如此大费周章,如若这样,还有人愿意帮助他,那除了这人心地善良外,棠不苦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其他理由了。 于是他随口问道:“哪家的宋公子?” “就是宋济泽公子啊”。 棠不苦一听完全愣住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宋济泽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如此热心,于是质疑道:“这怎么可能,你就别骗我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骗你做什么?” 见棠不苦还是摇着头不相信,于是念慈又解释道:“你被关禁闭的第二天,我去柴房找那些鸳鸯蛋,看到有个鸳鸯蛋已经被柴草压碎了,我心里担心,就把它们都抱回禅房小心的藏着,谁知半夜,有只小鸳鸯竟然从蛋壳里钻出来了,把宋公子他们也惊醒了,但是宋公子没有怪我,还和帮我在后山上,搭了个小圈来养它们”。 棠不苦看着这些油光水滑的小鸳鸯,知道单靠念慈一个人,绝不会这样长的这样可爱,他摸摸怀里的小鸳鸯,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也许自己真的误会了宋济泽。 正想着,寺里传来暮鼓声,两人赶忙把小鸳鸯们关好才一起回去了。 后来每待天色昏暗,两人便偷偷摸上后山给小鸳鸯们喂食玩闹,开心的不亦乐乎。 那日,棠不苦多吃了一碗饭慢了些,刚跑到半山腰就听到念慈悲凄的哭声,他吓了一跳忙跑上去看。 念慈满脸泪珠的抱住棠不苦,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哇,我的小鸳鸯……” 棠不苦抱着念慈帮他擦眼泪,看着一地狼藉的羽毛心中愤恨不已:“一定是他们,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知道了!” 棠不苦安顿好念慈便气冲冲跑到禅房。 屋里,带着面巾的宋济泽,正捏着毛笔,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宋良站在一旁研磨着墨汁。 见棠不苦脸色有些不太对,宋良忙停了手迎上去:“棠兄,你怎么来了?” 棠不苦冷笑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怎么了,你们不是最清楚吗?” 宋良被他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棠兄,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棠不苦气的眼睛发红,也懒得再和他们兜圈子,直接冲到宋济泽面前,呛声道:“你们为什么把念慈的鸳鸯吃了!” 闻言,宋济泽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可还是低头看着经书,棠不苦气结,一把扯过那本经书想要逼迫他抬头。 “鸳鸯?吃了?”宋良追过来惊惶道。 “除了你们还能有谁知道后山的那个地方?” 宋良终于反应过来,他瞪圆了眼睛慌忙的摆手解释道:“棠兄,你误会我们了,我们今天一天都没有上后山啊!况且我家公子对......” 宋良的话还没说完,却听见宋济泽咳嗽,也顾不上再说,忙转身去倒水...... 眼见宋济泽这样遮掩,棠不苦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气愤的说着狠话:“快给念慈道歉,否则别怪我让住持赶你们回去!” “好啊,那就先让住持跟大伙解释清楚,为何佛门圣地会养鸳鸯,解释清楚了再处罚我们也不迟”,宋济泽依旧写着字,连头也没抬一下,很是慵懒又随意的说道。 这哪里是道歉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 鸳鸯已经被吃了,就算生气也无法让它们死而复生,棠不苦只是想要一个道歉,好让念慈不那么伤心,可宋济泽毫不在意的态度,就好似一盆热油浇在了棠不苦的怒火上。 棠不苦再也控制不住,一个箭步就想要冲上去找他理论,宋良忙抱住他:“棠兄,你别生气,真的不是我们!” 念慈也紧跟着跑到了禅房,看着眼前一片混乱,原本就伤心的他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闻声,棠不苦挣开宋良的手咬牙道:“你们最好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说罢,他转身拉着念慈走了。 直到两人走远了,宋济泽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他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宋良忙将倒好的茶水递上去,宋济泽解开脸上的面巾去喝那茶水。 宋良看着公子那张原本白净如雪的脸庞,现在却布满猩红如血的小点,他心疼极了,忍不住哀叹一声。 “公子,你为了那些鸳鸯还得了湿热,到头来却被他们冤枉,这又是何苦呢?” 另一边,棠不苦拉着念慈再上后山,他将栅栏拆了,又挖了洞将散落一地的骨头、羽毛埋好了,念慈啜泣着断断续续的给鸳鸯们念了经。 晚上,念慈说什么也不愿意回禅房睡觉了:“我一见他们,就想起那些小鸳鸯......” 棠不苦也不勉强他,只是劝道:“好,那就睡这里吧”,说着帮念慈掖了掖被子哄他睡觉,念慈哭了大半天身心俱疲不一会就沉入梦乡。 第18章 遇地动 夜半,棠不苦正睡的迷迷糊糊,眼看着马上就要吃到鸡腿了,却被门外凌乱的脚步声吵醒,他不满的转过身去,拽过枕头捂住耳朵试图再次进入梦乡。 可外面的嘈杂越演越烈,棠不苦终于忍无可忍坐起身来,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却看见门外烛火闪烁。 “出事了”?一想到这,棠不苦睡意全消,他也顾不上深夜天寒就极麻利的套好衣服出去凑热闹。 可刚走到堂门口,却迎面撞在一个老和尚身上,那老和尚干瘦的像根枯朽的树杈,撞得棠不苦生疼,他不用抬头也知道自己撞着念一法师了。 棠不苦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起,念一师父,我......” 念一法师那双深陷眼窝里的尖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板着脸冷声质问着:“ 是不是你在后山吃鸳鸯?” 说着,念一法师就把一个包袱扔在地上,里面的骨头、羽毛散落一地。 棠不苦愣怔的看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库堂里的和尚们都被惊醒了,各个趴在门框边观望。 “不,我......\",还不等身后那个稚嫩的童声说完,棠不苦便高声抢答道:“对!是我!” “身为幻化寺修行者却不守清规戒律,罚你去故经阁面壁思过三个月!”,念一的声音不大,可足够让棠不苦难受的了! 故经阁,位于幻化寺后山的山崖上,里面堆积收藏着僧人们因翻阅学习而磨损的各类经书。 对众僧人而言,故经阁是极神圣的地方,可对棠不苦而言却是个牢笼,他不喜欢读经书,更加讨厌在那黑黢黢的洞窟里面壁思过。 闻言,念慈飞奔到棠不苦面前抓住他的袖子,看着念慈皱成一团的小脸,他扯出笑擦掉念慈脸上的泪叮嘱着:“快去睡觉吧。“ 但眼下念慈哪里还睡得着呢,尽管一旁的师兄拉着他,他还是挣扎着想要去追棠不苦。 “众人都要引以为戒,如若再犯定清理出寺!”念一法师做着最后的严厉宣判,众人纷纷点头应允。 念明和尚提着一盏灯带着棠不苦去往故经阁,路上,棠不苦忍不住问:“师兄,念一法师从哪里得到那个包袱的?” “不知道,今日我一直和宋公子在法堂辩论,不曾注意,”念明摇摇头。 闻言,棠不苦突然想起宋良先前的辩解,难道他们真的没有去过后山?那又是谁吃了鸳鸯还栽赃陷害他?还不等棠不苦想明白,两人已到了故经阁。 “师弟,你且在此安心静思,三个月后我来接你”,念明打开了故经阁的大门。 “多谢师兄”,说罢,棠不苦叹着气极不情愿的走进故经阁。 接下来的日子里,棠不苦被昏暗幽闭的故经阁折磨的痛苦不堪,既没有人与他游戏玩耍,他又不能在狭窄洞窟里大展拳脚,每日最开心的,便只有吃饭的时候在门口观望片刻风景。 这日,棠不苦实在憋闷极了自言自语着:“哎,要是有个人能来和自己说说话该多好啊!” 果然人是经不住念想的,棠不苦正天马行空的想着,故经阁的大门就打开了。 棠不苦以为又要吃饭了,高兴的跑到门口,可刚顺着亮光看清来人就有些呆住了,眼前竟站着宋济泽和宋良,还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 棠不苦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使劲的揉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再次睁眼看到的还是他们! 棠不苦这才相信了,有些激动的迎上去,宋济泽似乎没看到他,只是专心看着壁龛里的佛像。 倒是宋良温和的笑着打招呼:“棠公子,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哦,好…好…”,一向伶牙俐齿的棠不苦还没回过神来,连带着舌头也有些打结了。 “法师说这些经书破损了,让我们到这里典藏起来”,宋良扬扬手里的经书解释着。 “这样啊,跟我来”,棠不苦也笑着吹燃了火折子。 洞窟开凿的并不宽敞,仅能容纳一人前行,于是棠不苦在最前面带路,宋济泽跟在他身后,宋良则抱着一大堆经书缓缓跟在最后面。 三人走了几步,棠不苦看到前方的木框,忙顿住脚想提醒他们别碰了头,可他刚转过身,身后的宋济泽竟直直的撞进他的怀里。 棠不苦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宋济泽,慌乱中手里的火折子也掉在地上,一片黑暗中,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温热的呼吸缠在一起。 也许是黑暗中的错觉,棠不苦竟感受到宋济泽的心跳有些慌乱,难道是害怕了?想到这,他忙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别怕,我在!” “哎呀,公子……”,见前面黑暗一片,宋良扔掉经书,惊呼着要去扶他们,可伸手不见五指间,他也只好慢慢摸索着前行。 “我们都没事,别怕!”棠不苦遥遥应着宋良,忽然他觉得身上一轻手上一空,伸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初。 棠不苦找到火折子重新吹燃了,周围再次亮起来,他举着火折子有些忧心的看着宋济泽:“你摔到哪里了吗?” “没有”,宋济泽一如既往的轻声应着,只是别过脸去不看棠不苦。 这时,宋良也小跑着赶到宋济泽身边,只是洞窟太狭窄,他无法站到宋济泽身侧,只好站在他身后,替他拍落了衣衫上沾染的尘土。 见宋济泽无事,棠不苦继续在前面带路,这次他走的格外小心,走到一处大一些的壁龛前,棠不苦顺手点燃了石壁上架着的火把,介绍起来:“里面的壁龛里都存放着经书,我们按照牌子上写的类别放好就行”。 “看起来不难!”宋良很有信心的说。 “哈哈,你干一会就知道了”,棠不苦似乎看到了过去那个盲目自信的自己。 “里面好像还有?”宋良凝视着火把也照不亮的远方深洞,有些疑惑。 “里面是做了特殊加固的典文窟,因为干燥幽静,保存着许多稀有经文,有时住持还会在里面闭关修行,所以那里也备了一些常用的生活物品。” “看来棠公子经常来啊!”宋良笑起来。 棠不苦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先把经书卸下来搬到洞口,再慢慢运进来吧!”宋济泽点头应允。 三人又返回门口,排成一线接连递经书。一卷卷经书经由宋良搬运到棠不苦身边,再由棠不苦将经书递给宋济泽。 棠不苦哪里是闲得住的人,即便递着经书,也要和宋良打听着外面的事:“念慈最近怎么样?” “哎,别提了,不知念慈法师怎么了,每天都很没有精神的样子,今日辩经不专心,还被念一法师批评......”,宋良滔滔不绝的说着。 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山崖忽然震动起来,石壁裂开几条骇人的缝隙碎石崩裂纷落,众人也重心不稳歪斜倾倒。 此时的棠不苦一大半身子都侧在洞窟门口,只要快跑一步,逃出洞去全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在洞窟顶整个砸下来的瞬间,棠不苦一把将站在洞窟外的宋良推了出去,又毫不犹豫地转身飞扑过去。 尚未反应过来的宋济泽,被棠不苦紧紧抱在怀里,巨大的冲击力下,两人朝洞窟深处滚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济泽终于醒了过来,不等他适应满眼的黑暗,周身剧烈的疼痛便一齐向他袭来,尤其是胸口似乎被重物压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宋济泽伸手想要搬开那石头,却没有预想中的坚硬,摸起来是软乎乎的肉感,他有些惊疑,顺着那轮廓摸了一会,才发现似乎有个人躺在自己身上。 他忽的想起,地动的瞬间棠不苦好像扑向自己,是了!一定是他!宋济泽焦急的摇晃着他的身体,轻轻的呼唤着:“棠?棠不苦?你醒醒......” 没有任何回应,但空气里弥散的浓烈血腥味,和手心里传来的湿黏感,让宋济泽惴惴不安起来。 好在洞窟塌陷的并不完全,宋济泽手忙脚乱了许久,终于搬开了些许石块,腾出一小片可以坐立的场地,他忙拖抱着棠不苦坐起来。 宋济泽摸索着想帮棠不苦检查伤势,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感受到他的额角湿漉漉的,想必是被掉落的石块砸伤了。 想到这,宋济泽心里一疼,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颤抖着手缓缓摸向棠不苦的鼻子,只是他太害怕了,伸了几次手都没摸到…… 当他宋济泽终于感触到棠不苦不是很有力,但还算平稳的鼻息时,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放松,让他原本紧绷着的眼泪也掉的一塌糊涂…… 一片昏暗中,宋济泽看不清棠不苦的伤势,只是空气中的腥甜,让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宋济泽四处搜寻了一番,可摸遍了周身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只有贴身藏在怀里的那方绣花手帕。 他捏着手帕来回摩挲了几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手帕覆在棠不苦的伤口上,有扯了发带帮他包上。 手上传来的温热,让宋济泽想起,棠不苦在狄花丛的仗义相救和刚才的奋不顾身......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那坚如磐石的冰心上似乎裂开一道缝隙=,那是光透过的地方。 想到这,宋济泽下意识的将昏迷着的棠不苦抱的更紧些,就好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突然遇到一根浮木,他多么珍惜它,生怕一松手它又消失不见,于是紧紧的抱着,护着...... 许久,宋济泽终于平静下来,他先将怀里的棠不苦轻轻的放在地上,自己去寻出口。 一圈探寻下来,宋济泽大致发现了,这洞窟内部修建的比较牢固,并没有因为地动而完全坍塌,只是出口全被碎石堵住了,一时无法出去。 正在犯难时,宋济泽想起棠不苦说的备有物品的典文窟,他心里升起希望。 可山洞原本就不宽敞,此时又被塌陷下来的石块堵的更加狭窄,如此逼仄的空间里,宋济泽弯着腰尚能勉强前行,但是昏迷着的棠不苦却实在无法动弹...... 思索片刻,宋济泽毫不犹豫的趴在地上,又扶着地上的棠不苦,背在背上。 宋济泽深吸一口气,努力拨开地上的乱石,艰难的向前爬着。 不一会儿,宋济泽的手臂就被嶙峋的怪石划破了,细小的碎石磨破他的衣衫钻进皮肉,可下一步的跪爬,又把那些碎石嵌进皮肉更深处....... 膝盖下仿佛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一点点将宋济泽吞噬殆尽...... 强烈的疼痛让他满头大汗,可一想到棠不苦的伤势,宋济泽便又咬紧牙关,一刻不停的往前爬着。 不知爬了多久,宋济泽觉得膝盖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伸手一摸,地面变得平整起来,看来他们已经到典文窟附近了。 宋济泽咬着牙又向前爬了一段,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只好将棠不苦背到一个摸起来更平整一些的地方放下来。 宋济泽顾不上自己早已被淋漓鲜血染透衣裙的膝盖,他慌忙的检着查棠不苦的伤势,幸好因为包扎的比较及时,额头上的血迹已经止住了,但是棠不苦还是昏迷着不省人事 宋济泽不敢松懈,想去寻些清水来,但裹着碎石跪爬许久的膝盖,早已变得支离破碎,他撑着墙踉跄着挪了两步,竟直直的跪倒在地。 骨头碎裂的剧痛和满身的疲倦,让宋济泽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他颓唐的撑着地面......可他还是咬紧了牙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挨着一步的朝洞窟里面摸去。 就在这时,宋济泽身后响起微弱的响动,他竟听到棠不苦慌张的喊声:“咳咳咳,宋济泽?宋济泽!咳……” 宋济泽心里涌起一种激动,他刚想回应,喉咙里却溢出隐隐的呻吟,他忙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痛苦和慌张尽数咽下去...... 叫了好几遍都无人应答,棠不苦吓坏了又慌张的四处摸寻,可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 棠不苦何尝不知道,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天灾自己已经尽力了,可心被撕裂的痛楚,还是让他浑身战栗起来…… 宋济泽不想让棠不苦担心,于是一点点爬向他。 听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逐渐靠近,棠不苦紧张的问着:“宋济泽?宋…咳咳咳…” “嗯……我在……”,听着那熟悉的淡漠声音,棠不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宋济泽刚坐到棠不苦身旁,棠不苦便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起来:“刚才没找到你,我还以为你被震到地里了呢!” “咳咳咳”,棠不苦太过激动,连胸口也被震动的疼起来,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 宋济泽赶紧扶住他,轻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别乱动”,语气冰冷动作却是轻柔的。 棠不苦咽下满嘴血腥,安慰着他:“别怕,刚才可能是地动了,这里不安全,我们到典文窟里去,那里安全些”。 宋济泽轻声嗯了一句,扶起棠不苦朝里面走去。 走了一会,两人终于走到典文窟深处,棠不苦胸痛的实在站不直身子,只好坐着摸索,过了一会他终于确定了大致的方位。 这倒要得益于他平时的调皮了,本来故经阁作为寺庙重地是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的,可小孩就是这样,越是不让他触碰的他越是好奇越是要一探究竟,于是趁着念一法师不注意的时候,棠不苦摸索着光临这里许多次了,渐渐的也就轻车熟路了。 当然后来念一法师发现了他的斑斑劣迹,将他锁在这里一天一夜,以至于他到现在都很讨厌这黑黢黢的洞窟便是后话了。 在棠不苦的指引下,宋济泽很快就摸到了火折子,点亮火折子前,宋济泽又摸到几本经书,层层掩住自己血肉模糊的膝盖…… 借着昏黄的光晕,棠不苦看见身旁宋济泽惨白着一张脸,他有些担心的问着:“你怎么样?”,说着就想爬的靠他更近些。 宋济泽却冷冷的别过脸去:“无事,你先看看周围的情况吧”。 棠不苦只好作罢接过火折子挪向别处,只看见不远处有个很小的打坐台,周围零星的散落着几本经文,但大部分的经文书卷还是堆叠在书架上,看来这里受地动震动的影响不大。 棠不苦宽慰到:“这里还算安全,住持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说着就将找到的水壶和毛毯递给宋济泽。 宋济泽接过毛毯盖在膝盖上,却并不喝水,只是说:“把火折子熄了吧,要节省点用”,棠不苦连连点头,吹灭了火折子收好。 典文窟在洞窟深处,呆的久了森然寒气越发刺骨,让人忍不住发起抖来。 棠不苦浑身冰凉,想着宋济泽也不好受,于是慢慢挪了几步靠的更近些,又担心他害怕,于是说着俏皮话天南海北的和他聊着天。 “宋公子,听说兴都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将来我去了兴都可以找你玩吗?” “嗯”。 “宋公子,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不爱笑呢?你笑起来一定更好看!” “......” 宋济泽浑身疼痛难忍,但内心却出奇的平静,他侧着头静静听着棠不苦的废话。 “宋公子,我们做朋友吧?” 宋济泽愣了一下,黑暗中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嘴上何时扬起一抹浅笑:“好!” “啊!真的吗?那我们拉钩!”棠不苦一点也没想到,宋济泽会这样轻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兴奋的去牵宋济泽的手。 拉钩?幼稚!宋济泽心里的嫌弃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来不及了,棠不苦早已拉着他的手,郑重的盖了章…… 宋济泽收回手,摩挲着刚才和棠不苦盖章的拇指,每摩挲一次就觉得心里暖了半分。 棠不苦自然不知道宋济泽心里的波澜,还自顾自的说起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的独角戏,宋济泽只偶尔轻嗯一声。 说的久了,棠不苦的肚子咕噜噜响起来,他揉着肚子嘟囔着:“这会要是有块娘子饼该多好啊”,说着就咽起口水来。 又说了一会,棠不苦实在支撑不住沉入梦乡,听着他沉稳的呼噜声,宋济泽把身上的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手上却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棠不苦的衣角...... 无尽的黑暗犹如一块浸了水的棉布,紧紧地裹住了宋济泽的口鼻,他觉得有些窒息,连带着脑子也不混沌迷蒙起来...... 忽而,一道亮光照过来,刺的宋济泽睁不开眼睛,等那亮光散去时,宋济泽只觉得浑身冰冷,睁眼一看,自己竟蜷缩在一摊泥水里,面前是个逼仄狭小的狗洞。 嘴里不断上涌着的腥甜,让宋济泽感到窒息,他艰难挪动着双腿想要挣扎着站起来,然而破损的骨头却在青紫的皮肤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钻心的疼痛让他不敢再乱动。 透过眼角的缝隙,在一片漂浮的尘烟中,他看到一群身着华服的世家子弟,互相勾肩搭背嬉闹着离开的背影。 围观的人将宋济泽挤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援助之手,他们或悲悯或戏谑或兴奋的看着他,好似看一只垂死挣扎的野狗…… 高高在上的名门将相之子陨落神坛,这让他们感到无比的痛快,于是妇人的怜悯声,很快被粗粝的讥讽调笑所淹没。 “哎?这地上的不是大名鼎鼎的宋将军的儿子吗?” “不是他是谁?听说宋家公子一心只读圣贤书,哪懂什么武略,如今又被各个世家这般排挤,怕是难有出头之日咯!”旁边一人边说还边摇头叹气。 “谁说不是?连一向极为谦逊有礼的琰王都如此对他,可见他多么不受人待见,要我说啊,宋家的气数到这里就尽了......” “我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就吓晕了产婆,如今宋府上下都被他克死了,真是个扫把星……”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吵得宋济泽头疼,他想要离开这里,但是周身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挪动半分。 “哎,你们可别乱说,到底是宋将军还是宋卖国贼都还不一定呢!” “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响亮的嘲笑声,它们似一把利剑刺穿了宋济泽的胸膛,如果父亲知道,他舍命保护的同胞,现在正这般诋毁他,他会后悔吗? 宋济泽想要辩解,可话堵在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来,气急攻心之下,竟喷出一口浓血。 见状,周围的人都似避瘟神一样甩甩手,捂着鼻子说着:“哎呀!晦气死了!”,说着又啐几口浓痰,便匆匆散去了。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没了帷帽的遮挡,炙热的阳光晒的宋济泽脸上红肿起来,但脸上的痒和疼,远比上被那些话刺穿的内心...... 那些笑声让宋济泽彻底清醒过来,他可以一直浑浑噩噩,一直软弱被别人欺辱,但是宋家累世的荣誉,和父亲的一世英名,便要因为他的懦弱,被世人的污言秽语所玷污了! 自小父母教导他要以和为贵,要精忠报国,可是这一切,在如今却显得那么可笑,在一次次的忍让和退缩中,只换来那些世家子弟更加的肆无忌惮,强烈的不甘让他心底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哀嚎。 就在这时,一双手遮住了宋济泽眼前的阴云,朝他伸来,宋济泽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觉得温暖,于是使尽力气伸长了手想要握住。 就在快要触碰到那人的指尖时,那人却突然甩开了手:“怎么?你刚才是想起我吗?” 熟悉的声音让宋济泽一愣,再抬眼却对上棠不苦冷漠厌恶的眼神..... 宋济泽没有听清棠不苦后面的话,也不用听清,因为他的眼神足够将自己凌迟致死...... “不要!” 宋济泽大喊着从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浑身淋漓了一身冷汗,周围的黑暗让他清醒过来,自己还在典文窟里。 宋济泽慌忙伸手去摸,幸好棠不苦还在身边,他紧紧的抓着棠不苦的手臂,生怕像梦里一样,一转身棠不苦就不见了,可当他想起棠不苦梦里那样决绝的背弃,他又松开了紧握的手…… “棠不苦只是习惯了对每个人都很友善!倘若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和处境,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离我而去,像之前我遇过的所有人一样!” 想到这,痛苦像无数把利剑狠狠刺向宋济泽,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变得更加支离破碎,继而他浑身瘫软起来,连仅存的意识也彻底迷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间宋济泽感到有人在推他,他拼命的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又隐隐约约听到那人带着哭腔大喊着:“先救他,先救他......” 第19章 共疗养 天边皓月尚未隐去,幻化寺还被浓雾笼罩着,四处却有火光跳动,响声渐起。 “终于等到休沐了,今天不玩到深夜我是绝对不会回来的!”张扬的笑声在空荡的寺院里显得格外响亮。 “哈哈哈,好久没喝酒了,馋死我了!” “小点声,别被住持听到了…..”一个弱弱的声音提醒着。 “听到又怎么样,他还能管得了我?”那声音却更放肆的大喊起来。 阵阵喧闹吵醒了棠不苦,他缓缓睁开眼睛,却不见半点亮光,刚要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什么东西束着。 棠不苦慌张起来,又换左手去摸,这才发现自己眼上蒙着几层纱布。 棠不苦一把扯了,即便四周还不甚明亮,但跳动的烛火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低头就看到自己被纱布层层包着的右胳膊。 棠不苦忽的想起什么,紧张的左右看看,但旁边除了软被外,什么也没有了,他来不及等眼睛完全适应,就半眯着眼睛,四处寻找着宋济泽的身影。 在一片朦胧中,棠不苦摸到一个木棍,拿到眼前仔细看看,竟是住持用坏却不舍得丢弃的禅杖。 看来是主持把自己的禅房让给自己养病了,而主持的禅房是一间大屋套着一间里屋。 这样说来,宋济泽应该是在里屋了,这样想着,棠不苦朝里屋摸索去。 果然,刚走进里屋,棠不苦就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只是看不真切,就在他准备靠近去查看时,门却被打开了。 “呀,你终于醒了”,念慈小和尚见棠不苦醒了,很惊喜的小跑到他身边。 “嘘,小声点,别吵醒宋公子”,棠不苦小声提醒着。 “好,你快把药喝了”,念慈很听话的压低了声音,扶着他坐回床上。 “啊,太烫了,等一会吧”,棠不苦小声嘟囔着。 念慈看穿了他的把戏,呼哧呼哧的猛吹几口:“给,现在不烫了”。 “呃,我有些头晕,还是等一会再喝吧”,棠不苦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那汤药苦涩的紧,立刻打起退堂鼓来。 “就是因为头晕,才要喝药啊”,念慈有些着急的劝说着。 棠不苦却直直的盯着里屋,他话锋一转:“哎,念慈,宋济泽怎么样?他伤的重不重?” “宋公子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他的膝盖伤的太重了”,念慈忧心的轻叹一声。 “啊?伤的很重?”闻言,棠不苦吓得坐直了身子,震的床也咚的一响。 “你别起来啊,小心扯着伤口”,经念慈这么一嘱咐,棠不苦也觉得胳膊疼起来,低头一看果然纱布上渗出血丝来,他怕念慈担心赶紧盖紧了被褥遮住了。 “宋公子的膝盖里嵌进了许多碎石,玄心主持忙了好几个时辰,才将那些碎石挑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如果不好好修养的话,宋公子的膝盖怕是要落下毛病了”。 “怎么会?地动的时候,塌落的都是大石块,怎么会有碎石扎进膝盖?”棠不苦有些焦急的问着。 “不知道,念明师兄也曾询问了宋公子,可他似乎不愿回答,我们也不好再问只好作罢”。 “哦......”,棠不苦心事重重的应了一声。 “现在汤药真的凉了,快喝吧”,念慈催促着。 棠不苦却不以为意,左翻右找起来:“哎,念慈,你看到一块罗帕吗?” “是这个吗?”念慈从怀里掏出一块罗帕。 “是,是这个”,棠不苦满眼惊喜的去抢,可胳膊被绷带束缚着,没有了往日的灵巧,在他扑过去要拿那罗帕时。 念慈却把罗帕高高举着,他狡黠的一笑:“喝了汤药才给你”。 咕咚咕咚,棠不苦端起药碗喝的利落,念慈也不再逗他将罗帕递给他。 棠不苦忙接过来,只见那雪白的帕巾上,绣着两只彩丝绣成的蝴蝶一高一低,仿佛在互相追逐玩耍,只是两只蝴蝶的翅膀上,却都洇染了一片暗红,看着有些令人触目惊心。 “救你出来的时候,你手里紧紧攥着这个帕子,我就帮你收下了,只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起手帕了啊?我怎么没见过?”念慈有些好奇的问着。 棠不苦将罗帕揣进怀里,故作神秘的说:“你懂什么,这是......这是信物”。 “信物?什么信物?” “你个六根清净的小和尚,打听那么多干什么”,说着棠不苦没好气的敲了一下念慈的脑袋。 看着棠不苦有些古怪的神情,念慈疑心他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不再言语默默的收拾好汤碗。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找住持通报一声”,念慈端着托盘出去了。 棠不苦实在有些担心宋济泽,于是小心的趴在里屋的门框上,悄悄看他,可那床白色的帐幔笼的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清。 “咳咳咳......宋良......”,里屋传来微弱的喊声。 “宋良出去了,需要我帮你吗?”棠不苦心里一跳,紧紧盯着里屋,却不敢贸然进去。 “你怎么在这?”宋济泽有些惊讶的问道。 “嗯...住持说方便一起照顾我们换药。” “......”两人沉默片刻。 “你的腿还疼吗?”棠不苦小心翼翼的问着。 “无妨”,宋济泽语气依旧听不出一丝温度。 “我也不疼了,还能倒立呢!”,棠不苦倒是自己主动报告起来,边说还边扑腾着想要展示。 只是他似乎忘记了宋济泽的眼睛蒙着纱布,也忘记了自己的伤,所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别乱动!”宋济泽原本冰冷的声音里,此时却夹杂着一些着急,慌张的坐起身子,刚想扯掉脸上的纱布,却听到一声大喊。 “小心!”,念慈一回来就看到棠不苦又在胡闹,忙上前扶住他,宋济泽也收回的手,重新躺回去。 “呀!伤口崩裂出血了!”念慈有些心疼,棠不苦疼的呲牙咧嘴,却还是干笑两声应付着:“没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 “这哪里是小伤,我们挖了整整一天一夜,住持说再晚一点你的胳膊就......”,念慈想起那日的凶险,就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我不乱动就是了,你别难过了”,棠不苦赶快安慰他。 这时,宋良从门外端着汤碗进来,看到棠不苦醒来很热情的打着招呼:“呀,棠公子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多谢,你家公子也醒了,快去看看吧”,棠不苦笑着提醒他。 “呀,那太好了,我先去看看”,宋良小跑到床边,念慈也扶着棠不苦坐到里屋的椅子上。 “公子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 “无妨,我自己来吧”。 听着宋济泽的语气还算平静,棠不苦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这药确实苦涩,喝点茶水漱漱口吧”,念慈又端来一杯香茶,棠不苦喝了两口无心感慨道:“这时候要是能吃块娘子饼该多好!” 闻言,宋济泽的手顿了一下。 宋良察觉到公子的异常,有些懊悔的回应着:“真是不巧,我们带的不多,上次在藏经阁里给你的就是最后几块了,早知道当时应该多带些。”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随口说说”,棠不苦笑起来。 “什么娘子饼?”念慈有些好奇。 “是兴都的小吃,很好吃的”,棠不苦记忆犹新。 “你呀,一天到晚就记得吃”,念慈数落着他。 咚~咚~咚~嘹亮的晨钟响起。 “我该去诵经了,你待在这里好好休息,可千万不要乱动了”,念慈有些不放心的嘱咐着。 “好,快去吧,小心迟到了住持罚你\"。 另一边,宋良也收好汤碗,又扶着宋济泽躺下才问到:“公子,你的素衣被扯破了,趁着今日休沐,我去山下的棠家村给你买件新的来。” “好,路上小心”。 宋良走到棠不苦身边时,又恭敬的为他续了一杯茶:“棠公子这次多谢你救了我家公子和我的性命......\" 说着,他眼圈泛红就要下跪,棠不苦忙拉起他:“朋友之间,客气什么”,宋良站起来抹了泪,坚持着作了一番揖才转身走了。 屋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棠不苦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茶水,眼睛却时不时的飘向宋济泽,等了许久他有些坐不住了,索性试探着轻声问着:“宋公子,你睡着了吗?” 可等了一会都没人应他,棠不苦有些无聊的自言自语起来:“哎,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嗯!”宋济泽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棠不苦惊喜。 “呀,你没睡着呀,嗯,那个…念明师兄跟我说了,那天你们在......\"棠不苦断断续续的道着歉,却听不见宋济泽的回应。 看来宋济泽已经睡着了,想到这,棠不苦赶紧禁了声不再打扰他,又过了一会,棠不苦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走出去了。 来到偏堂,棠不苦掏出怀里的罗帕看得出神。 欣赏了一会,他打了一盆热水轻轻揉搓起来,只是不知是血迹在那罗帕上干涸的太久,还是自己被绷带绑着的右手使不上劲,不论怎么揉搓,总有些细微的血迹残留着。 “如果这样还给宋济泽,岂不是太没礼貌?毕竟人家是好意拿给自己止血……”棠不苦有些苦恼的盯着那块罗帕,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阿彤姐一定有办法!她洗的衣服是整个村子最干净的,她一定能教我如何把罗帕洗干净的”,一想到这,棠不苦忙马不停蹄的朝山下棠家村走去。 第20章 娘子饼 榻上,宋济泽闭着眼睛默背经文,可不知为何,“娘子饼”这三个字,总是从经文里跳出来,以至于完全扰乱了他的心绪,他干脆坐起身来,扯掉了眼上蒙着的绷带。 即便外面的阳光不甚明媚,可宋济泽还是觉得有些刺眼,闭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朦胧。 宋济泽翻身下床,摸索着挪动了一小步,一阵钻心的疼痛就席卷了全身,看着膝盖上缠着厚实的绷带,他愣了一下。 屋外,微风浮动,宋济泽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咬着牙一步一挪的来到厨房。 看着陶罐里花花绿绿的粮米,他有些茫然,自小便锦衣玉食的他,很会鉴赏美食,却两指不沾阳春水不知该如何烹制。 就在宋济泽愣神之际,却不小心碰翻了一个罐子,白花花的大米掉在地上,他忙蹲身去捡,可这一动扯得伤口剧痛起来,连带着脑袋也清醒过来。 “我来这里做什么?要亲自做娘子饼吗?就因为棠不苦的一句话?宋济泽你真的是病了!”,心底响起一个轻蔑的声音。 “不!我只是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互不亏欠!”宋济泽急切的辩解道,可周围寂静一片,根本没人和他辩论。 就这样空空的待了一会,宋济泽重新放好米罐,朝西间最大的那间禅房走去。 远远的,宋济泽便看到那间雅致的僧舍门上挂着“休沐”的木牌,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想来那些世家子弟早已成群结队的去山下村子里,寻些玩意买些吃食改善生活,虽然远远比不上京城的,但聊胜于无。 走到门口,宋济泽却徘徊起来,心里一遍遍的想着说辞,眼见天色越来越亮,他终于咬咬牙敲响了门。 宋济泽低着头直直的看着脚尖,等了一会,也不见有人来开门,他既失落又有些解脱的叹了口气,刚转身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嘎吱一声。 “见过宋公子”,身后传来一声温润得体的招呼。 宋济泽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疏朗的公子立在门前,一袭月白银丝绞花锦袍,将他衬托的很是俊俏英气,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可负手而立站的笔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 此人正是陪护曹忠前来研学的羽兵营统领,也是一品骠骑大将军曹东的心腹——曹慕之。 曹慕之定定的看着宋济泽,即便他锐利的鹰眼,已经看到了宋济泽膝盖上的纱布往外渗着鲜血,可手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的谨慎不无道理,毕竟京城中谁人不知,宋将军公然在朝堂上质疑皇上的和亲政策,要不是皇上宽容大度,这宋家上下早该被满门抄斩了。 宋济泽努力稳住身形,款款回礼:“见过曹公子”。 “不知宋公子所为何事?”曹慕之语气平淡,眼睛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年龄相仿的少年。 初升的太阳一照,宋济泽清朗俊秀的轮廓便被勾勒的清楚,他莹润的脸颊像块被精雕细琢过的羊脂玉,就连苍白的脸色也为他增添了几分一碰就碎的娇美。 美的这般柔心弱骨,就连曹慕之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由得我见犹怜起来,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公主那般倾慕于他,这实在是人之常情。 “嗯......\" 宋济泽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生平第一次求人,还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他总觉得说来有些愧对自诩的气节。 看着宋济泽紧紧皱着眉头,曹慕之知道他此次前来并不是只为寒暄,于是轻声道:“宋公子不必拘谨,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的,您尽管开口”。 这番善解人意让宋济泽更难为情了,半晌后,他终于叹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的嗫嚅着说出了此次的来意。 “那个...我...”,他纠结着措辞,最后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句:“算了……” 曹慕之见他为难,猜想是什么需要商议的大事,眼波流转间忙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宋公子,是我怠慢了,您请屋里坐吧”。 宋济泽轻叹一口气,还是随着曹慕之走进禅房深处,他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圈。 紫檀雕花的太师椅、镶嵌着白玉金珠的香炉,就连当堂挂着的佛祖图也描着金边,原本素净的禅房此时被装点的别有一番风味,精致典雅又不失奢华大气。 刚坐定,下人就捧着几盘糕点上来,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糕点,被白瓷玉盘衬托的更加精美。 “宋公子快尝尝,只是府里的下人手拙,怕不合公子的胃口?”曹慕之嘴上说的客气,手上却聚精会神的拿着茶盖,细细刮去表面的浮末。 宋济泽轻咬一小口,便夸赞道:“真是极好的糕点……” “宋公子过誉了,不知今日所为何事?”曹慕之放下手里的瓷杯,定定的看着他。 “嗯……曹统领,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我能否拿些糕点回去?” 闻言,曹慕之愣了一下,他实在没想到宋济泽纠结半天,竟然只是为了几块糕点。 好在曹慕之早已见惯大风大浪,眼里的惊诧转瞬即逝,于是忙说:“宋公子,您这是哪里话,听下人说您受了伤,本来我也是要去拜访您的。快来人给宋公子打包些糕点”。 不一会,下人就极麻利的奉上来好几个花花绿绿的纸包。 “曹公子的好意宋某记下了,改日定当感谢”,说罢,宋济泽便拿起桌上打包好的糕点,告辞离开了。 看着宋济泽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曹慕之轻呷了一口香茶,暗暗的回想起往事。 ———————— 要说曹慕之和宋济泽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干爹曹东的寿宴上。 那时曹东刚被皇帝提拔为羽兵营总统领又赶上寿辰,可谓是双喜临门风光无限。 所以前来贺寿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曹东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抽空提醒曹慕之:“慕之,你看东南角的那个小孩子”。 曹慕之顺着曹东的眼神望过去,透过密密层层的人群,果然在东南角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皮肤雪白的孩子。 和其他笑容谄媚,抓紧一切时间忙着巴结权贵的人不同,那孩子正乖乖的待在角落里,欣赏着一盆紫色吊兰。 “你可不要小看那个孩子,将来他一定会是个人物,平日里你要多留心他的举动”,曹东声音不大,却一派严肃的语气。 “是,属下遵命”,曹慕之嘴上答应的利索,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小孩子而已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这样想着,曹慕之又忍不住看了宋济泽一眼,只见他依旧观察着那盆吊兰,一派纯真无邪的样子。 突然,曹慕之想到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却已经家破人亡了,为了生存不得不动手杀人,这样想着,他眼里氤氲开一片嫉妒和愤恨的怒气…… “见过曹副统领,早就听闻您......”,曹慕之正想着,却被一个面生的官员打断了,他只好举杯附和着,再转头却不见那孩子了。 后来,曹慕之开始暗中观察宋济泽。 刚开始还日日盯着,可后来发现他每日就是翰林院、宋府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连过年过节也不出门参加什么活动,时间一久,曹慕之对这个书呆子没了兴趣。 直到那日,曹慕之看到宋将军在大殿上,竟敢和皇上针锋相对,他才明白了义父的用意——虎父无犬子! 那日,天还灰蒙蒙的一片,曹东早早就派人叫他起床,两人收拾一番便匆匆赶到前乾宫外。 宫门前,曹慕之踩在一圈幽微的亮光里,眼见这光昏暗着,他抬头去看,却见宫檐挂着的硕大的灯笼里,只孤零零的立着一根蜡烛。 曹慕之默默垂下头,想起前几日义父的叮嘱,他直挺挺的站在曹东身侧,余光中瞥见义父不时的看着,那条唯一通向皇宫的来路。 在等谁?曹慕之意识到义父在等人,可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当朝还有谁,值得义父这样早的来等着。 正思索间,一顶轿子翩翩而来。 曹慕之紧紧盯着,轿帘被轻轻掀开的瞬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里面快步走出。 待那人完全走出轿子,曹慕之才看清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那张刀削斧凿般分明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浑身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严气息。 曹慕之看得有些呆了,曹东却先他一步热情的迎上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肩膀笑起来:“仁远兄,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威武”。 那人也笑着应他:“慎如兄说笑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而已”。 “之儿,还不快拜见仁远将军?”曹东招呼着曹慕之。 曹慕之回过神来,忙跪倒在地恭敬道:“晚生曹慕之,见过仁远将军”。 “孩子快起来,慎如兄何必多礼,吓着孩子”,宋仁远亲热的拉起曹慕之...... 一番寒暄后,三人步入朝堂,各站一列,等着皇帝上朝。 直等到午时,可皇帝却迟迟没有上朝,正在众人焦心之际,两个胖太监终于搀扶着皇帝,从厚厚的帷幕后出来了。 众人忙俯身跪拜,曹慕之一边随着众人恭敬的行礼,一边悄悄去看。 已至暮年须发皆白的皇帝,今日看上去格外憔悴,他颤颤巍巍挪向龙椅的身子,好似风中残烛。 帷幕距离那龙椅并不远,可皇帝佝偻着脊背折腾了许久,才艰难的被扶到龙椅上。 众臣恭敬的跪着,却迟迟不见皇帝唤众人起来。 咚的一声,几册奏折被掷到众人面前,众臣顿时紧肃起来。 “众...爱卿......突厥袭扰边境之事,诸位......有何见解?”皇帝断断续续的问着,喑哑的嗓子里听不出情绪。 “臣以为......”,曹慕之余光里瞥见,沈尚书执笏进言在,只是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咳咳咳~以为如何?”皇帝咳嗽几声追问着,一旁的太监忙递了茶水过去。 “臣之犬子幼时钟爱花糖,糟妻担心只顾吃糖少了饭食,故而很少购买,幼子整日苦闹不止,那日我见孩子哭的实在伤心,可怜之下给他买了些花糖,当晚幼子不仅不再苦闹,连晚饭都多吃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家常琐事,让许多大臣纷纷侧目,一脸疑惑的看着沈尚书。 曹慕之却从中听出些潜藏的意思,他又悄悄去看义父,果然义父还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一般。 皇帝沉吟半刻,才悠悠道:“你...你是说给突厥小儿些花糖?” 那沈尚书忙直起腰杆,应道:“回皇上,正是如此。突厥小儿不过是在那边塞之地待的久了,生活艰苦才总来袭扰,依我看,只需送与他们少许贫瘠之地,他们便要感恩戴德的来进贡了,况且有他们守着,若是再有人来袭扰,他们便会替我们出兵了,实在是一举两得啊!” 沈尚书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连口沫也横飞起来。 闻言,大殿上四处响起窃窃私语。 “是啊,沈尚书说的是......” “那突厥小儿何足为惧,一点小小恩惠便能捏住他们的七寸......” “臣以为,祖宗疆土不可尺寸与人!祖宗血脉不可拱手让人!”一声响亮的怒吼炸起,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宋仁远满脸青筋暴起的愤慨着。 “咳咳咳~咳咳咳~”,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慌的一旁的太监,又是给他顺气,又是给他倒茶的。 可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眼见皇帝咳的快要闭过气去,众人都吓的低了头,只有宋仁远还笔直的跪着,直直的看着皇帝。 “扶皇上去寝殿,请御医过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侧面华美的屏风后传来,众人听出是萧太后的声音。 几个侍卫和太监七手八脚的把皇帝抬下去,大殿上沉入一片死寂的安静中。 “众卿请起”,萧太后沉着嗓子喊了一声。 众人都愣住了,其实大家早在一年前,就习惯了萧太后坐在屏风后听政,可号令却是第一次听,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或反应。 那萧太后也不恼怒,一挥手,一个太监捧着一卷金黄的绸布,他展开那绸布,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未尝有丝毫懈怠,只为保我河山佑我百姓。然身染沉疴病体难继,每念及此,心焦如焚。” “于此多事之秋,为保千秋社稷安稳昌盛,朕深思熟虑,特请萧后主持殿议,望诸位忠智之士,尽心竭力协助太后,共商国之大计,钦此!”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上回荡开来,直听得众人心尖打颤,不甚冗长的圣旨,却表达出明显的意思。 可听谁号令这件事,可不像买花糖一样简单,如果会错了意,站错了队,那便是再也别想吃花糖了。 于是众人都沉默着,既不敢出声答应,也不敢出声质疑。 过了许久,才终于响起一声:“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忙抬头去看,竟看到最前排的曹东喊了话站起身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紧随其后,高喊起来:“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慕之看着众人接二连三的站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扫视一圈却见义父身边有一处突兀的凹陷,他定定看过去,却见宋仁远居然还跪在地上....... “宋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抗旨吗?”,萧后的语气严肃起来,连声调也大了几分。 曹慕之听得心里一抖,忙去看宋仁远,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还是直直的跪着:“祖国疆土不可尺寸与人,望萧后三思!” “宋将军宅心仁厚爱国情深,你且站起来,我们从长计议”,萧后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宋仁远思考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来。 “依宋将军之高见,该如何平定这突厥乱贼?”萧后直白道。 “恳请萧后再给我两万军马,半月内我定灭那突厥小儿”,宋仁远极坚定道。 众人又议论起来:“两万?那又得花多少钱啊?” “户部总管上来议话”,萧后又道。 只见一个戴着半块琉璃镜的老翁徐徐走上前,他极恭敬的作了揖才道:“户部尹温书,听令。” “两万军马行军十五日,需要多少银两?” 哗啦一声,只见尹温书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算盘来,他枯朽的手指上翻下飞起来,墨玉算珠被划拉的哗哗作响...... 众人都紧紧盯着,直到咚的一声,当最后一颗珠子也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尹温书终于停了手。 他仔细看看手上的算盘,才回道:“回萧后的话,按最基本的粮草供给来看,两万军马十五日至少需要十五万两银子......” 闻言,大殿声暗暗响起叹气声,沈尚书又执笏进言道。 “请萧后三思,年初苍山郡、武陵郡等诸多郡县都遭了水灾,多亏朝廷拨了赈灾款,这才度了灾祸,如今百姓们刚将早稻栽下去,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三千银子苍山郡的百姓们也凑不出来了.......” 说着,那沈尚书就跪在地上无奈的哀叹起来,一旁武陵郡的徐尚书,和潇湘郡的张尚书也齐齐跪在地上,各个眼里含泪。 一片静默中,曹慕之依稀听到几声细微的响动,循声望去,竟瞥见那沈尚书的膝边湿了一片....... 若不是前几日沈尚书来府中拜访,曹慕之差点就要被他的眼泪骗住了。 几日前,曹府的书房里,曹东端坐在太师椅上,曹慕之立在他的身旁。 书房门一打开,一个清瘦的连两颊都有些凹陷的人走进来,他极恭敬的跪在地上:“见过曹统领”。 曹东忙道:“沈尚书何必多礼,快快起来”,那沈尚书脸上堆着笑,慢慢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曹东轻呷一口茶水,才道:“近日郡里的水灾可好些了?” “多亏大人帮忙,为我苍山郡争取了许多赈灾银两,这才勉勉强强的过了灾,这是卑职孝敬您的”,说着,沈尚书一拍手,几个奴仆便抬着沉甸甸的箱子上来了。 待众仆下去,沈尚书才邀请曹东:“曹大人,这是卑职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挪步去看看”。 曹慕之跟着曹东信步过去,却见那毫不起眼的箱子里,装满了灿灿的金子。 “沈大人太客气,这些金子我只要一半,毕竟这次户部的尹大人也出了力”,曹东又回到太师椅上,淡淡的说着。 沈尚书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过来,忙道:“大人见教的是,我这就给尹大人也送些去......” 曹慕之正想着沈尚书的事,却听到萧后开口了:“如今皇上还病着,你们就这般啼哭,像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很轻,可听的众人一惊,沈尚书也忙止住了哭。 “年初赈灾的折子,是我陪着皇上一起批的,又怎会不知?既是议事自然会考虑周全,几位尚书起来说吧”,萧后换了语气,温柔中透着关怀。 那三个尚书忙谢了爬起来:“多谢萧后,多谢......” “尹温书,现在朝廷的库房里还剩多少银子?”萧后又问。 “回萧后,除去每月发往各郡赈灾的银子,宫衙里各样的吃穿用度,以及为皇上六十大寿预备的银两,还有不到三十万两......” 三十万?曹慕之心里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库竟已亏空到如此地步。 只看数字,好像能负担那两万军马的粮草,可这才年初,库里的银子不仅要坚持整个宫衙用到年底,还要为皇上的六十大寿做好准备,那本就是上不封顶的无底洞...... 若是各郡再遇上什么天灾人祸,那便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 曹慕之心里想着,又悄悄去看义父,却见义父依旧一脸恬淡,仿佛众人讨论的事情与他无关。 曹慕之有些疑惑,又悄悄去看宋仁远,只见先前还义愤填膺慷慨激言的宋将军,眼下却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那张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庞,此刻已褪去血色,只剩下一片苍白与黯然。 “郡里的百姓们刚恢复了生计,不能不顾......”,萧后的话让那几个尚书燃起希望,眼里闪出亮光来。 可紧接着,萧后又话锋一转:“可边境战事若是不理,便助长了贼人的士气......” 闻言,那几个尚书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宋仁远缓缓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那块屏风。 等了许久都不见萧后说话,宋仁远又上前一步拱手道:“萧后,可以先把安西郡的八千军士调给我,我至少能拖住那突厥贼人三四个月,那时各郡的早稻也都成熟了,朝廷便可以不再拨发赈灾银了......” “呵,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眼下那早稻刚种上,谁也不知道四个月后收成如何,若是收成不好,百姓们饿的谋了反,到时候宋将军再千里迢迢赶回来平定吗?”沈尚书当即回怼过去。 “你......”,宋仁远一时气结,愤恨的瞪着沈尚书,那沈尚书也不怕他,也瞪着他。 朝堂之上,众人陷入一种微妙的剑拔弩张,除了曹东和曹慕之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龙椅外,其他人都或明显或隐晦的斜瞪着宋仁远。 众人各怀着鬼胎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着萧后的后话。 又等了许久,萧后还是没有说话。 “诸位同僚都是爱国心切,言辞激烈亦能理解,不过还请诸位仔细想想,如今情势唯有萧后说的极是,既要安抚受灾的百姓,又要震慑那边境的突厥贼人,以我拙见,堵之不如疏之!” 曹东的话说的云里雾里,众人都没听懂,那萧后也缓缓的开口了:“曹统领这是何意?” “臣惶恐”,曹东极恭敬的跪在地上,曹慕之也连忙跪下去。 “那突厥贼人前来袭扰,无非是艳羡我祖国疆土的大好河山,和我启和盛世的瑰丽文政,若是派一位公主过去,与那突厥王和亲,教化突厥民众,那契丹上下一心向赵,便只是时间问题了,到那时,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也能征服他们为我大赵所用。” 萧后明明看见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她还是故意问着:“诸位意下如何?” 沈尚书率先跪在地上,连连称赞起来:“回萧后,臣以为曹统领说的极是”,其他众臣都纷纷跪在地上附和起来。 宋仁远直挺挺的站着,既不称赞又不反对,只是皱着眉看着远处的龙椅愣神。 屏风后又响起萧后的声音,她淡淡道。 “宋将军,我自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各郡兵力都紧,但我想普天之大,总有爱国志士愿意出些气力,这样吧,我将我的嫁妆变卖些金银,凡是自愿随你前去平定突厥的,都有赏赐,多余的全都换成粮草,你一并带去前线吧!”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眼见萧后言辞恳切,竟要变卖自己的首饰来支持国事,众人对她都多了几分敬意。 “臣自愿停俸一年为国事效力”,曹东悠悠的应着。 跪着的众人,忙低着头去看曹东,却见他神色淡然不似说笑,各个眼里闪出惊慌,有些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过了片刻,户部的尹温书小声道:“曹统领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只是各家各府都上有老母下有幼儿,不可全断了俸禄......\" 闻言,众臣稍稍露出些喜色,纵观整个朝堂,除了性情耿直的宋仁远,便只有这手握国家命脉的尹温书,能与曹东对话几句了,众人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都定定的看着他。 可众臣还没高兴许久,又听那尹温书继续道:“可国事当前,应当众志成城,依老臣只见,可先砍去一半俸禄......” 众人原本升起希望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但都自我宽慰着,好在还有一半...... “好!诸位皆为我启和盛世的功臣,我萧后承诺大家,度过此次难关,日后定加倍封赏!” 众臣闻言激动起来,高声呼号:“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宋仁远被那嘹亮的呼号拖着,沉沉跪下身去...... “今日便贴出告示广招天下能人异士,五日后出拔出关。我亦亲自为舞阳公主准备嫁妆,四个月后送其和亲,若无他事,众卿便退下吧”,萧后轻声说着,语气里却透着疲惫。 众臣都恭敬的叩首施礼,直等到萧后被扶着出了金銮殿,众人才缓缓站起身来。 曹慕之盯着义父,见他小腿微微发颤忙伸手扶他起来,待曹东站稳才默默收了手。 宋仁远已经站起来,只盯着远处的龙椅看着。 “仁远兄,走吧......”,曹东轻声叫了宋仁远一声,宋仁远回过头来。 曹慕之看到一张布满愁容的脸,宋仁远的眉毛已拧成麻绳一般,是一他满眼失望的看了曹东一眼,而后一言不发的走出大殿。 殿外,众臣都未离去,见宋仁远出来,沈卓毫不避讳的朝他翻了个白眼,一旁的徐梓君故意问道:“呦,沈尚书这是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可不嘛,进了脏东西,磨得眼睛疼!”沈卓故意放大了声量,宋仁远好似没听见一般,从他身侧擦过去。 沈卓又继续道:“徐尚书,你说要请我吃饭,不会是去喝西北风吧?”,如此明显的指桑骂槐,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可沈卓还没笑几下,就被当空一脚踢中胸口,倒飞出去几丈远,他甚至来不及喊疼,便捂着胸口昏死过去。 “你可以骂我,但我决不允许你骂那些用血肉戍边的战士!”宋仁远的喊声,震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旁的徐梓君惊呼起来:“啊!杀人了,杀人......”,他的叫喊还没传开,就看见宋仁远朝自己走来,吓的他赶紧跑到曹东身后,紧紧拽着曹东的衣服。 “仁远兄,我来劝他们,你先去歇息吧”,曹东温声劝着,宋仁远又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才转身走了。 “去召御医来给沈卓诊病”,曹东低声对徐梓君说了一句,眼睛却紧紧盯着宋仁远离开的背影。 曹慕之也顺着义父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宋仁远小跑起来,再抬头,便看到宫门处有个戴着帷帽的白衣少年在等他,两人并行一处,似乎很热切的聊着什么。 直到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了,曹东才懒懒的仰起头,中午时分阳光格外明媚,曹东没由来的说了一句:“之儿,你看看今天的太阳......” 曹慕之顺着义父的手指看过去,可只看了一眼,他便被阳光刺的闭上了眼睛。 低头的瞬间,曹慕之听到曹东悠悠的暗叹一句:“之儿,下次遇到太阳,不要直视它,要变成阴云遮住它......”,曹慕之心里一动,忙点头应允了。 之后几日,曹慕之躲在巷子里,暗暗观察着。 只见宋仁远坐在集市口的告示下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天亮,可除了宋济泽来送饭外,前来应征的人寥寥无几....... 终于到第二日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走向了宋仁远。宋仁远先是一愣,而后竟主动迎上去。 曹慕之远远的看着,两人交谈了几句,那宋仁远竟亲热的拍着那乞丐的肩膀,有说有笑起来。 神奇的是,自那人拿着银子离开后不久,竟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集市口找宋仁远...... 当曹慕之将消息报告给义父时,义父总面无表情的喝着茶似乎事不关己的样子,可曹慕之还是偷偷看到,义父又打开了那间书房暗门后的密室...... 五日后,宋仁远带着招募到的三百军士在城门外集合,曹东带着曹慕之前去送行。 只见,宋仁远登上高台,眉眼中透露出一股威严正气。 “吾乃大赵将军宋仁远,今日在此通告三军:契丹贼人胆大包天,扰我边境屠戮百姓,此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国难当头,正是我辈挺身而出、保家卫国之时,祖宗疆土不可尺寸与人!祖宗血脉不可拱手让人!望诸君能同仇敌忾,浴血奋战,扬我国威,护我山河!待凯旋之日,上自重赏奋勇杀敌者,严惩贪生怕死者!” 台下士兵各个听得热血沸腾,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方脸男人,率先振臂高呼起来:“扬我国威,护我山河!” 其他士兵也紧随其后,山呼海啸起来:“扬我国威,护我山河!” 誓罢,曹东端着水酒敬给宋仁远,宋仁远接过去一气喝了,又定定的看着曹东。 “慎如兄,此去一别难有归期,战况情报我会悉数传入城中,若遇困境,贤弟可踩着我的尸骨击退那突厥贼人”。 宋仁远说的坚定,语气里却透着隐隐的悲戚,曹东拍拍宋仁远的肩膀,默默垂下泪来:“仁远兄放心,刀山火海只要能助你踏平突厥贼窝,我曹某万死不辞。” 嘟嘟~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宋仁远又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宋济泽,便不再停留策马远去。 曹东每次看完急报,都会转手递给曹慕之。 曹慕之细细看了便觉得惊异,宋仁远在边境驻扎了五千军士,即便算上新招募的三百军士,也和那三万敌兵实力悬殊,可即便如此,宋仁远竟多次传来捷报。 曹慕之心中疑惑,暗地里曾照着急报上的内容,推演过好几遍沙盘,可无论怎么推演,都只有一个结论——所有的胜利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拼杀出来的。 就这样,宋仁远的部队顽强的抵抗了一个月,那日急报里却传来噩耗,在敦煌郡外五十里外的燕山外吃了败仗。 待曹慕之将那急报放在蜡烛上焚化了,曹东看看飘扬在半空的灰烬,悠悠问道。 “之儿,你从这报上看出什么?” 曹慕之沉思片刻,才道:“燕山之地,四面环山易守难攻,贸然进去死路一条,宋将军攻入燕山,想必是得到了什么情报......” 曹东抬眸看了曹慕之一眼,他淡然的眼神里看不出悲喜,曹慕之一时有些不明白义父的意思,忙低头道:“慕之胡言乱语,还望义父赐教......” “之儿说的其实不错”,曹东说了一句,却话锋一转,嘱咐曹慕之。 “忠儿这几日在家也歇够了,明日你带他去翰林院听学,各家子弟都勤奋用功,我们也不要落下来......” “是”,曹慕之忙拱手施礼,心里却揣摩起义父话里的深意。 去翰林院听学?自家公子从小痴傻,别说读书,就是字也不认识几个,去那翰林院也无外乎换个地方睡觉,看来义父绝不是让他送曹忠上学那么简单。 “各家公子都勤奋用功......” 曹慕之忽然想起义父的后半句话,仔细想来便明白了,义父让自己陪护曹忠前去翰林院,估计是要暗中监视,那些世家子弟的动向。 第二日,等曹慕之护着曹忠来到翰林院时,里面早已满满当当的坐了各家子弟。 见到曹慕之,众人纷纷起来行礼:“见过曹公子,见过曹副统领”,言语虽是先敬曹忠,可行礼的角度都对准了曹慕之。 曹慕之习以为常,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众人,却见众人的装束不似之前那般华美精致,都换了粗布衣衫,苍山郡的沈晨曦甚至换了麻布衣服。 曹慕之忽然想起,那日在大殿上沈尚书堪称绝妙的演技,心底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他也传承了父亲的绝佳演技...... “见过诸位公子”,曹慕之淡淡的回了一句。 闻声,众世家弟子这才敢收回手,可还是紧肃的站着,直到曹慕之坐下,众人才跟着坐下。 曹忠好似没看见周遭的一切,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到桌案边,一把抓起上面的毛笔,胡图乱画起来。 曹慕之懒得管他,一边翻着手边的《论语》,一边暗暗搜寻着宋济泽的身影,可找了一圈都没看见。 正疑惑着,却听到夫子严厉的训斥声:“几时听学?” “卯时”,不大的声音,却让曹慕之有了兴趣,他转头去看,果然看见一袭白衣戴着帷帽的宋济泽正站着门口。 只见那夫子面色一沉,厉声喝道:“明知故犯,伸手!”说着,便从袖里抽出一把油光发亮、宽厚结实的戒尺。 “啪~啪~啪~”,戒尺击打手掌的脆响,如同夏日里突如其来的惊雷,瞬间打破了院子里原本的宁静。 “哎?他一向不是最早来学堂的吗?今日怎么迟到了?”曹慕之循声看去,武陵郡的徐平心正探着脖子疑惑着。 “呵,肯定是因为他父亲打了败仗,他害怕的睡不着呗”,沈晨曦满眼不屑道。 闻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来了:“是啊,我也听父亲说了,竟然打了败仗......” 看着眼前这群连五谷也分不清楚,却热爱讨论国家大事的世家子弟,曹慕之的厌恶明晃晃的从眼睛里流出来...... 懒得再听他们说的蠢话,曹慕之干脆转过头专心看书,却见曹忠不知何时趴在涂满墨汁的桌子上睡着了,口水混着墨水,沾了一脸...... “呦,这是怎么了?”,那夫子不知何时已走到曹忠身边,说着,就要扯着袖子给曹忠擦口水。 “不必麻烦了,我来吧”,曹慕之淡淡应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巾擦拭起来。 那夫子讨了没趣,只悻悻笑着走上高台。 曹慕之一边给曹忠擦着,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后看,却见宋济泽站在门槛边安静的看着书。 那夫子摇头晃脑的讲起来,可还没讲几句,便被震天的呼噜声打断了,他气恼的转身去看,扫视一圈却发现是曹忠昏昏睡着。 看着那夫子欲言又止的样子,曹慕之用胳膊肘戳了戳曹忠,曹忠睡得正香,也不睁眼,只是换了姿势继续睡,好在呼噜声小了些。 那夫子满眼感激的看了曹慕之一眼,又见众人盯着他,忙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起来。 曹慕之用余光扫了曹忠几眼,脸上虽没有任何表情,心底却涌出几种复杂的情绪,羡慕?嫉恨?厌恶?好像都有.......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熬到钟声响起,早已倒下一片的世家子弟们,从睡梦中醒来,懒洋洋的伸伸胳膊蹬蹬腿。 曹慕之收拾好桌子起身却见,除了宋济泽外,众人都没有离开,还恭敬的立着等他,于是和善的笑起来:“我家公子去了诟房,还需些时间,诸位公子自行即可。” “曹公子,告辞了”,众人忙拱手施礼,曹慕之也拱手回了,众人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曹慕之百无聊赖的倚着等了许久,终于看到几个侍卫,满头大汗的把曹忠抬出来。 即便隔着一些距离,曹慕之还是隐隐闻到一股臭味,他摆摆手:“直接抬到轿辇上去”。 侍卫抬着曹忠刚出门,却听到一声恭敬的问候:“见过曹公子”。 曹慕之抬眼望去,是武陵郡徐尚书的儿子徐平心,众人都走了,他竟还守在翰林院的门口,还真是一片苦心。 明知道他是奉了父亲的意思不得不等着,可曹慕之还是笑着迎上去,装作一副被感动的样子:“呀,徐公子怎么还没走?” “啊,我...有些事情想请教曹公子......”,徐平心吞吞吐吐的说着。 “哦?那不如我们边走边说”,曹慕之嘴上应着,眼睛却没看他,见到曹忠已被抬到轿辇上,一挥手,轿夫们便吃力的走动起来。 “曹统领,今日我听路人说宋将军战败了,可是谣言?”徐平心小心翼翼的问着。 听说?曹慕之心底冷笑一声,终于明白了徐平心苦苦等待的用心,不过是为了探探曹府的口风和态度,好提前做好准备...... 曹慕之懒得和这无知小儿纠缠,只希望尽快摆脱他,于是信口胡说起来:“哦?还有这样的事?今日我一直陪着公子,倒是未曾听说”。 果然,那徐平心一听愣住了,满眼不可思议的神情,旋即他好似明白过来,只尴尬的笑笑便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两人正说着,转过一个路口,却看到前面层层叠叠的围满了人,连走在他们前面的轿辇也被堵住了。 曹慕之低声对轿夫们说了一句:“绕着北街回去”,轿夫们哼哼哧哧的改了方向。 曹慕之也顺势道:“徐公子,接下来我们便不顺路了,下次再会。” 徐心平忙弯腰拱手:“多谢曹公子赐教,在下多有叨扰,再会再会......” 曹慕之转过身信步走了,只走了几步,却听到尹书彦的吼声:“让你装...让你装!戴着帷帽天天装圣人......” 曹慕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忙绕进一条巷子里,见四下无人,又翻身上了屋顶。 低头一看,只见一群身穿布衣的少年,正猛力正踢踹着宋济泽,而下脚最狠的,便是冲在前面的尹书彦和沈晨曦。 他们直踢着宋济泽的面门和肚子,眼见宋济泽被打的鲜血直流,他们却更加亢奋了。 宋济泽躺在一片血泊里,痛苦地蜷缩着身体,他试图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但这一切都是徒劳,鲜血从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汩汩流出,逐渐染红了地面。 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个施以援手,还振臂高呼着:“打死他,打死他......” “怪胎!克星......” “卖国贼!” 自那以后,曹慕之便再也不曾在翰林院见过宋济泽。 今日再见,却觉得眼前的宋济泽,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倒是个只有一派口腹之欲的俗人了。 曹慕之正想着,却听到侍卫慌忙来报:“统领,几个世家公子在河边打起来了,公子也在里面!” 曹慕之一伸手,一旁的侍卫忙将暖过的狐裘披风给他系好,众人赶去河边。 第21章 寒冬暖 晨雾弥漫,萧瑟寒风夹杂着雨丝吹的棠不苦浑身冰凉,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揣着罗帕的胸膛异常滚烫。 一路小跑,棠不苦终于来到山脚下,棠家村村口的小河旁,他翘首等了一会,才看到一个背着竹篓穿着青色素衣的瘦小女子,穿过层层迷蒙云雾朝河边走来。 棠不苦高兴的招招手:“阿彤姐,早上好”。 “是不苦吗?”阿彤踮着脚看了看有些不确定的问着。 “是我”,棠不苦应着已经小跑着迎了上去,很熟练的托住阿彤身后沉重的竹篓,帮她卸在岸边。 阿彤来不及擦汗,却被棠不苦胳膊上缠着的绷带吓了一跳:“呀,怎么几天没见,你就受了这样重的伤?” 阿彤嘴上虽是埋怨着,可手上却不停的哈着气,帮棠不苦搓着他冻的有些发红的黑手,每当看到这个和自己弟弟年龄相仿的孩子,她总是忍不住关心他。 “哈哈,没事,上次地洞不小心摔倒了,你们有没有受伤?”棠不苦关心着。 “山下倒是动的不厉害,只是村口的茶棚倒了,不过没人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 “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小心住持罚你”。 “阿彤姐,今天我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这是哪里话,帮自家弟弟怎么算得上麻烦?” 棠不苦掏出怀里的罗帕递给阿彤:“阿彤姐,这块罗帕不小心被我弄脏了,麻烦你教教我怎么才能洗干净呢?” 阿彤接过罗帕对着逐渐泛白的天光仔细看看,又转头看看满眼担心的棠不苦,她心中已猜到了一二,于是打趣道:“呦,没想到,我这傻弟弟是有心上人了,说说吧,这是哪家小娘子送给你的?” “这不是女娘送我的,这是......”,说着,棠不苦的脸颊上不自觉的飞起一片潮红。 “哈哈哈,还说不是,不是的话,你害羞什么?”阿彤笑起来。 “阿彤姐,你就别笑我了,真不是......”说着,棠不苦伸手想拿回罗帕,阿彤却还想逗逗他,于是把那罗帕藏在背后:“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教你”。 棠不苦有些着急,全然没了平日的伶牙俐齿,支支吾吾道:“是...是个朋友,他为了帮我止血......” “这样出生入死的朋友你可要好好珍惜啊!”,阿彤又笑起来,棠不苦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这时,浓雾已慢慢散去天也大亮了,可是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 阿彤手脚麻利的拿出竹篓里的皂角,细心的教着棠不苦:“这罗帕是用上好冰蚕丝织成的,很精贵的,所以你洗的时候要先浸泡......\" 两人正说着,又看见一个小童划着竹筏朝河岸边过来,阿彤忙停下手里的活朝他招招手。 不一会,竹筏便稳稳靠在岸边了,筏子上跳下来一个身穿棉布衣的小童,棠不苦笑道:“几日不见,阿云已经长这么高了呀”! 闻言,阿云信心满满的跑到棠不苦身边,站直了身板和他比较起来,棠不苦也笑着配合他。 可真比较起来,高矮立现,阿云有些沮丧道:“可我还是没有不苦哥哥高”,棠不苦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再多吃点饭一定能超过我的……” 棠不苦话音未落,一阵很不和谐的说笑声从树林里传来。 棠不苦回头一看,竟然是来幻化寺修行的那群世家子弟,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下意识的将阿彤阿云护在身后。 又侧身小声叮嘱着:“阿云快去划船,你们先走!” 阿云不明所以,可见慕容辞忧神情严肃,于是很听话的小跑着跳上竹筏,他拿起竹篙灵巧一撑,竹筏便缓缓漂离岸边。 阿彤却着急道:“等等,别落下这些衣服,这可都是村里人托我洗的。” 说着,她抱起地上那摊衣服朝竹筏跑去,可是浸了水的衣服又湿又沉,拖的她根本跑不快。 棠不苦虽然着急,却拗不过阿彤,只好一把抢过她怀里的衣服跑向竹筏,还不等他们搬完所有衣服,那群公子哥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急什么!别走啊!”一个头戴貂皮高帽的公子哥叫起来。 棠不苦认出来,是那天在官道上揶揄宋济泽的公子哥,见到他身旁的阿玖,才依稀想起来他好像说过,自家少爷叫什么沈公子? 只是自那日接迎之后,棠不苦不是呆在藏经阁罚抄,就是被关在故经处思过,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见那沈公子色眯眯的盯着阿彤,棠不苦捏紧了拳头,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见过沈公子”,棠不苦极力忍着心里厌恶语气冰冷的问着好。 ”你起开,挡着我了!”那沈公子气恼的推着棠不苦。 棠不苦丝毫不让冷冷的提醒着:“住持告诫我们非礼勿视!” 一旁的阿玖也小声规劝着:“少爷,老爷嘱咐.....\",可他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扇在他脸上:“多嘴的奴才,哪里轮到你说话?” 阿玖捂着红肿的脸颊退到一边,不敢再言语什么。 “现在又不在寺庙里,我就看看小娘子又怎么了?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那沈公子朝着棠不苦叫嚣起来。 他激动的连眉眼也歪斜了几分,说着又朝一旁的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个护卫便一前一后围住了他们。 “啊...放开我姐姐......” 已经跳上竹筏的阿云见姐姐被围住,忙拿着竹篙朝岸边冲过来,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趁着间隙,棠不苦连忙拉着阿彤朝竹筏跑去,可只跑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惨叫。 “啊...啊...”,阿云倒在地上抱头哀嚎,他年纪太小,空有一腔热血却不会什么招数,三两下便被那两个侍卫夺了竹篙打倒在地。 见状,阿彤挣脱了棠不苦奔向弟弟,惊慌之中她摔倒在地,于是磕着头苦苦哀求起来:“不要打!不要打了!” 那两个侍卫又猛踹阿云几脚,才狞笑着朝阿彤走来。 原本一直压抑着心中怒火的棠不苦,再也无法忍耐,他原本晶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冰霜。 他随手扯下脖子上吊着的纱布,用嘴咬着纱布,胡乱的缠在左手上,一把抄起地上的竹篙,猛地朝那两个侍卫扔过去。 那两个侍卫忙着侧身躲避竹篙,等他们再次回过神来时,棠不苦已经冲到他们面前。 棠不苦先是当胸一脚狠狠踢在一人身上,那人被踢的倒飞出好几米远,哐当一声,落在一旁观战的沈公子脚边。 原本脸上带笑信心十足的公子哥也愣住了,吓得后退了几步。 另一个侍卫大叫着冲向棠不苦,棠不苦目光狠戾的直直盯着那人,直到那人靠近些,才猛然出拳直击面门,伴随着一声闷哼和一阵骨头碎裂的咔嚓声,那个侍卫轰然倒地痛苦的呻吟起来。 棠不苦也不恋战,转身拉起地上的阿云和阿彤,扶着他们走到竹筏边,那沈公子气的一边跳脚一边大骂:“妈的,敢打我的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闻言,棠不苦懒得理睬他,只是狠狠往地上淬了一口以示回应,那沈公子气得跳脚却不敢贸然上前。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众人却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咚咚声,众人一齐向后望去,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人朝河岸边走来。 原本已经打起退堂鼓的沈公子,立刻嚣张起来:“哈哈哈,有种你别走!”,说着就快步跑向身后那群世家子弟。 棠不苦眼眸微凛,手上加紧了动作,几乎是拖着阿云和阿彤快步走向竹筏,只是他们都受了伤一步一缓走的很是缓慢。 还不等他们跳上竹筏,一行人便扶着曹忠走到跟前了,却不见曹慕之。 几日不见,曹忠瘦了许多,他似乎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只是痴痴的看着漂荡的竹筏,流着口水鼓掌哈哈大笑着:“好...好......”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沈公子,连忙恭恭敬敬的前去施礼:“见过曹公子,见过尹公子”。 曹忠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竹筏并不理他,倒是曹忠身边一个身穿天青织锦云袍,手揣雕花暖炉的公子哥笑起来。 “呦,晨曦兄怎么探个路就一去不复返了?害得我们好找啊”! “书彦兄就不要取笑我来,都怪那山寺小人阻挠,这才晚了些”,先前一直飞扬跋扈的沈公子,眼下却柔声细语起来。 另一边,棠不苦已护着阿彤和阿云上了竹筏,可混乱之中三人都忘记拿岸上的竹篙了,姐弟俩只好跪在竹筏边,用手划拨着江水缓慢前进。 “见到曹公子竟然不下跪,实在是大不敬,给我打!”那尹公子忽然敛起了笑意,指着棠不苦大喝一声。 闻言,他身后的侍卫便轰的一下围了过去,棠不苦看着竹筏已经离开了岸边,才稍稍安心了一些,他松开手上的纱布,神色自若的捡起一块青石,裹在纱布里又紧紧的缠在手上。 眼见冲突不可避免,就在这时众人却听到一声冷呵:“住手!”那些侍卫顿时敛住了手脚。 众人循声望去,棠不苦抬眼却刚好对上宋济泽冰冷的目光,他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 原本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终于清明了几分,棠不苦低着头,悄悄松开了手里的纱布,任由里面的石块滚落。 细看间,却发现宋济泽原本洁白的素衣上一片红一片黑,似是沾染了血迹和污泥,棠不苦的眉头皱紧了几分。 那个尹公子也看到了宋济泽,嘴角噙起一抹极其轻蔑的笑:“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准驸马吗?今个怎么有空,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叙话?” 宋济泽根本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绕过他径直走到棠不苦身边,即便一言不发,可眼神里的坚定已经表明了一切。 尹公子原本冷笑的脸一下僵住了,他被宋济泽的无视彻底激怒了,于是恶狠狠的骂着。 “妈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仗着公主喜欢你就能为所欲为?我倒要看看在这穷山僻壤里,谁还能来救你,给我打!” 说着,又将手里的暖炉砸向宋济泽。 眼见暖炉要砸在宋济泽身上,棠不苦迅速拉过他挡在前面。 即便棠不哭如此眼疾手快,四溅开来的炭火还是有几块飞到了宋济泽身上,他沾着血色的素衣,立时被烫出几个黑乎乎的窟窿来。 见状,慕容辞忧忙凑近一步,拍灭那些快要燃起来的火星…… 得到命令的侍卫们围的更紧了,宋良见情势不对忙跪在地上解释道:“尹公子,您误会了,我家少爷……” 可还不等他说完,那群侍卫已一窝蜂的冲上来,即便宋良极力的抵抗着,可他的小身板,在那伙五大三粗的侍卫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三两下便被踢打的昏死过去。 “统领,是否现在出去?”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黑衣侍卫拱手做着请示。 回应那侍卫的只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那侍卫也不敢动,依旧躬身等着,等了片刻,头顶才响起一句漫不经心的回答:“急什么?” 那语气慵懒的好似不关己事一般,曹慕之将腰间那块上好的青翠玉佩,对着阳光看了看,才神情悠然的看着前面的热闹。 此时,棠不苦已紧紧将宋济泽护在身后,他赤手空拳的和那些侍卫对打,先是猛的横扫踢翻了最前面的两人,又挥拳而出直击那些侍卫的面门,即便拳拳狠戾可那些侍卫毕竟人多,一个被打倒另一个又扑上来。 棠不苦惯用的右手伤着,又留心护着宋济泽实在施展不开拳脚,寡不敌众间,慢慢败下阵来。 一个侍卫看准这个空当猛地来抓宋济泽 ,棠不苦心神慌乱想去救他,可身后侍卫一拥而上将他踢翻在地,他只好护住脑袋抵御一些伤害。 见棠不苦被打的鲜血直流,宋济泽极力挣开那个侍卫,扑到棠不苦身上,他浑身颤抖着抱紧了棠不苦。 棠不苦正纳闷是谁来救他,一睁眼却看到了宋济泽,他那张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庞,此刻却被打湿了,淋淋漓漓淌着的,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 棠不苦万万没想到宋济泽会这样做,愣了片刻,便猛然翻身将宋济泽护在身下。 拳头如暴雨般落在他的身上,那些侍卫对准棠不苦渗血的伤口,一个劲的猛打,新伤叠着旧伤一齐崩裂,鲜血顿时浸透了纱布。 棠不苦疼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虽然他紧紧咬着牙关,可满腔腥甜还是从嘴角溢出。 再抬眼,棠不苦竟看到宋济泽眼眶红肿清泪两行,他愣怔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脑袋一热竟伸手想帮宋济泽擦眼泪,可左手刚抬起右手便支撑不住,整个身子一软,竟完全贴在了宋济泽身上。 棠不苦原本冻得有些麻木的脸颊,也被宋济泽脸上的热泪,温的有了一丝热气。 看到这一幕,站在一旁观战的尹书彦像是看到一出极妙的好戏,他戏谑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快看啊,青天白日里两人就干着这么龌龊的勾当!” 腾的一下,棠不苦浑身滚烫起来,猛地直起身子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心中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单纯的意外,此时俨然变成了一种亵渎,他实在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自己被误会了倒没有什么,却凭白玷污了宋济泽的清白! “给我狠狠的打!今天我便要替公主,教训教训这些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那群侍卫得了命令,捶打的更加猛烈了,棠不苦极力的想要抬起头,可还是不受控制的撞在宋济泽脸上,远远看去像是两个爱人痴缠的吻着…… 不远处的曹慕之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他小声嘱咐着:“给我盯紧他们。” 雨势愈发凶猛了,天地间都被笼上一层厚重的水幕。 岸边,人们打的不可开交,没人看到曹忠竟悄摸摸的跳到河里,他哈哈笑着朝着竹筏跑过去,吓得阿彤姐弟俩更用劲的划着竹筏。 见竹筏越来越远,曹忠着急的刨着水花,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一大半的身子都泡在冷水里。 直到江水渐渐没过了曹忠的头顶,不会游泳的他被呛了好几口脏水,才吓得哇哇乱叫起来。 等尹书彦听到呼喊,看到曹忠在水里挣扎,他吓得魂不附体,忙踢了那几个压在棠不苦身上的侍卫一脚:“蠢材,快去救曹公子啊,快去!” 那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马不停蹄的朝江边跑去。 这时,泡在江水里的曹忠已冻得失去知觉,他呼叫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肥胖的身子也一点点沉入水中。 眼见情势危急,曹慕之这才从树林里闪身出来,三两下便跑到岸边,一手抓起岸边的竹篙,双脚轻轻点地便腾空而起。 又踩着那几个水下侍卫的脑袋,灵巧的在水面上飞了几步,这才将手里的长竹篙,用力压入水下,伴随着“噗通”一声巨响,竹篙深深地插入了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曹慕之一边握住竹篙的顶部,一边轻轻去踩那竹竿的中间,柔韧的竹竿顿时被他踩的弯成弧形,像一张被拉满的弓一般。 就在竹竿弯到极限的时候,曹慕之突然松开了手,竹竿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弹力,猛地将曹慕之弹射出去,只听得“嗖”的一声,他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到了竹筏的边缘。 曹慕之身形纤瘦,落地的力道又控制的刚好,所以竹筏只微微晃动一下便停住了。 竹筏上的阿彤和阿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谁知,下一秒曹慕之便飞身到阿彤身边。 他一把钳住阿彤的肩膀,将她带到竹筏的另一端,又猛地掐着她的脖子命令到:“划回去!”,冰冷的语气不容置疑。 眼看姐姐被掐的喘不过气来,阿云吓得只好抓起漂过来的竹篙朝曹忠划过去。 阿云是棠家村出了名的撑竹筏能手,只用了三两下,竹筏便划到曹忠身边。 曹慕之一把甩开阿彤,伸手去捞水里的曹忠,可是他实在太胖了,只是拎着他的脖领,整个竹筏便重心不稳,几欲倾斜翻覆了。 眼见根本无法带着曹忠上竹筏,曹慕之暗骂一声,随手摘了腰间玉佩衔在嘴里,才跳进水里,拖着他的脖领一点点往回游。 游了几米,那些侍卫便赶到了,曹慕之一把将曹忠丢给他们,自己率先游回岸上。 岸上的尹书彦极殷勤的张罗着:“快,快给曹统领准备姜汤”,说着,又扯着袖子要给曹慕之擦身上的水。 曹慕之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他忙畏畏缩缩的停住了手。 曹慕之挂好玉佩,紧了紧侍卫递来的貂皮披风,冷声道:“尹公子,今日可是你再三跟我保证,会照顾好曹公子的,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尹书彦早已吓得脸色煞白,腿也软的站不直溜,哆哆嗦嗦道:“望统领明察,小人一片忠心,是宋济泽和这山野小民不识好歹,耽误了曹公子乘竹筏,这才......” “哼!曹公子此次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倒要看看你们尹家上下怎么跟将军交代,还不快去上报你父亲,看看派京城中哪位神医前来医治?” “统领见教的是,小的这就去办”,周公子说罢,便同侍卫们一起抬着曹忠飞速朝寺庙跑去。 雨越下越大,可棠不苦眼中的景象却越来越小,小到只看见宋济泽红了眼眶,他想帮宋济泽挡住些落雨,可刚抬起手便没了力气,昏死过去...... 见众人走远,曹慕之又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将一条狐裘披风递给宋济泽,宋济泽愣了一下接过来,裹在已经昏迷的棠不苦身上。 “多谢。” “宋公子这是哪里话,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日后若是我曹某有难,还望公子能施以援手啊”,曹慕之冠冕堂皇的说着。 “曹兄的恩情,宋某没齿难忘”。 “快些扶宋公子和棠公子去休息”,曹慕之不咸不淡的嘱咐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22章 藏素衣 碎骨入腹的疼痛,让慕容辞忧从昏迷中猛的醒过来,他劈手一抓,才发觉腰间裹的是软绫罗,正疑惑之际,却听到一句冰冷的警告:“别动!” 闻言,慕容辞忧有些不可置信的循声望去,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就在愣神的瞬间,忽然身子一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吊了上去。 四周浓雾已经消散了许多,几缕云气笼着一个素白衣衫的和尚,只是他身形高大挺拔实在不像个垂垂老人。 慕容辞忧定定的看着他,可那人戴着绢丝面巾根本看不清他的容颜,即便如此,一种奇怪的感觉还是让他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阿毅,你不该这样捉弄别人”,冰冷又不乏严厉的声音响起。 刺啦刺啦,响起一阵重物在地面拖动的声音,慕容辞忧转身便看到阿毅从雾气后走出来,他低垂着肩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阿毅手上拿着一团,胡乱缠绕在一起的丝线,直到他走近些,慕容辞忧才看清,那些丝线的末端牵着几块画着五官、服饰的木头…… 阿毅低着头小声嗫嚅着:“是,师父,我错了......” 慕容辞忧看看站在一旁乖乖道歉的阿毅,又看看面前带着面巾的和尚,他终于回过神来,心底涌起一种冲动,他急切的想要扯掉那人的面巾验明他的身份,可还不等他伸手那人已转身走了。 慕容辞忧想要跟上,双腿却不听使唤,还未挪出一步就重重栽倒在地,阿毅吓了一跳忙去扶他。 这时,清脆的玉笛声响起,是慕容辞忧熟悉的旋律,哒哒哒~尘土飞扬间,一匹枣红大马矗立眼前。 赤风!慕容辞忧居然看到了赤风!那个自己从狼嘴里掏出来的家伙。 那时赤风被野狼咬的血肉模糊,连军营里最有经验的马夫也判了它死刑,即便众人都说它活不了了,可慕容辞忧对这个眉心有个白点的小红马很合眼缘,后来在他日夜不眠的精心照顾下,赤风不仅活了下来,还逐渐成为了契丹最强悍的战马。 重生一世,慕容辞忧心里清楚,世人都厌弃痛恨他,连带着恨屋及乌,所以对于赤风能逃出生天这种事,他不曾抱有太多幻想,如今竟能再次相见,心中又惊又喜,所以即便对不远处的和尚还警惕着,可还是忍不住伸长手摸了摸赤风。 赤风有些好奇的绕着慕容辞忧打着转,慕容辞忧下意识的点点它的鼻尖,赤风似乎想起什么,先是猛的靠近慕容辞忧试探着,又猛地退后一步,似是很不确定又似十分着急。 见状,慕容辞忧还是笑吟吟的张开双手等它,果然赤风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抵住了他的脑袋,慕容辞忧抚摸着赤风的鬃毛,附在它耳边轻轻唤了一声:“赤风......” 这一声呼唤似乎让赤风认出了眼前之人,“嘶”~它仰天长啸起来,已走在前方的和尚,听到这样的动静也侧目凝望了他们片刻,才又负着手走远了。 泪水从赤风的眼角滑落,慕容辞忧听出了它的委屈,又伸手摸摸它的鬃毛安慰它,赤风忙低头舔了舔慕容辞忧受伤的额角,而后竟前蹄一曲跪了下来,慕容辞忧轻轻一跨便稳稳骑了上去。 “咦,赤风今天是怎么了?”阿毅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着。 赤风驮着慕容辞忧冲破了层层浓雾飞驰向前,不知走了多久,等慕容辞忧再抬眼时,便发现周围的浓雾都散尽了。 眼前一切豁然开朗,不甚宽阔却平整的道路,让他一时有些晃了神,没想到乱坟岗后面,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个避开尘世的好地方,慕容辞忧默默的四处打量着。 正想着,一个小人朝他飞奔而来,是小怀礼!慕容辞忧看他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 小怀礼跑的呼哧带喘,却故意在距离慕容辞忧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他气鼓鼓的斜着眼睛瞪着慕容辞忧,脸上软乎乎的小奶膘也夸张的抖动着,慕容辞忧有些无奈的苦笑一下。 两人对峙了一小会,小怀礼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委屈极了,哇的一声哭的响亮,伸长了小手要慕容辞忧抱他,“哥哥......\" 所有人都一齐看向他们,慕容辞忧忙一把将怀礼揽进怀里,希望能止住他的哭声,果然,那孩子一钻进他的怀里就不再哭泣了。 “早点歇息吧,其他的明日再说”。 那和尚一边淡淡嘱咐着,一边轻轻摘下了面巾,如水月色掩映着他的侧影,玉白禅衣将他衬托的更加清冷俊美又不落凡尘,不是宋济泽又是谁? 慕容辞忧心中虽早有答案,可在看清宋济泽的脸时,眼泪竟悄无声息的滑落,他胡乱抹了抹,再抬头时,宋济泽已经进屋了。 “明天见兄弟”,阿毅也有些疲乏的摆摆手道了别,说罢就想去牵赤风,可赤风紧紧贴着慕容辞忧不愿离开。 拉了好几次赤风都一动不动,阿毅累的气喘吁吁,只好从怀里摸出一个萝卜逗引它:“来,赤风,来......”,赤风张开嘴呼呼的哼着粗气,却依旧站的笔直。 慕容辞忧知道赤风是想吃的,于是一把夺过萝卜喂给赤风,又低声在赤风耳边说了几句,赤风这才嚼着萝卜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阿毅走了。 怀礼欢天喜地的拉着慕容辞忧,朝旁边的一间小屋走去:“哥哥,我们今晚睡这里”,慕容辞忧一边跟着怀礼朝小屋走去,一边留心注意着宋济泽的房间。 深夜,四下一片静谧,只有怀里香甜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可床上的慕容辞忧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今他看到赤风安好,便猜到念慈一定不会过的太差,按理说他对这尘世应该没有什么牵挂了,可不知为何,看到宋济泽的瞬间,委屈、不甘...又在他心里翻涌起汹涌波涛...... 他想要一个答案,想到这,慕容辞忧紧了紧衣衫,蹑手蹑脚出了门,转身便直奔宋济泽那间静室。 屋檐下,慕容辞忧先小心的在窗户纸上戳开一个小洞,眯着眼睛看着里面的动静,只见盈盈月光下,宋济泽端坐在蒲团上捏着法指打坐。 慕容辞忧咬着牙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直等到寒气森然,宋济泽才终于离开蒲团去床上睡觉。 慕容辞忧又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进去,皎洁月光将小屋照的通亮,他轻巧的避开四周桌椅,原本计划靠近床边便猛然攻击,绝不给宋济泽还手之力,可当他远远瞥见宋济泽沉静恬淡的睡颜时,心里又涌起一丝异样,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 石火电光之间,榻上原本双眸紧闭的宋济泽,却已极灵巧的抓住了慕容辞忧的手腕。 慕容辞忧刚想挣脱,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他愣了一下,旋即皱起眉头,没想到宋济泽现在也学会了这样暗中设陷的手段,看来亏心事做多了,自然要多防备些,想到这慕容辞忧满眼不屑的看着他。 只是宋济泽似乎并不在意,他一把将慕容辞忧拉上床用锦被掩着,又将腕上的佛珠反套在慕容辞忧的双手上捆住他。 慕容辞忧恼怒的挣扎了几下,可他细嫩的手腕根本不是佛珠里那根上好弦线的对手。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宋济泽反手掐着慕容辞忧的脖子,做着无声的威胁,待重新将散乱的帐幔拉好,这才轻声咳嗽一声,应了门外的声音。 慕容辞忧身上的寒气一点点消融在宋济泽被褥的温热中,只是后背似乎压着一个什么东西被膈的生疼,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心里却胡思乱想起来,原来除了自己,宋济泽便是谁都愿意亲近的...... 想到这,慕容辞忧如鲠在喉情不自禁的捏紧了拳头,似是感受到他的异动,宋济泽的手里又紧了一分,慕容辞忧咬咬牙不再乱动。 “见过丞相”,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慕容辞忧知道来人便是卫祺了。 “我早已不是丞相了”,宋济泽淡淡的拒绝着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公...公子,今夜前来,确是遇到了难题”,卫祺支支吾吾的说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皇帝出事了?”一说到这,宋济泽有些着急的坐直了些,可他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被褥里还藏着一个人,于是忙又躺下去,扯住被子盖住慕容辞忧。 卫祺并未察觉宋济泽的异常,只是忧心忡忡道:“不是皇帝,是玉玺......” “玉玺丢了?”宋济泽不等他说完,便已猜出来了。 “您怎么知道?”卫祺有些惊奇的问,说着又走近了几步。 宋济泽怕他看出端倪,于是摆摆手轻咳几声:“咳咳咳,我染了风寒,你不要靠的太近,小心传染”。 “是”,卫祺应着,退了几步。 “我猜的,之前便已约定不再见面,今日又来必定是万不得已,如今皇帝无事,那便只能是玉玺的事了。” “公子,七日前,秦塞国派银牌天使前来和皇帝商讨再通鹰路之事,皇帝不喜此物,又想到秦塞王曾与契丹王私交甚好,怕他有异心便婉言拒绝,那银牌天使离别之际,却提出想要感受一下兴都城的夜市,皇帝体恤边塞苦寒应尽地主之谊,便让羽兵营的侍卫陪同前去,谁知,街市上人潮拥挤,一转眼的功夫银牌天使就消失不见了,我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调集人马搜寻,一炷香后却在护城河里找到那银牌天使的尸体”。 “仵作怎么说”? “仵作说是溺死的,可诡异的是三个验尸官都说,他身上的尸斑有些奇怪,那样大的尸斑,是至少死亡两天以上地尸体才会有的,可明明一炷香前他还活生生的在侍卫眼前啊,又怎么可能在两天前就死了呢?” 说到这,卫祺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却更沉重了。 “当夜,秦塞国使者的随从便哭哭啼啼要为银牌天使守灵,又纠缠着说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按照秦塞国的习俗进行天葬,死活不同意仵作进一步开膛验尸。万不得已之下,我放了迷烟把他们放倒了,才又悄悄进去查验,果真如仵作所说那尸体上的瘢痕,实在不似刚溺死之人该有的模样,我正要详细查验,外面却响起叫喊声,我刚冲出去要追拿犯人,殓房就爆燃着着了火,那些昏倒的随从连带着那银牌天使的尸体一起化成了灰烬......”,卫祺越说声音越暗哑。 “你觉得银牌天使之死和玉玺丢失有关?”宋济泽一针见血道。 “是,使者命案还未解决,我正在诏狱审问有嫌疑的犯人,皇帝却急诏我入宫说玉玺丢了,我隐隐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可查询了几日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万不得已才深夜造访,还望公子施以援手。” 听到这,慕容辞忧心里全明白了。 看来自己重生到怀玉身上的时候,卫祺正在醉春楼捉拿使者被杀案的凶手,自己为了不被那奸人玷污,于是生生搅乱了卫祺的调查,这才被关进了诏狱,可皇帝的玉玺恰在此时不翼而飞,因而最不可能犯罪的,便是他们这些被关在诏狱中的人了,所以后来才被释放了...... 正想着,慕容辞忧忽然头痛欲裂起来,浑身似有万千钢刀刺入,一点点凿碎了他的骨头,斩断了他的神经,他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五石散!是它的毒性发作了!即便慕容辞忧猜到了原因,但还是无计可施,这具身体本就孱弱不堪刚才又入吸了太多瘴气,几重毒素一齐侵入实在是雪上加霜了! 慕容辞忧忍了又忍,就在实在坚持不住快要叫出声来时,宋济泽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猛地将胳膊塞进他的嘴里。 剧痛、不甘、愤怒冲垮了慕容辞忧最后的一丝理智,他狠狠撕咬起来,直到唇齿间满是腥甜也不停止。 卫祺敏锐的察觉了微弱的异响,于是不自觉的捏紧了利剑:“公子,你...” “无事,腿有些麻了”,宋济泽一边不动声色的瞥着锦被的动静,一边面无表情的捶着腿。 “皇帝想让我做什么”? “皇帝说明日子时,想和您叙叙旧。” 宋济泽沉吟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好”。 “公子,我…那个,梦溪…”,卫祺的语气突然低下去。 “她很好,只是还不想见你......” 慕容辞忧还想再听,可剧烈的刺痛从心脏蔓延开来,顺着经脉猛烈的冲击着五脏六腑,眼前的一切都恍惚起来变成一个模糊的光晕…… 第23章 沁药浴 一片黑暗中,慕容辞忧却觉得周身温暖如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竟泡在浴桶里,虽然骨头仍酸疼麻痒,可不似之前那样剧烈了,氤氲水汽夹杂着药草香气让他卸下满身疲惫。 慕容辞忧摘了眼上的白纱,垂眸间,看到一片雪白的胸膛,要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的观察这具身体,饶是见过许多美人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天生丽质的佳人。 如瀑长发,光洁细腻的皮肤,匀称的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一切都近乎完美除了心口上的“春”字烙印有些扎眼。 慕容辞忧伸手抚摸了一下,那烙印的沟壑深深凹陷着,想必是很小的时候便被烫上了...... 吱呀一声,一个人影跳了进来。 “出去!”慕容辞忧脱口而出。 “兄弟,是我”。 慕容辞忧听出是阿毅的声音,语气柔和了几分却还是坚定道:“我自己来!” “是师傅让我来的,他担心你毒瘾发作晕倒在浴盆里,若是没人帮你那就糟糕了,况且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阿毅说着就顺手扯下屏风上的帕巾走到他面前。 慕容辞忧抬眸冷冷的凝视着他,阿毅却看得愣住了,虽是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眸,心里却忍不住可惜起来。 原来白纱下隐着的竟是一双如此好看的眼眸,晶亮的瞳孔四周,似乎还微微泛着一圈蓝光,好像冰川又神似星辰。 慕容辞忧见阿毅盯着自己,于是坐回木桶里,用热水掩住身子。阿毅也终于回过神来,安慰着:“啊,我知道了,是因为那个烙印吧?没什么的,我也有的,没人会嫌弃你的!” 说着,阿毅又凑近了几步,慕容辞忧忍无可忍,劈手抓起桶里浮着的药草,朝阿毅扔去。 阿毅揉着被砸中了大腿,纠结着:“可师傅......”,正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门再次被打开了,宋济泽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阿毅率先嘟囔起来:“师傅,不是我偷懒,实在是他不让我帮他......” 宋济泽接过阿毅手里的帕巾淡淡道:“你出去吧”,闻言,阿毅如获大赦般飞快的跑出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慕容辞忧却看见,宋济泽已将帕巾叠成细条,蒙在眼睛上系好。 弥漫的水汽犹如一张白纱,让宋济泽原本冷峻的面容变得柔美起来,有种画中人走进现实的美好。 “抬手,诊脉”,宋济泽的语气平淡如常听不出什么情绪,修长如玉的手指却低低抬着做好了检查的准备。 浴桶,热气......这一切都像极了前世。 那日,朝堂之上,慕容辞忧正斜倚着身子,听着群臣汇报政务。 忽的有个侍卫前来禀报,眼见是自己派出去监视宋济泽的那个侍卫,慕容辞忧猛地坐直了身子,挥挥手,屏退了众人,却听那侍卫小声报着:“宋公子在净房被泼了污水......” 慕容辞忧本就是为了让宋济泽吃些苦头,才罚他去净房的,眼下被那魏公公一闹,倒是遂了心意,可不知为何,他脑海中萦绕着宋济泽楚楚可怜的样子,抿着嘴唇思索片刻,他还是裹了披风过去。 浴室中,当宋济泽拥吻自己的那一刻,慕容辞忧满心满眼都是幸福,他甚至想好了要抛弃一切,和他归隐山林厮守终生,可结果却是......想到这慕容辞忧的眸底浮起一层怨毒。 慕容辞忧并不乖乖递手,而是迅速扫视了一圈想找个趁手的器物,可周围空荡荡的,就连原本木桶里有些分量的草药,也扔完了。 低头间,慕容辞忧只看到自己这具白嫩的身体,蓦得,他想起一件极好玩的事,于是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眼上蒙着帕巾的宋济泽,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一切,他等了一会儿,见慕容辞忧还不将手递过来,便又走近几分将自己的手递过来。 眼见时机成熟,慕容辞忧猛然从浴桶里站起来,惊叫道:“哎呀......” 闻声,宋济泽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慕容辞忧光溜溜的胳膊,慕容辞忧一把攥住了宋济泽的手:“多谢,法师.....” 宋济泽明显愣怔了一下,往后一撤挣脱了慕容辞忧突如其来的“友好”。 “哎呀......”,慕容辞忧嘴上惊叫着,整个人故意朝宋济泽倒去,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宋济泽凝神听着以为慕容辞忧出了什么意外,忙伸手去拉他。 慕容辞忧便顺势缠抱在宋济泽身上,湿漉漉光溜溜的身子紧紧贴着,消解了宋济泽一身的凉气,慕容辞忧又故作娇嗔着:“法师,你弄疼我了......” 怀玉虽是少年郎,可醉春楼为了将他们卖出更好的价钱,于是在棍棒和汤药的调教下,他的声音细软缠绵,发起嗲来连女娘也自愧不如,现在他又故意嗲声嗲气的挑逗着,听着慕容辞忧自己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待慕容辞忧将手指滑向宋济泽的脸颊,宋济泽已神色自若的将他推开了。 慕容辞忧重新跌坐回浴桶,四溅的水花,在宋济泽的白玉锦袍上洇开一片难看的水渍,连带着他腰间的香囊也被完全打湿了,宋济泽脸色沉郁的走了。 望着宋济泽远去的背影慕容辞忧颇为得意,只是奸计得逞的快意还没持续多久,他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下那物不同寻常的挺立着! 原本只是想捉弄宋济泽的,这下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底是个经不住挑逗的少年,想着想着慕容辞忧心底蔓延开一片苦涩…… “哥...哥,哥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慕容辞忧扯过屏风上的帕巾胡乱擦了擦,又随手扯过袍子裹上。 小怀礼正端着一个汤碗一步一缓的走进来,他一边紧紧盯着碗里满满的汤药生怕洒出来,一边又要小心迈过那道极高的门槛,两只小眼睛忙得不可开交。 “哥哥,你好些了吗?” “嗯......”,慕容辞忧敷衍着。 “哥哥,先生说让你喝这个,说是...说是可以静静心什么的”,小怀礼一脸天真的说着。 “静心?”慕容辞忧冷笑一声,接过汤碗把药倒在浴桶里,小怀礼吓了一跳,忙跑过去阻拦可为时已晚,看着和洗澡水混为一体的汤药,他疑惑道:“哥哥,这是喝的药,你怎么倒了?” “我已经好了不需要喝这个”,慕容辞忧套上衣服,心猿意马间系错了带子,怀礼又上来帮他重新系着。 “啊,哥哥你好了?那我们是不是又要回醉春楼了?”一说到醉春楼,怀礼懵懂的眼神里满是恐惧,连带着小手也颤抖起来。 “你想回去?”慕容辞忧明知故问道。 “不想,不想”,小怀礼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你觉得跟这里的和尚一起生活怎么样?” “很好啊,但是还是跟哥哥在一起最好”,怀礼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脸天真的说着。 慕容辞忧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可他从没想过要一直带着怀礼,于是假装没听到不再应他。 慕容辞忧刚从浴桶里出来就觉得有些头晕,幸好怀礼扶住了他才不至于倒下,两人一步三停的朝卧房走去。 一路上,慕容辞忧思索着对策,即便他不甚精通药理,可日日胸闷气短也让他察觉出不对劲来,想必这具身体里的毒素靠药浴无法完全解除,还是要想办法找到五石散的解药。 正想着,却听到小怀礼清脆的问着好:“见过法师”。 还真是冤家路窄,慕容辞忧心里哭笑不得的想着,可即使躲不过去,慕容辞忧也不想和卫祺再有纠缠,于是故意朝着他处款款施礼:“见过法师”。 余光里,宋济泽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素衣,连腰间的香囊也换了新的。 “怀玉?”卫祺皱着眉头似是不太确定的叫了一声。 眼下,慕容辞忧既不想也无力和他纠缠,于是并不理他一瘸一拐的转身走了。 “他怎么在这?”卫祺好奇道。 “养伤”,宋济泽淡淡的答着。 “公子,你不知道,他是醉春楼的男......” “我知道,但是他伤得很重”,宋济泽不等卫祺的话说完,便打断了他。 闻言,卫祺不再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慕容辞忧的背影看了一会,旋即又追上宋济泽进了那间禅屋。 慕容辞忧是很想去听听他们的谈话的,可不论身份还是身体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刚到小屋坐下,慕容辞忧便悄声道:“怀礼,你过来”。 “来了,哥哥,你不舒服吗?” “怀礼,和尚对我们很好,我们也要报答人家,今日有客人来你去给他们倒些茶水。” “好,我这就去...” “哎,等等...”,慕容辞忧又叫住怀礼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一会去的时候要仔细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小怀礼刚想问为什么就被慕容辞忧推了出去。 等了许久都不见怀礼回来,慕容辞忧等的有些焦急。 “你听到了什么?”小怀礼一只脚刚踏进门槛,慕容辞忧就迫不及待的问着 “阿毅哥哥说他们有正事,不让我进去,只是拉着我在门口玩”,怀礼有些沮丧道。 “没事,你把听到的看到的都说出来”,慕容辞忧不死心。 “阿毅哥哥拉着我玩骰子,我一直扔不好,他就说我笨不跟我玩了,又说他要去什么圆灯节好好玩.....”,怀礼的小脸皱成一团极力的回想着。 圆灯节?难道宋济泽要在圆灯节上找寻线索?慕容辞忧正想着,就看到卫祺和宋济泽的身影从门前走过,他忙闭了声。 待他们走远之后,慕容辞忧疑惑起来,虽然他一直不爱过各式大小节日,却不至于连节日的名字都没听过,于是他问怀礼:“圆灯节是什么节?” “嗯…我也不知道,但是每次过节都差不多吧,反正都是洗不完的碗......”小怀礼撑着脑袋回忆着。 这世上鲜少有什么事值得普天同庆,节日对有些人是喜日,对有些人却是苦日。 闻言,慕容辞忧愣了一下。 其实第一次见到怀礼,他就觉得这孩子的眼睛里总是氤氲着一股哀愁,原以为他只是爱哭,现在看来恐怕是浸泡过太多泪水,承受过太多生活磋磨后的悲苦。 第24章 圆灯节 之后几日,宋济泽还是如常来为慕容辞忧诊治,他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每次身边都带着阿毅,慕容辞忧也默契的装作无事发生。 待宋济泽一走,阿毅便又偷偷折返回来,缠着慕容辞忧教他摇骰子,如今他已练得有模有样,只是总不能将骰子稳稳地立住。 慕容辞忧心里盘算着,今晚便是圆灯夜会了,于是不动声色道:“啧,你还是很有天赋的,只可惜这里没有赌场,你练的再好也没用。”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夜圆灯节师傅要带我出去。” “圆灯节?”慕容辞忧明知故问着。 “是啊!说起这个,出去过节倒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往年的圆灯节实在有些心酸,尤其是师傅,从早到晚都守在后山的坟上念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哀悼怀念师母呢!”阿毅自言自语着。 “师母?你家先生娶了哪家的闺秀?”慕容辞忧薄唇微动,眸里却是掩不住的冰寒。 “哈哈哈,我瞎说的,师傅是出家人怎么能娶妻?又哪来的师母呢?”阿毅被怀玉的认真模样给逗笑了。 “呵,我就说嘛,他那么无聊的人是谁喜欢呢!”慕容辞忧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打着哈哈。 “哎!真希望早点好起来,到时候能和你们一起出去。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慕容辞忧翘起二郎腿假装不经意道。 阿毅一听眼睛亮起来:“哎,对了,要是你和我一起那就万无一失了!我倒要看看老鬼这次还能不能赢了我。”说着,阿毅就一溜烟的跑远了。 不一会,阿毅就神采奕奕地来找慕容辞忧:“师傅说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圆灯节”。 “哦?真的?”慕容辞忧将信将疑。 “师傅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你快收拾收拾一会我来找你”,阿毅喜滋滋的笑起来手上又把玩起骰子来。 慕容辞忧心里却升起一个巨大的疑团,为何阿毅的请求,宋济泽总是很轻易的就答应了,当初救自己这个陌生人来哀牢山,如今又要带自己出去参加圆灯节。 只有一个答案了,想到这,慕容辞忧心里一沉,他仔细看着阿毅的脸,试图找出几分宋济泽的影子,可看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于是他假装不经意到:“阿毅,这样晚了,你爹娘同意你出门?” 闻言,阿毅手上一顿,甚至没接住在空中翻滚下来的骰子,他眼神暗了暗,捡起地上的骰子摇摇头:“他们都去世了......” 慕容辞忧一愣刚要道歉,却见怀礼满头大汗的跑回来,小脸也跑的红扑扑的。 “哥哥,快尝尝这个,梦溪姐姐做的姜糖可甜了!”怀礼手里捧着一个小纸包,那纸包沾了汗水洇开一个花脸。 “呀,梦溪姐姐做姜糖了,我最爱吃这个了......”,阿毅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神伤,收了骰子便飞奔出去。 “梦溪?”慕容辞忧疑惑着。 “嗯,是那边禅房里住着的漂亮姐姐”。 慕容辞忧接过纸包剥开一块,黄澄澄的糖面上刻着的一朵梅花,颜色虽不鲜亮,却胜在样子精巧,这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梦溪?她和宋济泽?”想到这慕容辞忧捏着糖块的手,不由的紧了几分。 “怀礼,我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的糖,你不听话,罚你去帮梦溪干活,可要好好干!一会我要去看的!” “可…..”怀礼犹豫着。 “不听哥哥的话?”慕容辞忧说着就生气的把姜糖扔在一边,啪的一声糖块被砸的四分五裂。 “听,听的……”小怀礼见慕容辞忧不高兴忙一边应着一边捡起地上的糖块跑走了。 眼见支开了拖油瓶,慕容辞忧也不停留,一瘸一拐的出去找阿毅他们。 远处,宋济泽骑着赤风,只看背影也觉得很是气宇轩昂,一旁的阿毅也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行头,他笑着去搀慕容辞忧:“正说要去找你呢!” 离得还远,可赤风即便背对着他,还是感受到了慕容辞忧的气息。 许久不见,它兴奋的嘶鸣着扬起前蹄,宋济泽紧紧的牵着缰绳却还是没有拉住它,赤风即便被勒的难受,但还是倔强的转过头朝着慕容辞忧跑去。 宋济泽凝着眉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眼见赤风被勒的更加难受,慕容辞忧捏着唇角吹起口哨来,虽然嗓音并不雄浑,但好在曲调还依稀能够辨认,果然赤风一听便安静下来。 刚吹了几声,慕容辞忧突觉手腕一紧。 “你到底是谁?”宋济泽的声音冰冷如刀,可不知为何,慕容辞忧竟听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慕容辞忧愣了一下心道不好,刚才自己一心想着安抚赤风,忘记了自己现在已重生了身份,他垂着眼眸遮住暗暗流转的眼波,想着对策。 “你怎么会这个口哨?”宋济泽嗓音更加清寒的逼问着。 “上次在哀牢山听到这个口哨声,觉得独特便记住了”,慕容辞忧不敢看他,只是随口答着。 “只听一次就会了?”阿毅也惊奇道,他之前跟着宋济泽学了许久,后来口哨倒是吹响了,可赤风还是不听他指挥,这让他挫败了很久。 “呵,各类小曲小调我日日听夜夜唱,又有什么难的”?慕容辞忧笑的妩媚。 “那倒是”,阿毅点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宋济泽一脸冷峻的收回手上了马。 “师傅,怀玉兄的腿还没有好,眼睛也不方便,我看赤风好像很喜欢他,不如让他也骑着马?”,阿毅小声建议着。 可慕容辞忧并不想和宋济泽同乘一匹马,刚想开口拒绝,阿毅已将他推到马前,慕容辞忧还想后退,却被宋济泽的大手一把拉住。 等慕容辞忧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拽到马背上,他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可宋济泽双手紧握缰绳,结实的双臂瞬间变成铜墙铁壁,将慕容辞忧禁锢在怀抱中。 “广聚斋”,宋济泽沉声留下三个字,就握紧缰绳策马飞出,独留阿毅一人满脸错愕的留在原地。 风声从慕容辞忧耳边呼啸而过,这样恣意潇洒的生活,他不知道在梦里见过多少次,如今以一种特别的形式实现了,却又觉得恍然...... 赤风一路不停,不一会就到了兴都城最繁华的街市,宽达数丈的街道上香车宝马络绎不绝,酒楼花窗上闪过幢幢人影,茶棚旗缦里溢出阵阵香气,浓郁的烟火气铺满了街头巷尾。 下了马,宋济泽将手腕上的佛珠递到慕容辞忧手边,沉声道:“牵着这个,上扬便是要上台阶,下降便是要过凹凼”。 慕容辞忧愣了一下,可眼下不是自白的好时机,于是便抓住了。 两人信步走进广聚斋,门庭若市的酒楼里人来人往,两人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宋济泽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摆在桌角,淡然道:“来壶龙井”。 那小二顿时两眼放光,连正在算账的掌柜听到动静也迎了上来:“去去去,没眼色的东西,怠慢了贵客,还不快去把法师的宝马好好喂养一番”,说着就把小二推到了一边。 “法师,要定房间吗?”,掌柜嘴上推销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桌上的银子。 “三间上房”。 “哎呀,法师,实在不巧全店上下只剩一间房了”。 “连普通的房间也没有了?”,慕容辞忧向来不在意这些,只是不想和宋济泽共处一室,于是退而求其次的追问着。 “客官,实在不巧,今日圆灯节客房昨天便全部订满了,其他酒楼也都是如此,还请您委屈委屈”,掌柜解释着。 “是啊,圆灯节向来清冷寂寥,此次能开放欢庆实属不易,许多人都赶来兴都城参加呢!”小二端来茶水喜滋滋的附和着,掌柜的瞪了他一眼,接过茶水客客气气的给宋济泽倒着。 “无妨”,宋济泽转着茶盏很是爽快的答应了。 掌柜忙捞过桌上的银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得嘞,小的这就去办”,说罢一溜烟跑下去了。 周围人声嘈杂,只有他们两人相顾无言,喝了许久茶水,阿毅终于气喘吁吁的到了,看着气定神闲的两人,阿毅猛灌了好几杯茶水才气呼呼的抱怨道:“师傅,你们倒是等等我呀,可跑死我了......” 慕容辞忧静静听着不置一词,垂眸间,却看到宋济泽的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向街对面的热闹非凡的醉春楼。 “呵!还真是六根清净啊!”如此想着,慕容辞忧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时,小二便把所有的菜上齐了:“客官,您点的三鲜烩来啦”! 阿毅忙咽下茶水,痴痴盯着新上的佳肴,只是迟迟不敢动筷,直到宋济泽夹了第一筷子,他才紧随其后夹了一大块,一边嚼着一边很热情地招呼着:“啊,这个好吃,你尝尝”,说着就给慕容辞忧夹了一块。 慕容辞忧看着他吃的口水四溅,没了胃口刚推开碗碟,就听到一阵锣鼓喧天的响声。 众人抬眼去看,只见一个体态丰腴的老妈妈,满脸带笑的引着几个穿红戴绿的女娇娘走在前面,琉璃灯盏映衬的她们更加婀娜多姿,她们身后跟着一顶巨大的轿撵,上面端坐着一对绝色美人。 肤如出水芙蓉,唇若三春之桃,即便远远的望着,那美人的一颦一笑也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啧啧,这脸这腰,不愧是醉春楼的花魁!” “哎,你知道吗,她们还是双生子呢!” “哦?怎么看着不像?” “你懂什么,这叫各有各的风韵。” “哈哈哈哈……” 围观的行人们热情地谈论着,还不断欢呼着不断的将鲜花、珠宝、银子扔到轿辇上,实实在在的下起来了一场华丽梦幻的珠宝雨。 老妈妈笑的合不拢嘴,忙不迭的捡着散落一地的银子,又讨好地拱手道:“呦呦呦,多谢各位老爷的赏赐,欢迎大家到画舫上一叙”。 “呀,醉春楼的花魁姐妹要登上逍遥舫了!” “哈哈,好戏要开始啦!你快点吃,不然一会挤不进去了!”酒肆中的食客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三人吃罢酒食,黑绸般的夜幕已泛起点点星光,巨大的火树银花将黑夜照耀的如白昼般绚烂。 来往行人却与白日里的朴素装扮大不相同,男女老少都带了七彩面具,有珠翠白玉点缀的美人面具,也有雕花缂丝的狐狸面具,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 如织人流中,阿毅完全忘记要牵慕容辞忧了,他东窜西跑着摸摸着看看那,慕容辞忧正想着该如何正常前行,又不露出破绽,这时,宋济泽已将佛珠递到他手里。 走了一阵,一直跑在前面的阿毅却突然折返回来,眼见他快撞到自己身上,慕容辞忧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阿毅全然没注意到,只是央求着宋济泽:“先生,糖炒栗子太香了,给我买一份吧”。 可即便阿毅眼巴巴的求了许久,宋济泽也不应允,只拉着慕容辞忧径直走到一个面具摊前。 “这位师父,快看看吧,都是些物美价廉的好面具”,商贩热情地招呼着。 宋济泽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那摊贩眉开眼笑的收下,又从身后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银质面具来:“师傅,这是市面上难得的珍品,上面镶嵌的可是南海珍珠!” 宋济泽看也不看,只是随手拿起角落里的一个纯白面具戴上,在一众花里胡哨的面具中显得很是清新脱俗。 阿毅见他不接,于是自己接过那摊贩推荐的极品面具戴在脸上,又叉着腰极神气的仰起头:“哈哈哈,今日我也是贵公子了”! 慕容辞忧没有理睬他,扫视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个铁质面具,通体漆黑又棱角分明,既能方便他跟这黑夜融为一体,又能在必要时刻化为武器,实在是不二之选。 想到这,慕容辞忧假意摸索了几个面具,最后才摸着那个铁质面具戴在脸上。 “呀,怀玉兄的面具还真特别!”阿毅的话还没说完,宋济泽已牵着慕容辞忧走远了。 行至码头,处处人头攒动。河面上漂荡的小船和河灯将漆黑的河水也点映出斑斓色彩。 嘭的一声巨响,逍遥舫船头的立柱上,炸开一个巨大的红灯笼,灯笼下悬吊着几个彩色的小灯笼,上面写着“醉春楼”几个大字,这独出心裁的设计引得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师傅,我们这就去准备”,阿毅说着就想拉慕容辞忧一起离开。 “他留下!”宋济泽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师傅,如果让醉春楼的人发现他,那就糟糕了!”阿毅有些不解。 闻言,宋济泽忽的抬手摸向慕容辞忧的脸,事出突然,慕容辞忧反应不及,可身体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咦?你能看见了?”阿毅有些好奇的看着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这才反应过来,既然如此已经露了破绽,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于是解了眼上的白纱,朝着宋济泽款款施礼:“多谢法师,医好了我的眼睛”,阿毅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宋济泽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淡淡道:“带路!” 见状,阿毅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一脸无奈的转身走了。 不知为何,慕容辞忧从宋济泽的眼中看到一丝了然,不对!他早就知道我的眼睛能看见,那为何还要用佛珠牵着我呢?又带我去逍遥舫干什么? 慕容辞忧心中疑窦丛生,可转念一想:“老天有意帮我,又何必辜负了它,如果能找到苍蓝散的解药那便最好了”这样想着,慕容辞忧很坦然的跟上了宋济泽的脚步。 两人刚走到码头的踏板上,逍遥舫里琴瑟合鸣的靡靡之音,和女子娇媚软糯的吟笑声乱成一团,甲板上处处是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着,连空气中也弥漫着香腻的脂粉气息。 老妈妈极热情的迎出来,她夸张的挥着手帕尖细着嗓子嗲声嗲气道:“呦,两位官人真是许久不见啊,来来来,上面请”,说着就拉着宋济泽的胳膊往船上走。 见状,一旁看热闹的人纷纷哄笑起来:“哈哈哈,现在的出家人也这样亲近女色了!” “是啊,还真是世风日下啊!” 宋济泽毫不在意他们的讥讽,只是重重的敲落老妈妈的手,老妈妈自知讨了没趣,便不舍的松开手,她又媚笑着去挽旁边慕容辞忧的手。 露台上的姑娘们,在老妈妈的召唤下都跑了出来,尽管他们带着面具,可阅人无数的姑娘们上下略略打量便知一二,各个忍不住惊叹:长得真俊俏啊! 走在前面的那一个身材疏朗一派清醇禁欲的风姿,另一个身材虽不甚高大,但明眸皓齿风度翩翩,于是姑娘们各个喜笑颜开争相去抢客人。 宋济泽又是不耐烦的狠狠甩了好几次,这才勉强让围着他的姑娘们减弱了几分热情,虽有不满,但是看看自己被敲红的手,姑娘们也不敢靠的太近,于是大部分转而走向,他旁边那个看着更和善些的少年。 待宋济泽找好座位回头之时,慕容辞忧周身已挂满了姑娘,有的贴着他的胸膛,有的拢着他的胳膊,而慕容辞忧则是一脸享受的左拥右抱着。 见状,宋济泽脸上的寒冰更甚,他重重的敲了几下桌子厉声说到:“换人”。 经验丰富的老妈妈一听这话便知,是这些姑娘不符合两位公子的喜好,忙秉退了她们又谄媚的凑近询问,:“不知师傅想要哪种类型的姑娘呀?不论是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白的黑的,我这统......” 不等她说完,宋济泽直接问道:“听闻今日花魁也来了画舫?” 闻言,老妈妈满脸堆起得意的笑:“啊,您说的是春花秋月吧,她们姐俩真真是人间绝色,今晚她们在二楼还有香艳美舞呢,现在还有三个位置,先到先得,只不过价钱嘛.......”老妈妈笑着伸出手去。 “钱不是问题”,宋济泽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两锭元宝摆在桌上。 老妈妈满眼放光,忙伸手拿过元宝放到嘴边狠狠咬了几下,确认无误后慌忙揣进袖中,满脸笑意的张罗起来:“春花秋月下来接客啦!” 即便等着美人慕容辞忧也没闲着,他怀里抱着一个美娇娘不时的附在她耳边说些荤腥,逗引的那美娇娘小脸一红笑的花枝乱颤。 一旁跪着的婢女,剥好了一颗葡萄递过来,那美娇娘接过去含在嘴里,俯身贴住慕容辞忧的胸膛,葱白玉指就要去揭他的面具,给他喂葡萄...... 美人喂美食是种难得的享受,可眼下却不太方便,头脑清醒的慕容辞忧,一把握住那美娇娘手腕让她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一个杯子朝他们飞来。 慕容辞忧眼疾手快的往旁边一闪躲开了,那杯子便重重的打在了那美娇娘的脸上,疼的她一声惊呼扑倒在地。 慕容辞忧眉梢挂起一丝愠怒,一抬眼却对上宋济泽冰冷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宋济泽是为了提醒他。 想到这,慕容辞忧邪魅一笑,理理衣襟收敛了几分。 这时,春花秋月也款款走下楼来迎接宾客,真真是两位美人儿。 白皙脸蛋琥珀瞳孔,柳枝软腰一走一扭尽显万千风情,就连原本在勾栏里听曲的客人也探出头来一览美人的身影,众人看的心尖发颤直咽唾沫。 两位美人毫不在意客人们欲望流转的目光,尤其是身型娇小的那个女娘,更是盯着宋济泽笑得妩媚迷人。 宋济泽一招手,一旁侍候着的老妈妈忙凑上去:“师傅,有何吩咐啊?”“都要了!”宋济泽低声说着,又掏出一锭元宝递给老妈妈。 老妈妈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她直勾勾的盯着元宝木头一般点着头:“好好好,是是是......”,直到宋济泽咳嗽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散了!都散了,别扰了官人的兴致”,老妈妈一边吆喝着,一边眉飞色舞的在前面带路。 第25章 温柔乡 众人绕过一段回环长廊,又上了几层台阶,才终于来到画舫最高层的雅室。 不同于楼下到处旖旎暧昧的红烛和腻人的香气,这里四处布着名人字画燃着淡雅熏香,一切都清净雅致别有一番韵味。 再往里走,透过纱幔慕容辞忧看到宽敞的大厅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圆形舞台,舞台上立着一圈素白屏风,屏风上既没有山水也没有诗作,只是倒映着搔首弄姿的女娘剪影。 舞台四周放了一圈紫檀太师椅,上面已坐着几位宾客,虽都戴着面具看不清真容,可不论是他们的身形姿态还是服饰玉佩,都彰显着他们的不凡气度。 老鸨引着宋济泽和慕容辞忧来到靠窗的两个空位上坐下:“两位贵客这边请,先稍事休息一番,精彩艳舞马上开始!”说着,一旁侍候的婢女已熟练地跪在地上为他们捶背捏肩。 不一会老鸨又引着两个男人上来,灰色素衫的那个带着粉面朱唇的弥勒佛面具,另一个套着黑色布衣的则带着一个尖嘴獠牙的罗刹鬼面具。 这一黑一白一正一邪一亮相众人便忍不住的看过去,可当看到他们身上的衣饰,众人又满眼惊诧,毕竟能上三楼雅间的,都是交了不菲银子的达官贵人,可这两人的打扮实在太过朴素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了。 “哈哈,这年头还真有倾家荡产为博花魁一笑的穷鬼啊”。 闻声,慕容辞忧抬眼便看到一个穿着紫袍暗花锦纹的男人正用折扇挡着自己的肥脸,虽有意压低了声音,可他笑的实在太夸张了,以至于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而一把小小的折扇哪里遮挡的住。 一旁几个穿金戴银的贵公子也跟着他笑的前仰后合,“罗刹鬼”目光一凛阴狠狠的看着那个紫袍男人。 “弥勒佛”却并不介意众人的笑声,甚至也跟着笑起来,他理了理衣衫径直坐到空位上,右手还不时的摩挲着腰间的香囊。 慕容辞忧的余光一直瞥着他,见他如此珍爱那个香囊,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可越看越觉得奇怪,那香囊素净的没有一个花纹,看料子也不过是块被浆洗的严重掉色的粗布。 “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了!”慕容辞忧正思索间,却见“弥勒佛”端着茶杯盈盈笑着跟他点头示意。 慕容辞忧不由得愣了一下,只看身形他一点也猜不出是哪个故人,可既然别人都主动问好了,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回礼,于是他也灿灿的笑着,举着酒杯隔空和那人碰了一下。 这时,老鸨尖细着嗓子招呼着:“各位公子,大家久等了,春花秋月接客啦!”她一拍手,几个抱着琵琶、大阮的曼妙歌女端坐角落,葱白玉指上下翻飞,轻拢慢挑间轻柔如水的音乐便源源流出。 与此同时一众舞女从屏风后闪出,她们穿着极轻薄的纱衣,玲珑有致的玉体一览无余,伴着悠扬的乐曲,她们玉臂一舒水袖轻展,凌波碎步如梦似幻,时而如盛开的花朵,时而如翻飞的蝴蝶,只是比它们更娇艳更灵动。 就在众人目不暇接之际,音乐忽然变得缠绵宛转起来,一众舞女旋转着靠近紫檀太师椅上的贵公子们,有的公子急不可耐一把抱住舞女,有的则一头埋进舞女白花花的胸膛,有的任由舞女亲吻......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娘媚笑着靠近了慕容辞忧,刺鼻的香味让慕容辞忧皱起眉头来,那女娘见他眉眼紧蹙有种说不出的可爱,笑得更欢了,她凑的更近些刚想亲过去,就被慕容辞忧冷着脸推开了。 慕容辞忧一边擦手一边转头去看宋济泽,却见宋济泽不知何时连人带椅往后移了几尺,他原本就冷峻的脸上依旧淡漠如常,周围旖旎的喘息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一眼看过去犹如一滩黢黑云墨中的一点白漆,有种孤傲冷绝又纯白无暇的美。 慕容辞忧心中有些好笑:“既然来寻开心,又何必装模作样”,正想着,眼前的女娘又如同水蛇般缠上慕容辞忧的胸膛。 慕容辞忧本能的挡住了她,那女娘见无法靠近他便干脆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慕容辞忧知道这女娘必然是带着任务来接近自己的,若是一味拒绝,想必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便松了手任由她香软的手掌,在自己脸上冰冷的铁质面具上揉捏,而他则干脆闭上眼睛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乐曲声中夹杂着一些悉悉索索的响声,慕容辞忧猛的一把推开那个女娘,睁眼却看到两个腰缠丝帛的美人伴着漫天花瓣雨从天而降,这般独特的出场让众人眼前一亮。 定睛一看,原来是春花秋月两姊妹,眼下她们已换了一身装扮,一个白衣胜雪如人间天使,另一个一袭红装似寒冬烈火。 两个美人的衣饰和一众装扮妖艳的舞女大相径庭,端庄大气的衣饰不仅衬的她们眉眼如画,更是给人一种良家淑女,深陷泥沼楚楚可怜的错觉。 “逼良为娼是他,劝人从良还是他,老鸨还真是会拿捏有些人的心思”,慕容辞忧心底升起一丝戏谑。 那个紫袍男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满脸淫笑着朝距离自己最近的红衣美人扑了过去,那红衣美人轻巧的往一旁一闪,又扯着丝帛将另一头的白衣美人拉到他面前。 那紫袍男人也不挑剔,又转头去抱那白衣美人,那白美人也不躲闪只是娇笑着伸出玉指,在那男人的唇边一点。 就在紫袍男人愣神之际,红衣美人轻轻一推将他推回座位,一旁的白衣美人也趁机轻扯丝帛,将她重新拉回舞台中央。 一段妖娆的艳舞后,两人解下腰间的丝帛套在手腕上捏紧,又分别站在舞台两边跑起来,转了几圈两人在丝帛的牵引下腾空而起,犹如两只在半空旋舞的金丝雀,只是每到音乐舒缓的停顿处,她们便会从空中落下为一位贵客斟酒。 醇香热酒缓缓倒出,客人却无心顾及酒杯里绽放的红梅,只一心沉浸在美人眼波流转的似水柔情里无法自拔。 “呵,怪不得能同时接待这么多客人,还真是雨露均沾啊,想必一会还会拍卖她们的春宵一刻了”,慕容辞忧心中暗暗思忖着。 正想着,余光中宋济泽却又将椅子往后移了几尺,那距离恐怕要春花秋月解开丝帛才能勉强靠近他了。 常年混迹声色场的春花秋月见他坐的极远,果然很识趣的对看一眼便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径直走向了最后一个贵客——慕容辞忧。 在她们靠近的瞬间,慕容辞忧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奇异香气,这香气和普通的胭脂水粉味有些不同,他心神微动嘴角一勾,主动起身抱住两个美人,春花秋月很是乖巧的趴在他怀里温柔缱绻着。 慕容辞忧左拥右抱凝神细嗅间便确定了,那股异香是从眼前这个白衣美人身上传来的,他眉眼带笑的看着眼前的美人。 见慕容辞忧盯着自己看,那白衣美人莞尔一笑顺势坐在他怀里,慕容辞忧抬手抚上她的香肩,却摸到一处奇怪的凹陷,还不等他看清是什么,那白衣美人突然旋舞着走远了。 一旁的红衣美人娇嗔道:“哎呀,公子别着急,好戏还没开.....”说着,又伸出玉手准备摩挲他的胸膛。 然而她的玉手尚未落下却突然被捏的吃痛起来,抬眼就对上慕容辞忧冰冷的目光,少年原本杏仁般明媚的眼眸此时却冰冷的瞪着她,春花讪讪一笑缩回了手。 春花秋月又转回舞台中央,水袖一舞重重打在窗棂上,雕花红窗应声而开,众人纷纷转头去看,却听轰隆一声巨响,寻着声音望去只见空中炸开了许多绚烂的烟花,如天女散花虹彩乱舞,又如流火瀑布金光熠熠。 有些公子哥干脆离开座位走到窗边欣赏,慕容辞忧向来对这些稍纵即逝的花架子不感兴趣,所以并不热心只是端坐着饮茶,而不远处的宋济泽和那穿着灰色素衫的男人竟轻声交谈起来。 砰的一声闷响,众人都以为炸开了新的烟花纷纷探头去看,可只有几束小的花火一闪而过,慕容辞忧察觉出不对劲来:“不对,如此小的烟火不会发出这样沉闷的声音......” 慕容辞忧一转头便看到,舞台边躺着那个紫袍男人,一动不动的瘫成一团毫无生机的肥肉,只是身下洇开的一滩鲜血却红得刺眼。 慕容辞忧下意识的朝宋济泽跑去,只是这具身体的瘦弱腿脚,却跟不上他突如其来的猛然闪动,哐当一声直挺挺的摔倒在宋济泽面前,远远看去像虔诚的信徒在跪拜得道高僧。 可宋济泽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便一个箭步冲到“弥勒佛”身前将他护住,一旁的“罗刹鬼”也极敏捷的冲到他们面前...... 宋济泽眼中闪过的关切似一把利剑,刺进慕容辞忧心里,好在指甲深嵌掌心的疼痛唤醒了他的神志,他心里响起一个讥讽的声音:“当着他的面毁掉这一切的话,一定很有趣......” 想着,慕容辞忧又回头看看那个“弥勒佛”。 第26章 血滴子 还不等慕容辞忧再看宋济泽,窗外的烟花已全部熄灭了,待众人转头之际,却看到地上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顿时吓得脸色大变抱头鼠窜。 见状,“罗刹鬼”一边护着身后的“弥勒佛”,一边吹响口哨。 霎时,船顶上的琉璃瓦四处翻飞,许多黑衣人从天而降,甚至还有许多浑身湿淋淋的黑衣人,从窗户里鱼贯而入。 慕容辞忧刚想起身,却被一把雪亮的银剑直指咽喉动弹不得,他盯着剑刃处的莲花暗纹,心头一动:“呵,这一世的皇帝还真是会偷懒,连贴身侍卫羽兵营兵器的纹样也不更换”。 如此想着,慕容辞忧便更留心这些黑衣人的动向。 只见,这些黑衣人身手不凡训练有素,有些目标明确的飞奔着,护住那个戴着弥勒佛面具的男人,有些则手持利剑,将四散奔逃的人们驱赶着聚拢在一起。 不一会,大厅里已跪倒一片红男绿女,有些甚至吓得昏死过去。 “能调动如此高手的,恐怕只有一人了”,想到这,慕容辞忧意味深长的,看了那个戴着弥勒佛面具的男人一眼。 就在这时,“弥勒佛”竟主动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径直朝慕容辞忧走过来,拂开悬在他脖颈上的利剑,笑着关切道:“你还好吗?” 慕容辞忧笑了一下,利索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多谢,不碍事”。 “弥勒佛”点点头又朝那具尸体走去,宋济泽跟着走过来,只淡淡的看了慕容辞忧一眼,便朝前走去。 眼见两人围着尸体很是细心的查验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慕容辞忧心里暗暗想着,便不动声色的一点点后退着。 可刚退了两步,就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转头一看是个戴着“黑无常”面具的魁梧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慕容辞忧尴尬的笑了一下,又悄悄往左边挪了一点,“黑无常”一声不吭的跟着他往左边挪着,可手上那柄利剑却也向他逼近了几分,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慕容辞忧只好站定不动了。 不一会儿,“弥勒佛”似乎有了结论,他很悠然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见状,“罗刹鬼”大手一挥,几个黑衣人便从一旁搬来几块高大的屏风。 只是,等那屏风展开的瞬间众人都愣在原地,屏风上极尽香艳的图画,实在和当下的紧肃有些格格不入。 见状,“罗刹鬼”忙跑过去想拉开那几扇屏风,“弥勒佛”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他端坐在太师椅上,指指跪在地上的白衣女娘问道:“你是谁?” “回大人,婢女春花”,春花颤颤巍巍的回答着,但好在先前见过许多大场面,倒不至于吓得昏死过去。 “她不是你妹妹吧?”“弥勒佛”又淡淡道。 原本还春花还算镇定的脸,却突然变得煞白,她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回大人,她是我妹妹,秋月”。 “不,她不是,说说你妹妹吧,也许我们还能帮你”,“弥勒佛”淡然又肯定道。 闻言,春花如同一只被抽了线的木偶瘫倒在地,她艰难地往前爬了几下,直到被黑衣人的利剑指着额头才停下。 “青天大老爷,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吧,她...她失踪了,至今都没有音讯啊......”春花呜呜咽咽的哭诉着,说罢,又咚咚的磕起头来。 “她何时失踪的?”“弥勒佛”似乎早已猜到了答案,还是不咸不淡的问着。 “回大人,七天前,一个胡人来楼里,点了我妹妹给他唱曲,他出手极为阔绰,对妹妹也是大加赞赏,之后他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如此。直到三天前,他的家奴送来一封书信,上面写着他身体不适不能出门,但很想念妹妹,重金邀请我妹妹前去府中演奏,谁知这一次竟一去不回了……”春花抽泣的说不下去。 “当夜为何不寻?” 闻言,一直缩在角落的老鸨,这会子却主动献殷勤道:“回大老爷的话,本来也想去寻,可一来那官人掏了包夜的钱,我们实在没有理由打扰贵客的雅兴,二来秋月的贴身丫鬟当夜便被好生送回来报信,说秋月今夜高兴喝醉了酒在府中休息,还带回许多元宝给楼里赔礼道歉,于情于理都找不出错处来,我们这才没放在心上”。 春花哭了一会继续到:“后来我央求妈妈派人去寻,可按照妹妹贴身仕女记忆中的路线,找了许多次都说没有这样的人,至此妹妹便下落不明了……” “七天?胡人?时间和人物都如此契合,这恐怕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了!”慕容辞忧隐隐感到秋月的失踪,一定和秦塞国银牌天使的命案脱不了干系。 “哦,你妹妹的侍女在哪?” “回…回大人,正是婢女”,竟是刚才那个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红衣少女,此时她浑身抖如筛糠,用极微弱的声音应答着。 “你是否还能记得去时的路?” “回大人,那日去时我们都被蒙了眼,看不清路,回来时又被灌了许多酒,有些记不清了……” 闻言,“弥勒佛”一挥手,一旁的“罗刹鬼”便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面罩,朝那少女走去。 那少女吓得惊叫着连连后退,却被身后的老鸨一把抱住,骂道:“贱骨头,跑什么跑!” “别怕,我们只是希望你带个路”,“弥勒佛”安慰着她,那少女自知无处可逃,只好乖乖蒙上黑布。 “弥勒佛”又道:“把她们带去偏厅等着,其他人都押下去吧!” 慕容辞忧见“弥勒佛”指了一下老鸨和少女,心中暗暗松了一口,他低着头很自觉的跟着众人准备退下。 谁知“黑无常”依旧挡在他身后毫不让步,眼见利剑紧紧抵着自己的脖子,退无可退了…… 黑衣人们闻令后很利索的押着其他人退下,“大老爷求求你们了,饶了我们吧…大老爷…”老鸨尖细着嗓子磕头求饶,一点也没有刚才的威风气势。 一旁的黑衣人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她立刻便喘息艰难无法叫嚷了,众人顿时各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了。 待周围安静下来,“弥勒佛”才站起来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他刚想摘下面具,宋济泽却轻声道:“公子,人多眼杂还是小心谨慎些”。 “弥勒佛”一听便点点头停了手,又若有所思的问:“你怎么看?” “是血滴子”,宋济泽的声音不大却很肯定。 “血滴子?是那个?”慕容辞忧心中暗暗想着。 “哦?如果真是血滴子,那事情恐怕就不容乐观了”,“弥勒佛”即便如此说着,可语气却是轻松如常,慕容辞忧觉得他似乎并不真的担心。 宋济泽继续道:“先前的血滴子,只能在十步之内射杀,如今船顶和水下都是我们的人,却还是被他们钻了空子……” 慕容辞忧余光里瞥见宋济泽皱着眉头,“呵,能让他皱眉的事?看来这件事确实不简单!” “恐怕他们用的血滴子,已不是原来那样简单的了,我们先一起审了那婆子,再兵分两路吧”,“弥勒佛”简单的安排着,“是,公子”,宋济泽拱手应着。 “走吧”,说着“弥勒佛”已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的目光虽一直看着门口,可经过慕容辞忧的时候,温言嘱咐着“黑无常”:“把剑收起来吧,别伤着他!” 闻言,一直悬在慕容辞忧脖颈上的利剑,唰的一下抽走了,慕容辞忧拱手谢道:“多谢公子美意”,那人已走出几步远,只摆了一下手算作回应。 慕容辞忧刚要抬脚,却看到一旁的=哭泣的少女,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碎了一角的面具递给她。 看守少女的侍卫有些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刚想无视走开,却被宋济泽喝住:“等等!” 原本一直跟在“弥勒佛”身后的宋济泽,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他接过慕容辞忧手上的那面具,递过去:“你们都戴上,免得被人看出异样”。 “是,公子!”黑衣侍卫们拱手应着,随手从地上捡了几个面具戴好,花花绿绿的仙女面具,将他们宽大的黑脸勒出肉来,慕容辞忧看着这违和的一幕,勉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几人来到偏厅,老鸨和少女都被押着直直跪在地上。 宋济泽和“弥勒佛”密谋几句后,便快步走到老鸨面前命令着:“交出苍蓝散的解药来”,闻言,慕容辞忧愣了一下。 黑衣侍卫猛的一推老鸨,她瘫在地上却一言不发,宋济泽没了耐心,只凝眸微微点头,一旁的黑衣侍卫便心领神会,一脚踩在她的手上,老鸨疼的直哇乱叫起来。 宋济泽一抬手,飞出一个白色纸包,黑衣侍卫稳稳接住又麻利地撕开,白色粉末尽数倒进老鸨的嘴里,老鸨被呛的咳嗽不止。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宋济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老鸨早已没了气性,磕头如捣蒜般应允着:“解药,解药在密室里……” 原本悠闲欣赏周围的字画“弥勒佛”也回过神来,信步就要跟上去,宋济泽却拦住他,附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些什么,等慕容辞忧再抬眼时,众人已兵分了好几路。 “弥勒佛”带着几个侍卫转身朝门口走去,路过慕容辞忧身边时他笑起来:“公子,我们后会有期!” 慕容辞忧不想和任何人有什么纠葛,还是拱手应承着:“后会有期!” 几个侍卫押着少女在原地等待,宋济泽带着另一路侍卫,押着老鸨往画舫的底层走去。 慕容辞忧经过那少女身边的时候,听到一声极细微的提醒:“小心,门!”。 慕容辞忧侧目却只看到少女的头垂的更低了,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心里暗暗有种不祥的预感。 众人燃着火把跟着老鸨,来到一处堆满杂物的隐秘房间,一进去,慕容辞忧就被一股浓重的脂粉气呛得连连咳嗽。 “呀,都些女娘的胭脂水粉唇脂面膏什么的,自然是香腻了些!”老鸨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香气,神色自若的解释着。 而后,她轻车熟路地绕到一处高高堆着的木箱旁,侍卫搬开那些木箱,众人便看见后面藏着一道小门。 老鸨在裹胸里摸索一番,掏出一枚形制奇怪的钥匙插入门锁,慕容辞忧凝神听着,只听到咔嚓嚓几声响动,他突然明白了刚才那个少女的叮嘱。 不待木门打开,老鸨就猛地挣开侍卫的钳制,朝一旁闪身飞扑出去,慕容辞忧猛的转身想要扑倒宋济泽,可刚一转身就见宋济泽也张开双手,似乎是想要抱住他。 慕容辞忧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济泽,愣神之际已被宋济泽拉进怀里,两人互相拥着滚到一边。 唰唰唰,在木门打开的瞬间,胡乱射出一阵箭雨,侍卫们慌乱的抬剑去防,黑暗中叫声喊声乱成一团。 众人惊魂未定间,黑暗中,慕容辞忧还没想明白宋济泽为何要抱他,耳边却传来一阵温热的喘息,吹的他浑身有些发烫。 “起来!” 慕容辞忧听出这声音中带着些许愠怒,他清醒过来:“不过是怕自己这个证人死了,不好交差罢了”,想到这,慕容辞忧心如止水的翻身站起来。 这时,火把再次亮起来,慕容辞忧看见宋济泽已神色如常的站起来了,顺着他的目光,慕容辞忧看到地上插满利箭,有几个侍卫捂着血流不止的腿轻声哀嚎着。 “妈的,敢玩阴的!”,“黑无常”咒骂起来,只是嗓音却奇怪的沙哑着,他脸上的面具也被摔的碎了一角,黝黑的脸上露出一道血痕。 “黑无常”余怒未消,抬手就在老鸨脸上抽了几记狠戾的耳光,他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老鸨的脖颈上,气愤之下力道不轻,一条血线顺着老鸨的脖子淌到她的胸口。 这下老鸨终于有些害怕了,她颤颤巍巍的解释着:“官…官人,刚才是失手了,再也没…没有了”。 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先将重伤的侍卫拖出去,其他受了轻伤的侍卫们则互相包扎着伤口。 慕容辞忧悄无声息的走近那道小门,仔细观察起来,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但最让他在意的是,空气中甜腻的脂粉香里,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硫磺味。 他有些不确定想进去一探究竟,刚抬脚走了一步,就被猛的拽了回来,一转头刚好对上宋济泽冰冷的眼神,慕容辞忧只好作罢。 “黑无常”指挥着一旁的侍卫:“你,点燃火球滚进去试试情况”,一旁的侍卫迅速的掏出火球点燃,就在那侍卫脱手将它扔出去的瞬间,却被站在门口的慕容辞忧一脚踢飞了。 “你干什么!”“黑无常”嗡声嗡气的质问着。 “这底下是硫磺,遇到明火会爆炸”,慕容辞忧一边淡淡的回答着,一边踩灭那火球,一边将脚边的石块踢进去,除了石头触底的哐当声外再无其他异响。 “不用火把怎么进去呢?”“黑无常”疑问道。 “用这个”,宋济泽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串青玉佛珠递给“黑无常”。 青玉佛珠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借着这幽微的亮光,众人看到一个极狭窄的楼梯。 保险起见,“黑无常”压着老鸨走在最前面,另一个侍卫刚想拽了慕容辞忧走在第二个,宋济泽却把他拉在身旁:“我看着他”,侍卫只好作罢转身冲在前头。 并行在狭窄的楼梯上,左右两边的墙壁将两人挤着紧紧挨在一起,慕容辞忧想错身先行,却被宋济泽拽住...... 沿着楼梯一步一顿的往下走,越往里走,硫磺的味道便愈发浓烈。 又走了一会,周围逐渐宽敞起来,四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瓷罐,宋济泽随手打开一个,里面便是满满的硫磺粉。 “哪里来的这么多硫磺!”“黑无常”冷声质问着。 “烟花…存着做烟火的…..”,老鸨结结巴巴的答着。 宋济泽似乎并不关心这些硫磺,只是冷声道:“解药!” “黑无常”手下一紧,匕首的利刃又没入几分,老鸨脖子上的血线更深了,她丝毫不敢乱动,只敢用眼睛瞥了瞥角落的一个木盒,求饶道:“那…那里…” 这次,大家都更谨慎了,押着那老鸨道木盒旁,“黑无常”命令着:“你来打开!” 木盒里放着许多红纸包,宋济泽一点头,“黑无常”手脚麻利的拿起一包撕开,药粉尽数倒进老鸨嘴里。 等了片刻,见老鸨没有出现异样,宋济泽才又拿了一包递给慕容辞忧,慕容辞忧也不客气揭了面具便服下去。 一旁的老鸨看清了慕容辞忧的脸,突然尖叫起来,“黑无常”一脚把她踩在脚下,那老鸨挣扎着指着慕容辞忧骂道:“小贱蹄子,我说怎么看着眼熟,你害的妈妈好找,要不是你......” “黑无常”懒得听她废话,于是脚下用力,那老鸨就昏死过去,只是他隐隐听出这少年与这醉春楼有什么纠葛,于是目露凶光的看着慕容辞忧。 “他是我的人”,听宋济泽这样护着,那“黑无常”忙拱手称是。 “带下去交给公子审问!另外找人带封蜡过来查封!”宋济泽命令着,闻令,一个侍卫接过“黑无常”手里的匕首押着老鸨退下了。 众人又在密室里巡查了一番,一会儿黑衣侍卫带着封蜡来报:“禀公子,小船已到,劳移尊驾。” 宋济泽又嘱咐一番,才带着慕容辞忧和“黑无常”回到逍遥舫一楼,周围依旧热闹非常,丝竹声不绝如缕随处可见烂醉如泥的宾客…… 接送客人的小船迎来送往,三人顺着人流登上一艘,船舱里端坐着那个带着面具的红衣少女,船夫划了一会便靠了岸。 街上人流如织,宋济泽瞥了岸边的摊位一眼,而后皱着眉转头低声跟“黑无常”说了两句,他便匆忙离开了。 快马疾驰一阵,几人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城外,在一个十字路口,少女纠结起来:“向左,嗯,不对不对,向右……”那少女既惶恐不安,又记不清准确的方向,话也说的颠三倒四。 这时,“黑无常”带着阿毅也赶到了,阿毅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师傅”,宋济泽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阿毅有些心虚,他躲在慕容辞忧身后不敢过去。 正在慕容辞忧疑惑之际,却听到“黑无常冷着脸威胁着那个少女:“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闻言,那少女更害怕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声啜泣起来。 见状,慕容辞忧盯着那少女笑起来:“姑娘,你真不记得那晚你们去过哪些地方吗?” 阿毅扯着慕容辞忧的衣角拦住了他:“这么凶干什么,姑娘别哭了,没关系的,你慢慢想就是了”,说着又掏出手帕递给少女。 那少女接过手帕止住了眼泪,思索片刻猛的抬头:“月…月老祠!” “月老祠?”“黑无常”有些质疑的重复着。 “铃铛,对那天晚上我听到了铃铛的响声,错不了的,每月我都会陪姑娘去月老祠上香祈福,不知在那月老树上挂了多少姻缘牌了……”少女解释着。 “好,我们去月老祠”,宋济泽淡淡道。 第27章 月老祠 众人一路疾行不一会就到了人满为患的月老祠。 此时,月老树下正跪着一片虔诚的信徒,只见她们双手合十嘴上念念叨叨祈求着:“求月老保佑,让我觅得如意郎君”,说罢又一脸娇羞的将红绸牌系到树枝上。 微风吹过密密麻麻的姻缘牌,响起阵阵悦耳清脆的铃铛响声。 慕容辞忧看着这群痴男怨女扯出一抹冷笑,众人却并未察觉出他的异样,只是仔细看着月老祠后的两条分岔路。 一旁的阿毅看着那片红艳艳的姻缘牌来了兴致,全然忘记了刚才的心虚,他走上前刚想去摊子上挑选一个红绸牌,却被身后蜂拥而至的女娇娘们硬生生挤出去了,他一个男子汉自然是不好意思和女娇娘争抢的,于是只好乖乖站在最外边。 可心里还是挂念着,于是踮着脚仰着头喊着:“哎,好姐姐们,你们别全部拿走啊,给我剩一个吧,拜托拜托” 那些小娘子各个挑的起劲,没人搭理他的祈求,等她们走后摊子上一个红绸牌也不剩了,阿毅有些懊恼的跺着脚。 这时,隔壁摊子上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却盯着他们几人微笑,他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连连惊奇道:“官人好福气啊,此生你定会遇到真心爱你恋你之人,真真是永结同心至死不渝啊”。 闻言,阿毅四处看看,可周围都是些少女美隽,只有他们几个官人,于是半信半疑的问道:“啊?是说我吗?” 老道却笑着摇摇头:“非也,是那位公子”,说罢还意有所指的盯着慕容辞忧看。 “江湖骗术还真是永远只有这几个......”,慕容辞忧心底不屑,刚想转身离远点,却瞥见桌案角落里放着一把桃木剑,他忽而想起什么又朝那道士走去。 “哦?何以见得?”慕容辞忧假意被他吸引眼睛却紧紧盯着那把桃木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把剑。 “公子可否写下您的生辰八字?” 慕容辞忧随手写在黄纸上,写完才发现自己写的时年还是过去的,于是随手涂了年份只留了月日便递过去。 “呀,公子您的生辰八字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啊!真正的命中带贵!” 说着,那老道又不由分说的拽过慕容辞忧的手,仔细端详起来,一会看看掌纹一会又闭目深思,嘴上还时不时的念念叨叨 终于他似参透了玄机一般,赞赏道:“真是奇了,公子所遇良人,从始至终都轰轰烈烈至死不渝,可喜哉可贺也!” “从始至终?”慕容辞忧喃喃道。 忽而,那道士又低沉着声音到:“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半截话,倒是让一旁八卦的阿毅好奇起来:“只是什么”? “只是公子的良缘颇为波折,若是不小心经营,恐怕不能如愿啊”,说着那老道又故作可惜的摇摇头,背着手走回自己的摊子。 慕容辞忧对这老道的话不以为意,可一旁的阿毅却听得入了迷追问道:“那依您的见解,该怎么办呢?” 老道缓缓道:“倒也难不住我,我这里有个符咒,公子和璧人化水服用,包你们白头到老”。 “多少钱?”慕容辞忧却很直接了当。 “不贵不贵,只要三两银子”。 一听到价钱,阿毅也清醒过来,他笑起来:“老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情比金坚,如果我兄弟真与那人相爱,那他们定能克服许多波折厮守终身的”。 说罢便要拉慕容辞忧走,可慕容辞忧似乎立地生了根,拽也拽不动。 那老道眼见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心中不甘,于是忙挥着手里的符咒大声招呼着:“哎,公子,且慢且慢,二两也可以,咱们商量商量嘛”。 阿毅有些奇怪的看着慕容辞忧,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兄弟,你想买啊?” 慕容辞忧摇摇头他对那些所谓的符纸并不感兴趣,可是他还想仔细看看那把桃木剑于是又点点头。 阿毅被他弄的迷惑了有些为难道:“兄弟,你到底是想买还是不想买啊?不过可惜的是我的钱刚才全都输了,要不然我一定借给你!” 闻言,慕容辞忧心中更加明了,刚才在码头上没看到阿毅,他就猜到阿毅多半是溜去赌场而忘了正事,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阿毅满是懊恼的神情让慕容辞忧心中一动,阿毅虽好赌但对朋友却很讲义气。 两人正纠结犹豫间,不远处的宋济泽却径直走到老道的摊子前。 还在为上一单生意没做成而懊恼的老道见又有生意上门,虽是个和尚,但还是忙不迭的张罗起来,他甚至还未看到宋济泽的手相就讨好道:“法师,您的面相实在是大富大贵啊!” 不待他说完,宋济泽便直截了当道:“姻缘”,闻言,不远处的慕容辞忧脸色骤然一变,原本淡淡皱着的眉更是蹙成一团,阿毅更是满眼震惊的看着宋济泽。 一旁的老道也惊的合不拢嘴,他小声嘀咕着:“不是说和尚都六根清净的嘛,怎么这个……” 还不等老道想明白,宋济泽已经把手伸了过去,老道有些尴尬的清清嗓子又俯身去看,而后啧啧称奇着:“哎,真是怪了” 老道又仔细端详了片刻,似乎有些不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看罢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您和刚才那位公子的手相真可谓天作之合啊”! 天作之合?这个词语像魔咒一般钻进慕容辞忧的脑袋挥之不去,连带着还有宋济泽的笑脸,他顿时觉得心跳的厉害。 “哈?天作之合?和谁?”阿毅惊诧的疑问声让慕容辞忧胸腔里泛起一股苦涩,他无力的轻咳几声,提醒自己不要失态。 那道士刚说完,也马上意识到话不太对,他赶紧捂着嘴,又在心中不住的埋怨着自己。 “来算姻缘的,无外乎都是闺阁中的小女娘憧憬着英俊夫婿,未婚娶的男儿郎期待着俊俏小娘子,而自己竟说两个公子是天作之合?更何况还是一个出家的僧人和一个凡夫俗子?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想到这,那老道的眼睛又滴溜溜转着,来回观察那个和尚和年轻公子的表情,只见那法师神色自若,而不远处的年轻公子却阴沉着脸。 老道慌乱的解释着:“许是着天色昏暗,老朽我看花了眼,公子您不必放在心上,您就不用给钱了”。 一边说着一边慌乱的收拾着摊子上的东西,生怕这面色冷峻的法师发起怒来,掀翻了他的摊子。 谁知,宋济泽不动声色的从荷包中拿出六两银子放在案上,轻声道:“有劳”,说罢拿起桌上摆着的两张符咒,又有意无意的裹着那张慕容辞忧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一起揣进怀里。 不远处,慕容辞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宋济泽那张平静到不见一丝波澜的脸,慕容辞忧明白那是一种全然不在乎的冷漠,想到这,他冰蓝的眼眸里凝起一层阴冷幽光。 老道从惶恐中平静下来,他高兴的拿过银子收进袖中,小声嘟囔着:“机缘自有天定,半点不由个人!” 宋济泽打量了周围一圈继续问道:“老道,我还想跟你打听个事。” 拿人手短,况且那老道刚收了别人的钱,自然是知无不言:“法师,你可算问对人咯,不说别的,这方圆五里内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七天前的晚上这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闻言,阿毅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拍拍胸口自我安慰着:“我就说嘛,原来师父是为了打听消息”,一副很明了的样子。 “奇怪的事?这后山的林子里经常有恶鬼咆哮算不算?” “恶鬼?”阿毅有些惊讶的重复着。 “是啊,通常在大风天那些恶鬼便来人间索命,哭嚎遍野惨不忍睹啊”,那道士心有余悸的说着。 “那你怎么不为民除害?”慕容辞忧笑着问他。 “哎,这是哪里话,术业有专攻,我拜的神是专管姻缘的,不好过问别家仙人的事......\",那老道有些尴尬的解释着。 “除此之外呢?”宋济泽把话题拉回正轨。 “除此之外?哎,要说起来好像还真有一件,七天前的满月夜,我正在祠堂里祭拜,却听到一阵马蹄声,以为是有香客登门,刚开门去迎,却只看到一辆马车飞速的跑远了.....” “马车?” “嗯,不会错的,那晚月明星稀一切都照的清清楚楚,但是赶马车的好像是个孩子......” “他们朝什么方向去了?” “那边”,说着,道士指了指右边的林间小道。 “有劳”,说罢,宋济泽便转身走了,那道士忙劝他:“哎,法师,那里常有恶鬼出没,还是小心的好”,“多谢老道”,阿毅道了谢连忙拉着慕容辞忧跟了上去。 第28章 闯鬼市 祠堂不远处的树林里已备好三匹快马,宋济泽牵住一匹独自坐好,“黑无常”扶着那个少女同骑一匹。另一边,阿毅热情地喊着:“怀玉兄,快来我带你!” 慕容辞忧并不理会他而是独自去踩马镫,只是他又忘记自己已经换了躯体,这少年的身体美则美矣,可身材却实在算不上高大,不够修长的腿让他无法一步就跨坐马上,好在阿毅及时跑过来扶住了他。 慕容辞忧刚坐稳,阿毅也利落翻身上马扯过缰绳,慕容辞忧不喜欢这样近的接触刚想推开他,一转头却看到满脸冷峻的宋济泽。 慕容辞忧对宋济泽冰雕般的脸早已习以为常,可让他疑惑的是,宋济泽的眸上似乎浮着些许愠怒。还不等慕容辞忧看清楚,宋济泽已转身上马朝着京都的方向飞出。 阿毅疑惑道:“不去追胡商…?”话音未落,一旁的“黑无常”也已策马飞出,他只好挥动缰绳赶紧跟了上去。 几人快马加鞭一阵便回到京都大道,夜深了,街市上也不似之前那般热闹了,众人回到酒肆。 看着四个大男人带着一个柔弱少女回来,小二神情古怪的看了众人一眼,嘴上还是热情的招呼着:“呦,客官们这里请”。 绕过几个回廊,小二引着他们走到先前预定的客房,又张罗几句就识趣的退下了。 小二刚关上门,“黑无常”便警惕地探查起来,又是检查门窗,又是翻看书架,待查验无误后才朝宋济泽点点头。 “啊?这么小的一张床啊!”阿毅抱怨起来。 刚放松下来的众人看着窗边那张小床又犯了难,不大的房间里眼下却站着五个人, 慕容辞忧撇撇嘴懒得再想,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跑了一天他这小胳膊小腿实在酸疼的紧,于是自顾自的捶打按摩起来。 “她睡床上”,宋济泽看着那个少女轻声道,说罢也端坐椅上,阿毅赶紧小跑过去乖巧地为他斟茶。 闻言,还不待“黑无常”拉那少女过去,她忽然扑通跪在地满脸泪痕的恳求着:“大爷…求求你们,放…放过我吧,我…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实在接不了客……” 闻言,原本嘴里塞满点心的慕容辞忧一口喷了出来,他有些尴尬地看看宋济泽,见他眉毛微微上挑,忙讪笑着用袖子偷偷抹掉桌上的残渣。 “你在说什么?师傅是让你去床上休息,我们坐在凳子上!”阿毅有些气愤的解释着,那少女冷静下来连口称谢。 阿毅又很贴心的给宋济泽添了茶水按着肩膀:“师傅,这力道可以吗?” “你的事回去再算帐!”宋济泽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冷的说着,阿毅原本还笑着的眉眼顿时耷拉下来,他小声应着:“哦……” 宋济泽全然不看他,只是淡淡看了“黑无常”一眼:“我守前半夜,后半夜就辛苦你了!” “黑无常”忙拱手道:“公子吩咐就是,在下定当竭尽所能!” 慕容辞忧乐得没自己什么事,于是打着呵欠伸个懒腰,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上苦思冥想着逃跑计划:“眼下解药拿到手了,小拖油瓶也有人照顾了,现在不跑更待何时?等这具身体武功纯熟些再来报仇更有胜算……” 夜深了,慕容辞忧忍受着阿毅雷鸣般的呼声,终于熬到宋济泽和“黑无常”换了班。 “我去个茅房”,慕容辞忧迷蒙着眼睛瓮声瓮气的随口跟“黑无常”打了一声招呼,说罢就要去开门。谁知,“黑无常”却指指一旁角落里的夜壶。 “这…不好吧,还有女娘在呢,多不雅观”,慕容辞忧找着借口继续朝门口走去。 哗啦一声,这声音慕容辞忧再熟悉不过,他不用转身也知道,“黑无常”已经拔出了剑桥中的利剑,“妈的,将来老子一定要把你大卸八块!”,慕容辞忧心里暗骂一声。 “呵,不去就不去,何必这么生气呢!”慕容辞忧打着哈哈又折返回去,只是实在尿出来于是搪塞道:“都怪你,吓得我解不出来了!” “黑无常”也不言语只是默默收起利剑,继续双手抱胸巡视着四周。 慕容辞忧重新回到座位,一转头却看见宋济泽双目微闭盘坐在椅子上,没有了白日里的冷峻凌厉却多了几分温润恬淡,真如一尊入定佛像般,慕容辞忧一时看到入了神,直到腿磕到凳子上才回过神来。 这响声惊醒了宋济泽,他睁眼扫了一圈,正好看到慕容辞忧一跳一跳的揉着膝盖,慕容辞忧看着宋济泽凝眸注视的目光,一时有些慌乱,干脆转过身去。 这下宋济泽和“黑无常”都醒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如此想着,浑身的疲乏如洪水般席卷而来,慕容辞忧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等阿毅叫醒慕容辞忧的时候已日上三竿了,小二已送来了饭食,众人美餐一顿后却并无其他动静,就连午餐和晚餐也是在房里吃了。 就在慕容辞忧准备问何时出去时,阿毅率先耐不住寂寞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先去寻那胡商!” “昨夜为何不去?” “今夜子时才月圆”,说着宋济泽推开窗,慕容辞忧望过去,如墨天幕上挂着一轮半圆皎月,他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怪不得醉春楼寻那胡商寻了多日都找不到蛛丝马迹,原来要等月圆之夜! 傍晚时分,众人带好面具走出酒肆,街上依旧是一派节日的气氛,还有不少人带着面具游玩,几人没入人群朝着醉春楼走去,任谁看了都是去寻欢作乐的,只是拐到一处街角众人便穿进小道,那里已备好了马匹。 众人翻身上马疾驰片刻便来到了月老祠,又拐进道士说的右侧树林,跑了一阵,忽而慕容辞忧听到一声怪异的脆响,他意识到快马的铁蹄一定踩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就在他想要提醒阿毅的时候,却见宋济泽已勒停了快马。 与此同时那少女也惊呼起来,“停,停下,是这里......”,闻言,众人都勒住缰绳停下脚步。 “为什么停下?”“黑无常”质疑道。 “鬼叫...那晚我也听到过这样的鬼叫”,那少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闻言,众人从马上下来,只见四处都是土路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便又牵着马倒回去边走边小心的查看着,“那是什么?”在“黑无常”的提醒下,众人看到一处草丛不寻常的凸起着。 阿毅捡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的挑开那团杂草,随着杂草逐渐被拨开,一股腐败的臭气扑面而来,宋济泽左手扯着慕容辞忧,右手扯着阿毅往后退了几步。 “黑无常”忙点燃了火折子,众人这才看清杂草下藏着一排形态各异却青面獠牙的恶鬼石像,不论是瞪出眼眶的巨大眼球还是尖利如刺的牙齿,都让它们散发着无法言说的恐怖阴森,仿佛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每一尊石像的脸部都缺失了一半,缺口整齐划一似乎是被某种更为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劈去一般,一切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阿毅好奇道:“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一排石像?” “是鬼市的入口”,“黑无常”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鬼市?”阿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身边的人,可一抬头就对上宋济泽审视的目光,他有些心虚的松开手忙去抓慕容辞忧的胳膊了,可一回头发现宋济泽依旧盯着他,目光里似乎还带着愠怒,阿毅忙松开手站到后面去了。 “前不久我们调查使者命案的时候曾听人提过“鬼市”,他们虽然都没记住“鬼市”的路线,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看到了一排诡异的恶鬼石像”,“黑无常”回忆着。 “可是它们不过是一排石像又怎么会发出鬼叫呢?”阿毅还是一脸疑惑。 “因为风,快马疾驰而过带起的风和它们缺漏的空洞产生了和声”,宋济泽解释着,“把马牵到树林里绑好”,众人跟着宋济泽走进树林绑好马才又返回到小路上。 没了风声,鬼叫声也消失了, 四下里安静极了,宋济泽观察一番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咕隆咚的铜板放进最大的那个恶鬼嘴里。 不一会儿,一辆高大的马车飞奔而来,马车停住的瞬间,一个身材极矮小的侏儒从车上跳下来,众人对视一眼,知道正是那道士所说的“小孩”了。 那侏儒上下打量众人一番,便将一个酒壶五个酒杯摆在车梁上,哗啦啦的倒满后用一种极怪异的语调念诵着:“鬼王庇佑,登极享乐”。 闻言,少女吓的尖叫起来:“是,是他们”,“黑无常”用力扶住她,才使她不至于栽倒。 慕容辞忧率先拿过一杯,刚递到嘴边就闻到一股过于醇香而显得有些发腻的酒香,他细细辨认了一下心中便明了了。 “这恐怕不是什么普通酒水而是掺了迷药的,怪不得这“鬼市”之人敢堂而皇之的来接他们,却不怕他们有心记住路线,要是喝了这酒,别说记路线,就是保持清醒也难!除非有解药……” “快喝啊!”,那侏儒不耐烦的催促着。 这时,慕容辞忧忽然觉得虎口一震,再看时发现自己手里的杯子已被宋济泽抢了去。 “哈哈哈,别抢别抢都有份!”那侏儒诡异的笑声令人发毛。 阿毅刚想阻拦却见宋济泽已一饮而尽了,于是皱着眉头端了一杯喝下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各自喝了,那侏儒还不放心又一一检查了众人的嘴巴,这才让他们登上马车。 黑黢黢的马车里,只有宋济泽手上的佛珠发着点点幽光,借着幽光“黑无常”扶着那个少女并排坐在车厢左边,阿毅紧紧抓着慕容辞忧并排坐在车厢右边,宋济泽一个人坐在前排中间。 疾驰的马车颠簸了一会,慕容辞忧就听到几声哐当巨响,“看来是药效发作了!”想到这,慕容辞忧也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倒下。 忽而,马车似遇到了一个极深的凹坎,翻起很大的颠簸,本就重心不稳的慕容辞忧更是直接飞了出去,他下意识的乱抓一通,黑暗中竟抓住一个柔软的支撑,只是那东西摸起来却异常的凸起着...... 还不等慕容辞忧反应过来,一只冰冷的大手便紧紧捉住他的手腕,不知为何那手使出的力气却大的出奇,几乎将他的手腕捏碎了,可慕容辞忧怕漏出破绽不敢出声,只好紧紧咬着嘴唇忍着。 接着那人拎着慕容辞忧的领子把他扔到一边,他才看清拎着自己的大手上环着一圈荧光。 “呵,还真是冤家路窄,正巧撞到了他?从这高度上来看我可能是撞到了他的大腿?等等,妈的,我刚才不会是摸到他的......” 慕容辞忧顾不上马车颠簸的眩晕,只觉得心里乱成一锅浆糊,连带着手也滚烫起来…… 第29章 极乐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慕容辞忧闭着眼睛,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只听见那侏儒尖细的嗓音喊了一句:“老鬼过来”,接着便响起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和潺潺流水声。 慕容辞忧刚想起身去看,那侏儒车夫却已掀开车帘跳了进来,他粗鲁的扯起躺在门边的阿毅往外面拽,边拽边骂着:“比死猪还沉,老鬼快来帮我”。 虽然没人应他,但是慕容辞忧明显感受到马车震动了一下,显然有个大块头上来了, 果然在那人帮助下,周围的人都咚咚咚的被扔下马车,慕容辞忧也被那双粗粝的大手抓住胳膊重重的摔在地上。 不对,不是地,是泡了水的木板,慕容辞忧的脸贴在上面,一股腥臭的味道刺激的他只想呕吐,他咬着牙忍住了。 透过眼角的缝隙,慕容辞忧瞥见自己躺在一艘破船上,难道去“鬼市”还要坐船? 慕容辞忧正想着,一个重物却直直的砸在他身上,突如其来的重压让慕容辞忧差点喊出声来。 可碰巧的是,那人的胳膊刚好垂到他嘴边。堵住了他的呻吟,那侏儒和船夫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又合力摇起船桨朝更深暗的河水划去。 清幽的香气在鼻尖荡开,慕容辞忧即便闭着眼睛,也猜到了身上压的是谁,于是耐心等船又行了一会,才悄无声息的搬开宋济泽的胳膊,喘匀了气。 只是两人的身体还紧紧贴在一起,慕容辞忧甚至清晰的听到,宋济泽有些杂乱的心跳声,难道是迷药伤了心智? 慕容辞忧无暇多想,只想赶快把他搬开,只是昏暗中分不清方向,只能一点点的摸索起来,摸了两把,不知触到什么,却被宋济泽猛地攥住了手。 吃痛之下,慕容辞忧刚想挣扎,却听到咚的一声,吓得慕容辞忧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将就着继续躺着。 船似乎停住了。 那侏儒燃起一个小火盆,在微暖炭火的熏烤下,阵阵草药香气在船坞里弥散开来,先前还晕着的人们阵阵咳嗽起来。 “看来这便是解药了,可为何我没有被药酒迷晕?”还不等慕容辞忧想明白,“黑无常”已率先清醒过来,他一把扶起身旁的少女,而后又冲过去扶起宋济泽关切道:“大……公子,你没事吧?” “无妨,去看看他们吧!”宋济泽的声音不大,但慕容辞忧总觉得他语气有点怪怪的,尤其是“他”这个字,似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慕容辞忧趁机坐起身来,迷蒙着眼睛去看周围,一副刚醒过来的样子,只是他心虚着不敢直视宋济泽,干脆扭头去扶阿毅。 那侏儒见他们醒过来,很不耐烦的怒喝着:“赶快滚下来,别耽误我赌牌!”一听赌牌,原本还瘫在船板上的阿毅,瞬间清醒过来:“在哪?我来……” 只是还不等他说完,宋济泽手上的佛珠便飞了出来,啪的一声脆响,准确无误地抽在阿毅的脸上,而后又好巧不巧的,飞向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下意识的伸手去接,被那佛珠砸的生疼,他顺手递给正捂着红肿脸颊的阿毅。 阿毅很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忙双手捧着奉给宋济泽,宋济泽接过佛珠一言不发的从船上跳到岸上。 众人刚站定,那船便顺着河道不见了踪影。 借着四周几只忽明忽暗的火把,众人看到一派极怪诞诡异的景象。他们头顶是一片潮湿阴暗的石壁,无数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倒挂着低垂着,被火把一照便发着莹莹绿光。 脚边是条宽阔的地下河,只有河水奔涌向前却不见一艘舳舻,狭窄的河岸上,偶尔闪过几个穿着黑色掩面长袍的人,不,准确说来,没人知道那黑袍下藏着的是人还是鬼。 众人往前走去,刚走到一处凹荡,便见一个带着大头面具的矮人,突然站起来,他佝偻的身子配上一颗巨大的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众人都戒备的看着他,一旁的阿毅更是伸长了手臂,护着慕容辞忧:“别...怕,别怕,我...保护你!” 看着阿毅害怕的连连吞咽口水的样子,慕容辞忧心中不禁觉有些好笑。 “黑无常”已经拔出匕首正准备冲上去,那人却猛地敞开自己的长袍,众人这才看清,那人的长袍里挂满了各式器具。 难怪明明头看着很大身子却佝偻着,原来是挂的货物太多被压弯了腰,那人卖力的吆喝起来:“夜光杯,夜明珠,滴血弯刀......\"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摇摇头以示拒绝,那人还不死心,又把黑袍敞的更大些,希望他们能看上其他的器具、 慕容辞忧经过他身侧的时候,悄悄上打量一番,却总觉得那人售卖的东西有些眼熟,夜光杯、弯刀上的花纹都是先前契丹常用的纹样...... 正在他陷入沉思之际,迎面走来一个衣衫褴褛佝偻着腰背的婆婆,她眯着眼睛阴恻恻的盯着宋济泽。 看了好一会忽然咒骂起来:“呸,晦气的东西进来了,鬼王要生气了,鬼王……”说着,她满脸惊悚又厌恶的,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灰末,洒向宋济泽。 好在“黑无常”一个跨步挡住了所有粉末,当他刚想抓住那老太问罪,宋济泽却摇摇头制止了他。 这神神叨叨的一幕可把阿毅吓得不轻,他忘记了刚才的誓言,惊叫着钻到慕容辞忧身后,哆哆嗦嗦的问:“她…她好像是飘过去的…” 慕容辞忧懒得睬他,一把甩开他的手,径直走到跟前,检查地上的那滩粉末,即便那粉末已经融化进地上的积水里,他还是捏了一些,用指尖揉开又放到鼻尖处嗅嗅,这味道他在熟悉不过了…… “现在能想起方向了吗?”“黑无常”小声盘问着身旁的少女。 那少女脸色煞白,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樱桃小嘴蠕动了几下,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与其回忆方向不如直接找寺庙吧!”慕容辞忧双手抱胸,一脸诚恳的建议着。 “寺庙?现在才去拜佛恐怕来不及了吧!”阿毅一脸疑惑这,双手却很虔诚地合十,朝着四面八方礼拜起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求您保佑,求您保佑……” “佛祖?他老人家可不管地狱的事”,慕容辞忧满不在乎的回答着,眼睛却紧紧盯着不远处那个建造在石壁上的阁楼。 那阁楼先前隐没在一片黑暗中,眼下却突然亮起两盏血红的灯笼...... “请问,寺庙怎么走?”“黑无常”已行动起来,他拍拍身旁路人的肩膀,粗声粗气的询问着,那人缓缓转过头扫了众人一眼,而后他的目光便扎在宋济泽身上。 阿毅见那人虽脸色阴沉但带着笑意,于是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一些,“兄弟,麻烦……” 阿毅极尽热情地套着近乎,那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济泽一动不动。 阿毅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有些疑惑地看着宋济泽小声问着:“师傅,他好像认识呢?”正说着,宋济泽突然眸光一凝,脚下猛的一扫,阿毅应声倒地。 阿毅毫无防备被猛的一踢,便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正疼的七荤八素的时候,一抬眼却看见一把极锋利的匕首,从空中划过一条银线,他惊叫着连连后退。 一旁的“黑无常”立刻和那人缠斗起来,不一会儿那人便败下阵来。 “黑无常”将匕首横在那人的脖子上,压着他来到宋济泽面前,明明是败下阵来,可那人却大笑的叫嚷着:“呸,贼人,今日便是你的祭日了......” “黑无常”反手把匕首往他的胸口一插,那人猛的吃痛跪倒在地,“黑无常”又踩住他的胸膛,那人这才断断续续道:“那…那个…” 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果然指的是那个建造在石壁上的阁楼,众人也不再耽搁,急速跑到那石壁前。 只见石壁上垂着几根铁索,铁索旁还留着几个脚印大小的凹陷,想来是常年攀爬留下的。 宋济泽一点头,“黑无常”也不抓铁索,只攀着湿滑的石壁便飞身上去,他先进去查验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才又飞身下来接应众人。 众人都抓了铁链踩着脚印要上去,那个少女却瑟缩在角落,哆哆嗦嗦的发着抖。 “上面危险,你先留在这里,这个给你防身”,说着,宋济泽递给那少女一把匕首,那少女满眼感激的接过匕首。 一番折腾,众人终于来到那阁楼前。 四处的冷清,和那门楣上挂着的“极乐坊”三字极不相衬,众人推门进去,楼里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顶多算得上修整一新。 “嚓~”的一下,“黑无常”燃起火折子,借着亮光众人立刻便发现,这里似乎是一处香火极旺的寺庙,地上流淌成河的香烛,和堆积如山的香灰,便是最好的印证。 慕容辞忧低头捏起一抹香灰闻了闻,果然是刚才那个婆子扔向他们的粉末,他自幼在幻化寺长大,对香灰再熟悉不过。 只是等众人走近些,却发现出异常来,与一般的寺庙不同,大殿里的莲台上供奉的不是弥勒,也不是玉帝,而是一尊骑着战马的将军塑像。 更奇怪的是,地上还摆着一尊跪像,那像反剪双手,背上还插着一块写有“杀”字的亡命牌,它跪在一层厚厚的香灰里,不知经过多少香火焚熏,雪白的石像也变得焦黑如炭。 即便还没看清那尊塑像的真面目,众人也都猜到,定是像秦桧般十恶不赦的人在此赎罪了。 阿毅满心好奇,快跑两步想去看个究竟,可当他看清那尊塑像的真面目时,不由地张大了嘴巴:“啊,这……” 众人循着声音上前去看,发现那尊跪像的五官,竟然和宋济泽的十分相似,见状,慕容辞忧心神微动。 “这…这些贼人也太胆大妄为了,居然敢这样折辱师傅!我饶不了他们……”阿毅太过激动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他有些紧张的去看宋济泽,却发现师傅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阿毅一个箭步冲过去,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宋济泽”的跪像搬的卧躺在地上,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脸得意的看向宋济泽想要得到夸奖。 可宋济泽根本没看他,已走到更前面去看莲台上的将军像了,阿毅有些失落地撇撇嘴。 另一边,慕容辞忧也直直盯着那尊将军像看得入神,说是将军倒不如说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左手举着盾牌右手握着弯刀,虽不能动但意气风发之姿却令人赏心悦目,若细看便会发现,那塑像的发丝铠甲都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精心雕刻过的。 看着看着,慕容辞忧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尊塑像跟他前世长的一模一样…… “鬼王到底是谁,他怎么会供奉我的塑像?”慕容辞忧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满心的疑惑。 又悄无声息的去看宋济泽,见他神色肃然的盯着那塑像出神,慕容辞忧明白这一定不是宋济泽的杰作。 低头,又看到地上堆积如山的贡品香烛,慕容辞忧旋即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不,是我看错了,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怎么会有人纪念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王呢!” “奇怪,这塑像的披风怎么如此洁净崭新?好像是刚放上去的!”阿毅的自言自语,打断了慕容辞忧的胡思乱想。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辞忧眼睛一亮,眉头一锁猛的冲上前,扯下那雕塑的狐裘披风。 翻开一看,一棵兰草赫然绣在左襟里,若是塑像相似还说得过去,可这图案,却是世间仅有的! 不会错了,这塑像就是前世的自己!想到这,慕容辞忧的心突突跳起来! “你干什么,小心惊动了鬼王!”“黑无常”被他如此贸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上来夺过狐裘披风重新系到塑像上。 可还不等“黑无常”系好,忽然一阵阴风猛烈吹来,地上厚厚的香灰被风卷着扑向众人。 尽管被迷住了眼睛,慕容辞忧还是下意识的去拉宋济泽,只是刚拉住他,众人又听到一声少女娇弱的惊呼。 “不好!”慕容辞忧话音未落,手里拉着的人已飞了出去,他急急忙忙跟上去,却砰的一声撞在门框上。 “待在里面!”宋济泽命令着,“是!”“黑无常”应着,一手拉起阿毅,一手扯住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并不听他的话,还想要硬闯出去,阿毅忙抱住他:“怀玉兄,你不会武功,去了也只会拖累师傅,我们还是乖乖在这里,等着他们吧”。 慕容辞忧看了看自己白皙,却没什么力气的手只好作罢,三人戳开窗户纸定定的看着外面。 在血色灯笼的笼罩下,四周已是一片骇人的猩红,一个面戴珠帘的女娘,翘着白皙的大腿,很是悠闲的斜倚在房梁上,一袭朱樱纱衣将她曼妙婀娜的身材裹的恰到好处。 “宋丞相好久不见啊!”那妖艳又神秘的女娘,虽热情的和宋济泽打着招呼,可她头也没抬,只是细细的擦拭着塑像上的那件披风。 “宋丞相?知道宋济泽这个称号的人,怕不是当朝出生的人了!”慕容辞忧心中暗暗想着。 “交出玉玺”,宋济泽直截了当道。 “哈哈哈,怎么宋丞相遁入空门,还这般迷恋红尘俗事?”那女娘一边将披风披在身上系好,一边讥讽道。 宋济泽懒得再和她争辩,拔出腰间软剑便腾空飞起,只是还不等他靠近那女娘,凄厉的惨叫声便划破夜空,宋济泽听出是阿毅的声音,停住脚步收了剑。 慕容辞忧一转,头竟看到阿毅被“黑无常”掐住了脖子,他心里一惊,脚步微撤蓄力,正准备扬起地上的香灰,“黑无常”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那柄雪亮银剑直指他的眉间。 慕容辞忧只好一动不动的站定了,心里却是猜出谜题的释然。 如果没猜错那屋檐上的女鬼王,便是先前给他们带路的少女了,在逍遥舫上,慕容辞忧便嗅出她身上的香气,绝非一般的庸脂俗粉,而是极昂贵的西域迷迭香,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鬼王,竟已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朝廷的羽兵营里…… “啧啧啧,宋丞相的脾气到不似以往那般忍气吞声了!”那女娘不紧不慢地调侃着。 宋济泽紧紧盯着“黑无常”,他原本就冰冷的眸子,又淬了一层更厚的寒冰。 “哈哈哈,宋丞相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若是你赢了,我便把玉玺还给你,若是我赢了,就把你们三个做成人桩,祭奠我家天可汗,如何?”那女娘盈盈笑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家常里短。 天可汗?我没宣告过这样的称呼!慕容辞忧听着有些别扭,又有些熟悉的称呼思索起来,“等等!难道是她!”慕容辞忧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阿妍!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房梁上的鬼王,可又实在认不出她了,与其说认不出,不如说他似乎从没有认真看过她,以至于根本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慕容辞忧唯一记得的是,那日自己如往常般在马场驯马练箭,却见箭靶上绑着一个少女,一众兵士有说有笑的朝她射箭,少女吓得惊叫连连,那群兵士却被逗得哈哈大笑。 慕容辞忧心生不忍,于是策马而过用盾牌挡住利箭,救下那少女扬长而去,那少女感激涕零从此贴身侍候他,只是他一心忙于操练从未注意许多。 直到那日,慕容辞忧操练了许久,大汗淋漓正赤着上身淋水,却被一双纤细白嫩的胳膊环住了,他吓了一跳忙挣脱开,转身一看竟是阿妍,只是他还没说话,阿妍已泣不成声地跌坐在地上。 眼泪,向来是慕容辞忧最招架不住的东西,只是比起看到那人流泪时的心痛怜惜,现在的他则是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擦擦手准备拉起她时,石巍刚好进来了,看着两人身上淋淋漓漓的一身水,石巍愣了一下,又满脸尴尬的退出去。 “石巍,石巍,你…快把阿妍姑娘扶出去……”,石巍听慕容辞忧喊得急切,虽心生疑惑可还是扶着阿妍出去了。 是夜,慕容辞忧正在沙盘上摆弄着旗帜,见石巍进来,他一脸兴奋的喊着:“石巍,快来看这个,探子刚刚来报,星星峡有一处的守卫很薄弱,只要我们……” 石巍也随着慕容辞忧的指引仔细的看着沙盘,讨论完战事,石巍踌躇了一会,还是如实禀告道:“将军,阿妍姑娘让我来跟你道歉,她今日听煮饭婆子说了些难听的话,才迷了心智……” “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我身边有你就够了,之后我便要随军出征顾不上她,你送她回家乡吧!”慕容辞忧淡淡地吩咐着。 “可阿妍姑娘说家里人都因战乱死了……”石巍有些为难的说道,“那…你就看着安排吧…”,慕容辞忧随口回道,从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曾见过阿妍了。 直到那日,慕容辞忧披挂上阵,一番激烈的拼杀后,终于取得敌将首级,虽打了胜仗,他却心急如焚的赶回营帐,一边策马一边焦急的喊着:“石巍,帮我找些针线来!” 听着慕容辞忧有些颤抖的声音,石巍以为将军受了重伤,马不停蹄的找了营地的郎中,直冲进营帐,却见慕容辞忧看着那件被敌人利剑刺穿的披风发呆。 石巍忙劝道:“将军,我这就把派人重新缝制一件更好的”。 慕容辞忧没有抬头,只摩挲着披风里襟上的兰花道:“世上再也没有比它更好的,快找针线来......” 一旁的郎中虽不知缘由,可还是翻开药箱,拿出一根骨头磨成的,用来缝合伤口的粗针。 慕容辞忧也不嫌弃,一把拿过去穿了线,可真到要下针的时候,却又有些手足无措,他自知自己的针线活做的拙劣,生怕将那件独有的披风弄坏,试了好几个角度还是不敢下手,急的皱起眉头来...... 石巍突然意识到,这件披风似乎对将军很重要,于是建议道:“不如让擅长针线的婆子试试?” 慕容辞忧这才反应过来:“快!快去找一个来......”,石巍忙跑出去。 一旁的郎中见慕容辞忧脸色苍白,于是劝道:“将军,莫急,只是这披风破损之处,恐怕也是您受伤之处”。 闻言,慕容辞忧忙解开衣服,果然胸口上一个血洞,正汩汩的淌着血,只是他先前一心想着披风,竟没感到...... 见状,那郎中忙拿了镊子在蜡烛上烧红,才探入那可怖的伤口,慕容辞忧攥着拳头生生忍着。 可镊子在伤口中不时的搅动着,夹出其中碎肉,慕容辞忧疼的几乎闭过气去,直到那郎中将药粉倒进伤口,他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郎中刚给慕容辞忧裹好纱布,石巍带着阿妍进来了,还不等将军发难,他率先解释道:“其他婆子正忙着....这才......” 慕容辞忧一心希望早点补好披风,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只将披风递过去:“麻烦阿妍姑娘帮我缝补一下”。 阿妍极力忍着,才使自己的手不至于抖得太厉害,一针接着一针,她极细心的缝着,再抬头时,慕容辞忧却倚着椅子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等慕容辞忧醒来时,只觉胸口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身上盖着那件披风。 他慌忙展开,只见那披风的裂口被细细缝合在一起,虽不似原本那样光洁一新,却并未改变多少,只是里襟处原本雪白的兰花,却变了颜色...... 一低头,慕容辞忧才看见,不知何时,自己胸口上的绷带上渗开一片鲜红,他轻轻摩挲着那颗沾着血渍的兰花,又将披风细细叠好藏在檀木箱底…… 之后的日子里,慕容辞忧再也不曾穿过那件披风,他一心想着如何围攻兴都城,一心想着如何让那人生不如死,忙碌间,全然忘记了在暗处悄悄伺候着的阿妍…… “好!”宋济泽干脆的答应声,让慕容辞忧回过神来。 “世人都说得道高僧能渡化众人,今日若宋丞相渡化了我这地狱恶鬼,我便放了你们!” “这里是你的地盘,输赢还不是你说了算,我们……啊……”阿毅刚嘟嘟囔囔的说几句,就被“黑无常”手上陡然加重的力道打断了。 “哈哈哈,说的对,不过你们现在,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鬼王仰天大笑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要怎么做?” “哈哈哈,果然还是宋丞相识时务啊!其实我很好渡化的,只要你能挨一百刀还不死,我便放了你们”。 说着,鬼王抬手打中了飞檐上悬着的雄狮,随着那雄狮坠落,喀吱几声巨响,地面竟裂开几个口子,几个硕大的木框从地下升上来,里面堆积了无数把匕首,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好,他来刺我”,宋济泽指了指慕容辞忧。 “啧啧,看来宋济泽还真是信任他呢,不过,现在的你可没有和我提要求的资格,他要留在我这里才好玩!”鬼王冷笑着看向慕容辞忧。 说着,鬼王甩出一条绫罗朝慕容辞忧飞去,宋济泽也不言语只等那条绫罗飞过身边,便手起剑落斩断了它。 鬼王脸色一凛重重的拍拍手,“黑无常”闻令后,很是利落的劈晕了阿毅,又转身闪到慕容辞忧身后,将利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不等鬼王再开口威胁,宋济泽已将手里的利剑扔到地上:“我换他!” “哦?断情绝爱的宋丞相,居然会为了一个男妓,甘愿做我的人质?哈哈哈,还真是稀奇!”鬼王尖细又哀怨的笑声,在寂寥夜空里显得格外响亮。 慕容辞忧也被宋济泽的话弄糊涂了,可还不等他想明白个中缘由,下巴却突然被“黑无常”紧紧钳住。 慕容辞忧心知这绝不是什么善意关怀,于是牙关紧闭做着抵抗,只是这样的抵抗,在人高马大的“黑无常”面前显得有些多余,果然“黑无常”用力一掰,一包药粉便全数灌进他嘴里,苦涩的粉末把慕容辞忧呛得咳嗽连连。 宋济泽垂着眼眸极力的隐忍着怒火,可他攥紧的双手还是被鬼王看在眼里。 “哈哈哈,有趣,真有趣”,鬼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笑了好一会,她才热心的提醒着。 “这桃花癫三个时辰后便会发作,若是没有解药,即便是千人骑万人摸也不能缓解了,宋丞相我劝你还是尽快动手吧!” 说罢,鬼王一挥手,“黑无常“一个手刀劈晕了慕容辞忧,又熟练地搜走阿毅身上的信号烟,才扛起慕容辞忧飞上屋檐站在鬼王身后。 第30章 陷幻境 慕容辞忧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胀的厉害,身上火辣辣的疼着,却分不清到底是哪处受了伤。 恍惚之际,他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妍姑娘,他真会动手吗?” “呵呵,急什么,好戏得慢慢等……”,阿妍似乎很有信心的笑起来。 闻言,慕容辞忧心神一动,勉强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借着燃香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发现自己被铁链锁了脖子,吊在屋顶的旗杆上。 鬼王察觉了他的异动,嗖的一下飞过去。 还不等慕容辞忧抬头,一根冰凉纤细的手指便挑起他的下巴,柔媚的女声悠悠响起:“啧啧啧,果真是个绝世伊人啊,怪不得连宋济泽也被你蛊惑了去......” 慕容辞忧被迫抬起头来,刚好瞥到女人半露的香肩上,刻着的一个圆形的鹰隼图腾,他心里不由得一震,自己亲手绘制的图腾怎会不认得?只是隔世再见,心境却不似从前了。 再看看眼前女人的脸,遥远记忆里阿妍的模糊面容也浮现出来,虽然不清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变成了如今的鬼王。 可慕容辞忧很不喜欢这样近距离的对视,他一扭头躲开了阿妍的手,满是戏谑的笑起来:“呵,他不会做的!” 见他出言不逊,阿妍也不气恼反而笑起来:“我倒是觉得,他一定会救你的”。 听着这样信心十足的话,慕容辞忧觉得她自信的有些莫名其妙,可胸膛里不断上涌的腥甜,让他懒得解释什么。 于是索性不再言语了,只歪着头吐出嘴里的血水,可不巧的是,浑身剧痛的他实在没什么力气,竟把血水吐到了阿妍脚边。 “不知好歹!”“黑无常”粗粝的怒喝一声,甩出一条长鞭朝慕容辞忧狠狠抽去。 长鞭抽向慕容辞忧的脚底,劈碎了一块垫脚的砖石,脚下忽的少了支撑,慕容辞忧脖颈上的铁链猛地拉直了,生硬地撕扯着他。 慕容辞忧下意识地去扯,却不起任何作用,铁链越收越紧,直至将他痛苦的呻吟全部锁在喉咙里。 就在慕容辞忧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嘭的一声,火花一闪,铁锁应声断裂,倒在地上。 “黑无常”护着阿妍快速闪到一边才没被伤到,谁也没想到这样远的距离,宋济泽竟能将一把匕首投掷过来。 阿妍脸上闪过一丝惊惶,她一把拽过慕容辞忧挡在自己身前,又将一段绫罗缠在他的脖颈上,咬牙切齿道:“宋丞相,你若是还不动手,他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说着,阿妍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慕容辞忧顿时被勒的满脸通红。 见状,宋济泽竟毫不犹豫地拿起匕首,朝自己的胸膛狠狠刺去,阿妍似乎也没想到,宋济泽会真的刺自己于是愣在原地。 “放开他”,直到宋济泽冰冷的声音传来,她才清醒过来很守信的松开了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在即将窒息的前一秒,再次呼吸到空气,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还不等完全恢复呼吸,便挣扎着起身去看宋济泽。 只见猩红的鲜血染红了他洁白的素衫,仿佛一朵盛开在死亡之海的凄美红莲。 既然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能做到这样,那当初为什么不肯救我?为什么!难道对你来说我连陌生人都不如吗? 疑问和不甘几乎逼疯了慕容辞忧,可他还是下意识的摇着头,阻止宋济泽:“不,不要...\" 阿妍看着这一幕,满意的大笑起来:“哈哈......有趣...真有趣...\",“黑无常”谨慎的守在她身边。 阿妍津津有味的看着宋济泽自残,宋济泽每刺一刀,她便大喊一声:“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数字越来越大,阿妍眼底的痛快也愈发明显了,眼珠流转间,她心里忽而浮起一个念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圆玉把玩起来。 倏然,阿妍眼神一凛,唰的一声拔出“黑无常”的佩剑,等“黑无常”伸手想去抢夺却为时已晚。 阿妍划开了自己手掌,一串血珠顺着她的玉指,滴落在莹白玉石上洇开一滩刺眼的鲜红...... 阿妍一把拽过慕容辞忧,又扯着血玉的细链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此时慕容辞忧的神智已经迷蒙到了极限,他早已认不出眼前有什么东西,只是死死的盯着摇着头嗫嚅着。 片刻后,慕容辞忧猛然栽倒了。 见状,宋济泽布满血丝的眼睛格外猩红可怖,他忽的站起身,可全身深深浅浅的伤口,让他只跑了两步就重重摔倒在地。 看着眼前狼狈的两人,阿妍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浓了:“把他扔下去”,“黑无常”忙提醒她:“妍姑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 “阿福,你知道猫捉老鼠,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阿妍看向“黑无常”,“黑无常”不明就里的摇摇头。 “就在于这一抓一放间啊”,说着阿妍又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黑无常”听罢便抓起慕容辞忧身上的铁锁,把他扔在离宋济泽几步远的地方。 半梦半醒间,慕容辞忧隐约听到一阵哀切的呼喊,“救…救我……”“唔……我……”,那人呜呜哝哝的哼唧着,似乎很不舒服。 代替回答的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伴随着摔摔打打,周围的声响越来越大,最后一声极大的扑通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跌倒了。 慕容辞忧强忍着剧痛,咬着牙勉强撑起瘫软如泥的身躯,一低头,便看到四周散落着一堆染着血的尖刀匕首,他早已忘记这些匕首是哪里来的,只是下意识的随手抓起一把。 突然,不远处亮起一抹淡淡的亮光,慕容辞忧捏紧匕首望过去,朦胧间,竟看到几片轻薄的帐幔上,映出两个拥抱交叠的人影。 慕容辞忧不想节外生枝刚抬脚想走,却瞥见散落一地的衣衫上,掉着一串似曾相识的佛珠,他的心脏突突突的跳起来…… 旖旎的喘息和欢笑,化作股股怒火直冲上慕容辞忧的脑袋,仅存的理智也消失殆尽,他不顾一切地朝帐幔冲去…… 呲啦一声,帐幔被划出大口,两具交缠的身体赫然出现慕容辞忧眼前,其中一个男人披头散发的躺卧着,脸上还盖着一块染了血渍的罗帕,而骑在他身上的正是宋济泽了。 慕容辞忧定定的看着宋济泽,明显的意乱情迷,从他微微发红的眼睛里溢出来,这样的神情慕容辞忧前世也曾见过,只不过那时是他逼迫的…… 正在慕容辞忧愣神之际,宋济泽已扯过帐幔盖住床上那人,又胡乱裹住自己的下身,便劈手朝慕容辞忧打去。 慕容辞忧眼神一凛,攥着匕首狠命地扎过去,宋济泽也不躲闪,直到他逼近眼前,才猛地擒住他的双手。 慕容辞忧挣扎两下见无法脱手,气恼之下铆足了劲冲上去张口就咬,只是还没靠近,宋济泽已皱着眉头闪到一边。 慕容辞忧扑了空整个人跌倒在床上,缠绕着暧昧气息的温热被褥,生出无数尖针扎进他的身体,刺的他浑身震悚…… 慕容辞忧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猛然觉得身上一沉,一抬眼竟看到宋济泽似笑非笑地跨坐在他身上…… 这样亲密的接触,是慕容辞忧上辈子做梦都奢求的,如今竟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形式实现了,可他并不开心,委屈、悲愤、屈辱、破灭……无数情绪瞬间化作爆燃的烈火,将慕容辞忧最后一丝神志也燃烧殆尽。 慕容辞忧僵直地躺着,任由自己的心,随着宋济泽一寸寸解开他的衣服,而一点点寂灭消亡…… 忽而,一股直冲脑髓的清凉,让慕容辞忧的灵魂都被冻住了,他清醒过来,本能的挣扎起来,低头间却发现自己又被绑了双手,悬吊半空。 “宋丞相,我可是帮你记着呢,你的姘头砍了你十五刀,还剩十三刀哦~”阿妍的娇笑声回荡起来。 闻言,慕容辞忧心里一惊,他努力支起僵硬的脖子,却只看到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宋济泽的全身早已被血水浸透!不对,他不是正在享受床笫之欢吗?怎么还在这里? “嘀嗒~嘀嗒~”,一阵清脆又恐怖的声响,拉回了慕容辞忧的思绪,他看到血水,从宋济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中不断滴落下来...... 仔细看去,宋济泽的一条腿已经完全跪在地上,另一条腿则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撑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他紧紧抓着一柄插在地里的匕首,倚着它艰难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慕容辞忧浑身震悚着惊叫起来:“兰渊!不要!” 闻言,奄奄一息的宋济泽,缓缓抬起头凝望着他。 “宋丞相,看你还算诚恳的面子上,我也不为难你了”,说着,阿妍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满脸挑衅的在空中抖了抖,“一个是藏着宝贝的地图,一个是你的姘头,你自己选吧”。 阿妍刚说完,就把那地图塞进一个竹筒里,递给一旁的“黑无常”,“黑无常”利索的点燃了两盏孔明灯,一盏系在慕容辞忧腰间,一盏悬吊着那个竹筒。 “开始咯”,阿妍一拍手,“黑无常”便同时松开了两盏孔明灯,这样远的距离,深受重伤的宋济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时抓住两盏孔明灯。 而等孔明灯里的蜡油燃尽时,火星不仅会吞噬孔明灯的骨架,连带着骨架下的绳索,和绳索捆绑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不知宋济泽使了多大力气,慕容辞忧看到他竟从血泊中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跑向那两顶孔明灯。 可支离破碎的骨头,实在无法支撑他的身体,轰隆一声,宋济泽重重砸在地上,阿妍有些惋惜的哀叹起来:“哎,宋丞相,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慕容辞忧低着头不再看宋济泽,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现在已经不想要答案了,他只想赶快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慕容辞忧背着手猛地拉直了腰间的绳索,轻盈的孔明灯立刻被拽的倾斜了,滚烫的蜡油浇在他身上,浸入他的伤口。 “黑无常”刚想上前扯开那孔明灯,阿妍却制止了他。 孔明灯的灯纸很快就燃烧殆尽,原本明亮的灯笼俨然变成了一个火球,烈火顺着骨架烧到绳索,又一路逼向慕容辞忧,眼见火苗即将烧到身上,他却很坦然的地闭上了眼睛...… 忽而,慕容辞忧觉得脚下一轻,身后的立柱似乎飞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刺骨冷水已完全淹没了他,冰火两重天的巨大反差,让他觉得自己被撕裂了,每一寸皮肉和筋骨都痛苦不堪...… “棠不苦,醒醒…..呼~呼~棠……” 迷迷糊糊间,慕容辞忧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呼喊他,是种说不出的温柔安心,连带着一股咸腥的温暖气流涌入喉咙,他不自觉地吮吸起来…… 嘭!一声巨响,将慕容辞忧原本混沌的神志,也炸的清明了几分,他猛然睁眼,看到夜幕中绽开一束鲜红的花火,那花火虽一闪即灭,却召唤出许多鬼魅身影来。 地狱恶鬼都这般灵巧?慕容辞忧正想着却听到一阵恸哭:“师傅…怀玉…”,慕容辞忧循声望去,却看到浑身是血的宋济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着…… 慕容辞忧伸着手紧紧抓着宋济泽,可那双手已经冰冷到了极点,他的心也冷下去…… 一个人影闪到他们身边。 看到宋济泽满身是血的惨状,卫祺急忙点出剑指,试图封住宋济泽的筋脉,但连续轻点数次却毫无效果,他从没见过碎裂的这样完全的筋脉,卫祺心里一沉,忙掏出一个药瓶。 慕容辞忧一把抢过药瓶,可失去意识的宋济泽却张不开嘴,药水顺着他的嘴角化在血水里...... 眼见宋济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慕容辞忧一扬脖子,把药水含在嘴里,又捧起宋济泽的脸,一点点渡给他...... 一旁的阿毅和卫祺都看得愣在原地,直到慕容辞忧再次瘫倒在地,卫祺才反应过来,焦急的喊着:“快,来人把这几个公子送出去!” 几个黑衣人闻令围了上来,“统领他们...他们的手粘在一起了”,“那就一起抬着,快!” 就在众人刚抬起两人时,忽然响起一阵狠厉的打斗声,黑衣侍卫忙将慕容辞忧二人放在角落,也紧张起来,捏着利剑的手指咔咔作响。 忽然,一柄利剑飞向众人,卫祺持剑飞身一挡,啪嚓几声脆响,那剑被打的断成几节,屋顶上高悬的琉璃灯盏,也被断剑砸的粉碎,灯油裹着琉璃碎渣流了满地。 “黑无常”独特的沙哑嗓音响起:“放了她,玉玺在这里!”原本乒乒乓乓,打作一团的人们逐渐安静下来,黑衣侍卫已重新燃起火把,定定的看着他。 “黑无常”一把摘掉脸上的面具,那张黑瘦硬朗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他高高举着那张面具,贴着里侧竟撕下一张羊皮纸来。 “先查验地图!”卫祺冷静的指挥着。 “黑无常”斜着眼冷笑一下将那张地图放在地上,又很是熟练的举起双手,退后几步让出空地来。 卫祺飞身上前仔细查看着地图,而后微微点头示意,几个藏在莲台塑像后的侍卫,这才拖着阿妍走出来,此时的阿妍脸色惨白脚步虚浮。 侍卫粗暴的将阿妍扔在地上,“黑无常”疾跑上去接住奄奄一息的阿妍。 至此,事情终于要告一段落,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准备退出庙堂时,“黑无常”突然抱起阿妍朝塑像走去。 众人以为起了变故,顿时左顾右盼起来,混乱中,不知是谁的羽箭没有拉好,直直地射中了“黑无常”的肩膀。 “黑无常”打个了趔趄可并没有停下,卫祺一摆手,众人安定下来纷纷让开路来。 只见,“黑无常”抱着阿妍飞身上了莲台,先前气若游丝的阿妍,突然活过来,她踉踉跄跄的奔向那尊将军塑像,呜呜咽咽的啜泣起来,没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可见她满眼爱怜的摩挲着塑像,众人有些不明所以…… 忽而,一阵凄厉的笑声,让众人再次盯紧了莲台上的两人,只见阿妍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着:“哈哈哈哈,天可汗,我来嫁你了…” 闻言,一直背对着众人的“黑无常”,突然颓然的跪在地上,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慕容辞忧看着一旁的宋济泽,他深知自己实在没有资格去劝解阿妍,毕竟他前世与今生也都这样自我折磨着,至死不休…… 还不等慕容辞忧整理好思绪,众人又听到阿妍哀切的哭喊:“天可汗,等我……” 一旁的“黑无常”猛然站起来,可不等他飞身靠近,阿妍已一头撞上塑像,迸溅的鲜血在塑像沾染出一朵朵曼陀罗,妖艳凄美又极尽哀伤..... “啊!鬼王疯了……”阿毅惊诧的喊起来。 莲台上,“黑无常”抱着阿妍的尸体一动不动,周围陷入诡异的死寂,众人原本就很脆弱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过了一会,卫祺忽然凑到慕容辞忧和宋济泽身边,打了个前进的手势,没人知道鬼王在玩什么把戏,而现在只有先下手,才能保护更多人不受伤害。 几声箭鸣划破了当下的寂静,“黑无常”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立时插满了利箭。 看到这,慕容辞忧心中一沉。 就在这时,“黑无常”突然转身抛出一包东西,还不待人们看清是什么,那包东西便极速地燃烧起来,烈火冲天而起,炙热的火焰贪婪的舔舐着一切…… “撤,快撤......” 话音未落,卫祺的声音便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没,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将众人掀翻,原本高大的塑像也被炸成纷飞的碎片,在硝烟黑雾中,慕容辞忧来不及躲闪,只翻身将宋济泽护在身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血腥味、硝烟味和焦枯味的臭气,周围惨叫连连...... 慕容辞忧忍着五脏六腑的绞痛,紧紧抱着宋济泽,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宋济泽身体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从指尖传来,原本就已僵硬的手指变得更加冰冷,他的手上沾满了宋济泽的鲜血!绝望侵占了他所有的意识…… 混乱中,不知被谁拖着慕容辞忧往外走,他手上死死抓着宋济泽不愿松开,在一片浓重的硝烟中,慕容辞忧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31章 踏征程 意识如同风中摇曳的蜡烛,除了偶尔闪过一丝清醒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混沌的,在布满迷雾的幻梦里,慕容辞忧依稀能感觉到,有双冰冷的大手在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嘶~”,疼痛冲击着慕容辞忧的每一根神经,他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淡雅清新的空气涌入肺里,慕容辞忧缓缓睁开眼睛,不甚明亮的烛火,被缭绕香雾的笼罩着变得有些模糊,四周虽还是一片昏暗,却不似鬼市那般阴冷了。 慕容辞忧细细看去,只见屋舍四壁既没有琳琅书画,也没有豪华装饰,只有不远处的供桌上一个莲花香炉飘着袅袅青烟,香炉后的佛龛里有尊佛陀塑像。 可奇怪的是那塑像却以背示人,还不等慕容辞忧想明白,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阵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他忙瞑目凝神细细听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慕容辞忧忙闭上眼。 “你是不知道那会有多惊险,整个屋顶都被炸飞了!可真是吓死人了!”啪啪啪,慕容辞忧余光里瞥见阿毅,他正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 “等哥哥醒了,我们一定要去好好拜谢法师”,怀礼嗓音沙哑的感谢着,慕容辞忧原本想起身安慰怀礼,可又不知该如何和他解释鬼市的事,于是继续闭着眼。 “别着急,师父日日都来查看怀玉兄,相信他会没事的,总是这样闷着也不好也该开开窗见见春光......”阿毅说着就推开了窗户,吹灭了蜡烛。 一股稍显冷冽却很是清新的风涌入房间,慕容辞忧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 “呼……嗯……”,怀礼随口应着阿毅,手上轻轻的为哥哥掖好被子,可看着昏睡不醒的哥哥他有些一筹莫展。 “别担心了,你哥哥要好好休息才能醒过来,我们别打扰他了,出去散散心吧......”阿毅宽慰着怀礼。 “不,我想陪着......”,只是怀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毅推着走了。 屋里再次恢复了平静,慕容辞忧睁开眼睛,一束盈柔的光柱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在一片温暖的静谧里,他的内心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宋济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应该死了吧?宋济泽终于死了...... 慕容辞忧知道自己应该开心的,可不知为何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甚至迫切的想要见到他,完全矛盾的情绪撕扯着慕容辞忧的内心,他时而清醒时而沉沦着,连带着身体也由内而外的灼热起来…… 直到一阵脚步声响起,慕容辞忧才回过神来,他猜测是怀礼不放心自己又回来了。 虽然不是怀礼的哥哥,可这个时刻挂念自己的小人,总让他想起念慈来,慕容辞忧不想再让他担心,于是吃力的撑着坐起身子,希望给他个惊喜。 只是等门打开的瞬间,慕容辞忧却后悔了。 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一人,那人一身胜雪白衣,在阳光的映衬下,就连他飘飞的发丝和衣袂,也闪着温柔的金光,有种说不出的圣洁美好。 慕容辞忧心里一惊,还想重新躺下时却已来不及了,几乎只有一瞬,宋济泽就摇着那四轮椅来到他床边。 即便坐着,宋济泽高大的身影还是笼住了他,他一言不发的将手覆在慕容辞忧的额头上。 当那双冰凉的大手触碰到额头的瞬间,慕容辞忧忽然想起,梦里似乎有双同样的大手替自己擦拭?胡思乱想间,乱了方寸抬手挡开宋济泽。 宋济泽也不生气,只是顺势握住慕容辞忧的手腕,眼眸微闭细细诊断起来。 慕容辞忧此时心乱如麻脉搏也异常的跳动着,他知道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宋济泽察觉出端倪的,于是使劲力气抽回微微发红的手腕。 慕容辞忧一边揉捏着手腕,一边愤恨地看向宋济泽。 与往日大相径庭的是,宋济泽原本白皙干净的脸庞,此时却显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唯有那双眼睛密密麻麻的网着血丝,透着一股疲惫痛苦之色。 不仅如此,浑身上下缠绕的厚厚绷带,使宋济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臃肿,像极了一具被包裹严实的干尸...... 自责与心疼如同决堤洪水涌上心头,慕容辞忧的双眸顿时蒙上一层水雾,变得模糊不清,他赶紧低下头不再看,又紧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克制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恰在此时,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师父,外面…呀!怀玉兄你醒了,刚才我们还来看……”,阿毅一眼就看到了慕容辞忧,他惊喜地叫起来。 “怎么了?” “啊?哦,师父,外面来了几个人要见你”,阿毅一边笑着,一边转身朝门外跑去:“我去叫怀礼来,小家伙担心坏了……” 闻言,宋济泽也起身朝门口走去,慕容辞忧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嘎吱一声,宋济泽并没有出去,反而关上了木门。 慕容辞忧完全不知他的用意,满眼不解的看着他,却见宋济泽转着四轮椅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来。 慕容辞忧愣了一下,低头才看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白纱里衣,而缠着层层绷带的胸膛更是赤裸着...... 久经沙场的慕容辞忧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换药以及随时观察伤口,他向来不修边幅,况且对面站着的是坦诚相待过的人,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 可眼下,慕容辞忧实在不想面对宋济泽,于是一把从宋济泽腿上捞过衣服喊道:“出去……” 只是刚说了两个字,他自己就呆住了,明明嘴巴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宋济泽似乎也察觉出异样,他隐隐皱着眉头,伸出两指贴紧慕容辞忧的脖颈探查着,慕容辞忧一扭头躲开了…… “你…..”,宋济泽牙关里挤出一字却欲言又止,慕容辞忧听出宋济泽似乎压抑着一腔怒火,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便觉得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法师,我们进来了!”正在两人僵持不下,门外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慕容辞忧心里暗暗疑惑:是谁这样无礼?另一边,宋济泽却不阻止门外之人的鲁莽,只是伸手松开了铜钩挂住的纱幔,雪白的帐子轻飘飘的合拢罩住了床铺。 门再次打开了,透过月白纱幔,慕容辞忧隐约看到一个身材疏朗气宇轩昂的男人,负着手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只是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宋济泽摇着四轮椅迎上去,颔首拱手以作施礼。 那人一进门就看到,床上的帐幔后隐着一个虚影,眼里闪过一丝好奇,却也不问,只是快走几步拦住他:“哎,你我之间何必多礼,快别乱动扯了伤口,何郎中快来给法师检查检查”。 “是”,门外进来一个提着药箱的郎中,他很恭敬的跪在地上,朝那男人拜了拜,才小跑到宋济泽面前。 慕容辞忧心里也很关心宋济泽的伤势,于是细细看着,只见那郎中带好羊皮手套后,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宋济泽手上缠着的绷带,左观右看起来。 不一会,那郎中似乎有了结论,他刚想开口,宋济泽却自己伸手,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粉,细细的洒在伤口上。 见状,郎中很有眼力见的上前帮忙,直到重新绑好绷带后,才跪在地上禀告:“回皇...呃,老爷,法师的伤口恢复的很好,再有三五月便能完全康复了”。 闻言,慕容辞忧松了一口气,只是被幛幔挡着的他,并没有看到郎中低垂的脸上,浮着一层明显的凝肃...... 另一边,那男人也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宋济泽要给他倒茶水,他忙接过去,倒了两杯。 转头之际,那男人满眼惊奇的看向床榻:“呀,许是我们来的不巧?” 其实他一进门就发觉了异样,只是关心宋济泽的伤势便一直忍着,眼见宋济泽恢复的极好,放下心的同时也更加好奇。 宋济泽轻呷着茶水。 直接拒绝不就行了?看着宋济泽这样模棱两可的回应,慕容辞忧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哦,我想起来了,难道是画舫上的那位公子?不知是否好些了?”说着,那人就起身朝床边走去。 逍遥舫?闻言,慕容辞忧想起那晚见过的“弥勒佛”,虽未曾看过那人真面目,但见宋济泽对他礼遇有加,也猜出他身份不凡,眼下听闻他的言谈,机敏的慕容辞忧当下便确定了:“弥勒佛”就是当今皇帝! 皇帝!呵,又是哪个倒霉蛋当了皇帝?想到这,慕容辞忧只觉得有些恍惚...... 眼下,慕容辞忧不想和任何人有太多纠葛,于是他假装剧烈咳嗽起来。果然,见此情形,一直跟在那男人身边的黑衣侍卫,一个箭步冲过来护拦住他。 那侍卫功力极其了得,只是冲刺也脚下生风,竟将那月白纱幔也带的掀起一个角来。 慕容辞忧趁机快速扫视一眼,可惜皇帝被那高大侍卫遮的严严实实,不过他还是看清了那侍卫的侧脸,竟是卫祺! 奇怪!卫祺不是宋济泽的侍卫吗?怎么跑去保护皇帝了?难道自己猜错了?慕容辞忧心中疑惑着。 “哈哈哈,无妨,若来此处也不能心安,那便真的是穷途末路了!”那男人笑着推开卫祺。 没了卫祺的遮挡,透过缝隙,慕容辞忧看到那人腰间的香囊,是个极朴素囊袋,和他身上的精美华服极不相称。 可细看之下,那香囊上还缝着一个补丁,这样宽窄不一的针脚,这样歪七扭八的补丁,恐怕世间少有! 慕容辞忧脑海里浮出念慈的小脸,他慌忙抬头去看,可帐幔已经落下,完全的遮住了那人。 慕容辞忧慌乱的伸手想要揭开帐幔,可即便真的是念慈,眼下又该如何相认呢?想到这,他收回了手...... 那日,念慈跟着棠不苦在后山玩捉迷藏,棠不苦躲在树后,看蒙着眼罩的念慈四处也找不到自己,棠不苦低声叫了一下提醒他,可没想到,念慈却吓得跌在地上。 棠不苦忙去扶念慈,又帮他揉着膝盖,可念慈看着被杂乱树枝刮开破洞的衣服,委屈的大哭起来:“哇~念一师父又要罚我了......\" 棠不苦帮他擦了眼泪安慰他:“别怕,我帮你缝好念一法师就不会发现了”,两人也不敢再玩,匆匆忙忙去找念明师兄借了针线。 只是手脚粗苯的棠不苦,一点也不擅长这样精细的活计,东一针西一针的乱缝一气,最后破洞倒是没有,却多了个难看的补丁....... 吱吱吱~宋济泽摇动四轮椅的声音,让慕容辞忧回过神来,见皇帝竟也伸了手要揭帐幔,他忙往床里躲了躲...... 见状,皇帝原本已伸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 宋济泽已摇着四轮椅来到皇上面前,他端着瓷杯递上前:“皇上,雪芽茶趁热喝口感才好”。 皇帝不着痕迹地收了手,转身接过宋济泽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笑起来:“果然还是缥缈峰的雪芽茶最淳厚!”边说边坐回椅上。 “皇上不嫌弃的话,一会多带些回去”,宋济泽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半分谄媚。 “何太医也过来给这位公子诊治诊治吧”,皇上也不再遮掩。 “是”,那太医先恭敬朝皇帝施了礼,又不着痕迹的看着宋济泽,见宋济泽点头才走近床边。 他先是细细的把了脉,又在慕容辞忧各处穴位,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过了许久才道:“回老...,呃,皇上,这位公子身中多种毒药,所幸及时服了解药,才使得毒素没有侵入骨髓,可眼下余毒未消,还要多加调养。” “如何治疗?”皇上继续关切道。 “回皇上,一来公子对苍蓝散还有上瘾症状,需要持续服用解药方能彻底解除毒性;二来桃花癫和苍蓝散,在公子体内互相作用形成了热毒,还要配合冷泉泡浴才能慢慢消解。” “这位公子是国之功臣,何郎中,你亲自拟方亲自抓药,尽快备好交给卫祺”。 “是,小人遵旨”,说着,何太医就跪在地上叩拜一番才退出去了。 “对了,不知道前些日子送来的千年人参珍药还够不够?我再派人送些来”,皇上又转问宋济泽。 “有劳皇上挂念,我已好了许多,不必劳烦了”。 “这是哪里话,鬼市一役虽剿灭了匪首,可你们也损耗了不少元气,确实要好好补补,除了各类珍药,这次还送来许多果脯糕点来,你不是最喜欢吃娘子饼的吗?” “多谢皇上挂怀”,宋济泽得体的应着。 之后的时辰里,皇帝一杯接着一杯很是专心的喝着茶,直到茶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茶水,他才放下茶杯,闭上眼睛慢慢地拨动着手里的佛珠,众人都很有默契的沉默着。 “卫祺,你去看看他们安排的怎么样?” “是”,卫祺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须臾,卫祺赶回来了,虽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声音却依旧沉稳:“禀告圣上,已全部安排妥当了”。 闻言,皇帝睁开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手上也停了盘弄,将那串珠子戴在腕上。 一旁的卫祺心领神会的侧身,向宋济泽拱手道:“国师,卑职斗胆向您请教一事,不知可否移尊去前厅?” 慕容辞忧是何等机警的人,他从皇帝喝茶开始就知道,是嫌弃他在此处碍事,可他隐隐觉得,皇帝此次定有要事找宋济泽商议,于是希望能从他们的对话里窥见一丝玄机,因此才厚着脸皮不离开。 可直等到周围的空气也逐渐沉闷起来,也不见皇帝发话,眼下卫祺下的已是极直白的逐客令了,自己再不走便显得十分可疑了。 慕容辞忧利索的拿过一旁衣衫准备穿衣走人,可袖子还没套上去,却见宋济泽向皇帝拱手道:“启禀皇帝,鬼市一役剿灭鬼王等人,此忠义之士效力颇多,我已收他为徒”。 宋济泽平淡的语气,犹如一颗石子,将慕容辞忧原本平静的心湖上漾起几圈涟漪,自己何时成了他的徒弟,是一时的搪塞还是确有此事? 另一边,皇帝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不由得一愣,低头间又不留痕迹的瞥了一眼床上的慕容辞忧。 旋即他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道:“国师向来不喜收徒授业,如今这位公子却能得到你的指点,还真是和国师有缘,既然是国师亲自培养的徒弟,其心必纯其身必直”,说罢,才朝一旁的卫祺点点头。 卫祺这才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很是恭敬的捧给宋济泽。宋济泽一目十行,看罢便摇着四轮椅,到那香炉前将信纸投入其中。 原本袅袅青烟烟,陡然变成一束艳红的火光,宋济泽沉吟道:“恐怕秦塞国王已经起了疑心”。 “国师说的极是,圆灯节已经结束,孤又宣告提早开春猎,只是这样的理由,估计不能拖住那些秦塞国的使者多久了......\",说着,皇帝又轻轻一点头。 卫祺心领神会,忙捧着一个锦盒献给宋济泽,这次宋济泽却并不接,只是定定的看着皇帝。 “这是你们从鬼市带回来的地图,孤找了几个曾游历过西域的行者,分别让他们看了地图的不同部分,都确认是通往秦塞国的,如今诸多线索都与这秦塞国有关,这实在令朕夙夜忧叹……” 话未说完,皇帝又陷入了沉默,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里的瓷杯,才继续道。 “我曾见过那秦塞国的国王,那时他还是个在寺里修行的沙弥,平日里沉默寡言,唯有对佛祖还算虔诚,眼下我寻遍天下能人,可思来想去只有你去,才有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即便皇帝说的云里雾里,但慕容辞忧还是听懂了,这皇帝不想和秦塞国打仗生灵涂炭,便要让宋济泽去秦塞国寻找玉玺...... 正在慕容辞忧思索之际,皇帝却又幽幽道:“国师,不是我不近人情,只是你教过我的,纸包不住火,坊间已有流言传说玉玺之事,怕只怕外忧未至,内患先生……” “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应允”,宋济泽忽然挣扎着要从四轮椅上起来,又跪在地上。 见状,皇帝脸上划过一丝惊疑,旋即他敛起笑:“哦?说来听听”,说着就将一旁的茶杯推远了些,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济泽。 “臣以为经多年教化,缥缈峰中众人,已对朝廷忠心不渝可收于军用,臣年老体衰,此次西行寻回玉玺后,恳请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归隐会稽”,宋济泽语气平静如水,好似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闻言,慕容辞忧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宋济泽会有这样的要求,毕竟如果能找回玉玺,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即便不恳请加官晋爵,可荣华富贵也是少不了,但他居然只想归隐山林? 皇帝原本谨肃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他慌忙起身扶起宋济泽,可宋济泽巍然不动:“哎…看来你还是放不下......我答应你就是了,一切就拜托你们了…….”,语气里却满是无奈。 宋济泽这才缓缓撑着重新坐回椅子上。 “十五日,十五日后你们从敦煌郡出发”,皇帝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离去。 第32章 浸冰泉 “法师多多保重,十五日后属下一定把所有物资运达敦煌,属下告辞”,卫祺极恭敬的施礼作别,又很贴心的关好房门。 屋里再次陷入一片静默。 不知为何,宋济泽既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静默地待着,慕容辞忧干脆蒙上被子,故意打起呼噜。终于,宋济泽又停留片刻便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慕容辞忧翻身下床,可脚刚一落地,浑身便钻心的疼起来,连带着脚步也虚浮了,他撑着床边立柱,咬紧牙一瘸一拐的走到那香炉前。 香炉顶盖的镂空中还冒着黑烟,慕容辞忧顾不上烫手,很是急切的揭开,猩红的火星早已吞噬了白纸,空留几片飘飞的灰烬,他忙伸手探入香炉,抓起那仅剩的一小块。 “...礼遇有加,实乃......”,慕容辞忧看着纸上的小字陷入深思,信上的内容是再普通不过的言平报安之词,可为何宋济泽会推测出秦塞国已起了疑心? 正在慕容辞忧疑惑之际,就听到门外传来儿童哭哭啼啼的喊叫声,那一声声哥哥,喊的远在十里外都能听到。 慕容辞忧忙盖好香炉,随手抹掉灰烬,又一瘸一拐的回到床上。 只是刚坐到床沿上,门就被打开了。怀礼小跑着扑到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只是几日不见,原本面黄肌瘦的孩子已然长大了许多,压的慕容辞忧生疼,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怀礼,只好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小怀礼似乎对这样的安慰很不满意,又委屈的往慕容辞忧怀里钻了钻。 这样孩子气的撒娇,让慕容辞忧又想起念慈,刚才那个皇帝就是念慈吧?是他了,再也没有谁脸上的酒窝是那样对称的了,原来那个爱哭的小孩,在自己没看见的日子里,已经长成一个爱民的君主了,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疲倦呢,他一定也很累吧...... 这样想着,慕容辞忧也爱怜起来,他伸手摸摸怀礼的小脑袋,怀礼这才抬起头,一张挂满鼻涕和眼泪的小脸红扑扑的。 果然还是哀牢山的饭菜比较养人,慕容辞忧一边想着,一边扯过一旁的素衣为怀礼擦着。 这时,阿毅也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看着慕容辞忧拿着师父的素衣给怀礼擦鼻涕,慌忙道:“哎,怀玉兄,不可不可,那是师父很珍爱的素衣......” 慕容辞忧没理会他的劝阻,依旧我行我素的擦着,等阿毅奔到床边时,他已手脚麻利的擦完了,于是顺手一甩扔给阿毅。 “这......”,阿毅踌躇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怀礼很乖巧的接过那素衣,哑着嗓子道着歉:“对不起,阿毅哥哥,我会洗干净的......” 阿毅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怀礼,你先让让,往后亲近的日子还多着呢,师傅说要想早日康复,还需要把体内的热毒拔出来,我来给你哥哥贴上膏药”。 闻言,怀礼终于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嗯…嗯…” 刚才下地一走,慕容辞忧便发觉了自己体内的热毒,可不只是贴贴膏那么简单,于是想询问一番,可刚一开口,才想起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只好指指自己的嗓子。 见状,怀礼吓坏了,他伤心的大哭起来:“哥哥,哥哥,你不要死......” 慕容辞忧有些着急,却又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好在一旁的阿毅拉住怀礼解释道:“别怕,别怕,你哥哥不会死的,师父跟我说了,他的嗓子被毒哑了,只要拔出体内的热毒就会恢复的”。 怀礼稍微平静了一些,止住了哭声,手上还是紧紧的抱着慕容辞忧的手臂。 “怀玉兄弟,你也别怕,这是师傅精心制作的膏药,平日他都不舍得给我用呢,今日倒是给你了,不过你体内的毒素太多,估计还需要好几天呢”,阿毅一边酸溜溜的说着,一边对准慕容辞忧的穴位,啪啪两下粘好了膏药。 “好了,走吧,我扶你去冷泉”。 “冷泉?”这次倒是怀礼先惊疑起来。 “是呀,冷泉拔热毒是最好的啦,保证药到病除”。 “可是这么冷的天,真的…..”小怀礼将信将疑的嘀咕着。 “你懂什么,这叫以毒攻毒,难道师傅还会害怀玉兄弟不成?” 慕容辞忧倒是毫不迟疑的起身下床,经鬼市一役,他实在觉得这羸弱的身躯是个累赘,只有先恢复好了才能再说其他...... 慕容辞忧咬牙忍受着身上由内而外发出的燥热和疼痛,坚持不要怀礼扶他,慢慢的迈开了腿。 出了房门,一股冷冽的空气,将慕容辞忧身上的灼热驱散了些,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见一旁的桃树,已绽开了几朵不甚淡雅的粉花,只是风一吹,森森凉意还是刺入皮肤,人们常说的春寒料峭大抵便是如此了。 不知走了多久,慕容辞忧双腿已麻木的失去知觉,才看到远处有面极陡峭的悬崖。 小怀礼害怕的扯住了慕容辞忧的袖子,劝着:“哥哥,这......实在,不如我们回去吧”,慕容辞忧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会,众人才看清,那悬崖上挂着一片冰瀑,怀礼疑惑的看向阿毅:“阿毅哥哥,冷泉似乎还未开化,要如何拔除热毒?” 阿毅却很是笃定:“嗯,我也有些奇怪,不过师傅说让我带你来,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去看看,若是没有泉水,我们便回去吧”,小怀礼眼睛一亮,似乎有了希望,也不等慕容辞忧答应,便一溜烟的跑过去了。 慕容辞忧也不停留,歇匀了一口气便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就遇到折返回来的小怀礼,只是不同于刚才的兴致勃勃,现在的他倒显得有些沮丧,支支吾吾着不肯说话。 见此情形,慕容辞忧更加确信冷泉一定有水,于是一瘸一拐地走的更快了,果然绕过一处转弯,便看到了一片奇特的风景。 寸草不生怪石嶙峋的崖壁上,挂着一条冰凌瀑布,瀑布之上既有形态各异的冰晶,又有剔透晶莹的冰柱,阳光一照,四处便闪耀出一片清冽的寒光。 冰瀑之下是个凝结着厚厚冰层的冰湖,只是不知为何,在湖中央竟融开一个小洞,面积恰好能容纳一人站立进去。 “大冷天的谁来这里钓鱼?”阿毅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起来。 慕容辞忧仔细看着那小洞边缘规整的圆弧,直觉告诉他这个小洞,不是敲开为了钓鱼那么简单,可他懒得多想,伸手便去解身上的衣服,只是手已经冻得有些麻木,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一旁,怀礼一脸惊恐的想要拉住哥哥,刚要哭,却对上哥哥略带责备的眼神,于是撇着嘴硬生生的憋住了。 怀礼是很爱哥哥的,可眼下他又有点怕哥哥,他心里有个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讲,他总觉得哥哥变了,而这样奇怪的感觉,是在哥哥从诏狱里醒来后就有了。 明明是那张自己最熟悉的脸,可就是哪里又不一样了,怀礼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哥哥讨厌自己,更害怕哥哥抛弃自己,他再也不想让买糖葫芦的事重演了,于是只好满心委屈的缩回手。 见怀玉这般坚定,阿毅忙上前帮他,三两下便解了棉袍脱了鞋袜。 冷风吹的慕容辞忧身上那层单薄的里衣猎猎作响,他踩在冰面上蹒跚着走了十几步,才走到湖中心,而后毫不迟疑的踏进去,一下便踩碎了洞里的那层薄冰,冰水裹挟着如小刀般的冰凌,刺进他的皮肤,他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一内一外一冷一热,冰与火在慕容辞忧寄居的这具孱弱躯体里,展开一场生死博弈。 一旁的怀礼再也看不下去,背过身小声的啜泣起来,阿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 直到正午,太阳高悬天穹,升腾而起的阳气终于蒸融了些许冰寒。 一场博弈之后,冰与火似乎在慕容辞忧体内,达成了某种奇妙的平衡,除了有些头晕外,他竟觉得身体不似先前那般冰冷了。 又过了一会,阿毅在岸上抱着衣服着急地招呼起来:“可以了,怀玉兄弟,时间到了,快出来吧”。 慕容辞忧这才睁开眼睛,挪到冰洞的边缘,双手按着冰面试图撑着上来,可湿淋淋的手一用劲就打滑,更别说要上去了。 见状,阿毅忙趴到冰面上滑过去,又伸长了手去拉慕容辞忧,拖了好一会才勉强把他拽出来。 看着哥哥浑身被冻得乌黑发紫,怀礼心疼极了,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冲过来,踮着脚要给慕容辞忧擦干身上的水,慕容辞忧想要阻止,却虚弱的不出话来,只好摇摇头。 可怀礼还是不管不顾的擦着,擦的半干,又赶紧把衣服裹在哥哥身上。 回去的路上,慕容辞忧再也坚持不住了,由着阿毅和怀礼一左一右搀着自己回到静室。 静室里,桌上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想来是有人算着时间熬好送来的,慕容辞忧径直过去一饮而尽,而后瘫在床上昏睡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慕容辞忧睁开眼就看到床边趴着一个小人,他轻叹一下拿过被单轻轻给怀礼盖上,小孩子家本来就瞌睡多,况且又大惊大喜的累了一天,所以沉沉的睡着。 慕容辞忧嘴里干的发苦,摸索着下床找水喝,刚一踩在地上,他就明显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三步并做两步跨到桌边,随手抓起茶壶就往嘴里倒。 咕咚咕咚,温热茶水灌进胃里的瞬间,慕容辞忧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一丝活气,连带着脑袋也清醒起来:冷泉对拨出热毒果然有奇效,可时间不多了......慕容辞忧心里暗暗着急起来,抬脚就要朝门外走去。 就在这时,床上的怀礼突然大哭起来,慕容辞忧忙蹒跚着过去,却见他闭着眼睛,手上死死抓着枕头哭喊着:“哥...别死...我...我怕...” 看来他是做噩梦了,慕容辞忧眼眸微垂,拍着怀礼的胸口轻声安抚起来:“别怕,我在...”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怔住了,这话他似乎对谁说过,可这样郑重的保证后来也都烟消云散了...... 过了许久怀礼终于安静下来,慕容辞忧给他掖好被子朝门外走去。 屋外,夜风吹的更紧了。 慕容辞忧找到了那个冰洞,他刚踏进去,就发现早上已被破开的冰水,现在又凝结了一层新的薄冰,他用力跺了几下才浸进去。 有了早上的经验,眼下慕容辞忧更加从容,他双手扒在冰面上,双腿滑动着探寻冰面下的情况,经过一番摸索,就发现冰泉表面虽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但冰层下的水却没有完全冻实。 也许将全身都泡在冷泉里会好的更快? 慕容辞忧病急乱投医,于是只粗略地思索了一下便立刻执行了,他猛吸一口气双手环抱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完全浸在冰水里。 憋气潜游对,慕容辞忧而言实在是一件熟能生巧的趣事,前世,幻化寺山脚下不远处有条宽阔的大河。 有时住持让慕容辞忧下山办事,他总要偷偷绕到河边玩一会,除了摸鱼,他最喜欢的便是悄悄潜在水里,等念慈发现他不在身边,吓得哇哇乱叫扑腾着要去救他时,慕容辞忧才出其不意的从念慈身后钻出来,这样的游戏,慕容辞忧百玩不腻,久而久之他潜游憋气的功力也变得很是厉害了。 眼下,水里的慕容辞忧很从容地倒数着,三,二,一......好,可以游上去了。 慕容辞忧舒展双臂向上划水,双腿也配合着游动,只是刚划了几下,他的小腿忽然剧烈地抽动起来,不似中午那样的颤抖,这是抽筋了! 慕容辞忧心里一惊,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可越是着急,身体就越是不听使唤,双腿不但抽搐着,甚至还拖着他往下坠去。 不知挣扎了多久, 慕容辞忧的力气一点点耗尽了,他绝望的发现水面上月亮的光点,离自己越来越远,看来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慕容辞忧苦笑一下放开紧绷的双臂,不再做无意义的努力,任由冰水一股脑的钻进口鼻。 就在慕容辞忧闭上眼睛的前一瞬,他突然看到一抹黑色身影向他游来,他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眸亮了亮,可最后一丝理智又告诉他,如此深夜如此冰泉不会有人来了...... 咳~咳~咳~ 胸口的极致憋闷,令慕容辞忧无法呼吸,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在吐出许多冰水后终于缓过神来,自己竟然游上来了? 慕容辞忧有些茫然的回忆着刚才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游上来的,他挣扎着坐起来,抬眼间隐约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再欲细看,却只看见远处有团淡黄的光晕一点点升起来…… 过了许久,慕容辞忧终于喘匀了气息,借着天边白光越来越亮,他竟看到冰面上留着一串深深浅浅的血脚印..... 是他?慕容辞忧愣了一下,不可能,他还伤着,慕容辞忧自己先否定了,又咬牙撑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回了静室,赶在众人醒来前躺回床上。 第33章 接密信 第二天,慕容辞忧心里着急,却不敢再胡来,只是按部就班的喝药,泡泉的时候,他假装若无其事的,绕到宋济泽的静室前张望了一会。 “打开窗户”,宋济泽的声音从静室里传来。 “啊?您不是才说有些冷吗?”,阿毅有些不解,可还是照做了,一推开窗就看到了慕容辞忧,又笑着打招呼:“怀玉兄,你好些了吗? “嗯”,慕容辞忧见宋济泽闭着眼睛打坐,脸上却有了些血色,也放下心来,随口应了一声便走了。 后面的日子里,慕容辞忧从静室的窗户里,“意外”的撞见宋济泽写字、念经、打坐、喝茶,即便两人不曾说一句话,他揪着的心总算一点点放下来。 这日清晨,慕容辞忧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不睁眼就猜到是皇帝御赐的珍药器具到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阿毅就欢天喜地的跑来喊他们:“怀玉兄,小怀礼快起来呀,外面送来许多宝贝,我带你们去看看”。 慕容辞忧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摇摇头,怀礼脸上的睡意还没揉开,就被阿毅拽着跑出去。 慕容辞忧穿好衣服准备去冰泉疗毒,可刚打开房门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白胖男人,他手上捧着一个托盘,里面规规整整的摆着一封金色信笺和,一把银色的裁纸小刀。 那男人见房门打开,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可略略扫了一眼就被眼前之人的俊美震住了。 直到慕容辞忧走到他近处,他才回过神来,忙用尖细但不刺耳的声音诵道:“怀玉接信”。 闻言,慕容辞忧先是一愣,正犹豫着,那公公又道:“怀玉公子就不必跪了,吾皇体恤你围剿鬼市有功又重伤在身,故准许你站着接信”。 慕容辞忧原本也不打算跪拜,闻言便直接接过信封随手撕开便看,只见青藤纸上用朱砂写着几行工整的小字。 “怀玉,原名沈明杰,契丹人。父为左骠骑将军沈正,战死于星星峡,其幼子被右骠骑将军石巍收养,后下落不明,有言传说其被卖至醉春楼......” 看到这,纸上的小字忽然飘飞着,变成一张男人的脸,浮现在慕容辞忧的脑海里,那男人爽朗的笑着,只一瞬他的笑脸就被利剑划破了鲜血四溅,慕容辞忧两眼发黑几欲摔倒,啊?沈正!怀玉竟是他的儿子! 那公公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慕容辞忧身体有些虚晃,忙上来扶他,慕容辞忧用力甩开他的手,喘了好一会粗气才稳住心神。 “虽历经磋磨却傲骨仍存,实乃栋梁之材,今国师对汝赞许有加,望一同出使......” 慕容辞忧从这咬文嚼字的句子中,琢磨出一个奇怪的信息,皇帝是让他跟宋济泽一起去秦塞国? 不对,一个青楼男妓和一个出家和尚一起护着一罐骨灰去秦塞国,这样的安排不论怎么想都有些诡异,慕容辞忧兀自否定了自己,神思更加游离。 “怀玉公子,能否请咱家去里面一叙?”那公公客气的请求着,慕容辞也不看他只是淡漠的摇摇头。 那公公怎么也没想到,刚来此处便吃了闭门羹,一时楞在那里。另一边,慕容辞忧将信纸揣进怀里拱拱手准备出门。 那公公连忙拦住慕容辞忧:“哎”,这一声哀叹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凌厉,“公子莫急,咱家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听了可不要生气......”说着,故意一顿,慕容辞忧知道他话里有话于是也站定了。 “公子,这世上苦命之人无非几种,你我之属可谓最甚,且不说百年后魂归何处,就是明日也不知身在哪里,此次你剿灭鬼市有功皇帝才特别下了恩典,有意救你出这红尘,公子,你可千万要珍惜啊”,那公公言辞恳切,激动的脸都有些红了。 出红尘?区区红尘哪有地狱可怕?作为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慕容辞忧被他的说辞逗笑了,只是他不知道,心底的不屑映在自己这张俊美的娃娃脸上,却显出些可爱来。 那公公见慕容辞忧笑了,以为终于说动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擦擦额角的汗水叮嘱着:“公子,今夜子时在冷泉集合,您可千万别忘了”,慕容辞忧沉默着走远了,那公公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感叹着,果然是个奇人...... 入夜,慕容辞忧并未收拾行李,只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屋顶,看着看着又想起念慈来...... 慕容辞忧还清楚的记得,捡到念慈的那年,是个冷的出奇的冬天。 幻化寺的晨幕被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这不寻常的声音,引了早起洒扫僧人的注意,循着哭声,那僧人竟看见积雪中躺着一个襁褓,其中的婴孩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那僧人唤来了师兄弟,可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伸出去抱,担心沾了多余的因果...... 棠不苦也被吸引了去,穿过层层人墙,竟看着一个婴儿,他肉嘟嘟的小手在空中乱抓,多么小,又多么可爱啊...... 看到小小的婴孩哭的快要闭过气去,棠不苦没有丝毫迟疑的伸手去抱,可那时的他也不过十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正确的抱起这个婴孩,几次伸手又缩回去,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碰坏了他...... 可又实在不忍心听那孩子这样伤心的哭号,于是棠不苦半蹲着,轻轻拍拍他的心口,轻轻拂掉他脸上的雪花...... 说来也奇怪,在这毫无节奏的轻拍中,婴孩居然逐渐安静下来,还咧着嘴笑得一派天真烂漫,只有满脸的泪珠,证实着他刚才的不安。 玄心主持在其他弟子的搀扶下,来到庙门前,僧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棠不苦回过头一脸兴奋的喊着:“主持,你看,有个孩子.....” 玄心主持蹒跚上前,轻轻抱起孩子,盯着孩子满是泪珠的笑脸,叹道:“善哉善哉.....” 自那以后,棠不苦便成了念慈的半个爹娘,有时喂饭,有时哄睡,念慈大些便成了他的跟屁虫,他走到哪里,念慈便跟到哪里,甩也甩不掉...... 不论念一法师怎么恨铁不成钢的教育念慈:“你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要一心修佛,不可跟着那个现世恶魔胡混......” 念慈刚开始还会反驳:“念一法师,棠不苦不是恶魔,他是个......”,念一法师不等他说完,就气的重重敲他的脑袋,然后恨恨的拂袖离开...... 棠不苦总是帮他揉着脑袋上的疙瘩,心疼着:“下回别回嘴了”,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敲打,后来念慈也学乖了,总是安静听着念一法师的唠叨,一转眼又和棠不苦玩在一起...... 慕容辞忧有些想不通念慈的安排,可不论如何,他都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弟,况且自己前世又那样辜负伤害他,这次便算作赎罪了...... 这样想着,慕容辞忧翻身起来,朝冷泉走去。 还不等走到跟前,他就看到有几个模糊的身影,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惊叫:“不好啦,怀礼魇着了,他爬到悬......”阿毅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慕容辞忧使尽力气跑过去,远远就看到半腰处的石壁凹凼里,确实窝着一个小人,而哀牢山中只有一个小人——怀礼! 众人又紧跑了几步才看清,怀礼似乎已经醒了,正披头散发的坐在那狭小角落里瑟瑟发抖着,他身上的衣服已被尖利的石头划破,风一吹就扬起一片片布条,眼见他小小的身体摇摇欲坠,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怀礼,醒醒啊,快下来,那里危险!”这次,阿毅压低了声音劝着,可怀礼好似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的站着。 决不能让沈正的儿子就这样死了,不然自己九泉之下该如何面对他呢?慕容辞忧心里着急却喊不出来,他推开众人猛地一扑就要跳进冷泉。 一旁的宋济泽从四轮椅上跳起来,眼疾手快的抓住慕容辞忧的衣领拦住他。 慕容辞忧无暇去想宋济泽什么时候痊愈了,急火攻心下暴怒道:“滚开!”,他使出浑身解数暴怒着劈打着宋济泽。 宋济泽的手上立时红了一片,可他还是不松手,只是淡淡道:“我去”,说罢又猛地把慕容辞忧往后一扯,使他离冰泉更远些。 就在两人争执之际,悬崖上的怀礼突然激动起来,他抬过头啊啊呀呀的说着什么。 忽而几块碎石纷飞而下,怀礼的一只脚便在半空中晃荡起来,石头砸在冰面上发出砰砰的响声,看的众人心惊肉跳,好在怀礼抓住了一旁的岩石才不至于摔下来。 另一边,宋济泽已点着浮冰飞到崖底,可就在他飞身要攀上石壁时,忽然响起一阵山鸟的怪叫,怀礼受了惊吓身子趔趄了一下,直直的掉下山崖。 “不要!”慕容辞忧悲戚的喊声划破了天际,他浑身瘫软跪倒在地,阿毅也不忍再看流着泪别过头去。 扑通,一声巨大的轰鸣,等众人再去看时,悬崖上的小人已经不见了,慕容辞忧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猛地扎进冰泉里要去捞怀礼,阿毅也紧随其后跳了进去。 可刚游了几下,两人就看到宋济泽抱着怀礼从冰水里浮上来,慕容辞忧又惊又喜忙伸手想去接怀礼,宋济泽却将怀礼递给阿毅。 岸边匆匆跑来一个女人,她一把接过怀礼就急跑到岸上解开他的衣服按着他的胸膛,只按了几下,怀礼便开始哗哗的往外吐水,“没事啦,没事啦,怀礼还活着”,那女人笑起来。 看到这,慕容辞忧全身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像浸透冰水的棉花,湿软沉重起来,明明已经游到了岸边,却连爬上岸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他浑身发着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后腰却被一双大手稳稳拖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可是自己刚才实在有些失态,想到这,慕容辞忧没有勇气去看宋济泽,只是慌乱的爬上石岸。 上了岸,慕容辞忧忙抱起怀礼帮他擦拭着脸上的冰水,意识还不是很清晰的怀礼突然哭起来,他的小手紧紧握着哥哥的手嘟囔着:“哥...哥,不要扔下怀礼,怀礼会很乖的......” 闻言,慕容辞忧心头一震,难道怀礼是故意爬上去的?就为了自己不扔下他?想到这慕容辞忧心疼起来。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本该是父母疼爱的孩子,可如今却跟着唯一的亲人颠沛流离着,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自己!如果当年沈正不救自己,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满心的苦涩让慕容辞忧苦咬紧了牙。 众人默然了许久,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看来今日是走不了了,我们先把怀礼送回去,诊了病找人看顾好他,再上路吧”。 “嗯”,宋济泽轻嗯了一声,说罢,便响起一阵婉转的山鸟啼鸣声,慕容辞忧循声望去,先前救怀礼的那个女人正吹着一片叶子。 哀牢山竟然有这样擅长口技的人?慕容辞忧心中疑惑起来,可等他看清那女子素雅的容貌,心里便了然了,是梦溪。 那女人见他看着自己,也不认生收了叶子问起好来:“见过怀玉公子,你叫我梦溪就好”,慕容辞忧轻轻点点头就不再看她。 梦溪?宋济泽果然和她在一起,慕容辞忧凝起眉头不动声色的瞥了宋济泽一眼,宋济泽似乎并未察觉,只是平静的看着远处升起来的朝阳在思索着什么。 “阿毅,梦溪你们带他先走,我安顿好怀礼便去追你们”,宋济泽开口道。 “我不走,除非带着怀礼一起”,慕容辞忧抱紧了怀礼直直的看着宋济泽坚定道。 原本他是很放心怀礼能在哀牢山过上安稳日子的,可眼下怀礼认死理的举动,却让他揪起心来,自己若是真抛下他走了,估计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那又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沈正呢...... 闻言,众人都默在那里,这时悬崖那边又传来山鸟急切的怪叫,至此慕容辞忧终于确定了,这山鸟的叫声是某种特殊的信号,只是他尚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好,阿毅去拿些干净衣服来,梦溪去拿些跌打药伤寒药来”,宋济泽平静的指挥着。 这算是答应了?慕容辞忧愣住了,他自己也没想到宋济泽会这样爽快的答应。 一旁的梦溪率先明白过来,她拿出叶子又吹了两下,悬崖那边的怪叫声就停止了。 一回头见阿毅还愣在那里,梦溪又急又气的扯了他一把催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呀!”,阿毅这才如梦初醒般紧跟着梦溪跑回去了。 不一会,阿毅就气喘吁吁的赶来了。慕容辞忧接过衣服先给怀礼换好,又旁若无人的脱掉衣服自顾自的换着。 阿毅傻愣愣的站在一旁等着,却被宋济泽猛地推着走到一边。阿毅以为师父有什么要紧的事跟他说,于是躬身等着。 可等了半天却只看见师父的脸色难看的铁青着,阿毅心里一诧,师父一向是淡漠,无论何事似乎都不放在心上,今天为何却是这般神色? 正在阿毅疑惑不解之际,慕容辞忧已经换好了衣服,梦溪也赶来了,她手脚麻利的给怀礼喂了药丸,又贴心的拿了几个汤婆子放在怀礼身上暖着。 见慕容辞忧忧心忡忡的看着怀礼,一旁的梦溪安慰道:“没事,就是惊着了,服了安神丸再暖一暖就好了”。 “多谢”,慕容辞忧虽没抬头可还是诚恳的道着谢。 “别客气,这是法......”,梦溪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生硬的咳嗽声打断了,她干笑了一下摇摇头不再言语了。 “叫他来接吧”,宋济泽又道,闻言,梦溪的眸子暗了暗,她掏出叶子背过身吹起来。 众人又等了一会,果然有个宽肩窄腰长臂粗腿的蒙面男人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他极恭敬的朝宋济泽一拱手:“见过国师”。 闻声,慕容辞忧便听出来人是卫祺了,他抬眼去看,却见卫祺正盯着梦溪的背影出神。 “不必多礼,背着这孩子一道过去吧”,宋济泽淡然道,卫祺收回眼神犹疑着:“国师,勿怪属下多言,多一事不如......” “不多”,宋济泽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 “哼,对大统领来说所有人都是累赘吧,”,刚才一直背着身的梦溪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抱胸冷笑着嘲讽。 “我...”,卫祺一时语噻头低的更低了。 “法师,你何必跟背信弃义之人浪费口舌呢,我来背怀礼就是”,梦溪撩起袖子就准备去抱怀礼,却被阿毅拦住了:“梦溪姐姐,山崖陡峭,你......” 两人正争执着,卫祺忽然冲到慕容辞忧面前:“怀玉公子,请把贤弟放在我背上吧,我会把他背过去的”。 慕容辞忧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宋济泽,见宋济泽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的将怀礼放在他背上绑好。 卫祺紧了紧绳子确定无虞后又朝宋济泽一拱手:“属下,先走一步在悬崖下等诸公”,说罢,他就轻轻点地而起,踩着浮冰三两下就飞到悬崖上。 “好小子,你吃里扒外是不是,不拦他到拦着我”,梦溪拧着阿毅的耳朵数落起来,阿毅疼的连连求饶:“啊,梦溪姐姐,我错了,错了,你饶了我吧.......” 慕容辞忧无心看他们打闹,直直盯着卫祺,只见他鹰爪般的手紧紧攀着悬崖上凸起的石块,不一会就到了峰顶。 慕容辞忧放下心来,绕到冰泉边思索着要从哪里爬上去,他的身体虽然已好了些,可就算完全痊愈了,凭着他这小胳膊小腿想要爬上这样的悬崖峭壁也是极困难的事。 “好了,走吧”,身后传来宋济泽的声音。 闻声,梦溪这才松开手捡起地上的包袱朝着冰泉走去,她见慕容辞忧皱着眉头便安慰道:“别怕,你跟着我一起跳到那块浮冰上,我带着你划到悬崖边,然后攀住石头往上爬就可以了”。 说着,一块浮冰已漂到眼前,梦溪身轻如燕的跳了上去,慕容辞忧也有样学样跨了上去,两人相视一笑,撸起袖子划着冰水,不一会就到了悬崖边,梦溪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块手脚并用着爬上悬崖,还回头嘱咐道:“你跟着我”,慕容辞忧点点头也跟了上去。 阿毅和宋济泽也紧跟在他们身后攀上悬崖。 刚开始的几步还算轻松,可只爬到半山腰,慕容辞忧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就连刚才一直落于他身后的阿毅也超过了他,明明是阿毅一跃就抓住的石头,可他踮着脚伸了几次手也无法抓住,精疲力尽喘之下,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了出来。 如果蓄足力气猛地一跳是不是就能抓住了呢? 慕容辞忧这样想着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下开化的冰泉,似乎有了些信心,余光却瞥见宋济泽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攀着,只一眼他便收回目光。 慕容辞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双腿微微弯曲着,忽而,他猛地睁开眼睛双脚一蹬向上弹去,果然这次他终于抓住了那块石壁,可还不等他高兴,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急速的朝下坠去。 慕容辞忧惊恐的伸着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可周围除了冰冷的风呼啸而过便什么也没有了。 周围的一切在慕容辞忧眼中糊成一团阴影,忽然一抹突兀的白跳进视线。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慕容辞忧也下意识的伸手去抓,竟然是个结实的臂膀? 慕容辞忧有些惊诧,睁眼就撞上了宋济泽很是慌乱的眼神,他大半个身子都吊挂在悬崖外,手里却死死抓着慕容辞忧。 眼见鲜血一点点浸透了宋济泽的衣衫,慕容辞忧意识到是那些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了,他心中一沉大吼道:“松手!不然我们都会掉下去的”,宋济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咬着牙吼道:“上来!” 不知哪里来的风迷住了慕容辞忧的眼睛,他只觉得满心满眼的酸涩,忍不住哑然失笑小声到:“如果那晚在星星峡你也这样坚定该多好”,说着,他就紧紧咬着嘴唇抑制了情绪,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人总是在濒死的瞬间,才能真诚面对自己的内心。 比如眼下,慕容辞忧突然恍惚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那么恨宋济泽,亦或者说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每个看到宋济泽的当下他都恨不起来,比起宋济泽,慕容辞忧更恨那个从始至终无可救药爱着他的自己。 慕容辞忧觉得有些累了,他仰起头看着宋济泽轻笑一下,而后主动甩开了手,任由自己的手一点点从宋济泽手里滑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悬崖上垂下一根麻绳,宋济泽一把抓住那绳索,又急速的在脚上缠了几圈,整个人竟倒吊着朝慕容辞忧飞去,终于在半空中接住了他。 这次,宋济泽没有给慕容辞忧一点选择的机会,他阴郁着脸用绳索粗暴的缠住慕容辞的双手,慕容辞忧还想挣扎却听到宋济泽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慕容辞忧立刻不再动了,闭上眼睛假装昏死过去。宋济泽也不拆穿他,只是将他绑在背上顺着绳索爬上去。 慕容辞忧贴在宋济泽温热又结实的肩膀上,这一刻他不切实际的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啊...... “师父,你们没事吧?刚才怎么掉下去了?”阿毅一边揉着被绳子磨破的手掌,一边急切的提出一连串问题。 宋济泽一脸冷峻道:“问他去”。 阿毅有些委屈的小声嘀咕起来:“为了救你们,我手都磨破了,问问也不行啊?”他刚想把受伤的手伸给宋济泽看,宋济泽已经背着慕容辞忧走远了。 一旁的梦溪看着两人在背影笑起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从这个怀玉公子来到哀牢山之后,法师似乎就改变了许多,且不说现在法师虽气恼着,可依旧不假手于人始终自己背着怀玉公子,就是前几天也很不寻常。 三天前的半夜,梦溪披了衣服点着蜡烛起来喂蚕,春天刚到,蚕虫还小如米粒,但一想到将来能给阿毅和法师绣制几件单衣,她便起早贪黑的忙起来。 刚细细的铺好桑叶,梦溪就看到一个身影从窗前闪过,她吓了一跳忙追出去,却看见法师浑身湿淋淋的回到静室。 这是怎么了?梦溪心下疑惑着,忙系好衣服,拿了干净的帕巾和热水去敲门:“法师,我给你送些帕巾和热水来”。 宋济泽也不开门只道:“多谢,放在门口吧,我一会来拿”,梦溪还想在问,就被法师的话堵了回去:“梦溪,今夜的事不要声张,我是不小心跌进水里了”。 “是”,梦溪虽答应的明确,却不相信从不喜欢夜游的法师大晚上的会不小心跌进水里,她心里明白法师不愿多说,于是放下东西转身要走。 又听到里面传来法师的声音:“梦溪,麻烦你明天多煮些姜汤给各屋送去”,“是,我知道了”。 第二天,梦溪给各屋送了姜汤,去到怀玉公子屋里的时候,刚巧遇上怀礼正哼哧哼哧的给哥哥洗衣服。 梦溪看的心里一疼放下汤碗道:“我来吧”,小怀礼见梦溪来了很开心的笑起来:“不用麻烦梦溪姐姐了,我能洗好的”。 “还跟姐姐客气?下次不给你吃糖了”,说着,梦溪就佯装生气转身要走。 小怀礼这才扔下衣服去追梦溪:“不,我要吃梦溪姐姐的糖,那可是天下最好吃的糖”,梦溪被他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可梦溪拿起衣服刚搓揉了几下便怔住了,这衣服上夹带的沙石只有冰泉特有的,难道昨晚法师和怀玉一起去了冷泉?梦溪想通了原委忙嘱咐起来:“怀礼,快去把姜汤喂给你哥哥喝了”。 ...... “梦溪姐姐,我手疼......”阿毅的撒娇声让梦溪回过神来,她拉过阿毅的手掌检查了一下,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坚强些!”说着,又伸手拍拍他身上的灰尘催着:“快收拾吧,一会又赶不上了。” 阿毅受了鼓励心情好了些,于是跟着梦溪麻利的整理起来,几人收拾妥当又从悬崖的另一边攀援而下,这次快了许多,不一会就到了崖底。 山下,车马具备,见众人出来,正眯着眼睛打瞌睡的车夫忙小跑着过来极恭敬的请安:“见过法师,小人......” “怀礼呢?”阿毅着急的左顾右盼着却不见黑衣人和怀礼的身影。 “小公子在轿里正睡着呢”,车夫笑着回答。 “走吧”,此时宋济泽已解开绳索,将慕容辞忧横抱在怀里,梦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收拾着绳索,看着宋济泽的背影,眼里却闪过一丝欣慰。 闻言,那车夫忙抬手引路,走到车边又扯下汗巾在凳子上擦了擦,才扶着宋济泽上去了。 宋济泽躬身一进去,就察觉出车厢是被专门改造过了,拆除了所有座椅,只在车厢里铺上了厚实的软垫和蒲团,既方便自己打坐又方便大家轮流替换着休息。 宋济泽将慕容辞忧放到怀礼身旁,又给他们盖好被子才坐到蒲团上捏着法指打起坐来,车厢外阿毅和梦溪也在横栏上坐好,车夫便挥起鞭子赶着马车驱驰起来。 第34章 敦煌郡 慕容辞忧原本只是假装晕倒,可被软绵绵的被褥一裹,整个人便昏沉起来,逐渐沉入梦乡。 等他再次醒来时,竟发现自己倚在一片雪白里,不用看慕容辞忧也知道那人是谁,他立时坐直的身子,想离得远些。 可刚一挪动,车子却猛的颠簸起来,慕容辞忧来不及反应,就不受控制的撞向车厢。 咚的一声闷响,慕容辞忧耳畔还嗡嗡作响,可身上却并不疼痛,一抬头竟看见宋济泽的手,不知何时挡在车厢上,他原本骨节分明而苍白的大手已被撞红了一片。 慕容辞忧下意识的伸手,可他刚抬手,宋济泽的手突然松开了…… 车外的横栏上,阿毅正困的东倒西歪,硬是被梦溪紧紧抓着,才没有从疾驰的马车上掉下去。 见慕容辞忧出来,阿毅高兴极了:“兄弟,你终于醒了,换我......换我进去睡一会”,眼见阿毅困的话都说不利索,慕容辞忧忙闪开一个口子让他进去了。 梦溪对慕容辞忧笑笑,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姜糖递过去,慕容辞忧愣了一下接过去,他踌躇了一会还是恳切道:“谢谢”。 梦溪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到了缥缈峰我们就是一家人,况且……” 说到这,梦溪突然停住了,她指了指车厢,嘴巴又张得老大,那口型一停一顿间分明在说:“是法师,你该好好谢谢他”。 慕容辞忧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回过头冲着车厢喊了一声:“谢谢”,在当下的这个片刻,慕容辞忧打心底里感谢宋济泽,是他拯救了这个时空下,两个孤苦少年的命运…… 第三天半夜时分,众人就远远的看到了一个闪着星星灯火的小城。 这时,慕容辞忧也终于明白,为何不从缥缈峰正面的那个乱葬岗出发,而一定能要从险峻非常的悬崖背后出发了,除了极其隐蔽之外,更重要的恐怕是不必绕路,能极短时间内直达敦煌郡。 看着远处那座小城,不知为何慕容辞忧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怀礼已经许久没见哥哥笑过了,他惊喜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好像来过这里罢了”。 “真的吗?” “嗯,很小的时候”。 “那我来过吗?”怀礼满眼期待的看着哥哥,小小的孩子总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和哥哥经历过一切。 “你?可能还没出生吧”,慕容辞忧笑着点了一下怀礼的脑门,“啊?”怀礼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那哥哥给我讲讲吧,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怀礼还不死心,抱着哥哥的胳膊继续追问着。 慕容辞忧看着怀礼亮晶晶的眼睛,他早就不讨厌这个一直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小人儿了,眼下又知道了他的身世,便忍不住更加爱怜他了,于是他摸摸怀礼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讲起来。 “这里有我很要好的朋友”,慕容辞忧脱口而出,“真的吗?他叫什么?”怀礼的眼睛更亮了,朋友?他对这个词语既陌生又好奇,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着。 “不记得了”,慕容辞忧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他不仅忘记了那个朋友的名字,就连样貌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是个极好看的玉面小公子。 “说说嘛,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小怀礼摇着慕容辞忧的胳膊撒起娇来。 “怀玉兄,这些该不是你编出来骗小孩子的吧”,阿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神出鬼没的躲在身后听着,终于忍不住打趣起来。 慕容辞忧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阿毅却不依不饶道:“你既不记得名字,又不记得长相,这不是瞎编是什么?难不成是失忆了?” 被阿毅这样一问,慕容辞忧自己也顿住了,倒是怀礼替哥哥解着围:“哥哥从不会骗我的,他...他只是忘记了”。 “是啦,是啦,你哥哥天下第一好”,阿毅开着玩笑敲了怀礼脑门一下,“本来就是”,怀礼毫不示弱的怼回去,两人笑着闹着打成一团。 慕容辞忧茫然的看着远处的陷入沉思,是啊!他脑海中最早的记忆便是关于幻化寺的,难道是因为自己从小在幻化寺长大,寺里的日子又太过枯燥,时间一长,所有记忆就叠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了? 不对!自己所有记忆都是十多岁的画面,可在那之前自己真的在幻化寺吗?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有的想法在慕容辞忧脑袋里乱成一锅浆糊,连带着浑身也剧痛起来,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和宋济泽共处一室,于是咬着牙靠在车架上休息。 车轮滚过沙石,扬起一片纷飞的尘土,原本就极辽阔的戈壁变的更加神秘。 看着灰蒙成一片的天地,慕容辞忧的脑海里竟真的浮出些零星的画面,可是一切好似都隔着厚重的沙尘似梦境般虚幻,虚幻的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只依稀看到模糊的情形…… 慕容辞忧隐约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牵着一个男孩拉着一匹瘦马从沙尘中走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竟从慕容辞忧的身体里穿过去了。 低头的瞬间,慕容辞忧却吓了一大跳,那男孩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个子瘦小了些,慕容辞忧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小时候真的来过这里...... 慕容辞忧忙抬头去看旁边的男人,可沙尘却笼住那人的背影,他怎么也看不清那男人的容貌了,但心里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独属于,许久未见的亲人间的亲切…… 是父亲?这个有些陌生的词语让慕容辞忧心中一震,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想不起父亲的模样了...... 等慕容辞忧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走远了。 慕容辞忧疾跑着想追上他们,可不论怎么努力,几人之间总是不远不近的隔着些距离,慕容辞忧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却没有一点声音… 慕容辞忧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只好默默跟着他们后面,望着他们满身疲惫的身影,被滚滚热风吹的歪歪扭扭...... 忽然,远处炸起一声闷响,循着声音,男人拉着小慕容辞忧,两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一座小沙丘。 沙丘下,一棵枯败的沙柳旁,几块白骨围成一个圆圈,一个女人跪在圈里,有气无力的敲着一个破鼓,声音沉闷又难听…… 那女人的身边躺着更小的孩子,他一动不动的蜷成一团...... 沙梁上的两人猛跑过去,那个敲鼓的女人也注意到了他们,她缓缓转过身来,慕容辞忧只看到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那女人抱着孩子惊叫起来,那男人忙止了步,小慕容辞忧却解了身上的水壶,递给那个女人,那女人不再尖叫,只是木讷的摇摇头…… 这时,男人才快步跑过来,他伸手摸摸那个孩子的额头,又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递给那个女人,急切道:“快带他去看病吧......\" 那女人却带着哭腔道:“他们...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城的......” 短短一句话,那女人的发音却很别扭。慕容辞忧立刻反应过来她是个胡人。 “那......\",男人思考了一下沉吟着,只是话还没说出口,那女人就突然跪着抱住他哀求起来:“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 说着那女人竟以头抢地,男人忙拉起她安慰道:“好,我带孩子去城里治病,你在城外等着,治好之后我带他来找你”,说着,他就背起地上的孩子。 “啊,呜呜呀呀啦啦......”,那个女人激动的说着胡语,从脖颈上取下一个白骨哨子给那孩子带上,又双手合十的敬拜着,小慕容辞忧忙拉住她。 狂风渐起,沙石瞬间染黄了天地。 那男人将那昏迷的孩子放在瘦马的脊背上,可那匹瘦马却尥着蹶子不愿前进。 沙暴越滚越近,男人焦急的在前面使劲拉着那匹瘦马,小慕容辞忧也在后面努力的推着瘦马的屁股。 就这样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吃饱了风沙的几人,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城门口,男人又跟那女人嘱咐一番,便带着两个孩子进城去了。 刚入城门,街道两旁摊位上的新鲜瓜果就引得小慕容辞忧直流口水,商贩招呼他,可他还是还是摇摇头,紧跟着男人带着那个孩子直奔医馆。 医馆里人来人往,小慕容辞忧被人群挤到了角落,一路风尘仆仆的他再也坚持不住,靠着窗户坐下了没一会竟睡着了,直到一个温柔的男声叫醒他:“忧儿?忧儿…..” 小慕容辞忧想要睁开眼,可抬不起沉重的眼皮,男人把他抱在怀里:“哎...睡吧,孩子......”,闻言,小慕容辞忧便往那男人怀里钻了钻很安然的睡着了。 看到这慕容辞忧的鼻子酸了酸,心底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 再抬眼,慕容辞忧就看到小小的自己躺在床上,正当他想看的更仔细些,忽然响起一阵恐怖的尖叫声。 小慕容辞忧猛地从床上翻起,从枕头下掏出一把木剑就朝门外奔去,还昏黄着的街上四处是抱头乱窜的人。 小慕容辞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不远处一个青年正惊慌失措地朝他跑来。 可那人只跑来几步,就重重摔倒在地,迸溅的鲜血糊了小慕容辞忧一脸。 再低头就看到,那青年的背上插着一柄尖利的弯刀!一阵粗粝又得意的大笑由远及近…… 慕容辞忧意识到是胡人来了!他焦急的想要提醒小慕容辞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看凶悍的胡人越来越近,砰~的一声脆响,那胡人的笑声便被一把利剑峰住了。 “忧儿小心!” 是父亲!小慕容辞忧忙用袖子抹掉脸上的血,又拔出那青年背上插着的弯刀,坚定的朝前面走去。 跟着小慕容辞忧的脚步,慕容辞忧看到不远处,一柄利剑闪着银光,时而挡住胡人弯刀的蛮力,时而又灵巧一转挑断他们的手筋,一连轻松的击杀了几个胡人。 就在慕容辞忧稍稍放下心来的瞬间,一个身材粗壮胡人从他身边擦过。 “小心!”慕容辞忧刚想提醒那个男人,却见那胡人将胳膊里夹着的孩子,狠狠往地上一掼,而后抽出两柄弯刀,狞笑着冲过去。 慕容辞忧虽看不清那孩子的容貌,可在一片淋漓鲜血中,竟看到一个白骨哨子,他心中一惊,隐约明白了——这孩子是他们昨天带进城里治病的那个孩子 他不是在医馆吗?怎么会在这?还不等慕容辞忧想明白,却见小慕容辞忧已贴着墙根,猫着腰朝那孩子跑去。 不远处正同胡人打得不开交的男人,似乎也洞察了他的意图,于是故意往后退了几步引那胡人进攻,那胡人果然上当,舞着弯刀就紧追上去。 小慕容辞忧趁机跑到那孩子身边,就在他伸手拉那孩子的时候,一柄弯刀从天而降,小慕容辞忧眼疾手快地收回手,可手臂还是被划开一个口子,血珠滚滚滴落…… 一抬头,小慕容辞忧就发现又有一个胡人猛地朝他冲过来,他小小的身体颤抖起来,可还是紧紧握着弯刀护在那孩子身前。 慕容辞优心急如焚的冲过去,想护住那两个孩子,可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半步…… 不远处的男人无心恋战,匆忙之下乱了阵脚,那胡人也抓住破绽,双手交叠下,两柄弯刀立刻变成一座锋利的绞架! 那男人拼尽全力用利剑撑着,可那胡人一身蛮力集于一处,竟生生将那把冲向敌人的宝剑,逼向他自己的眉心。 就在岌岌可危之际,一个披着铠甲身材健硕的男人飞速跑来,他当空一劈挑开了那胡人的弯刀。 那胡人撤了几步却不离开,只是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忽然他从脖颈间掏出一个骨哨,吹响了,刚才还散在各处的胡人迅速聚拢过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情况虽十分危急,可包围圈里的两个男人都很镇定,他们很有默契的转过身背靠着背。 为首的胡人一抬手,其他胡人便一起举着弯刀进攻, 这十几把野蛮的弯刀,却不敌两柄默契十足的利剑。 不消片刻,所有的攻击便被两人的几近完美的合作击破了,眼见败局将定,为首的那个胡人突然暴起要冲杀上去。 “父亲!小......”,慕容辞忧听到一声稚嫩的呼喊,他转头就看到一个小公子正掀着帷帽上的绢丝,露出一半惨白的小脸大叫着,只是那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夫人捂住了嘴。 那夫人一手将孩子藏到身后,一边快走两步,抓起小慕容辞忧的领子将他猛地拉过来。 还不等小慕容辞忧争辩,要救地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孩子,那夫人就慌忙拽着两个孩子跑远了。 咚咚咚,大队的官兵持着长枪疾跑过来,慕容辞优终于放下心来…… 果然,为首的胡人当即收了手,他一直盯着那夫人和孩子跑远的背影,而后猛地退后几步,拎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叫嚣起来:“撤!撤!” “属下该死......”,为首的官差拱手请着罪... 小慕容辞忧已挣开那夫人的手,冲上去抱住那个男人,心急如焚的检查着他的伤口。 男人笑着:“无妨无妨,忧儿,快来,见过伯伯.....”,说罢,手上已利索的撕下布条,包好了小慕容辞忧胳膊上的伤口。 小慕容辞忧这才拱手施礼道:“见过伯伯”,那男人蹲下身,扶住小慕容辞忧的肩膀笑起来:“好孩子,准备好的生辰礼还没送给你,你便已经这样大了......” 小慕容辞忧也跟着笑,倒是一旁的男人哽咽起来。 “这次是我莽撞了,让胡人钻了空子……” “不能怪你,是我的话,也会带那孩子进城治病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病死!” “你呀,还是老样子……”,两人后面说的话,慕容辞忧没有听清,可他知道这语气是无奈更是赞赏,看来两人是极相熟的人,是谁呢?慕容辞忧思索起来。 正想着,却听到一阵不和谐的咕咕声,慕容辞忧一低头就看到,小慕容辞忧正悄悄揉着肚子,他忽然想到小小的自己似乎从晚上就没有吃饭,可眼下几个大人正问候着,小小的孩子又实在不好打扰…… 这时,一只白嫩的小手递来一个鹅黄色的小糖块。 慕容辞忧一怔,抬头一看,是那个戴着帏帽的小公子,其实他从刚开始就一直偷偷看着这个小公子,只是他戴着帏帽看不清脸。 小慕容辞忧倒是不认生,笑着称了谢就把糖块填入嘴中,一股清香的姜汁味弥漫在空气里。 姜糖?慕容辞忧心里一动,盯着那玉面小公子看的更紧了,是他?不可能!慕容辞忧兀自否定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 再抬眼,那玉面小公子已被一个侍卫扶着上了马,小慕容辞忧也紧跟上去,那夫人笑起来:“果然是比兄弟还亲的,一见面就如此要好了……”,一旁的大人都笑起来。 再一转眼,慕容辞忧就看到众人进了一座府邸,两个高大的男人走在前面,热切的说着什么。 那夫人则牵着两个孩子绕到一处方亭,她倒了茶水,小慕容辞忧称了谢便一口灌下去,那夫人笑着拿起手帕帮他擦擦:“慢点,别呛着......” 那小公子摘了帽子,附在那夫人耳边说了什么,那夫人笑着吩咐起来:“还是吾儿细心,快去拿些糕点汤粥来”。 慕容辞忧盯着他看了许久,还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那孩子骨子里透出的矜贵,让他有些晃神。 不一会,下人们就端来了各式糕点干饼和汤粥。 小慕容辞忧正饿得难受,看着一桌的美食便两眼发指,道了谢也不再客气,一阵风卷云涌后桌上美食就消失了大半。 慕容辞忧看着心中涌上一丝好笑和心酸,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自己有时候明明已经吃饱了,却还要勉强着再吃,除了不想浪费之外,可能是害怕下一顿又要饿肚子了吧...... 等他再抬眼时,却看到小慕容辞忧正傻傻的笑着,只是他笑的太开心了,以至于嘴角流出一串口水也没注意到…… 慕容辞忧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只见旁边的玉面小公子,正捧着书看的认真,一旁的夫人觉得奇怪,忙伸手帮儿子理了理衣襟。 可见小慕容辞忧还是笑着,于是好奇道:“怎么了孩子,是不是他哪里不好?” “不不不,他特别好!”小慕容辞忧忙擦擦嘴辩解起来。 那夫人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也跟着笑起来:“他刚来这里很不习惯,总一个人呆着怪可怜的......\" 还不等那夫人说完,小慕容辞忧便抢着说:“我陪他一起玩,这样他就不孤单了......\" 那夫人一愣,旋即笑的开心:“好孩子,他也很喜欢你呢,那你们之后要好好相处......” 慕容辞优又抬头看那小公子,却见他捧着书早已侧到一边去了,还真是像…… 吁~ 伴随着几声嘶鸣,马车猛的停住了。慕容辞忧重重地砸在车架上,直撞得脊背生疼,剧烈地疼痛,让他原本迷离地意识清醒了一些。 马车竟已颠簸到了敦煌郡的城门下了,慕容辞忧抬眼只见一片雪白,北风一刮,身上仅存的温暖也消散了,这里的春天比兴都城晚了许多....... 天色已晚,城门口处排队进城的人并不多,一个拿着红缨长枪的官差还是高声提醒着众人:“近日郡里不太平,都给我查验仔细了,要是错漏一个,小心你们的脑袋”,“是”一旁士兵们应的响亮。 眼见要拉起宵禁的防护,众人从马车上下来,车夫更是小跑着递上文牒。 那手拿红缨长枪的官差一把抢过去,查验起来,翻了几本文牒,他喊起来:“不对,你们的过所只有四张,但是车上却有五个人”,说着,他周围的士兵已举着长枪对准了马车。 阿毅质疑起来:“他只是个小孩子.....” “孩子?谁说孩子就不需要过所了?谁知道他是谁的种?”那官差恶狠狠的瞪着阿毅,又故意瞥了怀礼一眼,怀礼吓得连忙躲在怀玉身后,阿毅被那官差的话噎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一旁的车夫忙脸上堆起笑迎上去,他弯着腰恭敬道:“官爷辛苦了,这是孝敬大人们喝茶的,还望您一定收下”说着,就恭恭敬敬地递上去一个小包袱。 “干什么的?”那官差掂了掂包袱,斜着眼睛继续问道。 “我家公子崇敬佛法,一心要去天竺国求取真经舍利,要从贵地出关去”,那车夫不紧不慢地答着。 “既然是苦修取经,怎么带这么多人?”那官差歪着嘴角扯出一抹怪笑。 “回官爷,这侍女是洗衣做饭的婆子,这两个小厮是牵骆驼理行李的走夫,这孩子则是路上捡的,我家公子心善,正说明日带这孩子去官府找青天老爷做主呢”,那车夫似乎很有经验的顺嘴编着,连脸都没有红一下。 那官差还要再问,那车夫似乎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 只是他分寸控制的极好,身子虽没有挨到那官差,可袖子下攥着银票的手,却灵巧的塞进那官差的腰带里,原本还有些松垮的铁制腰带,一下子就被银票撑的紧实了。 那官差低头一看,眼睛瞬间便笑弯了,他大手一挥,周围的士兵便收了长枪。 那官差又假惺惺的提醒道:“明日!最晚明日,带这个孩子去官府补过所,若是耽误了时辰,说什么也不能放你们出去了”。 “是,是,官爷提醒的是,明日我们一定都办妥当了”,那车夫拱手施礼作别。 见眼前的车夫是个懂事的,那官差又侧了侧脸小声叮嘱着众人:“最近郡里不太平,你们最好不要乱走动”。 那车夫忙又恭敬的拱手:“多谢大人提醒,我家公子办好过所就出关,绝不给您添麻烦”,那官差满意的点点头,侧了身子让他们过去。 “我....”,还在气头上的阿毅还要再争,却被梦溪拉住了,他只好强忍住着。 嘎吱嘎吱,马蹄踩踏积雪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更加空旷,和兴都繁华的夜景不同,敦煌郡一入夜便施行宵禁四处无人了。 马车在一处酒楼前停住了,宽大的招牌上写着“月牙楼”三个字。 几人随便吃了些饭食,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不一会,梦溪端着煮好的姜汤给怀玉怀礼送来:“白天泡了冰水,还要再吃几天安神丸才能巩固好元气”,慕容辞忧道了谢和怀礼一起一饮而尽。 熄了灯,四下静谧极了。 慕容辞忧白天睡的很饱,又想着模糊记忆里的那个玉面公子,翻来覆去了好一会还是睡不着。 如水月色潜入窗子,慕容辞忧探头去看,只见满城积雪,被映成高低错落的莹亮,他来了兴致于是从后窗溜出去。 为了躲开监察宵禁的巡更,慕容辞忧故意挑了逼仄的小路,漫无目的的行着。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竟拐进一处幽暗的巷子里,巷子深处悬着两个亮着惨凄白光的灯笼,一阵风吹过,它们就悠悠的晃荡起来。 那两人也不进去,只走到巷子口便停住了,慕容辞忧也停住脚躲在树后观察着。 “哎,你快点,小心被巡更的发现了”,一人催促着。 “嘿,怕什么,巡更的半夜怎么会来这寡妇门前”,另一个却满不在乎。 嘎吱一声,木门似乎打开了,慕容辞忧探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丧服的老妪,神情慌张的左顾右盼一番,才放那两人进去。 看到这,慕容辞忧觉得有些无聊,对于寡妇门前半夜的是非,他并不感兴趣,又思索着要去哪里。 这时,风已渐渐停息了,原本巷子深处那两盏,被风挟着肆意飘动的白灯笼,也不动了,慕容辞忧刚转身要走,却瞥见那灯笼上写着“义庄”二字。 义庄? 慕容辞忧突然想起,念慈说过要让他们护送那使者的骨灰前往秦塞国,可始终未见有什么特别的行李,难道那使者的骨灰停在这里? 想到这,慕容辞忧来了兴趣,他悄无声息的跑过去,翻上墙头刚猫着腰站定,就听到东厢房里传出震天响的呼噜声,看来守庄的人已经睡熟了,想到这,慕容辞忧放下心来,轻跳下去,径直推开了停尸堂的大门。 是个不大的厅堂,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亮,慕容辞忧看到这厅堂的正中央,摆着一个案桌,桌上供着关公摆着香炉,旁边则停放着几具棺材。 他无心打扰亡灵的清静,可又好奇秦塞国使者的命案,于是逐一翻查过去,除了其中一具停放着一个老妇人的尸体外,其他都是空荡荡。 慕容辞忧有些失望,却也明白宋济泽做事向来缜密,想来那秦塞国使者的骨灰早就被秘密放在安全处,若是自己瞎逛也能遇到,那才是奇怪,于是也不再纠结,而是往旁边的立柱走去。 立柱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色,慕容辞忧伸手摸了一下,便粘了一手的红色碎末,刚要细看,脚下却被绊了一下。 他移开步子半蹲着仔细查看起来,居然在立柱的角落里,发现了几道奇怪的印痕。 是年久失修的划痕?慕容辞忧有些疑惑,干脆将火折子叼在嘴里腾出手去探查。 指尖顺着那微小的痕迹摸着,只摸了两下便觉察出不对劲来,那痕迹虽小却刻的很深,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而这图案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羽兵营徽记。 作为发明羽兵营徽记的人,当年为了方便作战,慕容辞忧设计了一套极简的图案用于传达信息,尤其是常用的徽记都有固定的样式,比如立柱上这个,圆圈里又画个叉就意味着附近有胡人出没...... 慕容辞忧心里一惊又仔细查看起来,果然在那划痕的旁边,还发现一个奇怪的图案,顺着那曲折回环的线条,慕容辞忧竟摸出一个平安符的形状...... 他很肯定羽兵营的徽记里,没有这样复杂又不实用的图案,毕竟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平安只是一种难以实现的奢望...... 正在慕容辞忧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慕容辞忧忙灭了火折子躲在窗后。 透过窗纸,慕容辞忧看到,一个粗壮的汉子拿着蜡烛去开门,两个矮小的男人从门缝里闪进来,那粗壮的汉子又左顾右盼一番,才小心翼翼的关了门。 三个男人径直朝厅房走来,其中一个矮个子男人似乎有些害怕,他东张西望着走的极慢,另一个不耐烦的催他:“哎,你快点,小心被巡更的发现了”。 “听......听说孙家媳妇刚被恶鬼吓死了......这大半夜的会不会扰了......”,那人哆哆嗦嗦的说不清楚。 “别废话,跟紧了”,那个穿着的粗壮汉子不耐烦的暗骂着。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辞忧环顾了一圈,可空旷的厅房里实在没有避难之处。 对了,棺材! 慕容辞忧灵机一动,快步跑向一口棺材,用尽力气推开棺盖,好在那是一口空棺材,他轻轻一跃便钻进里面 ,就在他盖好棺盖的瞬间,厅门被打开了。 慕容辞忧屏住气息,透过棺材板的缝隙小心看着。 只见那粗壮的汉子将蜡烛放在烛台上,又引燃了几支香插在案桌上的香炉里,极虔诚的拜了两拜,见状,身后那两个矮个子男人也有样学样,双手合十的拜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嘟囔着。 是他们杀死了孙家媳妇,现在在忏悔?慕容辞忧猜测着。 这时,那粗壮汉子抱着那关公像转了一下,轰的一声,那案桌下的墙壁竟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义庄里居然还有密室?慕容辞忧凝神仔细看着,待那三人弯着腰钻进洞,外面的墙壁又再次恢复原状了。 周围重归平静,慕容辞忧从棺材里跳出来,跑到那案桌下摸索起来,周围的石砖都满是灰尘,只有案桌下的那块是干净的,看来他们是经常来了...... 慕容辞忧刚想去转那塑像,可仔细一想:“这密道并不寻常,若是冒然进去说不定会触动什么机关,不如等他们出来再做打算。” 这样想着,慕容辞忧冷静下来,他拔了一根头发夹在那石砖的缝隙里,这才再次跳回棺材里,黑暗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物,慕容辞忧脑海里反复闪过几个画面:义庄?棺材?平安符? 不知为何,慕容辞忧竟莫名觉得他曾来过这个义庄,见过这口棺材,甚至见过这根立柱…… 也许真的有什么渊源?慕容辞忧干脆闭上眼睛,细细回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辞忧觉得胸口憋闷起来,是那种无法喘息的难受......他意识到不对劲来,刚要翻身起来,就听到一阵“呜呜呜~”的闷哼...... 慕容辞忧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停尸堂里,竟多出两个孩子! 他们被蒙着眼睛堵了嘴,五花大绑着捆在立柱上的,慕容辞优有些生气:即便是偷溜进来,也不该如此严厉的惩罚孩子! 想着,慕容辞忧就准备过去给两个孩子松绑,可他似乎被无形的大手束缚住了,无法移动分毫! 同样的模糊不清,同样的无法靠近,慕容辞忧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看到了过去的记忆,而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记忆里的一切,只好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去看。 只见,立柱上绑着两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嘴角渗着骇人的血迹,被一身略显宽大的衣服笼着,整个人便显得更加瘦小。 走得更近些,慕容辞忧这才看清,那立柱上的孩子,正是小时候的自己。 而另一个被绑着的小公子似乎并未受伤,只是他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慕容辞忧一眼便认出,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玉面小公子!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胡语......慕容辞忧突然明白了这两个孩子的处境,看来他们是被胡人绑架了! 两人还真是难兄难弟,刚逃过一劫又来一劫! 慕容辞忧正感慨着,却见那个玉面公子摸索着抓住了小慕容辞忧的手, 小慕容辞忧也紧紧握住他的手,“呜...呜....”的发出一阵细小的嗯哝声,似乎是在安慰着他。 那玉面小公子愣了一下,旋即拍开小慕容辞忧的手,小慕容辞忧有些不知所措的收回手。 可下一秒,那玉面小公子竟又主动牵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这小公子倒是聪明”,慕容辞忧心里赞赏着,也低头去看,只依稀看到那小公子写着:胡......降...... 小慕容辞忧也瞪着眼睛仔细辨认着,那小公子每写完一字,他便轻嗯一下表示明白。 直到那玉面小公子不再写了,小慕容辞忧立刻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画着,“留...线...”,只是刚写到第二个字,他便停住了。 就连慕容辞忧也觉得为难,毕竟眼下两人都被绑在立柱上动弹不得,别说留下什么线索,就是想移动也很难实现。 小慕容辞忧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忽然他扯着那玉面小公子的手腕,往自己的衣裤里伸。 那玉面小公子先是一愣,而后猛的的收回手,小慕容辞忧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于是忙在他手上写起来:“牌、腰......” 那玉面小公子立刻会意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探手去摸,果然在靠近腰带的地方,抽出一小块冷硬的东西。 玉面小公子将那东西递给小慕容辞忧,小慕容辞忧熟练的解开上面缠着的藤条,露出一块边缘锋利的铁片。 他用那铁片来回摩擦着麻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割断了本就不粗的麻绳。 小慕容辞忧连拽带扯的弄开麻绳,扯掉嘴里的布条和眼上的黑布,还小心翼翼的,帮那玉面小公子解开眼罩和绳索,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说着,他就小心翼翼的溜到窗边,透过缝隙,慕容辞优却看到几个身强力壮的胡人,正堵着大门围在一起商议着什么...... 小慕容辞忧皱着眉头,对那玉面小公子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又退回到立柱的角落里,刻了一个极微小的符号。 做完这些,小慕容辞优才附在那玉面公子耳边,轻声道:“你躲在门后面,一会我吸引他们,你趁机跑出去把这个交给我父亲”。 说罢,也不给那玉面小公子质疑的机会,便把那铁片重新缠好塞进他的衣襟,又推着他藏在门后。 那玉面小公子嘴巴微张,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小慕容辞忧已端着供桌上的香炉,爬到一口棺材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而后高高举香炉重重砸在地上。 哐当一声,门外的胡人听到动静便冲了进来,小慕容辞忧却从棺材上跳下来朝更里面跑去,引着那些胡人去追他。 那玉面小公子瞅准机会猛跑出去,只是刚跑了两步,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那玉面小公子顿住了脚,就在他晃神之际,一个胡人已经追出来抓住了他。 下一瞬,画面突然变成一片死寂的漆黑。 咕咕咕~嘹亮的鸡鸣声让慕容辞忧清醒过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等了一会见周围还是安静如初,才大汗淋漓着从棺材里爬出来。 慕容辞忧忙跑去那案桌下查看,却见自己的头发还留在那石砖的缝隙里,看来那三个人还在密道里。 他稍稍放下心来,又到那立柱下找翻找着,希望能寻到梦中看到的那块生死牌,找了许久,即便把立柱下的砖块也翻开细细查看了,还是一无所获...... 慕容辞忧靠着立柱,一边将那些砖石放回去,一边又觉得自己好笑,别说是梦了,就算是真的,这也过去几十年了,又怎么可能找的到呢? 咚~案桌下的石砖竟开始移动,慕容辞忧忙轻步跑出厅房,翻墙出去。 刚走出小巷,就看到街道两边已经摆开了早摊,慕容辞忧本无意购买,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连天的哈欠声。 他用余光一瞥,果然是昨晚遇到的那两个男人,慕容辞忧故意放慢了脚步,停在一处摊子上挑菜。 “哈哈,昨晚手气真不错”。 “是啊,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天,老板来两份牛肉面”,说着,其中一个黑眼圈快要掉到下巴的男人,掏出一个精致到承露囊,极阔气的扔在桌子上。 义庄怎么会给他们这么多钱?看来那案桌下的石墙后还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慕容辞忧细细想着。 “客官,你到底要买多少土豆?”被小贩这样一问,慕容辞忧才回过神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扒拉了一堆土豆到面前,慕容辞忧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尖,忙把所有土豆放回摊子上了。 “哎,不买,你还扒拉半天,什么人呐!”伴着小贩的埋怨,慕容辞忧匆匆赶回酒楼。 第36章 安布汉 慕容辞忧刚走到酒楼后院,就听到怀礼急切的呼喊声,眼见已来不及回房间,他随手解开衣带…… “哥哥,我正到处找你……”小怀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哦,出恭去了,什么事?”慕容辞忧说着已系好衣带。 “梦溪姐姐要带我去补过所……”怀礼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去吧,没有过所出不了关门。” “可…我想和哥哥一起……”,怀礼抓着慕容辞忧的袖子小声嗫嚅着。 梦溪迎面走过来:“走吧,怀礼,马车在外面等着了”,说着,她就伸出手要去牵怀礼,怀礼却往慕容辞忧身后躲了一下。 “我在这里等你”,慕容辞忧把怀礼拉出来拍着他的肩膀承诺着。 闻言,怀礼的眼睛亮了亮,他极迅速的伸出小指勾住慕容辞忧的手指,还不等慕容辞忧反应过来,又和他的拇指碰碰,盖了章落了印,怀礼才心满意足道:“拉了勾就不能反悔了!” 说罢,怀礼便来拉梦溪的手,梦溪被他人小鬼大的举动逗笑了,亲昵的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拉着他走了。 独留慕容辞忧还愣在原地,拉勾?这样幼稚的仪式他并不陌生,只是现在的自己,再也没有当时那般郑重而真挚的心境了...... “怀玉兄,我们在这!”慕容辞忧听到招呼,一抬头,就看到阿毅在二楼雅间跟他挥手。 慕容辞忧一进门,就看见宋济泽端坐在蒲团上瞑目打坐,偌大的桌上只孤零零的摆着茶水,显然他们已经吃过了。 “怀玉兄,赖床的鸟儿没食吃,呐,他们的早饭刚才已经卖完了”,阿毅一边指指门外正在收拾桌子的小二,一边调侃着。 慕容辞忧本就困了一夜,恹恹欲睡间没什么胃口,所以也不反驳只是安静的喝着水,一杯茶水刚下肚,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客官,你们点的汤面好了”,一个小二端着托盘推开了门,热情的招呼着。 “送错了,不是我们点的”,阿毅直接道,“是那位客官点的”,小二笑着看向宋济泽。 这下阿毅愣在原地,赖床还有饭吃这简直是他所不能想象的,在记忆里,师傅总是抓紧一切时间修行练功,连带着也教育他不得赖床、游戏,若是被发现了,不仅吃不到饭还会被惩罚去菜地浇肥,然而师傅为何对赖床的怀玉这般照顾,阿毅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另一边,小二见阿毅不接,只好自己轻轻把托盘放到桌上,见宋济泽闭目修行又低声道:“法师,您......” 宋济泽虽还是闭着眼睛,却极迅速的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小二喜出望外的拿了银子,便千恩万谢的走了。 慕容辞忧抬眼望去,翠绿的青菜整齐的码在淡黄碱面上,汤面上还浮着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油,热气腾腾间散发出无比诱人的香气,他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也被这样色香味俱全的汤面勾起了食欲。 纠结了一会,慕容辞忧还是被汤面打败了,于是随口糊弄一句多谢,便把托盘拉过来,抱起汤碗先喝了口汤,忘了是谁告诉他饭前喝汤暖胃,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改不掉的习惯。 热汤滑进嘴里的瞬间,咸香麻辣一齐在脑海中迸开,把慕容辞忧从困顿中捞起来,他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只是掌柜生意做的实在,面的分量给的很足,他已经吃饱了,可看着碗底的面条,他还是勉强吃完了,只剩些面汤。 刚放了筷子,阿毅就急切的询问道:“不吃了?”慕容辞忧微微点头,阿毅迫不及待的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端过汤碗就大口喝起来:“嘿嘿…别浪费了……” 慕容辞忧被他奇葩的举动震住了:“再点一碗不就行了?”,宋济泽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了”。 慕容辞忧不明所以的看着宋济泽,他却并不解释信步走出门外,阿毅胡乱的擦擦嘴,拉着慕容辞忧仓促跟上:“路上跟你说”。 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好不热闹,人流涌动间既有脸戴面纱挑选香料的美丽姑娘,又有戴着毡帽蓄着胡须的商人,牵着满载货物的驼队伍穿梭其中。 阿毅被一个小摊上颜色各异的骰子、桥牌迷住了,刚要上前去看,就被慕容辞忧一把拉回来。 “要去哪?做什么?” “来找安布汉老人,他曾带着驼队走过几次西域很有经验的”,阿毅一边解释一边恋恋不舍的回望着。 “为什么不直接用地图?” “地图上许多地方被血渍污染了,况且各城的胡语也不完全一致,有位向导总归是好的”。 正听阿毅解释着,慕容辞忧却发现一个粗壮的身影飘过去,竟是昨晚义庄里的男人,那男人径直走进一间挂着“雅茗轩”的茶楼,慕容辞忧暗暗记在心里。 一转头,就发现宋济泽正站在一条窄小的巷子口前等他们,慕容辞忧忙跟上去。 又走了几步,慕容辞忧故意放慢脚步和宋济泽拉开些距离,又问阿毅:“为何不直接下道圣旨?”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毕竟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此次出关关乎着玉玺大事,众人本来就是以取经名义出发的,绝不能以官府名义大肆招募。 这时,巷子里迎面走来两个挎着篮子的老妪,阿毅忙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嘘,怀玉兄不要这么大声......” “大娘,请问安布汉老人住这里了吗?”阿毅小跑两步迎上去礼貌的问着。 “安布汉?那个疯老头?”两个妇人对望一眼,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众人一番。 “他疯了?”阿毅惊奇地问道。 “你们是外乡来的吧!我劝你们最好离他远点,免得被传染了”,一个妇人似乎已经看穿了他们。 另一个妇人也好心的提醒着众人,“是啊,最近郡里真是不太平,又是恶鬼现世,又是沙尘满天,实在太吓人了......” 眼见那两人妇人说起来没完没了,阿毅顺口胡咧起来:“呃,大娘,我是他的远房侄子,实在是家里出了大事才万不得已……” 那两个妇人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们好几眼,才指了指远处一个围墙已坍塌了大半的破败房子,围墙里隐约露出几座灰黄的驼峰。 三人行到那屋前,一道破门引入眼帘,说是门其实不过是两扇极薄的木板,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的缺着口子,若是有心用力一推便能推倒了,可既然是有求于人自然不能那样无礼。 阿毅礼貌的敲着门,只是敲了好几次都没人来应,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宋济泽:“师傅,这里好像没有人?” 正在这时,一声悠长的叫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凉河哦~”一个小贩挑着担子扯着嗓子卖力的吼着。 原本紧闭的木门猛地被拽开了,一个须发半白衣衫褴褛的老人一瘸一拐的跑出来,他看到众人先是一怔,而后极不耐烦的推开挡在门前的阿毅,朝那酒贩走去。 众人都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安布汉了,只见他喑哑着嗓子眼神却很狂热的盯着酒桶,甚至不等那小贩开口,便自顾自拿起酒瓢去舀。 那酒贩原本笑着的脸突然冷下去,他一把夺过酒瓢扔进桶里:“哼,先把前几日欠的酒钱结清了吧!” “呵,又不是不给你,这次先…先欠着….”,说着安布汉又要来抢酒瓢。 酒贩一个箭步挡住他,不屑的讥讽起来:“呵,什么骆驼王?我看不过是个烂糟货,不然你怎么刚当卖了它,就又没钱了?” 原本还一脸萎靡不振的安布汉,突然跳起来,他恼羞成怒的猛地推了那酒贩一把,那酒贩也不客气,撸起袖子掐住他的脖子骂道:“妈的,还钱!” 眼见情势不对,阿毅一把拉住了那酒贩劝道:“哎,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说什么说!再不松手小心我连你一起打”!那酒贩凶神恶煞的瞪着阿毅。 “他欠你多少钱,我们给”,阿毅应着,那酒贩这才松了手,他将信将疑的打量了阿毅几眼,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仔细翻了翻才道:“一共八两三钱”。 “啊?这么多啊!”阿毅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又转头看向宋济泽,宋济泽已拿了银子递了过来。 那酒贩满眼放光一把捞过:“哎呀,法师多了多了”,说着就要去翻找碎银子,“不必找了,多余的都换成酒,”阿毅也阔气的安排着。 “好嘞!”那酒贩咧着嘴笑开了花,忙不迭的去打酒,安布汉毫不客气的接过酒袋哼哧哼哧的喝起来,喝的通体舒畅的打了个饱嗝才直白道:“我没钱”,阿毅笑起来:“不用还钱,是我们给你钱”。 那老人似乎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这是要用钱买我老汉的命啊”,说罢,他止住笑眼神冷峻的瞥了三人一眼便进屋去了。 阿毅被他的话噎住了,毕竟他说的很对,此次出使路途遥远,说不定还真就在路上丢了性命,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于是侧目看向宋济泽。 宋济泽脸上还是一贯的淡然,也不等安布汉邀请便直着脚便跟着他进了小院,慕容辞忧和阿毅也紧随其后。 刚进进去,众人就看到几匹瘦骨嶙峋的骆驼恹恹的卧着,满地都是令人作呕的秽物,一股浓烈的臭气扑面而来,阿毅被呛的变了脸色立刻用袖子紧捂着鼻子,慕容辞忧虽没有那么娇气,也确实觉得臭气难闻于是顿住脚。 “你们去外面等我”,宋济泽嘱咐罢便毫不在意踩着一地秽物走过去。 “好,好”,阿毅如释重负的应着,又拉着慕容辞忧跑到门外。 慕容辞忧在门口的石头上坐着休息,阿毅仰着头极夸张的猛吸几口空气,才恢复如初,他抱怨起来:“师傅肯定是找错人了,让这样的人当向导怕是要倒霉了......” 慕容辞忧却不这样想,他知道宋济泽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留心着屋里的情况,可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清…… 阿毅见四下无人,于是凑近慕容辞忧身边小声到:“怀玉兄,许久没玩骰子了,不如你现在教教我?” 慕容辞忧被他这种随时随地都想玩骰子的痴迷逗笑了,于是也不拒绝,顺手捡了几个石子开始演示。 阿毅看的极认真,可惜天赋实在一般,练了半天也没摸索明白,正在这时,宋济泽从走出来了。 阿毅忙扔了石子迎上去,慕容辞忧看着宋济泽一如往常的淡然神色便知道,他说服了安布汉。 果然,宋济泽一出来就将一张焦黄的羊皮纸和一个承路囊递给阿毅嘱咐着:“你们按着单子买些最好的回来。” 阿毅接过单子仔细查看着,慕容辞忧假装无意的瞥了一眼,只一眼,他就确定了阿布汗老人绝不是什么徒有虚名之辈,若是没有十足的经验,绝写不出详细到用途的实用清单。 一行人走出巷子,阿毅带着慕容辞忧直奔集市。 第37章 玄凌剑 按照单子上写的地址,两人先来到一家铁铺,远远就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走近就看到两个赤着胸膛的健壮男人,正配合着打铁,他们身旁的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刀剑。 阿毅靠近去看,一个裹着蓝头巾的中年女人从屋里出来热情的招呼着两人:“呦,客官买些什么?” “买两把上好的匕首!”阿毅应道。 “好嘞,这边都是刚打造好的上等匕首还没开封过呢!您看看哪些入得了眼?” “两把?”慕容辞忧疑惑的重复了一句。 “师傅和梦溪姐姐都有佩剑,只有我和阿布汉还缺匕首防身”。 “给我也买一把,算我借你的!”慕容辞忧说着就从摊子上拿起一把匕首。 那匕首通体墨色,包着铁皮的手柄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慕容辞忧尤其对匕首的凹槽设计很是满意,如犬牙般交错的尖钩不仅好看,更重要的是,刺入敌人身体后,还能连扯带拽的拉出许多皮肉,加快放血的速度,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哟,这位客官的眼光还真是独到,一眼就相中了我们的镇店之宝!”那女人笑起来。 “哦?镇店之宝?”阿毅好奇着凑过来看。 “是啊,这可是用星星峡的铁矿炼制的,那的玄铁可是天下闻名!”那女人双手抱臂很有信心的推销着。 “多少钱?” “不贵不贵,只要八十两银子”,那女人眯着眼睛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阿毅被这天文数字惊的呆在原地,慕容辞忧又反复看看那把匕首,知道这女人要的价钱还算公道,于是反问道:“你们几时关门?” 那女人猜到了他的意思,不知被多少客人以这样的说辞搪塞过,于是脸色一沉一把夺过匕首揶揄道:“这可说不准,有识货的客官买了,我们自然早些歇息!” 慕容辞忧不再言语径直走出铁铺,阿毅忙追上他劝道:“买不了那把,可以换把便宜的嘛!” 慕容辞忧不理他只是闷头走着,大街上人影幢幢,阿毅也不好在大喊大叫只好跟着他,等慕容辞忧停下来时,阿毅顺着他的目光便看到了的聚宝楼的招牌。 聚宝楼可是敦煌郡最大的杂货铺子,不论是兴都的唱本,还是安息的香料都应有尽有,两人淘了许久终于凑齐了羊皮卷上罗列的所有东西,掌柜见他们是大客户,喜笑颜开的嘱咐小二将所有东西帮他们打包。 “掌柜,麻烦戌时准时派人把这些东西送去月牙楼,切记不要送早了”,慕容辞忧看着柜台上摆着的日晷提醒着。 “不必麻烦,我可以扛着”,说着,阿毅就跨步上前要去拿那些包袱,慕容辞忧却拉着他走出了聚宝楼。 两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阿毅有些好奇道:“怎么了?东西还没拿呢?” “阿毅,来敦煌郡好几天了,我们都没有好好去玩,今天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慕容辞忧带着笑轻声道。 阿毅一听眼睛里便闪出兴奋的亮光来,他先是左右看看生怕师傅从哪里出来,见四下都是匆匆行人才放下心:“确实确实,只是小玩一把不会有事的”,这话他说的极小声,好像在附和慕容辞忧,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慕容辞忧笑笑不再说话,只是左拐右绕的带着阿毅来到一处茶楼,望着那古朴匾额上的三个大字“雅茗轩”,他对阿毅道:“累了,喝口茶再走”。 阿毅急着想去赌骰子于是劝道:“我们还是先去赌了骰子再休息吧”,可他话音未落,慕容辞忧已经走进茶楼,阿毅有些无奈只好跟上。 小小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倒茶的小二穿堂而过,喝茶的茶客侃侃而谈,一时间胡语京话混成一片叽里呱啦的刺耳喧嚣。 “呔!”一声突兀的厉喝吸引了慕容辞忧的注意,他一抬头就看到二楼的高台上端坐着一个说书人,他似乎讲到了什么精彩的地方正眉梢紧吊瞪着眼睛:“说时迟那时快,丞相一个猛跳拔出长剑刺中了契丹王......” 丞相?契丹王?慕容辞忧这才反应过来,说书人是在编排自己和宋济泽的故事,呵,都说生前不知身后名,如今他倒是能亲耳听听自己的身后名了,慕容辞忧来了兴趣径直上了楼。 楼上座无虚席,慕容辞忧在角落里倚着一根立柱站定了细听。 “心地善良的好丞相,不忍那契丹王死状凄惨,脱了自己的衣衫裹住他,又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向诏狱,浑身的鲜血竟流成一条血路,他竟撑着一口气救出诏狱中的幼帝…….” “好...好...”,茶客们高兴的鼓起掌来。 难道这就是宋济泽辅佐念慈当上皇帝的真相?慕容辞忧的额头上浮起一层虚汗,他觉得身体有些瘫软,靠着立柱艰难的撑着,阿毅也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忙过来扶他:“呀,怎么了?” “无妨”,慕容辞忧有气无力的说着,心中却明白今日一直未曾服药,估计是体内的毒又发作了。 正在这时,慕容辞忧看见一个贼眉鼠眼的伙计,极恭敬的引着那义庄里的粗壮汉子从二楼下来,直送到门口还弯腰招呼着:“爷,您走好,下次再来啊”。 等那伙计从门口再转进来,慕容辞忧一把拉住他直接道:“我们要去二楼雅间喝茶” 那伙计上下打量起来,见慕容辞忧穿着朴素,于是甩开手理理袖口,不耐烦道:“客官是第一次来吧,这二楼雅间的茶可不是普通的叶子,要一两银子一杯”。 “啊?这么贵!”这儿的茶水竟比市面上的茶水贵了十倍?阿毅震惊的下巴也合不上了。 见阿毅吃惊的样子,那伙计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于是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转身上楼。 慕容辞忧一把从阿毅腰间掏出承露囊,将银子递给那伙计,阿毅刚想阻止,却见慕容辞忧脸色苍白,心想他难受的厉害急需喝茶休息,于是便忍住了。 那伙计一见银子立刻便了笑脸,他把银子揣进怀里,给两人引路了:“二位贵客,雅间里刚到了一批上好的碧螺春,请随我来”。 阿毅扶着慕容辞忧跟着那伙计来到一间雅室,只是看着周围朴素的有些寒酸的装饰,阿毅忍不住后悔起来:“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小二先是煞有介事的,给两人表演了一番粗糙的工夫茶,慕容辞忧喝了两杯茶水后,逐渐稳住了心神恢复了些血色。 这时小二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客官一定拿好这个”,说着就将阿毅的茶杯倒扣在桌子上。 阿毅刚想批评他不懂礼节,却看到茶杯底下嵌着一块圆形铁片,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赌局上才会使用的筹码——圆币,阿毅突然明白过来,这里不只是一间茶楼那么简单。 果然,吱呀一声,等阿毅回头时,就发现小二挪开了书柜,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小门,慕容辞忧拿起桌上的圆币和蜡烛径直走进去,阿毅忙跟上去。 走了一段极狭窄又陡峭的台阶,两人走进一处黢黑的通道,虽远远就听到人声,却始终不见光亮,两人又走了十几步,才终于看到了点点亮光,走到近处,才发现一个彪形大汉正举着火把审视着他们。 慕容辞忧一言不发的把圆币递过去,那人仔细查验一番又还给他们,“这边请”,说着就侧侧身让出路来。 绕过一堵厚实的墙壁,两人竟看到一片光怪陆离之景。 在火把和巨型蜡烛的照耀下,桌上堆积如山的金饼、银条、圆币、珠宝......反射出灿灿金光。 桌边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可无一例外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极尽狂热的眼神,注视着庄荷手里上下翻飞的赌盅。 阿毅似乎也被那赌盅摄取了魂魄,他不由自主的靠近赌桌,想一探究竟,慕容辞忧一把拉住他,从衣摆上扯了布片递给他。 慕容辞忧刚绑好面巾,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就笑眯眯的凑到他身边:“客官,可需要译知?”慕容辞忧摇摇头从他身边擦过。 那译知不死心继续跟上来劝道:“今日来的大玩家可是阖苏国的商人,若是不要译知,恐怕连下注都不好安排,况且我只收五两银子,价钱很实惠的”,这次,慕容辞忧连头也懒得摇了,只是拽着阿毅快步走到赌桌旁。 “开”,随着庄荷一声大喊,大家齐齐的直视过去,只见桌上的三个骰子都摆出一点。 哗啦!一个壮汉将桌上所有的金银珠宝,全部收进一个麻袋,众人一边投去艳羡的目光一边低语着:“呵,今晚这胡人可是发了大财了!” 慕容辞忧侧目去看,赢家是个戴着鎏金镂空面具的年轻男人,他微微卷曲的褐色长发斜垂在肩上,嘴角勾着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想必这就是那译知所说的阖苏来的公子。 他是?慕容辞忧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可仔细想时又想不出到底是谁...... “谁说不是呢?都连着赢了五把了!” “不会是出老千了吧?” “怎么可能,大家都看着呢!” 那阖苏公子似乎是听到了众人的议论,于是转过头来环视一圈,刚才还激烈猜疑的几个人,忙低了头不敢跟他对视,其实如果他们抬起头就会发现,那个公子却并不生气,甚至脸上还带着笑。 那阖苏公子眼里洋溢着的神采,慕容辞忧再熟悉不过——胜券在握的得意,慕容辞忧来了兴趣,毕竟像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实在难得。 于是他三步两脚的走过去,将圆币递给那阖苏公子,只是手刚伸到空中,一个身形健硕的侍从就猛地冲到那公子身前护住他。 哐当!慕容辞忧手中的圆币被那侍从撞到地上,阿毅刚想开口责难,却被慕容辞忧扯了一下袖子止住了。 众人都踮着脚准备看一场好戏,谁知,那阖苏公子竟自己弯腰捡起地上的圆币,笑着递还给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也看着他,只是不卑不亢道:“我们对赌一局”,那阖苏公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看看那枚寒酸的圆币不禁笑出声来,笑声中还夹杂了一句阖苏语。 “他问你赌什么?就这一枚圆币?”一旁突然响起的声音,吓的阿毅一抖,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译知又凑到他们身边了。 “你问他,他想赌什么?”慕容辞忧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译知,译知知道生意来了,忙笑着翻译过去。 译知的话还没说完,那阖苏公子又爽朗的笑起来,他不疾不徐的回了一句阖苏语,慕容辞忧没有听懂,于是看向译知等着他的翻译。 可译知却迟迟没有说话,他一脸疑惑的看着那个阖苏公子,似乎在纠结自己听错了答案,他指着慕容辞忧将信将疑的又问了那个公子一遍,那个阖苏公子盯着慕容辞忧看的认真,只挑挑眉点点头算作肯定。 “他说什么?”阿毅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忙追问着。 “他说……赌转杵!”那译知低着头思索着,似乎很不确定的小声嘟囔着。 “什么?赌转杵!”其他赌桌上的赌徒都停了手,所有人都围过来,想要见证今晚最刺激惊险的赌局。 铛的一声,庄荷将一个金刚杵扔在桌上。 乍一看是个十分漂亮的物件,杵柄上是朵金色的莲花,每片花瓣上都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石,莲花下方还套着一个血红的玛瑙珠环...... “两位公子先共同锁定金刚杵内的机关,再按照单双数,依次随机按动杵顶的宝石,若是宝石凹陷却未触及机关则算胜利,直到有人按中机关,金刚杵穿透那人手背为止”,那庄荷极沉稳的朗声宣布着。 一听这规则,即便从未玩过这样游戏的阿毅,也明白过来,这金刚杵里装有弹簧机关,一旦触到机关,那金刚杵便被锁住,棱形利刃瞬间便能取人性命。 阿毅吓了一跳,忙把慕容辞忧扯到一旁,在他耳边咬牙低语道:“你疯了?这转轮可是生死局,若是真输了就完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慕容辞忧不再理他,只是径直朝那胡人走去。 慕容辞忧望望那金刚杵,四棱形的尖顶处沾满了黑褐色的斑迹,不知是沾了多少人血才凝成的。 可眼下没有更快的法子能筹到这些钱了,慕容辞忧也提出条件:“若是他赢了,我便把命放这,可若是我赢了,只要一百两银子不要他的命”。 那译知刚把慕容辞忧的话翻译给那阖苏公子,那阖苏公子竟想也没想的一口答应了,眼见一场豪赌即将开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两位贵客谁先走?”庄荷小心询问着。 “看他”,慕容辞忧的声音不大,却听的那些看客激动起来。 “哈哈,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口气倒是很大!”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输了就能进宅府了,毕竟富人家的狗都比穷人家的儿幸福!” “哈哈哈哈……”,一阵刺耳的笑声响起,阿毅刚想上去跟他们理论,慕容辞忧却止住了他,毕竟比这些话更恶毒的折磨他都经受过,所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倒是那阖苏公子恶狠狠的瞪了那几个闲言碎语的人一眼,众人立时闭口不言了。 那阖苏公子转过头来笑吟吟的说了一句,庄荷这才朗声道:“这位阖苏来的公子走单数,先请两位一同锁定机关”,说着,那庄荷就将金刚杵递的更近些。 那阖苏公子却丝毫不急,等侍从替自己挽好了衣袖,又将手腕间那串盘的反光的佛珠,放在一个锦袋揣进怀里,才信步走到慕容辞忧身侧。 见那阖苏公子站定,慕容辞忧拿了金刚杵递过去,那公子轻笑一下摇摇头,慕容辞忧也不推脱,左手握紧了金刚杵。 那庄荷见两人准备妥当,忙道:“起”。 慕容辞忧和那阖苏公子同时伸手,滑动那颗玛瑙珠环,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那颗玛瑙珠环转动起来。 哗~金刚杵内部的机关也随之运转起来,不知转了多少圈,等那玛瑙珠环终于不动了,众人便听到卡的一声,金刚杵内部的机关完全锁定了,慕容辞忧把那金刚杵放回中间。 游戏正式开始了。 那阖苏公子左手拿起金刚杵,大拇指按着一颗透着蓝光的宝石,而后猛地扎向自己的右手。 那阖苏公子直勾勾的盯着慕容辞忧,满是审视的眼睛微微眯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只是他隐藏得极好,没人发现什么异常。 片刻的静默后,众人见那阖苏公子的手背上被划出一个印痕,却没有鲜血流出,都叫起来:“啊,没有”。 那公子笑笑将金刚杵放回原位,慕容辞忧拿起金刚杵,随手按住一颗闪着绿光的宝石,使劲扎向自己的左手。 一旁的阿毅,早就吓的捂住眼睛不敢看了,直到一旁的译知拍他的肩膀:“没...没事,没有触动机关”,阿毅这才敢抬头去看,见慕容辞忧手背红肿起来,他更加担心了。 那位阖苏公子又拿过金刚杵,按动了花瓣上那颗金色的宝石,他幸运的没有触及机关,又将金刚杵递给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接过来,也不犹豫,按着一颗白色的宝石,再次猛扎自己的手背,他原本白皙的手背被扎的更红了。 至此金刚杵上的七颗宝石只剩三颗了,游戏即将达到流血牺牲的高潮,众人都更紧张了。 果然,那位一向爽快的阖苏公子似乎也迟疑起来,他拿着金刚杵端详片刻,才下了决心,按动了那颗红色的宝石。 依旧没有触及机关,游戏还要继续,胜负将在最后两颗宝石中角逐...... 那公子似乎胜券在握,他微笑的将金刚杵递给慕容辞忧,慕容辞忧也不看他,将那金刚杵放在手心掂了掂,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 阿毅的心已经揪到了嗓子眼,他默默双手合十的祈祷起来,没头没脑的四处拜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你一定保佑......”,一旁的译知忍不住打断他:“观音娘娘不管赌博吧?” 阿毅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救苦救难的佛祖,求您一定保佑......” 一旁的看客急不可耐的催促起来:“快点呀,害怕了就直接认输呗”,说着,那人便抑制不住的讥笑起来。 可他的笑声还没回荡开,就戛然而止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地掐断了,显得突兀而又诡异。 原来,那人竟看到慕容辞忧按动了金刚杵上的乌黑宝石,可他的手掌上并没有鲜血流出...... “呵,这小子运气还真好”。 听见众人的议论,阿毅忙撕开人群,冲上前去检查慕容辞忧的手,手背高高的红肿着,好在并未破皮。 他激动的抱着慕容辞忧的手,刚想摸上去,就被慕容辞忧挡开了,慕容辞忧忍不住敲了他一下,阿毅才终于清醒了些,他高兴的退到一边。 金刚杵上只剩下最后一颗紫色的宝石了,面对这必输无疑的局面,那阖苏公子竟还是气定神闲着。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巾细细擦了手,又将佛珠重新戴回手腕,再一抬手,身旁的侍从便捧上一个沉甸甸的承露囊。 译知忙提醒还抱着自己狂跳的阿毅去拿,阿毅回头看看慕容辞忧,见他点头才笑着过去拿过承露囊。 “多谢”,说罢,慕容辞忧便执礼作别,阿毅和那译知忙跟在他身后。 走出人群,慕容辞忧大方的拿出十两银子递给那译知,那译知慌乱的接过来谢着:“多谢客官,您可真是赌神啊,不过说既然好了五两就只收五两”。 说着,那译知就从慕容辞忧手心里拿走了一半银子揣进怀里,又笑道:“客官下次来可一定要找我啊”,说着就施了礼告别。 慕容辞忧和阿毅走到拐弯处,那审查圆币的大汉却拦住了两人,指了指旁边一条分岔的甬道:“外面宵禁了, 茶馆关门了,从这里出去。” 阿毅一听便直着脚进去,却被慕容辞忧拉住了,他定睛看了看那漆黑的甬道,从承露囊里掏出一块银子递过去,温声道:“这位兄弟,我们来的匆忙没带火把,还麻烦您帮个忙。” “还算你懂规矩”,那男人严肃的神情缓和了几分,他一手抓过银子,朝着黑暗的甬道,粗声粗气的喊了一声:“六子,送客”。 话音刚落,那甬道登时亮起来,昏黄的火把映出一张黝黑的脸庞,竟然是那个义庄的守庄人,慕容辞忧顿时明白了,这才扯着阿毅跟着那人走出去。 走了一阵,终于走到一堵墙前,那汉子熟练的撬开石砖,三人陆续出去,果然是昨晚来过的义庄。 大半夜的,又突然看到这么多棺材,阿毅吓的差点叫出声来,慕容辞忧也假装是第一次来,满眼好奇的看着,那汉子却不耐烦的催着:“给了钱,快走”。 慕容辞忧不再停留,掏出银子递过去,便拉着早已吓傻的阿毅,从义庄的后门出去。 这一晚上的惊险刺激,着实让阿毅缓不过神来,他只是迷茫的跟着慕容辞忧身后,直到寒冷的夜风将他吹醒,看着周围漆黑一片,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哎?怀玉兄,我们怎么又转回铁铺了?” 正在疑惑之际,却听到一旁的屋舍里,传来一阵热烈的喘息:“哎,你慢点......” 听着这样乒铃乓啷的动静,阿毅的脸腾的一下红起来,慕容辞忧却好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重重的敲响木门。 “谁呀?”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响起。 “买剑”,慕容辞忧干脆利索的回着。 不一会,一个头发蓬乱一身腱子肉的男人打开房门,他恨恨的看着慕容辞忧粗声粗气道:“买什么?” “玄凌匕首”,此话一出,阿毅和那男人都愣在原地。 这时,屋里闪出一个女人,昏黄的蜡烛映出她的满脸潮红,阿毅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老板娘拿着蜡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两人,等她看清是白天来过的穷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钱呢?” 慕容辞忧将承露囊递过去。 一天就有钱了?老板娘将信将疑的接过承露囊,等她看清承露囊里白花花的银子时,顿时笑开了花:“哎呀,客官我就说咱们有缘,那玄凌匕首专门给你留着呢,等着哈,马上来”。 片刻功夫,那老板娘便将装在锦盒里的玄凌匕首捧过来,慕容辞忧查验一番后,扯出锦盒里的绸布裹了匕首收入怀中转身走了,“客官,常来啊,我们这......” 阿毅却舍不得那锦盒,还手忙脚乱的收着,却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一抬头发现刚才还大开的铁铺,竟已关了门熄了灯,他忍不住笑起来:“呵,他们还真是着急啊......” 见慕容辞忧不理他,阿毅忙转过身,却发现慕容辞忧正定定的盯着不远处,他好奇的望过去,竟发现是刚才在赌场里和他们对赌的那个公子。 “坏了!是来寻仇的”,阿毅扯着慕容辞忧朝后面的铁铺撤去,直退到那铁铺紧闭的大门前,便退无可退了。 阿毅猛敲着铁铺的大门,想借件趁手的兵器,可不论他怎么敲,那门连个缝隙也不曾打开。 铁铺摆明了不想参与到他们的斗争中,看着周围一片空荡的漆黑,阿毅只好高高举着手里的锦盒当做武器...... 不远处的阖苏公子负手而立笑意盈盈:“真巧...又...又见面了”,那公子原本高贵威严的气质,被这带着奇怪口音的蹩脚汉话消解了,气氛变得不再那么凝重。 三更半夜在荒郊野岭偶遇?慕容辞忧懒得拆穿他漏洞百出的谎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何事?” “不知令尊是哪位大人......”,那阖苏公子原本笑着的脸突然严肃起来。 “完了,这是要去家里寻仇啊,可千万不能让师父知道啊”,阿毅有些害怕的扯着慕容辞忧的袖子,提醒道。 “愿赌就得服输,与家父何干?”,慕容辞忧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漠。 “别紧张,我只是觉得.....你和我的一位故友......有些相像”,那阖苏公子的语气柔和下来,不像是质问倒像是聊天。 第38章 九色鹿 夜风呼啸的更紧了,慕容辞忧觉得身体愈发沉重,他不愿再和这阖苏公子纠缠,刚掏出玄凌匕首,就被阿毅拦住了:“你还有伤,我来”。 说着,阿毅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张牙舞爪的朝那阖苏公子扑去。 那阖苏公子笑着却不躲闪,等阿毅到了眼前,他身边忽然闪出一个魁梧的壮汉。 那壮汉只往右一闪,便轻松的躲开了阿毅的攻击,又伸腿一绊,毫无防备的阿毅立刻摔了个狗啃泥。 那阖苏公子在一旁看着热闹,见阿毅如此不堪一击,心情愉悦鼓起掌来。 慕容辞忧猜到阿毅的攻击不起效果,却实在没想到会输的这么难看,转念一想,自己这具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内力,但眼下好歹有利器傍身,于是他眼神一凛,横着匕首便朝那壮汉刺去。 不知为何,那阖苏公子竟拉住那壮汉,自己迎了上来。 眼见离那阖苏公子只有两步之遥,忽而闪过一道亮光,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慕容辞忧和那阖苏公子都愣了一下,两人纷纷躲开。 是敌是友?慕容辞忧凝神细望间,竟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忙把玄凌匕首背在身后藏起来。 “啊,师父!”阿毅也看清了来人,顿时有了底气,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多年不见,兰渊兄怎么去当了和尚?”说着,那阖苏公子开怀大笑起来。 闻言,慕容辞忧却愣住了,这个阖苏公子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认识宋济泽?可是那人被树影笼住了,看不清面目。 见宋济泽不理他,那阖苏公子继续挑衅着:“你虽不是好人,可徒弟却收的极好,不如卖......” 那阖苏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宋济泽就直直冲过去。 黑暗中,慕容辞忧看不清几人的战况,只听见刀剑相接的脆响。 就在这时,忽的响起一阵铁靴踏地的震动,怎么会有官兵来?慕容辞忧不想节外生枝,拉了阿毅躲在一旁树林的黑影里。 一进去,慕容辞忧便看到,宋济泽和那阖苏公子正各自握着长剑,锋利的剑尖紧紧抵在对方的喉咙处,可以想象的是,只要稍一动作,剑下之人便凶多吉少了。 眼见,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两人却都不愿意让步,慕容辞忧心一横,箭步上前一手一个,握住了他们的剑柄。 他小声劝着:“都别动,官兵来了”,对于劝服他们,慕容辞忧本不抱什么希望,只想提醒他们别惊扰了官兵。 可没想到得是,那两人竟都听了劝松了手,两柄利剑直直落在慕容辞忧手上。 “后会有期”,那阖苏公子说着,又满目温柔的看向慕容辞忧,伸长了手,慕容辞忧这才反应过来,忙将他的剑递过去,那阖苏公子轻笑一下转身走了。 这时,那队官兵从树林旁擦过,好在并没有转入林中,只急匆匆的朝城外跑去了。 看来不是抓他们的,慕容辞忧刚松了口气,却见宋济泽朝自己走来,他悄悄将玄凌匕首收回袖筒。 抬眼就对上宋济泽审视的目光,慕容辞忧一脸无辜的笑着,又极殷勤的把他的剑递过去。 凑的近了,慕容辞忧隐隐闻到宋济泽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酒水又似乎是药水,难怪这么晚还出现在这,看来他本人不知道去哪潇洒快活了...... 阿毅也避重就轻的哭诉起来:“师父,这胡人突然冲出来吓死我了!” “回去”,宋济泽的语气还是以往那般平和,只是慕容辞忧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众人一路无言匆匆回到月牙楼。 雅室里,宋济泽端坐在椅子上品着香茗,他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跪到天亮”。 短短四个字却让阿毅如坠冰窟,可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辩解,只是垂头丧气的往外走。 慕容辞忧宁愿受罚,也不愿和宋济泽呆在一处,于是也自觉跟在阿毅身后,可还没走到门边,两人又听到宋济泽沉声道:“你留下”。 慕容辞忧愣了一下停住脚,阿毅有些同情的转头看看他,而后小心翼翼的把房门关上了。 一片静默中,宋济泽重重的盖上了茶杯的盖子:“过来”,许是润了嗓子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先前清亮了些,但是依旧带着一种威严。 慕容辞忧眼波一转,换了一副笑颜走过去:“法师今日救了奴家性命,奴家定当好好报答你”,说着就跪在宋济泽面前,给他捏起小腿来。 捏了许久,宋济泽却始终闭着眼睛,冷山般巍峨不动。 见状,慕容辞忧愈发放肆起来,他故意挺着胸膛紧紧贴住宋济泽的膝盖,又伸长了手往上探去...... 果然,先前还一脸平静的宋济泽微微皱起眉头。 慕容辞忧正一脸玩味的欣赏着宋济泽的表情,忽觉手腕一疼,自己的双手竟被宋济泽钳住了。 还不等慕容辞忧反应过来,宋济泽又猛地张开双腿用力一拉,原本就紧紧贴在他膝盖上的慕容辞忧,忽然失去支撑,整个人直直倒进他的怀里,就连下巴也磕在他的锁骨上,一阵阵的发起麻来。 慕容辞忧刚想挣扎,宋济泽双腿稍一用力便紧紧夹住了他,见他动弹不得,宋济泽他才从容的掏出一个囊袋,利索的拔了塞子,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他的嘴里。 不知是酒还是药,慕容辞忧只觉得一股香甜又混杂着酸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散开来,他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 刚走到门边的梦溪,听到屋里发出不同寻常的咳嗽,于是警觉道:“是谁在里面?”还不等屋里的人开口,她已焦急万分的闯了进去。 推开门,梦溪却看见,慕容辞忧半跪半躺在宋济泽怀里,还满脸通红的咳嗽着......过往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闪回脑海,此刻,梦溪却觉得明了起来。 宋济泽剑眉一挑松了手,慕容辞忧忙捂着胸口侧到一边。 梦溪满脸尴尬的解释起来:“我......我来送些姜汤,你们?啊,你们继续......”,说着,梦溪一边将托盘放在地上,一边慌慌张张的关门...... “送他回去”,宋济泽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一丝波澜,“啊?是”,梦溪忙上前扶起慕容辞忧出去了。 路上,梦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委婉道:“怀玉兄?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害的我们好找”。 “买东西迷路了”,慕容辞忧沙哑着嗓子。 “这郡里发生了怪事,你们出了门却迟迟不回来,可急坏法师了”。 “怪事?” “嗯,郡守下了令,要求所有法师明日去官府报到,明日我们随法师一起前去看看。” 说着,已经到了客房门口,慕容辞忧谢着:“多谢梦溪,我已经到了,你也早些歇息吧”,说罢自己就闪进房里。 看着怀礼在床上睡的香甜,慕容辞忧放下心来,又怕吵醒他,撤到桌子边上,才急忙去查看藏在袖里的玄凌匕首。 可这一探,慕容辞忧却很是失望,玄凌匕首不见了,想来是宋济泽束着自己时拿去了。 慕容辞忧枯坐在椅子,思绪飘飞各处。 茶楼里说书人说的是真的吗?宋济泽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铁铺,他今天在跟踪我们吗?给自己喂了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慕容辞忧还没想明白,就觉得浑身沉重起来,他浑身瘫软的伏在桌上昏睡过去。 第二天,曙光尚未完全亮起,慕容辞忧还没睡醒,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快些,快些,要来不及了”。 这慌慌张张的催促声,把怀礼也吵醒了,睁开眼却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怀礼哇的一声哭起来。 慕容辞忧瞥了阿毅一眼,朝床边走去。怀礼看见哥哥,顿时放下心来,扑进哥哥怀里小声啜泣着。 阿毅来不及道歉,又小跑到床边,扯着衣服就给怀礼套上:“官府有令,让所有法师去官府报到,若是晚了,怕有惩罚”。 闻言,慕容辞忧想起昨晚梦溪的话,于是帮着怀礼穿了衣服,一起出去,宋济泽和梦溪已在门口等他们了。 摇曳烛光,洒在宋济泽的赤色僧衣上,染开一片淡淡的红晕,有种说不出的朦胧......抬头对上宋济泽深邃的眼眸,慕容辞忧的目光一时有些挪不开了...... 直到梦溪朝他们招呼,慕容辞忧才会回过神来,此时,她已束起长发换了一身男人打扮,显得极干净利落。 几人还没走到,就看到四面八方的人涌向官府。 过了一会,钟声响起,官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一众法师先后进去,其他人则被拦在门外。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起,厅院里穿着各式僧衣的法师便安静下来,极恭敬的看着高堂上那个穿着绯色圆领长袍的郡守。 “今日邀众法师前来,实在是无奈之举......”,高堂上的那人欲言又止。 一个胡须半白的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李郡守勤俭爱民,敦煌郡上下何人不道一声尊重,今日相见,实乃佛缘使然,不如都尉将心忧之事,说与我众人听听。” “诸位皆佛法高深,万望赐教一二”,话虽说的谦恭,可李郡守始终一副谨肃的样子,而后又沉声道:“想必诸位都听过郡里有关于九色鹿的传说吧?” “李郡守,游僧刚来此地不久,还不曾听说过九色鹿”,一个高个子的僧人诚实道。 李郡守朝身旁的书吏一点头,那书吏便站起身来缓缓道:“相传,很久以前,城外的鸣沙山里,住着一个性情暴躁的山神,他要求村民每年三月初三都要进献一个姑娘与他成婚,否则便要刮沙尘暴,吞没整个村子。” 慕容辞忧对这样离奇的故事不感兴趣,抬眼却看到宋济泽盯着那个书吏看的仔细。 “村里的女孩都很害怕不愿出嫁,有个叫依洛的善良姑娘,为了百大家不再受苦,于是告别爹娘,主动嫁给了山神。成婚当晚,残暴的山神便吞吃了依洛,依洛坚贞的精魂化作一只九色鹿与他搏斗,可那山神妖力强大,九色鹿拼尽力气才杀死了山神。后来,人们为了纪念她,便将她的故事画在千佛洞的岩壁上日日朝拜......” 那书吏刚说完,帷幕后就走出来一个神色慌张的僧人,见郡守朝他点头,才哆哆嗦嗦的朝着众人合了合掌。 “见过诸位高僧,我是千佛洞的小僧,法号虚禅,自幼便随了尘住持在城外修行,原本每日礼佛诵经,生活还算安稳,可昨晚却......” 说着,那僧人似乎想起什么恐怖的事,眼睛瞪得溜圆,话却说不利索了:“是...是恶鬼,一定是恶鬼......”,说着,他竟站不住了,身子如烂泥般瘫在地上。 啪的一声,惊堂木的响声让那小和尚回过神来,他也知道自己失了态,忙不迭的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李郡守继续质问他:“什么恶鬼,将你所见的如实说来!” “昨......昨夜,我起床去给窟里的青灯添油,路过了尘住持的禅房时,却听到一声恐怖的嘶叫,我忙跑过去,竟发现一个巨大鬼影,正张着血盆大口撕咬着什么,我吓得惊叫起来,那鬼怪闻声又要来吃我,是个发着荧光的怪物!怪物......”,那小和尚吓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后来呢?”李郡守却不依不饶的追问。 “我...我吓得昏死过去,幸好众师兄弟拿了火把赶来,那鬼怪才吓跑了,我们进屋就看到了尘主持已经被杀死了......\"说着,那小僧就掩面哭起来。 李郡守一抬手,一旁的侍卫便把那小僧扶下去了。 李郡守清清嗓子继续道:“虚禅法师受了惊吓,我替他说吧,接到报案,我们当晚便去了千佛洞,主持确实被利器剖了心脏,而伤口形状诡异,不似一般器具,除此之外,更奇怪的是千佛洞岩壁上,有关于九色鹿故事的壁画也消失不见了。” 说着,李郡守顿了顿,理了理思绪又道:“原以为是歹人作恶所为,可细查之下,信徒们供奉在案的金银......” 说着,李郡守故意顿住,如炬目光扫视着台下众僧。 忽的,一个年轻的和尚,跪在地上自白起来:“阿弥陀佛,郡守大人,小僧虽慧根浅薄,却也日日谨遵清规戒律,还来偷盗的罪名?” 闻言,李郡守笑起来:“我可不曾说你偷盗,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这般心慌?” 那僧人忽然反应过来,忙捂住嘴,可已经来不及了,一旁的侍卫一把扭住他的胳膊,把他带走了。 等那僧人哭哭啼啼的求饶声稍远了一些,一旁的书吏才继续道:“千佛洞里供奉的金银不曾短缺一两,这便更不像人力所为了,而郡里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从哪里听说的,说那山神的魂魄化成了恶鬼,来讨人性命了.....” 闻言,众人这才明白郡守此次召集众人的缘由,只是这离奇血案听得大家面面相觑。 李郡守从高台上走下来,众人顿觉受宠若惊,纷纷合掌施礼。 李郡守一一还了,才温声道:“李某虽不是佛门弟子,却对佛法很是崇敬,如今这怪案既不是人力所,我想能解世间一切苦厄的佛祖,也许还有办法?” 李郡守言辞恳切,众僧也一脸的义愤填膺,可始终无一人敢上前应答。 见状,李郡守也不恼怒只是低声道:“凡找出线索者,皆有赏赐,若能缉拿恶鬼,便是佛祖转世,千佛洞的主持之位理应交由此人。” 这次,郡守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众人间掀起波澜。 一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立刻应道起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自然是见不得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郡守放心,今日我等便去千佛洞探探究竟,即便找不到九色鹿,也定诵经祈佛,让那恶鬼现了真身。” “在此,昌益替郡里百姓谢过诸位”,说着,李郡守就要抬手作揖,众僧忙上前拉住:“郡守,莫要如此,岂不折煞我等”。 天已大亮,众僧又叙了一会,才各自散了,朝城外的千佛洞走去。 宋济泽却不随着他们一起,反而朝街市中心走去。阿毅以为宋济泽迷了方向,于是提醒着:“师父,走错了,应该是那边。” 宋济泽却不回答,只是信步走着,直到看到一个挂着霓裳坊招牌的铺子,竟直直走进去。 柜台前,一个小厮正一脸倦怠的打着盹,见一个和尚进来,便有气无力的挥手:“没钱布施,去吧,去吧”。 宋济泽也不看他,只是盯着墙上悬挂的布匹问道:“可有喜服卖?” 闻言,众人都呆住了,喜服?无人结婚,要喜服何用? 那小厮也清醒过来,半信半疑的应着:“是要缎面刺绣的,还是织锦描花的?”,说着,就从柜子里抱出两套红艳艳的衣服来。 “随便。” 这下,那小厮变了脸色,叉着腰骂起来:“随便?我可没听说过谁家娘子结婚的喜服是随便的,我看你是诚心来消遣我。” 见状,梦溪忙上前挑了那件缎面刺绣的嫁衣:“要这件”,那小厮接过银子咬了咬,忙谢道:“公子真是有眼光,这嫁衣用了顶好的料子,穿上保准......”不待那小厮说完,宋济泽已抬步走了。 “快些包好”,梦溪忍不住催促着,那小厮忙打包起来。 等众人追上宋济泽的时候,他已在一片马车前了。 慕容辞忧远远看到,一群车夫一拥而上围住了宋济泽,可不知宋济泽说了什么,原本满眼期盼的车夫,又一脸惊恐的退开了。 “十两”,宋济泽淡淡问着,车夫们都抵着头假装没听见。 “二十两”,宋济泽继续淡定的加码,零星有几个年轻的车夫抬起头,最后还是低下了。 “三十两,我去”,一个须发半百的车夫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讨价还价着。 “好”,宋济泽干脆利落的应着,梦溪便将银子递给那车夫。 窗外马蹄疾驰,车里,阿毅好奇的翻看着,那件工艺繁复的嫁衣,不禁疑惑道:“师父,买这衣服有何用?” “既是恶鬼作祟,与其苦等,不如引它出来”,宋济泽悠悠道。 阿毅还是没听见明白,刚想再问,忽的看见手里的嫁衣,于是惊喜道:“啊,我知道了,今日便是那山神娶亲的日子”,宋济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到了”,车夫揭开帘子引众人下去。 众人看看,不过是一座常见的山,要真说起来,除了比一般的沙山更陡峭,似乎也别无异样了。 “这就是山神窟?”阿毅有些不可置信的问着。 却见那车夫慌慌张张的收了凳子,好心提醒着:“诸位一定要在天黑前出来啊,天一黑,那恶鬼就出来作祟,到时候就......”,他似乎不忍说下去,又将一个快要散架的火把扔给他们,便头也不回的驾了马车跑走了。 阿毅那包嫁衣放在地上,便开始扯开自己的衣服,怀礼疑惑道:“阿毅哥哥,你怎么了?” “既然是引恶鬼,断不能让梦溪姐姐去冒着危险,况且梦溪姐姐尚未出阁,牺牲她的幸福实在不妥,还是让我来吧”,阿毅声音不大,却说的真诚。 闻言,梦溪笑着拍了一下阿毅的肩膀:“看来平日没白疼你”,阿毅也跟着笑起来。 “可是?”怀礼还想再问,阿毅似乎猜到他想问什么,于是抢先道:“哈哈,套上嫁衣盖上盖头,没人能看出来的”,说着,就捞过嫁衣往身上披,怀礼和梦溪也上去帮忙。 可穿了好一会,怀礼的大腿怎么也塞不进那秀气的襦裙里。 “哎,你们用点劲呀”,毅又是吸气,又是扯着衣服,可挣扎了许久还是无济于事。 “已经很用力了,这衣服实在太小,你根本穿不了”,梦溪也有些苦恼。 嘶啦一声,那襦裙裂开一个小口,三人顿时不敢再扯了,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是想换也来不及了,阿毅惆怅起来。 “你们去捡些干草来,也许晚上要用到”,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切的慕容辞忧突然道。 “干草?”阿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见梦溪指了指怀礼才明白,拉了怀礼朝远处跑去。 待两人走远些,慕容辞忧才脱了罩衫,穿上嫁衣,虽不太合身但勉强还是套上了。 梦溪帮他理好裙摆,又随手折了一支木棍给他挽了发髻,忍不住夸赞起来:“即便不施粉黛,怀玉公子也真真是沉鱼落雁”。 对这样的评价,慕容辞忧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是尴尬的扯了扯衣襟,抬眼却看到宋济泽正盯着自己,他平日里冰冷淡漠的眼神,被身上那件红色袈裟衬着,竟闪出些温柔来。 再低头看看,两人今日都穿的喜庆,还真是奇怪的巧合,慕容辞忧心里觉得好笑。 “对了,还有这个,戴上这个就更好看了”,梦溪许久没有这样精心装扮了,天性爱美的她,见慕容辞忧这样好看,忍不住想要锦上添花。 慕容辞忧低头一看,梦溪手里躺着一对红玛瑙耳坠,他记起来,那是古罗扎送给宋济泽的礼物。 慕容辞忧眼眸一沉冷声拒绝了:“不必了”,说着就自己拿起盖头盖好。盖头下的他却心绪翻涌,既然宋济泽已将这对耳坠送给梦溪,他才不愿接受这临时的施舍...... 梦溪不好再勉强,刚想把那对耳坠重新装好,却见宋济泽伸过手来,梦溪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将那对耳坠递过去。 被蒙住眼睛的慕容辞忧自然是没看见这些,他眼前只剩一片喜庆的艳红,有些看不清方向,便只好小步小步摸索着前进。 忽而,一串青玉佛珠递到他手里,慕容辞忧愣了一下,还是稳稳牵住了。 “我...我去看看阿毅他们,别跑丢了”,梦溪不知看到什么,激动的说了一句就跑远了。 有了那串佛珠,慕容辞忧没了担心,直爬了许久,终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才扯了扯那佛珠,果然,走在前面的宋济泽也止住了步子。 慕容辞忧坐地歇息片刻,喘匀了气又从地上爬起来,可谁知,起身时却被脚边垂落的连理带绊住了。 眼看就要摔倒了,慕容辞忧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找个支撑,可当手上传来丝丝温热,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想缩回手却是不能了,手已经被另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 脚底的软沙往下陷着,两人左右趔趄一下,终究没能站稳,双双倒在地上。 平稳有力的心跳传入耳中,慕容辞忧却有些晃神,他手忙脚乱的想扯开那碍事的盖头,却被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忽的,隔着盖头,一只手抬起慕容辞忧的下巴,下一秒他的嘴唇上升起一片温热。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慕容辞忧愣怔的几乎忘记了呼吸,等他反应过来时,已被人拉着站起身了。 是摔着了?还是错觉?慕容辞忧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不知是太阳越升越高的缘故,还是其他,慕容辞忧只觉得心尖也发起痒来。 又走了许久,两人终于走到山顶洞窟前。 慕容辞忧刚要进去,去被宋济泽拉住了,只觉手上一凉,低头一看竟是失踪了的玄凌匕首,果然是他拿去了,慕容辞忧心中一喜,攥紧匕首塞入袖中。 宋济泽又小声嘱咐着:“多加小心,遇到危险先躲起来,千万不要自己动手”。 闻言,慕容辞忧愣了一下,一向沉默是金的宋济泽,今日竟这样啰嗦,实在有些奇怪,他轻轻点点头便抬脚进去。 宋济泽掏出车夫赠予的那个火把,实在有些不成样子,快要散架了,他拿袖带裹了裹才重新吹燃了,周遭顿时亮了些。 待火把燃了一会没有熄灭,两人才走进去,难闻的腥臭扑面而来,两人也不停歇,又走了几步,洞内岩壁上的鸟兽受了惊吓,呼呼啦啦的乱飞成一片。 慕容辞忧耳边擦过许多啸叫,但不曾有鸟兽撞到他,想必是宋济泽帮他挡住了。 继续往里走,腥臭的味道更加浓烈,踩在鸟粪上,慕容辞忧的靴子东倒西歪的打着滑。 见状,宋济泽将佛珠套在慕容辞忧手腕上,直接环住他的腰肢,帮他稳定身形,慕容辞忧觉得有些不妥,挣扎了两下,没有扭开只好放弃了。 终于走到尽头,一个石台展现眼前,宋济泽拂袖擦了擦,扶着慕容辞忧坐上去,昏黄的火苗不停的跳动着,两人的影子在洞壁上闪烁成一团诡异的艳丽。 慕容辞忧突然觉得肩头一沉,他明白这是宋济泽的叮嘱,于是轻轻点头让他宽心。 脚步声渐远,慕容辞忧在石台上静坐了许久,周围也没有任何动静,又实在难忍那腥臭的味道,于是掀开盖头四处查看。 借着火把的微弱光芒,慕容辞忧看到石壁上喷溅这斑驳痕迹,想必是早已干涸的血渍,地上是鸟兽的粪便和羽毛混成黑乎乎的一团,他弯了腰正要细看之时,突然后背被狠狠击中,脑袋也眩晕起来。 待慕容辞忧醒来,却发现自己已不在那山神窟了,周围黑压压的一片,虽没有鸟兽的惊叫,但腥臭却愈发浓烈了。 慕容辞忧撕开碍事的长袖,露出手腕上的青玉佛珠,朦胧中,他似乎在前方石壁上,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巨大身影,那影子浮着半空,不似普通人的身高,却似巨兽。 “哪里的山神恶鬼,还这般羞羞答答”,慕容辞忧笑着抽出匕首,朝石壁的后方刺去。 那巨影闪了一下,仰天嘶吼起来,震天的响声在山洞中回荡起来,变成一股可怕的声浪。 嗡的一声,慕容辞忧耳朵剧痛难耐,他忙捂住耳朵,可鲜血还是从指缝流出...... 慕容辞忧艰难的撑着身子还想再刺,刚抬起头却被一棒打倒在地,鲜血糊住他的眼睛。 在一片血红中,慕容辞忧看到,一个头发蓬乱形容枯槁的怪人,猛冲过来踢开了他手边的匕首。 那怪人绕着慕容辞忧看了许久,不知是看到什么,突然狂笑起来,慕容辞忧的耳朵还嗡嗡响着,只依稀听到他喊着什么依洛,什么画...... 慕容辞忧再次醒来时,浑身疼的仿佛裂开一般,睁眼却是天颠地倒的,不远处一个倒立的人形,正挥笔在石壁上画着什么。 慕容辞忧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努力抬头看看,却发现自己竟被脚朝上,头朝下的倒吊着。 一歪头,慕容辞忧就看到,自己的手腕上齐齐裂开几条口子,豆大的血珠不停滚进地上缺着口的碗里,碗边还散落着几颗青玉佛珠。 慕容辞忧心头一动,伸长了手试图够到那些佛珠,却怎么也碰不到,就在这时,那怪人忽的转身朝他跑来。 见慕容辞忧醒了也不理睬,只是自顾自的端起一只碗,看着里面快要溢出来的血水,他露出满意的笑,又喜滋滋的跑去石壁前挥笔。 慕容辞忧的脑袋越发昏沉起来,这样下去,不消片刻,全身的血就要流光了,他闭上眼睛想着对策。 画?血?慕容辞忧想到什么于是大喊起来:“我还有许多血”。 果然,那怪人听了,猛地跑过来,直勾勾的看着他:“哪里,哪里?”他一边问着,一边着急的上下翻找。 慕容辞忧更加确信,这怪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需要自己的血作画,即便不清楚自己的血有什么奇效,眼下却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了。 “只要我活着,你就有用不尽的血”,慕容辞忧继续道。 忽的,那怪人怔住了,旋即他似乎明白过来,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对,对,你的血,你要活着活着......” “我要喝水,才能活着”,慕容辞忧直接了当的提出要求,那怪人忙四处去找,在角落里抱着一个坛子跑过来,喂到慕容辞忧嘴边。 本就悬吊着身子,又哪里能正常喝水呢?于是慕容辞忧继续道:“把我放下来”,那怪人兀自摇摇头。 慕容辞忧干脆也不再喝水了,淡淡道:“今晚我就死了,血一干,你的画就画不完了”。 闻言,那怪人明显慌了神,他手忙脚乱的去找匕首,正当要割开绳子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又跑到远处拿来绳子,将慕容辞忧的双手和身体紧紧绑在一起,这才放心割开吊绳。 慕容辞忧周遭的一切,终于不再是天旋地转了,可即便如此,他被悬吊多时,又被放血多时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力气了,眼下就连水坛也抱不起来。 那怪人潦草的喂着慕容辞忧喝了几口,就迫不及待的在他手上又划开一道伤口。 看着鲜血不断涌出,慕容辞忧有些崩溃,原想着能稍微喘息片刻,谁知这怪人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妄想他喝几口水,就多产出几碗鲜血来...... 可慕容辞忧还是咬牙忍不住了,他怕又刺激到那怪人错乱的神经,再被划开几个口子就不妙了。 那怪人拿了碗又对着石壁涂涂画画,慕容辞忧不动声色的挪着身子,一颗颗捡起地上散落的佛珠,小心翼翼的塞进怀里。 眼见那怪人在石壁上的描画有雏形,刚想仔细去看,那怪人竟扔了笔,疯了般将一桶泥料泼在石壁上,顷刻间,所有线条都消失不见了。 看着自己的鲜血就这样被浪费着,慕容辞忧再也忍不住了,大骂起来:“疯子!” 闻言,那怪人突然神情激动起来,他猛地抄起一个坛子,朝慕容辞忧砸去。 慕容辞忧刚想躲开,却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刚想细看,一片昏黄的沙尘便裹住了所有事物。 慕容辞忧下意识的往后躲,却被一双手拉住,他慌张的挣扎起来,那手却拉的更加用力了。 “是我”,正是自己期盼的声音,慕容辞忧坚持许久的身体,顿时绵软起来,任由那人抱着沉沉睡去。 ———— “哥哥...你醒醒...”,慕容辞忧被一阵哭声吵醒,艰难的抬起眼皮,就对上床边几双焦急的目光。 “醒了”,阿毅惊喜的笑起来。 慕容辞忧看了一圈却没见心里想的人,转头看向门口,梦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旋即明白了什么,于是安慰着:“法师刚替你换了药,眼下该是去休息了”。 “那九色鹿呢?”慕容辞忧有气无力的问着。 “简直是个疯子”,阿毅气的咒骂起来:“把你捉去的怪人,原本是千佛洞的低阶画师,叫......\",阿毅一时间没想起来,顿住了。 “谢魁”,梦溪提醒道。 “对,谢魁,平日里了尘主持安排他,画些地狱业火之类的恐怖画作,那年,祖先帝要接迎梵天舍利,连敦煌郡也热火朝天的准备起来,了尘主持专门请了名师重画九色鹿。谁知,那谢魁也想一起画,了尘主持在众人面前说他不自量力。自那之后他就失踪了......” 阿毅话音未落,怀礼便好奇道:“既然他喜欢画,那为什么不能让他一起画呢?” 梦溪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解释着:“哪是想画就能画的?这寺里的壁画雕塑都很有讲究,不仅要画功好,还要出身好,有慧根,总之是有很多要求......” “他就是恶鬼?”慕容辞忧继续道。 “嗨,哪有什么恶鬼,那谢魁不知从哪里捡了只野狼崽养大了。那晚,他带着涂了白磷的野狼潜入千佛洞中,趁机咬死了主持,又借着烛火,野狼映出的庞大虚影,让那群惊吓过度的僧人看花了眼。只可惜你那会还昏迷着,才没看到师父还原那惨案的原委”。 闻此真相,慕容辞忧默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之后几日,各式汤药不知道喝了多少,慕容辞忧已麻木的尝不出滋味了,可看着众人希冀的眼神,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喝。 不过这些汤药的效果却是极好,慕容辞忧能明显感受到,身上的寒毒轻了许多,手腕的伤口也结了痂。 眼看浪费了许多时间,慕容辞忧不想再耽搁于是对前来送药的梦溪道:“梦溪,我已好了大半,何时上路?” 闻言,梦溪一笑:“和法师想到一起去了,我们已经收拾好了,明日就启程。” 第39章 出关门 第二天清晨,众人早早便收拾好了,查了过所,一行人便出了城门。 没了城墙的阻挡,茫茫戈壁上的烈风便更加肆虐了,慕容辞忧先帮怀礼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又捏紧自己的袖口不让冷风灌进去。 这时,梦溪小跑着上前,拿着,天幕还晦暗着,慕容辞忧有些看不清楚,也不好意思去接。 梦溪又往他怀里塞,温声劝着:“怀玉公子,你快快拿着,身体刚好些还不抗风,若是再冻着,那法师日日辛苦煎的药就全白费了”。 闻言,慕容辞忧怔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仔细一看竟是条额间有簇白毛的狼皮围脖,想来是宋济泽不仅擒住了谢魁,还杀死了那害人的野狼,随手披上,身上顿时暖和起来。 不远处,众人隐约看见有团形状不明的暗影。 走近一看,果然是安布汗和他的驼队,这些骆驼个个威猛雄壮,驼峰如同两座高耸入云的小山,皮毛也是油亮水滑,一看便知是被精心挑选养护过的。 待宋济泽走近,安布汉朝他拱拱手:“我在前面带路,你们跟在后面”,说罢便利落的骑上头驼,宋济泽也翻身坐上第二峰。 慕容辞忧拉着怀礼朝后面走去,可怀礼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心生胆怯,磨蹭着不敢靠近,更别说骑上去了,他哆哆嗦嗦着:“哥哥,我怕……”,慕容辞忧只好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他。 这时,阿毅已经走到第三匹骆驼旁刚要骑上去,却被梦溪一把拉住:“我们垫后”,说着,梦溪就拉着阿毅朝后面的骆驼走去。 阿毅有些不满的嘟囔着:“啊?可是我觉得这匹骆驼比较高大啊”,“那匹,那匹才好”,梦溪一边哄着一边推着他走到后面。 等怀礼终于安静下来时,却只有宋济泽身后的那峰骆驼还空着了,慕容辞忧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还是抱着怀礼放在那匹骆驼上,自己也踩着蹬子上去,好在两人体型都很苗条,同骑一匹骆驼也没有什么不适。 见众人都准备妥当,安布汗扯着嗓子吆喝一声,所有骆驼便齐齐的站起来,朝着看不到边际的沙漠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晨光刺破昏暗的天幕,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空气中盈溢的微凉气息让人精神一震,远处的沙漠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论是高的丘还是低的壑,都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壮阔神秘。 幽幽大漠驼铃叮当,从未见过如此壮阔风光的阿毅,激动的喊叫起来:“快看,那有老鹰!” 慕容辞忧循声望只看到几只灰黑麻雀,他兴致缺缺的看了一眼,前世常年生活在戈壁滩上的他,自然知道后面少不了各样的磋磨,于是轻闭双眼养精蓄锐。 目光回转间视线又落在宋济泽身上,望着他如劲松般挺立的身躯,慕容辞忧看着都替他觉得累,于是不自觉地松松脖子伸个懒腰,慕容辞忧这一动吓得怀礼脸色煞白,他忙紧紧抓住哥哥的手:“哥哥,小心……” 慕容辞忧听着怀礼干涩的声音,又看看当空而照的太阳,于是忙拿出水袋子递给他安慰道:“我没事,你喝点水”。 两人正说着,阿毅一惊一乍的又有了新发现:“呀,还有壁虎!”慕容辞忧忍不住调侃起来:“这算什么,一会还能看到老虎呢!”“真的吗?”阿毅扯着嗓子急切的问着。 听着阿毅憨憨的声音,慕容辞忧哑然失笑,刚笑了两声却碰上宋济泽的目光,许是阳光刺眼产生了幻觉,他竟看到宋济泽也淡淡的笑了一下,只是他还没看清楚,宋济泽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身了。 太阳越升越高,广袤无垠的沙漠上没有任何遮蔽,清晨的寒凉很快就被炙热的阳光蒸融了,慕容辞忧从行囊中拿出一顶宽沿帽子给怀礼戴上。 中午,安布汉勒停了驼队,众人简单吃了些饭食便又匆匆上路了,先前还兴致勃勃想要看老虎的阿毅,被烈日晒了一天便再也支持不住,口干舌燥又神情萎靡的不愿再多说话了。 驼队一路不停直走到夜半时分,朗月当空人困驼乏,终于在走到一处僻静的沙丘上,安布汉回头给宋济泽指了指不远处的胡杨林。 宋济泽回顾着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而后一挥手淡淡道:“胡杨林处宿营”,众人顿时有了精神,赶着骆驼小跑到那胡杨树旁。 安布汉一吹响口哨,那些骆驼们便乖顺的跪倒在地,众人都赶紧翻身下来,左扭右晃活动着疲软不堪的筋骨。 宋济泽拔出腰间竹筒的盖子,一只浑身覆盖着黑褐色鸦羽,羽毛末端点染着亮黄的金雕振翅飞出,它那双闪着寒光的锐利鹰眼,再配上弯钩般坚硬锋利的铁喙,让它展露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威严和霸气。 慕容辞忧用余光瞥了一眼,便转身和怀礼去铺毯子,梦溪已手脚麻利的燃起篝火,阿毅也从箱子里拿出粮食,众人围着火堆,各自化了水囊里的冰块,简单吃了些干饼便算作晚饭了。 小怀礼又怕又累的过了一天,眼下终于安定下来,嘴里虽然还嚼着干饼,可脑袋却再也坚持不住,歪在慕容辞忧肩膀上睡着了。 “我守着你们去休息”,宋济泽一边往火堆里添着干柴,一边说着。 安布汉老人又抿了一口酒才摇摇头:“我们抄了近路,离官道很远,晚上估计不太平,我守后半夜”。 “不太平?是不是有老虎?”阿毅忧心忡忡的追问着。 “老虎?哈哈哈…”安布汉被阿毅的天真逗笑了,他喝了口酒继续道:“虽然没有老虎,可这沙漠里,多得是比老虎更可怕的东西......” 安布汉意味深长的看了阿毅一眼。收起酒囊朝骆驼群走去,他掏出草饼细细掰碎了喂给头驼,头驼只吃了几口便让给其他骆驼,安布汉满眼爱怜的为它顺顺长毛。 这时,不知飞去哪里觅食的金雕也终于飞回来,它在空中盘旋着,虽然不见它爪子上抓着什么,但从它那圆滚滚的肚子来看,显然是饱餐了一顿 那金雕熟练的飞到竹筒边,只是它浑圆的肚子,让它无法顺利钻进竹筒里,好在调整了几个姿势,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勉强钻了进去。 一切再次归于平静了,一望无际的沙漠被皎洁月色映照成一片霜雪,即便没有凛冽寒风,但骤降的温度还是让人忍不住打起寒战来,周遭散发着一种清冷的神秘。 饭罢,除了阿布汉坚持睡在驼队旁边外,梦溪把所有人的毯子都围在篝火边搭着热气。 慕容辞忧抱着怀礼走向离宋济泽最远的那张睡毯,梦溪却叫住了他:“怀玉公子,夜里风大,怀礼还太小要是着凉了就不好办了,你们睡在这吧”,说着,她就指了指离篝火最近的那张睡毯。 慕容辞忧看着那张不仅离篝火近,离宋济泽更近的睡毯,踌躇起来,忽而一阵冷风吹过,小怀礼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慕容辞忧轻叹一声妥协了:“多谢”。 说罢,慕容辞忧把怀礼放在那张暖烘烘的睡毯上,又给他盖好薄被,自己则枕着胳膊背对着宋济泽,即便已经很累了,可脑海里还是乱乱的闪过些画面,全是前世驰骋疆场鲜血四溅的碎片,他实在不想面对,只好呆呆的看着漫天繁星…… 如此走了几日,沙漠的景象变的更加寂寥荒芜,胡杨沙柳已经见不到了,只偶尔看到几丛干枯的骆驼刺,阿毅也由先前的兴奋激动变得恹恹的,怀礼倒是慢慢适应了些。 这日黄昏,众人刚攀上一座沙丘,走在最前面的阿布汉却勒停了骆驼,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沙丘下的阴凉里,另一队骆驼正卧着休息,一旁几个戴着白色尖顶虚帽的大汉。正围在一起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看着骆驼身上绑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慕容辞忧知道遇到了胡商,亦或者是伪装成胡商的人,毕竟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漠里,每人都可以轻易给自己一个全新的身份。 安布汉回头看了宋济泽一眼,宋济泽只微微摇摇头,阿布汉便吆喝起来,停下的驼队再次启程了。 这时,沙丘下的胡商也发现了他们,一个脸上架着铁框琉璃镜的少年,小跑着过来跟他们热情的打着招呼:“哎,朋友,你们好,你们好”,他操着一口别扭的京都话,扬着手里的酒囊笑着。 面对那少年热情的招呼,安布汉老人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酒囊,宋济泽只微微颔首却没有回应,倒是身后的阿毅开心的挥着手回应着:“哎,朋友,你好!” 闻言,怀礼哈哈大笑起来。 阿毅实在太过激动,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音调竟和那人一样变得奇奇怪怪起来,毕竟连着几日不曾见过什么活物,眼下看着这些活生生的人,他实在觉得亲切无比。 眼见驼队要走,那少年一把将酒囊扔向最近的阿布汉:“哎,朋友,好酒,好酒……”,安布汉身子一倾,一把便捞住了:“多谢”,那少年又笑着挥手看他们远去。 直走到深夜,众人才找了背风的地方休息吃饭。 饭罢,众人围着篝火取暖,安布汉拿起那酒囊闻了又闻,刚拔了塞子要喝。 却听到一声冷静的劝喝:“我劝你还是把它扔了为好”,宋济泽明明闭目打坐,却好似将一切看的真真切切,安布汉尴尬的笑了一下将塞子重新塞回去,又将酒囊扔的老远。 入夜,众人裹紧毯子围着篝火睡去。 夜风呼啸,沙丘涌动,坐在高处巡视的慕容辞忧,被飞舞的细沙迷了眼,无奈之下用围巾紧紧裹住头,只给眼睛留出一条缝隙。 一如往常的平静寂寥,让慕容辞忧有些无聊,他随手在沙地上画了一块方阵,手里的石子成了士兵,把玩着思索着每颗石子的占位,几番博弈后,一方的“将军”已突破了敌军的前线。 正在那“将军”即将突破大本营时,慕容辞忧却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他停住手,屏息敛声的辨认着。 风声?虫声?顺着声响,慕容辞忧看到原本安静睡着的头驼,突然动了一下,细看之下它身后竟闪过一个黑影。 慕容辞忧忙趴到沙丘后,跟着那黑影移动,跑了几步那黑影突然停住了,慕容辞忧赶紧往后躲躲,过了一会才悄悄探出头去看,借着篝火昏黄的微光,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安布汉。 只见安布汉走到驼队的角落里,先鬼鬼祟祟的回头探查一番,才跪在地上用力的翻刨着什么,不一会竟从沙土里挖出一个酒囊。 慕容辞忧刚想出声阻止,阿布汉却顾不上拍落上面的尘土,就迫不及待的喝起来,眼见来不及阻止,慕容辞忧干脆禁了声,还真是嗜酒如命的酒鬼...... 慕容辞忧没心情看着阿布汉如痴如醉的喝着那来路不明的酒,又悄无声息的返回原来的高地,继续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夜更深了,狂风大作间到处响起阵阵鬼哭狼嚎。 画好的沙阵也被强风吹的没了形状,慕容辞忧只好收了心凝望着远处,忽然头驼呼哧呼哧的喘起粗气来,慕容辞忧以为又是安布汉在搞鬼,便没放在心上。 “嘶~”,头驼竟鸣叫起来,那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急切恐怖,其他骆驼也躁动着附和...... 不对!有情况!慕容辞忧倏的跳起来,一边将手里的石子扔向沙丘下睡着的众人,一边疾跑回篝火旁。 宋济泽虽没被石子打中,可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他猛的抓起身上的毯子一甩。 毯子飞甩着扫起一阵风沙,掩住了那堆本就微弱欲灭的篝火,摇曳的火星跳了几下,便完全熄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此时,慕容辞忧已经冲到沙丘下,他一脚踹向酣睡着的阿毅,阿毅居然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了,幸好梦溪机敏的反应过来,她翻身坐起一把将阿毅薅起来。 慕容辞忧又猛地拉起怀礼,还迷蒙睡着的怀礼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突然被如此剧烈地拉扯着,他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惊叫出声!慕容辞忧忙捂住他的嘴巴,生怕暴露了位置。 还不等众人退到更隐蔽的地方,周围忽的亮起冲天火光。 无数火把直冲着慕容辞忧他们飞过来,一张密实的圆形火网瞬间罩住了众人,炽热的火焰舔舐着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可以预见的是,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跑,都会被密集的火把挡住去路...... 怀礼还没有完全清醒,就看到了眼前的可怖景象,恐惧使他本能的生出一股极大的力气,他使劲抱着慕容辞忧往后退着,两人退了几步却被一个结实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一回头,慕容辞忧就碰上了宋济泽沉静的目光,那目光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让身处生死未卜旋涡中的人也安定下来。 慕容辞忧忙拉着怀礼,在空地上站稳了步子,怀礼害怕的藏在慕容辞忧的怀里不敢再看。 烧了一会火势稍弱,猩红的火舌后闪过几个肩扛大刀的虚影,他们飞速从沙丘高处滑冲下来,扬起的风沙将火把的焰火也扑灭了些,看着来人动作如此矫健敏捷,慕容辞忧心中一沉。 “哈哈哈…”,张狂又得意的大笑,在广阔的沙漠中显得更加响亮。 等那伙人捡起地上的火把,众人这才看清,是一群悍匪,他们脸上的碎布面罩,却怎么也挡不住凶光毕露的眼神。 为首的那个脸上布满狰狞刀疤,他擦了擦手里锋利大刀,而后一边绕着众人打转,一边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 慕容辞忧冷冷的看着他们,手上却不动声色的把怀礼藏在身后,阿毅也紧紧挡在梦溪面前。 吁~啊~马的嘶鸣声里夹杂着痛苦的哀嚎,引的众人纷纷抬头,只见沙丘上有个骑着大马的魁梧男人。 虽看不清容貌,但他肩上斜披着的灰黑狼皮大氅,让他整个人显出一派凌厉威严的架势。 那人的马下还拖着一个满地打滚的人,众人定睛一看,才认出是安布汉! 阿毅刚想冲上去却被梦溪拉住了,毕竟谁也不知道沙丘背后还藏着多少人,眼下按兵不动见机行事才是最好的办法。 马上的男人一挥手,那刀疤脸就吆喝起来,几个狂徒便拿着绳子狞笑着朝他们走来,三两下便粗暴的捆住了众人的双手。 等众人爬上沙丘的时候,安布汉已经满脸是血的晕死过去,被扔到头驼的驼峰间绑住了。 第40章 遇劫匪 众人被赶着朝沙漠深处走去。 走了许久,天空却丝毫没有要明朗的迹象,原本就呼啸不止的狂风变得愈发肆虐无忌。 无数细小的沙石被席卷着相互碰撞在一起,刺耳的铮铮声让人头皮发麻,狂风,沙石逐渐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沙暴,天地都被蒙上一层厚厚的沙尘。 漫天黄沙模糊了慕容辞忧的视线,可他还是极力睁着眼睛关注着怀礼艰难维持平衡的小小身影。 只是风暴越来越大,怀礼每迈出一步,都会被强大的风暴,无情地击退好几步,慕容辞忧顶着风快走了两步想托住怀礼。 就在这时,怀礼突然尖叫起来,他的小腿陷进沙坑里,被沙土掩埋了半截!慕容辞忧忙小跑到怀礼身边,跪在地上帮他把腿从沙土中拔出来。 就在他们快要成功的时候,突然,一股更强大的狂风袭来,慕容辞忧和怀礼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股强风狠狠掀翻在地。 怀礼瘦小的身板更是抵挡不住,被吹向沙丘底部,慕容辞忧忙伸长了手想抱住他,可双手被绑着施展不开,只勉强抓住怀礼的小手...... 走在前头的宋济泽朝他们飞奔而来,可已经来不及了,狂风卷着慕容辞忧和怀礼朝沙丘下滚去。 千钧一发之际,宋济泽竟纵身一跃,挡在两人前面,可巨大的冲击力下三人都稳不住身形,顺着沙丘陡峭的斜坡一路翻滚而下。 慕容辞忧只觉得周围的世界飞速旋转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也因剧烈的摇晃,变得混沌起来。 不知翻滚了几圈,终于停下来时,慕容辞忧头晕目眩的厉害,别说站起来,就是喘息都有些困难,他下意识的想站起来,抬眼却看到,宋济泽正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沙尘。 慕容辞忧愣了一下挡开他的手,艰难撑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跑向一旁的怀礼,小怀礼闭着眼睛不省人事了,慕容辞忧忙俯身要给他渡气。 只是刚凑到怀礼面前,慕容辞忧却被宋济泽拉住了,他一把甩开宋济泽的手。 却见宋济泽按压着怀礼的百会穴,怀礼立刻有了反应,微微咳嗽起来,慕容辞忧又惊又喜的轻拍着怀礼的胸口,帮他顺气。 直到怀礼平静下来,慕容辞忧才稍稍安定了些,又觉呼吸沉重,才想起清理满口满鼻的黄沙。 宋济泽拉起二人,正准备跑远些,那伙匪徒已冲到面前,刀疤脸怒喝到:“别耍花样,小心现在就宰了你们”。 说着,他就扬起手里的鞭子,重重的砸向几人,眼见来不及躲闪,慕容辞忧转身护住怀礼。 啪啪,鞭子的刺响从耳边划过,可脊背却没有疼痛的感觉,慕容辞忧一转头,却看到宋济泽护在他们身前抓住了那鞭子。 宋济泽抓住鞭子的双手举在半空,像是在做某种虔诚的祷告,他身上的素衣被狂风吹的上下翻飞,不知为何,在这凌乱中慕容辞忧却感受到一种坚定。 刀疤脸根本没料到自己的皮鞭会被抓住,他先是一愣旋即暴怒起来,干脆扔了鞭子,掏出腰间弯刀就要去刺宋济泽。 “师父”,阿毅喊着就想冲到沙丘下,却被一旁的匪徒踢到地上,被踩住肩膀的阿毅动弹不得,即便嘴里满口黄沙,他还是焦急喊着提醒师父。 宋济泽却不躲闪,只是手上快速调转了方向,抓住那鞭子的手柄猛地抽向刀疤脸,啪的一声脆响,那柄原本紧握在刀疤脸手中、闪着雪亮寒光的弯刀被打落在地。 不仅如此,鞭子末端的筋条,还狠狠抽落了刀疤脸戴着的布巾面罩,刹那间,刀疤脸那张本就狰狞可怖的脸上,又多添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见状,其他匪徒也纷纷掏出弯刀朝宋济泽劈来。 眼见一场打斗不可避免,沙丘上却响起一阵马鸣,众人转头去看,只见马背上的那人紧紧拽着缰绳,大马也被勒的扬起前蹄。 那人又朝众人招着手,见状,匪徒们纷纷收了刀。 刀疤脸看着手上的血迹,一片血色在眼球里爆开,他似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不管不顾的朝着宋济泽冲去,其他的匪徒忙按住他...... 砰的一声,众人心头一震,看着不远处那排凌厉的飞镖,刀疤脸充满敌意和愤怒的眼睛清明了几分,他停了脚步,恶狠狠的往地上淬了口血水,才悻悻地收了弯刀...... 慕容辞忧背着怀礼,极艰难的爬到沙丘上,马上的那个匪徒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匪徒便极不耐烦的扯住他们,不过这次为了方便,所有人都系在一条绳子上了。 众人就这样艰难的走了许久,在爬过了不知道第几个沙丘后,终于看到远处立着几顶破落的毡包,为首的那人低头跟身边的匪徒交代了几句,便策马跑远了。 那毡包看着虽近,但真走起来却又远在天边,直走到天色擦黑,众人才终于走到那几顶毡包跟前。 几张翘边的围毡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狂风几乎要将它们掀翻,好在角落有几根骆皮钉艰难的支撑着。 呼啸的风声里,慕容辞忧隐约听到一阵女人痛苦的喊叫声,他凝眸望了望,声音似乎是从里面那顶装饰精美的宽大毡包里传出来的。 还不等他看清楚,那伙匪徒猛地一推,众人跌进一个低矮破落的地窝子里。 天色昏沉加之黄沙笼罩,地窝子漆黑一片。 一股混杂着血腥和臭气的味道,呛的众人直恶心,还不等众人站定,便听到几声痛苦的呻吟。 阿毅慌张的大喊起来:“阿布汉?你还好吗?”,沉寂了片刻,众人听到几声嗯嗯哝哝的哼唧。 实在听不清什么意思,阿毅壮着胆子往里走,这时,周围却昏黄的亮起来,众人转身一看,那个刀疤脸竟举了火把进来。 借着飘忽不定的烛火,众人看到,阿布汉躺在一堆黑黢黢的牛粪上昏迷不醒,他身边跪着许多被堵了嘴绑了手的人。 是他?慕容辞忧一眼就认出,那个脸上戴着琉璃镜的少年。 那少年也抬头去看,慕容辞忧这才看清,那少年脸颊肿的老高,原本完整的琉璃镜已经掉了一块,另一块也布满裂痕。 看清是慕容辞忧他们,那少年的眼里立刻浮出惊喜的笑,堵着布条的嘴嘟嘟囔囔的似乎想要说什么,另一个年老的胡商忙朝他摇头想阻止他,可已经来不及了。 “闭嘴”,刀疤脸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抬起脚就狠狠地踹向那个少年,那位年迈的胡商急忙挺直了身子,直直撞过去,接住了刀疤脸凶狠的踢踹。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年老的胡商便被重重的踹倒在地,他蜷缩着身子痛苦的闷哼起来,那少年虽被护着没被踹倒,可也重重摔在地上,脸上本就残破的琉璃镜也被甩到角落里。 “妈的,都跟我作对”,刀疤脸仰起头咒骂着,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一边捏的指节咔咔作响,而后猛地转身朝宋济泽走去。 慕容辞忧身子未动,眼睛却看准了一旁匪徒腰间的弯刀,他当然知道眼下此举并不明智,可他更明白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只会招致更多的欺凌,只有让刀疤脸的脖子上也添几道刀疤,他才能安分一点。 就在大家各怀鬼胎之时,地窝子的毡帘却突然打开了,一股冷冽的风沙灌进来,吹的众人一抖。 一个穿着羊皮袄子的半大男孩,焦急的冲进来大喊着:“郎中,你们之中有没有郎中?”,语气虽焦急,但却是标准的京语,众人一听便明白了。 闻言,宋济泽缓缓站起来,那男孩看着他怔了一下,最后咬着牙一点头:“快,跟我走”,一旁的匪徒忙解开了宋济泽手上的绳索,放他出去了。 眼见宋济泽走了,那刀疤脸又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抬脚又朝那年老的胡商踢去,慕容辞忧刚想冲上前,那刀疤脸却被一旁的匪徒拉住了,他又愤愤的咒骂几句便走了。 那老人口鼻溢出许多鲜血,直挺挺的躺着,梦溪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慕容辞忧则捡起地上的琉璃镜,递给那少年,那少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阿毅也帮那少年拿走了嘴里的布条,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呸…呸…”,那少年吐出满口脏水才唔啦嗯哝起来,只是他脸上疼的厉害,连说话也含混不清…… 高昌?慕容辞忧依稀听到那少年的说到高昌,正思忖间,却听到梦溪叹息起来:“他的伤势很重,怕是伤到内脏了,若不及时处理可能……” 闻言,众人都沉默了,眼下无医无药何谈处理呢,那少年没了主意吓得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的发着呆。 就在这时,毡帘又打开了,那个半大男孩又来了,这次他带着哭腔喊着:“梦溪,谁是梦溪?” 梦溪愣了一下站起身来,“快走,快走,我母亲快坚持不住了,那男孩大喊起来。 慕容辞忧心中顿时明了了,刚才自己没听错,确实是有个女人在喊叫……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的的风声终于小了些,等毡帘再次打开的时候,火把的亮光照的众人睁不开眼。 “出来吧,快来”!还是那个男孩,不同于刚才的粗暴焦急,眼下却是欢喜的招呼。 这样大的变化让阿毅有些惊骇,他犹豫着不敢出去,慕容辞忧倒是坦然的拉着怀礼朝毡包外走去,虽然不清楚细节,可他知道宋济泽和梦溪救了他们。 那个跪坐在老人身边,一脸颓唐的少年脸上也闪过一丝惊喜,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跟着慕容辞忧一起出去,却被一个匪徒一把推在地上…… 阿毅安慰着:“别怕,一会我们来救你”,那少年说不出话来,只是满眼泪水的看着他...... 男孩一蹦一跳的引着慕容辞忧他们,走进中央那个宽敞精致的毡包。 刚走进毡包,一股暖烘烘的草药香气便扑面而来,还不等慕容辞忧他们站定,一群高大健壮的人便立刻围住了他们。 此时,那伙匪徒已摘了面罩,他们被沙漠摧残的黝黑的脸上,露出极灿烂的笑,他们欢呼起来:“威~呼~威~呼~” 边叫边递上酒来,慕容辞忧和阿毅各拿了一碗。 穿过人群,慕容辞忧这才看清,先前在沙丘上骑着大马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正端坐在一把铺着狼皮的高椅上。 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贴在他宽广黝黑的前额上,可他无心打理只是低头注视着怀里的婴孩,那柔情似水的目光,和他粗壮结实的臂膀形成了一种巨大反差,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而宋济泽和梦溪坐在那首领的身边,显然被奉为座上宾了。 “天神佑护我蒙扎骑士,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匪徒们左腿屈膝半跪,右手紧紧地贴在胸前,齐声恭贺着,阿毅忙拉着慕容辞忧和怀礼有样学样的行了礼。 “赏!赏!”,高椅上那人欢笑着扔出许多金币,众人纷纷去捡。 见状,阿毅终于放下心来,心安理得的喝起酒吃起肉了,慕容辞忧则趁着间隙将碗里的酒倒在角落里。 “我古罗扎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恩人,自罚一碗”,说罢那首领便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了。 “明天一早,我便派人送你们出去”,古罗扎豪爽的一抹嘴,擦净残留的酒液。 “多谢施主“,宋济泽语气平静的应着,“只是孩子的身体还很虚弱,为了给孩子积攒福德,请放那些胡商回去吧”。 闻言,古罗扎看着宋济泽不发一言,刀疤脸却立刻跳起来,他将手里的酒碗重重砸在案桌上,高声道:“不行,他们举报了官,我们还会有好日子?” 这激烈的吵闹惊醒了古罗扎怀里的孩子,他嚎啕大哭起来,古罗扎疼惜的看着孩子,可手上却慌乱的没有章法,左摇右晃着试图安抚那孩子,可那孩子哭闹的更厉害了。 宋济泽走过去伸手接过孩子,轻轻哼着拍了几下,那婴孩便安静下来,看着宋济泽这样娴熟的动作,慕容辞忧手上一滞,抬眼看看正没心没肺大口吃肉的阿毅,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众人都不在喧闹了,周围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大家时而抬头看看古罗扎,时而看看刀疤脸,又时而看看宋济泽,可三人都不言语,只有篝火在劈里啪啦的燃烧着。 过了一会,那婴孩终于睡熟了,古罗扎也跟着笑起来:“好好,这孩子和法师有缘,就按法师说的办”,刀疤脸恨恨地坐下,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那案桌上的酒碗摔在地上砸的粉碎...... 众人见古罗扎心意已决,对宋济泽一行人更是友好,互相敬起酒来,又吃了一会,古罗扎已醉的不省人事,众人这才施了礼各自散去。 那男孩举着火把,引着宋济泽他们走向不远处的毡包,虽不似刚才喝酒的那个精美,却比地窝子好了许多。 刚到门前,透过仆人掀开的毡帘,众人就看到一派宽敞明亮的场景。 宋济泽站在毡包前,却不进去,转而向那男孩道:“施主,我们有个向导伤的很重,请带我去看看吧“。 闻言,一旁跟着的匪徒猛地抽出刀,那男孩也犹豫起来,可宋济泽澄澈笃定的目光让他不忍拒绝,于是勉强道:“只能你一个人去”,宋济泽点头应允。 众人走进毡包,暖烘烘的篝火旁已经铺好了毯子,阿毅自告奋勇道:“我在门边守着”,梦溪轻嗯一声答应,又帮怀礼脱着罩衫。 慕容辞忧盯着阿毅愣神,阿毅刚脱了罩衫,一回头就对上慕容辞忧审视的目光,他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怎么?有脏东西?” “你母亲是哪里人?”慕容辞忧冷不丁的发问。 闻言,梦溪的手顿了一下,阿毅被这没头没脑的提问问的有些迷茫,愣愣的摇摇头:“啊?嗯......我不记得了”。 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可阿毅回答很是诚恳,慕容辞忧实在没有理由诘责于是翻身睡过去。 第41章 陷沙海 等了许久都不见宋济泽回来,众人只好先吹了灯睡觉。 慕容辞忧心里本就想着事情,又被阿毅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包围着,根本睡不踏实,只是半闭着眼睛,有意无意的看着毡包门口的方向。 毡包里篝火燃的热烈,一片暖意洋洋的舒适中,慕容辞忧逐渐困顿起来,就在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打得不可开交时,他隐约看到一个人影闪进来。 冷冽寒风将那股熟悉的清香带到鼻尖,慕容辞忧知道是宋济泽回来了,他心中有无数疑问可仔细想来,实在没有开口的立场和身份,于是干脆闭紧眼睛——眼不见为净。 靠近门边的阿毅似乎是被冷风冻着了,他身子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身边能够到的东西——慕容辞忧身上盖着的毯子。 慕容辞忧苦笑一下,刚想起身再去拿个毯子,忽然一件厚实的衣服飘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香近在眼前了。 慕容辞忧怎么也没想到,宋济泽竟会把自己的衣服给他,刚想推开,可一想到不知该如何与宋济泽周旋,只好不敢再动假装睡着了。 慕容辞忧身上的温热,很快就消融了那布衣的清凉,一切都舒适的刚刚好,慕容辞忧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沉入梦乡的,只是这一觉却睡的极安稳。 直到怀礼奶声奶气的喊他,他才清醒过来,看着身上盖着的毯子,慕容辞忧恍惚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于是默默的穿好衣服跟着众人出去。 众人又被引到那个宽敞的大毡包里,桌上堆满了羊肉和酥油茶,只有靠近古罗扎座位的那块桌案上,摆着清茶和塔石饼,古罗扎热情的招呼着众人:“吃吧,朋友”。 见宋济泽喝着清茶,众人也不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饭罢,宋济泽从袖中掏出几卷经书,交给古罗扎嘱咐道:“施主平日可多诵读抄写为幼儿祈福”。 古罗扎毕恭毕敬的接过,感激道:“多谢法师,苦寒之地实在没有像样的礼物,还望法师不要嫌弃”。 说着,古罗扎一挥手,他身旁站着的男孩,就捧着一个牛皮纸包递上前,是一对血红的玛瑙耳坠,虽没有什么繁复雕工,却胜在通体润泽。 “这是我母亲留予我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将这对玛瑙献给佛祖,祈望以此替我赎罪,可我......如今法师收下便也圆满了”,古罗扎不等宋济泽拒绝,就红着眼眶把那纸包塞进他手里。 “我的儿子穆萨会送你们出去的,经此一别法师多加保重”,古罗扎恭敬的双手合十礼拜着,宋济泽也双手合十以示别过。 这时,古罗扎身边的男孩恭敬的抬手引路,众人才知这男孩就是古罗扎的儿子,穆萨。 走出毡包,慕容辞忧就看到了阿布汗和驼队,阿布汗还昏迷着,被绳子绑着才勉强伏在驼峰间没有掉下来。 那些骆驼惊吓过度又没有阿布汗的精心饲养,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只有头驼看起来还算精神,阿毅高兴的跑上前抱着它,那头驼却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亲热别过头去。 “一、二、三……”梦溪数着数量,其实根本不用数也知道骆驼少了许多,只是眼下毕竟受制于人,也不好直接开口问询。 穆萨年纪虽小,却很善解人意,见梦溪笑着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到:“法师,实在不好意思,初春难熬,其他兄弟都说要留几匹骆驼过春,我帮你们辩争过,可还是没说服他们,日后若是有缘再见定加倍奉还”。 宋济泽并不看骆驼只是静静的看着旁边的破毡包,穆萨笑起来:“法师放心,那些胡商已经在栅栏外等我们了”。 众人也不再耽搁,骑上骆驼便出发了,刚走出栅栏果然就看到了那群胡商,他们身上已经没了枷锁却依旧低着头跪着。 “把他放在我的骆驼上”,宋济泽说着就伸出手,要拉地上那个昏倒的年迈胡商,那个带着琉璃残镜的少年清醒过来,忙和几个人合力将那胡商抬上骆驼,他嘴里不住的感谢到:“多谢法师,多谢法师……” 一路上,那群胡商都低头赶路不敢言语,直到走过几个沙丘,穆萨才道:“法师,我们就只能送到这里了,后会有期”,说着就勒停了马。 宋济泽点头作别带着众人走了,穆萨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直到那伙匪徒都消失在天际,那戴着琉璃残镜的少年,才颓然瘫倒在地痛哭起来。 阿毅翻身从骆驼上下来去拉他,那少年却执着的跪着感谢:”多谢法师救命之恩”,宋济泽淡淡道:“不必多礼,就此别过”。 那少年惊恐的爬起来,抱住宋济泽的脚哭喊起来:“法师...法师,您大慈大悲救救我们吧,我们的护卫全被那伙匪徒杀死了,眼下只剩我们几个老弱病残,就是不遇到匪徒也会被这漫天黄沙吞没的,求求你了,千万不要抛弃我们啊”,说着,那少年又要跪在地上。 阿毅有些同情的看着那少年,叹息道:“眼下我们要去最近的西域城,也许和你们不顺路”。 “顺路,离这里最近的就是高昌国了,我知道......”,那少年慌张的说着,可刚一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他原本惊恐的脸镇静下来,又抬头看看骆驼上面皮青紫昏迷不醒的老人,咬住了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好…我们,我们回家……” “回家?”这次轮到阿毅惊奇了。 那少年却似没听见一般,兀自站起身来,用胡语大声对着那群人说着什么,他刚一说罢,那群已经得商人便激动起来,有的掩面哭泣,有的互相拥抱着哈哈大笑,那少年却始终脸色阴沉的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太阳越升越高,蒸腾而起的滚滚热浪朝人们扑来,眼见那年老胡商越来越坚持不住,宋济泽带众人找到一块阴凉休息。 阿毅正擦着汗,见一旁那个戴着琉璃残镜的少年,呆呆的抱着那个年老的胡商发呆,于是忙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他:“喝点水吧”。 那少年回过神来,嘴上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多谢”,说着就接过水袋,倒在帕子上润湿了,又一点点沾在那昏迷着的年老胡商的嘴唇上。 “你父亲会好的”,阿毅安慰起来。 “他不是我父亲,是我们家的管家”,那少年轻轻道。 “你家在高昌?” “嗯,高昌城东”。 “我叫阿毅,你叫什么?” “叫我阿里木吧”。 梦溪在一旁清点着物资,可越数她脸色便越难看,见宋济泽闭目打坐,她也不好打扰只是逡巡着。 “怎么样?还能撑几天?”宋济泽却猜到了她的来意。 梦溪小声道:“法师,骆驼少了许多只有七匹了,清水干饼盐巴也不多了,若是算上那些胡商最多只坚持三天了,如果三天内走不到高昌,怕是......”说着,她的脸色愈发紧肃起来。 宋济泽一言不发的看向远处,帷帽遮着他的脸,慕容辞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随手把旱罗盘揣进怀里,骑上骆驼朗声道:“赶路”。 头驼嘶鸣一声站起身来,那些胡商也艰难的爬起来跟上队伍,阿毅见阿里木步履蹒跚,便道:“上来吧,我们一起”,阿里木感激的点点头。 众人便再次出发了,只是那些胡商被匪徒虐打的遍体鳞伤,眼下滚滚热浪又缠住他们的脚,每一步都走的艰难重重。 走了许久,高悬天空的太阳终于一点点滑向天际,橙红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辽阔的沙漠中,微风轻拂沙丘掀起层层细微的沙浪。 胡商脚踩沙地发出的沙沙声,和着偶尔传来的清脆驼铃,打破了枯燥的寂静,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美好...... 如墨夜色铺满了天穹,众人已是精疲力尽,走到一处沙丘,宋济泽忽然勒停了头驼,见状,那些胡商以为要宿营休息便一屁股坐下了。 “起来,快走”,宋济泽看了看手里的旱罗盘,忽然转过身急切的大喊起来。 话虽是说给众人听的,可宋济泽的目光却直直的看向慕容辞忧,那是一种急迫又关切的眼神。 慕容辞忧忙踩紧了驼镫催促骆驼前行,只是那骆驼走了一天,眼下也疲乏到了极点,不论慕容辞忧怎么催促,它都不紧不慢的走着。 阿毅也意识到不对劲来,他帮着宋济泽一起大声喊着那些胡商:“走啊,快走”。 不明就里的阿里木惊惶的问着“怎么了?”只是那些累到极限的胡商一坐下,双腿便沉重的再也站不起来了,任由阿毅如何呼喊,他们也无动于衷。 就在众人走的走停的停,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忽然响起一阵尖利的口哨声,接着周围便亮起一圈火把,众人竟看到刀疤脸带着一群匪徒站在不远的沙丘上。 “怎么会这样?”阿里木愣愣的自言自语着。 \"冲呀!\" 伴随着刀疤脸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他手中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大刀被高高举起,然后如狂风般朝着宋济泽猛扑过去。 而那些原本还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歇息的胡商们此时终于如梦初醒,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 一时间,各种惊恐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沙漠上空。 这些胡商们完全慌了神,开始毫无目的地四下溃逃,有的被吓得双腿发软,呆呆地瘫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刀疤脸逐渐逼近;还有的则拼尽全力向附近的沙丘攀爬,希望能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更有甚者直接一头扎进深深的沙坑之中,试图借此躲避这场背信弃义的杀戮。 眼见情势十分危急,慕容辞忧心中愈发焦急,手中不断用力地抽打骆驼,然而,冲天的火光和刺耳的啸叫声却使得这头骆驼受到了惊吓,它完全失去了控制,开始疯狂地横冲直撞起来。 眼看着骆驼即将踏住一个不幸的胡商,慕容辞忧急忙紧紧拉住缰绳,试图让骆驼停下,那骆驼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束缚住,吃痛之下扭动着身子。 巨大的惯性使原本就娇小瘦弱的怀礼直接飞了出去,慕容辞忧大惊失色,正要起身去救,却见宋济泽从头驼上一跃而出准确无误地接住了怀礼。 就在慕容辞忧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刀疤脸已经冲到他眼前,伸手一劈,手里的大刀便齐齐砍断了身下骆驼的双腿,那骆驼凄厉的嘶鸣着倒在地上,慕容辞忧忙松开缰绳跳下来。 宋济泽将怀礼和慕容辞忧护在身后,拔出腰间的利剑便朝刀疤脸飞去。 慕容辞忧忙拉着怀礼朝前面的沙丘跑去,只是刚跑了几步,忽然,慕容辞忧感觉到脚下一软,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掉进一个沙坑里。 再一抬头就看到更令人恐惧的一幕——怀礼的双腿已经陷进沙坑里,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慕容辞忧甚至来不及反应。 小怀礼显然被吓坏了,他哭叫着使劲挣扎起来,可是越挣扎,身下的流沙便陷落的越快。 “流沙!”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慕容辞忧,焦急地大喊道,“怀礼,别动!千万别动啊!” 可早已被恐惧占据身心的小怀礼一点也没听到他的劝告,他只顾着哭闹和胡乱扭动身体,全然不知这样只会让情况变得越来越糟。 “接着!”沙丘下的阿毅大喊着将一条毯子扔上来,慕容辞忧转头去接,可那毯子距离太远,不论怎么努力也够不到。 一转头,怀礼的大半身躯已经埋在沙土里,他被沙土挤压的呼吸困难,脸色也青紫起来。 慕容辞忧心急如焚,他猛蹬着沙土试图将自己的双脚从流沙中拔出来,却是徒劳无功。 无奈之下,慕容辞忧咬紧牙关,猛然向前扑倒,一把紧紧抓住怀礼的肩膀,希望能够帮助他脱离险境,可是愈是用力,流沙便愈是无情的地吞噬着他们的身体…… 远处,正被匪徒围攻的宋济泽,听到慕容辞忧的喊叫,便无心缠斗,他猛地一击,震得那群匪徒的大刀纷纷掉在地上,趁着这样的间隙飞身过来。 宋济泽刚要奔向慕容辞忧,却被阿毅抱住了,他哽咽的劝着:“流沙,是流沙,师傅,危险”。 宋济泽一把甩开他,又扯了几条毯子扔到流沙上,他本就练就了极好的轻功又借着毯子垫脚,所以并没有被流沙吸住。 就在此时,地下的坍塌忽然变得更剧烈了,流沙像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就吞噬了小怀礼,连他微弱的哭声也在瞬间消失无踪。 千钧一发之际,宋济泽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慕容辞忧的肩膀,试图将他从危险边缘拉回来。 慕容辞忧见自己大半身体已被流沙咬住,又见宋济泽眼神坚定,他笑了一下,猛地甩着胳膊,挣开了宋济泽的拉扯。 宋济泽心中一惊,正欲再次伸手去抓,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越张越大的流沙血口无情地将慕容辞忧一并吞没了! 刹那间,无数的沙石汹涌而入,迅速填满了慕容辞忧周围的空间,他只觉得口鼻被无数沙尘所充斥,憋闷的无法呼吸,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第42章 逢疫村 当慕容辞忧重新睁开双眼时,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填满了他的呼吸,喉咙和肺部已经被厚厚的灰尘覆盖住,他觉得憋闷的有些难受。 咳咳咳~慕容辞忧咳嗽起来,试图清除喉咙中的异物,但刚一动作,身上的骨骼就痛苦地呻吟起来。 他只好紧紧压着胸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节奏,这样缓慢而艰难的呼吸让他无比疲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慕容辞忧逐渐适应了这种痛苦,在一片混沌不清的昏黄中,他脑海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刀疤脸,怀礼,流沙......他渐渐想起先前的事…… 这里就是阴曹地府?慕容辞忧心里一沉,忙撑着身子摸了摸四周,幸好!幸好没有怀礼!他应该还活着,慕容辞忧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慕容辞忧转身之际,却发现身后赫然立着一尊贴满符纸的高大泥像。 突然,一阵风一吹过,几张符纸被吹开,慕容辞忧隐隐看见,符纸下缠绕着几条黑色铁索...... 泥像而已何必如此谨慎呢?慕容辞忧垂眸思索片刻,心底却涌起一阵寒意,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因而对于死后坠入炼狱,受苦受难的惩罚没有丝毫不满...... 管它是阎王还是恶鬼!他才不要在原地等着什么审判降临!想到这,慕容辞忧心里怒骂一声,挣扎着站起来,呸!慕容辞忧吐出满嘴沙尘,朝微弱的亮光处走去。 刚走了两步,不远处忽然有一抹血红诡异的飘动着,慕容辞忧停住脚,警惕的盯着,直到那红衣落定后竟高高的隆起一个人形…… 红衣?是他?慕容辞忧身子一顿精神恍惚起来...... 他急切的想走过去确认,可眼泪却先一步夺眶而出,顺着嘴角溢开一片苦涩,连带着脚下也缠上了铁链枷锁,沉重的迈不开步子...... “哥哥?”忽然,一个熟悉的童声响起,慕容辞忧一转头就看到怀礼朝自己跑来,看来还是没能守护好他,慕容辞忧苦笑一下,眼前一黑就要晕死过去。 就在慕容辞即将闭上双眼的时候,一个模糊的身影闯入了他朦胧的视野里,那人影三两步猛的靠近一切变得清晰起来,竟然是宋济泽!慕容辞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艰涩......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而又柔软的感觉袭来,慕容辞忧只觉得自己的嘴唇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贴住了。 这异样的触感,仿佛寒夜中的雪花悄然飘落,却又带着一丝温暖和柔情,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涌进他的喉咙。 时间凝固住了,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无比,只有那张冰冷而柔软的唇与他紧紧相贴,慕容辞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一切并非幻觉! 宋济泽再给自己渡气,慕容辞忧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他试图挣扎摆脱,但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心底深处的渴望,犹如蛛丝一般缠住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怀礼一声大过一声的哭喊,让慕容辞忧回过神来,他一把推开宋济泽,猛烈的咳嗽起来,怀礼满眼惊喜的抱住他:“哥哥...哥哥...” 咳了好一会,慕容辞忧努力劝服自己,忽略唇上残留着的凉意和淡淡余香,才终于平静下来,微弱的火光映照出怀礼满是泪痕的小脸,原本灰扑扑的脸颊此刻被泪水冲刷过后,显得有些脏兮兮的,甚至带着几分滑稽。 然而,眼下谁又能笑得出来呢? 慕容辞忧艰难的挤出一个微笑,想要安慰受惊过度的怀礼,可是,当怀礼看到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时,心中的恐惧反而愈发强烈,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哭声也变得更大了。 “走吧”,宋济泽将火把递给怀礼,怀礼止住哭声胡乱擦了眼泪接过去。 慕容辞忧看看眼前的宋济泽,又满心犹疑的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件红色僧衣,宋济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声道:“流沙吞没了几个胡商,我为他们做了超度,远处的泥像还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暂且不动的好”。 说罢,宋济泽便朝慕容辞忧伸出手,慕容辞忧别无选择,干脆闭上眼睛任由宋济泽将自己背起来。 宋济泽背好慕容辞忧,又拔出腰间竹筒的盖子,只听几声扑棱棱的响动,慕容辞忧就看到一只金雕振翅飞出。 慕容辞忧只扫了一眼便知是不俗之物,前世他也极爱养金雕,常伴他左右的金雕,便是以独特的毛色和勇猛善战而远近闻名海东青,而宋济泽的这只更是其中极品。 那金雕在空中盘旋一会,忽而它确定了方向径直朝一处甬道飞去,那金雕本是疾飞的高手却有意放慢速度等着众人,所以众人跟的并不辛苦。 一路上,慕容辞忧悄悄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形,可是墙上斑驳的壁画被微弱的火光一照,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图腾,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走了一会,那金雕忽然落在宋济泽肩膀上不动了,只是它盯着前方瞪大的眼睛显示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宋济泽一把拉住闷头往前走的怀礼,拿过他手里的火把朝着墙壁擦抹了几下,一片漆黑中,只有那只金雕的眼睛亮着绿幽幽的荧光,似两束绿色的鬼火。 不知道宋济泽做了什么,慕容辞忧只看到那金雕原本瞪得溜圆的眼睛骤然缩小了许多,而后竟振翅朝黑暗中飞去了。 众人在原地等着,慕容辞忧总觉得被宋济泽背着有些别扭,于是挣了几下,想要下去,宋济泽却不松手只是温言好道:“别动”,只是这句话刚出口没多久一股浓烈的血腥扑面而来。 那血腥味猛烈的冲过来,似乎下一秒那些血渍就会喷溅到身上,慕容辞忧忙别过脸去,好在那血腥气在距离他几尺远的地方停住了。 宋济泽一边将慕容辞忧轻轻放下,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来。 借着夜明珠幽暗的亮光,慕容辞忧这才看到,原来是宋济泽伸长了手臂接着,才使得那金雕不至于和他打个照面。 众人又仔细去看那金雕,它的羽毛竟被血渍染红了,如此勇猛善战的金雕竟满身是血,这只能说明,前面有比它更厉害的存在。 果然,宋济泽也警觉起来,他拿着一块帕子擦着金雕身上的血渍,众人这才看清金雕身上没有伤口,看来那些血渍是它从别处沾染来的,可到底有什么会出这么多血呢? 在慕容辞忧思索之际,宋济泽已将金雕羽毛上的血污擦净了,他回头嘱托道:“前面不安全…若是我没回来,你们就从另外一条甬道走”。 说着,宋济泽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连同夜明珠一起递给慕容辞忧,也不等他答应就独自走进黑暗里。 怀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敢出声,浑身抖如筛糠,只是紧紧的抱着哥哥,慕容辞忧看着手里玄凌剑,正色道:“怀礼,你在这儿等着,我......” 慕容辞忧的话还没说完,怀礼就直接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腿,呜呜咽咽的想说什么。 慕容辞忧忙捂住他的嘴巴:“怀礼,这样拖下去我们都会死的!我去帮他,一会就回来接你”,慕容辞忧压低声音劝着,怀礼想了一会终于松开了手。 慕容辞忧朝着宋济泽消失的地方走去,其实他知道,眼下的自己帮不上多少忙,但是他决不能让宋济泽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 黑暗中,慕容辞忧摸索着石壁走的很是坎坷,刚停下喘口气,腰上却被一个东西撞了一下,他猛地抓住那东西,谁知一摸竟软乎乎的…… “哎呦......”,听出是怀礼的哼唧声,慕容辞忧忙松了手,他刚才还疑惑怀礼竟如此听话的放他走了,眼下看来不过是悄悄跟着罢了,慕容辞忧又气又无奈,只好把他拽到身后。 就在这时,两人隐隐听到些动静,怀礼刚想出声询问,却被慕容辞忧捂住了嘴巴,直到金雕的啸叫划破了沉寂,两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呼~火折子重新燃起来,映出宋济泽的脸,诧异一闪而过,他将点燃的火把递给怀礼,又拍拍竹筒,那金雕便听话的飞了进去。 怀礼有些忐忑的接过来:“法师,前面?” “有个孩子昏倒了,我们带他一起出去”,宋济泽云淡风轻的说着,手上却撕开自己的衣摆扯下几块布条递过来:“把这个带好”。 怀礼忙接过来,欢喜的给哥哥系好又自己带好,宋济泽伸出手又要来背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忙摇摇头自顾自的往前走去,宋济泽顿了一下,而后跟上去,几人朝前走了一阵,天光越来越亮。 虽然听宋济泽说的轻松,可他如此谨慎地动作还是让慕容辞忧有些忧心,果然刚走出甬道,慕容辞忧还来不及感叹再见大好天光,就看到令人震悚的一幕。 在一片不算宽敞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木板,粗略看去大概有二三十个,无需去揭开上面血迹斑斑的白布,仅凭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就能猜到个大概情况。 更恐怖的是,满地的鸟粪和羽毛中散落着一些枯骨,见状,怀礼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慕容辞忧忙把他拉到身后,捂住他的眼睛。 一阵寒意从脊梁上升起,慕容辞忧顿时明白了宋济泽坚持让他们带好布条的原因,显然这里发生过极可怕的事...... 唯一奇怪的是,在甬道尽头,一张崭新的白布旁蜷缩着一个昏迷的孩子,那孩子脏兮兮的小手竟紧紧拉着一只被殓衣裹着的惨白着的手...... “不要碰到那些木板,我们先离开再想办法”,宋济泽一边嘱咐着慕容辞忧,一边绕过去背起那个孩子。 一行人朝着逐渐清明起来的洞口走去,洞口外是一段极陡峭的石路,众人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个几个隆起的土坯。 还不等他们走近,漫天飘舞的白色纸花便向他们飞来,荒凉的沙漠此时多了几分死寂,慕容辞忧心头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正在这时,一群手拿锄头铁锹的村民气势汹汹的朝他们跑过来,为首的是个颧骨突出的男人,他面容憔悴的可怕,毫无血色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他大叫起来:“土匪在那!快抓住让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闻言,其他村民挥着锄头张牙舞爪的跑向慕容辞忧,虽气势汹汹,可不知为何,那群村民各个跑的摇摇晃晃,慕容辞忧心中顿觉蹊跷....... 等他们靠的更近些,慕容辞忧这才看清这群怪人的真面目,饶是见过各色人的他也吃了一惊—— 只见,那些村民的脸上,五官都扭曲着缩成一团,四肢也不同程度的畸残着,有的手臂弯曲如蛇,有的腿脚肥大似象,这种景象仅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心生恐惧,毛骨悚然...... 怀礼被吓的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哭喊起来:“不是,我们不是土匪,这个孩子是我们救的...” 可是急红了眼的村民们并不听他的解释,鲁莽的举起工具就要发起攻击。 眼见一场冲突不可避免,慕容辞忧护着怀礼退到墙角处,又拿起一支木棒做着防卫。 另一边,宋济泽刚将怀里的孩子放在了地上,那群村民就前扑后继的涌上来。 他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却胜在力气生猛,不一会,宋济泽雪白的手臂上就青紫一片,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拔剑,只是迂回的防御着。 忽而,宋济泽瞥到几根木棒冲着慕容辞忧打去,慕容辞忧咬紧牙关举着木棒极力挡住那些人的铁铲。 宋济泽眼神一凛旋身一转飞跑过去,慕容辞忧忽觉身上一松,耳边响起一阵哀嚎。 正在慕容辞忧分神之际,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大哭,慕容辞忧转头一看,怀礼被他们拖走了...... “放下!放下!不然我就掐死他”,那个眼睛血红的男人叫嚣着就粗暴的掐住了怀礼的脖子,见状,慕容辞忧只得乖乖扔掉手里的木棍。 一旁的秃头男人忙跑过去捡起那木棍,又猛地踹向慕容辞忧,宋济泽一转身护住了他,自己的膝盖上却重重的挨了一下,重心不稳间趔趄着晃了一下。 慕容辞忧下意识的伸手,等到他反应过来,两人已抱在一起,慕容辞忧贴在宋济泽的胸膛上。 旁边几个村民趁机一拥而上,将两人绑了起来。直到走到一处更低矮的窑洞,那个秃头的男人才将两人被推进去。 门外不太清明的光映照出几张熟悉的面孔——竟是阿毅、梦溪和阿里木,几人对视一眼又都默契的装作不认识。 嘎吱~直到木门关上后,阿毅才跑上前惊喜道:“师傅,你们怎么在这里?”宋济泽却答非所问到:“带好面巾”,说着,又走到昏迷着的阿布汉身边观察他的情况。 “他先前已经醒了,估计是睡着了”,梦溪说道。“好”,宋济泽应允一声便盘腿坐着闭目养神了。 阿毅对宋济泽的话有些奇怪却还是乖乖照办,只是他反手试了几次都撕不下来衣角。 他凑到慕容辞忧身边:“怀玉兄,麻烦你帮我扯两块布”,慕容辞忧反手替他撕下两块布片递过去:“你们怎么在这儿?” “哎!我们也不知道,正要去救你们的时候,那群匪徒突然像撞见鬼一样自己跑走了”,阿毅一边将布片递给梦溪,一边说着,只是他自己也一头雾水,所以说的模棱两可。 “见你们掉进流沙,我们拼命跑过去想要救你们,那些匪徒竟然也不阻止反而任由我们跑着,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希望我们一起掉进流沙里......”,梦溪回忆起来。 “只是我们刚跑了两步就摔在沙坑里,等我们站起来,就看到一群奇形怪状的村民从沙丘后朝我们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那群匪徒看到他们竟掉头跑走了,后来我们就被那群村民捉到这里了......”,阿里木补充着。 据慕容辞忧了解,能让这些凶悍沙漠劫匪都害怕的,无外乎是那些比他们更强大更恐怖的存在,比如有权就地处决他们的官兵。 可这群村民不论服饰还是功夫没有半分正规部队的影子,难道?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慕容辞忧心中,他转头看看宋济泽,宋济泽还是闭目冥想着。 阿毅沮丧起来:“哎,这荒郊野岭的可怎么办呢?” 宋济泽眼皮也不抬的沉声道:“等”,“等?这也算方法?”阿毅忍不住嘟囔出声来,宋济泽静默着并不和他辩驳。 慕容辞忧知道这些粗糙的绳索根本困不住宋济泽,他只是在等一个光明正大走出去的时机。 就在这时,柴房的大门打开了,慕容辞忧警觉的看向门口,却发现怀礼不仅站在门口,还带了一块更新的面巾,慕容辞忧忙问:“怀礼,你没事吧?” “我没事”,怀礼一边激动的说着,一边跑进来给慕容辞忧解开绳索,这时,门外那个为首的村民也赶忙进来帮他们:“对不住,对不住,是我错怪你们了,你们可是我的大恩人呀......” 这前后太过于强烈的态度转变,让阿毅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彷徨着,宋济泽则安然的站起身来抖落了手上的绳索。 为首那个村民怔怔的看着地上抖落的绳索,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忽而他直直的跪倒在宋济泽面前,带着哭腔道:“法师,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大人们,刚才小儿已经苏醒,和我说了情况”。 阿毅被村民的跪拜吓了一跳,忙去搀扶他,“没关系,没关系,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村民却不顾阿毅的搀扶执拗的继续跪在地上,满是期待的盯着宋济泽道:“想必法师来历非凡,我们村中遇到了大难,万望大人们施恩救助啊”,说着又重重的磕起头来。 透过他虔诚弯曲的身影,众人这才看到,不知何时,门外已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多村民,不同于先前的凶神恶煞,此时他们各个眼含热望的看着宋济泽他们,见为首的那人跪在地上磕头,其他村民也纷纷效仿起来。 见状,宋济泽也不再冷眼旁观,他拉住为首的那个村民:“先起来再说”,村民们千恩万谢的爬起来,道:“好,好,此等大事咱们到屋里一起商议吧”。 一个不大的厅房里,那村民屏退了其他围观的人,极热情的招待宋济泽喝了热茶后,才叹着气道出实情:“哎!不瞒几位贵客,我是这疫村的村长,你们就叫我纥骨吧”。 疫村?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慕容辞忧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轻叹了一声。 前世,慕容辞忧护着念慈逃难时,就曾见过这样的人间炼狱。在连年不断的战争当中,那些历经九死一生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尚且难以找到一条生路,更不用提那些已经战死沙场、默默无闻的尸骸了。 散发着阵阵恶臭的腐烂尸体,吸引了无数秃鹫、沙鼠前来觅食,没人意识到一场可怕的灾难正在悄然降临。 没过多久,成批的沙鼠、秃鹫暴毙而亡,慢慢的有人连续高热不退,身上还出现了成片的奇怪红点。 人们不以为意只是吃些退热的凉药糊弄,后来这些人病的越来越严重,凡是跟他们有过接触的人,身上也陆陆续续的出现红点...... 直到后来,一夜间有几户人家老老少少几十口人全部死绝,人们这才意识到这是疫病,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为了防止疫病的进一步传播,那些感染的病人便会被无情地抛弃,荒郊野岭中别说治病,就是活着也万分艰难,即便有一两个侥幸从死人堆中活下来,身体的残缺和随时发作的病痛也折磨的他们痛苦不堪...... 慕容辞忧正思忖着,就听到宋济泽直切主题:“红斑疫?”,他的声音冷的听不出一丝温度。 纥骨满脸惊骇的看着宋济泽,他那张原本就没有多少皮肉的脸,此时皱缩的更紧了,仅存的一点生气,也在被深深凹陷着的皱纹吞没了,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头越垂越低,直到黑色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脸。 过了一会,纥骨终于抬起头,他那枯树皮一般的双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烟袋,烛火点燃了烟丝,笼起一团浅淡的烟雾。 慕容辞忧却格外在意纥骨的手腕,那比槁枝粗不了多少的手腕上,却裹着厚厚的绷带,似乎还隐隐透着血色...... 纥骨苦闷的猛抽了几口,直到一片浅淡幽蓝的烟雾将他彻底笼住,他才颤巍巍道:“是...红斑疫...” 说罢,他那两颗透着死寂的眼珠紧紧盯着门外,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了好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气氛越来越凝重,屋里陷入一派空洞的死寂中。 阿毅原本盯着桌上的干果愣神,眼下也被纥骨的话吓的不敢伸手了...... 第42章 泥菩萨 梦溪有些不可置信道:“既知是疫病,你怎么能把孩子放在那里!” “孩子?哦,天赐......哎,他从小跟姐姐最要好,谁知......”,纥骨似乎想到了极痛苦的事,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纥骨缓了一会才道:“我那阿女是个苦命地女子,我怕她被传染,所以不允许她离开小院一步,至今!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染上疫病的……”说着,纥骨狠狠抽了几口烟,可弥漫开的幽蓝烟雾也掩不住他的哀伤。。 “哎!这就是命,从我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阿女死了,我不允许天赐去送葬,谁知道他还是偷偷溜进去了,我回来找不到他才慌了神,后来竟遇到你们......” 慕容辞忧打量了纥骨一番,那样深入骨髓的痛楚是演不出来,结合之前梦溪所说的,他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了解,又用余光瞥了宋济泽一样,是一样的平静,看来他也明白了。 “天赐是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希望……”,纥骨机械地重复着,古怪的神情中尽是绝望。 “你儿子的病还有救”,宋济泽直白道。 啪嗒一声,纥骨手里的烟袋掉在地上,烟锅里燃着的烟丝也散了一地闪着火星。 纥骨疯了一般冲向宋济泽,慕容辞忧并不担心只是静静的看着,毕竟以宋济泽现在的身手,若是他不愿,那便没人能靠近他。 一旁的阿毅敏捷地扯着箭步上前拦住了纥骨。 纥骨跪在地上抓着宋济泽的靴子恳求道:“法...法师,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求求你”,他激动的话也说不太利索,只是一个劲的磕着头。 “我需要几味中药调配抑制疫病的汤药……”,宋济泽说着就蹲下身想要拉起他。 听了宋济泽的话,先前还一腔狂热的纥骨突然泄了气,他喃喃自语着:“没用的!没用的……”,梦溪劝道:“村长,我们对药理极有研究,让他试一试吧。” “抽我的血,扒我的皮吧!”,纥骨突然答非所问的大喊其他,手上还用力的扯开绷带,众人这才看到纥骨本就枯瘦的手腕上,竟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口子,有些已经发黑结痂,有些还新鲜的淌着血....... “不必,只需要......”,宋济泽耐心的解释着。 “不,你弄错了,只要用我的血就好了!”,说着纥骨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那纸包上洇着几处暗红。 宋济泽接过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残存着零星几块粘结在一起的药渣,他捻了一点对着天光仔细看着,又凑到鼻尖细细闻了一会。 忽而,宋济泽神情严肃的看着纥骨:“这药是谁给你的?”听着宋济泽出奇冷硬的声音,慕容辞忧知道他发现了端倪。 “女菩萨,是一个女菩萨给我的……” “带我去见她。” “她?她泄露了天机,被魔鬼收走了,收走了......”,纥骨陷入回忆低声叙说着。 “这不是什么神药,只是极大剂量的猪瘟药”,宋济泽语气更加冷硬了。 “啊?怎么拿治猪瘟的来治人,这不是草菅人命吗?”阿毅也疑惑起来。 “你胡说!疯和尚,你胡说......”,纥骨发了狂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夺回宋济泽手上的纸包。 宋济泽身子一侧,灵活的闪到一边,继续道:“服药当日,病人的身体会好转许多甚至能下床行走,可五日之后即便服双倍的药也不管用了......” 原本还有些癫狂的纥骨,听了宋济泽的质问,突然怔在原地:“你!你怎么知道......” “超大剂量的,加速了病人体内毒素的运化,服药后不出半月就病入膏肓了,而你用鲜血写成的符纸更是无稽之谈......” 宋济泽正说着,门突然被撞开了,先前那个秃头歪嘴的村民嵌在门框里,正一脸死寂的看着纥骨,他用一种低微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死了......她死了......” 原本还直挺挺跪着的纥骨,此时却如烂面条一般,整个人瘫在地上,阿毅忙扶住他,纥骨却甩开他的手晃晃悠悠的朝门外走去。 众人都跟着纥骨出去,宋济泽却故意走慢了两步落在后面,等慕容辞忧从他身边擦过时,宋济泽一把拉住他,慕容辞忧知道宋济泽有话要说,于是定定的看着他。 宋济泽淡淡道:“这病会传染,你和怀礼待在这里”。 作为死过几次的人,慕容辞忧并不怕什么传染,他直着脚继续往前走,完全无视了宋济泽善意的提醒。 可只走了一步,慕容辞忧的衣角便被重重的扯住,他一低头就对上怀礼满是恐惧的泪眼,慕容辞忧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牵着怀礼孱弱的小手往回走。 自己刚才把宋济泽的建议当了耳旁风,慕容辞忧料想到他的脸色不会太好看,经过宋济泽身边的时候他有意去看。 果不其然,那个一向以沉稳冷静着称的宋济泽,此刻的脸色却是阴沉得吓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扑面而来,慕容辞忧却不打算回应,堂而皇之的走进屋里。 随着人群涌出,小院立时空荡安静起来,慕容辞忧总觉得屋里憋闷,于是和怀礼一起搬了椅子坐在院里。 “哥哥,我们是不是也要死在这里?”小怀礼哆哆嗦嗦的发着问。 “为什么这么说?” “法师…法师之前一直很平静,但是刚才…刚才他的脸色却很阴沉,看着吓人!” “嗯……”,慕容辞忧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对怀礼如此敏锐的洞察有些讶异,可转念一想,怀礼自小便生活在鱼龙混杂的妓院,在本该被爹娘疼爱的年纪,却被生活逼迫着学会了察言观色…… 慕容辞忧心疼的拍拍怀礼的肩膀安慰着:“没事的,别乱想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的恸哭却让慕容辞忧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刚准备出去,怀礼的小手便紧紧抱上来,他只好踩着高椅爬上房梁。 刚在房梁上站稳,慕容辞忧就看到一众村民们正围着一张木床,木床上摆着一具用白布包裹的尸体,木床边似乎还摆着一个奇怪的长条铁器,只是被人影遮着看不清楚...... 纥骨踉踉跄跄的扑上去,可不知为何,他却始终没有揭开那层白布,这时,一个村民捧着一个血红的面具递给他,纥骨看也没看,就将面具戴在脸上,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很是熟练了。 纥骨戴了面具,慕容辞忧就更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只是他剧烈耸动的肩头,还是出卖了他的悲伤。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纥骨又抓起地上的黑色披风,胡乱的系好后才艰难的撑着地站起身,见状,四周的村民们忙散开了。 纥骨站起来将木床旁的铁器扛在肩上,慕容辞忧这才看清,那是一个两端各接着一个圆形镂空铁球的铁棍,里面塞满了黑乎乎的东西。 一旁的秃头男人拿着火把往铁球里一伸,铁球便熊熊燃烧起来。 “业火熊然!往生极乐!”纥骨的声音被风嘶火鸣拉长了,带着一种诡异的音调,似乎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呼喊,又像是鬼魂在耳边低语,让人毛骨悚然。 气氛变得越发压抑和紧张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恐怖的声音所笼罩,周围的村民却面朝纥骨虔诚的跪拜下去,嘴里不知道呜呜囔囔的说着什么。 纥骨扛着那铁器绕着那木床竟跳起舞了,每旋转一次,大风便将铁球的火势吹得更加猛烈,烈烈赤焰在风中摇曳窜升,无数火星从铁球里飞溅出来,又在半空中碰撞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片耀眼的火花雨幕。 炽热的火海,将一切变得扭曲模糊,尤其是纥骨身上的黑色披风和血红面具,让他像极了从地狱业火中走出的厉鬼。 而匍匐在他脚边的一众面目狰狞的村民,在火光的映衬下也成了奇形怪状的小鬼,整个场面充满了恐怖与毁灭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纥骨脚下忽然打了个趔趄,他极力想要站稳,可肩膀上沉重的铁棍,依旧按着惯性扭扯着他的身体,眼看火球就要砸下来,村民们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大叫四散而逃。 一直观察着一切的宋济泽,蹙着眉点地而起,三两步便奔到纥骨身边,稳稳地接住了那根燃烧的通红的铁棍。 见此情形,许多村民们怔怔的看着宋济泽,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竟又哭又笑的朝着他磕起头来...... 一旁的纥骨似乎摔得很重,直到铁球里的火花渐渐熄灭,他还没能站起来。 一旁的秃头男人来扶他,纥骨却摇摇头,只是扬扬手,一旁几个不算精壮的男人也戴好面具,各自抓住木床的一个支角将木床扛在肩头。 一直默默看着的宋济泽却突然上前拦住众人:“不可!此人生前服用过瘟药,若是被鹞鹰啄食,整个沙漠的所有活物都会被传染,只有焚化尸体才能彻底阻断疫病!” 村民中爆发出一阵惊骇,纥骨似没听到一般,只是仰着头呆愣愣的看着那木床上的人,忽然,那个秃头男人冲向纥骨。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畜生,她可是你妻子啊!她活着没有享福,死后还要被焚烧?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我绝不允许你把我姐姐烧了,绝不允许......” 他的话语因激动而听不出什么语调,可是如雨点般打在纥骨脸上的拳头,却将他的满腔愤恨展现的淋漓。 纥骨脸上的面具也被打碎了,摔在地上,旁人想要来拉,纥骨却怒吼着阻止了:“打!让他打!” 众人都不敢再拦,那个秃子拳拳狠戾,骨头和骨头的碰撞让人听着心惊肉跳,他将纥骨打倒在地又猛踹了几脚,直到实在没了力气,才跪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可纥骨好像对他的暴打很不满意,只见他突然抡起手臂,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每一巴掌都像是要把自己的脸抽碎了才甘心。 红痕、鲜血、淤青让纥骨的脸变了形,但他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纥骨的血越流越多,阿毅赶紧冲上前去,死死地钳住了纥骨的双手…… 纥骨仰着那张已经红肿得看不出人形的脸,极力睁开已经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满是痛苦和绝望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济泽:“法...法师,还有治好的可能吗?” 宋济泽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地摇摇头,这无声的动作却是对这些村民必死无疑的宣判。 众人一时默在那里,几个胆小的村民抱头痛哭起来。 纥骨原本急促粗重的呼吸突然平静下来,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不!法师,恳求您再长长眼,若是......若是哪个病的轻些还有的救,求您带他走吧......随便去哪里,只要离开这里能找一条生路便是好的”。 作为日日与村民生活在一起照顾他们起居的先生,纥骨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村民的情况,这些话不过是他垂死前最后的挣扎罢了,可万一…万一佛祖垂怜呢?万一他们之中还有谁能活着呢?一个,哪怕一个也好...... 纥骨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众村民也跟着跪在地上磕头恳求起来。 “好,若是有救,我便带他出去!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好,好,我答应你,法师,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一百个我们也答应你”,纥骨生怕宋济泽变了卦,忙不迭的应承着。 “患病者死后必须全部集中到洞窟里焚化”,宋济泽说的真切,可也着实决绝残忍。 众人绝望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哀切的看着纥骨,纥骨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纥骨既不答应宋济泽的话也不否认,只当做没听见般指挥起来:“快!所有人到我这里来,悬好丝线等法师诊脉,快!” 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于是争先恐后的跑到纥骨面前排队。 角落里,一个身材矮小的妇人也拄着拐杖,拼命拉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往前奔着,只是两人还没跑几步就被汹涌的人潮撞倒在地,女孩哇的一声痛哭起来,那妇人扔了拐杖哭喊着摸索起来:“阿女?阿女......” 见状,纥骨忙跑上前拉起那妇人和女童,又轻轻拍落了女孩身上的尘土,才抱着她走向宋济泽。 眼见阿毅快拦不住众人,纥骨走到混乱的人墙前厉喝道:“妇人孩子站前面,老人次之”。 闻言,几声低低的咒骂不知从哪飘出来,男人们腾出了位置,队伍逐渐有了秩序。 梦溪从袖中掏出一截丝线递给纥骨,纥骨熟练的系在那女童孱弱的手腕上,众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宋济泽。 宋济泽紧闭着双眼细细的诊着脉,众人见那女童脸上没有任何畸形,又见宋济泽脸色平静,都以为这女童逃过了一劫,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她没染病?她没...” 闻言,女童的阿娘,那个一直仰着脸,侧着耳朵极力想听清法师言辞的盲妇人,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梦溪真怕她摔倒了,忙伸手搀扶住她。 就在更多的人要加入这场喜事的庆贺时,宋济泽却突然睁开眼朝纥骨摇摇头。 人们尚未说出口的祝福生生卡在喉咙里,而后变成断断续续的哀叹。 那盲妇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她原本仰着的脸瞬间灰暗下去,那双畸形的枯手死死的握着拐杖,许是攥的太紧的缘故,那突出的指骨节也显得惨白无比。 女孩挣开丝线跑着去拥住母亲:“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那盲妇人伸手摸索着女孩的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阿娘没事......”说着,那妇人脸上就淌起泪来,难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等...等等,你还没有诊脉...”,纥骨声音哽咽的拦住那妇人,刚想把丝线系到她的手腕上,那妇人却摆摆手:“不必了,让他们诊吧”,说着,那妇人便拉着女孩一步步的走远了。 第43章 信宿命 慕容辞忧静静的看着那妇人和女孩远去的渺小背影,心中却生出一种敬意,正在他思索间,却听到院里传来怀礼的喊声:“哥哥,他醒了”。 慕容辞忧循声望去,只看他们在山洞中救助的那个少年醒了,那少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你父亲让你去找法师诊脉”,慕容辞忧抬抬下巴,言简意赅的给那少年指明了方向。 眼见父亲在不远处,那少年也顾不上慕容辞忧,径直跑了出去:“父亲,父亲......” 纥骨听到了儿子的叫声,脸上的欣喜一闪而过只沉着声:“站到最后去排队”,那孩子对眼前的阵势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乖乖按照父亲的话去做。 “下一个”,纥骨朝着人群喊了一声。 刚才还你推我搡的人们,这时却互相谦让起来,“哎,你先来”,“不了,不了,你先来你先......” 前面那个女童的悲惨经历,让这些脸上已经有明显畸形的妇人更加惶恐不安了,谁也不愿先听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噩耗,可这样的拖延不过是无谓的自我安慰罢了。 纥骨见没人上前,干脆将丝线系在自己手腕上,宋济泽继续凝神细细诊断着,过了一会竟点点头。 人群终于沸腾起来:“先生没事,先生没事”,“快来诊脉,法师不打妄语语,说不定你们也能治愈”,纥骨并不似那些人一般开心,只是尽力张罗着。 被纥骨这样一劝,人们又有了信心纷纷排着队上前诊脉,人们连呼吸也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影响了诊断。 可是他们的运气似乎都如纥骨那样好,连着好几个,宋济泽的回应都是沉默的摇头,刚刚才活跃一点的气氛再次陷入冰点。 面对这样的结局,有的人似乎早已猜到只是苦笑两声便走远了,有的则面如死灰直挺挺的晕死过去..... 见纥骨忙着给那晕倒之人掐人中时,梦溪只好接过丝线系在下一个少女的手腕上,眼见宋济泽摇头,那少女崩溃大哭起来。 “法师,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我刚得病,还有的治还有的治”,说着也顾不上礼义廉耻,那少女就要解开自己的衣衫,给宋济泽看身上还完好的皮肤。 梦溪忙拥上去拉住她的衣襟,轻声安慰着:“姑娘,姑娘别这样......” 那少女挣开梦溪的手,歇斯底里的喊起来:“哪样?我不过是想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难呢?为什么?” 这个问题把梦溪噎住了,她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继续发难:“哈哈哈,你们说要焚烧尸体才能隔绝疫病,可如果我是你妹妹呢?你还会忍心让我自生自灭?还忍心烧掉我的身体吗?呸!恶心的伪君子!” 即便被那少女如此辱骂,梦溪还是伸手拭去那少女脸上的泪痕:“我会陪着我妹妹,直到她走的那天......” 那少女似乎没想到梦溪会这样回答她,她愣了许久,最后扑进梦溪怀里绝望的哭起来,梦溪爱怜的拍着她瘦弱的脊背...... 那少女的话像火星飘进人群,点燃了那些不甘就这样死去的人们,他们躁动的朝着宋济泽涌去:“对!你想害死我们,不让我们出去,我们偏要出去!” 纥骨忙站起身拼死拦在宋济泽面前,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众人,众人也不畏惧还是一股脑的往前冲。 原本排在最后的少年眼见父亲有难,忙跑上前护着父亲,却被父亲一把拎住领子推到众人面前。 “我纥骨,用儿子天赐的性命起誓,我绝不会离开大家,给大家送完终的那天,便是我的死期,若有半分食言,就让......” 轰的一声,纥骨的话还没说完便猛然倒在台上,天赐哭嚎着扶住父亲,可不论他怎么努力也抱不起父亲。 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的秃头男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护在天赐面前,大喊着:“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要不是他,你们早死八百回了!” 这一声怒呵让村民们恢复了些理智,找回了些良知,他们纷纷上前帮着抬起纥骨。 眼见人们朝小院涌来,慕容辞忧翻身从屋顶上下来。 屋里,宋济泽给纥骨施了银针,村民们却不肯散去,依旧重重围着。 那个秃头:“都回去!既然先生说了就不会弃大家不顾!等他醒来再做打算”,人们没了主意互相看看,只好离开了。 待村民走罢,那个秃头男人猛然蹲在地上,苦闷的问道:“他…他还能醒来吗?” “气急攻心,好好修养便无大碍”,听宋济泽这样说,那秃头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天赐给父亲掖好被子,又上前给宋济泽倒水:“多谢法师相助”。 “不必客气”。 “法师,求你救救我阿娘吧!”那少年紧紧盯着宋济泽,以至于完全没注意,茶杯里的茶水已经溢了一桌。 那秃头男人一把扯过茶壶,欲言又止的看着那个少年,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安慰那少年时,一阵咳嗽声传来。 众人围到床边看纥骨,只见他闭着眼睛说着胡话:“法...法师......”,宋济泽又捏着纥骨太阳穴处的银针旋入几分,过了一会,纥骨悠悠睁开眼睛。 “你气血亏损的很严重,有什么话一会再说吧”,宋济泽叮嘱着。 “法…法师,你再看看其他人吧……”,纥骨顾不上休息,他急切的恳求着。 宋济泽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纥骨知道,宋济泽这是在等他表态,毕竟刚才他就蒙混过去了,眼下却实在是没有理由了。 天色越来越暗,屋里那点昏黄的烛光,也快被窗缝里涌进来的阴风吹灭了。 “法师,我答应你,只要你信守承诺,我一定说到做到!”纥骨单声音不大却说得诚恳。 宋济泽点点头:“此事不宜耽搁,现在就让他们来诊脉吧!”说着,他就搭住天赐的手腕诊起脉来。 众人都凝神静看着,片刻后,宋济泽轻声道:“我会带天赐出去”。 那个秃头男人率先明白过来,他一把抱住天赐,又哭又笑的拍着他的肩膀,忽而他好像想起什么,竟猛地推开天赐,自己也退出去几步远。 纥骨正昏昏沉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原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间睁得溜圆,仿佛要从那深陷的眼窝里面凸出来一般!紧接着,他剧烈咳嗽起来,噗的一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即便这样痛苦,可纥骨脸上居然浮出笑意,他满眼爱怜的摸摸天赐的脑袋,而天赐手忙脚乱的拿了帕巾替父亲揩净。 纥骨定定的看着那个秃头男人:“咳~咳咳,阿鸪,你…你赶快去把没诊脉的人都叫来!” 那个秃头男人迟疑着,不愿动身,纥骨更急切了,竟半撑着起身朝着床边爬去,天赐带着哭腔的劝他:“阿爹,你再休息一会吧,我去叫他们,我去叫!” 闻言,那个秃头男人突然大声喝道:“天赐!你听着,从今往后你不准再接触他们,包括我!把你的口鼻掩好!掩好!”说着,那个秃头男人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还不等天赐弄明白阿鸪的话,纥骨就喝道:“天赐!跪下!”天赐一脸疑惑的看着父亲,却还是顺从的跪在地上。 “法师,您的恩情我今生无以为报,若是你不嫌弃,今日起天赐便是你的徒弟了,随你差遣听你吩咐”! 天赐还想辩解却被纥骨凶狠的目光瞪回去,只好低着头不言语了。 “出家人没有六根清净,我会带他出去,可之后还要靠他自己”,宋济泽平静的答着。 纥骨还想再求,阿鸪已经带着乌泱泱的村民过来了,他只好闭口不言了。 沉沉夜幕被村民们手里的火把撕开无数道口子,上蹿下跳的火苗将人们内心的忐忑映照的一清二楚。 “怎么这样多人?”阿毅看着那些白天里已经诊断过的妇人又来了,有些好奇道。 “他们陪家人来”,阿鸪淡淡的回着阿毅的话,眼睛却紧紧盯着宋济泽。 宋济泽一言不发的站在门槛处,梦溪将十根丝线递给阿鸪,阿鸪便将丝线系在一字排开站着的人们手上。 摇头...摇头...还是摇头,竟再也没有一个幸运儿,那些满怀期盼的村民看着自己的家人也确诊了,不少人抱着痛哭成一片......纥骨本就灰败的脸色愈发暗下去。 纥骨被天赐扶着,艰难地走到门槛边:“咳咳咳......众人听着,男人去找石块,女人去找柴火,都运到神弃窟去......” 父亲为何让村民们去捡石块和柴火?天赐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众人听着却不动弹,只是默然的看着纥骨。 “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法师接住了往生轮,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若是不听法师之言再错下去,那便永世不得超生了”,纥骨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出这些话。 众人满心犹疑的互相张望着,这时,之前那个头发花白朝着宋济泽下跪的妇人,再次恭敬的跪在地上:“法师,我一定按您说的做,求您为我们祈福,让我们去往极乐世界,下辈子免受这些苦难吧......”,说着又磕了几个头。 宋济泽轻轻的点点头,那妇人满脸喜悦的站起身,用拐杖敲着旁边一个男人:“狗儿,捡石头去.....”,那男人扶着妇人走远了。 人们如梦初醒,纷纷跪在地上呜呜咋咋的祈求起来,宋济泽也跟每个跪拜的人回了礼,直到最后一个村民离开小院,纥骨再也支撑不住,好在天赐一直扶着,才使他不至于跌倒。 “阿爹,进去休息吧”,天赐劝着。 “天赐...你听我说,你跟着法师去寻药,寻到之后再回来救治这些村民......”,纥骨有气无力的说着。 “不,我要留在这里照顾阿爹......”,天赐的声音也哆嗦起来。 “你的血根本救不了整个村子!” “我.....”,天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忙将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往身后藏。 “我不需要照顾,你跟着法师出去找药,找了药才能回来救你阿娘......”,纥骨的声音哽咽起来,众人都明白过来,于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天赐,一旁的天赐早已泣不成声。 屋外,梦溪和阿毅已经收拾好行囊,宋济泽和纥骨沉默着作了揖以示辞别。 众人刚走出小院,一个女童抱着一捆干草蹦蹦跳跳的朝梦溪跑过来:“姐姐,你看!我捡了这么多柴火,晚上阿娘要给我做好吃的,你们也来吧”。 见那女童笑的纯真,梦溪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她忙别过脸去擦了泪,又从行囊里掏出一大包姜糖递给那孩子:“孩子,你今天第一个诊脉真勇敢,这包糖送给你,将来身体疼的时候就吃上一块”。 那女童欢喜的接过糖块,不住的感谢着:“谢谢姐姐,我搬完柴火一会来找你玩,可以吗?” “对不起,姐姐要走了。” “嗯,姐姐,那下次你来的时候,我找你玩,好吗?”那孩子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梦溪,眼神里满是希冀。 下次?梦溪怔住了,她拼命忍着,不让眼里氤氲的水汽落下,笑着将那孩子的碎发拢到耳朵后面:“好,下次姐姐一定找你。” “快回去吧,哥哥找到药就回来给你们医治”,天赐虽已泪流满面,却还是温柔的安慰着那个女孩子。 “阿女?”那孩子的阿娘在周围摸索一圈还是没见孩子,于是急切地呼唤起来。 “再见,再见”,那孩子欢快的朝众人摆摆手跑向自己的阿娘。 再见?恐怕不会有那一天了 ,众人心里了然于是都沉默着没有回应。 再抬头时,众人就看到一条火龙正蜿蜒着,向山上的神弃窟前行!仔细看去,高高举着火把的孩子身后,男人们奋力搬运着石块,女人们则吃力地抱着枯败的树藤柴草...... 眼前诡异地景象,让天赐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顾不上父亲的嘱托,慌慌张张地就要朝村子跑去。 “你回去,便只能等着给全村人收尸”,铁一般的事实,经由宋济泽冰冷的唇吐出,就连空气似乎也冷冽了几分,天赐被冻在原地......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慕容辞忧从宋济泽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出些许柔光,之前他一直觉得宋济泽古怪,明明是为别人好的,可说出的话永远冰冷噎人,直到他不得不面对无数次生死,才终于慢慢理解了宋济泽...... 噗通一声,绝望的天赐跪倒在地,他痴痴的目光被泪水蒙住,突然浑身抽动起来,眼泪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并迸出...... 阿毅想去劝他,宋济泽却拦道:“让他哭,哭够了再走”,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朝驼队走去。 小怀礼呆呆的看着宋济泽的背影,在他心里,眼前这个英俊和尚的哥哥平时虽然有些冷冰冰的,却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毕竟好几次都是他救了哥哥,可是这次为何不救那个小女孩呢?他有些想不明白。 小怀礼胡乱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眼泪,低着头紧跟着宋济泽往前走,闷头走了几步,等小怀礼伸手想拉哥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转头一看,哥哥竟还站在原地,小怀礼吓了一跳,忙折返回去拉哥哥。 “哎,哥哥,走吧......” 怀礼的叹息让慕容辞忧从沉思中回过来神来,他一直在想纥骨所说的“女菩萨”,对于话本里天降神仙救苦救难的桥段,他向来是不信的,可是这里到底有什么,会吸引一个人不顾疫病而来呢? 还不等慕容辞忧想清楚,怀礼已经拉着他走到驼队旁。 原本精神抖擞的驼队,历经几番波折,如今竟只剩五匹了,就连原本威风凛凛的驼王此时也满眼疲惫,那些客商更是不见了踪影。 黑暗里,慕容辞忧只看见一个小火星在半空中时隐时现,忽然,那火星摇摇晃晃的朝宋济泽飞去。 慕容辞忧下意识的就要冲过去,可后背突然一凉,他眸子一凛左手掣肘猛力回击,右手拉着怀礼侧到一边。 “哎呦......”,顺着哀嚎声,慕容辞忧低头看到一个少年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 慕容辞忧无暇顾及解释误会,忙看向宋济泽,只见他身边蹲坐着一个老人。 是阿布汗!他已经清醒过来,只是两颊高高凸起的颧骨,让他更显出一派病态的消瘦。 一旁的阿毅赶忙上去上前拉起地上的少年,热切的问着:“呀,阿里木,你好些了吗?” 经阿毅这样一提醒,慕容辞忧也看到那少年的太阳穴边还留着些许印痕,只是他那支离破碎的琉璃镜已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啊,我...我还好,只是琉璃镜丢了......”,阿里木极力眯着眼睛可还是看不清楚,直到凑到阿毅脸前,才稍稍看清了些,终于咧出一个安心的笑来。 “无妨,你拉着我的剑鞘,我带着你走”,说着,阿毅就将剑鞘递到阿里木手里,阿里木如获至宝般紧紧拉着:“多谢,多谢......” 另一边阿布汗磕了磕烟斗对宋济泽小声道:“法…法师,骆驼…不够了……”,说罢,他皱着眉头猛吸了一口。 “无妨,挤一挤”,宋济泽嘴上淡淡的应着,眼睛却看向慕容辞忧,慕容辞忧怕露了破绽只好假装胡乱摸索着。 众人都坐在地上静静地看向远处的村庄,夜越来越深了,那条盘踞在沙丘上的蜿蜒火龙,也被浓重墨色吞没成点点星火,呼啸寒风中,众人的衣衫发须都凌乱的飘飞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烟斗里再也冒出一丝火星,阿布汗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小声问着:“法师,我们何时启程?” 宋济泽却只是凝神打坐也不答他,阿布汗还想再问,被一旁的梦溪摇头制止了。 阿毅满心担忧的看向远方,阿布汗对此有些不明所以,毕竟除了偶尔听到几声沉闷的哭喊外,他昏花眼睛看不清那迷蒙一片的黑暗里还有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终于闯进众人的视线,是天赐! 明明还是个半大少年,可此时的他竟佝偻着脊背艰难的迈着步子,风早就停了,可他那单薄的身躯却左摇右晃着,像一支残烛的微弱火苗,随时都要熄灭了。 阿毅眼睛一亮,喜出望外的奔向天赐,慌乱中,他忘记自己身后还跟着阿里木。 视线模糊的阿里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阿毅带着也莫名其妙的跑起来,只是看不清方向的他,只勉强的跑了两步便踉跄着摔在地上。 扑通一声,阿毅这才反应过来,忙停住脚,可不远处的天赐似乎已耗尽了所有力气,眼见就要瘫倒在地。 正在阿毅为难之际这时,一旁的梦溪箭步上前拉起了阿里木,又朝阿毅喊着:“快去”。 阿毅没了顾虑飞跑起来,终于在天赐即将摔倒的前一刻接住了他:“没事了,没事了,我来帮你......”,可早已耗尽力气的天赐还是昏死过去。 阿毅忙背着天赐跑到宋济泽身边,宋济泽探了探天赐的脉搏,良久才点点头,众人也放下心来。 “眼下骆驼不够,阿里木和阿布汗一起在前辨认方向,阿毅照看天赐,梦溪照看怀礼......” 众人听了略一思索便觉得宋济泽这样的安排很是合理,仅剩的五匹骆驼里有一匹驮着行李,剩下的四匹骆驼只有几人共骑才勉强足够,而梦溪是女孩子,和谁同骑都不太方便,只有和怀礼最合适,灰颓欲死的天赐又需要有人照看...... 一旁的小怀礼着急起来:“法师,还有我哥哥......” “我走路”,慕容辞忧几乎脱口而出。 闻言,小怀礼吓得不轻,他紧紧抓着哥哥的手,生怕他走了,即便他年纪尚小可经历了先前的磨难,也知道这沙漠不是生养人的好地方,若是没有骆驼,哥哥绝不可能独自走出去的。 就在这时,几声巨大的爆裂声震的众人一愕,他们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竟燃起熊熊烈火,凶猛火兽疯狂的舔噬着本就不大的村子...... 宋济泽刚要冲过去却被哽咽的梦溪拦住:“法师,没用的,也许他们不想再受苦了”,闻言,宋济泽顿住脚。 冲天火光染红了慕容辞忧的眼眸,他竟看到幻化寺被大火一点点吞没,在火焰蒸腾出的虚影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扭曲着变了形...... “不要!”,慕容辞忧惊恐的大喊起来,着魔一般猛冲过去,身后的小怀礼也被他带的摔倒在地,宋济泽伸手抓住慕容辞忧的胳膊。 “滚开”,慕容辞忧暴怒着甩开宋济泽的手,当他再抬头时,幻化寺已经轰然倒塌了,无数灰黑碎片在他的眸子里飘飞,蔓延成一片虚无....... 慕容辞忧只觉得心被撕开一条裂缝,他眼前一黑身子沉沉倒下去,宋济泽冲过去抱住他,双脚一点飞身上了骆驼。 见此情景,众人也不再耽搁翻身上了骆驼,阿布汗吆喝起来:“呦,起~起~”,驼队朝着一望无际的沙漠腹地继续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辞忧在一阵猛烈的晃动中醒来,意识朦胧间只觉得脖颈僵硬酸痛,刚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竟躺在宋济泽的臂弯里。 慕容辞忧彻底清醒过来,忙坐直了身子,可随着骆驼毫无规律的颠簸,即便他坐的比庙里的菩萨还挺拔,还是不受控制的撞在宋济泽的臂膀上...... 慕容辞忧有些心烦意乱,撑着骆驼就想跳下去,可刚一动作就被宋济泽猛然收紧的双腿圈住了。 慕容辞忧心里明白来,凭借自己这副身板若是来硬的断然行不通,干脆整个人倒在宋济泽身上,贴着他的肩头抚着他的胸口,轻佻的娇笑起来:“法师,你弄疼我了......\" 清晨的薄寒在两人之间消融,生出些难得的温热。 等了一会,见宋济泽还不松开自己,慕容辞忧心生疑惑侧目去看,谁知,透过帷帽的缝隙,却刚好对上宋济泽温柔注视的目光。 慕容辞忧一时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只觉得脸颊滚烫。 慕容辞忧忙侧过脸,暗暗咬牙嫌弃自己寄居的少年身体,皮囊虽是好看,可实在没什么城府,什么心思都遮掩不住,不像前世的自己...... 慕容辞忧不想再和宋济泽纠缠,挣扎着想要摆脱他,可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也被钳住了。 又试了几次,即便手腕红肿依旧挣脱无果,慕容辞忧逐渐没了力气,只好任由宋济泽束着...... 抬眸远眺间,一轮新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橙黄的浅光将前方骆驼上,两个左摇右晃着少年的身影拉的很长,他忽然想起昨晚的大火,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命运到底是怎样诡谲的戏耍着世人呢?他想不明白...... 第44章 大巴扎 一连几日,太阳都明媚的过分,尤其是正午时分,整个沙漠就变成一片滚烫火海,热浪袭来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即便众人都脱了厚衣带着帷帽,可体力还是逐渐耗尽,尤其是小怀礼和天赐整日昏睡着让人揪心...... 这日,天刚蒙蒙亮,远远的众人便看到一处城楼,只是经历过几次海市蜃楼的空欢喜后,众人也谨慎起来。 “大家原地休息,我去前面探探”,说着,宋济泽就喝停了骆驼。 那骆驼乖顺的跪倒在地,慕容辞忧知道宋济泽这是要独自前去,他没回头只是抓紧了缰绳:“一起吧”。 过了片刻,慕容辞忧耳边才响起宋济泽的声音:“坐稳”。 骆驼跑了一阵,远处的城楼就越发高大了,城墙上“高昌”两个大字清晰可见。 宋济泽打开竹筒放出金雕,不一会,阿布汗就带着众人赶到了。 众人翻出文牒排队入城,就在这时,一旁的茶棚里,突然冲出来几个围着头巾的胡人,为首的胡人吊着眉毛,一脸凶狠的瞪着他,一边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来。 只是话音未落,阿毅已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师父,小心”,刚要翻身下来,怀里的天赐就歪斜着要摔倒了。 正在阿毅手忙脚乱之时,宋济泽却让开一条路,任由那群胡人七手八脚的去抬阿里木。 骆驼上的阿里木正昏沉的睡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连连惊叫起来,直到他听清那几个胡人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才突然抱着那些人大笑起来:“啊,我终于回来了......” “就此别过”,宋济泽语气平静的做着道别。 阿里木忙跑到宋济泽身边:“法师,我的家人来接我了,恳请你们同我一起回家坐坐吧”。 说着,阿里木就摆手让那些胡人去牵骆驼,只是那人刚牵住骆驼的缰绳,手就被宋济泽扭住了,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法师,只是去坐坐误不了事的”,阿布汗劝着,宋济泽充耳未闻,手上的力道却让那胡人叫喊起来,先前那个吊着眉毛的胡人又紧张起来,手又摸向弯刀。 阿里木有些为难,他急切的想找个驿站喂养自己的骆驼,可他心里知道,眼前这位法师心如磐石,无人能改变,正在为难之际,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引得众人纷纷回头。 “呼呵...呼呵......”,梦溪怀里的小人难受的喘息着,“怀礼发热了”,梦溪忧心忡忡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慕容辞忧眼珠一转,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一旁的胡人:“有劳”,另一边,宋济泽羽睫微动,默默地收回手。 阿里木欢天喜地的引着众人往前走,不一会便在一处气派的建筑前停住了。 见到阿里木,一众胡人纷纷半跪着颔首施礼,阿里木扫视一圈焦急道:“我父亲呢?”,先前那个吊着眉毛的胡人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阿里木反应过来又用高昌语问了一遍。 那胡人迟疑了一会才皱着眉毛应着,可还没说完,阿里木突然变了脸色,急匆匆的朝门里奔去,那胡人面无表情的对一旁的年轻仆人嘱咐几句,便去追阿里木了。 听不懂楼兰语的阿毅看的云里雾里,可劳累多日的他,眼下只想赶快找个地方休息,于是扶着天赐就想要进去,却被宋济泽拦住了。 还不等阿毅请教,众人便听到梦溪急切的喊声:“怀礼?怀礼?” 闻声,慕容辞忧一惊,他忙翻身下来,跑到梦溪的骆驼边接过怀礼,小怀礼满脸通红着,哼哼唧唧的直往慕容辞忧怀里钻。 “快”,慕容辞忧催着一旁年轻的胡人,那仆人吓了一跳,可看着慕容辞忧怀里的孩子,他明白过来,忙引着众人进去。 屋里,慕容辞忧刚把怀礼放好,还不等他开口麻烦那仆人,宋济泽已自顾自的把住了怀礼的手腕。 片刻后,“柴胡、升麻......”,宋济泽话音刚落,梦溪便轻声用高昌语对那仆人说了一遍,那仆人施了礼便出去。 “怀礼染了风寒,喝几服药修养几天便能痊.......”,梦溪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抱怨打断了。 “累...累死我了,天...天赐怎么这么重啊”,众人抬眼便看到阿毅倚着门框喘着粗气。 梦溪忙上前帮他:“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老汉去喂他的宝贝骆驼了”,阿毅没好气的说。 “把他放平”,闻言,阿毅和梦溪不敢耽搁,忙将天赐扶到一旁的榻上,宋济泽抽出银针猛地扎进天赐的穴里...... 安顿好两个病人,阿毅这才有机会喝些茶水,可等了一会也不见阿里木来,不禁疑惑起来:“刚才那个胡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什么?阿里木好像很害怕?” “他们说的是高昌语,那人说阿里木的父亲生了重病......”,梦溪正解释着,一个仆人又恭恭敬敬的来请他们。 阿毅压根没明白那仆人的意思,只是愣愣的跟着,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梦溪姐姐,这是要去哪?” “阿里木的父亲很感激我们救了他儿子,可重病缠身......”,梦溪正悄声说着,众人便听到几声沉闷的咳嗽。 众人一进屋,便看见阿里木跪在床边,正给一个形如槁木的老人喂着什么,可那老人的牙关紧闭,一点也没喝进去,阿里木伸在半空的手颤抖起来...... “被子掀开些”,宋济泽平静的有些冰冷的语气,让阿里木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师傅精通医术,快让他看看,说不定还有转机”,阿毅的解释让阿里木突然激动起来,忙掀开父亲身上那床织绣精美的被褥。 宋济泽闭眼悬帧了片刻,那老人终于缓缓抬起眼皮,盯着宋济泽艰难的嗫嚅着:“多...多谢谢法师,我耶律家三代单传...就这一个儿子,若不是法师...舍命相救,我耶律一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说着,泪水就顺着老人脸上纵横的皱纹流下来,阿里木哆哆嗦嗦的替父亲擦着泪水,泣不成声道:“孩儿不孝......” “你...出去,我和法师单独......”,那老人气若游丝的说着。 门口,阿里木跪在地上自言自语着:“都怪我,要不是我任性,一心想去闯荡,父亲也不会被气病了......” 阿毅看不下去,想去拉他,可拉了几回都没拉动,只好背过身去悄悄抹泪。 又过了一会,宋济泽终于出来了,他平静的传达着耶律老爷的命令:“令尊说在你参加完弱冠礼之前不见你”,闻言,阿里木似泄了气一般瘫在地上。 宋济泽一个眼神,阿毅便心领神会,扶着阿里木下去休息,众人也回到客房休息。 慕容辞忧刚打开房门,便涌出一片袅袅蒸汽。 洗漱罢,众人早早歇了,毕竟连着半月都没好好休息了,这一夜,大家都睡得很沉。 第二日,当慕容辞忧撑着疲乏的身子坐起来时,窗外昏黄的天色让他有些恍惚。 半梦半醒间,听到梦溪的声音:“我们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既是重要的弱冠礼,还是要买些礼物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慕容辞忧终于清醒了些,起身套了衣衫,是高昌独有的对襟褶衣,想来是阿里木吩咐下人准备的。 刚走到厅堂后的帷幕下,就看到阿毅托着腮帮子苦恼着:“可师父倒换文牒去了,我们又没有钱”。 “礼轻情意重”,慕容辞忧睡的嗓音也喑哑了些。 闻言,大家都笑起来,“哥哥,你醒了”,怀礼跑着来拉他。 “你这一觉还真是扎实”,阿毅也忍不住笑起来,慕容辞忧也不回应,伸手摸了摸怀礼的额头,手心不再发烫也放下心来。 透过门廊就看到一派喜庆之色,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红火,亭廊里梁柱上挂着红绸布,红艳艳的喜庆给这座古老的府邸,增添了些许活力。 “这耶律老爷还真是下了功夫,宴会摆设早就备好了,就等儿子回来”,阿毅忍不住感慨。 慕容辞忧对采买礼物没有兴趣,睡了一天一夜眼下正饿的前胸贴着后背,于是指了指肚子就要出去寻些吃食。 见状,怀礼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慕容辞忧,打开一看是一块馕饼,慕容辞忧轻轻拍拍怀礼的脑袋,啃起来。 “耶律府的晚饭才刚开始煮,不如我们一起去巴扎,买了礼物剩下的钱就买些吃食,岂不一举两得?”,阿毅提议道。 慕容辞忧还是不感兴趣,可恢复了精神的小怀礼,却对外面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向往不已,于是拉着慕容辞优的手撒着娇:“哥哥,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嘛......” 眼见,怀礼病恹恹的脸上浮着一抹期待,慕容辞忧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夕阳的余晖,给巴扎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镀上一层金色,美的有些梦幻。精美的木雕、绚丽多彩的织物、独特的银饰……各式各样的物品实在令人目不暇接。 怀礼和阿毅两眼放光的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好奇的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小心些别走散了”,梦溪一手扯了阿毅,一手拽住怀礼,提醒着。 慕容辞忧也认真看了一会,可他实在看不出,波浪纹的木碗和圆圈纹的木碗有什么区别,索性放弃了。 呜~呜~众人不自觉的循着欢呼声看去,不远处,一个身高两米,通体黢黑的昆仑奴,正用赤裸的胸膛顶着一根闪着银光的缨枪,那缨枪闪着冷光的刀刃,格外引人注目。 眼见观众越围越多,那昆仑奴身后窜出一个坐着四轮木椅的少女,那少女只款款点一点头,便扬起棒槌敲响了手里的铜锣。 闻声,那昆仑奴便猛地往前一迈,眼见缨枪就要完全没入他的胸膛,众人却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缨枪竟被生生折断了,再看那昆仑奴,神色却还是如常。 呜~呜~众人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欢呼,少女一手举起铜锣,一手转着四轮木椅朝观众走去,铜币如小雨般落下...... 绕了一圈,见不再有铜币落下,那少女才再次敲响铜锣。 再出场时,那昆仑奴头上竟顶着一个巨大的羊皮鼓,鼓上还立着一个穿着蓝色纱衣的娇小舞女。 神秘和美丽共存的任何东西,都天然的对人产生致命诱惑,更何况是灵动舞女和笨拙粗汉这样奇怪的搭配?一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欢快的音乐从琵琶和胡琴的弦上流淌出来,舞女双手挥舞着长长的彩绸,身姿轻盈地旋转起来,每转一次,她那柔软的腰肢便如风中细柳轻轻摇曳,腰间缠着的金色铃铛,也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观众被这精彩绝伦的表演深深吸引住了,纷纷鼓掌叫好。 就在这表演的高潮,那昆仑奴突然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连带着头顶的羊皮鼓也歪歪斜斜起来。 见状,观众们却哈哈大笑起来,为这精心安排的滑稽戏码感到有趣。 可看着那昆仑奴因着急而张大了嘴巴,慕容辞忧察觉出不对劲来,刚想上前,余光却瞥到角落里,那个坐着四轮木椅的少女,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切。 再抬眼看那昆仑奴,他似乎极力的想要稳住身体,可事出突然,他过于壮硕而显得有些笨拙的身体,怎么也无法调整过来。 轰隆一声,那昆仑奴重重摔倒在地,连坚实的地面都抖动起来,观众们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什么戏码,而是真实的意外。 另一边,羊皮鼓上的舞女再也坚持不住,她纤细如柳枝的身体,飘飘摇摇的坠向地面。 忽的,一个身影从慕容辞忧身边一闪而过,等众人再次看清时,一个俊朗少年已经接住了那舞女。 是梦溪,慕容辞忧先前就知道梦溪很能干,打理缥缈峰的大小事务都不在话下,没想到她的轻功也很了得...... 那少女惊魂未定哭的梨花带雨,作势要跪拜感谢,梦溪一把拉住她,扯了短袖替她擦眼泪。 场面稍稍稳定下来,观众也纷纷散去。慕容辞忧不动声色的去看四轮木椅上的少女,她正死死盯着梦溪,眼里溢出明显的杀意。 江湖恩怨怕是连佛祖也无法分辨清明,慕容辞忧不想和他们纠缠孰对孰错,于是低声对怀礼说:“去跟梦溪说时间不早了”,怀礼小跑过去扯了梦溪的袖子,两人一起折回来。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摊贩们纷纷亮起火把。 “呀,得抓紧时间了”,梦溪有些焦急的提醒众人。 “不如我们分头去找?”慕容辞忧提议道,他饿得厉害,只是梦溪一心想着买礼物,他也不好说什么。 “也好,这样更快一些”,说着梦溪就掏出几枚铜币交给慕容辞忧,又不放心的叮嘱着:“实在买不到合适的就算了,三刻钟之后,我们在这里汇合”。 慕容辞忧点头应允,拉着怀礼顺着巴扎的街道朝东走去。 两人走了几步,慕容辞忧看到几个胡人,从一个昏暗的岔道里走出来,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纸包,神情惊喜的谈论着什么。 闻着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香气,慕容辞忧疑心有什么新奇的吃食,于是拉了怀礼朝岔道走去。 又走了几步,便看到岔道尽头一块不大的空地上,摆了一圈蜡烛,蜡烛摇曳的光晕里,显现出几个身披黑斗篷的萨满,他们涂着墨汁的黑脸看不清表情,各个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沉睡。 慕容辞忧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止住步子叮嘱怀礼:“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怀礼还想继续跟上,却见哥哥脸色不好,于是不敢再闹。 慕容辞忧走的更近些,只听见咚咚锵锵的鼓声响起,那些萨满也猛的睁开眼睛,血红的眼球使他们本就黢黑的脸,显得更加恐怖。 唰的一下,几个萨满扯下脖领上的斗篷,众人这才看清楚,斗篷下另有玄机,他们背上竟各自束着一个人偶,仔细看去,那些人偶也涂着黑脸散着头发,装扮的与萨满本人完全一样。 随着激越的鼓点,萨满跳起着奇怪的圆圈舞来。 鼓点每一上扬,他们便扬起焦黑和猩红混成一团的怪脸,在头顶拍击双手;乐声每一下降,他们便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猛地伏在地上,仿佛在朝拜着什么神秘而恐怖的存在。 咚咚咚咚,随着鼓点的节奏不断加快,萨满们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在木轴的带动下,他们身上的人偶也跟着舞动起来,一时间,无数手脚晃动的虚影让众人看的眼花缭乱, 忽的一下,一阵劲风吹过,蜡烛全部熄灭了,在一片黑暗中,只听到噗的一声,那些萨满嘴里竟腾起一片巨大的火焰。 众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火球吓了一跳,纷纷用宽袖遮了脸,惊叫着往后退了几步。 等火光熄灭时蜡烛又亮起来,众人一抬头就看到更神奇的景象。 只见那些萨满们跪伏在地,他们的身体紧密地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座黑压压的宝塔,而宝塔的顶端,端坐着一个身穿华丽白袍的萨满。 不同于其他萨满乌黑的脸,这个萨满却是涂着白脸,眼睛周围还铺着金黄的闪粉。 他一挥手,宽大的袖袍遮掩住的怀抱里,露出一个小巧的人偶,人们根本看不清那人偶的模样,只是它身上层层叠叠的珠宝,彰显着它的精致不凡。 见状,围观的众人忙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的虔诚膜拜起来,有些更是掏出囊中的银币珠子,跪爬到那白脸萨满脚下恭敬的祭拜着。 相比之下,站的笔直的慕容辞忧和怀礼实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白脸萨满扫视一圈,他死死盯着慕容辞优,慕容辞优也毫不客气地盯回去。 忽而,那白萨满手里的人偶似乎活过来,竟跌跌撞撞的走下宝塔朝跪拜的人群走去,每到一处,那人偶的袖子里便掉出几个纸包,跪拜的人们看到纸包,如获至宝般疯抢入怀...... 慕容辞忧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正统的教派,于是也不再停留,信步就要朝外走去。 可是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还不等慕容辞忧转身,他的脚腕却突然被几只干枯的黑手抓住了。 原本跪着的人群纷纷惊慌失措的疯跑起来,左冲右撞间慕容辞优站不平稳,他努力稳住身形,侧目去看,先前还矗立着的人形宝塔竟坍塌了,而走入人群分发纸包的人偶也瘫在地上...... 穿过杂乱的脚步缝隙,慕容辞忧看到,那人偶的手脚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扭曲着,可即便如此,人偶竟没有完全裂成碎片,只有额角的白粉被摔掉了,透过那道皲裂的口子,慕容辞忧看到一片死寂的灰沉...... 慕容辞忧突然反应过来,朝着怀礼急切的喊着:“快跑......”,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双脚就被猛地一拉,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第45章 金乌教 “嘶……”慕容辞忧痛苦地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双眼,入目却是一一幅怪异场景,只见,灰突突的石壁上,画着无数血红的圆圈,像眼睛又像太阳,看起来十分诡异...... 他心中一惊,清醒了许多,试图动一下身体,但全身软绵绵湿哒哒的,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泡在木桶里,身下乌红的液体让他有些惊诧,想翻身出去,手脚却被绑的结实。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慕容辞忧忙闭上眼睛。 慕容辞忧还没想出对策,却觉得一股冰冷的水猛地灌进口鼻,那水又苦又辣的几乎要灼伤了他的喉咙,他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 一睁眼,慕容辞忧就看到一张白花花的大脸,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被木桶挡住了。 那张原本毫无生气的白脸,忽然颤动起来变得扭曲,他咧开一个极夸张的笑,脸上的白粉便簌簌的飘落下来,眼圈周围的金色颜料也融成两条曲折的泪痕,难看的挂在脸颊上。 尖利笑声刺的慕容辞忧耳朵生疼,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细看之下,发现眼前之人竟是巴扎上那个白脸萨满。 “你们要干什么?”慕容辞忧冷冽的质问着。 闻言,那白脸萨满愣了一下,旋即好像明白过来,他手舞足蹈起来。半晌,才用流畅的京都话自言自语着:“我的人偶坏掉了,神父可怜我,赐予我一个更新的......” 人偶?慕容辞优想到了巴扎上那个摔在地上的人偶,不由得皱起眉头,原以为是精雕细琢的道具,没想到竟是用真人做的...... 那白脸萨满见慕容辞忧皱着眉,眼里生出许多怜爱,伸长手想要摸他的脸。 慕容辞忧厌恶的转过脸去,那白脸萨满原本笑着的脸,突然僵住了,他猛地贴到木桶边,扯住慕容辞忧的头发,就将一瓢凉水淋在他脸上。 这次,慕容辞忧分辨出来,这桶里装着的是葡萄酒,他想要反抗,可手脚都动弹不得,只得猛一转头,狠狠咬住那白脸萨满的手指。 见状,一旁的黑衣萨满忙跑过来扯开慕容辞忧,那白脸萨满捂着伤口疼的上蹿下跳,可还是急切的叫着:“别打脸,别打他的脸......” 一时间,叫声骂声乱成一团,等慕容辞忧喘匀了气,再抬头时,那些萨满已经不见了。 呜呜呜~细小的啜泣声,循声望去,慕容辞忧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蓬头散发的人。 “怀...怀礼?别...别怕”,慕容辞忧浑身疼的喊不出来,可还是极力的想要安慰怀礼。 闻声,角落里的人缓缓朝他爬过来,慕容辞忧这才看清,那人根本不是怀礼,而是巴扎上那个从皮鼓上摔下来的舞女。 “他...他...我们...人”,似乎受了惊吓,少女说的很不利索,声音哽咽的只剩下哭腔,她一边说,一边警惕的看向大门。 “你...你看见一个小孩吗?”慕容辞忧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那个少女,少女只是垂眸摇摇头。 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葡萄酒泡的,慕容辞忧头昏脑胀的愈发严重了,连眼前少女的影子也重叠起来...... 半梦半醒间,慕容辞忧恍惚的不知道过了几日,只记得偶尔有人呼唤他,偶尔有人给他猛灌一些凉水,他的意识和身体一起变得愈发沉重了...... 这日,外面却不似以往那般安静,在一片肃穆的角声中,几个黑衣萨满冲进来,抬了慕容辞忧出去。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慕容辞忧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一块木板上,不仅堵了嘴,连额头和脖子也被紧紧束住,别说转头,就是眨眼都变得十分困难。 不一会,那个白脸萨满就来了,他缠着纱布的手拿起毛笔沾了朱砂丹青,神情肃穆的在慕容辞忧脸上涂画起来,冰凉的颜料一道道划过脸颊,慕容辞忧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脸萨满完成了大作,他猛地将毛笔一扔,凑到慕容辞忧跟前,细细的端详着这难得的佳作,眼里满是欣慰欢喜。 足足欣赏了好一会,那白脸萨满才意犹未尽的挥挥手,一旁的黑衣萨满得了命令,便扛了慕容辞忧朝外面走去。 骄阳似火,颠簸中,慕容辞忧只能看到远处时隐时现的石山,这说明他们离城郭很远了...... 正想着,那萨满停住了脚,卸了慕容辞忧身后的木板,将他放在一个巨大石坛的中央,石坛边上横七竖八的摆着许多枯骨和祭品,石坛下则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少女。 太阳越升越高,热浪给天地万物描上虚影,那白脸萨满恭敬的朝着太阳拜了几拜,那群黑衣萨满席地而坐,低声吟唱起咒语来。 拜罢,那白脸萨满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龟甲,投入熊熊燃烧的火堆里,火苗腾的升起几米,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直到火焰消散了些,那白衣萨满才用铁钩挑了龟甲出来,不知是看到什么,他竟颓唐的摔倒在地,就连脸上那层厚厚的白粉,也遮不住他满目惊恐。 一旁的黑衣萨满见势不对,纷纷起身要来帮他,那白衣萨满却猛地起身,将龟甲再次扔进火堆里,又抄起铁钩,气势汹汹的朝着地上那个蜷缩着的少女走去。 眼见那少女要遭遇不测,慕容辞忧忙喊叫起来,可不论怎么努力,嘴里的布条都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一声啸叫划破天际,慕容辞忧抬头就看见,一只硕大的金雕朝他们飞来。 那白脸萨满也注意到这不寻常的动静,他挥起铁钩朝那金雕砸去,那金雕灵活一闪,躲开锐利的铁钩,又振翅猛冲下来...... 一旁的黑衣萨满,纷纷拿出袖中的弓弩,朝那金雕射去,无数羽箭在空中绽开,那金雕左躲右闪着旋飞着...... 那白脸萨满一脸狂热的朝慕容辞忧走去,走到近前,便狠狠捏住慕容辞忧的下颌,用力将他的头抬起,慕容辞忧感到一阵剧痛,却无法挣脱这只强有力的手。 白脸萨满又从怀中掏出一根藤条笔,锋利如针的笔尖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他将藤条笔重重地在铁盔中捣了几下,然后迅速地对准慕容辞忧的眼睛,准备刺下去..... 可下一秒却听到那白脸萨满痛苦的嗥叫,慕容辞忧一抬眼就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觉得有些熟悉,再看,竟然是宋济泽,只是眼前之人实在不像往常的他。 宋济泽原本整洁素净的僧衣不知何时变了颜色,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憔悴,他温柔的解开慕容辞忧嘴上的布条。 一旁,被折断了手腕的白脸萨满还不愿放弃,又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弯刀,拼死朝宋济泽刺去。 宋济泽也不躲闪,右手当空一甩,玄凌剑便飞了出去,精准的扎在那白脸萨满的大腿上...... 鲜血飞溅到慕容辞忧脚边,宋济泽细心的把他往旁边挪了挪,又替他解了身上的绳索,即便少了束缚,可几日不曾好好吃喝的慕容辞忧,还是浑身瘫软的站不起来。 见状,宋济泽扶住他的腰背,将人横抱在怀里,可是刚走了两步,他也踉踉跄跄的晃悠起来。 咚的一声,宋济泽竟一条腿跪在地上。 慕容辞忧愣住了,宋济泽这几日到底遭遇了怎样的辛苦,竟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不敢细想,只是挣扎着要下来,可宋济泽手上却紧紧抱着慕容辞忧,生怕他掉下去...... 好在,下一秒阿毅和阿里木就冲过来,手忙脚乱的搀住了两人,慕容辞忧终于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慕容辞忧只觉得脑袋疼的几欲爆炸,他揉了半天,可眼前总是有片化不开的迷雾,周围的一切都只有模糊的虚影...... 忽的,几个黑影朝他跑来,慕容辞忧吓了一跳,忙扯过身边的物什扔出去,却听到几声缥缈的呼唤:“哥哥...你怎么了?” 下一刻,一张稚嫩的小脸就出现在眼前,恍惚间,慕容辞忧认不清来人,只觉得和念慈相像,看着那孩子满头黑发,他不由得笑起来:“念…念慈?你什么时候长了头发?” “哥......怀礼啊......”,慕容辞忧只隐约看见,那孩子似乎急切的张着嘴巴分辩着什么,可他却听不真切。 他心里对念慈的头发很是好奇,于是揪着左瞧右看,可手上没了轻重,那孩子被他扯的吱哇乱叫起来。 闹了一会,慕容辞忧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于是胡乱扯开衣衫,可还是不够凉快,又要去撕开里衣,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大手覆在胸上,他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慕容辞忧晕晕乎乎的睁开眼,依稀看到一张好看的脸,于是痴痴的笑起来:“兰渊…你怎么在这…找我玩吗?” 他话音刚落,原先那只覆在胸口的凉手却落下去,慕容辞忧燥热未解,于是呆呆的拉着那只大手,抚在自己胸口…… 紧接着,一只茶碗递到嘴边,慕容辞忧大口喝起来,可不知为何,只喝了两口,便觉得肚中翻江倒海的难受,刚推开茶碗就一口呕了出来,顿时人影和吵闹声混成一团…… 再睁眼时,慕容辞忧只觉得大亮天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依稀认出是耶律府的客房,又躺了一会,才摸索着想要找到外衫穿上,可翻了一会还是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怀礼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见慕容辞忧已经醒了,他高兴的小跑到床边:“哥哥,你醒啦?” “嗯,我这是怎么了?”慕容辞忧只依稀记得几个零碎的画面,却实在想不具体了。 “那天晚上我们去买礼物,不知怎么的,你竟被金轮教掳走了,又被泡在毒酒里才中了毒”,说着,怀礼就泪眼婆娑了起来。 闻言,慕容辞忧愣了一下:“法师呢?” “法师还在厨房,这几日先是救你又是疗毒,几乎整日整日的忙碌......” 说着,怀礼忍不住感慨起来:“法师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又将新鲜的牛奶羹端给哥哥。 慕容辞忧接过汤碗喝了两口,又问:“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你似乎是中了毒失了神智,一直叫我念慈,还叫法师兰渊......念慈是谁呀?”怀礼好奇着。 慕容辞忧却无心应他,心里不住的懊恼着:完了,这次宋济泽一定会...... 这时,阿毅抱着几件衣服走进来:“听到屋里这么热闹,就知道是怀玉兄醒了,这高昌的葡萄酒后劲还真大啊,你直直昏睡两天......” 说着,阿毅就把几件衣服放在床边,慕容辞忧直言道:“这些不是我的衣服”。 “你还好意思说呢,那天把你救回来,你却突然发了疯......” 阿毅还没说完就被怀礼打断了,他咬着小牙气愤道:“我哥哥才不是疯了,他只是中了歹人的毒。” “是是是,那金轮教不仅教派邪恶,连制毒也邪乎的很,竟把你泡在毒酒里,你神志不清吐了师父一身......” 看着慕容辞忧有些呆愣的眼神,阿毅一脸看好戏的笑起来:“要我说,你还是先不见法师的好,毕竟谁人不知道法师喜爱清洁,尤其爱怜他的法袍,而你却直接吐了法师一身污秽,我看师父一定会惩罚你,把所有衣服都洗干净”。 “我看未必”,梦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只是那人很害羞的躲在门框后,看不清容貌。 “进来吧”,梦溪温柔的说着又伸出手去,一双娇小纤细的玉手忙牵住她的手走了出来,竟是那日巴扎从皮鼓上掉落的少女,那少女进了屋朝着众人款款施了礼。 阿毅一心好奇梦溪的话,于是又追问着:“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如果非要说,大抵是因为怀玉公子长得比你好看吧”,梦溪一说,怀礼和那少女都笑了起来。 “啊?”阿毅从没想过这样的答案,觉得梦溪在糊弄他。 梦溪却不再理他,只是伸手在慕容辞忧额头上探探,怀礼满脸紧张的跟上前看着。 “别担心,你哥哥不发热了”,听了梦溪的话,怀礼才高兴起来:“谢谢梦溪姐...” 话音未落,阿毅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不必客气了,怀玉兄,你快梳洗整理一下,一个时辰后,阿里木的弱冠礼就要开始了”,说罢几人便出去了。 在怀礼的帮助下,慕容辞忧很快就收拾妥当了,可他觉得阿毅说的没错,他实在不记得那日自己说了多少,还是少见宋济泽的好。 于是磨蹭到最后一刻,直到阿毅来寻他,才跟着去了。 四处的红绸鲜艳的耀眼,院子里的高台上,阿里木穿着一袭织锦蓝袍,显出沉稳的气派,耶律老爷一脸威严的教导着什么。 台下,阿毅忍不住小声嘀咕着:“我看这阿里木实在是脑袋进了水,竟不知道珍惜这大家大业,还想要去那鸟不拉屎的沙漠历练......” 对此,慕容辞忧不置一词,只是盯着宋济泽瘦削的背影发呆。 丁零当啷了许久,耶律老爷终于从托盘上,捧起那顶白色尖顶虚帽给阿里木戴上。 戴着虚帽的阿里木,显得高大了许多,连眼神也多了几分坚毅,他朝众人挥挥手臂,昂扬的说着什么,台下众人也抬手纷纷祝贺。 一片欢庆热闹中,慕容辞忧忽的瞥见一个身影,从一旁的土墙后一闪而过,他还想细看,却被一个高举的酒杯遮住望眼。 原来是阿里木端着酒杯敬来了,他红着眼眶:“多谢你们的礼物,我会好好用的”。 闻言,慕容辞忧知道是梦溪他们送礼物事,加上了自己的名义,于是笑着道了一声:“恭喜”。 第46章 遇狼群 宴会一直举行到夜里才结束,慕容辞忧本就伤着,睡得并不踏实,第二天早早便醒了。 吃了早饭随着众人出去,门口早已列开队骆驼,每个骆驼身旁都驮着行李。 慕容辞忧转头去看阿里木,却看见阿毅搂着阿里木抹眼泪:“好好保重啊”,阿里木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回来了,记得来看我啊,我还请你喝酒。” 闻言,阿毅忙捂住他的嘴,做着噤声的手势,好在宋济泽正背着身,跟醉眼朦胧的安布汗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 阿里木又朝慕容辞忧拱拱手:“怀玉公子,一路珍重”,慕容辞忧也施礼作别。 下了台阶,慕容辞忧余光瞥到,驼队最后面闪过一个小身影,定睛细看竟是天赐,这还是离开那村子后,第一次见他。 明明只过了几天光景,天赐却和初遇时天真完全不一样了,他似乎成熟了许多,只沉默的扯着行李上的绳子,紧了又紧。 阿毅也注意到天赐,小跑着过去帮他:“我来吧,你歇歇”,天赐只木然的应一声,便又转到另一边去系绳子了。 慕容辞忧知道所有安慰都是徒劳,他拍拍怀礼的肩膀:“怀礼还有姜糖吗?”,闻言,怀礼忙从包袱里摸出好几块递给他:“有呀,梦溪姐姐,又熬了许多”。 “给天赐哥哥尝尝去”,慕容辞忧指了指后边。 “天赐哥哥不喜欢吃,梦溪姐姐送了很多给他,他都放到包袱里,从来不吃。” 闻言,慕容辞忧忽的想起那晚疫村的那个女孩...... 众人整理好行囊,便上路了,阿里木直送到城门口还恋恋不舍的招手。 驼队走了一小会,到一处沙柳下,宋济泽喝停了队伍,大家都不明白这是何意,却听他淡淡道:“还不走吗?” 阿毅有些疑惑的四处看看,见都是熟人,刚想开口询问,却见一向沉稳的梦溪,猛地从跳下骆驼朝宋济泽奔去。 她红着脸自白着:“法...法师,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怕你同意,她实在无处可去,只有等死了。” 梦溪正说着,她骑着的那峰骆驼侧边挂着的包袱突然涌动起来,一个少女从里面掉出来,大家仔细一看,竟是上次在巴扎上摔下皮鼓的少女。 大家还没弄清楚这少女怎么蜷缩在袋子里,就见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挡在梦溪面前跪着,楚楚可怜的哭起来:“求求你了,法师,求你带我一起走吧,我哥哥被金轮教杀死了,我若是再被抓回戏班子就活不成了......” “法师,上次她从皮鼓上摔下来,就是被那班主的女儿害的,整个戏班子里,只有那个昆仑男人保护她。那天金轮教掳人,他们本想趁着混乱一起逃走,可没想到金轮教在街上大开杀戒,竟将她哥哥杀死了,眼下她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梦溪也极力恳求着。 “我们走的不也是死路?”宋济泽语气平淡的反问着。 众人一时默在那里,是啊,他们走的何尝不是一条死路呢? “我不怕,只要和梦溪哥哥在一起,就是赴汤蹈火我也心甘情愿”,那少女很坚决的说着。 闻言,梦溪先愣住了,她忙扶起那少女解释着:“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梦溪还没说完,那少女便打断她:“我知道,不论如何只要能跟着你们,什么苦我都不怕,如果法师不让我骑骆驼,我就走路跟着你们,直到...直到我走不动了为止。” 说着,那少女就自顾自的退到梦溪那峰骆驼的旁边,见状,梦溪还想求宋济泽,宋济泽却一言不发的朝安布汉点头,示意出发。 驼队再次启程了,那少女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紧紧跟着梦溪的骆驼。 细软的沙子,一次次缠住少女的脚,一次次摔倒在地,可她又总是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看的梦溪心惊肉跳...... 日头高悬时,宋济泽终于下令休息。 众人下了骆驼,这才看清那少女的惨状,她的鞋子不知道掉到哪里,被沙石磨破的脚趾止不住的流着血,被汗水和沙土糊住的小脸,早已看不出一丝血色...... 梦溪几乎是狂奔着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又将皮囊里的清水喂给她,可少女还是昏死过去...... 阿毅实在有些看不下去,跑过去扯开衣襟撑着,为她们遮阳,慕容辞忧掏出帕子递给怀礼,示意他送过去...... 休整了片刻,宋济泽一抬手,众人再次骑上骆驼。 唯独梦溪没有再骑骆驼,她将水囊挂在腰间,利落的背起那昏迷的少女,默默的跟在驼队后面。 见状,阿毅心里一惊,忙去求宋济泽:“师父,梦溪......”,宋济泽没听见一般,一言不发的看着前面继续赶路。 刚开始,梦溪的脚步还算轻快,可走了一会便有些力不从心,眼见队伍越走越远,她却逐渐没了力气...... 正撑着膝盖艰难喘息着,梦溪听到一阵缥缈又熟悉的叫声:“梦溪姐姐,师父同意了,同意了”。 说着,那人的手便扶住即将倒下的梦溪,看着阿毅又哭又笑的脸,梦溪忍不住笑起来。 阿毅却抱怨起来:“我都要吓死了,你还笑”,说着,胡乱擦了眼泪,接过那少女背在身上,又搀着梦溪朝驼队走去。 驼队丁零当啷的走了三天,一路上人烟渐稀,到最后便只能依稀看到一些散落的白骨。 好在阿里木给众人准备的补给很是充足,不仅有水和干粮,就是酒水药品也备了许多,众人行起路来还算顺畅。 这天正午时分,众人远远就看到一座极高的夯土堆,走到夕阳落山,驼队才终于走到夯土堆前。 身临其下,才更觉惊奇,那夯土堆的正中,裂开一道歪七扭八的巨大缝隙,约莫能并列通过两匹骆驼。 眼见天色擦黑,狂风又吹的凶猛。 宋济泽一挥手,众人便熟练的各自忙碌起来,安布汗带着天赐喂骆驼搭帐篷,梦溪准备着餐食....... 唯独阿毅负责的篝火,捣鼓了半天也燃不起来,众人都饿的厉害,于是纷纷来帮忙。 怀礼甚至敞开皮袄帮着挡风,可依旧无济于事,狂风总能从人墙的缝隙中溜进去,吹灭了仅有的火星。 这下进退两难了,待在夯土堆外便只能吹着冷风饿肚子,待在夯土堆里虽能喝口热水,却不知道那黑暗里潜藏了多少危险,万一有去无回......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见状,宋济泽点燃一支火把,护在胸前稳了稳火苗就要独自进去,慕容辞忧忙道:“不如先让金雕进去探探?” 闻言,梦溪忙扯了扯慕容辞忧,欲言又止的朝他摇摇头,一旁的阿毅忙跟上去:“师父,我们一起吧,还能有个照应”。 宋济泽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梦溪一眼,梦溪心领神会扯着众人往后退了几步。 众人紧紧盯着那两支火把,只见火把一点点变小...... “那只金雕呢?”慕容辞忧有些好奇的问梦溪。 “法师的金雕被射杀了,法师不让我们......”,梦溪轻叹一声,慕容辞忧突然想起那晚被无数箭羽包围的金雕,突然明白过来...... 众人又抬头望着那夯土堆的缝隙,火光极微弱了,好在依旧亮着,直到阿毅的声音传来:“进~来~进~来~”,一句简单的话在石壁上荡出许多回音来。 众人这才放了心,将必需的行李背在背上,梦溪带头走在前面,怀礼和慕容辞忧跟在中间,安布汗和天赐拉着骆驼垫后。 走了几米,慕容辞忧仔细观察着脚下,踩开黄沙就看到了焦黑的土块,他心里明白,这里也曾有旅人经过,又四处细看,不见白骨,想来还算安全。 “这里”,阿毅招呼着众人,又小跑着过来接过梦溪手里的东西,找了平坦的地方放好。 夯土堆抵挡住了大部分的狂风,篝火很快就点燃了。忙碌一阵众人终于吃上了热汤泡干饼,各个都吃的香甜,阿毅不知道吃了几碗,直撑得打起嗝才放下碗。 见状,怀礼笑起来,这笑声给疲乏困厄了一天的人们,带去点轻松,阿毅也跟着笑起来。 铺好毡毯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北风呼啸着似乎要撕碎这最后的屏障,可众人实在太过困顿了,除了宋济泽守夜外,都裹着毯子围着篝火睡着了。 慕容辞忧守着篝火不时的添些牛粪块,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焰火虚成一片没有焦点的光圈...... 一片昏黑中,慕容辞忧忽然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喊,“小心”! 可他什么也看不清,伸手去摸却是一片粘稠的湿冷,再抬头,一片火光剑影中,慕容辞忧竟看到了石巍直直倒下...... 慕容辞忧忙去扶他,可石巍插满羽箭的残破身体,却不断地下坠着,无论怎么用力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尸山上滚下去...... 慕容辞忧愣了一下,刚想跳下去,却被几只残肢抓住了脚,他挣脱不掉,那些断骸一用力,他就被扯的跪在地上。 慕容辞忧挣扎起来,膝下的尸山也跟着震动,无数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孔,从血海中浮到半空,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呜呜咽咽的哭着:“还我命来......”\"还我儿子.......\" 慕容辞忧突然明白了,于是不再挣扎,平静的等待着这些亡灵把自己撕碎...... 嘶~一阵剧痛让慕容辞忧清醒过来,睁眼却见宋济泽正掐着自己的人中,他反应过来忙低头避开,宋济泽也不言语,转身走了。 慕容辞忧再无睡意,胡乱擦了满脸泪痕,呆呆的看着篝火发呆。 忽的,手上被塞进一支火把,慕容辞忧有些疑惑的看看,不知何时,宋济泽竟又挪回他身边。 见他的眼神紧紧盯着前面,慕容辞忧也顺着望去,只见到不远处的半空中浮着几个幽绿的亮点。 慕容辞忧突然反应过来,一手抓住火把,一手扯起怀礼。宋济泽又猛地拉起其他人,众人虽被惊醒了,可仍半睡半醒的迷糊着。 宋济泽猛地踢散了篝火,火苗四散飞开,映照出一片可怖的场景,密匝匝的灰黑皮毛和锋利交错的牙齿——是野狼群! 站在最前面的,是匹有半人高的巨狼,它额间的那绺白毛被火光映照的格外清晰,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众人顿时清醒过来,捡起火把举在半空,围成一个火球狼群果然不敢贸然进攻,可狼王锥子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慕容辞忧,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小心前后夹击,尽量挂到夯土半壁上”,宋济泽小声的叮嘱着众人。 那夯土堆不知是哪个朝代遗留的城郭,历经无数风吹日晒还勉强立着,谁也不知道它还能挺立多久,可眼下攀上半壁却是唯一的法子了。 众人默默退后几步,将火圈缩的更小些,各自找了搭档凑在一起,阿毅扯着惊魂未定的天赐,梦溪拖着昏迷不醒的少女,慕容辞忧抱着怀礼...... 只有安布汉为难的喊着:“我不会功夫,上不去”!“我护你去头驼那里,你赶着头驼冲过去”,宋济泽言简意赅的应着。 众人一想便明白过来,即便狼群前后夹击,只要众人挂在半壁,便能暂时躲开些攻击,再等驼队猛冲过去,多少踩死几只野狼,剩下的狼群也乱了阵脚,到那个时候再回击也会多一些生还的可能...... “走”,宋济泽一声令下,众人四散开来。 梦溪背着那少女轻松爬上半壁,阿毅虽有些吃力,还是将天赐扯在半壁挂着,慕容辞忧试了几次,还是不能抱着怀礼攀上去,干脆拖着怀礼的屁股,努力把他举的更高些...... 梦溪和阿毅看的有些着急,可是只要稍一松手,那昏迷的少女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天赐,就要直直掉下去,因此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辞忧努力...... 另一边,宋济泽也抓着布汉的脖领猛地冲向头驼...... 机警的头陀受了惊吓,猛地醒过来,可其他刚睡熟的骆驼,实在不愿丢失难得的温暖,任凭安布汗的鞭子抽了一下又一下,只是喷着粗气,却不愿挪动半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火把的焰火一点点暗下去。 就在这时,众人却听到一声嘹亮的嗥叫——“呜~” 众人循着声音一看,只见几只身形矫健的野狼,竟踩在骆驼背上,从夯土堆的入口处飞来,与此同时,先前不断逡巡逼近的野狼,也配合着猛然发起攻击。 果然如宋济泽预料的那样,狼群前后夹击起来。 狼群的撕咬和头驼的吼叫起了效果,那群贪睡的骆驼终于从地上弹起,如离弦的弓箭般直冲出去。 驼队巨大的撞击,冲散了狼群原本的阵型,几只没站稳的野狼,从缝隙里掉下来,被骆驼宽大的蹄子踩中,一阵噼里啪啦的骨折声,伴随着野狼的惨叫响彻云霄。 即便如此,那半人高的狼王还是毫不畏惧的冲到慕容辞忧面前。 眼见,那尖利的牙齿就要咬住自己,慕容辞忧猛地解开脖颈上的狼皮围脖,朝前一甩,那狼王果然立刻掉头,扭身去叼那围脖...... 趁着狼王转身的间隙,惊慌的驼队也疯跑到眼前,慕容辞忧忙攀着土壁往上爬了几米,可这样的高度,想要躲开高耸的驼峰实在有些不太现实...... 驼队疯跑扬起的迷蒙沙尘裹住了慕容辞忧,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雪白身影冲过来,抱着他飞身到夯土墙的半壁,熟悉的清香,安稳的心跳,慕容辞忧伏在那人怀里轻舒了一口气...... 忽的,慕容辞忧觉得脚腕一疼,整个人猛地往下坠去...... 低头一看那狼王竟咬住了自己的脚,慕容辞忧挣了几下摆脱不了,那狼王不仅死死咬着,还扭动的巨大的身体拖拽着他,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眼见,自己要拖着宋济泽往下坠着,慕容辞忧忙松开手。 宋济泽眼眸微凝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手上却加重了力道,一手紧紧抓着土壁,另一只手则死死抱着慕容辞忧的腰,指甲似乎都要嵌入其中了...... 眼见慕容辞忧脸色煞白,宋济泽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插进土壁,又抱着慕容辞忧往上一递:“抓住匕首”,慕容辞忧伸长手臂抓住匕首的把手,这才艰难的稳住身形。 而另一边,宋济泽竟松开手,拔出腰间长剑朝下刺去,那狼王一闪,却还是没能躲开那锋利的剑刃,鲜血从它的额间涌出,吃痛之下松了口...... 宋济泽也不追击,又飞身上去,接住摇摇欲坠的慕容辞忧。 土壁下,狼王卧在那条狼皮围脖旁,它的鲜血几乎要将那狼皮围脖浸透,可它并不离开,只是不断的舔着那狼皮围脖,直到血色浅淡一些,露出那撮染着血色白毛...... 阿毅突然明白过来,叫起来:“啊,敦煌郡的巨狼是它的......” 他还没说完,那狼王猛地抬头,吓得阿毅连忙闭了嘴,那狼王又盯着慕容辞忧看了一眼,才仰天长啸一声,叼起那狼皮围脖跑远了,仅剩的几只野狼也紧跟着消失在无边沙漠...... 众人又等了一会,直到再也看不见一只幽绿的鬼眼,才缓缓从土壁上下来。 土壁下,宋济泽托着慕容辞忧的左脚,轻轻帮他脱了鞋袜,众人这才看清,那笔杆粗的血窟窿里汩汩的流着鲜血,几乎能看到骨头...... 一旁的怀礼早已吓的呆若木鸡,似乎连哭喊也忘记了,梦溪忙遮住他的眼睛把他揽在怀里。 阿毅忙将水囊递过去,宋济泽细细给慕容辞忧冲洗着伤口,慕容辞忧疼的冷汗直流,却只是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洗罢,宋济泽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将药粉细细洒在慕容辞忧的伤口上,才撕了衣摆轻轻给他扎好。 “多谢法师”,慕容辞忧有气无力的道了谢,便倔强的扶着土壁艰难的前行,可只走了一步,就坚持不住,眼见就要摔倒,宋济泽一把抱住了他。 慕容辞忧刚想拒绝,就听到一阵慌张的催促:“快些,快些,一会狼又来了......” 众人一抬头,见安布汉带着驼队回来了,他头上的毡帽早已不知去向,身上的羊皮袄子也被撕开几个口子,正一脸惊恐的四处张望着狼群的动向...... 被他这一提醒,众人纷纷行动起来,毕竟狼群虽然退去了,可谁也不知道那些狼会不会再次反扑,如果再有一次,那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众人迅速收好散落的行李,匆匆骑上骆驼,再次启程了。 第47章 大漠客 一路风尘仆仆,走到太阳落山,众人又累又饿,实在坚持不住,正准备找一处沙梁下的阴凉休息,却看见远处一线炊烟,众人心里一喜,又怕是沙海上的虚影,有些踌躇。 见宋济泽护着受伤的慕容辞忧分身乏术,阿毅便自告奋勇着:“师父,我去前面看看”。 众人停在原地等了片刻,就看到阿毅骑着骆驼飞奔回来的身影,他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喊着:“前面...前面有家客栈”。 众人有了信心,走着走着,那炊烟便愈发明显了,走得更近些,看到一处用夯土砌成的房子。 黄泥堆成的墙壁已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大部分都倒塌了,只剩些半人高的残垣断壁摇摇欲坠着,废墟里还支着一扇用沙柳枝捆扎成的栅栏门,实在有些多此一举的滑稽。 屋檐下挂着的开裂木板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大字,前面三个“大漠客”还依稀能够辨认,最后的那个“栈”字却模糊不清了,众人有些看着,心里有些丧气,这里的环境比露天野营好不了多少。 可宋济泽似乎并不在意 ,他抱着慕容辞忧径直过去,众人也明白这大漠茫茫再无存身之处,有个地方挡风也是好的,于是纷纷跟过去。 走到近处,众人才发现那栅栏门用牛皮筋捆的结实,于是使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它半推半抬的打开。 一进院子,满眼还是和外面一样的苍黄,众人将骆驼拴好,朝着那间关着小门的房子走去。 即便是扇布满裂痕的小门,阿毅还是礼貌的敲敲:“请问,有人吗?我们是......” 话音未落,那木门就打开了,一个脸上堆着笑的男人,极热情的招呼起来:“呦,几位累坏了吧,快进来歇歇。” 屋外的天色早已暗下来,屋里燃着篝火还算亮堂,众人累的腰背也挺不直,便一起进去。 众人四处扫视一圈,不大的厅堂里,摆着三张桌子,几把长条板凳便再无摆设了,简陋的有些寒酸,但还算整齐。 “一间粗陋铺子,只愿能给客官们挡挡风吧”,那掌柜一边客套着,一边利索的将茶碗摆在众人面前。 余光里却悄悄打量着众人,快速略过一众灰头土脸的汉子,他的目光粘在那昏迷的少女脸上...... “你会说京都话?”阿毅满脸惊喜的问着,那掌柜一口流利的京都话,让他倍感亲切。 闻言,那掌柜忙收回目光,笑道:“嗨,说的不好,只是迎来送往许多客官,多少听会了些”。 “端些热水来”,宋济泽刚把慕容辞忧放在板凳上,就半蹲着拆开他脚上的纱布。 那掌柜的也好奇的凑过去看,见那伤口深可见骨,于是惊骇道:“呀,这是怎么了?” 众人忙着递药无人应他,那掌柜的有些尴尬的扬声高喊一句:“老嬷,快给客官们上茶”。 应声,一个腰背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妇,从灰旧布帘后钻出来,不知是茶壶太重,还是没有力气,她枯树皮一般的老手抖个不停。 见状,阿毅赶紧接过茶壶:“婆婆,我们自己倒吧”。 那老妇嗯哝一声,却不离开,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破布细细的擦着桌上的灰尘,众人都盯着阿毅倒水,谁也没关注那老妇。 那老妇擦到梦溪这边的桌角,看着他肩头倚着昏睡的少女,她原本哆哆嗦嗦的手却顿住了...... “呀,这水怎么?”阿毅满是失望的话,让那老妇回过神来,她收了抹布转身下去了。 众人都盯着那只茶碗,可碗里的水实在浑浊的不像话,甚至能看到细小的沙石积在碗底。 见众人犹疑,那掌柜的忙解释起来:“哎,这大漠戈壁不比中原,这几日不是沙尘暴,就是狼群骚扰,真是不给人活路,我们跑断了腿才好不容易寻了些水来......” 对于这样的事实,众人一时都默住了。 这时,梦溪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雪白的细纱,双手扯住两端蒙在碗上,阿毅一看便明白过来,将壶嘴对准那纱布的中央慢慢倒着,水从纱布的空隙滴落,黑黑黄黄的杂质则淤积在纱布上,揭开那纱布再看,碗里的茶水清澈了许多。 那掌柜的大呼起来:“呀,客官这样的方法还真是不错,改日又贩卖布匹的商贩来了,我也要买上些来滤水。” 宋济泽从怀里掏出帕巾沾了水,细细帮慕容辞忧擦着伤口,即便他动作已经十分轻柔了,可慕容辞忧还是疼的冷汗直流,直到宋济泽在伤口处敷上一层药粉,才稍微缓解了些...... 梦溪又用白纱滤好几碗茶水,众人便都不再客气,各自端了茶碗一门心思的喝着水,毕竟渴了一路,眼下终于能喝上水了,实在是一种幸福。 慕容辞忧却不着急,想等那茶水再沉淀一会,宋济泽却端了一碗递到他手上。 慕容辞忧愣了一下,其实他距离那桌子并不远,伸手便能拿到茶碗,宋济泽这样的照顾实在过于无微不至,而让他有些疑惑了。 慕容辞忧抬眼就对上宋济泽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眸子里,现在却好似多了些什么,他一时分辨不清楚,可脚上的疼痛也让他懒得再去猜测,于是转手将茶碗递给了怀礼。 宋济泽的手一时顿在半空,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坐回位置开始喝茶。 怀礼只喝了一半就把碗递给哥哥:“哥哥,你也喝些吧,这水有些涩口,但是不算难喝”,怀礼贴心的解释着。 那掌柜也被怀礼人小鬼大的样子逗笑了:“这位小公子还真是不拘小节,一看就是难得的俊杰”,闻言,怀礼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 慕容辞忧刚接了茶碗,忽觉腿上一抖,不同于先前的疼痛,倒是一种奇怪的酥麻感觉,他伸手去摸,却触到一只滑溜溜的东西。 慕容辞忧吓了一跳,他猛地抓住那物一扯,却见一只碗口粗细的灰蛇,在半空中扭动着身子。 那蛇吃痛之下掉过头来,露出尖牙吐着猩红的信子,发出恐怖的丝丝~声。 慕容辞忧刚要甩开那蛇,却见众人都被吓的愣在原地,眼下自己又负伤在身没有力气,这一甩也甩不了多远,若是甩到他们身上...... “小心”,那掌柜一个箭步冲上来,伸长了手指,似乎想要钳住那蛇。 慕容辞忧抬手便将蛇朝那掌柜的扔过去,可还没松开手,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银光,原本不停挣扎的蛇立刻不动了,再抬眼就看到宋济泽收回长剑。 那掌柜的脸上溅开一片血红,他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才大喊着:“老嬷,你的蛇跑出来了!” 正说着,掉在地上的蛇头,却还蠕动着,阿毅终于回过神来,飞起一脚,将那蛇头踢得老远。 刚才给他们倒茶的老嬷一瘸一拐的跑出来,看到地上的死蛇,那老嬷愣了一下,而后拖着蛇身下去了。 那掌柜又上前道歉:‘呀,对不住,这老嬷真是老眼昏花了,没看住砧板上的蛇,才惊扰了诸位,实在是对不住”,说着,又给他们的茶杯斟满水。 阿毅惊诧起来:“蛇?你们用蛇做饭” 那掌柜笑起来:“这有什么稀奇的,别人靠水吃水,我们靠沙漠便只能吃沙漠了,别说蛇,就是沙蜥,沙鼠,我们也吃了不少,今个诸位算是赶上了,这样粗的蛇,可不常见,不如给诸位顿碗蛇羹尝尝?保准你吃了一顿,想第二顿。” 梦溪头也没抬,只是用帕巾沾了水,细细擦在那少女干裂的嘴唇上,轻声说着:“不必了麻烦了,我们吃点素菜素饭就行。” 那掌柜的突然反应过来:“是是是,看我这没眼力见的,法师在此怎可破戒?我这就让安排些素饭菜端上来”。 不一会,那老嬷就端来几碟饭菜,色香味虽一条不占,但众人也很珍惜,静静吃了便去休息。 掌柜引着众人上了二楼,开门就看见一间极宽敞的通卧,那张极长的土炕约莫能睡下十几个人。 只是羊粪和着黏泥堆砌的墙壁,似乎摇摇欲坠了,不时掉下些土渣来。 那掌柜的忙上前拂掉被褥上的土渣,又笑着:“入夜寒凉,我让老嬷给你们烧了梭梭柴温着炕床的”。 闻言,阿毅忙伸手摸摸,果然土炕浅浅的温着:“啊,真温暖啊”,说着,就仰面躺倒了。 “那就不打扰客官们休息了”,那掌柜的退出去关了门。 宋济泽刚想再仔细查看一番,慕容辞忧却腿疼的坚持不住了,他扶着怀礼跌跌撞撞的走到炕沿边,坐着休息。 众人被那狼群折腾了一夜,又赶了一天的路,精神都困乏极了,这难得的暖意让大家放松下来,各自找了位置睡着,几乎是躺倒的瞬间,众人就沉入梦乡。 簌簌掉落的土块、雷鸣般震动的鼾声、剧烈的疼痛都折磨着慕容辞忧,他困顿极了,却难受的睡不着,只好半撑着身子喘息。 黑暗中,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矗立着一个身影,想来宋济泽还在打坐。 即便周围暗黑如漆,可慕容辞忧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他混沌生命中唯一的神明....... 正看的入神,慕容辞忧忽觉脖颈一凉,他猛地惊醒伸手去抓,可刚抓住那滑溜溜的东西,脖颈就猛地疼起来,只一瞬,慕容辞忧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黑暗中,慕容辞忧昏昏沉沉的醒来,不知怎么了,浑身都疼的厉害,他刚想动弹却发现自己被绑了手脚。 浓烈的血腥气令慕容辞忧有些作呕,他猛然清醒过来,小声唤着:“怀礼?怀礼?阿毅?阿......”,可回答他的只有滴滴答答的轻响。 慕容辞忧凝神细听这流水声,可心里却不解,这沙漠深处哪有这样多的水呢?伸手一摸,指尖全是湿润的黏腻,这下他确定了,那滴答的响声不是水,而是血...... 谁的血?这样多的血,怕是活不成了,慕容辞忧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宋...宋济泽?” “别怕”,沉稳依旧的应答,让慕容辞忧松了一口气,他刚想顺着声音挪过去,却听到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慕容辞忧只好不再乱动了。 “那老和尚的肉早就吃腻了,先杀了那孩子煮了,也算换个口味,其他的等养肥了再吃也不迟”,是那掌柜的声音。 慕容辞忧登时明白了,这客栈不是普通的黑店,可是要人性命的黑店,而所谓的蛇羹,恐怕人肉做的...... 等两双脚站定,周围也明亮起来,慕容辞忧透过眼角的缝隙,看到众人怀东倒西歪的躺在一旁,自己脚边还卷着一个破草席子,席子外露着一双粗大的宽脚...... 慕容辞忧正仔细看着,却听到咚的一声,忙用余光瞥去,只见那老嬷正吃力的拖着一个人,那人似乎已经昏死过去,被如此粗暴的拖拽也一声不吭。 直到那老嬷拖着那人走的更近些,慕容辞忧才看清地上的竟是个和尚,他灰白的僧袍沾满了血迹,右臂袖子空荡荡的拖出一条骇人的血痕...... “呦,居然这么早就醒了,看来小白还是不够毒啊,还得小花出马......” 见那掌柜的已经察觉,慕容辞忧也不再装睡,一抬头他就看到,那掌柜拍拍肩膀上的金黄巨蟒。 那是一条黄白相间的蟒蛇,不知被喂了什么,竟长得如小树一般巨大,那蛇被掌柜的拍了脑袋,却不生气只是缩回脑袋,转而扭动着身子缠到他的腰上。 那掌柜有些不耐烦的又拍拍那蛇,那蟒才缓缓从他腰间滑下去,直游到众人面前,蛇头和蛇尾一环,刚好把众人圈住了,它也不靠近只朝着众人,吐着猩红的信子。 那掌柜随手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一把匕首,满脸淫笑着走到那少女面前。 “这茫茫大漠,十天半个月也难见一个活人,今日倒是来了几个不俗之人,还真是难得......” 说着,那掌柜就摆弄着手里的匕首,顺着那少女的脸颊一点点滑下去,而正昏睡着的萨利对此毫无察觉。 “放了我们,行李你全部拿去”,宋济泽注意着那巨蟒的动向,淡淡的说着,果然,他刚一开口,那巨蟒就警惕的看向他。 这个条件对那掌柜的毫无吸引力,他眼皮也没抬一下,只专注着一点点挑断那少女衣服上的系带,系带尽断,那掌柜再也忍不住,将匕首衔在嘴里,就要去撕她的衣裳...... 慕容辞忧原本清冷的眸子几乎淬出火来,他注视着眼前这个比刽子手还可恶的禽兽,转念一想有了主意,他嘴角一吊娇笑起来。 “昏死之人有何趣味,不如让我来伺候你?”慕容辞忧有意压着嗓子,语调温软又魅惑,宋济泽皱着眉头定定的看着他。 闻声,那掌柜如获珍宝般猛然回头,他舔着嘴唇,色眯眯的盯着慕容辞忧上下打量:“你?一个男人?” “我可是京都醉春楼里最厉害的花魁,若是你肯放了我,我便日日贴身伺候你”,慕容辞忧笑的更甜美了。 那掌柜的眼睛瞪得溜圆,转身就朝慕容辞忧走去:“哈哈,口气倒是不小,老子试试便知,若是你伺候的好,我便放了你”。 一旁的老嬷突然开口:“聪儿......” 那掌柜却暴跳起来,拿着匕首指着那老嬷骂道:“老不死的,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把我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早就飞黄腾达了,再废话,连你也一起杀了。” 那老嬷不再言语,只是垂着头默默磨着手里的斧子。 在那掌柜的咒骂中,慕容辞忧耳边忽的响起一声——“你敢!”,这极细微的警告让他有些奇怪,一回头就对上宋济泽寒冰一样的眸子。 不知何时,宋济泽已解开了手腕上的绳子,就在他要伸手拉住慕容辞忧的时候,那条黄金巨蟒却猛地弹射过来。 宋济泽忙将慕容辞忧推开,双手极力擒着那蟒张着的血盆大口,而那掌柜已经跑到慕容辞忧身边,一把将他拉进怀里。 眼见那掌柜抓着慕容辞忧的肩膀,急不可耐的要去亲他,宋济泽彻底乱了方寸,一点也没看见那蛇正摇着肥硕的蛇尾,从他身后极速抽来,猛然一击,宋济泽重重摔在地上。 慕容辞忧惊呼着要去救宋济泽,却被那掌柜抓着按在桌子上,用铁链绑了他的双手,才一把撕开他身上的衣服。 摸着慕容辞忧白皙的胸膛,那掌柜的淫笑起来:“果然还是你有趣许多”,说着,就俯身啃咬着他纤细的脖颈,慕容辞忧极力的挣扎着,却于事无补....... 不远处,宋济泽极力伸长手想要救他,可那巨蟒紧紧缠着,从大腿到脖子都不放过,还不停的一圈圈收紧着,宋济泽的脸上立刻浮上一层灰紫...... 混乱的惊叫声终于唤醒了梦溪,一片恍惚的虚影中,她隐约看到法师被巨蟒缠着,晕晕乎乎的站起来想去救他,可刚走了一步,脚下被飞来的斧子一绊,摔在地上...... 本就神志不清的梦溪,再次昏死过去,角落里的老嬷走过来,拿起那刚磨好的斧子,扯开她的衣领露出脖子,正要毫不留情的砍下去,却忽的顿住手...... “不可能...不可能,琴儿早就死了......”,那老嬷自言自语的絮叨着,可还是忍不住取下头上那支,早已发黑的刻着卷云形状的铁簪。 那老嬷颤巍巍的拿着簪子,将上面卷云的那头对准梦溪耳后,丝毫不差的——那簪子的卷云和梦溪耳后的黑色胎记对应起来。 那老嬷不可置信的摸着梦溪的脸庞,又散开她的头发,看着这张和自己小时候极相似的脸,她抱着梦溪哭嚎起来:“聪儿,聪儿,快来,快来......” 不远处的掌柜见那老嬷哭得伤心,停下手上的动作,咒骂起来:“又干什么?打扰我的雅兴”。 “姐姐,你姐姐回来了......”,那老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姐姐?”那掌柜饶有兴致的走过去,见披散着头发的梦溪,果然一派美人样子,他伸手去解梦溪的衣服。 那老嬷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惊惶的大叫起来:“聪儿,你干什么?” “好不容易找到姐姐,自然是要仔细看看咯,万一是假的,岂不浪费感情?”,那掌柜漫不经心的笑着,手上却一把推开那碍事的老嬷,使劲地撕扯着梦溪的衣服。 趁着混乱,慕容辞忧极力扭动手腕,直到被擦下一层皮肉,才勉强挣开那铁索,他随手抓了一把匕首奔向宋济泽,那黄金巨蟒又猛地回头来咬他,慕容辞忧一闪躲开了...... 另一边,那掌柜紧紧盯着梦溪,隔着里衣,隐隐看到一片隆起,他满意的大笑起来;“好好,这下便有三个人服侍.......” 只是这得意的笑声还没回荡开,喷涌而出的鲜血,就封住了那掌柜的嘴巴,他不敢置信的回头,却见那老嬷高高举着斧子,鲜血顺着她满脸的皱纹淌下去:“她是你姐姐,你....你怎么能.......” 说着,那老嬷又继续挥舞着斧子,一下接一下的砍在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掌柜身上...... 原本还和慕容辞忧对峙的巨蟒,被浓重的血腥吸引,它猛地松开宋济泽,冲向那边...... 那老嬷失去神志一般,还是不停的砍着,那巨蟒被斧子劈中,一口咬住那老嬷的手,将她重重甩到墙上...... 而后,那巨蟒竟滑进血泊里,紧紧缠住那掌柜的尸体撕咬起来...... 慕容辞忧顾不上其他,抱起宋济泽却只摸到极微弱的气息,他慌张的喊着:“宋济泽,醒醒!宋......” 眼见毫无效果,慕容辞忧俯身吻住宋济泽,他乌紫的嘴唇冷的和冰块一样,冻的慕容辞忧心疼。 慕容辞忧一次又一次的吻住宋济泽,他慌张极了,以至于泪水流进嘴里也没有察觉....... “好...好咸.....” 听着这低沉却熟悉的声音,慕容辞忧惊喜的抬眼去看,不知何时,宋济泽已经醒过来了。 慕容辞忧刚要起身,宋济泽却猛地环住他的腰,紧紧抱住他,慕容辞忧刚要挣扎,却看见那血淋淋的巨蟒再次袭来。 宋济泽眼疾手快的抓起匕首,猛地飞向那巨蟒,那巨蟒被扎住七寸,痛快的扭动几下,轰然倒下去...... 宋济泽眼神一凛,迅速抓过一旁的匕首,用力扔向那条巨蟒,匕首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准确无误地扎进那蛇的七寸。 那巨蟒受了重创,低沉的嘶叫着,又痛苦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终于没了力气...... 眼见,那蟒蛇轰然砸下来,宋济泽忙抱着慕容辞忧朝一旁翻滚过去,滚了几圈,两人的位置便不似刚才,宋济泽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他的脖颈。 慕容辞忧忽的想起,刚才那掌柜在自己的脖子上又亲又嘬,本就是自己为了脱困故意引诱别人的,受伤了也该受着,他不想听宋济泽的阴阳怪气,于是慌乱的扯扯衣领盖住。 “疼不疼?” “啊?”慕容辞忧完全没想到宋济泽会这样问他,正愣神间,宋济泽的大手已经覆上来,轻轻帮他揉搓着。 宋济泽的手明明是冰凉的,可慕容辞忧却脸红起来,他拂开宋济泽的手胡乱应着:“多谢法师挂念”。 宋济泽猛地俯下身子,紧紧贴住慕容辞忧,在他耳边咬牙小声道:“下次你再敢这样,我......” “啊......”,阿毅的惊叫声让两人回过神来,慕容辞忧趁机挡开宋济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这...这是哪里?”阿毅脑袋还迷迷糊糊的,却看到满墙的鲜血,满桌的利刃,被吓的话也说不清楚。 “运气不好遇到一家黑店,本来要杀了我们煮汤,好在...好在法师武功高强......” 慕容辞忧笑着看向宋济泽,见宋济泽还皱着眉头,知道他还气着,赶紧别过脸不再看他了。 慕容辞忧脱了衣服给梦溪盖上,才轻轻摇醒地上昏睡着的众人,众人浑浑噩噩的爬起来,都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这里太可怕了,我们快走吧”,阿毅忍不住催着众人。 “等等,这老嬷似乎写了什么......” 被巨蟒甩到墙上的老嬷不知何时断了气,她身边的墙壁上留着几行血书,似乎在昭告着什么...... 众人仔细看去,只见那墙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吾乃疏勒贵女,倾心商贾私奔,于途得龙凤宝胎,烧簪烫印,然商贾携女找水,一去不返,母子二人苟活于此,今母女相见,吾死亦瞑......” 众人看的一头雾水,慕容辞忧却捡起那老嬷身边的簪子,递给梦溪,梦溪不明所以的接过去,直到看到那簪子上的卷云,猛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摸自己而后的伤疤,摸着摸着就红了眼眶...... 梦溪浑身脱力,跪在地上痛哭起来,阿毅虽还是不明白其中缘由,却实在不忍看梦溪伤心,于是脱了外衫,盖在那老妇身上...... 轰隆一声,宋济泽顺着梯子打开了密室顶部的出口,众人也不再停留,卷了地上的三具尸体扛着,又拖着那还有气息的和尚和昏迷的少女,一起出去了。 一出去,众人才发现,竟踩在那通铺的炕床上。 慕容辞忧顿时明白过来,这炕床的边沿由黏土夯成的,中间却架着床板布了机关,一转动机关,床上的众人便能直直掉进下面的密室里...... “这黑心贼人,真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安布汉忍不住咒骂起来,“我这老胳膊老腿,摔下这五六米简直是要了老命”。 “何止如此,我们睡得跟死猪一样,估计茶水也有问题”,阿毅后知后觉的感慨着。 两人正说着,原本奄奄一息的苦行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冲出去,众人以为他发了疯,于是紧紧跟着。 却见他钻进灰布帘后面的厨房,众人以为他饿了,谁知他却不看那桌案上的窝头,反而用仅剩的左手猛刨着灶洞。 那些灰烬看着是阴灭的,可里面却裹着许多烧红的树枝,即便如此,那苦行僧还是不管不顾的掏着,手上被烫出许多血泡来也不停止,扒着扒着,那苦行僧竟整个人钻进灶台里...... 见那苦行僧如此狂热,阿毅明白过来,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阿毅一把拉住他:“天赐快去把门口的棍子拿来”。 那苦行僧仿佛没听见,只是不断地拍打着阿毅的手,想让他松开。 天赐小跑着拿了棍子递过来,阿毅一把接过去,在灶台深处的灰烬里翻找着,果然戳到一个硬物,他忙将用棍子挑出来。 是卷快要烧毁的经书,那苦行僧猛地扑过去,压灭了上面还亮着的火星子,又极小心的展开那经书,看了又看,最后竟将那卷经书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师兄,我找到经文了,我一定带着它们回去......” 众人突然想起密室里的那具尸体,都明白过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此地不宜久留,阿毅,你带人将那三具尸体埋好,梦溪帮他处理伤口”,宋济泽沉稳的声音,让众人回过神来,各自忙起来。 阿毅却走到那苦行僧面前小心的问着:“法师,不知你师兄的法号是什么?” “无空,我师兄的法号是无空,请你...请你一定给他立个碑.......”,那苦行僧死死抓住阿毅的胳膊,泣不成声着。 “好,我一定尽力,你先治伤”,阿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句,就出去了。 那苦行僧的胳膊实在伤的厉害,碗口粗的血窟窿不停地流着血,梦溪用炭灰轻轻洒在那苦行僧的伤口上,他疼的不停哆嗦着,眼睛却还是痴痴的看着那卷残破的经书...... 眼见那苦行僧安稳下来,慕容辞忧也一瘸一拐的要去收拾行李,却被宋济泽拉着坐到板凳上。 这一坐,原本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身上疼的更厉害了,慕容辞忧低头一看,自己脚上的绷带不知落到哪里了,挣开铁索的双手也血肉模糊着...... “眼下没有净水,你先忍一忍”,宋济泽半跪着抬起他的脚,可帕巾擦到伤口的瞬间,慕容辞忧还是忍不住哆嗦起来。 宋济泽凑得更近些,轻轻吹着他的伤口,慕容辞忧望着他认真的侧脸,竟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终于层层包好伤口,慕容辞忧刚想道谢,阿毅却满头大汗的冲进来:“师父,都...都安葬好了” 众人收拾妥当,一齐出门,原本光秃秃的院子里隆起三个坟包。 那苦行僧飞奔过去,看着那块写着“无空”的参差不齐的薄木板,哭起来,好一会才又在那坟包前撮起一捧土,插入一段枯草,哽咽的念诵起来...... 梦溪也眼眶红肿的走到那老妇的坟前,跪着磕了三个响头...... 第48章 伽蓝寺 待那苦行僧念完,众人骑上骆驼朝大漠走去,只走了几日,便在那苦行僧的带领下来到了疏勒城。 眼见那苦行僧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众人进了城也不敢耽搁,问了路人便径直去了伽蓝寺。 众人远远就看到一座七层宝塔气派的矗立着,走到近处,才看清一圈明黄砖墙围着一个小寺门,门楣上的匾额写着“伽蓝寺”三个大字。 慕容辞忧脑海中忽然闪过念慈的小脸,那年幻化寺被烧毁,他带着念一法师的嘱托,将念慈送到这里修行....... 伽蓝寺门前,棠不苦拍拍念慈的肩膀,轻声嘱咐着:“念慈,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闻言,念慈眼里流出泪水,在脸上冲开两条明显的水痕,他紧紧抓着棠不苦的手:“棠不苦,你也不要我了吗?” 棠不苦一时语塞,他蹲下身来,替念慈擦了眼泪:“念慈,你可是幻化寺最有慧根的弟子,要听念一法师的话,在这里好好修行......” 正说着,伽蓝寺的寺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僧人低声着:“阿弥陀佛,住持让我接念慈法师进去”。 棠不苦忙将念慈推向那僧人,扯出难看的笑:“念慈还太小,有劳法师之后多多照顾他了”。 那僧人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来拉念慈,念慈哭的满脸通红,却怎么也不愿松开棠不苦的胳膊。 闹了许久,棠不苦终于狠下心来,强行掰开念慈的小手,转身走了,念慈还想再抓,却没站稳重重摔在地上..... 唰唰唰,洒扫的声音让慕容辞忧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僧人正低头扫着台阶。 “弘...弘一”,那个瘫在骆驼上,奄奄一息的苦行僧,使劲力气可只能发出极轻微的呼喊,那洒扫僧听到有人喊他 ,抬头去看。 和自己一样的僧衣,那洒扫僧急的扔了扫把,小跑着去接住那个快要掉下来的苦行僧,看着他浑身血污,惊讶的喊出声来:“师...师兄,你怎么了?” 寺里众人听到动静,纷纷出来,眼见那苦行僧受了重伤,都泪眼婆娑的上前扶他,那苦行僧还是坚持不住,无力的瘫在地上。 直到一个满脸沟壑,身披黄色袈裟的住持出来,那苦行僧才从怀里掏出那半卷残破经书,递给那住持,又轻声嗫嚅着:“住...住持,师兄,师兄回不来了,他让我一定把......” 话音未落,那苦行僧再也坚持不住,两脚一蹬魂归西天。一众僧人愣在原地,小怀礼再也忍不住,抱着慕容辞忧哭起来。 “阿弥陀佛”,那住持双手合十,对着那苦行僧念诵一句,众僧都低头默诵,再抬眼时,慕容辞忧看到那住持眼里转着泪水。 宋济泽也双手合十施礼作别,那住持却温声道:“多谢诸位救我徒儿,若不嫌弃,便留在寺里休息吧”。 眼见天色渐黑,众人都灰头土脸的一副疲态,又不知下山是否还能寻到住处,宋济泽便应承下来:“有劳住持,我们叨扰休整两日便离开”。 那住持一挥手,几个僧人抬起那苦行僧的尸体进去,另外几个僧人引着宋济泽他们进去。 借了热水众人洗漱一番,宋济泽又问住持要了些草药,嘱咐梦溪熬煮药汤给慕容辞忧和那昏迷的少女送去...... 吃了斋饭,夜已更深了,伽蓝寺却依旧灯火通明。 法堂里,佛祖雕像下躺着那死去的苦行僧,众僧人给他换了衣服,洁净了面孔,又围着他念诵起经文咒语...... 众人在门口看着,不敢进去打扰,宋济泽低声嘱咐一句:“你们早些休息”,说着,就走进法堂,端坐在一处空地上,和僧人们一起念诵起来...... 众人知道自己待着也帮不上忙,于是各自回了僧房休息。 慕容辞忧耳边一直回响着,震天响的佛经声,由刚开始的清晰洪亮,到最后混沌成一片模糊的低语,他回想起前世自己也曾送念慈来这寺庙...... 伽蓝寺门前,念慈摔在台阶上,棠不苦心疼的皱起眉毛,可转身却换了一副嬉笑不屑的面孔。 “傻和尚,你真当我多喜欢你呀,幻化寺烧毁的那一天起我就自由了,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跟着,我早就行走江湖去了,呸!” 念慈看着棠不苦满脸厌弃的神情呆住了,他止住了哭声,不可置信的看着棠不苦,怯怯的喊了一声:“棠...棠不苦?” 念慈,对不起,等我查明住持惨死的真相,等我幻化寺众僧的仇,我一定来接你...... 棠不苦心里应着,却强忍着没有回头,他飞速跑下台阶,生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要带走念慈。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慕容辞忧被一双小手摇醒,他下意识的抱住那人轻声唤着:“念慈,对不起,我......” “哥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慕容辞忧这才看清,眼前的不是念慈而是怀礼,他苦笑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怀礼继续道:“念慈是谁?哥哥在梦里一直叫他的名字。” 慕容辞忧忙捂住怀礼的嘴巴,又看看门口,见没人过来,才小声叮嘱着:“我...我做噩梦乱说的,千万不要告诉法师”,怀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咚~嘹亮的钟声响起,怀礼早已穿好衣服,于是跳下床帮慕容辞忧拿来衣服,等慕容辞忧穿好衣服,怀礼也叠好了被子,慕容辞忧欣慰的摸摸他的小脑袋。 一开门,慕容辞忧就看到院里的众人,阿毅似乎还没睡醒,伸着懒腰打哈欠,天赐低着头跟在他旁边,而梦溪身边则立着一个少女,一直昏迷的少女似乎清醒了...... 几人互相点头示意,便一起去了斋堂,不大的斋堂上坐满了人,趁着僧人念诵经文的间隙,慕容辞忧眼神来回寻觅了好几次,可始终没看见宋济泽..... 吃罢斋饭,众人刚从斋堂走出来,就迎面撞上宋济泽和住持,只见那住持两个松松垮垮的眼圈,都积着浓重的黑色,很疲乏的样子...... 那住持沉声说了几句,僧人们双手合十应了,便纷纷忙碌起来。 “住持说了什么?”阿毅有些好奇的望向梦溪。 梦溪还没开口,宋济泽却主动解释起来:“诵经超度封入棺椁,转世轮回早登极乐”,他明明是解释阿毅的困惑,可不知为何,眼睛却紧紧盯着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没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刚想拉着怀礼施礼离开。 却又听到宋济泽沉声道:“一炷香后,众人随我上山送那苦行僧”,说罢,刚想转身。 梦溪身边的少女却低声哭起来:“法...法师,我实在害怕,我能不能......” 梦溪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又替她辩解着:“法师,那里阴气太重,她刚恢复神志,还要多加休息.....”宋济泽稍加思索,轻嗯一声答应了。 众人各自回屋休息。 梦溪送萨丽进屋,又轻声嘱咐她:“你留在寺里好好休息”,说着,她又给萨丽掖了掖被子,“谢谢你,你对我真好”,萨丽笑着抱住梦溪。 梦溪愣了一下,刚想推开,却想着她大病初愈,于是也拍拍她的肩膀鼓励她:“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很快就能痊愈了”。 一炷香后,院子里多了一具船型棺椁——两端尖细而中间宽大。 “这是什么怪东西?”阿毅刚想走近看的更清楚些却被梦溪拉住了:“别乱动,那是棺材”。 “啊?这么奇怪的形状?”阿毅收住脚,但心里更疑惑了。 “疏勒国人信奉船棺能带亡灵渡过苦海,早登.......” 梦溪的话还没说完,就响起一声钟响,只见两个僧人抬着那卷裹着尸体的白布;第二声钟响,两人将那白布放进棺材盖好;第三声钟响,众人抬了棺材朝山上走去。 慕容辞忧担心路途遥远于是劝怀礼:“你在寺里好好休息,我们一会就回来”。 怀礼不说话只拉着他的手,泪水一串串掉出来,慕容辞忧隐约看到念慈可怜兮兮的模样,于是也不再劝,拉着他的手一起走。 阿毅刚走几步,却察觉出不对劲来,刚要折返回去,却被梦溪拦住了,阿毅急忙解释:“天赐,天赐忘记了......” 梦溪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提醒道:“小点声,萨丽又想起他哥哥的惨死,怕的不停发抖,我也怕天赐看到棺材想到那村子,所以让他们互相照顾着......” 阿毅一听恍然大悟:“梦溪姐姐说的极是,万一天赐想起什么那就遭了......” 众人走了许久,直直走出城去还不停止,走到天色擦黑,才走到一群连绵的沙山前。 即便周围昏暗不清,慕容辞忧还是看出其中一座沙山的异样,十几米高的沙山上,四处插着大小不一的木板...... 直到几个僧人点燃了火把,众人这才看清,那些木板上宽下窄,犹如无数支船桨......众人明白过来,这是一座极大的坟冢。 一众僧人绕着那沙山排开,盘腿而坐诵起经文来,只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僧人,抬着棺椁扛着船桨一般的木锨,一步一步走上沙山。 在那沙山的半山腰,他们寻到一处空地,用木锨挖了坑,又将那船型棺椁放进去埋好,又将其中一支木锨立在他的坟前...... 诵经、赶路,忙活了一夜还没走回寺庙,怀礼又累又困,每走一步就要歪倒一下,慕容辞忧干脆蹲下身背着他走。 走了一段,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来”,话虽简洁可声音确是极熟悉的。 慕容辞忧不想麻烦宋济泽,于是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可那人却强行将怀礼抱过去....... 第二天清晨,众人终于赶回伽蓝寺。 寺门前,有个娇小身影走来走去,直到看到众人,那人才小跑着跑到梦溪面前。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萨丽一边替梦溪拂掉肩头的沙土,一边轻声问着。 慕容辞忧却隐约闻道一股奇异的香气,他定睛看了看那个满眼焦急的少女。 “别提了,这走了一天一夜,看,可真是要累死我了”,阿毅上气不接下气的抱怨着。 “天赐呢?”慕容辞忧淡淡的问着,阿毅也反应过来,环顾一圈没见到他,于是也问着:“对了,天赐呢?” “哦,他说心里难受,吃了早斋又去休息了”,萨丽一脸担心的说着。 心病还需心药医,而天赐的心药,恐怕已经随着那个村子灰飞烟灭了,众人一时默住不再言语,进了寺庙草草吃了斋饭就去休息。 直到晚上吃斋饭的时候,众人才又看见天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着,看不出悲喜。 梦溪忍不住轻叹一声:“哎,这样压抑着怕是要出大事......” 入夜,慕容辞忧哄睡了怀礼,独自一人到院里赏夜景。天上虽没有就皎月,却繁星满天,如同黑绸上的宝石一闪一闪..... 慕容辞忧笑起来,不知道那些年,念慈有没有看到这样好看的星星,即便有,他那样一心只读圣贤佛经的人,估计也不曾注意过吧...... 其实他不止一次来过这伽蓝寺,却一次也没有进去,那时的他连自己的温饱都顾不住,也怎么能打扰念慈修行呢? 可即便和念慈说了狠话,他还是舍不得念慈,那个他从幻化寺门前哄着的婴儿,那个他一点点带大的弟弟,哪里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呢? 如果玄心住持那晚没有陪皇帝接迎佛骨,如果没有那场恐怖的暴乱,如果没有.......他会和念慈成为一辈子的兄弟吧? 慕容辞忧正想着,忽觉一阵冰冷,不知何时,泪水顺着眼角流进嘴里,蔓延开一片酸涩..... 呜呜~,慕容辞忧隐隐听到一阵哭声,回头一看,萨丽的屋里还亮着灯,一人似乎拉着她在说着什么,慕容辞忧忙擦了眼泪准备回去。 刚走几步,却见萨丽的屋里熄了灯,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竟是梦溪,梦溪没想到会遇到慕容辞忧,可还是关切着:“怀玉兄,还没睡?” “她怎么了?”慕容辞忧白天就觉得萨丽有些奇怪,夜里又这样哭诉不知所为何事。 “萨丽......她说要削发为尼”,梦溪平静的说着。 闻言,慕容辞忧却还是觉得有些蹊跷,当初那少女寻死觅活的要跟来,眼下却突然改了主意要出家,若是一心向佛,那当日被救之后便能削发为尼了,又何必经历此后的种种惊险? 慕容辞忧还想再问,梦溪却一脸苦恼的告辞:“怀玉兄,早些休息”,说罢,便转身走了。 慕容辞忧又悄悄绕到僧舍的后面,潜在萨丽房间的窗户下,细细听着,果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透过窗纸,慕容辞忧看到萨丽,正吹着火折子,极谨慎的看着一张形状奇怪的纸,似乎是从哪里潦草撕下来的,萨丽手指笔画了半天,又将那东西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慕容辞忧细细回想起来,昨天只有安布汉、天赐和萨丽在寺庙,安布汉一路唠叨心疼他的骆驼,每经一处休息,都恨不能没日没夜的照料那些骆驼。 有接触的,估计只有萨丽和天赐两人,难道...难道是天赐欺负她了?一想到这,慕容辞忧心底升起一股凉意。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了斋饭,收拾好行李在院中集合,可等了许久,都不见萨丽出来,阿毅有些着急的去敲她的门。 萨丽开了门却不出去,众人只好进去,却见她迎着宋济泽款款施礼:“多谢法师多日照顾,此去一别后会无期了”。 说着,萨丽就转身走到床边,将仅有的一件衣服和几本经书,裹进包袱里。 众人被她的话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慕容辞忧淡淡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不妨大胆的说出来,法师会为你做主的”。 说着,慕容辞忧就冷冷的盯着天赐,却见天赐也是一脸懵懂,一副弄不清眼前状况的样子。 闻言,萨丽却愣住了,就连要收进包袱里的经书也掉在地上。 萨丽并不言语只是低声哭起来,慕容辞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梦溪一脸为难。 梦溪?不对啊,梦溪是个女人又怎么会欺负她呢? 不等慕容辞忧再问,萨丽又擦了泪:“大家都知道的,我心悦梦溪哥哥已久,可不论我怎么告白,他都不愿娶我,既然如此,我便只有和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说着,萨丽又呆呆的看着梦溪,似乎在等她的回心转意。 长久的沉默后,梦溪终于开口了:“小生就此告辞,望姑娘珍重”,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 这样决绝的梦溪,慕容辞忧还是第一次看到,可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梦溪想让那痴情少女失望的计谋罢了...... 那少女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扑到床上痛哭起来,阿毅刚想上前拉她,就被慕容辞忧拉住了。 慕容辞忧从怀里拿出一个承露囊,放在萨丽身旁,淡淡道:“一路小心......”,至此,似乎再无其他能做的事了。 阿毅也为难的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捡起地上的经书,将散落的规整,将翻开的合上..... 忽的,慕容辞忧看到,阿毅手上正合着的那本经书,书页竟不规则的残缺着,似乎是被谁撕破了...... 可极爱护经文的寺庙,又怎么会这样对待经书? 慕容辞忧蓦的想起,昨晚看到萨丽指画的那张破纸,他立刻接过阿毅手上的那本经书,悄悄藏在袖子里,阿毅忙着整理其他经书,并未察觉什么不对劲...... 众人走出寺门,住持已在门口等他们。 “阿弥陀佛,诸位居士的通关文牒已盖好官印,此去一别,多多珍重”,那住持说着又双手合十施礼,众人接过文牒,纷纷朝主持施礼告别。 宋济泽本来已经走下台阶,却突然回过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住持,那晚你说的轮回转世可是真的?” 那住持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答案早已在法师心中。” 慕容辞忧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宋济泽怎么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于是转头看他,却正好对上宋济泽的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慕容辞忧竟从他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惊喜...... 驼队在台阶下等着他们,几日不见,原本瘦的皮包骨头的骆驼,竟被安布汉照料的有了精神。 安布汉见阿毅过来随口问候一句,手上却忙着收紧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将那酒囊塞了又塞,生怕一会被宋济泽看到。 阿毅顾不上和安布汉寒暄,急切的问着梦溪:“我们就这样走了?她这样真的没事吗?” “我们本就走的死路,她去尼姑庵,反倒能寻一条安稳的活路”,梦溪手上紧着行李,淡淡的说着,阿毅一时无法反驳。 第49章 康居城 众人出了城门,骑上骆驼继续西行。 入夜,众人找到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吃饭休息。饭罢,慕容辞忧躺在毡毯上,仔细翻看着从伽蓝寺带出来的经书,是本极寻常的《金刚经》,破损的那页极不规整,似乎是被谁随手撕破了...... 见众人都睡得昏沉,慕容辞忧悄悄爬起来,拿起一块毡毯,朝沙梁上守夜的天赐走去。 “今夜太冷,披上这个吧”,慕容辞忧将毡毯递给天赐,天赐忙伸手接过去,又道:“谢谢”。 慕容辞忧顺势坐在他身边,继续关怀着:“你的头疼好些了吗?” 天赐愣了一下,才摆摆手:“不,我不头疼,我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困的睡不醒......” “哦?是安布汉又让你做了很累的活计?你跟我说说,我去提醒他”,慕容辞忧明知不是这样,故意问着。 “不是,不是,那天安布汉自己喂的骆驼,让我休息。我看僧人们都忙着,就帮着洒扫......”,天赐认真的回忆起来。 “刚扫了一会,萨丽姑娘说她那间僧舍的床有些朽了,让我帮她修修”。 “这样啊?那她屋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很香的东西?” “很香的东西?哦,我想起来了,她屋里的香不似我屋里的清单,是很香的......”,天赐似乎想起来什么。 慕容辞忧顿时明白了,那日他走过萨丽身边,闻到的奇香并不是错觉,想必是她专门调制了,燃给天赐闻的...... “后来呢?” “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僧舍的床上了......”,天赐也意识到不对劲来。 慕容辞忧又从袖中将那本《金刚经》递给天赐:“天赐,你见过这本经书吗?” 天赐接过去仔细看看那经书的封面,才道:“好像在伽蓝寺见过......” “这经里讲的什么?”慕容辞忧继续道。 “这个...我不认识疏勒的文字,看不太懂......”,天赐一边真诚的说着,一边把经书还给慕容辞忧。 至此,慕容辞忧明白了,萨丽趁众人出寺之际,用香迷晕了天赐,可她到底想从天赐身上得到什么呢?他转头看看天赐,实在想不出来...... “不打扰你了”,说罢,慕容辞忧就起身回到沙梁下的篝火旁,他继续仔细看着那本经书,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火势渐小昏暗的看不清楚。 慕容辞忧捡起几支梭梭柴扔进去,火苗腾的一下窜起来,借着火光,他忽然看见,那页破损经书的背后,隐隐有些墨痕。 慕容辞忧心中一动,立刻将经书前后对折起来,独独留下了有墨痕的那页,凑近火光一看,果然看到几根浅浅的线条,它们弯曲着交错在一起,不似什么图画,反而更像是一副简易地图...... 地图?天赐从小在那疫村长大,除此之外便不知道其他地方了,难道萨丽在找那个疫村?可人们躲之不及的死亡之地,她一个少女找去干什么? 想到这,慕容辞忧心里的疑团似乎越来越大了......溘然,宋济泽朝他这边翻过身来,慕容辞忧忙收了经书,躺下休息...... 又走了几日,原本细软的沙地却坚实起来。 那日,走到一处隐约泛着白光的地上,骆驼们却不再专心走路,不时的低头啃食地上的白色泥块。 见状,安布汉却高兴起来:“哎,我们找到绿洲了.......”说着,他就喝停了骆驼,跳下去仔细去看。 众人也纷纷下来,慕容辞忧捏起一片泥块,淡淡的咸腥从鼻尖飘散开来,是盐! 放任骆驼们吃了一会,宋济泽看着远方:“前面应该有绿洲,顺着盐碱地往前走”。 安布汉抓了几把泥块喂给头驼,又搓了几袋泥块放在包里,才招呼着骆驼们继续前进。 果然,顺着那河道又走了一日,远远就看到一片绿洲,春天的气息,终于不再被苍黄的沙漠掩盖,众人都欢喜起来。 走的更近些,竟在一片细密杂草里,发现一条极细的溪流,阿毅忙跑过去,掬起一捧埋脸就喝,淋了一身水,还是高兴着:“啊,真甜啊。” “少喝点,一会烧开了再喝”,梦溪一如既往的谨慎,阿毅一听,忙过去帮梦溪支起烧水的架子。 “哎,娃娃,用这个把它们的脖子拴在一起”,安布汉说着,扔给天赐一捆绳子,天赐接了,一一绑过去,要绑到头驼时,安布汉却摆摆手。 绑好了骆驼,天赐也坐在溪边洗了把脸,而后静静地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慕容辞忧和怀礼铺了毡子,仰面躺着,看白云在蓝天上,宋济泽坐在一边瞑目打坐,一派岁月静好...... 安布汉蹲在溪边往自己的酒囊里灌水,阿毅见头驼朝远处走去,忙提醒他:“哎,老汉,你的骆驼跑了”。 安布汉头也不抬的回他:“跑不丢的,我一喊,它就要回来,比你还听话.....” 眼见安布汉这样有自信,阿毅也不再言语,火已经升起来,水却半天烧不开,他等的无聊,便拔了一根草含在嘴里,学着慕容辞忧的样子躺在草地上:“哎,怀玉兄,你看那有一只熊......” 怀礼好奇的顺着阿毅的指头去看,看了一会却反驳道:“不对,明明是马......” “是,老虎......”,阿毅信口胡说起来。 正在众人惬意的休息着,贴着沙地的慕容辞忧,却听到一阵震动,抬眼却见不远处,跑来两头骆驼。 刚才不是只有头驼跑出去了吗?哪里来的第二峰骆驼? 等那两匹骆驼跑的更近些,众人才看清,那头驼身边跟着一峰皮毛浅黄,体型瘦小的骆驼。 见状,一众正窝着休息的骆驼也兴奋起来,纷纷小跑起来,想朝它们靠近。 阿毅笑起来:“哈哈哈,你的头驼不知从哪里拐了别家的母骆驼,小心一会那家的主人来找你算账”。 安布汉却毫不在意:“哎,骆驼的事,我一个老汉哪里管得了......”,说着又惬意的喝起酒来。 “水烧好了,快来喝吧”,梦溪招呼众人过去。 众人刚端了碗,热水还没凉透,就看到一个背着背篓的男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呐,你家骆驼的亲戚找来了”,阿毅笑起来,安布汉却好似没看见一般,只埋头喝水。 那男人似乎没想到沙梁后竟有一群人,他犹豫着不敢上前,阿毅却主动上去打起招呼:“哎,朋友,是你的骆驼吗?” 那男人似乎没听懂,只焦急的喊着什么,阿毅只好看向梦溪:“梦溪姐姐,他在喊什么?” “喊他的骆驼”,梦溪一边应着阿毅,一边朝那男人回了一句胡语,闻言,那男人似乎放下戒备朝他们走过来。 阿毅递给他一碗茶,那男人有些犹豫,阿毅笑着喝了一口,那男人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在衣服上抹抹自己的脏手,才接过去一饮而尽。 慕容辞忧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男人,见他的背篓里装着各类草药,猜测他可能是个采药的游医,于是随口问道:“你是游医?” 闻言,天赐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直直的盯着那个男人看。 梦溪也将慕容辞忧的话翻译给那个男人,那男人嘴里的水还没咽下,便点点头承认了。 他一边将茶碗还给阿毅,一边对着梦溪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众人一齐看向梦溪,宋济泽却皱起眉头:“先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大家刚休息一会,腿脚还没歇过来,都不想动弹。 只有梦溪麻利的收着东西,又催着众人:“法师说的对,快点收拾,这里是康居国的圣水之地,没有国王允许,不能擅自在此驻扎。” “啊?什么圣水,我看不过是普通的溪水嘛”,阿毅一脸不屑。 一旁的男人继续解释着什么,梦溪的脸色愈发难看:“三日后便是康居国的圣水日,马上会有官兵来查封这里,我们先走为妙......” 眼见宋济泽和梦溪的脸色都很严肃,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众人都忙碌起来,阿毅刚拿出水囊准备多装几袋,却被那男人拦住了。 “大家都不许装水,未经允许私带圣水是重罪”,宋济泽淡淡的提醒着众人,阿毅只好将水囊收回去。 众人收拾妥当,可骆驼们还在嬉闹,怎么拉都不前进,气的安布汉打了它们好几下,还是于事无补。 另一边,那个男人也遇到同样困境,那母驼和头驼如胶似漆着,他拉了几次,都拉不动...... “不如让头驼和母驼一起在前面带路”,慕容辞忧淡淡道。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安布汉拉着头驼,那男人牵着母驼,两人两骆驼并驾齐驱,才终于走动起来,其他骆驼也纷纷跟在它们身后...... 刚走下沙梁,众人就遇到一队官兵,那群官兵一见他们,便将他们团团围住,慕容辞忧下意识的拉住怀礼,刚一低头,宋济泽已跨步挡在他们面前...... 为首是个带着黑色圆顶毡帽,高鼻深目的男人,手握长刀审视的看着众人,那个采药人忙替他们分辨着什么。 闻言,那官兵的脸色缓和了些,但握着长刀的手并未松开,又对着众人说了几句。 “他们要检查水囊”,说着,梦溪就掏出自己的水囊放在地上,众人也各自拿出水囊交过去。 那官兵半蹲在地上,拎着水囊的底部倒着,一手直接拔开盖子,见没有一滴水流出,才扔了那水囊,又去检查下一个...... 可当那官兵拎起第四个水囊时,手上的重量让他嘴角一扬,拔开盖子,果然听到哗啦一声,流水迅速钻进沙土,只留下一滩水痕...... 唰的一声,那官兵身后的侍卫们齐齐拔出长刀,直直指着众人,见状,那采药人吓得跪在地上抱着脑袋。 检查水囊的官兵也站起身来,可还不等他拔出长刀,宋济泽就不卑不亢的说了一句。 宋济泽的话,似乎让那采药人稍稍恢复了一些神志,他慌忙爬到那滩水痕处,俯身贴着那水痕,使劲嗅了嗅,而后开心的嘟囔起来...... 那官兵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又拎起其他的水囊检查,还是一滴水也没有。 见状,宋济泽又轻语一句,便抬手施礼作别,众人有样学样纷纷施了礼,那官兵似乎没了办法,一挥手,所有侍卫收了长刀。 众人牵着骆驼走远了,直走到看不到那群官兵,阿毅才松了一口气,他气恼的抓住安布汉的衣领:“法师说了不能装睡,你为什么还要装?你差点害死我们......” 安布汉自知理亏,只小声辩解着:“我那是酒...是酒,我忘记倒了......” “忘记?我看你是舍不得吧”,阿毅气恼的戳穿了他蹩脚的理由。 眼见,阿毅的拳头离安布汉越来越近,天赐忙上去抱住阿毅的腰,那采药人也呜呜啦啦的说着什么,阿毅这才停了手。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康居城门处,验了通关文牒,众人走进城内,明明还是青天白日,街上却没什么人烟。 阿毅刚想和那采药人告别,却又一队官兵朝他们走来,又是呜哩哇啦了一阵,似乎在催促着众人。 那采药人忙牵着骆驼,又摆摆手示意大家跟上。 “这是去哪?”阿毅虽跟着,还是有些奇怪。 “城里禁严了,先去这采药人家里歇歇吧。” 走了一会,那采药人在一处院子前停住了。推开大门,众人便看到支了满院的架子,架子上高高低低的摆满了簸箕,遮挡的几乎看不清后面的房屋...... 众人走进院子,才发现簸箕上晾晒着各样的药草,有些已经晒成细小的干芽,有些还绿油油的...... 天赐眼里闪起亮光,竟不等那采药人邀请就径直走进去,他弯腰细细看着那些草药,似乎还不过瘾竟又伸手去摸...... 啪的一声,众人竟看见一根拐杖从那簸箕后伸出来,重重敲在天赐的手背上,天赐也吓了一跳,跌在地上不敢再动...... 那采药人忙卸了肩上的背篓,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去扶天赐。 众人走到天赐身边,才看见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正埋头整理着簸箕上的草药...... 那老人连头也没回,只用康居语问温声问着,宋济泽也温声回着。 那老人一听陡然转过身来,直直看着众人,激动的连胡子也飞起来:“京...京都?”虽是不甚流畅的京都话,却让众人觉得亲切。 “京都...是个好地方啊...年轻.......去过,学习医术......”,那老人高兴的自言自语起来,而后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不在言语。 直到那采药人喊他,他才回过神来,忙拄着拐杖引着众人走进堂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给众人倒了茶水,众人谢过,便不再客气,纷纷一饮而尽。 “哼,要我说那圣水还没这茶水好喝”,阿毅对官兵不让他们装水的小气耿耿于怀。 “天山的雪....化了嘛....流下来,国王把第一杯圣水倒在井里嘛,祈福嘛...生活好了.....”,那老人断断续续的解释着。 众人这才明白了,所谓圣水,不过是雪水,可沙漠腹地,水是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有了水才有一切,因而国王如此看重春天的第一杯流水,也是能够理解的了。 “圣水节封城了嘛......你们住在这里...也看看我们的圣水嘛.......”老人开心的挽留着,众人也纷纷道谢。 之后两日,老人不仅用上好的食物款待他们,还给众人诊了病熬了药,众人不仅休息的舒服,身上各样的病痛也慢慢恢复着。 就连以往神情木然的天赐,也仿佛变了个人,他整日跟在那老者身后,默默看着,几乎是那老人刚停手的当下,天赐就学会了,也有模有样的帮着晾晒,研磨...... 到了第三日,终于迎来了圣水日。老人一早就装扮一新,又盛情邀请众人一起去看。 天才刚刚大亮,官兵已将街道封住,留出宽敞整洁的大路来,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人们的兴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站在官兵身后,翘首期盼着圣水。 忽然间,响起一阵喧天锣鼓,人们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好奇地张望着。 只见,一个穿着银亮铠甲身披朱红披风的少女,款款走来,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上竟顶着一只雪亮的银碗! 那少女步伐轻盈而优雅,一步一停间,那只银碗稳稳地停留在她的头顶,没有丝毫晃动,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叹。 “这女国王还真是英姿飒爽”,梦溪忍不住称赞起来。 “娜...依拉公主...国王禅修......”,一旁的老人解释着。 “这碗得有多沉啊?”,阿毅却对那公主头顶的银碗很是好奇。 正说着,娜依拉公主已走到他们面前,众人这才看清,那只镶满红色宝石的雕花银碗里,满满当当的盛着清水。 娜依拉每走一下,银碗里的水便微微晃荡一下,好在她走的极稳,碗里的水不曾洒出一滴来...... 眼见距离坎儿井越来越近,人群却突然躁动起来,尖叫、痛哭乱成一团,众人回头却看见,无数只黑蝎子,乌云一般压过来,尾巴上的毒刺闪着寒光,令人毛骨悚然...... 守在街道两边的侍卫抽出长刀就砍,可刚砍死一只,又涌上来一群,眼见抵挡不住,众人惊恐的四散奔逃...... 有几个跑的慢的,被那些迅猛的黑蝎子爬满了全身,那侍卫被叮咬的摔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哀嚎...... 原本步伐沉稳眼神坚毅的娜依拉,也听到了异样的动静,她顿住脚,连头顶的银碗也抖动起来...... 慕容辞忧见情况不对,拉着身后的怀礼就跟着人群往前跑,可混乱之中,不知为何怀礼竟松开了他的手...... 涌动的人群挤得慕容辞忧无法回头,他只得朝后伸长了手去拉怀礼,好在他刚一伸手,就被拉住了..... 慌乱中来不及细看,慕容辞忧拉着那人朝前面冲去,直跑到一处宽敞的巷子,慕容辞忧才终于停下来喘气,刚想安慰怀礼,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竟拉着宋济泽的手,而怀礼正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慕容辞忧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拉错了人,尴尬又慌乱的松开手,宋济泽将怀礼递给他:“待着这里别动......”,说着又朝外面跑去。 慕容辞忧先将怀礼藏在巷子深处,才又跑到巷口探头去看,只见那些蝎子已经团团围住公主。 娜依拉公主身边的十几个侍卫,艰难的挥舞着刀剑,极力抵挡着越来越多的黑蝎子,可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其中一个腿上爬满蝎子的侍卫,拉住娜依拉公主的胳膊,想要护她离开,可娜依拉竟护住头顶的银碗,挣开那人的手,严厉的说了一句,而后又顶着银碗朝坎儿井走去...... 见状,那侍卫只好又冲出去,继续砍杀那些蝎子,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几只蝎子从缝隙中溜进去。 它们迅疾的爬上娜依拉的脚腕,肆意叮咬起来,娜依拉一手稳住银碗,一手抽出匕首,砍落了那只蝎子,可另一只又将毒刺刺进她的后背。 娜依拉身上一疼身形不稳,眼见就要摔倒,却被一把银剑撑住肩膀,这才勉强站住...... 娜依拉抬眼去看,在一片迷蒙的白色雾气中,她看到一个素净的玉面和尚,而脚腕上的黑蝎子沾到那些白色粉末,竟纷纷退下去了,侍卫们又砍杀一阵,那群蝎子才终于不见了..... 娜依拉忙稳住心神,端端正正的顶住银碗朝前走去,直走向坎儿井边,才取下银碗,将其中的圣水一滴不落的倒进去...... 接着,娜依拉一挥宽袖,朗声说了几句,先前四散奔逃的人们,从各处巷子屋子跑出来,跪倒一片,大声呼喊着什么...... 眼见仪式结束,慕容辞忧也拉了怀礼出去,刚出去,就看见那采药人和老者正跪在伤者身边,帮他们处理伤口,两人也赶紧上去帮忙..... 正忙着,却有人抓住怀礼的胳膊,抬头一看是梦溪,她扯着怀礼的胳膊上上下下的翻看着,怀礼被她弄的浑身发痒,于是咯咯地笑起来...... 一旁的阿毅也赶紧去扯慕容辞忧的胳膊,还不等慕容辞忧拒绝,却见一只大手打落了阿毅的手...... 阿毅有些委屈却不敢言语,蹲在地上,帮着那采药人拔出伤者身上的毒刺,可是伤者太多了,毒刺叮的到处都是,拔也拔不完...... 就在这时,娜依拉公主又高声喊了一句,原本还跪在地上的人们,纷纷动起来,三三两两的互相帮着,抬起地上的伤者,跟着那老人走向不远处的医馆...... 娜依拉竟也跟过去,甚至还里里外外的忙活起来,一会给伤者绑纱布,一会给伤者倒茶...... 不一会,又有侍卫送来许多草药和金银,娜依拉也一一分发下去,原本还痛苦哀嚎的伤者,都被感动的频频告谢。 “这公主还真是勤政爱民”,梦溪不禁感慨起来,“是啊,这样亲和的公主我还是第一次见”,阿毅也忍不住赞叹。 直忙到夕阳西沉,众人才终于给所有伤者处理好伤口,看着从伤者身上清理下来的几簸箕黑蝎子,众人都觉得惊诧。 好在大部分伤者被叮咬的并不严重,服些解读的汤药,涂些消肿的药膏便无大碍了,除了几个伤势重的侍卫依旧留在医馆观察外,其他伤者便被侍卫一一护送回去了。 娜依拉笑着朝众人一摆手,那老人和采药人忙弯腰拜谢,可忙了一天的老人,这一拜便再也直不起腰来,险些晕倒过去,那采药人忙扶着父亲进去休息。 眼见没有主人招待,可娜依拉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的喝着茶水,还不时的偷瞄几眼宋济泽...... 慕容辞忧对娜依拉眼神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那是看到仰慕之人的欣喜和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几辆极豪华的马车停在医馆门口,娜依拉对一旁的侍卫说了几句,才转身上了马车。 还不等那侍卫传达,梦溪便对众人道:“公主感谢我们救助了康居子民,邀请我们进宫参加宴席。” 怀礼高兴的拍起小手,阿毅也开心的憧憬起来:“啊,说不定有很多好吃的呢”,说着就看向宋济泽。 宋济泽犹疑了一下便点点头,众人坐了马车,一路疾驰到了一处气派的宫殿。 殿堂里,水晶碧玉灯里的巨型蜡烛,将四处映照的明如白昼,仔细看去处处雕梁画栋,众人走在其中,搅动了风息,那珍珠玛瑙帘随之摇曳起来,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只见娜依拉已换了一袭粉紫长裙,敷了胭脂的脸颊,不似先前那般英气,到多了几分春日桃花般的艳丽娇俏。 她一挥手,一旁的侍卫便用极标准的京都话,朗声道:“入座”,众人齐齐落座入席,无数宫女端着佳肴琼浆,鱼贯而入...... 席罢,娜依拉又让人上了茶水,在袅袅升起的水汽中,那侍卫一字一句的传达着公主的意思:“今日多谢诸位搭救我康居子民,为表谢意,请收下这些珍宝”。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队宫女,捧着许多奇珍异宝进来,阿毅从未见过这样多的珠宝,一时之间眼睛都看直了,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摸。 宋济泽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淡淡道:“公主不必客气,将珠宝留给伤者亦可”,等那侍卫翻译完,娜依拉公主突然笑起来,她定定的看着宋济泽,轻轻说了一句。 慕容辞忧没听懂娜依拉的意思,却见宋济泽皱起眉头,预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伸手拉了怀礼一把。 “自古以来,只有皇族才能触碰圣杯,今日天降奇才护我圣杯,谨遵天意,明日便是我康居公主与公子的大婚之时”,闻言,众人都愣在原地。 宋济泽双手合十解释了一句,娜依拉却依旧笑着灿烂,不以为意的回复了一句。 即便慕容辞忧没有听懂娜依拉的话,也大致看出她的决心,他也笑起来:“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我便提前祝两位新人永结同好了”。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扭头看他,阿毅惊诧道:“法...法师是出家人,不能娶妻的”。 “这有何难,还俗便是了”,慕容辞忧还是笑着,又用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去看宋济泽,却见他那森然目光里,燃着明显的怒火....... 那侍卫将他们的对话一一翻译给娜依拉公主,她很满意的看了慕容辞忧一眼,一抬下巴,一旁的侍女忙将捧着玉石项链,送到慕容辞忧面前。 慕容辞忧笑着朝娜依拉回了礼,拿了项链带在怀礼的脖子上。 “天色已晚,就不打扰二位浓情蜜意,我们先行告退了”,慕容辞忧带着怀礼施了礼,就朝殿外走去。 娜依拉眼神一扫,一旁的侍女忙跟上去。 那侍女引导着两人来到一处宽敞的寝室,慕容辞忧只觉得累了一天浑身疲乏,脱了衣服便睡,怀礼却高兴的睡不着,手上不停地摆弄着脖子上的项链...... 那玉石在漆黑的夜里发着荧光,搅的慕容辞忧心神不宁,他一把取下那玉石扔的老远,吓的怀礼小声啜泣起来...... 怀礼的哭声让慕容辞忧回过神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可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50章 黑蝎子 咚咚咚,直到响起敲门声,慕容辞忧才看到外面天光大亮,昨晚翻来覆去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才昏昏睡去...... 一开门,一个侍卫带着几个侍女进来,那侍卫朗声道:“公主今日大婚,邀请诸位公子今晚参加喜宴”。 说罢,也不等慕容辞忧回话,那侍卫便一挥手,他身后的侍女们忙端着热水和礼服走上前。 “送酒来”,慕容辞忧言简意赅的要求着,那侍卫看了他一眼,便拱拱手,带着侍女们离开了。 怀礼还没弄明白谁要结婚,只是见哥哥一言不发,只好自己麻利的换好衣服。 “哥哥,我来帮你.....”,怀礼说着抖开那长袍,走到慕容辞忧面前。 慕容辞忧看着那件织绣着团花的衣服,突然回过神来,他猛地冲出去,却被门口两个侍卫架着的长枪挡住了,即便一言不发,可他们锐利的眼神,却很直白的警告着。 怀礼吓了一跳,忙拉着哥哥退回屋里。 之后不断有饭菜和华服送进来,慕容辞忧却只是不停地喝酒,怀礼不知哥哥是怎么了,却不知该怎么劝慰,只是安静的守在一旁...... 夜幕降临,门口的侍卫打开房门,慕容辞忧和怀礼走出去,铺天盖地的白色,看到怀礼心里一惊,他紧紧拉着慕容辞忧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走着..... 走了两步,就遇到了同样被侍卫压着的阿毅和梦溪,他们已经换了康居的服饰,崭新明丽的新衣,却掩不住他们难看的脸色。 阿毅一见慕容辞忧就抱起胳膊,气愤道:“怀玉兄,你怎么能为了财宝就出卖了法师?” “出卖?我是看他们郎才女貌,搭个红线罢了,若是他不愿意,那公主还能强迫他?”,慕容辞忧毫不客气的怼回去。 阿毅气结刚要再说,就被梦溪踢了一脚,示意他闭嘴,阿毅只能哀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怀玉兄,你的计策是什么?”梦溪却满眼期待的看着慕容辞忧。 “参加婚宴而已,还需要什么计策?”慕容辞忧满不在乎的回答着,闻言,梦溪突然愣在原地,直到身后的侍卫催促,她才回过神来。 三人踏入大殿,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雪白,众人明白过来,康居的习俗大抵如此。 只见,莹柔的月白帷幕笼出一派仙境,地上更是铺着一条用珍珠贝壳绣成的洁白地毯....... 一阵喜庆的胡琴后,一对童男童女扶着两位新人缓缓走了进来。 娜依拉公主一身洁白绸缎,如同盛开的百合花,清新脱俗,而宋济泽也换上了一袭白衣,原本就极其精致的五官,被衬的格外英俊潇洒,众人都看呆了。 宋济泽步伐沉稳地走着,当他路过慕容辞忧时,突然停下来,那双比寒潭还幽深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慕容辞忧。 “你满意了?”宋济泽冰冷的听不出一丝温度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质询...... 慕容辞忧却不说话,只笑着看他,直到身后的侍卫逼近,宋济泽才恨恨的转过脸,朝前走去。 慕容辞忧喝了许多酒水的脑袋愈发昏沉,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极了,他坚持着,直到看到宋济泽和那公主作揖拜堂,他再也坚持不住,哗啦一声,竟呕吐出来..... 见状,高台上的宋济泽刚想转身去扶慕容辞忧,就被娜依拉一把拉住了,她一挥手,一旁的侍女忙收拾起来,一旁的侍卫拖了慕容辞忧出去...... “出去看看”,宋济泽朝梦溪轻声说着,梦溪刚要转身,却被一旁的侍卫拦住,宋济泽又对娜依拉说了一句,她的脸色难看起来,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慕容辞忧被侍卫拖着,刚走出大殿,就将他狠狠扔在地上,似乎还不解气又凶狠的踢踹起来。 慕容辞忧被铁靴硬棍砸得生疼,但他却丝毫没有遮挡反抗的意思,任由那些人对他拳打脚踢,这剧烈的痛苦让他产生一种痛快,他大笑起来,疯狂又不羁...... “他可是驸马最疼爱的弟子,他受了伤,驸马不会放过你们”,梦溪小跑过去,护住慕容辞忧,愤恨的说着康居话制止那些侍卫。 闻言,那些侍卫停住了动作。梦溪忙扶起慕容辞忧,帮他擦擦嘴角的血渍,又给他喂了几颗丸药。 冷风和丸药让慕容辞忧清醒过来,他挣扎着站起来朝大殿走去:“我...我还要看他们喝交杯酒呢?” 梦溪气结:“怀玉,你站住,你实在不该这样胡闹,你明知道法师对你......” 慕容辞忧笑起来,法师对他?明明是他放不下宋济泽,前世宣之于众的爱恋,今生纠缠不清的冤家...... “你何必将法师一次次推出去呢?是为了验证他的坚定不移?还是为了自欺欺人?” 梦溪冷冷的问着,慕容辞忧登时浑身一颤,被她的话冻在原地。 “怀玉...不,也许你不叫怀玉,可不论你是谁,法师的真心都不该这样被辜负”,梦溪继续道。 “卫祺为什么不杀你?你是如何逃脱鬼王布下的重重陷阱的?冻结的冷泉为什么会化开一个口子?卖完早饭的月牙楼,怎么会凭空多出一碗面条?为什么你们会一起掉进沙洞里?凡此种种,还要我一一说吗?” 梦溪每说一句,慕容辞忧的脑中就闪过一个画面,当时的莫名其妙,眼下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其实他早就隐隐猜到了,是宋济泽在暗中护着自己,可他始终不敢去承认和面对...... 两人正僵持着,却听到大殿里面传来极洪亮的喊声,梦溪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她一抬头,却见侍卫们压着阿毅、怀礼、天赐和安布汉走过来。 走到梦溪和慕容辞忧眼前,两个侍卫又举着长刀抵住他们的后腰,众人被逼迫着往外走去。 直走出宫门,那些侍卫才收了刀,一把将他们推到地上,又将通关文牒扔在他们脸上,骂道:“快滚,若再看到,格杀勿论”。 慕容辞忧也不顾通关文牒,只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朝前面跑去,一旁的侍卫以为他害怕了,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懦夫,你怎么能扔下法师不管”,阿毅气的大骂起来,梦溪捡起地上的文牒,小声提醒着阿毅:“先走!” 说罢,梦溪拉起怀礼去追慕容辞忧,阿毅没想到连梦溪也舍弃了法师,一时之间愣在那里,直到天赐和安布汉来扶他,他还是呆呆的看向宫殿不愿离开...... 眼见侍卫们再次举起长刀,天赐和安布汉也不顾阿毅挣扎,一人一边架着他跑远了。 梦溪拉着怀礼跑了几步,便停下来等阿毅他们,直到三人都跟上来,再抬眼却看见慕容辞忧直直的跑向医馆...... 众人纷纷跑回医馆,阿毅刚想冲上去质问慕容辞忧,却被院子里奇异的景象吸引了。 原本就满满当当的小院,眼下却更拥挤了,地上直挺挺的躺着五个人,他们身上还被盖着白布。 采药人和那老者正一点点帮他们擦拭着身体,天赐赶紧上去帮忙。 “这是怎么了?”阿毅惊奇道,梦溪也一脸疑惑的问着那采药人。 那采药人擦擦汗涔涔的额头,才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梦溪明白过来:“这几个受伤的侍卫包了伤口,就执意要走,谁知过了不久就昏死了,再送来医治,已经无力回天了”。 “怎么会这样?”阿毅的提问却没人能回答了。 慕容辞忧跨步上前,拆开一个侍卫胳膊上的绷带,众人也满腹疑惑的凑近去看,却见那侍卫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有几个如针孔般的叮咬痕迹...... “啊!诈尸...诈尸了!”,阿毅不知看到什么,突然惊叫着退后了几步。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侍卫的胸口确实在微弱的动着,那采药人忙上前抓起那侍卫的手腕诊脉,可诊着诊着,脸色便愈发难看了,他嘟囔了一句,便颓然的坐在地上...... 闻言,梦溪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没...没有脉搏?” 慕容辞忧又解开那侍卫铠甲的系带,猛地掀开,众人这才看清,那侍卫胸口处有个筷子粗细的血洞,里面似乎正蠕动着什么...... 那采药人也吃了一惊,忙拿着镊子去夹,竟夹出一条白色的虫子来,阿毅捂着嘴又退了几步,不解道:“这人才刚死了一会,怎么就会有......” 那采药人夹着那虫子对着蜡烛看了又看,才惊奇起来,梦溪忙将他的话翻译给众人:“不是蛆虫,是蝎子卵......” 闻言,慕容辞忧眼神一凛,他抓起那侍卫的铠甲看了看,又拿起一旁的小刀,伸入铠甲的缝隙里戳了几下,果然,刀尖上沾了更多的蝎子卵...... “他们的铠甲的夹层里被涂了虫脂,所以黑蝎子才直冲他们而去,甚至将卵产在他们铠甲的夹层里......” 闻言,众人都明白过来,当时他们只顾帮伤者处理伤口,服用解药,并未关注那些铠甲,现在明白却为时已晚了...... “这些人怎么安葬?”慕容辞忧转头问那采药人,梦溪流利的帮他翻译过去,他说:“今晚皇宫大宴,侍卫们都忙着巡守,只能等明日再送出城安葬 。” 咳咳~慕容辞忧突然咳嗽一声,然后定定的看着梦溪,梦溪明白过来,朝众人使个眼色:“走,我们去那边说”。 众人跟着来到角落,阿毅还在生慕容辞忧的气,于是站的离他老远。慕容辞忧也不在意只是眼眸凛然道:“今晚借着这些侍卫的棺材,我们一并出城”。 梦溪也跟着谋划起来:“五个棺材,每个棺材躲两个人,我们七个人完全躲得下......” 梦溪话音未落,天赐却满脸通红的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想留下来......” 阿毅一听,满眼震惊的看着他,慕容辞忧和梦溪对于天赐的决定,却并不感到意外。 “天赐,我相信你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郎中,此次我们便不能陪你了, 还望你最后帮我们一次”,慕容辞忧沉声道。 天赐忙拱手道:“多谢诸位公子成全,天赐不胜感激,我一定会把你们安全送出去的......” 看着脸上恢复了些许生机的天赐,慕容辞忧由衷的替他开心,这也许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们三个留在医馆,把棺材抬到骆驼车上,等我们一出来就出发”,慕容辞忧说着,将怀礼推向安布汉。 怀礼虽不似之前那样哭闹,还是下意识的抓住哥哥的手,慕容辞忧也不说话,只紧紧握了一下他的小手。 怀礼似乎有了勇气,他糯糯的说着:“哥哥,我在这里等你”,说着,就跟着安布汉和天赐下去了。 “可是怎么救出法师呢?”梦溪着急起来,闻言,阿毅惊喜起来:“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舍弃法师的......” “别贫嘴了,赶紧想办法”,梦溪对阿毅的后知后觉有些无语。 慕容辞忧直接道:“有心之人既然用虫脂吸引黑蝎子,那便不会只涂了这五个侍卫的铠甲......” 梦溪反应过来:“如果又有黑蝎子入侵,一定能分散那些侍卫的注意,我们便能潜进去了......” “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 ,我们上哪找黑蝎子?”阿毅气馁的蹲在地上。 “谁说只有活的黑蝎子才可怕?”,慕容辞忧悠悠的说着,阿毅一点也没听懂,只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梦溪已完全明白了,她小跑到那采药人身边,小声说着什么,只见那采药人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可还是转身进了屋。 等三人穿好康居国侍卫铠甲的同时,采药人也拿着东西出来了,羊皮手套和背篓,三人合力将院子角落里的那些黑蝎子尸体,倒进两个背篓,便消失在夜色中。 来到皇宫前,三人躲在黑暗中观察着,只见中间的大道,亮如白昼,四个角落却昏暗着。 “我和阿毅去西北角扔蝎子引开他们,你趁乱潜进去,如果有人拦你,你就这样说......”,梦溪轻声嘱咐着。 慕容辞忧依葫芦画瓢,学了一遍梦溪说的康居话,梦溪又纠正了几次,才终于放下心来,而后她轻轻一点头,便拉着阿毅朝西北角跑去。 不一会,西北角传开一阵混乱的叫声......中间大道上的侍卫听到动静也赶过去,慕容辞忧趁机快步跑过去,逆着人流冲进宫里。 一路贴着墙根跑着,还算顺利,直到大殿门口却被侍卫拦住了,他低着头粗声粗气的说着那句将刚学会的康居话。 果然,那侍卫着急起来,带着他一起跑向大殿后的寝宫。 远远就听到摔打声和叮叮咚咚的响声混成一片,慕容辞忧稍稍放下心来,这至少说明宋济泽还活着..... 寝宫门前,那侍卫跪在地上,焦急的重复着慕容辞忧的话,果然屋里的摔打声停止了,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叮咚声...... 门一打开,风涌进去,屋里的泠泠声便更响亮了,带着面巾的娜依拉抬脚出来,衣摆上还带出袅袅香烟,慕容辞忧轻嗅一下,便觉得香腻的厉害,他忙屏住了呼吸。 娜依拉刚站定就一脚踹在那侍卫身上,那侍卫摔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慕容辞忧也跟着往暗处挪挪。 娜依拉又气急败坏的朝寝殿里说了一句,一个侍女忙从白烟中闪出来,她一边低头应着,一边慌张的抓着自己散乱敞开的衣衫...... 娜依拉侧目看了一眼寝宫,一挥手,那侍女忙关上寝宫的门,跪在一旁候着,见安排妥当,娜依拉才转身走了。 眼见那侍卫爬起来,紧紧跟在娜依拉身后,慕容辞忧也不停留,低着头跟着那侍卫,一起走在娜依拉身后。 走了一段,又见几个侍卫朝他们走过来,为首的那个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一副很慌张的样子,娜依拉一把抽出那侍卫腰间的长剑,朝前一指,众人都气势汹汹的小跑起来...... 眼见人数渐多队形渐乱,慕容辞忧悄无声息的退到一边的阴影里,直到那些人跑远了,他才猛跑回寝宫。 寝宫前,跪着的侍女正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慕容辞忧拿着剑柄利落的敲晕了她,又小心翼翼的将她抬进寝宫的立柱后。 屋里四处还缭绕着浓重的云烟,慕容辞忧一边用袖子捂着口鼻,一边拨开云雾寻觅着宋济泽的身影...... 可刚一走动,房梁上悬吊着的碎玉片子就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这声音初听极清脆悦耳,再听便觉得头晕目眩起来,慕容辞忧意识到不对劲,忙撕了布条堵住耳朵,又压着步子慢慢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慕容辞忧脚下一滑,低头一看竟是一堆胡乱散落着的衣服,他直直踩过去,果然在一张宽大的玉床上看到了宋济泽...... 半掩着的锦被下,漏出宋济泽宽阔而紧实的胸膛,看着那几枚鲜红的唇印,慕容辞忧咬紧了牙,抬眼再看,却见宋济泽的眼睛被一条绸带蒙着...... 呵,还真是有情趣,慕容辞忧心底冷哼一声,抬手就用利剑挑开宋济泽眼上的绸带..... 冰凉的剑峰划过的瞬间,宋济泽微微颤抖一下,可还是闭着眼睛,只有双唇微动,迷迷糊糊的喊着什么...... 慕容辞忧凑近去听,却听到一声低沉又急切的呼喊,“棠...棠不苦......” 慕容辞忧愣在原地,和别人成了亲洞了房,还喊他一个死人的名字干什么?是觉得愧疚想要忏悔? 慕容辞忧只觉得无比讽刺又可笑,气血上涌之际,他唰的一下立起银剑,对准了宋济泽的喉咙......可宋济泽还是闭着眼睛,并没有意识到危险。 忽然,宋济泽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喉咙里溢出几声呻吟,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眼见宋济泽就要撞到自己的剑上,慕容辞忧慌忙收了剑,俯身掐住他的人中,试图帮他唤醒些神智....... 这时,寝宫的门却响了一下,慕容辞忧忙停住手,躲在帐幔后,待那人逼近,慕容辞忧才看清竟是梦溪。 梦溪看到这一地狼藉,有些吃惊的瞪大眼睛,慕容辞忧却不解释,只是将自己身上的铠甲脱下来。 梦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吓了一跳去拦他:“那你怎么办?” “你就说他被蝎子咬伤了,先把他带去医馆,我会想办法躲在角落里,到时候再趁乱出去”,慕容辞忧一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一边劝梦溪。 可梦溪知道,这绝不是稳妥的办法,她垂眸细思一下,突然转身朝立柱跑去...... 慕容辞忧顾不上梦溪,只伸手去扶宋济泽,手刚探到他腰下,就摸到一块温热的东西,拿起一看,竟是块生死牌,看着有些眼熟...... 仔细看去,那生死牌上刻着两行工整的小字,分别是“宋济泽”和“启和四十九年”...... 启和?那不是极遥远的年代了吗?宋济泽怎么还留着那时候的牌子? 慕容辞忧想着,手指轻轻摩挲起来,这一摸便察觉出不对劲来,那生死牌的背面也凹凸不平着,翻过来一看,竟又看到两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慕容辞忧”“启和五十一年”...... 慕容辞忧愣住了,怪不得看着眼熟,这竟是他的生死牌,他忽的想起,在敦煌郡的义庄里,曾被胡人绑架的他,将生死牌送给一个玉面小公子,希望他回去报信..... 可怎么落在了宋济泽手里?难道宋济泽就是那个...... 还不等慕容辞忧想清楚,梦溪将一件衣服递到他眼前:“你穿这个”,是那侍女的外衫,慕容辞忧忙将那块生死牌塞进袖子里,又接过衣服套上...... 两人扶着宋济泽跌跌撞撞的出了寝宫。 “朝这边”,梦溪进来的时候便看好了路线,果然后门的侍卫也赶去西北角抵御黑蝎子了,两人走的还算顺畅。 可两人刚走出宫门,却被一个侍卫拦住了,梦溪压低了声音回着,那侍卫果然放他们走了。 又走了一会,距离那混乱的中心远些了,树后窜出来一个黑影,是阿毅,他一脸焦急的背起宋济泽,朝医馆跑去......慕容辞忧和梦溪也不敢耽搁,快步跑向医馆。 医馆后门,安布汉焦急的来回踱步,他已经等候多时了,却还是不见法师他们,正急的不知所措,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安布汉伸长了脖子细看,隐约看到几个人影,他忙跳上车板等着,果然是阿毅他们。 众人极小心的将宋济泽抬进棺材,安布汉扯过一旁的被子刚要盖上,却被慕容辞忧拦住了:“不行......”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法师神志不清的呢喃着什么,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法师这是被下了药,若是再用被子掩住,恐怕还没走出城门,就......众人顿时没了主意。 咚咚咚,医馆前厅的吵闹声愈来愈大,若是有侍卫闯到这里,他们便再也走不了了。 梦溪忽然想起什么:“怀礼?让怀礼帮法师侧着脸,这样就不影响呼吸了......” 众人顿时回过神来,四处找怀礼,可当看到慕容辞忧身后的瑟瑟发抖怀礼时又泄了气。 此时的怀礼早已吓的六神无主,别说帮宋济泽了,就是他自己藏在那棺材里也有点艰难...... “我来吧”,慕容辞忧的声音很轻,却惊的众人一愣。 等众人再看时,慕容辞忧已经躺在了宋济泽身边,不大的棺材里,慕容辞忧贴在宋济泽的臂弯里,虽有些勉强可好歹还是躺下了...... 阿毅还想再说什么,梦溪已利落的将一层厚实的褥子,铺在来两人身上,安布汉和天赐又抬了一具侍卫的尸体叠在上面,如法炮制,几人都钻进棺材藏好了。 骆驼被抽打的小跑起来,慕容辞忧害怕宋济泽仰面会被压的无法喘息,于是伸手抚着他的脸颊让他侧着...... 宋济泽温热的呼吸从慕容辞忧耳畔吹过,他只觉得浑身都热起来...... 倏的,车子似乎急速拐过一个转弯,连带着车板上的棺材也倾斜了几分,失去意识的宋济泽,整个人倒在慕容辞忧身上,他柔软的唇贴住了慕容辞忧的额头......这突如其来的吻让慕容辞忧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停住了,慕容辞忧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脚步声和交谈声,他知道一定是守城的侍卫起了疑心...... 忽的,宋济泽突然呻吟了一声,慕容辞忧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巴,可不知是不是太用力的缘故,宋济泽竟更剧烈的挣扎起来...... 慕容辞忧慌忙松开手,可宋济泽还是不断的呻吟着,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慕容辞忧一横心吻住了宋济泽,几乎是一瞬间,宋济泽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头顶的棺盖被揭开了,慕容辞忧听到梦溪沉着嗓子用康居话说着什么,过了一会,棺材的盖子终于被合上了...... 慕容辞忧终于放下心来,回过神,却发觉自己唇上贴着一片湿润的柔软,他赶紧松开宋济泽....... 车再次跑动起来,又过了一会,才终于停下了。 一阵响动后,慕容辞忧身上的被子终于被掀开了,他翻身从棺材里出来,众人又将宋济泽抬出来放在空地上。 梦溪忙拿出银针扎进宋济泽的穴位,只见几股乌黑的血水流出来,宋济泽也悠悠的睁开眼睛,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旁的天赐也帮众人收拾好行李,他笑着将缰绳递给阿毅。 阿毅有些不舍的拍拍天赐的肩膀,又掏出一把匕首塞在他手里:“天赐,这个送给你,之后出去采药说不定能用上”,天赐摆摆手刚想拒绝,阿毅却不容分说的又往他手心里塞塞。 梦溪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天赐:“时间紧急,写的潦草,你别见怪”,天赐有些疑惑的接过去,看着看着竟流出泪了。 “这是姜糖的制作方法,日后你想吃了便照着做吧”,梦溪轻声着,天赐双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见,再告别下去会更加难舍难分,慕容辞忧率先扶着虚弱的宋济泽上了一匹骆驼。 见宋济泽坐好,慕容辞忧刚要转身去骑后面的骆驼,宋济泽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眼见他就要摔下骆驼,慕容辞忧忙上前扶住他。 一抬眼就对上宋济泽的目光,不似之前的冰冷疏离,倒有种淡淡的可怜无助,慕容辞忧愣了一下,宋济泽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似乎极痛苦的样子,慕容辞忧只好也骑上那匹骆驼,拉住缰绳将他环在怀里...... 第51章 地匣子 “我来吧,这骆驼不好控制”,阿毅在身后劝着,慕容辞忧却没回话,只抖抖缰绳吆喝着骆驼前进。 众人一路不停,直到远远的也看不见康居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找了地方休息。 阿毅下了骆驼,忙去搀住宋济泽,将他扶到阴凉处休息。 “咳咳咳~”,宋济泽咳的更厉害了,即便捏着法指打坐,可浑身还是不停的颤抖着...... 慕容辞忧看着宋济泽愈加红肿的脸颊,忙在帕巾上湿了水,敷在他的额头上...... 阿毅满眼忧心的看着宋济泽,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来缓解他的痛苦,忽的,一把匕首落在他脚边,抬眼就见梦溪着急的张罗着:“快,快挖一个深坑......” 阿毅一时没明白过来:“怎么了?要生火吗?” “救命!”梦溪一边紧紧盯着宋济泽,一边大声喊着,阿毅突然明白过来,忙抓起匕首跪在地上使劲的刨起来...... 匕首轻易就扒开了那些覆盖于地表之上的干燥沙石,随着匕首不断深入,地下微微带着些许湿气的沙子也被翻上来。 慕容辞忧立刻反应过来,这湿沙虽不似冰水一样刺骨,却多少能缓解些宋济泽的不适,他忙掏出匕首跟着挖起来。 众人都极用力的挖着,可沙子实在太软,刚挖出一个小坑,一旁的沙子便又滑进去,这样下去便永无止境了...... “找几个木板来......”,慕容辞忧朝阿毅喊了一句。 阿毅一听反应过来,小跑着去行李堆里翻找,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块木板。 眼见阿毅空手过来,慕容辞忧也着急起来,可扫视一圈,周围除了驼队外便空无一物了,忽的,他看到那些骆驼身上......忙朝阿毅喊了一句:“拆开鞍鞯”。 闻言,阿毅反应过来,他三两下就解开驼峰上的鞍鞯,抱过去,众人用匕首劈开那鞍鞯,终于得到几块木板。 慕容辞忧将木板插进刚刚挖好的小洞里,沙子立刻被挡住不再滑落了,众人也将其他木板插进小洞的四周。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宋济泽竟已完全失去意识昏倒了,好在怀礼一直守在他身边,见他倒下,忙去扶起他勉强抱着...... 众人心里更着急了,纷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就这样一点一点一下一下,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众人都累的精疲力尽时,终于挖出一个一米多深的沙洞来。 众人将宋济泽抬进沙洞里。 梦溪已经累瘫了,只半跪半坐在地上,见宋济泽倚着木板斜斜坐好,又细心的帮他把手臂放在沙坑边上,而后,她猛地伸手抽走一块木板。 没有木板阻挡的流沙极速滑到沙坑里,一点点埋住了宋济泽,阿毅吓了一跳,忙去抢她手里的木板:“梦溪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还不等梦溪回答他,慕容辞忧也抽走两块木板,阿毅还想再拦,可沙子已经迅速的埋住宋济泽的双腿。 眼见阿毅要哭出来,梦溪累的不想说话,可还是安慰他:“治病...给法师治病......”阿毅终于回过神来,终于获得解脱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等抽走所有木板后,沙子一点点吞没了宋济泽的大半身体...... 宋济泽还昏迷着,众人都不敢离开,坐在一旁守着,不知过了多久,怀礼惊奇道:“法...法师的脸?” 众人都抬眼去看,果然,宋济泽原本肿胀的脸颊稍微退去些红色,看来这寒凉的沙子起作用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是神经放松的当下,原本就被寒冷饥饿袭击着的身体便愈发难受了,梦溪终于缓过神来,又招呼众人:“生活做饭吧......” 说着,梦溪就朝驼队走去,阿毅和安布汉也缓缓站起来走过去,慕容辞忧呆呆的守在宋济泽身边,怀礼呆呆的守在哥哥身边...... 过了一会,梦溪端着热茶和干饼走过来,笑着:“怀礼,快去篝火边上暖暖,哪那里还有很多干饼给你留着”。 怀礼不想离开哥哥,可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噜噜的响声,慕容辞忧轻声劝他:“去吧,怀礼”,怀礼这才点点头朝篝火跑去。 “怀玉公子,你也吃些东西垫垫吧”,梦溪说着,就将手上的热茶和干饼递过去。 “谢谢”,慕容辞忧谢着接过去。 梦溪又轻轻翻开宋济泽的眼皮,仔细查看起来。 “宋...法师,还会好吗?”慕容辞忧看着宋济泽有些担心的问着。 “法师中的幻术迷药已经解的差不多了,再过三个时辰,我们便将他挖出来”,梦溪安慰着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终于放下心来,一口热茶下肚,连续几日的慌张终于消散了些...... “对不起,那天是我太着急了,才说了那样的话”,梦溪轻声道。 慕容辞忧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笑了一下摇摇头,梦溪本来也没说错什么,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两人都默住了,这时,阿毅走了过来,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宋济泽,梦溪安慰着:“别担心,法师已经好多了,一会儿我们便把他挖出来......” 闻言,阿毅才安了心同他们一起坐着,又气愤起来:“那公主到底使了什么奇怪的毒,连师父这么厉害的人都被毒住了......” 闻言,梦溪重重敲了阿毅的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道:“早说了让你跟着法师好好修习医术,你就是不听,遇上事只知道着急......” 阿毅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嘿嘿,我...我这次回去一定跟着法师好好修习,我发誓......”,说着,阿毅就在空中举起手来,一副虔诚的样子。 “我猜是康居的幻术秘药......”,梦溪缓缓道。 闻言,慕容辞忧忽然想起那寝宫中布置,难怪有那么多碎玉片子和云烟...... 阿毅好奇起来:“怎么又是幻术?又是秘药的?到底是什么啊?” “早前,那些遭受了巨大创伤而需要剖腹的伤者,往往在剖开肚子的时候就疼死了。后来一位军营中的郎中,发明了一种秘药,服用后能暂时麻痹伤者,使其昏睡过去。后来这秘药传到康居,康居的幻术师又在其中加入了其他药材,便有了不同的功效,我猜法师中的这种,便是使人失去意识陷入梦境,任人摆布的......”,梦溪轻声解释着。 “啊?公主已经和师父成了亲,又何必用这样奇怪的方子?”未经人事的阿毅还是不理解的追问着。 慕容辞忧嘴里正含着热水,他没想到阿毅会问这样呆愣的问题,被呛的咳嗽起来。 梦溪也尴尬起来,她敲了一下阿毅的榆木脑袋:“哪来那么多问题,别打扰法师休息了......”,说着就拉起他走远了。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慕容辞忧看着宋济泽干裂的嘴唇,用手指沾了些热水轻轻涂在他的唇上...... 手指贴上那唇的瞬间,宋济泽忽然睁开眼睛,慕容辞忧吓了一跳,忙收回手,温水顺着宋济泽的唇角滑落...... “咳咳咳~”,宋济泽又咳嗽起来,慕容辞忧将茶杯递过去,宋济泽却不接那茶杯,只紧紧盯着他:“还给我!” 慕容辞忧愣住了,旋即明白过来,宋济泽是要那块生死牌......他没有迟疑,从怀里掏出那牌子递过去,宋济泽一把捏在手里,仔细看看才又攥紧了...... “你...认识这块牌子吗?”宋济泽一向冷淡的声音竟然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慕容辞忧听的嗓子也紧了几分,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可最后还是摇摇头...... 两人都默住了,连周围的空气也冷了几度......慕容辞忧再也待不下去,干脆起身朝不远处的篝火走去...... 见状,阿毅忙迎上去:“怀玉兄,你累了?快去歇歇,我来守着师傅......”,慕容辞忧微一点头,坐在篝火边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辞忧忽觉身边贴来一片凉意,即便睡得迷迷糊糊,可他还是担心小怀礼受了冻,于是下意识张开身上的毡毯围住那人。 可伸出手的瞬间却发现,自己的臂膀根本环不住那人高大的身体,慕容辞忧心里一惊,睁眼竟看到宋济泽不知何时在自己身边打坐...... 慕容辞忧忙收回手,又心虚的转头看看众人,好在除了怀礼有些好奇的歪着头看着他们,其他人都忙着收拾行李...... 不一会儿,阿毅就来扶宋济泽:“师傅,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宋济泽摆摆手:“不必了,我自己来......”,阿毅还想再劝,宋济泽已起身朝骆驼走去。 走了许久,众人远远就看到几座连绵的石山。 “今晚能有个遮风的地方了......”,安布汉高兴起来,众人也加快的了脚步朝那山走去。 还未走到山下,却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半空中升起一小片浅红的烟雾...... “这是怎么了?”阿毅惊奇起来。 宋济泽凝眸细看了一会才道:“绕过去”,众人立刻便明白了那不同寻常的烟雾是某种危险的信号...... 安布汉忙勒停了头驼,从怀里掏出那卷羊皮地图,他看了许久才为难道:“这燕山的南边是幽冥沙地,遇者则死,走北边的话,就要翻过那儿罕群山,恐怕至少要多走五天......” 五天?这一路上,众人层层遇到险,距离皇帝所说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了,别说五天,眼下就是多耽误一天,兴都就多一分危险...... 宋济泽又沉思了片刻,最后终于轻声道:“先过去看看......” 众人下了骆驼走过去,这才看清不远处的血泊里躺着一个人。 那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出死活,最奇怪的是,他的右手焦黑一片,似乎刚被烈火灼烧过,手掌异常的隆起着,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阿毅刚要跑过去救他,却被宋济泽喝住:“别动”,说着,他指尖一弹,飞出一块石子,那石子落在地上,似乎触到什么,砰的一声,地底竟炸开了,沙尘弥漫开了...... “地...地匣子?”梦溪忽然叫起来,众人纷纷抬手捂住口鼻退后了几步。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滚滚而来,漫天沙尘愈发迷蒙起来...... “跑”,宋济泽喊了一声,众人极力朝石山跑去。 小怀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身体僵直的站着动弹不得,慕容辞忧一把抱起他,与此同时,在一片混沌的沙尘中,他看到有几匹威猛的大马朝他们疾驰而来...... 慕容辞忧抱着怀礼朝前跑去,可刚跑了几步,他猛然发现半空中掉下一个巨大的绳圈来,眼见那绳圈要落在他们身上,情急之下,慕容辞忧将怀礼扔了出去...... 尘烟中,慕容辞忧隐隐看到一双大手抱住了小怀礼,还不等他庆幸,忽然脚上一紧,整个人便重重砸在地上,转头一看,一根套马杆上的皮绳紧紧锁住了他的脚腕...... 马背上的黑衣人一挥手里的鞭子,那马立刻调转了方向,慕容辞忧被拖拽着翻滚起来,他奋力挥舞着双手,试图抓住一个能够借力的东西,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不消片刻,慕容辞忧身上那件羊皮袄子的系带就被磨开了,粗粝沙石不断从袖口衣领钻进去,扎进他单薄里衣下的皮肉中...... 起初只是微微的刺痛,但衣服的破洞越来越大,无数沙石俨然变成一把把小刀,锋利的刀刃轻易就撕开了慕容辞忧的肌肤,钻心的疼痛和疯狂涌入口鼻的沙尘几乎让他有些窒息...... 就在慕容辞忧快要昏死过去时,却听到咚地一声闷响,大马上的黑衣人应声摔在地上...... 慕容辞忧脚上的皮绳已断开了,可他浑身疼的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直到一双大手环住他的腰肢将他拉起,几乎是贴住那人的瞬间,慕容辞忧就安下心来...... 两人互相拖抱着跑向远处的沙梁,可两具残破的身体即便拼尽全力,也只勉强跑出去几步,身后的追赶声却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响起!沙梁后竟突然冒出十几匹更高大的骏马,只是马背上的骑士却不似之前那几个黑衣人,而都穿着鲜艳的红衣...... 还来不及看清更多细节,健硕马蹄便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所有人被一张厚重的黄色纱幔笼住了...... 嗖嗖嗖~即便看不清楚,可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慕容辞忧再熟悉不过,他猛地扑在宋济泽身上,宋济泽顺势抱着他朝一旁滚去...... 羽箭和刀剑交鸣的铮铮声在身后响起,慕容辞忧稍一外歪头,便看到那几个魁梧的黑衣人纷纷落于马下,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叫喊...... 如此凌厉又利落的招式,慕容辞忧觉得有些眼熟,来不及细想,他伸手扶住宋济泽的肩膀,可指尖却传来一片黏腻的温热...... 就在这时,那群鬼魅般的红衣人便又折返回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空中再次落下一根套马杆,眼见那绳圈要套住宋济泽的脚腕,慕容辞忧忙翻身护住他......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却听啪的一声,慕容辞忧看到那套马杆的绳圈断在自己面前,一双沾满沙土的皮靴踩在在上面...... 顺着那皮靴看上去,慕容辞忧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正半蹲在他面前,沙尘尚未完全落定,慕容辞忧只隐隐约约看见那人脸上带着鎏金镂空面具...... 是他!慕容辞忧突然想起在敦煌郡遇到的阖苏公子。 “真巧,又见面了”,这次,那阖苏公子的兴都话倒说的极流利,语气里还透着明显的愉悦,话音刚落,他的手便穿过迷蒙沙帐递到慕容辞忧眼前。 慕容辞忧无心理会,只垂眸去看宋济泽,却看见他肩膀上洇着一片骇人的鲜红...... 慕容辞忧心里一疼,抬手去扯自己早已磨破的里衣,还不等他撕开,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响指,沙尘中立刻冒出几只黑手,猛地拖走了宋济泽...... 慕容辞忧压着怒火冷冷抬眸,却见那阖苏公子还执着的伸着手,似乎在等什么...... 难道是要扶起他?这过分好心的举动,让慕容辞忧觉得有些诡异...... 细想起来,两人不过在敦煌郡的地下赌庄有过一面之缘,况且自己还在众目睽睽前赢走了他的银子,真要算起来,两人这唯一的相处也实在不算愉快...... 等等......难道是为了那些银子他才追到这里?想到这,慕容辞忧觉得眼前之人简直是个疯子,明明穿着打扮都极金贵,却如此斤斤计较的穷追至此...... 空中扬起的沙尘终于完全落定了,周围逐渐清明起来。 慕容辞忧艰难地撑起身子,歪头吐出满嘴沙尘,直白道:“那些银子我已经花完了......” 闻言,那阖苏公子愣了一下,旋即心情大好的笑起来:“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一直伸在半空的手也微微抖了几下。 这明快的笑声,让慕容辞忧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刚站定却见一片厚实的艳红飘到自己身上,等他看清时,那阖苏公子已帮他系好了披风的带子。 “不必......”,慕容辞忧的拒绝还没说完,又听“啪”的一声脆响,那阖苏公子又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一匹毛发如墨的威猛黑马朝他们跑来。 就在那马冲到眼前的瞬间,那阖苏公子身形一闪,双脚点地飞身而起,轻盈又稳当地落在了马背上。 慕容辞忧侧了身刚想躲开,却觉得脚下一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便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了马背上。 黑马疾驰了片刻,那阖苏公子猛地勒住了缰绳,那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停住了。 慕容辞忧这才看清,那群红衣人正团团围着阿毅他们...... 阿毅也认出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他惊讶的叫起来:“是...是你?” 慕容辞忧挣扎的想从马背上下去,却被紧紧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见那阖苏公子微微一点头,一个红衣人便抽出腰间的弯刀,抵住了阿毅的脖子...... 阿毅被那弯刀逼着站起身来,那红衣人用将弯刀往前送了一分,阿毅顿时觉得脖子一凉,只好继续往前走,直走到那几块炸开的石头前,他无奈的喊起来:“不能再走了,前面有地匣子......” 那阖苏公子也不说话只一抬下巴,那红衣人便收了弯刀,阿毅以为他们改了主意放下心来,可一转头,却看到一排弓弩正瞄准了他...... 慕容辞忧忽然明白了这阖苏公子的用意,他就是故意让阿毅走过去,好用阿毅的肉身引爆那些不知埋在何处,不知埋了多少的地匣子...... “等等,我替他过去......”,慕容辞忧不忍看着阿毅被炸的粉身碎骨,忙转过身想和那阖苏公子谈条件,可他实在是太着急了,竟没控制好力度,直直撞在那阖苏公子的胸膛上...... 那阖苏公子也不气恼,只低着头凑到慕容辞忧耳边,一副没听清的样子:“你说什么?” 慕容辞忧又重复了一遍,可抬起头却看见那阖苏公子嘴角噙着一抹笑,他这才发现两人此时贴的极近了,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慕容辞忧一把推开那阖苏公子,刚要转过身去,却被他钳住了下巴:“好啊,不如你先告诉我令尊是何许人也......” 又是这个奇怪的问题,慕容辞忧气恼的侧过脸,大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闻言,那阖苏公子愣了一下,旋即他抱着慕容辞忧从马背上飞身到众人面前。 刚一站定,慕容辞忧就挣扎着从那阖苏公子怀里跳下来,只是脚腕还疼的厉害,这一用力差点跪在地上,好在一旁的阖苏公子一把扶住了他...... 慕容辞忧甩开他的手,直接道:“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阖苏公子也不再绕圈子,干脆道:“我今天一定要进这燕山里面,不如你来选个找地匣子的人?” 闻言,一直低着头的安布汉,干脆将脖子缩了起来。 慕容辞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眺望一眼远处的洞口,正处于那山的中央,除了眼前这条布满地匣子的路能直达外,便再也没有其他路了...... 慕容辞忧细细扫视起来,希望找出地匣子的蛛丝马迹,可四处都不规则的凹凸着看不出什么异样,显然被有心之人精心处理过了...... 慕容辞忧有些不甘心,他蹲下身捏起一些沙石,目光一拉近,就看见地上胡乱的散着几支或长或短的的套马杆...... 看着这些套马杆,慕容辞忧突然有了主意,忙跑过去捡起那些杆子,这突然的举动,让一个红衣人受了惊吓,他猛然调转了方向松开了拉着弓弩的手...... “小心”,梦溪大喊一声,忙放下怀里昏迷着的怀礼,想要去救他,可那支漆黑的冷箭已急速射向慕容辞忧......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银光从空中划过,“嗖”地一声,一柄锋利无比的弯刀狠狠的砸中了那支冷箭! 巨大的撞击下,那弯刀和冷箭都改变了方向,“叮啷”两声清脆,双双斜插进土地里...... 慕容辞忧一心忙着整理那些套马杆,只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那阖苏公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那红衣人面前,飞起一脚,用尽全身力气般踹向红衣人的腹部。 那红衣人被踢的倒飞出数米远,最后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飞扬,只听见他痛苦的闷哼。 见状,那群红衣人都收了弓弩,满脸惶恐的跪在地上,那阖苏公子对着他们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那群红衣人都怯怯的应着...... 梦溪听出那带着面具的红衣人说的是疏勒话,可不知是不是许久没说的缘故,竟觉得那人话里的意思有些奇怪,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又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几眼...... 另一边,慕容辞忧正拿一支套马杆顶端的皮套,绑在另一支套马杆的手柄处,绑好后,慕容辞忧又用力扯了扯,两支杆子被皮套紧紧连着并未松动,他便又去拿下一支...... 那阖苏公子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却并不阻止。 梦溪看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阿毅,还愣着干什么快过去帮忙啊!” 阿毅见那群红衣人已经收了弓弩,没了顾虑,忙小跑过去,他一边学着慕容辞忧的手法将剩下的几个套马杆绑好,一边凑到慕容辞忧身边小声道:“怀玉,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个人?” “嗯,敦煌郡”,慕容辞忧不置可否。 “为了寻仇竟然追到这里?可师傅又昏迷了,这下我们......”,阿毅已经想到众人的悲惨结局,吓的浑身抖起来。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一条皮鞭劈在阿毅身上,他疼的跳起来,摸着伤口惊恐的转头去看,却见那阖苏公子正摸着手里的鞭子,冷冷的看着他...... “你......”,慕容辞忧对那阖苏公子没来由的狂暴有些无语,刚想理论却听梦溪催他:“怀玉兄,你们先绑那杆子”,慕容辞忧只好忍住了。 不一会儿,两人终于绑好了近处的那几根套马杆,原本长短不一的套马杆,被绑成一根极长的棍子,足有七八米...... “多给我几根皮绳和一匹马”,慕容辞忧对那阖苏公子喊着。 闻言,那阖苏公子笑了笑,他一挥手,一个红衣人忙解开自己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几根牛皮绳恭恭敬敬的呈给慕容辞忧;另一个也忙去牵了一匹刚刚收缴的马...... 慕容辞忧先调整好马的方向,让它对着那山洞的入口,才将缰绳递给那红衣人:“你拉着缰绳别动”,那红衣人没听懂只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慕容辞忧转头看了那阖苏公子一眼,那阖苏公子笑起来,竟真的帮他翻译过去,那红衣人立刻懂了,紧紧抓着缰绳不敢乱动了。 慕容辞忧拿起一条牛皮绳递给阿毅,嘱咐着:“你学着我的样子,把绳子系好......” 说罢,慕容辞忧就拿起另一条牛皮绳,他先将绳子在那长棍的右端缠牢绑紧,又扯着绳头跑到那马的身边,将绳子紧紧系在右边的鞍鞯上,阿毅学着他的样子,在左边的鞍鞯上将绳子系好。 眼见准备妥当,慕容辞忧示意那红衣人松开手里的缰绳,待三人走出那棍子的包围,慕容辞忧才对那阖苏公子点点头:“可以了”。 闻言,那阖苏公子手起鞭落,鞭子精准地砸在那马的屁股上,吃痛之下,那马四蹄发力狂奔起来,拖在它身后的那根长棍,也随之在地上扫出一面宽阔的扇形痕迹。 那马跑了几步,四周便响起砰砰砰的的爆炸声,石块沙尘四处飞溅,慕容辞忧下意识的敞开披风遮住了宋济泽,梦溪则揽紧了怀里的孩子,阿毅和安布汉吓的抱着头蹲在地上...... 此起彼伏了好一阵子,那震天动地的响声才终于停了。 众人隔着尘烟看去,只见那马倒在了一片血泊中,它的四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摊开着,惨不忍睹;原本捆扎结实的长棍也被炸成好几节,参差不齐的断裂着,和周围炸开的众多碎石混作一团。 第52章 玉光髓 眼见排爆效果明显,阿毅和安布汉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可慕容辞忧却高兴不起来,如此多的地匣子护着,如此多的人来抢夺,这些都只能说明一点,那洞里藏着的东西绝不简单....... 那阖苏公子转头对那群红衣人说了几句,众人按着慕容辞忧刚才的方法忙活起来,将地上其他的套马杆绑在一起。 慕容辞忧掀开披风,却见怀里的宋济泽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他急忙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探向宋济泽的鼻端,当指尖传来几丝虽然微弱但还算有规律的气息时,他才舒了一口气...... 可慕容辞忧的心还是悬着,他又转过身一脸忧心的看着怀礼,梦溪忙将怀礼抱到他眼前,安慰着:“法师接住了怀礼,他没事,只是受了惊吓......” 慕容辞忧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现在想想,自己那一扔实在用力,要不是宋济泽,怕是真要伤着怀礼了...... 砰砰砰,又炸起几声巨响,慕容辞忧一抬眼就看到,靠近洞口的地方,又有一匹马倒在血泊里,正艰难的喘着粗气...... 那阖苏公子似乎还不放心,又抽打了一匹马,这次直到那马跑到洞口前,也只响起一声震动,看来所有的地匣子都被清理干净了...... 见状,那阖苏公子满意的点点头,就在他潇洒转身之际,却看见慕容辞忧正紧紧抱着宋济泽!他原本带着笑意的脸骤然阴沉下去,眸里的柔光换了凌厉之色...... 他冷声冷气的对那群红衣人说了几句,两个红衣人闻令,唰的抽出腰间的弯刀,架在阿毅和安布汉的脖子上,还在为劫后余生庆祝的两人僵在原地...... 慕容辞忧瞪着那阖苏公子,咬牙恨道:“公子莫不是说话不算话?” “我答应你的就永远不会变,他们不用找地匣子了,但是你要跟我进那个山洞......” 慕容辞忧知道眼下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于是点一点头算作回应,他将宋济泽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刚抬手要解身上的披风,却被那阖苏公子抓住了领口...... 慕容辞忧被逼的抬起头,看着那阖苏公子挂满冰霜的脸,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是件披风,何必动怒? “这是我的披风!”那阖苏公子的牙关里挤出几个字,看着他猛烈涌动的喉结,慕容辞忧察觉出他在压抑着怒火...... 还不等慕容辞忧解释,那阖苏公子猛地用力将他拉近身边,又凑近他耳边小声道。 “看在你和故人相像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离宋济泽远些,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说着,那阖苏公子冷笑起来。 慕容辞忧一下就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于是挣开他的手,一言不发的径直朝山洞走去 那阖苏公子扯着嗓子,故意用兴都话嘱咐着手下:“你们两个留下,看好这群废物,如果我没有出来,就地杀死所有人,用他们的血泡玉光髓......” “我也跟你们进去”,梦溪突然道。 慕容辞忧吓了一跳,他知道梦溪担心自己的安危,可眼下宋济泽和怀礼更需要她,于是阻止道:“梦溪,你留在这里......” 梦溪却坚决着:“不,我和你一起......”,慕容辞忧还想再劝,却被那阖苏公子拉住了。 他看了梦溪一眼,便朝一旁的红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忙抽出弯刀,抵住了梦溪的后腰,逼她往前走。 直到梦溪走到地上躺着的死人身边,那红衣人才拉住他,见梦溪站了一会,周围还是平静着,那阖苏公子才拉着慕容辞忧一起走过去。 那阖苏公子先用脚踢踢那人,见他一动不动,便抽出弯刀插进那人的肩膀,往上一提,那人便整个翻转过来。 那人手里握着的东西也滚落出去,是个烧焦的竹筒,一个红衣人忙蹲下身捡起来塞进袖子。 看着那人一脸死灰,那阖苏公子骂道:“没用的东西”,说着,又将手里的弯刀往下一扎,锋利的刀尖轻易就划开了那人的大腿。 鲜血涌了出来,可那阖苏公子还不停止,竟又用弯刀在那人的伤口里,使劲搅动起来,直到那血洞越来越大,才拔出弯刀...... 见状,一旁的红衣人忙蹲下身,将手伸进那血洞里,这样血腥又残忍的画面,让慕容辞忧觉得有些恶心,他转过脸不再看了...... 忽然,那红衣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惊喜的叫了一声。 慕容辞忧转过头来,只见那红衣人血淋淋的手正使劲蹭着衣襟,似乎想要擦掉什么东西...... 见状,其他几个红衣人极熟练的脱了外衫,慕容辞忧这才看清,他们那身红衣暗藏玄机,里面还缝着一层密实的黑布。 见那群红衣人双手撑着衣服,高高举在那阖苏公子的头顶,慕容辞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可慕容辞忧还没站稳,就又被那阖苏公子拉到身边,几层衣衫一裹,顿时隔绝了所有光线,众人被一片漆黑笼住了。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把戏?还不等慕容辞忧想明白,却看到半空浮着一个晶亮的光点,慕容辞忧隐隐觉得这东西不太寻常。 果然,等那些红衣人收了衣衫,慕容辞忧就看到那阖苏公子拿着那块还沾着血迹的石块,仔细端详着...... “只要找到这个,就能放我们走了吗?”慕容辞忧直接道。 “嗯,要找到这个......” 慕容辞忧听出那阖苏公子话里的模棱两可,可他也知道,逼来承诺毫无用处,于是不再言语一心走路。 终于走到燕山洞口前,慕容辞忧刚想进去,却被那阖苏公子一把拉住,只微抬下巴,一个红衣人便举着火把,推着梦溪走在最前面。 过了一会,直到洞里传来声音,其他人才逐一进去。 借着昏黄的火把,慕容辞忧一走进去就发现,那四处石壁被粗壮的木棍支着,洞壁上还结着厚厚的烟灰,他顿时便明白了,这里不仅被精心开凿过,还常年有人来...... 又走了几步,慕容辞忧隐隐闻到一股血腥气,他转头去看那阖苏公子,只见那阖苏公子一挥手,众人都停下来。 那阖苏公子轻声说了一句,两个红衣人便用弯刀押着梦溪,继续往前走。 等了一会,一个红衣人才折返回来报告,慕容辞忧虽不懂那人在说什么,可看那阖苏公子脸色微变,便猜可能出了什么变故...... 果然,一走过去,慕容辞忧就看到原本宽敞的通道,却被杂乱的碎石、木块、刀剑挡住了...... 如此杂乱的堵塞,不像是故意为之,到像是某种意外,地动还是暴乱?慕容辞忧思忖着。 不远处,梦溪正弯腰搬着,试图搬开那些东西,慕容辞优忙上去帮她,可那阖苏公子却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过去。 慕容辞忧满眼焦急的看着,过了一会,梦溪终于搬开几块碎石,众人竟在那碎石的缝隙间看到几个血淋淋的脑袋...... 一个红衣人上前探探他们的鼻息,最后摇摇头,眼见梦溪一个人搬得太慢,那阖苏公子一声令下,众人都纷纷去搬那些碎石和木块...... 过了一会,终于清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后黑漆漆的看不清明,梦溪又被押着探路,过了一会,直到里面再次传来口哨声,众人才又进去。 走了几步,就看到好几条岔路,每条岔路的洞口大小不一,不知通向何处,一众红衣人都看着那个阖苏公子,等他下令。 他略一思索,沉声说着:“拿绳子绑着他”,说着,又看向梦溪,慕容辞忧心里一惊:“这次我去!”可那阖苏公子好似没听见一般,也不应他。 慕容辞忧还想再说,那群红衣人已从包袱里拿出了牛皮绳,绑在梦溪的腰上,又担心那绳子不够长,便将包袱里大部分的绳子系在一起打了结。 “既然是你探路,便由你自己选吧”,那阖苏公子看着梦溪笑起来,一副很开明的样子。 梦溪看了慕容辞忧一眼,淡淡道:“保重”,闻言,慕容辞忧愣了一下,他刚要拉住梦溪,梦溪已决绝的朝着左边一个毫不起眼的通道走过去。 这次没有别人,只有梦溪一个,她手里的火把一点点消失在通道里,不一会就再也看不到火光了,慕容辞忧只好紧紧盯着那条皮绳,每看到那皮绳晃动一下,他便心安几分。 遽然,那皮绳猛地抖了一下,继而整条绳子都绷直了,牵着绳子的红衣人吓了一跳,松开了手里的绳子。 见状,慕容辞忧猛地向前一扑,他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那根飞速滑动的绳子,可刚一握住那绳子,就察觉出不对劲来,绳子的另一端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拽着...... 慕容辞忧原本就略显单薄的身体根本抵抗不了,整个人便被那绳子拖着往后滑去。 地上的尘土碎石飞扬起来,慕容辞忧顾不上调整呼吸,极力的用双脚在地面上蹬踏着,试图找到一个着力点,可一切都是徒劳,他逐渐滑向那片黑暗里...... 忽的,慕容辞忧脚上一疼,黑暗中他隐隐觉得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腕,虽才被套马杆伤着的脚腕还没完全恢复,但好在多了些重量后,那绳子滑动的也慢了几分...... 终于在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后,绳子停住不动了,慕容辞忧轻微的抬了一下脚,对身后那人说道:“不要松开绳子,慢慢站起来......” 一阵叽里呱啦的话语响起,慕容辞忧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的是那个阖苏公子。 众人一点点站起来,绳子忽然又往前滑动了几分,慕容辞忧被那绳子带着往前一歪,就在要摔倒的瞬间,腰上一紧,一双大手死死抱住了他。 身后终于亮起火光,慕容辞忧一回头就看见那阖苏公子站在自己身后,他忙拂开腰上那只大手。 眼见绳子的另一端没有任何动静了,慕容辞忧心里着急起来,他顺着绳子一点点往前走,只走了几步又被那阖苏公子拦住。 慕容辞忧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一把甩开他的手,喊道:“你不是要找玉光髓吗?这样拖拖拉拉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闻言,那阖苏公子愣了一下松开了手,却还是紧紧跟着护在他身后,其他红衣人则抓着绳子一点点往后拽着。 慕容辞忧终于走到前面,借着火把的亮光,这才发现脚下竟裂开一个深不见底的狭窄缝隙,他深吸一口气,大喊起来:“梦溪?你还好吗?” 喊声回荡了好一会,才听到下面传来轻微的声音:“我.....我在下面......” “别怕,我拉你上来”,慕容辞忧一边安慰着梦溪,一边使劲拽着绳子,所有人一齐发力,不一会,终于将梦溪拉了上来。 眼见梦溪趴在地上,慕容辞忧以为她受了伤,忙跑过去看她,却被梦溪抓住了胳膊。 “我的衣服破了”,梦溪极小声的说了一句,这时,身后的火把已经传递到前面了,慕容辞忧忙转身遮住她。 慕容辞忧刚要解开身上的披风,却对上那阖苏公子冷峻的眸子,想起他刚才的话,于是谨慎道:“麻烦公子再借我一件披风”。 那阖苏公子弯腰靠近他一分,笑起来:“哦?既然是借,你准备拿什么还我?” 慕容辞忧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那阖苏公子先开了口:“先欠着吧,等我想好了再说”,说罢,他一挥手,一个红衣人立刻解了披风递给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忙蹲下身帮梦溪披好,又扶着她坐起来,梦溪感激的看了慕容辞忧一眼,才悠悠道。 “下面...下面有道裂缝,我好像在石壁上看到一片光点......” 闻言,那阖苏公子眉眼都挂着惊喜,他蹲下身盯着梦溪催促着:“你看到了什么?仔细说说”。 “我看见石壁上有什么东西发出亮光,用手指去扣,却扣不动,好像被石壁包裹着......”,梦溪回忆起来。 “找到了”,那阖苏公子高兴的一挥手,他身后的红衣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其中一个身形矫健的,拿出包袱里的牛皮绳,紧紧绑在腰上,手里还拿着一根极粗的铁钉;其他几个魁梧的,便紧紧拽着那绳子,将他稳稳悬吊下去。 见那绳子停住了,那阖苏公子一声令下:“熄灭火把!”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回荡在人们耳边。 不一会,传来一声哨音,众人忙一起用力,将那红衣人拉了上来。黑暗中,众人只看见点点星亮浮在半空,朝大家走来。 走到近处,所有的星光尽数落在那阖苏公子手里,他仔细端详起来,片刻后,便极爽朗的笑起来...... 看来这就是他要找的玉光髓了,没想到,这座不起眼的燕山深处,竟藏着这样的宝贝,慕容辞忧心里暗暗想着。 正想着,那阖苏公子不知将玉光髓放在了哪里,连微弱的星光也看不见了,他又命令着:“两人一组,分头下去”。 一众红衣人训练有素的准备起来,不一会,几个红衣人便绑好绳子,径直朝前面走去。 慕容辞忧知道,自己和梦溪也是要下去的,可是梦溪受了伤衣服也被划破了,是万万不能再下去了,于是他一把拉住梦溪,劝道。 “这次我下去”。 话音刚落,慕容辞忧只觉腰间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伸手一摸是根绳子,虽然不知道这次梦溪为何答应的如此利落,但又怕她后悔,忙自己赶紧绑紧了绳子。 直到系好,梦溪都没说一句嘱咐,这实在不像她的风格,慕容辞忧正疑惑着,耳边却突然响起那阖苏公子的声音:“好,我带你下去看看”。 慕容辞忧完全没想到会是那阖苏公子,吓了一跳,一把推开他。 那阖苏公子似乎撞在石壁上,发出砰的响声,他冷声嘱咐着:“你们看好他”。 看好谁?我吗?不对,是梦溪! 慕容辞忧突然反应过来,他小声喊着:“梦溪?”无人应答,只有身后传来几声模糊的呜呜声。 他循着声音摸过去,却空无一物,再往前走就撞到一人身上,看来,梦溪不知何时被他们抓到后面去了...... 慕容辞忧忙对那阖苏公子道:“别伤着他,我跟你下去就是了”。 说罢,他就摸索着石壁往前走,可只走了几步,就觉得腰间一沉,那绳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慕容辞忧用力一拉,腰间的绳子果然松快了些,可连带着,绳子另一端的东西似乎也离自己更近了。 还不等慕容辞忧分辨清楚,耳边又响起那阖苏公子的声音:“别急,我护着你”,说着,他便拉着慕容辞忧往前走。 慕容辞忧一心想甩开阖苏公子,可极狭窄的空间里,左右挣扎不开,只好快走半步拉开些距离。 可他忘了,有时候步伐越快,便越容易找不准方向。 慕容辞忧一点也没察觉,自己何时走到了缝隙的边上,等他脚下一空,再想止步却是来不及了,整个人便直直坠下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拉住了他,可石壁上凸起的锐利坚石,还是划破了慕容辞忧的额头,鲜血瞬间蒙住了他的眼睛...... “你...你没事吧?”明明是那阖苏公子的声音,不知为何,慕容辞忧竟从那语气里听出些许担心来。 慕容辞忧极力蹬着石壁,又借着那阖苏公子的拉力,终于慢慢爬了上去,还不等他坐稳,那阖苏公子就一把抱住他。 慕容辞忧挣脱不开,干脆痛苦的呻吟起来,果然,那阖苏公子立刻松开他,焦急的问着:“怎么了?伤到了哪里?” 这下,慕容辞忧有些确定了,眼前的阖苏公子,可能真把自己认成某个故人了...... 慕容辞忧一言不发的擦掉了额上的鲜血,才淡淡的催促道:“下去吧”,他一心想着宋济泽的伤势,只想赶快出去...... 那阖苏公子似乎愣了一下,还是扶起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刚站定,就觉得腰间又紧了几分,他以为绳子出了什么问题,忙顺着绳子摸过去,却摸到那阖苏公子,不知何时,他竟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真就不怕我动什么手脚,同归于尽了?慕容辞忧心里想着,对这阖苏公子有些不明智的举动感到一丝奇怪。 黑暗中,那阖苏公子并未看到慕容辞忧的表情,只是谨慎的护着他朝前走。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两人都走的极小心,沿着那缝隙的边缘,一点点垂吊下去。 刚下去了几米,慕容辞忧就看到一片极壮阔的景象。 只见,四周的石壁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亮光,若是每处亮光里都蕴藏着一块玉光髓,那么毫无疑问的此地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宝库! 看着眼前的盛况,慕容辞忧心底升起重重疑问,如此多的玉光髓,如果采完的话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他只是拿这些玉光髓做买卖吗?他隐隐觉得那阖苏公子绝不是一个商贾那么简单...... 正在慕容辞忧感慨之际,那阖苏公子也荡到他身边。 即便心里疑问重重,可慕容辞忧还是不发一言,他知道,自己知道的秘密越少,便越有可能活着出去见宋济泽。 只见那阖苏公子从怀里拿出一块玉光髓,看形状似乎是从那死在地匣子上的人那里拿到的那块。 那阖苏公子将那块玉光髓凑到慕容辞忧眼前,介绍起来:“这块奶白色的玉光髓是极难得的佳品,只要它一照,在深层的玉光髓也会发着光来响应它......” 那阖苏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顿住了,慕容辞忧疑心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抬头去看,却见他盯着自己的额头。 慕容辞忧看着那块玉光髓,继续追问:“然后呢?” “注意安全......” 谁问这个了? 慕容辞忧忍不住犯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一手拿着铁钉,一手拿着石头猛砸起来。 随着一阵汀铃铛啷的敲击,果然在敲掉一层石壁后,看到了里面透着荧光的玉光髓,他又用力的敲打了几下,那玉光髓便全然显露出来了。 眼见,离那玉光髓越来越近,慕容辞忧减小了力度,只一点点小心凿着它周围的石块,几钉下去,那玉光髓便完全凸出来了。 他又小心翼翼的沿着那玉光髓的边沿敲击一下,那玉光髓果然从石壁上脱落了。 慕容辞忧忙伸手去接,却没想到那玉光髓从指缝中溜下去。 如此艰难才得到的玉光髓,慕容辞忧怎么甘心就这样丢了,他慌忙去抓,却没想到,这突然的用力,使腰间的绳子打起转来,他被那绳子扯的失去平衡了,脚朝上头朝下的悬吊起来。 看着那玉光髓急速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地底,慕容辞忧心中的希望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慕容辞忧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他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正和那绑在同一根皮绳上的阖苏公子一起往下坠着。 那阖苏公子猛地一蹬身后的石壁,飞身扑过去,抱住慕容辞忧。 上面拉着绳子的人似乎也察觉出了异样,紧紧扯住了绳子,绳子在上拉下扯的对抗中剧烈摇晃起来。 悬在半空的两人虽不再下落,却被那绳子带着,甩到一旁坚硬冰冷的石壁上。 直到“砰”的一声巨响,两人才终于停住了。 慕容辞忧明明听到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却不觉得哪里疼痛,直到耳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他才意识到身后那个阖苏公子伤的不轻。 还不等绳子更平稳了些,那阖苏公子原本抱着慕容辞忧的手,就无力的垂下去。 慕容辞忧吓了一跳,忙转身去看他,借着周围细碎分散的荧光,却见他闭着双眼。 慕容辞忧着急起来:“喂!醒醒,喂......” 他急切的呼喊声惊动了其他红衣人,他们纷纷停了手上的动作,朝两人飞来。 眼见那些红衣人越来越近,那阖苏公子终于抬起头,轻轻吹了个口哨,闻声,那些红衣人又回到原位继续敲打。 慕容辞忧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听那阖苏公子小声道:“怎么?这么关心我?” 慕容辞忧假装没看见他眼里的调侃,直白道:“嗯,怕你死了.......” 闻言,那阖苏公子不说话了,慕容辞忧也不理会他的心情,只是继续敲打起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不论敲打表面的石壁,还是敲打玉光髓的边沿,慕容辞忧都小心了许多。不一会,他怀里收藏的光亮就连成了一小片....... 不知过了多久,那阖苏公子终于吹响了口哨,守在通道里的人慢慢收紧了绳子,众人逐一爬上去。 一片漆黑中,每个人逐一将收到的所有玉光髓交给那阖苏公子,直到所有玉光髓集在一处,才终于有人燃起了火把。 慕容辞忧扫视一圈,终于在角落发现了蹲坐在地上的梦溪,他跑过去小声道:“好些了吗?” “不碍事的”,梦溪应着,抬眼却看到慕容辞忧额角的伤口,她忙扯起披风帮他擦了擦。 “哎,怎么这么不小心,法师见了又要......”正说着,那阖苏公子已经走到两人身边,眼见那阖苏公子眼神锐利,梦溪收了手闭口不言了。 众人收拾了一番匆忙朝外面走去,到了洞口才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 慕容辞忧几乎是狂奔着冲到宋济泽身边,可他依旧昏迷着,脸色似乎更加惨白无光了...... 值得庆幸的是,怀礼已经醒了,正窝在安布汉怀里睡着。安布汉刚想叫醒怀礼,慕容辞忧忙摇摇头制止了他。 身后,只听那阖苏公子一声命令,几个红衣人各自抓了阿毅等人骑上大马,慕容辞忧刚想去抱怀礼,却被那阖苏公子抱上马鞍。 第53章 赏傩戏 古道上,那黑马犹如一道闪电疾驰起来。 夜风清冷,慕容辞忧被冻僵的身子,几乎被那快马颠的散了架,他咬牙忍着。 过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一片火光,走的近了,才惊觉那火光下竟笼着一大片牙帐。 黑马直跑到最中间的宽大牙帐前才停下。守在帐前的侍卫看清来人,忙掀开帘帐,那阖苏公子拉着慕容辞忧进去。 刚一进去,温暖的热气便围住了慕容辞忧,他深吸一口气,鼻尖便缠上一股复杂的气息,似乎是酒香混杂着皮革和烟草的味道...... 仔细看去,脚下的绣花毡毯铺了满屋,中央摆着一张铺满狐裘狼皮的高椅,四周井然有序的摆着红漆彩绘矮腿木桌,桌上摆着金丝嵌宝酒杯...... 慕容辞忧有些惊诧:穷山恶水之地竟有如此奢华的牙帐?如果不是一味享受生活的败家子,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想到这,慕容辞忧用余光瞄了那阖苏公子几眼。 那阖苏公子也察觉到慕容辞忧的目光,转头看他一眼,又要拉他往前走。 可脚腕上的剧痛,让慕容辞忧再也坚持不住,他身形一歪倒在地上,好在有那阖苏公子扶着,才不至于摔的太惨。 眼见慕容辞忧疼的皱紧眉头,那阖苏公子忙跑到那高椅旁,打开一个木箱,从里面抱着一堆东西跑过来...... 那阖苏公子将怀里的药瓶、刮骨刀、绷带放在一旁,又跪在慕容辞忧身边,慢慢帮他脱掉靴子。 即便那阖苏公子手上的动作极轻,可慕容辞忧还是疼的直冒冷汗,他清晰的感觉到,脚腕上的血肉已和靴子粘为一体,每扯动一分,那皮肉就掉下来一点...... 慕容辞忧疼的握紧了拳头,可还是没忍住轻叫了一声。 闻声,守在帐外的侍卫回头去看,隔着帘帐,隐约看到一团剪影,好像某种奇怪的姿势,他连忙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了...... 那阖苏公子见慕容辞忧疼的浑身发抖,也停住了手,四处翻找起能用的工具...... 就在这时,牙帐外响起一阵马蹄声,透过帘帐,慕容辞忧隐约看到许多人站在帐前,他意识到是宋济泽他们到了...... 果然,帐外响起一声恭敬的问讯,那阖苏公子一心翻找着趁手的器具,极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帐外的人便不敢言语了,只呆呆的等着...... 慕容辞忧既不想让宋济泽吹冷风,又不想他醒来时看到自己的伤口,于是心一横,一把扯起披风紧紧咬住,又猛地拽掉了脚上的靴子,大块皮肉连着靴子,被他生生扯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让慕容辞忧忍不住呻吟起来,那阖苏公子吓了一跳,忙钳住他的手......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一阵喧闹,帘帐忽然抖动一下,从缝隙闪过一抹白影,似乎有什么人要闯进来...... 但随着更猛烈的打击声响起,那人似乎被制止了,外面再次陷入一片安静...... 这时,那阖苏公子才冷冷的说了几句,帐外的人便一齐离开了。 慕容辞忧顾不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冷声质问着那阖苏公子:“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那阖苏公子一边给他上着金创伤药,一边笑着:“能做什么?当然是作乐了......” 看那阖苏公子脸上一派得意的神情,慕容辞忧眼底升起一片愠怒,他猛地抢过一旁的刮骨刀,朝那阖苏公子刺去。 那阖苏公子往后一倒,极灵活的闪开了,只有瓶子里的金创药撒了一地。 慕容辞忧还想再刺,可脚疼的无法挪动半步,他甩腕一扔,刮骨刀便直冲那阖苏公子飞去。 只是慕容辞忧浑身疼的厉害,哪里还有什么力气,那刮骨刀只飞了一会便偏离了方向,直直的掉在地上。 那阖苏公子用脚尖抵住那刮骨刀的刀柄,用力往上一挑,那刀便飞到半空,他一把抓住刀柄,用力一甩,只听咚的一声,那刀精准的扎在了高椅旁的木箱上。 慕容辞忧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他低头看着毡毯上洇开的血渍,思考着对策...... 毫无头绪之际,那阖苏公子却率先闪到慕容辞忧身边,极麻利的扯了绷带绑了他的手脚。 “今日,你们帮了我的大忙,明日我请你们看戏”。 你们?慕容辞忧敏锐的察觉到什么,补充道:“我们所有人都可以陪你看戏。” 眼见慕容辞忧如此机敏,那阖苏公子笑的更灿烂了:“好啊,这场大戏要宋丞相醒着一起看才有意思”。 慕容辞忧总觉得这句话说的有些奇怪,却隐隐为今晚众人能保住性命而庆幸。 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饥饿、疼痛、忧心便加倍涌来,慕容辞忧浑身瘫软起来,昏昏沉沉的倒下去...... 在一片漆黑的混沌中,慕容辞忧一遍遍叫着心底的那个名字,可始终无人应他...... 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将慕容辞忧惊醒。 一睁眼,慕容辞忧就看到铺天盖地的红色,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醉春楼。 正思索着,一个极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醒了?” 慕容辞忧一转头,就看到那阖苏公子正斜倚在锦枕上看着自己,他身上的红色里衣,也被他健硕的胸肌撑起,衣襟处露出些许黝黑的肌肉,红黑交映中显出一派粗犷的豪气..... 慕容辞忧忙低头看看自己,却见自己缠满绷带的身体,也被套进一件红色里衣中。 只是那里衣对慕容辞忧这具单薄的身体而言,实在有些太大了,他根本撑不住起来,以至于大半的胸膛都露在外面。 慕容辞忧想伸手拢住领口,可双手却被那长长的袖子裹着,探了半天也没找到袖口。 那阖苏公子轻笑一下,对着帐外喊了一句,便坐直了身子帮他。 帐帘掀开的瞬间,一股凉意也涌了进来。 慕容辞忧隐隐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飘进来,忙起身去看,竟是阿毅和梦溪搀着宋济泽进来了。 慕容辞忧有些惊喜,只是四目相对的瞬间,却看到宋济泽正死死盯着自己,他覆了一层薄冰的眼神,看的慕容辞忧不禁打了个寒颤。 宋济泽猛烈的咳嗽起来,阿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着不远处的奇怪场面,顿时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们?” 慕容辞忧这才反应过来,他和那阖苏公子还躺在一起......他忽然慌张起来,极力的解释着:“我...我们没有......” 话到嘴边却说不利落,慕容辞忧抬眼去看宋济泽,却见宋济泽不再看他了,脸上一片冷漠疏离...... 慕容辞忧顿时愣住了,顿时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多余和可笑,仔细想来,宋济泽与自己上一世是仇敌,这一世是陌生人...... 慕容辞忧无力的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宋丞相,你不知道我为了这傩戏准备了多久,如今终于等到你了,这戏才能开场”。 那阖苏公子阴阳怪气的笑起来,又一挥手,一旁的红衣侍卫便猛地扯开站着的三人,阿毅和梦溪还挣扎要去扶宋济泽,却被那些侍卫拽着胳膊拖走了。 脸色苍白的宋济泽努力稳住身形,一旁的红衣侍卫抓着他,将他按在北边角落的矮凳上。 那阖苏公子又一拍手,牙帐外涌进来更多的红衣侍卫。 所有都井井有条的忙碌着,有人给慕容辞忧套上了厚实的狼皮袄子,扶他坐到南边角落的矮凳上;有的给那阖苏公子换着衣服;有的搬走了那张不算宽敞的木床;有的在立柱间支起两块幕布...... 不消片刻,周围的东西便被搬空了,牙帐里顿时空旷起来,只是那立柱上悬挂的幕布遮住了那个阖苏公子...... 呜呜呜~牛角乐吹了一阵,又响起锣鼓声,咚咚锵锵了好一阵,终于拉开了帷幕。 只见,绣花毡毯上匍匐着一个男人,那袭爬满奇怪图腾的宽袍红衣,将他完全遮掩起来,看不清面容。 忽的,几个穿着黑衣戴着巫鬼面具的男人,从幕布后冲上来,他们团团围住地上那人,夸张的上蹿下跳着。 他们脸上的面具也颤动起来,甚至能看到那乌黑嘴唇外,龇着的雪白獠牙忽上忽下的抖动着。 狂舞了一会,那些黑衣人又猛地拽起地上那人,慕容辞忧这才看清,是个戴着雕花鎏金面具的男人。 又是那阖苏公子!如此隆重的布置,只为了这样怪诞的表演?慕容辞忧不禁皱紧了眉头,思索起他的用意。 正想着,一阵繁密而急促的音乐陡然响起。 慕容辞忧抬眼就看到,那群黑衣人竟抽出弯刀,抵在那阖苏公子的脖子上,慕容辞忧一时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表演还是叛乱了...... 那阖苏公子反抗起来,他左突右击着想要甩开那些黑衣人,却还是被抓住按在地上,乐曲立刻变的哀戚婉转起来,如泣似诉。 那阖苏公子突然趴到地上不动了,幕布却被拉的合拢起来,只隐隐看到后面飘出股股云烟。 这一路,慕容辞忧早被这什么迷烟、药散伤的不轻,他下意识的捂住口鼻,抬眸去看宋济泽,却见他一脸淡然。 哗啦一声,原本拉着的帷幕被猛地拽到地上,露出一片白色纱布,慕容辞忧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连眼里也氤氲起一片水汽...... 他竟然在那纱布上看到了“幻化寺”三个大字...... 再睁眼,却看见那阖苏公子盘腿坐在地上,敲着木鱼。 咚咚的声音并不大,可震的慕容辞忧脑袋嗡嗡作响,他直勾勾的看着那阖苏公子,先前那种隐隐觉得相似的感觉更强烈了...... 正在慕容辞忧一遍遍想着是哪个故人时,那阖苏公子一抬手,摘掉了脸上的雕花鎏金面具。 慕容辞忧竟看到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完颜黎阳? 红衣披风、黑色大马、棕色头发......他早该想到的,只是一心顾着宋济泽的伤势,才乱了阵脚,忽略了这些再明显不过的痕迹...... 慕容辞忧定定的看着前面的舞台,只见,完颜黎阳猛地甩开木鱼,敞开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结实胸膛,他甩着袖子左摆右摇的跳起来,边跳还边唱起来。 “秣马厉兵,踏平四方;立我弯刀,荡伐九州;天授吾权,称王使然,与子同袍,共享盛世......” 词虽不同,但曲调却与他还是质子时,进献给祖先帝的战舞极为相似。 说起来,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完颜黎阳也跳着这舞,不过那时却没有这般闲情雅致...... —————————— 那日,棠不苦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素雅的帘帐,自己是怎么从河边回来的?宋济泽怎么样?阿彤姐姐和阿云怎么样? 无数问题让棠不苦清醒过来,刚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歪头却看见床边趴着个人。 棠不苦静静地凝视着那片熟悉的白色,竟看的入了神。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宋济泽的脸上,他平日里的冷淡疏离也被柔和的阳光融化了,只剩下一片温柔的缱绻。 棠不苦痴痴地看着,宋济泽浓密如扇的睫毛,随着恬静均匀的呼吸而轻轻抖动时,他的心尖也颤动起来 忽的,一阵微风吹开了窗棂,棠不苦轻轻扯过被角给宋济泽盖上。 这轻微的动作似乎惊动了宋济泽,他依旧趴着,眼睛也没睁开,可手上却下意识的帮棠不苦揉捏起胳膊来。 棠不苦一时之间愣住了,难道这么多天,宋济泽都是这样守着自己的? 感动,疑惑,惊讶......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密实的大网,罩在棠不苦身上,他被压的喘过气来,忍不住咳嗽起来。 担心自己惊扰了宋济泽,棠不苦急忙捂住嘴转过脸去。 可宋济泽还是被惊醒了,猛地清醒过来,轻轻拍着棠不苦的胸口帮他顺气。 棠不苦再也无法假装视而不见了,于是缓缓睁开眼睛,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宋济泽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也顿在棠不苦的胸口上。 “谢谢你”,棠不苦笑起来,这声感谢让宋济泽回过神来,连忙缩回手,淡淡道:“不必客气。”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棠不苦极力压住心里的担忧,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没有”。 “不知道阿彤姐姐和阿云怎么样?”棠不苦低了头,小声嘟囔一句。 “他们都没事......”,宋济泽说着,又看了棠不苦一眼。 正说着,响起一阵敲门声,“公子?公子?”宋良小声的叫着。 “进来吧”,宋济泽应了一声。 嘎吱一声,宋良端着两只汤碗进来,见棠不苦已经睁开了眼睛,也激动起来:“啊,棠公子,你终于醒了......”说着,就高兴的小跑到床边。 宋济泽扶着棠不苦倚着枕头半坐起来,又极熟练的端过一只瓷碗,细细的吹凉了,才舀起一勺递到棠不苦嘴边。 看着勺里乌黑的汤水,棠不苦知道,一定是比上次念慈送来的汤药还要苦涩的,可他还是毫不迟疑的低头去喝。 汤药滑进喉咙,棠不苦微微皱了皱眉,抬眼却看到宋济泽正看着自己,目光是温柔的关心,他心底涌起一种奇怪感觉,竟冲淡了舌尖的苦涩。 宋良忙劝道:“公子,我来喂棠公子吧,你的药快要凉透了......” 闻言,棠不苦忙伸手接过汤碗,咕咚咕咚几口便全部喝完了,见状,宋济泽这才端了自己的汤药喝了。 可是喝的太快,汤药的苦涩从喉咙溢满整个嘴巴,棠不苦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棠公子,吃些娘子饼吧”,宋良说着就从一旁的桌子上,拿来一个纸包。 棠不苦一看,那纸包里竟躺着几块娘子饼,有些惊讶:“这是哪里来 的?” “是公子去找......”,宋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济泽几声突兀的咳嗽打断了,宋良立刻明白过来,忙闭了口。 棠不苦隐隐觉得宋济泽在隐瞒什么,可看他只是专心喝着汤药,不愿多说什么。 棠不苦也不再问,只拿过一块娘子饼填进嘴里,绵密的香甜顿时掩盖了满嘴的苦涩。 宋良见两位公子的精神都恢复了些,也愉快起来,连带着话也多了:“棠公子,你大清早的去那河边干什么?” 宋良这一问,棠不苦慌张起来,他把娘子饼全部塞进嘴里,慌张的四处搜寻起来,可摸索了半天都不见那块手帕...... 他有些气恼自己的粗心大意,连嘴里的糕点也忘了,以至于被噎的连连咳嗽起来。 见状,宋良忙倒了茶水递过去:“慢点慢点......” 趁着接茶杯的功夫,棠不苦小声问着:“宋良,你有没有看到一块手帕,绣着蝴蝶的那种......” 闻言,宋良愣了一下,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蝴蝶手帕?自家公子倒是有块绣着蝶恋花的手帕。 可只一瞬,宋良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毕竟那块手帕是夫人留给自己公子的,自家公子向来无比珍重它,总是亲自清洗和保管,又怎么可能借给一个仅有几面之缘,且矛盾重重的陌生人呢? 想到这,宋良诚实道:“除了我家公子的,没有见过其他的了,怎么?棠公子的手帕丢了?” 眼见,宋济泽朝两人望过来,棠不苦生怕他发现什么端倪,连忙不说话了...... 眼见,两位公子都喝完了汤药,宋良便端起托盘:“两位公子好好休息,念慈法师也快诵完晨经了,我去小法堂等他”,说着就出去了。 屋里重回静谧,宋济泽坐回椅子上默默看起经书来。 棠不苦倚着枕头,不动声色的四处翻找着,可是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那块罗帕。 棠不苦看看宋济泽,又想寻问,又想解释,可最后都欲言又止。 若是宋济泽知道自己将那块手帕弄丢了,一定会责怪自己的......棠不苦惆怅起来。 着急中,棠不苦只觉得度日如年,过了一会,却浑身昏沉起来,想来是汤药起了效果,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哎?棠公子刚才还醒着,怎么又睡着了?” 棠不苦耳边响起宋良的声音,他清醒过来,刚想睁眼,又听到念慈的声音。 “嘘,小声点,让他再睡会吧......”,念慈小声说着,棠不苦有意吓唬一下他,于是还闭着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 “棠不苦早晨真的醒了吗?”念慈帮他掖了掖被子,轻声问着。 “真的!我保证!我家公子还喂他喝了汤药”,宋良信誓旦旦的保证的。 “谢谢你们,宋公子真是顶好的人”,念慈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那可不?我家公子上次为了帮你喂那些小鸳鸯,还得了一脸的湿热”,宋良忍不住抱怨起往事来。 “啊?”念慈惊疑的瞪大了眼睛。 “哎,可是你们竟然冤枉我们吃了那些鸳鸯,我家公子又闷着不解释,还真是有苦说不出......”,宋良哀叹起来。 “对不起,等棠不苦醒了,我们一起去跟宋公子道歉”,念慈急忙道。 “哎!千万别,我家公子要是知道我告诉你们了,一定会生我的气的”,宋良赶忙劝念慈。 “况且,我家公子做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呢,那桌上的娘子饼也是公子去找其他公子借的”,宋良努努鼻子提醒念慈去看。 念慈看着桌上的纸包,眼里泛出泪花来。 眼见念慈要哭出声来,宋良忙拉住他:“别哭,别哭,一会把棠公子吵醒了”,说着,就拉着念慈出去了。 床上,棠不苦一睁眼,早已积蓄许久的眼泪,便一股脑涌出来,流进嘴里。 苦咸酸涩中,他分不清是悔恨自己误会了宋济泽,还是感动于一向高傲的宋济泽为了自己,去请求别人的帮助,亦或者是面对那些世家子弟时,他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 泪水直流到胸口,棠不苦才反应过来,他自诩是念慈的哥哥,一向表现的很坚强的,可眼下却...... 棠不苦心里隐隐生出个念头——不能跟宋济泽走的再近了。 他知道还有一个月,所有世家子弟完成了祈福就会返回兴都了,到那时,两人便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又何必给自己寻些无解的羁绊? 棠不苦正苦闷的想着,宋济泽推门进来,他连忙一把抹了泪转过身去闭着眼。 忽的,棠不苦只觉肩头一暖,被子被提着盖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一颤还是咬着牙没有睁开眼睛。 后来再不曾听到宋济泽开门出去的声音,棠不苦也僵硬的躺着,直到屋里一点点暗下去,宋济泽又关了窗户燃起蜡烛。 咚咚咚,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 “公子快吃些斋饭吧”,是宋良的声音。 “嗯,先放着吧”,宋济泽淡淡的应着。 “公子,饭放凉了吃了胃疼,不如先叫醒棠公子,你们一起吃了再休息?”宋良也注意到棠不苦还侧睡着,于是建议道。 “嗯”,宋济泽来到床边,轻声喊起来:“棠...棠不苦?醒醒......” 棠不苦本就一直醒着,被宋济泽温柔的语气一哄,便再也装不下去,只好坐起来,可脸色却难看的质问着:“叫什么?我正睡着......” 闻言,宋济泽和宋良都愣住了,宋良连忙上前解释:“棠公子,不是有意打扰你的,这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济泽却一言不发的坐回椅子上,静静的吃起饭来。 棠不苦知道自己的语气伤着宋济泽,他垂下眼眸不敢再看,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他。 你做的对,就是要这样做,还要变本加厉的这样做,只有这样,离开时才不会那么痛...... “我不想和你们一起吃!”棠不苦说着,就扯起床上的衣服胡乱套了,朝门外走去。 眼见,棠不苦一睡醒就变了个人,宋良疑惑起来:“棠公子,这...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棠不苦一言不发的走了,只走了两步,双腿就忍不住颤抖起来,那日被那些侍卫踢打的猛烈,也不知昏睡了几日,全身还是疼的厉害。 棠不苦不想让宋济泽察觉出异样,于是咬着牙走着,好在又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念慈,他忙招招手。 念慈见棠不苦艰难的走着,忙小跑到他身边,扶住他:“你怎么起来了?要去茅房吗?” 棠不苦苦笑起来:“还没吃饭呢,去什么茅房?” “哎?宋良不是帮你端来了吗?”念慈也疑惑起来。 “快走吧,一会斋堂连剩饭也没有了”,棠不苦也不解释,只是催促着,念慈只好扶着他一步一挪的走到斋堂。 斋堂里,念一法师正用长勺,将桶里最后一点热粥刮干净盛到碗里,见棠不苦过来,他用勺柄敲了那个正要端碗的僧人一下:“食多有哪五罪?” 那僧人忙擦擦嘴上的饭渣,双手合十念道:“一者多睡眠,二者多病,三者多淫,四者不能讽诵经,五者多着世间”,念罢,便匆匆走了。 念一法师又用长勺,将那碗粥推到一旁的桌子上。 棠不苦见只有念一法师那有空位,明知道要被他训斥,也只好硬着头皮坐过去。 “见过念一法师”,棠不苦笑着跟念一和尚打着招呼。 念一见他嬉皮笑脸着,脸又拉长了几分:“生着病还嬉皮笑脸的,我看你就是被打的少了......” 棠不苦一时语塞苦笑一下,端起碗喝着热粥,一碗热粥和两个馒头下肚,他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 “再加个馒头?”棠不苦抬眼就对上念明师兄的目光,他忙摇摇头:“多谢师兄,我已经吃饱了”。 “身体哪里还疼吗?”念明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继续关怀着。 “好多了”,棠不苦笑笑应了,也跟着一起收拾。 不一会儿,几人就收拾好了,念明催他们:“夜里风凉,念慈快扶着棠不苦去休息吧”。 “明天见,师兄”,念慈和棠不苦齐齐同念明告了别,便朝禅房走去。 走了几步,却离西间禅房越来越远,念慈有些奇怪道:“不去西间禅房吗?” 棠不苦愣了一下,直白道:“我睡相不好,惊扰了宋公子那么久,也该还人家个清净”,念慈一听忍不住笑起来。 “去后山看看吧”,棠不苦轻轻说了一句。这一天内,又喜又悲,他总觉得胸口郁结着一团难以抒发的闷气。 念慈一想,反正是自由的禅修时间,于是点点头扶着棠不苦,朝后山走去,走了一阵,两人终于走到半腰,正累的坐在石头上喘着粗气。 忽的,却听到几声隐隐的抽泣。 棠不苦忙拉了念慈循着声音找过去,昏暗的月色下,斑驳的树影笼着几个黑乎乎的人影,他们围成一个紧密的圈,似乎在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忽的,那些人猛地朝地上摊成一团的黑影踢踹起来,每一脚都带着十足的力道和恶意。 随着一阵更比一阵猛烈的攻击,那团黑影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原先的抽泣也变成声凄惨的哭喊,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棠不苦刚想冲出去制止他们,却被念慈一把抓住了:“你还伤着,打不过他们的,我们...我们想想办法......” 念慈急的小脸通红,可还是劝着棠不苦,以往他也觉得棠不苦的性子太过桀骜不驯,偶尔念一法师惩罚他,念慈也觉得能让他收收性子是好事。 可自从这些世家子弟来了幻化寺后,眼见着棠不苦受的伤一次比一次严重,念慈不知暗暗的哭了多少回。 如今见棠不苦又要不顾自己生死的见义勇为,念慈害怕起来...... “你不是很会跳吗?那就跳给我们看啊!”一个凶狠的声音响起,棠不苦隐隐听出是那个好事的沈公子的声音。 “是啊!给我们跳,跳不好不准睡觉”,一个声音附和着响起,竟是阿玖的声音,棠不苦心里一动,隐约为那地上的黑影担心起来。 凝眸望去,却见原本摊在地上的黑影缓缓站起来,似乎是个身材不高的孩子。 那孩子摇摇晃晃的跳起来,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他几次都差点摔在地上..... 可那些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忽的,有人猛地踹向他的腰窝,骂道:“怎么不唱?” 那孩子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不知磕到什么,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那孩子就再也不动弹了...... “妈的,别装死,给我起来继续跳!”那人依旧凶狠的喊着。 他身边一个人忙蹲下身,去探那孩子的鼻息,过了许久才颤颤巍巍道:“公...公子,他...他好像死了......” “呸,晦气!”那人极不屑的啐了一口唾沫。 “公...公子,这...这怎么交代?” “怕什么!被我打死是他的荣幸,管理质子的鸿胪少卿是我堂叔,他每年不知道要处理多少这样的意外......”,那人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棠不苦再也听不下去,他猛地冲出去,念慈一把没抓住他,好在死死抱住了他的脚,才稍稍拖住了他。 那群人也注意到了棠不苦这边的动静,他们齐齐看过来,只是棠不苦和念慈被树影挡着,他们看不真切。 “谁在那里?”沈晨曦冷冷的喊了一句,他身旁的人已猛地从地上,抄起几个粗壮的树枝,朝棠不苦走去。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一阵极悲戚的哭喊声响起,棠不苦却觉得那声音尽在咫尺,一低头,竟看到念慈压着嗓子鬼叫着...... 那群人一听,立刻慌了神,一边抱着头喊着:“厉鬼索命啦”,一边纷纷扔了木棍跑远了。 眼见,终于吓跑了那群人,念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棠不苦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两人火急火燎的跑向那个孩子。 果然是个孩子,看着约莫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昏迷着,额角还紧紧贴在一块冰冷的大石上。 念慈一模那孩子的鼻子,几乎哭出来:“他...他没有呼吸了......” “快!你去找住持来,我背着他下山”,棠不苦嘱咐念慈一句,就背起地上的孩子,念慈见棠不苦一脸坚决,于是小跑着下山。 黑灯瞎火间,念慈又跑的太快,不知道叮叮咚咚的摔了多少跤...... 刚一背上那孩子,他就压的棠不苦背上的伤口生疼,可棠不苦还是咬着牙,一步步的走着。 走了一会,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棠不苦高兴极了,看来这孩子还有救,他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却听到一阵极细微的声音:“杀...杀了我......” 如此冰冷决绝的话,竟是从一个稚嫩的孩子嘴里说出,棠不苦愣怔的停住了脚步,他隐约猜出,这孩子也许背负了极痛苦的命运...... 棠不苦将那孩子轻轻往肩上托了一下,温声到:“别怕,有我守着你,不会有人来杀你的。” 刚跑到山下,就看到一片火光,念慈带着玄心住持赶来了,棠不苦忙将那孩子放在地上。 玄心住持查看了一眼那孩子的伤口,便嘱咐念明:“快抬回禅房,用剃刀剃了他的头发......” 等众人赶到禅房,念明已给那孩子剃好了头发,众人这才看清,不仅是额角,就连头顶也裂开一道血口子...... 清理、敷药、缝合、包扎,玄心住持足足忙了个把时辰,才终于放下剪刀。 几乎是同一时间,玄心住持便再也支撑不住,累的喘着粗气,念一法师忙扶着他去休息了,走到门边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 “念慈早点去休息,明天还有甄考。” “是”,念慈应着却迟迟不愿离去。 直到众人都走了,禅房里只剩下棠不苦和念慈了,棠不苦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谁家的书童?怎么没见过?” “他不是书童,是突厥送来的质子,好像叫赵黎阳”,念慈叹了一口气。 “啊?”棠不苦惊异起来,“接迎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 “他本就是质子,既没有马车也没有坐骑,靠两条腿跟着众世家子弟身后走来的,所以比大家晚到了好几天,那时你正被关着罚抄经书呢”,念慈解释着。 棠不苦突然明白了他刚才那句充满绝望的话,于是气愤起来:“质子也是人!怎么能这么折磨人!” 念慈也哽咽起来,给床上苦命的孩子掖了掖被子。 “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棠不苦拍拍念慈的肩膀安慰他。 “你还受着伤,还是我守着吧”,念慈摇摇头。 棠不苦摸摸念慈的小脑袋,笑起来:“你忘了明天还要参加甄考?难道你不想要度牒?” “可是......”,眼见念慈有些婆婆妈妈的,棠不苦只好把他推了出去:“快去吧,没事的。” 棠不苦关了门,搬来几个蒲团,放在床边的空地上连成一张小床,眼见床上的孩子睡的安稳,他也熄了烛火打起盹来,闭眼的瞬间,他隐约看到门边闪过一个身影......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将棠不苦惊醒,他猛地睁眼却见天光大亮了,一扭头就看到床上的孩子已经醒来。 棠不苦忙直起在蒲团上躺的东倒西歪的身体,胡乱摸了一把口水,忙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那孩子轻轻的摇摇头,眼见他嘴唇干裂的厉害,棠不苦忙起身去倒水,可僵硬的身体还没完全睡醒,左脚绊着右脚摔在地上。 他尴尬的爬起来,自言自语着:“没事,没事,我去给你倒水哈......” 走到床边,棠不苦又扶着那孩子坐起来,才小心的将水喂给他喝,不知为何,那孩子喝着喝着就流出眼泪来。 棠不苦以为自己弄疼了他,忙道起歉来:“啊,对不起,弄疼你了吗?对不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孩子又扬起挂满泪珠的小脸,朝他轻轻的笑了一下,这一哭一笑弄的棠不苦也有些迷茫了。 这是,门外响起敲门声:“棠...棠公子?”,似乎是宋良的声音,棠不苦心里一动,忙应着:“我在这里,进来吧......” 嘎吱一声,禅门打开了。 宋良端着托盘立在门边却不进去,只是怯怯的解释着:“是念慈法师让我来的,他忙着准备甄考,实在没有时间......” 棠不苦明白,宋良对自己昨天的无礼还气着,可他心里的秘密绝不能宣之于口,于是温声谢着:“谢谢,麻烦你了”。 闻言,宋良这才端着托盘进去。 棠不苦刚要伸手端过汤碗,却瞥见碗边放着一碟娘子饼,他忽的想起昨天宋良所说的话,忍不住问起来。 “宋良,你实话告诉我,小鸳鸯和娘子饼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问讯让宋良愣住了,他犹豫了片刻,可心里又实在替自家公子觉得委屈,于是回头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捂着嘴小声道。 “棠公子,我对你说实话吧,我家公子自小体弱多病,别说鸳鸯了,就是普通的鸡鸭鹅,我家公子一碰就要起湿疹。那次你被关在阁楼里抄经书,我家公子见念慈法师忧心鸳鸯蛋,不仅帮着孵化,还帮着在后山修建了栅栏,当夜就起了一身的红疹......\" 经宋良这一提醒,棠不苦猛地想起,那天去找宋济泽兴师问罪的时候,他似乎确实戴着面巾,还一直低着头写字,当时自己只以为他的傲慢,现在看来却是自己错怪了他...... “至于娘子饼,我家公子虽然喜欢却不贪嘴,每日最多一块就够了,而这次竟向曹副统领要了这么许多,我猜可能也是听到你说想吃,才去的,他还反复叮嘱我不要告诉你......” “我服侍公子许多年了,他虽然对谁都很温和友好,可对棠公子这般奋不顾身,连我也是第一次见,棠公子,你昨天实在不该......” 宋良压在心里许久的话,一旦说开了,便如流水般收不住了,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棠不苦突兀的提醒,打断了:“药...药凉了......” 说着,棠不苦猛地端起粗碗,一饮而尽,他的脸被粗碗挡住了,可手还是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见状,宋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忙闭了嘴...... 那床上的少年静静地听着两人谈话,也学着棠不苦的样子,将另一碗汤药喝尽了。 宋良匆匆收了碗,又将那碟娘子饼放在桌上,便告辞了:“棠公子,我先下去了。” 棠不苦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孤傲高冷的宋济泽,竟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再一想起自己对他的误会,他便心如刀绞,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眼见棠不苦紧紧捂着胸口,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床上的少年慌张起来:“你...你怎么了?” 棠不苦摆摆手,小跑到桌边对着壶嘴猛灌起来,直到冰水从脸上冲过,才终于清醒了些...... 他撑着桌子看着上面的水渍,喃喃道:“一个月后就再也不见了......我到底该怎么做?” 想到这,棠不苦又苦恼的瘫坐在椅子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床上的少年一直默默地看着棠不苦,听到他的自言自语,那少年心里一动,忍不住轻声接了一句:“可...可是还能再见一个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少年的一句话点醒了棠不苦,是啊,即便此生再不相见,可至少他们还能再相处一个月,宋济泽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绝不能忘恩负义...... 棠不苦的眼里重新恢复了生机,他忙理了理衣衫,一边嘱咐那少年:“你先好好休息”,一边朝门外走去。 第54章 春日宴 棠不苦出了禅房,直奔大雄宝殿而去,还没走到,就听到念一法师用极洪亮的声音宣布着。 “我寺念慈,畅述义理,熟读经诰,严守戒律,宣寄大化,今日通过甄考,特此授沙弥戒。” 棠不苦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刚走到门槛处,就看到玄心住持将度牒交到念慈手上。 念慈双手接了度牒,满心欢喜的看向门口,果然看到了棠不苦,他笑的更开心了。 念一法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看到棠不苦,他原本微笑着的脸却黑了几分。 棠不苦不想被念一法师惩罚,忙闪到左边门框后躲着了,他侧身的瞬间却刚好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坐在大殿右后方的宋济泽,正定定的看着斜倚着门框的棠不苦。 阳光洒下几片细碎的光影,如同金色的纱幔,笼住了处于彼此斜对角的两人...... 两人视线交汇在一起的瞬间,几乎连对方眼底最细微的情绪波动,都看的真切,这一刻,时间都好像静止了...... 直到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在棠不苦眼前飘动,他才回过神来,低头就看到念慈呲着牙笑着,将刚拿到的度牒递到他手里。 棠不苦打开看了又看,忍不住摸摸念慈的脑袋:“小念慈,可以啊!幻化寺最小的带戒沙弥”。 念慈也满眼兴奋的笑起来,眼见念慈笑的止不住,棠不苦忙把他拉远了些 山寺后门处,没了外人,两人终于放肆的笑起来。 棠不苦像个调皮的孩子一般,不时地伸出手去挠挠念慈敏感的胳肢窝,而念慈也不甘示弱,迅速去挠棠不苦的痒痒。 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嬉笑声和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终于,这场“战斗”耗掉了两人的体力,他们都精疲力竭地瘫在地上,静静地躺着,仰望着天空中的云彩。 在这少有的宁静美好时刻里,棠不苦和念慈都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过了一会,棠不苦忍不住问念慈:“大雄宝殿里,何时多了两对那么大的香烛?” 念慈笑起来:“你呀,总是不守戒律被惩罚,不知错过多少精彩的事......” “给我说说嘛”,棠不苦继续追问着。 “吭吭~”,念慈清清嗓子,故意压低了嗓音:“犬子不才,闹出祸事,不仅误伤了曹家公子,还打扰了佛门清净,实在是我教子无方,正值国事艰难,虽无银两相赠,却有香烛两对,万望住持恕罪......” 念慈绘声绘色的模仿,逗的棠不苦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说,是尹大人来了?” “嗯,那尹大人,说曹公子浸了冷水病的很重,要接他去兴都看病,又说自己的儿子冥顽不灵,要带回家教育......” “终于走了两个毒瘤”,棠不苦忍不住感慨起来。 “可是还有很多啊,我看他们好像都很怕曹慕之公子,他一走,剩下的人就更无法无天了......”,念慈一想起被打的那样凄惨的赵黎阳,就忍不住生气起来。 “以后,我们保护他”,棠不苦信誓旦旦着。 “要智取,不能硬来”,念慈忙提醒他。 “是是是,比如鬼哭狼嚎什么的......”,棠不苦忍不住调侃起来。 念慈小脸一红也跟着笑起来:“哎呀,就别笑我了,当时...当时不是太着急了嘛......” 忽的,念慈止了笑,一脸严肃道:“棠不苦,你别再理会那些人了,他们人多势众,你总是吃亏......” 眼见念慈如此一本正经,棠不苦知道自己每次受伤,念慈也跟着担心和难过,于是摸摸他的小脑袋,笑起来:“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拉勾”,念慈伸出小手,棠不苦笑着牵住了他的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 还不等两人的“誓言”说完,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阵鸟叫,看着高悬的日头,俨然过了鸟儿早起的时间,棠不苦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忙跑到后门,刚要推门出去,却见不知何时上了铁锁,棠不苦使劲推开,勉强扒开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居然看见了阿云,棠不苦有些惊喜:“阿云,你怎么来了?你和姐姐没事吧?” 阿云抬手擦擦快要掉出来的鼻涕:“没事,就是被冷水冻着了染了风寒,不过酒肆的王掌柜......” “王掌柜?”棠不苦好奇起来。 阿云猛然想起姐姐的告诫,忙转了话题:“你怎么样了?” “我也好多了”,说着,棠不苦笑起来,原本还阴沉着小脸的阿云也跟着笑起来。 “姐姐说,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阿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 “不用了,你们留着吃吧”。 “不是吃的,好像是块手帕”,阿云解释着。 闻言,棠不苦忙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宋济泽那块绣着蝶恋花的手帕,他的眼睛也亮起来:“幸好在你们那里,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这块手帕和湿衣服缠在一起了,姐姐清洗的时候才发现了”。 棠不苦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手帕,原本浸透了蝴蝶翅膀的大片血渍已消散了些,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血痕,提醒着往事...... 他连忙道谢:“阿云,一定替我好好谢谢姐姐,我现在不能出去,改天再去棠家村看你们。” “知道啦”,阿云笑着摆摆手,飞速的跑走了。 念慈也凑到棠不苦身边,看着那块手帕,他立刻想起来:“哎!这不是你从典经窟出来的时候,拿着的那块罗帕吗?”棠不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正在这时,钟声响起,看来早晨的课诵已经散了,棠不苦忙问念慈:“最近你们学的哪本经书?” 念慈隐隐觉得棠不苦不是为了念经那么简单,可看他一副着急的样子,还是答了:“最近在读《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了。” “你把你的‘大方广圆......’,哎,你把你的经书借我用用”,棠不苦请求起来。 念慈疑惑的看着棠不苦,他从没向自己借过东西,更不用说还是平日里避之不及的经书了,于是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借我用用嘛,保证完好无缺的还你”,棠不苦着急起来,却不愿详细解释。 念慈见他很认真的样子,只好妥协了:“晚上念经前要还给我,念一法师还要检查的我的功课。” “没问题,一会儿就还你,快点吧,别啰嗦了”,棠不苦说着,就拉起念慈朝大雄宝殿跑去。 远远的就看见,乌泱泱的人从里面出来,念慈既害怕念一法师惩罚棠不苦,又害怕那些世家子弟认出两人装神弄鬼,救了赵黎阳,于是劝道。 “你在住持的禅房等我,我拿了就给你送过去”。 棠不苦应了,转身走向住持的禅房。还没走到门口,远远的就看见,禅房的木门大敞着,他猜想着可能是住持回来,于是也不进去打扰,只在门边静静等着。 果然,过了一会,棠不苦就看见念明扶着住持出来,他连忙上前,双手合十跟住持问好:“见过玄心住持”。 住持一边笑着一边拉过他的手腕,细细诊着,过了一会才轻叹一口气。 “你呀,旧伤未愈新伤又起,切记要好好休养,那库堂不甚宽敞,你和宋施主还有这孩子,一起住在这里养伤吧,一来互相有个照应,二来也方便念慈他们前来送药。” “多谢住持”,棠不苦忙鞠躬道谢,玄心又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才走了。 看着玄心住持佝偻着脊背,慢慢走远了,棠不苦鼻头一酸眼眶泛红。 记忆中,玄心住持不仅博古通今,还温柔慈爱,对调皮捣蛋的他也极为包容,按照念一法师的话来说,简直是纵容了。 不论是诵经时打瞌睡,还是偷溜出去瞎玩,玄心住持总是笑眯眯的,因此棠不苦面对住持时,总有些有恃无恐,常常在他面前放肆的大笑或吐槽...... 可不知不觉间,自己敬爱的住持已经到了暮年...... 直到再也看不见住持的身影,棠不苦才揉揉眼睛踏进禅房,床上的少年额上已换了新的纱布,见棠不苦进来,他病恹恹的脸上也绽出笑容来。 “还疼吗?”棠不苦关切的坐到他身边,帮他扯了扯散开的衣襟。 “不...不疼了”,那少年红着眼眶看着棠不苦。 就在这时,念慈终于跑回来了,他气喘吁吁道:“给...给你......” 棠不苦忙接过那本厚厚的经书,随便翻开一页,将怀里的手帕细细铺平了夹在里面。 念慈和床上的少年都好奇的看着,念慈忍不住问道:“这...这是干什么?” “哎呀,你还真是问题多多!借我用用就是啦”,棠不苦一边含糊的回答着,一边跑出去了。 眼见西间的禅房门还关着,棠不苦有些心虚的敲了两下,无人应答,他忙钻进去,将怀里的经书端端正正的摆在桌子上。 又怕不够明显,棠不苦还故意把那经书往外扯了一下,以至于那经书有一大半都悬在桌子外,似乎快要掉下来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棠不苦才满意的走了,可还没走远,就听到一阵咳嗽声。 “公子,你连着几晚都没有休息好,这样下去,怕是伤了根本,连白眉病也要发作了”,宋良极忧心的小声劝着。 棠不苦反应过来是宋济泽回来了,忙躲在转角的立柱后。 “白眉病?”,棠不苦正疑惑着。 又听到吱呀一声,棠不苦探头看去,宋济泽果然注意到了桌上的异常,正拿着那本经书仔细的看着。 翻了几下,宋济泽果然准确的抽出了,夹在其中的罗帕,他紧紧攥在手里,一旁的宋良也惊呼起来:“呀!公子,你的罗帕怎么在这里?” 棠不苦抬眸凝视着宋济泽,只见他苍白如纸的面庞上浮起一抹浅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摩挲着落在蝴蝶翅膀上的轻浅血渍。 忽的,他的胸口剧烈地涌动起来,仿佛有什么要冲破胸膛而出,“哗啦”一声,宋济泽竟呕出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如雨点般溅落在地上,点染成一朵朵猩红刺目的血花...... 在宋良惊恐的叫声中,棠不苦几步冲过去,接住了晕倒的宋济泽,也许是错觉,棠不苦竟看到宋济泽朝他笑着。 棠不苦忙把宋济泽背在背上,朝住持的禅房跑去。 全然不似昨晚的镇定清醒,棠不苦慌乱的几乎忘了呼吸,只有那双早已熟悉幻化寺每处细节的双脚,在机械的跑着...... 直到身上一轻,好像有人接过了宋济泽,棠不苦再也没有力气瘫倒在地...... 明明没有新伤,棠不苦却觉得浑身发沉痛苦欲裂,他好像溺在水里,眼前混沌成一片白色的虚无,无数影子在他眼里重叠交错。 他隐隐看见了无数个宋济泽,带着笑的、冷着脸的、伏案写字的、骑着马的、修建着栅栏的...... 不知过了多久,棠不苦只觉人中剧痛,耳朵里充斥的嗡响,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代替了:“哇哇~棠不苦,你不要死!棠不苦......” 棠不苦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正抱着自己,他悠悠缓过神来,轻轻拍拍念慈,念慈立刻止住了哭声,抬头看他。 棠不苦见念慈哭得伤心,眼泪和鼻涕混成一团粘在自己身上,想抬手给他擦泪,却也没有力气了...... 棠不苦忽的想起什么,眼神慌张的四处搜寻起来,只是被众人挡着视线并没看到宋济泽。 宋良反应过来,忙安慰他:“没事了,住持给我家公子诊治过了,没事了......” 玄心住持轻叹一声:“阿弥陀佛,念明给里屋加张床铺,今日起三位施主在此好生休养,念慈念明时来关照”。 闻言,念慈和念明忙双手合十的应了,宋良却皱紧眉头,极厌恶的瞪着赵黎阳。 众人渐渐散去,念慈和宋良扶着棠不苦坐起身来,忽的,一杯热茶递到棠不苦面前,竟是赵黎阳! 棠不苦见他脸上恢复了些气血,正满眼紧张的看着自己,于是笑着接过茶杯:“多谢”。 手里的茶杯还没递到嘴边,宋良却一把夺过去,恶狠狠的将茶水全部泼在地上:“赵黎阳!你祸害我家公子不够,还要来祸害棠公子吗?” 原本笑着的棠不苦变了脸色:“宋良,你怎么这么说话?住持常说入我门来,众生平等,即便他是个质子也不该这样被对待......” 闻言,赵黎阳愣住了,他一点也没想到,棠不苦竟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宋良气的跳脚:“本来就是!我家将军被关外的突厥贼人害的不知生死,兴都城里,我家公子又因为他们,被那些纨绔子弟打的差点丢了性命......” “如果...如果他们知道,我家公子和他一起养伤,又要变着法子磋磨我家公子了......” 宋良一想到那些世家子弟的可恶行径,就浑身发起抖来,他捂着脸痛哭起来。 闻言,棠不苦也愣住了,在他心中众生平等,可那些世家子弟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仗义出手,却给宋济泽带来了无穷后患...... 禅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中。 “咳咳咳~”直到宋济泽的咳嗽声响起,众人才忧心的看向里屋。 宋良胡乱擦了眼泪,忙跑进里屋去看宋济泽,过了一会儿,竟扶着宋济泽出来了。 棠不苦刚想迎上去,余光却被一脸死寂的赵黎阳绊住,他的心一沉,不知该如何抉择...... 宋济泽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喝了几杯热茶,直到咳嗽缓和了些,才道:“既然住持说了,那我们在一处安心养病就是......” “可是!”宋良着急的劝阻起来。 “难道我们不在一起养病,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宋济泽的声音平淡而锐利,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看着宋济泽风轻云淡的脸,棠不苦的心却皱缩成一团。 先前他一直觉得宋济泽是个目中无人的狂傲之人,如今才明白,是经历了无数苦难之后淬炼了一身冰冷的“铠甲”。 宋良已到嘴边的话也被噎了回去。 是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这样的道理,宋良不是不知道,可他实在不愿再看到公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毕竟如果当年没有公子,自己早就烂在乱坟岗了...... ———————————— 那年冬天冷的出奇,寒风肆虐暴雪不断,天地间四处都覆着厚厚的银白。 哨鹿围外,几个侍卫凑在一起蹲着烤火。 “妈的,这鬼天气简直要冻死人了!” “忍忍吧,离换班还早着呢......” “哎,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我听人说,过两天五个皇子就要带着各世家的子弟来围猎了......” “离过年还早着,怎么今年这么早来?” “呵呵,还不是今年天寒地冻的早些,那些公子哥没了消遣呗......” “今年围子里的狍子倒是养的肥硕,看来我们又能跟着过个好年了......” 闻言,几个侍卫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忽的一声哨响,众人先是一愣,直到有人反应过来:“快!集合了!” 其他人慌忙拿起地上散落的长枪,胡乱踩散了火堆,朝远处的哨鹿围大门跑去。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时,一个小脑袋才畏畏缩缩的,从一块大石后探了出来。 他头上围着的破布,早已被暴雪浸透了,硬邦邦的冻在脑袋上,可即便如此,他却不舍得摘下,因为除了这块破布,家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为他饱受折磨的脑袋,提供一丝温暖了...... 眼见没有了巡逻的侍卫,那少年不敢再耽搁,他颤颤巍巍的爬出雪窝子,可早已冻的麻木的双脚,却无法挪动半步,竟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流出泪来...... 可泪眼中全是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的凄苦模样,那少年猛烈的锤打起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一瘸一拐的跑向那个极小的豁口...... 尖利的铁丝轻易就扎透了,那少年单薄的衣衫,刮的他皮开肉绽,可他不敢耽搁,蹲在地上仔细寻找起来,终于看到一处隆起。 他忙跪在地上,拂开表面的积雪,又用僵硬的手指一点点去扣,只是那土地早就被冷风和积雪冻得坚硬如铁了。 不知挖了多久,直到指甲劈裂了,那少年才终于将那冻土挖松了些,泥土混着雪水沁入伤口,钢针锥指的疼了一会,后来就麻木的没有感受了...... 挖了许久却还是不见心心念念的地精,那少年也不气馁,爬起来继续往前寻摸着...... 忽的,响起几声不同寻常的响声,那少年抬头再看时,却发现围子里的狍子、野兔四散奔逃着...... 那少年吓了一跳,也抱着头乱窜起来,只是四处都白茫茫的一片,他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那个豁口了...... 嗖~的一声,还不等那少年反应过来,一支利箭便直直朝他射过来,他早已被吓得没了主意,傻傻的站在原地...... 就在那支夺命利箭,要插进那少年胸膛的前一秒,砰的一声,另一支羽箭带着凌厉的风声,从他身后擦过,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支原本致命的利箭上。 铁制箭头在空中碰出几丝火花,随后两支箭都改了飞行方向,直直坠在地上,插进积雪里。 那少年终于回过神来,撒腿就跑,可哪里跑得羽箭呢?他刚跑了两步,就被一支羽箭射中了大腿,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那少年惊恐的去查看自己的伤口,却没找到哪处流血,只见脚边落着一支箭头被磨平了的羽箭。 他还想再跑却被一群侍卫团团围住,有人猛地拎起他的脖领,将他扔在几匹高头大马前...... 那少年跪在地上却忍不住瑟瑟发抖,他知道擅闯哨鹿围是死罪,于是认命般低垂着头......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哨鹿围!来人,给我拖下去杖毙!”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尹公子,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我射中他的吧?”另外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 可那少年却听出一丝希望来,他忙抬头去看,只见一匹雪白的大马上,骑着一个皎玉公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威严的声音变得了语调,满是气恼。 “没什么,只是想起哨鹿围的规矩:谁捕的猎物归谁”,那大马上的公子淡淡的说着。 只沉寂了片刻,那人就冷哼一声爽快道:“好,给你就是了,一个贱民而已,就是送给我,我还不要呢!” 直到众人散尽,那大马上的公子才淡淡道:“起来吧”。 少年跪着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哭诉起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实在是娘亲病重无钱买药,才出此下策......” “好,以后你便跟着我吧”,那大马上的公子几乎没有犹豫。 少年再抬头时,一个雪白的大氅已落在肩上,劫后余生的激动连同冰天雪地的苦楚,一起涌向他,少年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自那以后,那少年有了新的名字——宋良,也终于知道了救自己的居然是宋将军的儿子宋济泽。 宋济泽不仅厚葬了他的娘亲,还教他读书写字,全然不像别家公子对下人那般傲慢无礼。 在宋良心里,宋府就是自己的家,而公子就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存在,可原本平淡的生活,却没有一直维持下去。 开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草长莺飞间,四处的风景也秀丽起来。 这日,宋良正用抹布擦着书架,却见屋外众人忙忙碌碌着。 “你把这几件绣衣洗了叠好”,宋老管家一边井井有条的安排着,一边拿着帕子沾了沾额头细密的汗珠。 老管家一向性子恬淡,今天却显得有些紧张,宋良立刻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忙上前请教。 “见过管家,我已经收拾好书房了,不知道还有什么需要做?” “你?我正要找你…”,那老管家说着,哀叹一声,布满皱纹的脸上又添了几分忧色:“哎,宋良你来,我有几句话嘱咐你......” 说着,那宋老管家就径直走到一旁的水榭,宋良忙跟上去。 这几步路,宋老管家也走的气喘吁吁,宋良忙上前给他倒了水,那管家咕咚咕咚喝了才沉声道。 “宋良,你仔细听我说,还有三日就是一年一度的春日游园宴了,昨日公子说要你陪着前去,你可要机灵点,千万不要坏了事”,老管家嘱咐起来,连神情也严肃了几分。 宋良一听高兴起来,虽然不知道春日游园宴是什么,可他格外感动于公子对他的信任。 “这春日游园宴可不是你们乡野间的春游,那日各世家的子弟贵女齐聚御花园,赏花品茗观看珍奇猛兽......” 闻言,并没见过多少大场面的宋良,立刻紧张起来:“这...我...我害怕......”,他哆哆嗦嗦的说出自己的担忧。 宋老管家却劝他:“公子让你陪着,自然是信任你的,只要你按照我教的规矩办事,不要惹麻烦就是了......” 之后几日,宋良不论吃饭还是睡觉都默想着各样的规矩。 那日,他端着托盘又走了神,转过拐角竟没看见来人,直直撞上去,直到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才惊得回过神来,一抬头竟看见,公子身上濡湿了一片...... 宋良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磕头:“我...公子...我......” “你最近怎么了?”宋济泽擦擦水渍,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宋良几乎哭出声来:“我...我担心在春日游园宴上做不好......” “不用怕,拜见了皇上,喝几杯茶,我就会告病离开”,宋济泽一副很熟练的样子,宋良这才放下心来。 春日游园宴,终于到了。 远远的,宋良就看到一群穿着精致华服的公子小姐,他抬眼看看自家公子,还是平日里的素雅衣衫,不禁紧张的手心冒汗,心里一遍遍想着,一会要如何恭敬的下跪...... 眼见离那些公子越来越近,宋良连他们的高谈阔论也听得清楚...... “晨曦兄,你今日佩戴的玉髓是西域来的吧......” “哈哈哈,果然还是尹公子识货,昨日刚收到的,我这块是小的,大的已经派人送去......” 两人话没说完就相视一笑。 不知为何,原本响亮的笑声戛然而止,宋良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却见刚才说话的几个公子,都闭口不言了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们。 那眼神,宋良再熟悉不过,每次黄地主家的少爷欺负自己时,便是这样的神情,他的心猛地揪在一起...... “见过尹公子,见过沈公子”,宋济泽微一施礼,礼貌中带着疏离,宋良也连忙跪着磕了头。 “见过宋公子”,那几人没了刚才的活力,极懒散的应了一句。 宋济泽抬脚要走,身后几人却不依不饶。 “呦,宋公子别着急走啊!你怎么又穿着白衣,若实在困难可一定要跟我说,我家下人刚裁了新衣,让他们送几身去宋府不是什么难事......” “哎,你懂什么,我倒是被宋公子感动了,早已过了三年之期,宋公子却还是一身白衣,真是孝顺的紧啊!” 嘎吱~ 宋良隐隐听到一阵响声,一抬眼,竟看到一向平淡如水的公子,正紧紧攥着拳头。 他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背上爬了几条狰狞的青筋,修剪整齐的指甲,不知何时已深深地嵌入皮肉,留下一道道浅浅的血痕...... 宋良意识到不对,忙要去拉宋济泽,可刚伸手,就见自家公子转身挥拳过去,宋良吓得呆住了...... “春日宴快开始了,皇上都等着诸位公子呢!”一个不大的声音响起。 宋良猛然清醒过来,眼前一个玉树临风的黑衣公子,拦住了宋济泽的拳头,他激动的快要流出泪来,忙一把抱住了自家公子的胳膊。 “见...见过曹公子...我们,我们这就过去”,那几人慌张的应了一句,又恨恨的瞪了宋济泽几眼才走了。 “春风明媚,难免有几只苍蝇乱飞也是正常的......”,那黑衣公子徐徐道。 “多谢曹公子”,宋济泽拱手施礼。 “不必客气了,我在锦绣舫等你”,说着,那黑衣公子就负手离开了。 宋良跟着自家公子,不知九曲八绕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片巨大的红色锦布前。 “你待在这里”,宋济泽嘱咐着,宋良忙点点头,又帮公子揭开帘子。 帘子后是一派宋良不曾见过的仙境,广袤无垠的湖面平滑似镜,云彩山峦倒映其中,与粼粼碧光合成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湖边赫然泊着一艘巨大的画舫,可颜色却不同于一般的木色,是通体的玉白色,宋良这才反应过来,那竟是一艘用石头雕成的三层画舫。 船头高翘,形如展翅欲飞的凤凰;沿着船舷,挂了一排红灯笼,风一吹便轻轻摇曳起来;宽阔平坦的船尾摆满了各式争奇斗艳的鲜花,一旁还架着高低错落的鸟笼,笼子里五颜六色的鸟儿上蹿下跳着...... 宋良惊讶的合不拢嘴,正在这时,却见一群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向那石舫,宋良忙合上帘子,在后面站好。 身旁四处也站着各家的侍卫,只是众人没了约束,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声聊着天,却没人理他。 过了一会儿,响起一声尖细但洪亮的声音:“拜!” 宋良还没反应过来,却见身边的所有人已齐齐跪在地上,震天动地的喊:“皇上万岁万万岁!”他也忙跟着跪了喊着。 “赏!” 宋良还低头跪着,周围的人却大笑大叫起来,他抬眼就看到,漫天的银叶子似雪花般纷扬飘落,与地上缤纷的落花交织在一起,堆在脚边。 宋良有些迷茫,见其他世家的仆人都纷纷去抢,才敢伸手去捡,可刚捡起一片,一只粗手便猛地夺过去了:“我先看见的!” 宋良也不计较,刚低头想去捡其他的,却早已被其他人一抢而空了,他便默不作声的站好了。 见宋良也不再争抢,抢走他银叶子的那人来了兴趣,故意凑到他身边搭起话来:“你是哪家的,怎么没见过?” “我...我是新来的......” “我是苍山郡沈尚书家的书童,我叫阿玖”,那仆人极熟练的自报起家门来。 “我,我叫宋良......” “宋?你莫不是宋将军家的?” 宋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忙闭口不言了,只局促的捏紧了袖子,他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绝不能给公子惹麻烦。 好在阿玖似乎没有多大恶意,只是哀叹一句:“你别怕,我又不是坏人!” 宋良觉得有些好笑,将自己的银叶子都抢走了还说不是坏人?可他不敢说,只讷讷的点点头。 轰隆一声,两人都被巨大的声音吸引了目光,凑近那帘幕的缝隙,竟看见船尾燃起熊熊火光。 宋良吓了一跳,撒腿就要冲过去救宋济泽,却被一旁的阿玖拉住:“你疯了?冲出去惊扰了公子们,可是要掉脑袋了!” “公子...公子还在里面”,宋良急的快哭出来。 “怕什么!幻术而已”,说着,阿玖就示意宋良在看。 果然,火光熄灭了,一个穿着粉色薄纱带着面巾的女子,正在那花丛中舞蹈,她跳了一会,竟从四面八方飞来许多蝴蝶和小鸟...... “切,西域香药罢了”,阿玖一副深谙其道的样子,宋良没听懂他的意思,还痴迷的看着。 “小心一会被挖了眼睛”,阿玖轻声的恐吓起了作用,宋良忙站直了身子不敢再看了。 阿玖被他这副老实模样逗笑了,又好心的提醒他:“这算什么,一会还有更精彩的呢!” 宋良好奇起来,也不多问只静静地看着阿玖,阿玖却故意卖起关子:“等着吧,一会就出来了......” 猛虎钻火圈、宋良都看得兴致盎然,可阿玖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只细细数着手里的银叶子。 砰的一声,当一根碗口粗细的竹竿被抛进水里时,阿玖终于凑到帘幕边兴致勃勃道:“来了!来了!” 看着湖里漂着的竹竿,宋良不仅疑惑起来:“这么细的竹竿,估计只能撑住一个孩子吧!”阿玖却不回答他,只静静看着。 忽的,船头飞出一道蓝色身影,是个身着淡雅蓝衣手持宝剑的少女,衣袂被微风吹得包裹在娇躯之上,显出一派婀娜多姿来!简直比蝴蝶还有灵动娇美..... 那少女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稳稳的踩在竹竿的中间,那竹竿晃动两下便稳住了。 “这......”,宋良忍不住惊疑起来。 “舞阳公主自幼喜欢骑射剑医,萧后疼爱她便任其练习,这水上独竿舞《镜花水月》,便是她自创的。” 宋良一边听着阿玖的解释,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 寒光一闪长剑出鞘,舞阳公主手腕轻转,那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灵蛇吐信,迅猛凌厉;时而如微风拂柳,轻柔翩然...... 一招一式间都带着决然洒脱的气势,仿佛要斩断世间一切阻碍,却又不失少女的灵动柔媚,一切都美的恰到好处。 宋良正欣赏着这震撼的画面,却听阿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啧啧啧,真羡慕你啊,你家公子日后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我哦......” 看着阿玖脸上讨好的笑,宋良疑惑起来:“什么荣华富贵?” 阿玖一拍脑袋想起来:“哦!忘了你是刚来的,你还不知道吧......” 说着,阿玖又把宋良拉到角落里,见四下没人了才小声道:舞阳公子已及笄两年了,却迟迟不肯出嫁,就是再等你家公子啊!” 对于这样的答案,宋良虽是第一次听说,却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在宋良心中,自家公子是比圣人还温润的存在,比如,村子里的黄地主总是自称圣人,却会经常惩罚他的,公子却不会。 如今知道公主也喜欢自家公子,宋良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那些世家子弟那样阴阳怪气了。 宋良隐隐觉得不安,又问:“可刚才遇到的公子,却说什么要给宋府送衣服,什么三年之期,孝顺......” 阿玖一听就明白过来:“我呸,他们就是嫉妒你家公子,才用宋家老夫人去世的事恶心你家公子......” “老夫人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几年前宋夫人带着宋公子去边陲看望宋将军,但是水土不服患了急病,在返回兴都的路上病死了,宋公子守丧三年......” 这下宋良全明白了,正想着,却见一个上了年岁的侍女朝两人走来,阿玖忙跪在地上恭敬道:“见过盈姑姑”,宋良也忙跟着拜了。 那姑姑缓缓道:“你先下去吧,不要对任何人多说什么!” “是!是!小的绝对守口如瓶”,阿玖应着就匆匆跑远了。 “起来回话”。 “是,姑姑。” “你是宋家新来的书童?” “回姑姑,我是宋家新来的书童”,宋良浑身发着抖,机械的重复着。 “这个亲自交给你家公子,不得让任何人知道”,说着那姑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宋良。 “是!”宋良恭恭敬敬的接了,那姑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那姑姑走远了,宋良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起粗气来,见阿玖又凑过来,宋良忙将那东西塞进怀中,不论他怎么威逼利诱也没有拿出来。 就这样熬到天色擦黑,宋良终于看到自家公子先走过来,他高兴的迎上去,两人快步走回了家。 宋府书房里,眼见公子已经歇息好了,宋良不敢耽搁,忙将怀里的纸包奉上去:“公子,这是盈姑姑让我交给你的”。 宋济泽脸色微变,却接也不接:“放在柜子里吧”,宋良还想再劝,却看公子已翻了书在看,只好放在平日里那个不怎么打开的书柜里。 又过了一个月,那日,宋良给公子送茶,却见公子手上拿着一封信,眉梢带着喜色:“父亲终于要回来了”。 宋良一听也高兴起来,他虽不曾见过宋将军,却也在乡野集市,听了关于他的许多传说。 第二日一早,宋济泽早早整理一新,在城门口接迎父亲。 宋良满心欢喜的跟着公子上了街,可街上除了三两行人,并无其他迎接的百姓,这可跟村口老瞎说书里,万人空巷接迎将军的场面很不一样...... 直等到天色大亮,终于看到一支队伍走来。 宋济泽小跑着迎上去施礼,宋良隐隐看到公子眼中打转的泪花。 “兰渊吾儿”,高头大马上的将军嗓音沙哑的唤了一声,又翻身下马来拉宋济泽。 宋良忙上前接过缰绳,这才看清,身边站着一位高大威猛的将军,他宽阔结实的脊背显出一派英勇神武,可蒙着沙尘的铠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也透出他的疲惫。 之后几日,宋将军忙的很少回家,不是上朝就是去集市口等着,宋良陪着公子送饭,后来又陪着公子在城墙外,目送着老将军带着零零散散的队伍远去...... 再后来,宋良忐忑不安的心因捷报而舒缓了些,直到一个月后...... 那日一早,宋良还昏睡着就被管家叫醒,两人一路跑到书房,却见公子正披头散发的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良久,宋济泽终于写完了,他将那信叠好嘱咐着:“宋良,你把这封信帮我送去曹府,亲手交到曹大人手上”。 眼见公子一脸憔悴,发丝间竟冒出几缕白发,宋良心中一惊,忙应着:“是,公子,我一会送您到了翰林院,便去曹府送信。” “不!我自己去翰林院,你现在就去曹府后门等着”,宋济泽坚持着,宋良意识到事态紧急忙揣了信跑出去,可这也是他最后悔的决定。 那日,宋良从天黑等到天亮,可说去通报的那个仆人,却再也没有出来过,眼见太阳下山,宋良再也等不住了,他猛地冲开那门。 不出所料的被守门的侍卫抓着肩膀,重重的扔在地上,不知被打了多久,等宋良醒来时,天色已完全昏暗了,他来不及擦脸上的鲜血,只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走到翰林院不远处的,在一片模糊的血影中,宋良隐隐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他走过去查看,却发现血泊中倒着自家公子! 宋良扛起公子,一步一挪,两步一摔的回到宋府...... 后来,老管家问起宋良:“你...你是怎么带公子回来的?” 宋良答不出来,却永远记得是满心的愧疚与担忧、满嘴的血腥支撑着他拼死将公子带回来...... 再后来,曹将军终于请缨上了前线,而各家子弟也被派来幻化寺为国运祈福...... 第55章 百福图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宋济泽的声音,唤醒了陷在回忆中的宋良,他忙来扶了公子进里屋休息。 念慈也来扶棠不苦:“赵公子要辛苦你睡在外间了,里面搭了通铺,我们人多便睡在里面了,不然有些挤不下......” 赵黎阳笑着:“好,好,明天见。” “谁说要和你一起睡了?多大的人了还要我陪你”,棠不苦揶揄起来。 念慈直接道:“你不跟我睡,难道跟宋公子睡?还是跟赵公子?” 这句天真的童言到到棠不苦问住了,他一把捂住念慈的小嘴:“快走吧你!” 进去里屋,宋济泽已经睡下了,宋良对着两人轻嘘一声,几人才蹑手蹑脚的脱了衣睡觉。 之后几日,宋济泽在屋里写字,宋良磨墨,棠不苦在院里舞那把桃木剑,赵黎阳坐在门槛上呆呆的看着他傻笑...... 几人谁也不说话,却相处的极为融洽。 棠不苦虽然嘴上不说,却在院里的菩提树上划着,每划一笔就离宋济泽返回兴都又近了一天,直到树干上划了二十八道...... 这日,念明法师一早就来了禅院:“阿弥陀佛,今早有百家福的祈福仪式,念一法师让我来邀请宋公子和念慈”。 闻言,宋良高兴起来:“我...我先去喂喂追云”,说着就小跑出去。赵黎阳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很坦然的坐在一边。 棠不苦却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厚着脸皮央求起来:“师兄,我就在旁边看看,决不捣乱我保证”。 念明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念慈却道:“说好了,你偷偷待在角落千万不要乱动”,棠不苦立马保证:“一定!一定!” 众人跟着念明法师来到大雄宝殿,见所有人齐聚一堂,法堂中间的长桌上摆着一张巨大的红色绢布,布面上用金线银丝绣了各式各样的字体。 棠不苦认出居中的三个大字,有些好奇:“哪里来的百福圆?” 念慈白了他一眼纠正道:“是百福图”! 棠不苦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继续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集合了百家官员和高僧的字迹,绣制而成的祝福图,今日做了祈福,明日便要送进兴都了” 正说着,念一法师搀扶着玄心主持走进宝殿,棠不苦忙闪到一旁的角落里,待玄心住持端坐莲花台上,众僧便敲响木鱼。 在袅袅香烟和禅音中,众世家子弟纷纷拿了莲花香烛,绕着长桌开始祈福。 不知众人转了几圈,棠不苦也跟着眼晕起来,就在他揉眼睛的瞬间,却看到沈晨曦推了前面的宋济泽一把。 原本稳稳走着的宋济泽,忽然歪了身形,朝长桌上的“百福图”倒去...... 宋济泽顾不上自己即将摔倒,只抬手紧紧按灭了燃着的香烛,眼见情势紧急,棠不苦忘了跟念慈之间的保证,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众人都惊愕的去看,虽然香烛也被提前熄灭了,没有点燃“百福图”,可融化后集聚在莲座里的蜡油,还是泼洒飞溅到百福图上,洇开几个硕大而醒目的金黄油印...... 见状,众人都被吓的愣在原地,念慈忙上前查看,念一法师脸色发白,几乎晕死过去。 棠不苦一点也不关心其他,拉过宋济泽的右手,却见他原本白嫩的掌心上被香烛烫出一个骇人的血洞!焦黑的皮肉与猩红的鲜血混成一团...... 棠不苦心里一疼,忙托着宋济泽的手,放在嘴边轻吹了几下,又要拉他去处理伤口,却被沈晨曦拦住了。 “宋济泽!你站住!你要畏罪潜逃吗?这是献给皇上的祝寿图,今晚就要送进宫里了!” 沈晨曦的尖叫让众人清醒过来,大殿顿时混乱起来。 “是啊,这可怎么办?再写一幅也来不及了......” “宋济泽你自己找死,别带上我们啊!”徐平心又气又怕竟哭出声来。 棠不苦刚想开口质问沈晨曦,可看他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就知道他绝不会承认,眼见怒气冲冲的众人要围住两人。 棠不苦眼珠一转,劈手抢过沈晨曦手里的香烛,又猛地要冲到那“百福图”前,沈晨曦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拖住了棠不苦的脚踝。 棠不苦脱身不得,只好将手里的蜡烛,扔给“百福图”旁的念慈:“念慈接住!” 念慈稳稳的接住了蜡烛,却不知棠不苦是何意,呆呆的看着他,可棠不苦已经被沈晨曦压在地上,掐住了脖子,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倒...倒......” 念慈忽然明白过来,将手里的蜡油尽数倒在那“百福图”上,一旁几个世家子弟跑着前来阻拦,却来不及了。 蜡油已顺着锦布淌开了,原本只浸了几个小点,如今却被染上大片的油渍。 眼见,机灵的念慈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棠不苦欣慰的笑了一下,他猛地捏住沈晨曦的脏手,使劲一掰,沈晨曦便疼的松了手。 棠不苦阴沉着脸翻身起来,本就气恼沈晨曦推了宋济泽,这下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棠不苦挥起拳头猛烈地砸在沈晨曦脸上,几拳下去,关节处便迸开血渍,直到宋济泽来拉,他才堪堪停住手...... 一时之间,拉架声、哭嚎声、咒骂声响彻大殿...... 直到几声沉静的木鱼梵音传来,众人才愣愣的去看,只见,莲花宝座上,玄心住持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众世家子弟本就是被各家严父逼着来此做做样子,哪里听得懂住持话里的深意,众僧虽听的懂,却还是为不能准时交差而惶恐不安。 念慈垂眸思索一会,不紧不慢道。 “当今圣明皇帝受佛祖指引,令诸位施主在此潜心修习,今日诸位有缘得遇,你们手里的香烛,都是日夜聆听佛经教义,饱受祝福浸染的,如今倾倒在这“百福图”上,实在是福上加福!” 闻言,众人都停了动作,思索着念慈的话。 念慈继续道:“刚才宋公子和沈公子已用手里的香烛,为福图添福,接下来请诸位施主一一添福。” 众人一听,有些懵懂的站起来身来,有些虽知念慈是权衡之计,可眼下却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只好跟着一起...... 不一会儿,众人又各自端起香烛,排了队围在那“百福图”前,一个接一个的,将手里香烛的蜡油滴上去。 当所有“福”字渐渐被蜡油浸透,众人竟发现,这“百福图”似乎比先前更好看了,是种类似琥珀包裹的油润美感。 棠不苦无心欣赏,只拉起宋济泽朝禅房走去。 禅房里,棠不苦半跪在宋济泽脚边,拿了沾着清水的帕子,帮他擦拭着伤口。 帕子碰到血洞,宋济泽疼的手上一抖,棠不苦忙停了手,又轻轻帮他吹着,门边的赵黎阳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进去,转身走了。 后来,棠不苦几乎是吊着气,才终于颤颤巍巍的帮宋济泽敷了药粉包了伤口。 念慈猛冲进来,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两杯,才终于喘过气来。 “怎么样了?”棠不苦问着。 “今日太阳好,估计能在晚上前晾干”,念慈说着又擦擦头上的汗,忍不住抱怨起来,“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 几人相视无言,直到晚上,宫里来的侍卫卷好那百福图走了,众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入夜,玄心住持却单独找来了棠不苦和念慈。 昏黄的烛光里,玄心住持盘坐在蒲团上,他慈爱的看着两人,笑起来:“不苦,念慈,快来坐着......\" 棠不苦和念慈虽坐在住持身边,却忍不住担心起来,毕竟今日在大雄宝殿中,两人的举止实在算不上得体。 眼见住持沉默着,棠不苦主动请罪道:“住持今日都是我的错,不关念慈的事,您惩罚我吧......” 念慈也呜咽着:“住持,我...我也有错......” “快起来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何错之有?”住持还是笑着,语气却比刚才更和蔼了。 棠不苦扶着念慈缓缓站起,住持才道。 “住持老了,不能常常陪着你们,有几样东西给你们,可一定要收好了”,说着,玄心住持从怀里掏出一个吊坠递给棠不苦,又掏出一个金锁递给念慈。 棠不苦和念慈都愣住了,两人犹疑的对视一眼,才缓缓伸手接过来去。 棠不苦看着躺在手心里的吊坠,是个裹着蝴蝶的金黄琥珀,虽不知道住持是何用意,却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阿弥陀佛,这物随你们而来,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你们记住: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有为法虽假,弃之则佛道难成;无为法虽真,执之则慧光不朗......” 说罢,玄心住持又道:“几日后兴都将举办皇帝寿宴,邀我入宫祈福,我年岁大了腿脚不便,想带你们一起前往,明日一早出发......” 原本,的棠不苦高兴的合不拢嘴,忙道:“是,多谢住持”,说着,就拉着还思索着住持话里深意的念慈走了。 路上,念慈还看着手里的金锁犹疑着:“棠不苦,你见过这块金锁吗?” 棠不苦当然见过,在他们第一相遇时,那个躺在冰冷雪地的襁褓里 ,就见到过。 可他不愿念慈伤心,于是打起哈哈:“肯定是住持偏爱你,给你准备的,你快些收好吧,被念一法师看见了就给你没收了”。 念慈一听果然信以为真,忙收起来,棠不苦摩挲了几下那个琥珀吊坠,而后戴在脖子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幻化寺里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众人都知道今日启程返都,早就按耐不住了,与其说他们早早起来收拾,不如说许多人都一夜未眠,比如棠不苦...... 一路颠簸直奔兴都。 几天后终于到了兴都,刚行到城门口,众人齐齐拜别了玄心住持,被各家仆人簇拥着各回各家,人来人往间,棠不苦根本没注意到几双充满恨意的目光。 宋济泽等到众人都离开后,才来拜别:“多谢玄心住持多日的照料,救命之恩不敢忘怀”。 玄心住持双手合十温柔道:“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万法缘生,皆系缘分,施主保重”。 “再见了宋公子”,念慈也挥着小手道别,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于是又补一句:“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宋济泽抬眸看向棠不苦,棠不苦喉结滚动,可满腔祝福似乎被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棠不苦只好抿着嘴唇苦笑一下,和宋济泽摆摆手,宋济泽眼里的失望转瞬即逝,也不再多言转身走了。 马车急速驶向客栈,念慈被窗外的繁华景象迷住了,眼见五颜六色的小吃从眼前划过,他忍不住咽起口水来:“棠不苦,你看好多糖葫芦啊!” 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棠不苦的感慨,念慈回头看他,却见棠不苦探着脑袋,痴痴看着宋济泽远去的背影...... 第二天一早,玄心住持被召进深宫。 客栈里,念慈潜心写着经文,棠不苦趴在窗沿上,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隐隐瞥到一个和曹慕之极相似的身影,再细看时却不见了。 直等到中午,住持都没有回来,棠不苦终于坚持不住,哀求起来:“好念慈,我们出去玩会吧,赶在天黑前回来,住持不会发现的”。 念慈也不抬头只淡淡道:“住持说了,让我们待在客栈里休息”。 “哎!那个小孩吃的糖葫芦看着好甜啊......”,棠不苦故意用一种极夸张的语调喊了一声。 果然,念慈手里的笔停住了。 忽的,窗外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啊呀!还真是不小心,怎么把那么好的糖葫芦掉在地上了?”棠不苦一边可惜着,一边悄悄的观察着念慈的表情。 闻声,念慈果然有些动摇了,他放了笔也跑到窗户边看,只见一个小孩子,坐在一串掉在地上的糖葫芦旁哭得伤心。 正在这时,一个白衣少年半蹲在那孩子身边,温柔道:“别哭了,哥哥再带你去买一串好吗?” 棠不苦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顿时愣住了,这不是宋济泽还能是谁,竟然又相遇了!他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伸出老长的手,却纠结着该怎么打招呼。 念慈快他一步:“宋公子!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只是第一次来兴都的念慈哪里知道,整个兴都大大小小有几百家客栈,而他们住的这家,离宋府隔着好几条街道。 宋济泽隐去眼底的笑意,循声去看,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一旁的宋良却并不吃惊,只皱紧眉头隐隐担心起来。 宋良总觉得公子去了幻化寺后,性情变了许多,一向不与他人亲近的公子,似乎对棠不苦极友好,不!不是简单的友好而算得上亲近了,而今日的事更算得上有些荒唐。 清晨,公子便早早起来,又绕了几条街来到这里,却也不逛只在街角等着。 宋良原以为公子在等有什么重要的人,也耐心陪着,可等来等去,直到看到客栈窗户里,探出的棠不苦的脑袋,他才明白了...... “念慈,你看那孩子哭得多伤心,我们一起陪那孩子去买糖葫芦吧”,棠不苦说着,眼睛却直直盯着宋济泽。 这下,念慈动摇的彻底,竟小跑着去开门,棠不苦忙跟上去。 众人一起走上了熙熙攘攘的街头,没走两步就遇到了卖糖葫芦的,宋济泽给那孩子买了两串,那孩子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宋济泽又给念慈和棠不苦买了几串,棠不苦接过去,笑起来:“多谢宋公子,只是我们身上没有银子,只有先在你这里赊着账,以后再还了了”。 宋济泽淡淡道:“不用,以后你请我便是了”,棠不苦忙道:“好,以后我一定会请你的!” 棠不苦的言辞比诺言还恳切,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回请宋济泽已是几年后的事...... 另一边,念慈嘴里吃着糖葫芦,小鼻子还贪婪地吸吮着,空气里飘扬的酸辣鲜香,像一只饿极了的小猫,要将所有的香味都尽收腹中。 与此同时,念慈的大眼睛也没有闲着,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一会儿又被在锅里翻滚打转的油饼所吸引......嘴里还不时发出“哇”“啊”的惊叹声。 每到一处,宋济泽便给众人采买许多吃食,不一会儿,念慈的小肚子就胀得滚圆,他看着左手的糖葫芦和右手的胡麻饼,一时纠结起来,不知道该吃哪个好...... 转过街角,宋济泽带着众人走进一家糕点店,棠不苦一进去就看到满柜的娘子饼,顿时眼睛也亮起来。 “掌柜的,来十包娘子饼”,宋济泽轻声道。 “十?十包?不用麻烦了宋公子,我们已经吃饱了”,念慈忙摆手拒绝。 “没关系,这个可以带回去慢慢吃”,宋济泽温声道。 柜台里的掌柜快速装好的糕点递过来,宋良接了纸包,跟着众人出去。 念慈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孩子拿着一个红色风车跑的欢快,宋济泽看出念慈眼里的渴望,可他一向不怎么出门,并不知哪里能买到,于是转头去看宋良。 宋良忙道:“公子,听说耍子街有很多稀奇的玩意,不如我们去那里转转”。 众人走了一会,果然看到一条更为热闹的街市。胸口碎大石、耍坛子、顶钢枪......应有尽有。 看了一会,念慈被一旁的套圈摊子吸引了,眼见那些孩子一套一个准,手里满满当当拿了风车、兔儿灯、竹节人,他心里也痒痒起来,于是撇撇小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宋济泽。 宋济泽一笑,宋良忙掏了钱换来几十个竹圈。 念慈拿了竹圈扔向自己最喜欢的风车,虽距离不远,可不知为何,扔了几次都没套中。 眼见念慈沮丧起来,棠不苦走到那风车旁教他:“念慈,你先瞄准一下,然后再用手比划一下方向,看准了就用力扔,准能套中的。” 念慈深呼吸一下,手里拿着竹圈对准那风车比划了半天,可还是没有勇气扔出去,他把竹圈递给身旁的宋济泽,哀求起来:“宋公子,你帮我扔个试试吧......” 宋济泽拿过竹圈,抬手一扔,竹圈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弧线,最后竟精准的落在了棠不苦的脑袋上。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一旁的掌柜打趣道:“呦!套中了,那便把这位俊俏少年送给公子吧”,说着,掌柜就推着棠不苦,往宋济泽身边送。 “哈哈哈”,原本还有些灰心的念慈,也被掌柜的话逗笑了,徒留棠不苦和宋济泽尴尬一笑。 终于在不知扔了多少个竹圈后,念慈终于套到了脚边的铁面具,他兴致缺缺的拿着,眼里还恋恋不舍的看着那个风车。 掌柜的一边收着竹圈,一边见他实在可怜,笑起来:“来,这个风车送给你!” 念慈高兴极了,忙接过来道了谢,眼见念慈玩风车玩的开心,手里的铁面具无处安放,宋良贴心的接过去,帮他收好。 这一玩,众人都忘了时间,一抬头,天色已经擦黑了,眼见时间不早,念慈着急起来:“呀,如果玄心住持发现我们偷跑出来......” 宋济泽转头看着宋良:“可有什么近路?” “有是有的,只是......”,宋良一反常态的迟疑起来。 念慈更着急了,忙拉住宋良的手:“拜托了宋良,麻烦你给我们指条近路吧”! “好...好吧”,宋良支支吾吾说着,带着众人穿进一旁的巷子。 昏暗的巷子里,零星晃着几盏灯笼,众人脚步轻盈走的极快,宋济泽隐约觉得身后闪过几个黑影,他转身去看却空无一物。 众人又走了一会,忽的原本昏暗的巷子却明亮起来,一派艳粉的灯笼下,站着许多花枝招展的姑娘,嬉笑打闹、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宋济泽顿时明白了宋良刚才的迟疑,他冷冷撇了宋良一眼,却见宋良低着头不敢看他。 宋济泽刚想质问宋良,余光里又闪过一个黑影,这次他没有转身,只小声对宋良嘱咐一句。 宋良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转身折返回刚才的小巷里。 等宋济泽再抬眼时,棠不苦和念慈已经走出很远。 对于这样装扮的巷子,棠不苦和念慈虽觉得有些奇怪,可一心想着早点回到客栈,于是闷头走的极快。 刚走过去,一个倚在门边的绿衣女人,便挥着手帕小跑过去拉住棠不苦的胳膊,又嗲声嗲气道:“公子,来玩吗?” 说着,还不等棠不苦回答,又跑来几个姑娘,各个喜笑颜开的拉着棠不苦往屋里走。 漫天的香气,腻的棠不苦几乎喘不过气来,又惊骇的不知所措,他和念慈自幼在寺院和一群和尚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棠不苦以为兴都的酒家都是这样热情好客,虽不适应,但也只好满脸尴尬的呆笑着,解释:“这...我...我不喝酒......” 那些姑娘的热情却不减分毫,绿衣姑娘粉拳拍在棠不苦的胸口,娇笑起来:“我喂公子喝就是了......” 棠不苦一点也没明白那姑娘的意思,只是被如此多的人拥得燥热起来,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念慈想冲过去扯回棠不苦,却被一个姑娘抓住了后脖领:“小孩,凑什么热闹,长大了再来.......” 念慈挣扎起来,可被抓住后脖领的他,只有一双小手在空中乱抓,却始终够不到棠不苦的衣角,于是他喊起来:“我们没钱!” 果然,原本还热情奔放的姑娘们一听这话,瞬间冷了脸,纷纷甩开棠不苦,又推他出去:“切!没钱逛什么花馆?” 棠不苦脚下被门槛绊的失去平衡,就在要摔得满嘴啃泥时,一抹无暇的白色飘来,稳稳接住了他。 一股熟悉而又淡雅的清香,沁入棠不苦心底,被香腻脂粉多堵塞的鼻子,此刻终于通畅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向着那清香贴近了几分,又探鼻深深嗅着。 宋济泽看着棠不苦额角的汗珠,猛然收回扶在他腰间的手,又往后撤了一步。 棠不苦有些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对上宋济泽冰冷的眼神,明明刚才套圈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啊,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念慈小跑着过来,拉起棠不苦的手催他:“快走啦!” “慢着!”一声厉喝从那纸醉金迷的楼里传来。 众人转头就看到一个脸上缠满绷带,只有眼睛、鼻孔和嘴巴露在外面的男人,他急冲到众人面前。 “妈的,正说要去找你,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说到激动处,那人的左脸突然歪斜着抽搐起来,似乎扯到了伤口,他疼的捂住脸跺着地,可嘴里还是不依不饶着:“敢打老子,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被裹成猪头的人,正是被棠不苦暴打一顿的沈晨曦! 沈晨曦一挥手,他身后冒出几个彪形大汉来,各个虎视眈眈的看着棠不苦,棠不苦挡在念慈和宋济泽面前护着。 “给我打,打死一个奖励......”,沈晨曦的话还没说完,一旁五大三粗的大汉们已跃跃欲试,可这时宋济泽却朗声道。 “慢着!明日就是皇上的寿辰,你若大开杀戒,便是折损皇上的福气,况且玄心住持发现他们不见,一定会恳求皇上彻查,到时候降下罪来,尚书府上下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宋济泽的话让沈晨曦默了一下,旋即他又扯出一个阴狠的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罢,一挥手,他身后的大汉便猛冲出去去。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阵铁蹄塌地的震动,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羽兵营来啦!” 围观的众人作鸟兽散,就连先前倚在门边的姑娘们,也转身进楼关了门。 沈晨曦紧紧盯着远处的巷子口,见只有声音没有人影,便大喊起来:“骗人的!给我打!给我......” 可他的话没说完,几个手持长枪的侍卫就从巷子口冲过来。 那几个大汉也顾不上棠不苦他们,忙跑回沈曦晨的身边,背起他跑走了,沈晨曦极不甘心的怒吼着:“明日!明日我要杀光你们!” 眼见那些侍卫越来越近,棠不苦忙拉着宋济泽和念慈跑远了,直到跑到再也看不见那艳粉的灯光,棠不苦才松了一口气。 念慈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干脆坐在地上喘气,忽的又看见一个人影朝他们跑来,念慈吓的叫也叫不出出来,忙扯着棠不苦的衣摆提醒他。 棠不苦抬眼望去竟是宋良,不知为何,他竟从其他巷子里钻出来。 “你去哪了?”棠不苦好奇起来。 “我...我绕到后面的巷子里过来的”,宋良也累的大喘气。 “刚才是你发出的声响吧?”念慈突然反应过来。 “嗯,我把那个铁面具砸在地上,才吓住了他们...可后来真的来了侍卫......”,宋良也疑惑起来,闻言,宋济泽又定定的看看那个巷子。 “刚才那是什么地方?”,念慈一脸天真的问宋良。 宋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他也从来没进去过,要不是那天在街上偶然遇到了阿玖,他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再抬头时,公子和棠不苦已经走了,宋良只好随口胡说一句:“呃,就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念慈还是不懂,却见众人都走了,也不再问,忙追上去。 众人回到客栈,宋济泽担心住持责罚,坚持陪他们上去。 好在住持还没回来,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念慈却有些紧张起来:“住持都去了一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正念叨着,一个宫人就送来书信和银子,众人看了信才放下心来,原来皇帝要与住持辩经,今晚便不回来了。 念慈先数了银子,只留下几块,其他的都推到宋济泽面前:“多谢宋公子今日陪我们逛兴都城,花费你不少时间,绝不能再浪费你的银子了......” 在幻化寺时,宋济泽就察觉出来,念慈虽年纪小但极聪慧,不论多么拗口的经文,他总是读了几遍便会了,连自己有时也要向他请教一些佛义,如今又见他见财不贪,心里便更加欣赏他了。 “我在幻化寺得了你们许多帮助,今日花的与之相比不过不过九牛一毛,再说这是皇上赐给你们的,不可转赠他人。” 宋济泽的提醒,让念慈回过神来:“宋公子提醒的是,那今日实在是有劳了。” 眼见人已送到,天色又晚,宋良忙小声提醒着:“公子,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 闻言,宋济泽垂眸点头起身告辞:“明日就要入宫参加皇帝的寿宴了,早些休息。” 棠不苦提了几包糕点追上去:“实在太多了,宋公子也拿些回去吧”,宋济泽接了也不再停留,转身走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宋济泽的身影,棠不苦才恋恋不舍的关了门。 一转身,却见念慈已经抱着心爱的风车,棠不苦帮念慈掖掖百家被,才熄了灯休息。 第56章 迎舍利 第二天,棠不苦和念慈早早醒来,却不敢再偷跑出去,只静静等着昨日信里说的马车来接。 下午,果然有两个侍卫来接,马车急行而过,眼前的繁华街道,逐渐由清净幽深的宫墙代替了。 守门的侍卫推动沉重而华丽的鎏金虎头环,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朱红大门缓缓开启。 念慈迫不及待地踮脚去看,一幅绝美的图景映入眼帘。 只见蓝天白云下,琉璃鸳鸯瓦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阳光洒落之处,折射出七彩的霞光,明黄的墙面虽没有壁画,却显出素净典雅来。 两人都看得如痴如醉,紧跟着侍卫来到一处厅房,屋里早有宫女等着,各个手上捧着衣服鞋靴。 两人被眼前的场景惊的满心震撼,只一味的听从那些宫女的要求,一会抬手,一会转身,不一会便换了一身气派整洁的行头。 侍卫又带着两人穿过金水桥,念慈迈了几步才觉脚下微微起伏着,一低头就看到汉白玉石台阶上,竟还雕凿着朵朵玉莲。 不仅花瓣温润灵动,就连花蕊也清晰可辨,如此穷工极巧,念慈惊的合不拢嘴,可刚“呀”了一声,便被身边侍卫严肃的眼神制止了。 棠不苦拉了念慈一下,念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桥后是一片极宽敞的大道,大道上铺了一层鲜红地毯,地毯尽头摆着一排椅子,最高的那把金光灿灿...... 地毯两侧站满了人,各个木雕般笔直不动,棠不苦仔细看去,只见一侧是穿着各色锦袍的百官大臣,一侧是各世家子弟和各寺法师。 棠不苦踮着脚看了一会,还是没看到宋济泽,只好和念慈乖乖站在法师们身后静静等着。 又等了许久,直到嘹亮的钟鸣响起,才听到高台之上有人厉声喊着:“拜!”众人纷纷跪在地上大喊着:“吾皇万岁万万岁!” 念慈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棠不苦忙扯了他跪在地上,随着众人山呼海啸起来。 “祝!” “祝皇上寿比南山,福泽万年!” “起!” 棠不苦刚站定,便迫不及待的抬头去看,却见高台之上,众人簇拥着一个身穿黄袍形销骨立的老者,这实在与他想象中,威风凛凛的皇上有些不一样,他心里略感失望。 念慈也看到了高台上的玄心住持,小声嘟囔着:“棠不苦,看住持在那里!” 棠不苦忙抬眼去寻,只是两日不见,玄心住持的眼圈已乌青的厉害,似乎苍老了许多。 这时,又响起一阵嘟嘟的角声,棠不苦一转头就看到,四个身穿月牙白玉长袍,腰缠玄青锦带的公子,抬着“百福图”的四角走向高台。 远远看见那些人一袭白衣,棠不苦以为宋济泽也在里面,忙踮起脚伸长脖子去看,可直到那几人走近了才发现,最前排的是曹慕之和尹书彦,后排竟是沈晨曦和徐平心。 棠不苦实在有些想不通,怎么会选几个作恶多端的人为皇帝祝寿,他看着沈晨曦那张覆着厚厚白粉的脸,觉得有些恶心......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头戴红色团帽,高鼻深目的大胡子,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一步一顿的走向高台。 隔着层层人墙,棠不苦只隐约看到那托盘里放着一个盒子,于是好奇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念慈也摇摇头:“不知道,估计是宝石?” 两人声音很轻,可还是惊扰了前面的年老法师,他转身瞪了两人一眼,两人忙闭口不言了。 等了许久,几人终于走到高台前,他们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百福图”举过头顶,那胡人将托盘里的木盒,轻轻放在最中间的“福”字上。 原本端坐龙椅之上的皇帝,竟激动的颤颤巍巍着站起来,一旁的公公们忙小跑着下去,接了呈给皇帝。 皇帝看也不看“百福图”,只一把抓过中间的盒子,似怕谁抢去似的揣进怀里,而后也不顾众人还在高台下等着,竟自顾自的走进金銮殿里。 众人疑惑的四下张望起来,却见一个身着紫色蚕丝华袍,头戴赤金雕凤头冠,粉面含春的女人一挥手,一旁的公公便又高声到:“开宴!” 众人拱手一拜,纷纷被侍女们引着走进金銮殿。 金银玉碧吊顶的宫殿里,四出的鎏金蟠龙立柱上,挂着乳白色的香云软纱,袅袅香烟也穿透其中,缭绕在众人身旁,实在是身处仙境一般。 棠不苦和念慈被引到一处屏风后的小桌,桌边已站了几个不认识的法师,众人互相拜了便齐齐坐下。 红漆雕花桌案上摆的满满当当,三足金樽、碧玉酒杯、翡翠圆盘、五色糕点应有尽有...... 待众人坐好,大殿里琴瑟齐鸣,如涔涔流水淌于半空,恬静而美好,隔着屏风隐隐能看见,一群女子甩着水袖,极飘逸的转圈舞蹈...... 屏风上的写意山水,阻隔了棠不苦的视线,他只有缩着脖子,才勉强从那墨线最底下的空白处,看清远处的情况。 高台上的盘龙椅子始终空着,就连玄心住持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龙椅旁的织金屏风后,隐隐显出一团淡紫来...... 棠不苦有些疑惑的回头四处看看,却见殿堂里,不知何时站了一圈侍卫,他们面无表情的扫视着众人...... 几曲终了,那群女子缓缓退下,几个身披铠甲,手持木剑的男子小炮进来,待他们站定,管弦钟鼓骤响,乐声激昂澎湃似万马奔腾,又似狂浪拍崖打岸。 棠不苦原本对歌舞不感什么兴趣,也被这不同寻常的表演吸引了,他静静的看着,竟隐隐看到为首的那人光着头。 棠不苦忽然想起什么,忙低下头,透过屏风的缝隙仔细看,果然是赵黎阳,看来那日在后山上,那些世家子弟逼他跳的就是这个...... 明明是荡气回肠的曲调,可棠不苦却没了兴趣,只皱着眉低头吃糕点。 掐丝珐琅粉彩荷花碗里,摆着几块造型精美的糕点,见念慈拘谨不敢去夹,棠不苦给他夹了许多。 直到念慈面前的小碟里堆成小山,引得其他法师频频侧目,念慈有些不好意思的阻止他:“够了,够了,我吃饱了......” 两人吃饱喝足,揉着自己滚圆的肚皮毫不惬意,不知是喝了太多七宝粥,还是被那靡靡之声催着,念慈尿急起来..... 棠不苦忙拉着念慈,朝一旁后边的小门走去,守在一旁的侍卫神色严肃的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棠不苦解释起来:“他尿急了,麻烦带我们去一下净房”。 闻言,那侍卫又看看念慈被憋得通红的小脸,才稍稍缓和了些脸上的紧肃。 人之常情而已,何必这么紧张,棠不苦隐隐奇怪起来。 那侍卫只闷声一句:“跟我走!”竟也不提宫灯就领起路来,七走八绕间,将两人带到一处昏暗的房间。 “多谢大人,一会我们自己回去,就不劳烦你了”,棠不苦故意试探起来。 “别废话,一起走!”那侍卫极不耐烦的喊了一句,也不管棠不苦要不要解手,就把他也推进去。 念慈刚提好裤子,棠不苦凑到他身边,小声道:“有些不对劲,一会你跟紧我”,说着,他就快速扫视起净房的结构。 念慈一听,吓的连忙拉着棠不苦的手,劝他:“这里可不比幻化寺,千万不要冲动啊!” 果然,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出来一阵巨大的响动,棠不苦一把抱起念慈,将他递到窗户边:“快!从这里出去......” 念慈刚扒住窗沿,外面的侍卫就冲了进来,银光一闪,一柄利剑已横在棠不苦的脖子上。 念慈吓坏了,连忙松手,抓住那侍卫的腿哀求道:“我...我们是陪玄心住持来的,你...你不能杀我们!” 那侍卫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架在念慈的脖子上:“跟我走!” 棠不苦忙摊开双手保证起来:“别伤着他,我们跟你走......” 几人出了净房,竟见原本还歌舞升平的宫殿,竟燃起熊熊大火!半空中的火舌肆意舞动着,舔舐着宫殿的每一寸角落,滚滚浓烟陡然变成几条白色的巨蟒,缠住来往奔逃的人...... “走水啦!走水啦!” 四处的惊叫让棠不苦和念慈回过神来,两人刚想挣开那侍卫,却被一旁窜出来的其他侍卫死死抓住, 那些侍卫架着两人,连拖带拽的把他们带到一处宫殿。 只见高台上,曹慕之那身月白锦袍外套了一身铠甲,极沉静的说着告令。 “众将士听令,今宋济泽谋反弑帝,盗取真佛舍利,罪责九族,遇之绞杀皆有重赏!” 曹慕之说的每个字,棠不苦都听的清楚,却绝不相信宋济泽,会干出这样欺师灭祖的事情。 他挣扎着站起来,刚想要冲上去质问曹慕之,可只跑了一步,就被一旁的侍卫踹翻在地 棠不苦眼底涌起一片猩红,不甘心的怒吼起来:“你骗人!你骗人”,曹慕之面无表情道:“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一点头,一旁的侍卫松开手。 棠不苦和念慈跌跌撞撞的跑进去,宽敞华丽的宫殿里,经书、木盒、鲜血狼藉一片,玄心住持胸口插着利剑,倒在一片血泊中紧闭着双眼。 越靠近住持,棠不苦的双脚就越沉重,扑通一声,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他咬着牙一点点爬过去, 棠不苦终于到了住持身边,他轻轻拔出那把利剑,却在那剑柄上看到一个硕大的“宋”字...... 恍惚中,棠不苦忽然看见,利剑上的鲜血化成一条火蛇,缠住他的双手要将他吞噬殆尽,棠不苦惊的一把扔开那柄利剑...... 念慈的灵魂好像也被抽走了,他没有哭甚至忘了流泪,只是木偶一般跪在玄心身边,颤抖着双手紧紧捂住玄心胸口的血洞。 可鲜血依旧源源不断地流着,直到那双白嫩的小手,被鲜血全部浸透了,玄心住持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念慈的眼神渐渐空洞起来,只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念慈悲戚的声音让棠不苦回过神来,原本被悲痛笼罩的眸子,汹涌起仇恨的血红,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呵护的人,就杀死了他最敬爱的住持...... 看着眼前一幕,曹慕之眼底的得意一闪而过,他眼皮一翻又高喊着:“出发!剿灭宋党!”羽兵营的侍卫齐齐朝门外跑去, 棠不苦抓起那把沾着玄心住持的利剑,恨恨的用袖子擦净了,便闷头跑到队伍最前面,一个侍卫刚想去追他,却见一旁的曹慕之朝他摇头,忙止了步。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宋府却灯火通明。 棠不苦踩着那块早已稀碎的匾额,还没跨进门槛,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 “未见贼人踪迹”,几个侍卫绕过棠不苦,来到曹慕之面前报告。 “去书房看看!”曹慕之一声令下,众人朝书房赶去。 冲进书房里,书架倒塌,经书古籍散落一地,棠不苦抬眼却看见,书桌上还摆着几块娘子饼,他劈手一砍,将所有东西扫到地上...... 忽的,门外传来一声高呼:“站住!别跑”,众人忙追出去,棠不苦却盯着碎了一地的娘子饼发呆。 忽的,棠不苦竟看到在一本书册下压着一小片雪白,他鬼使神差般走过去,竟是一块罗帕,那罗帕上蝶恋花他再熟悉不过...... 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砸在那罗帕上洇开难看的水渍,棠不苦随手一扔,罗帕在空中飘了几下,最后落在一片娘子饼的碎屑上...... 棠不苦打开房门,羽兵营的火把渐行渐远,忽的,他隐约听到,倒塌的书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棠不苦忙轻轻关上房门,闪身躲在窗帘后的阴影里。 过了一会,那书架竟被从后面推开,一个不大的洞里,钻出来一个人来,竟然是宋良! 眼见宋良小心的扫视着四周,棠不苦忙屏住了呼吸,又过了一会,宋良才小心翼翼的扶出一人。 两人弯着腰,似乎是专心的找着什么,直到两人越靠越近,棠不苦才捏紧利剑猛冲到他们面前。 棠不苦跑的太快,他一点也没察觉,藏在胸口的蝴蝶琥珀已经露在外面。 棠不苦只恶狠狠的瞪着宋济泽,宋济泽也不躲闪,只他露在衣襟处的蝴蝶琥珀发呆。 宋良挡在宋济泽面前,苦苦哀求着解释起来:“棠公子,不是我们杀死住持的,我们被宫人骗去了锦绣宫,一进去就看到皇上和住持都死了......” 棠不苦却不听宋良解释,一把推开他,盯着宋济泽:“宋济泽,只要你说不是你杀的住持,我就相信你!” 宋良泪眼婆娑着哀求起宋济泽来:“公子,你就说吧,根本不是我们啊!” 宋济泽盯着棠不苦的胸口看了几眼,才淡淡问道:“你脖子上的琥珀哪里来的?” 如此情况下,还想岔开话题蒙混过关? 棠不苦眼神一凛,抬剑就刺,一道寒光从空中划过,直逼向宋济泽,面对来势汹汹的一剑,宋济泽竟丝毫没有躲闪之意,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坚定而又平静地注视着棠不苦。 随着剑身不断靠近,剑尖已紧紧地抵住了宋济泽的胸口,可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千钧一发之际,棠不苦连忙顿手,那剑悬停在离他胸口仅有毫厘之差的地方。 棠不苦还在等,等宋济泽给他一个答案。 宋济泽看着棠不苦,答非所问道:“你...你相信我吗?” 宋济泽明明笑着,可棠不苦从他颤抖的声线中听出一丝艰涩,一时也愣住了。 不等棠不苦回答,宋济泽突然猛地朝前一步,直直撞上悬在胸口的利剑。 一切发生的太快,棠不苦完全呆住了,直到宋济泽倒在他的肩上,棠不苦才慌张的松开剑柄,抱住他。 宋济泽他眼底带着笑,伸手摸着棠不苦的脸:“棠不苦,替我好好活下去......” 宋济泽嘴角溢出的殷红鲜血,迅速在棠不苦的瞳孔里散开,他慌忙抬手去擦,可那鲜血竟越擦越多。 “不!不要!不会的......”,棠不苦浑身颤抖起来,痛苦与绝望深深沁入他的灵魂...... 眼泪汹涌成一片混沌,棠不苦竟无比清晰的看见,宋济泽跟他摆手道别,不似平日里的冰冷,却是带着温柔的笑......迷蒙中,宋济泽越走越远,棠不苦伸手去抓,却是徒劳。 直到咚的一声,棠不苦才发现宋济泽的手竟已垂在地上,他慌忙去拉,却发觉那手冰冷异常,他忙将宋济泽的手塞进自己心口...... 宋良终于回过神来,他抄起地上的经书,疯狂的砸向棠不苦:“我家公子那样亲近你,你怎么可以!怎么......” 棠不苦被打的左右摇摆,可还是不肯放开宋济泽,忽的,一个黑衣男人从书架后的洞口中闪出,一脚踢中棠不苦的肩膀,将他踹出几米远。 眼见,那黑衣人托起宋济泽,棠不苦来不及站起身,只跪爬着前去救他。 宋良也被吓的呆住了,可当他看清,眼前之人竟是宋将军那日在集市口招募的乞丐,顿时醒悟过来,忙抱住那人的大腿哀求着:“求你...求你救救公子!” 那黑衣人也不言语,甩开宋良,利落的拔出了宋济泽身上的利剑,又背起宋济泽似要跑走。 眼见四处再次亮起盈盈火光,棠不苦猛地扯掉脖子上的蝴蝶琥珀,塞进那人手里:“求你!一定救活他!” 说罢,棠不苦又不舍的摸了一下宋济泽的脸,捡起地上的利剑,死死挡在书房门前...... 眼看宋济泽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棠不苦只觉得脑袋愈发昏沉了,他小心翼翼的从书房出来,轻轻关好房门。 才朝着反方向跑着,迎面遇到一个前来探查的侍卫,棠不苦死死抱住那人,连指甲也镶嵌入那侍卫的腿里。 那侍卫恼怒起来,重重踩在棠不苦的手上,直踩的骨头也嘎吱嘎吱响起来,可棠不苦还是不松手...... 那侍卫又抬脚猛踹他的下颌,轰的一声,棠不苦眼前炸开一片血红......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一声,一盆冷水浇的棠不苦浑身透湿,他猛地醒过来,身上是彻骨的寒冷,鼻腔里似乎布满小刀,每呼吸一口都空虚的疼痛着。 棠不苦艰难的撑起身子,涣散的视线中,隐隐看到一片冒着火星的废墟,他闭上眼睛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再次睁眼终于看清了,正是刚才走水的大殿。 瞳孔聚焦下,棠不苦又看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念慈和玄心住持,他心里一惊,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一把抱起念慈,呼唤了好几声,念慈终于醒了,他猛地扑进棠不苦怀里。 棠不苦的伤口被撞的青疼,可还是紧紧抱着念慈安慰着:“别....别怕,我们回家!” 这时,曹慕之信步走来,他笑着关怀道:“棠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摔得昏死过去。” 棠不苦懒得解释,只央求道:“曹...曹统领,我要送他们回幻化寺!我们...要回家”。 曹慕之的笑脸敛住了,他喃喃道:“是啊,你们还有家呢,不能让念一法师等太久了不是?” 曹慕之一挥手,一旁的侍卫赶来一辆板车。 棠不苦艰难的背起玄心住持的尸体,可伤痕累累的他早已没了力气,半跪在地上喘了许久气,还是没能站起来。 念慈哭着蹲在地上,一双小手抬起玄心住持的脚,棠不苦又咬紧牙,这才缓缓背着玄心住持站起来。 一步一挪的走了许久,棠不苦终于背着住持,走到那臭气熏天的粪车旁。 棠不苦不可置信的看着曹慕之,曹慕之一言不发,只冷冷看回去,棠不苦顿时明白了。 念慈不忍住持被污水沾染,忙脱了外衫铺在车板上,棠不苦将玄心住持放好,又脱了自己的外衫裹住他。 曹慕之一抬手,一旁的侍卫也不再耽搁,粗暴的抓着棠不苦和念慈扔到车板上,扬起鞭子狠厉一抽,瘦马急速飞驰起来。 那侍卫只偶尔停下来休息片刻,脏兮兮的馒头被扔在车板上,沾了粪水。 可棠不苦还是捡起来,细心的撕掉脏污的表皮,喂给念慈,可念慈惨白的嘴唇同他的眼睛一样,一直紧紧闭着,棠不苦几乎是捏开念慈的嘴巴,才勉强给他喂了些水。 不知过了多久,白天黑夜在棠不苦眼里不停地轮转,可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不...不苦?” 棠不苦听到一声几温柔的呼唤,那声音像极了玄心住持,他心里一惊,忙睁眼去看,只见念一法师正看着他,而一旁的念明师兄正背着念慈。 “玄...玄心......”,棠不苦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干裂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念一法师摸摸的棠不苦的脑袋,温声道:“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孩子!” 说罢,念一扶起棠不苦和念慈,又颤颤巍巍的去揭被血水浸透的衣服,棠不苦忙拦住他:“念一法师,我…我来吧!” 念一摇摇头,凹陷在眼眶里的浑浊眼球里却闪着坚定,一层一层,血衣终于被揭开了,看着玄心灰白的脸,念一枯瘦的手顿在半空。 眼见念一法师身形晃动几欲摔倒,棠不苦忙扶住他,却从念一法师脸上看到一层悲痛的阴翳。 念一扶着棠不苦,缓了许久才终于站稳了,他弯下腰:“不苦,把住持放在我背上吧......”棠不苦艰难的抱起玄心住持的尸体,轻轻放在念一法师背上。 众人一步一步艰难的踩着台阶,原本不在话下的108级台阶,如今却变得无比漫长而艰难。 棠不苦低头看着台阶,却见水滴飞溅在念一法师脚下,他惊愕的抬眼,才发现一向严肃的念一法师早已泪流满面。 念一似乎在跟棠不苦说话,可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师兄,我们......回家了,早年我苦心修佛差点死在路上,是你背着我来到这里,如今我也背着你回家......” 几人终于爬上台阶,走进去,棠不苦才发现偌大的寺庙里竟空荡荡的,即便他早有准备,可心里还是难过的一抽,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几天时间,一切都变了...... 还不等众人走进大雄宝殿,周围忽的亮起一圈火把。 只见,大雄宝殿的高台上,沈晨曦负手而立,脸上是掩不住的嚣张和兴奋:“又见面了棠不苦,我早说了,要杀光你们!为了杀你,我还跑了这么远,这下,看谁还能救你?” 沈曦晨一挥手,大雄宝殿里涌出几十个壮汉,朝棠不苦他们冲来,就在这时,几个火球从远处飞来,沈晨曦尖叫着躲到宝殿门后。 棠不苦一转身,竟看到了阿彤和阿云,他们身后跟着一群棠家村的村民,各个手里拿着铁锨镐头。 棠不苦刚想迎上去,人群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棠不苦隐隐觉得,这人和酒肆的王掌柜有些相似,可他的打扮却与平日里的富态全不相像了。 王掌柜满眼猩红的怒视着不远处的沈曦晨:“还我儿子!还我孙子!”说罢,也不顾眼前的壮汉,竟抄着铁锨就冲上去。 “冲啊!”,阿彤的父亲也大喊一声,众人便冲上去。 “造反了,造反了”,沈晨曦吓得关紧殿门,躲在佛像后瑟瑟发抖。 棠不苦刚想跟着人群一起冲上去,却被念一法师拉住了:“棠不苦,你快带着念慈走,去...去伽蓝寺!” 棠不苦抓住念一法师的手安慰他:“没事的,我会打跑他们的......” 念一反握住他的手,几乎是大喊起来:“棠不苦!你知道玄心住持的心愿的,他一心想重新编修西域而来的佛经,如今,他的愿望只有念慈能实现了,快!带念慈去伽蓝寺,那里的住持与玄心住持交好,他会帮你们的”。 念一法师说着,就把棠不苦推向阿彤,一旁的阿云已经背起念慈,阿彤扯着棠不苦,朝后山门跑去。泪水从棠不苦眼角滑落,飞向身后乱成一片的哭喊中。 打开山门,阿彤迅速解开绑在树上的缰绳,先扶着棠不苦上了马,又抱着念慈递到棠不苦手里。 阿彤着带泪嘱咐着:“不苦,一路小心!我们......” 啪~的一声,一支利箭划破夜空,直直穿透阿彤的心口,鲜血溅在棠不苦脸上,他伸手想要扶住阿彤,阿彤却猛地一拍马的屁股,那马疯跑起来。 “姐姐!姐...我跟你们拼......” 棠不苦慌忙的转头,却只看见,尹书彦身旁的侍卫,利落的划开了阿云的脖子...... “妈的,脏了我的衣服”,尹书彦一脚踹开阿云,心疼的擦擦自己的衣服。 阿云伸长胳膊,终于抓住了姐姐已经冰冷的手,他抬眼看看棠不苦的背影,带血的嘴角却扬起来:“我...我比你高了......”,说罢,就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第57章 知真相 呼~呼~ 一阵烈火在慕容辞忧眼前爆闪,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挡,这一挡也让他完全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舞台上,完颜黎阳擦掉嘴边的酒渍,又将火把扔给地上那人,原本还躺在地上的浑身是血的和尚,翻身一跃便稳稳抓住了火把。 慕容辞忧紧紧盯着那个和尚,却见他身上袈裟的纹路,和玄心住持入宫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慕容辞忧忽然明白过来,他暴怒着冲上去:“是你杀死了玄心住持!?”可他还没跑到完颜黎阳跟前,就被身后的侍卫死死按住。 “住持救了你还为你疗伤,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完颜黎阳原本笑的有些癫狂的脸,忽的阴沉下来,他抽出靴筒里的匕首,精准的扎在慕容辞忧脚边,冷冷的问着。 “你怎么会知道,玄心住持曾经救过我?还说你和棠不苦不认识?” 慕容辞忧冷笑起来:“棠不苦?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他把你当做朋友,你却杀了他最敬爱的住持!” 完颜黎阳气势汹汹地猛冲了过去,一把钳住慕容辞忧的脖子,眼里满是阴森狠戾之色:“说!棠不苦在哪?” 慕容辞忧瞪着完颜黎阳不肯示弱半分,眼见完颜黎阳如此认真,他气极反笑:“他?不就在你眼前嘛!找他做什么?是赎罪还是忏悔?” 闻言,原本静坐一隅的宋济泽浑身颤抖起来,他紧紧盯着慕容辞忧。 完颜黎阳也是一愣,松开了手,慕容辞忧趁机从捡起脚边的匕首,猛地刺向他,完颜黎阳一闪躲开了。 慕容辞忧又调转手腕再刺,完颜黎阳抬脚一踹,将他手里的匕首踢飞出去。 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宋济泽猛地一跳,飞身抓住那匕首,一旁分神的侍卫没反应过来,再去抓时,宋济泽已经朝着完颜黎阳冲去。 情急之下,完颜黎阳一把抓过慕容辞忧,将他挡在胸前,宋济泽忙收住匕首,一旁的侍卫一拥而上,把他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宋丞相这么激动,一定是很喜欢我演的戏吧!”完颜黎阳一边打趣,一边接过侍卫递来的牛皮绳,将慕容辞忧从上到下捆的结实。 “放开他!”宋济泽的声音有些虚弱,可还是说的坚决。 完颜黎阳玩味一笑:“啧啧!没想到一向冰清玉洁的宋丞相,竟然喜欢自己的徒弟!真是巧了!我也很喜欢他呢,真想尝尝他的滋味......” 说着,完颜黎阳就俯身去亲吻慕容辞忧,慕容辞忧忙别过脸去躲开了。 “你敢!”宋济泽喊着呕出一口血来,他猛烈颤动的身子,却被侍卫们踩在脚下,只有惨白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毡毯里。 慕容辞忧听出宋济泽声音里的决绝,一扭头就看见宋济泽昏死过去,愤怒与不甘让他有了一些力气,猛地抬头,狠狠撞向完颜黎阳的嘴巴。 “砰”的一声闷响,这猝不及防的撞击,弄得完颜黎阳嘴里血流不止,吃痛之下,他猛地扇了慕容辞忧一巴掌,又将他抛下高台。 慕容辞忧浑身下上被缠紧了牛皮绳,就连翻身也很艰难,他干脆趴在地上,用下巴一点点蹭着毡毯,想要挪到宋济泽身边。 就在这时,帘帐外有人来报,完颜黎阳吐掉嘴里的血水,才道:“进来!” 帘帐掀起一角,一个身着劲装身材窈窕的少女进来,竟是萨丽!她不是出家为尼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参见,可汗”,萨丽似乎没看见宋济泽和慕容辞忧,直直跪在完颜黎阳的面前。 “找到了吗?”完颜黎阳一脸急切的看着她。 “找到了”,说着,萨丽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递过去,完颜黎阳打开层层叠着的手帕,众人竟看到里面躺着一块灿灿的金子。 “好!好!,由你带支队伍去挖”,完颜黎阳心情大好的安排着。 “这金子是那个疫村地下的吧?”慕容辞忧直言不讳道。 完颜黎阳抬眼冷冷的看着萨丽,萨丽吓得忙跪在地上辩解:“可汗,我不曾告诉任何人,不是我......” 完颜黎阳这才换了笑颜,看着慕容辞忧:“你怎么猜到的?” “她在伽蓝寺趁我们出去,给天赐中了蛊问到了疫村的路线”,慕容辞忧原本还有些模糊不清的猜疑,眼下却全然清晰起来。 萨丽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头垂的更低了:“属下该死!请可汗责罚。” “砸了恶鬼的金身,就要被那恶鬼纠缠至死!”慕容辞忧恶狠狠的瞪着他们,诅咒着。 “恶鬼?我倒是希望棠不苦能变成恶鬼缠着我”,完颜黎阳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慕容辞忧有些恶心。 萨丽显然没听懂完颜黎阳的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完颜黎阳沉声道:“萨丽你做得很好,本就是遗落的金子,谁先找到便是谁的,兵马已动,粮草也要跟上,你要戴罪立功!”。 “是!”萨丽说着一拱手退步出去,走到宋济泽身边时,她突然顿住了脚,又转身回来,再次跪下拱手道:“可汗,敦煌郡那边传来消息,万事俱备只等您去发号施令了。” “这是何意?”从萨丽话里,慕容辞忧隐隐觉察出不对劲来。 “别急,再过几日,等你亲眼看见兴都的惨状,你自然就知道了”,完颜黎阳又吐了一口血水,心情大好的笑起来。 慕容辞忧突然紧张起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完颜黎阳舔舔唇角的血珠,似笑非笑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便带你去看看,况且,你们都不肯说出棠不苦的下落,我也只好亲自去掘地三尺了”。 说着,完颜黎阳一拍手,牙帐外进来几个侍卫,手脚麻利的帮他脱下戏服穿上铠甲。 片刻后,侍卫扶着慕容辞忧再出牙帐时,外面已集结起一支队伍。 慕容辞忧扫视一圈,只见他们各个肩宽四尺厚背蜂腰,黑色紧身劲装,被他们线条分明的健硕肌肉,撑的高高隆起。 如墨夜色将他们吞没,慕容辞忧看了许久,还是无法准确估量出人数来。 这时,完颜黎阳抽出腰间匕首,银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滴进侍卫举着的酒坛里。 好一会儿,完颜黎阳才收回手,那侍卫抱着酒坛,一一倒进那群死士手中的碗里。 “杀!”完颜黎阳振臂高呼一声,众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将酒碗摔在地上,漆黑夜色里,四处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脆响。 众黑衣人拉起脖颈里的面罩,四散奔开,不一会,慕容辞忧就看到,远处扬起一片烟尘。 看着这群训练有素的死士,慕容辞忧知道,完颜黎阳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可如今众人都被困在这里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提前给念慈通报些消息呢? 慕容辞忧垂眸思索起来,这时,完颜黎阳吹响哨子,那匹高头黑马飞到牙帐前。 完颜黎阳抱起慕容辞忧飞身跃上马背,缰绳一握,便将慕容辞忧紧紧锢在怀里。 一路疾驰天色渐亮,慕容辞忧透过披风缝隙,悄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却见完颜黎阳走的是条人烟稀少的窄路,这样下去,别说通风报信,就是活人也不一定遇到几个。 慕容辞忧眼波流转,故意贴近完颜黎阳的胸口,大声呻吟起来:“唔!好难受!” “吁!”完颜黎阳立刻勒停了黑马,掀开披风却见慕容辞忧紧皱着眉头,他刚要开口询问,慕容辞忧抢先道:“我要解手”。 完颜黎阳邪魅一笑:“手是不能解不开的,不如我帮你?”慕容辞忧被他无耻的笑容弄的浑身难受,干脆扭过脸去不再看他了。 “再坚持半刻,我们马上就到驿站了”,说罢,完颜黎阳又将慕容辞忧裹进披风,更极速的飞驰起来。 过了一会,黑马终于停住了。 慕容辞忧从完颜黎阳的披风中探出脑袋,竟真的看到一座挂着“鹰路驿站”薄匾的小屋,如此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驿站? 还不等慕容辞忧想清楚,那驿站的小吏已迎出来,语气严肃的喊了一句,完颜黎阳身旁的侍卫亮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见状,那小吏忙小跑着上前,屈腿半跪着施礼:“参见可汗,小的奉娜依拉公主之命,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准备些上好的酒菜,再烧些热水来”,完颜黎阳嘱咐罢,便抱着慕容辞忧信步进去,那小吏嘴里应着,眼里却流出好奇惊疑之色。 不大的驿站里四处收拾的整洁,大厅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卷米黄锦布告令,慕容辞忧虽不认识上面曲里拐弯,形如图画的文字,却被右下角的那枚鲜红印章吸引了目光。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分明是玉玺上的篆字! 慕容辞忧的思绪混乱起来,念慈不是没同意疏通鹰路吗?怎么会在告令上盖章,又怎么会建“鹰路驿站”? 嘶~慕容辞忧飘飞的思绪,被手上的刺痛拽了回来,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低头却见,完颜黎阳已松开了自己手上的牛皮绳,正帮他捏揉着有些发白的手指。 “疼吗?” 慕容辞忧懒得理睬完颜黎阳的废话,他抽回手猛烈的甩甩,又搓着手腕左右活动起来,揉了许久,手掌才稍稍恢复些血色。 “我要去解手”,慕容辞忧继续要求着。 “好,我陪你”,完颜黎阳反手将绳子,系在慕容辞忧腰间,另一头紧紧攥在手里,又一挥手,一旁的侍卫半跪在地,帮慕容辞忧解开了腿上的绳子。 慕容辞忧站起身,跟着那驿站小吏走着,路过那锦布告令时,他脚下一软,身形不稳扑倒过去。 慕容辞忧的眼睛紧贴着那印章,细察之下,却见篆字间隙里的线条,斜着拼出“天佑大帝”,这样细小又熟悉的纹路,是不可能被仿造的,看来是真的玉玺! “可看清楚了?”完颜黎阳语气里透着了然。 慕容辞忧也直白道:“玉玺果然在你身上”,完颜黎阳不置可否的弯弯眉眼:“一块石头而已,有何稀奇?” 说着,完颜黎阳又凑近一步,贴在慕容辞忧的耳边,笃定道:“石头也好,美人也罢,只要我想,早晚都是我的!” 这下,慕容辞忧全明白了。 完颜黎阳以疏通鹰路为由,派银牌天使出使兴都,他早就料定念慈不会同意,于是趁机制造混乱偷出玉玺,伪造圣旨,由此才在各国各路,建设了直达兴都的“鹰路驿站”。 难怪一路上没什么人烟,却有专门休息的驿站;难怪只需要一块金牌,便能在他国受到礼待...... 慕容辞忧也笑起来:“石头和美人不过皮囊而已,天下和真心却不是想要,便能得到的”,说着,他也不管完颜黎阳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只径直走向后院。 走了几步,慕容辞忧就看到,宽阔的后院里摆满了铁笼子,里面养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老鹰猎隼。 这戏演的还真像!慕容辞忧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垂眸的瞬间,在角落的破笼子里,他看到一只瘦弱鹰鸟无力地卧在笼边,稀疏不齐的羽毛几乎遮不住它的翅膀,只黯淡无光地贴附在身上...... 可直到慕容辞忧走近些,那奄奄一息的鹰鸟,竟从断翅中探出头来,即便神采不在,可那双凌厉的漆眼,是绝不会错的,就是宋济泽之前带在身边的金雕,它不是被留在阿诺苏那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容辞忧心神一动,装作没看见般径直走过,心里却暗暗盘算起来...... 待两人再回厅堂,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 慕容辞忧也不客气坐下就吃,完颜黎阳看他吃的香甜,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块羊肉。 慕容辞忧下意识的夹起来那片羊肉,刚要放回完颜黎阳的碗里,突然想起什么,又调转筷子,将那肉片喂到完颜黎阳嘴边。 慕容辞忧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完颜黎阳有些恍惚,他悬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只盯着慕容辞忧出神。 慕容辞忧调侃起来:“怎么?怕有毒啊?” 完颜黎阳一把将慕容辞忧拉进怀里,极深情的看着他:“只要是你喂的,就算有毒,我也甘之如饴......”说着,就笑着吃了。 远处的小吏,正端着一个托盘,听闻两人的对话,吓得跪在地上呜呜啦啦的自白起来,慕容辞忧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顺势推开完颜黎阳。 完颜黎阳被破坏了兴致,满眼阴冷的问着那小吏:“何事?” 那小吏被完颜黎阳锐利的目光刺的跪立难安,忙跑过来,小心翼翼的用兴都话应着:“可...可汗......这是公主让我给您的信,还请您亲阅。” 一旁的侍卫接过信封,捧给完颜黎阳,他一把拆开扫了几眼,就把那信扔在桌上,慕容辞忧余光里瞥了一眼,却看不懂上面弯曲如画的文字。 “娜依拉那个疯子,还真是很喜欢宋济泽呢!她竟然求我把宋济泽还回去......”,完颜黎阳极热心的帮他翻译着。 慕容辞忧闷头吃着,可手上轻微的停滞,还是被完颜黎阳捕捉到了,他笑起来:“到时候,便由你亲自给宋丞相的和亲书上盖章可好?” 娜依拉是疯子?你自己也不遑多让吧!慕容辞忧心底冷哼一声,却不答话,只对着那小吏道:“这羊肉尝着不错,再多切些包好,我要带在路上吃。” 那小吏是个有眼色的,早在完颜黎阳抱着慕容辞忧进来的时候,便猜到两人关系匪浅,眼下那翩翩公子发了话,他也不待完颜黎阳开口,便极殷勤的应着退下去了。 慕容辞忧肉足饭饱,放了筷子很顺从的将双手递给完颜黎阳,袖口被微微扯的上移几分,手腕上红肿的瘀伤一览无余...... 完颜黎阳轻叹一声,又替他揉揉:“若是你乖乖听话,我便不在绑着你了”。 话里满是威胁告诫,可慕容辞忧还是听出他语气里的商量,于是自顾自的抽回手,朝院子里走去。 可刚走到门槛处,慕容辞忧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完颜黎阳本就紧紧跟在他身后,一伸手便稳稳接住了他。 慕容辞忧捂着心口极痛苦的样子,半梦半醒间,抓着完颜黎阳的袖子,害怕的呼喊起来:“救我!” 完颜黎阳陡然乱了心神,忙抱着慕容辞忧冲向堂屋:“来人!来人......” 驿馆小吏急匆匆的进来,可除了一盆热水,他也无能为力了,只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完颜黎阳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心里却明白,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什么名医精士...... 倏忽间,完颜黎阳想起什么,忙对一旁的侍卫命令几句,众人便急速冲出去了。 屋里,完颜黎阳刚把绞好的手帕,敷慕容辞忧的额头上,门外就响起敲门声,他眼珠一转,解开了自己的外袍,又扯乱了慕容辞忧胸口的衣衫。 慕容辞忧的呼吸滞了一下,藏在被褥里的双手攥起拳头,他打定主意,要是完颜黎阳敢有其他动作,就一定要他好看! “进来!” 宋济泽被两个侍卫架着进来,惨白的脸上浮着明显的病气,只有那双眼睛还奕奕的亮着。 “呦!果然祸害活千年啊!”完颜黎阳直白的讥讽着。宋济泽未发一言,清冷的目光略过他,定定的看着床上的慕容辞忧。 “呵,你的爱徒还真是经不起折腾,我才只用了几分力气,他就承受不住昏死过去了”。 完颜黎阳说着,又伸手在慕容辞忧的胸膛上抚摸起来,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挑衅。 宋济泽挣开那两个侍卫,脚步虚浮的朝床上扑去,可只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的侍卫踹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被褥之下,慕容辞忧早已紧紧攥成拳头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拼尽全力地屏住呼吸,才将两只拳头牢牢按在原处。 “咳咳咳~”,慕容辞忧痛苦的咳嗽起来,完颜黎阳敛住笑意,一抬眸子,一旁的侍卫架着宋济泽来到床边。 宋济泽跪在床边,慌忙从被褥中摸出慕容辞忧的手,看着他手腕上缠绕着的红肿伤痕,宋济泽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丝丝缕缕的血迹在他心底洇开一片血海...... 宋济泽眉头微皱,清冷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意,他伸出自己骨节分明而又冰凉的手指,极轻柔地抚住慕容辞忧的那些伤痕。 慕容辞忧原本火辣辣疼着的手腕,被宋济泽这一摩挲,冰冷与刺痛交织成一片令人心安的温热,席卷全身...... 悬脉诊了一会儿,宋济泽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的看看慕容辞忧,宋济泽怎么肯就这样离开,于是又直起身子贴近床沿,轻轻翻开慕容辞忧的眼皮。 完颜黎阳警惕的紧紧盯着,虽见宋济泽的动作没有什么异常,可他手里的弯刀却不曾放下...... 宋济泽逐一细致的检查起来,当他俯身查看慕容辞忧的右肩时,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腰间滑动着。 宋济泽心神一动,微微侧过身子,完全贴住了慕容辞忧的手。 果然,慕容辞忧的指尖有规律的滑动起来,似乎在写字又好像在画图,宋济泽手上照旧检查着,心里却暗暗留意起来。 一个向左的箭头、两个不大的弧形...... 当宋济泽将慕容辞忧指尖圈画的所有线条,全部连在一起时,他原本平静的眼眸里,翻涌起难以抑制的震惊,这样的图案,除了他不会有人知道...... 久别重逢的激动,一路坎坷的心疼......无数复杂情绪让宋济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完颜黎阳察觉出不对劲,手中的弯刀抵住了宋济泽的脖颈,冰冷又无言的威胁着。 宋济泽回过神来,淡淡道:“他伤的很重,只有以鹰血为引,辅以鹰肉入药,加以调养或能好转......” 闻言,完颜黎阳放下弯刀,垂眸思索起来。 宋济泽又掀起一角被褥,托起慕容辞忧的手放入其中,被褥盖下来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握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 双眼紧闭的慕容辞忧,完全没想到,宋济泽竟会在完颜黎阳的监控下,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他先是一愣,而后也情不自禁的,轻轻回握了一下。 宋济泽心底一抖,还想再握,慕容辞忧却松开了,他只好抽出手。 还不等完颜黎阳答应,宋济泽神色自若道:“我要亲自去挑选鹰肉,太老太嫩的都不能入药!”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肯定。 闻言,完颜黎阳迟疑了片刻,可看着床上紧蹙着眉毛的慕容辞忧,他还是吩咐下去。 一旁的侍卫却弓步半跪,叽哩哇啦的劝着什么,完颜黎阳极不耐烦的一瞪眼,那人只好闭口不言带着宋济泽了。 不一会,后院便传来泼洒热水的声音,鹰鸟凄厉的叫声......又过了一会儿,侍卫便端着汤碗进来了。 “咳咳咳~”慕容辞忧咳嗽着苏醒过来,他可不想完颜黎阳用什么奇怪法子喂自己喝药,于是醒的时机恰到好处。 完颜黎阳扶他坐起来,慕容辞忧也不多问,接过那汤碗就一气喝尽了,只是喝的太快,几滴汤药顺着嘴角滑落了...... 完颜黎阳抬起手,可还没凑到慕容辞忧嘴边,慕容辞忧就先别过脸去,自己胡乱抹了。 完颜黎阳不气反笑:“看来是全好了!不像刚才那般求我救你了?” 说着,完颜黎阳就猛地扑过去,将慕容辞忧死死压在身下,又失去理智一般,俯身去吻他,慕容辞忧左躲右闪的挣扎着。 完颜黎阳也不气馁,又舔舐着慕容辞忧脖颈上滑落的汤药,看着他好似品尝美酒佳酿般的享受模样,慕容辞忧觉得恶心,他冷笑一声。 “完颜黎阳!棠不苦说他真的很后悔救了你......” 是啊,他真的很后悔,如果不是自己总爱行侠仗义,住持也许不会死?宋济泽也许不会被追杀?他和念慈也许还可以一直呆在那个家? 闻言,完颜黎阳眼里燃烧的欲念逐渐黯下去,他一把掐住慕容辞忧的脖子恨恨道:“你胡说!棠不苦才不会后悔,他对我是真心的!” 慕容辞忧被掐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余光的虚影中,他恍惚看到宋济泽冲了过来...... 第58章 再抉择 再次醒来时,入目只有无尽的黑暗,疼痛将慕容辞忧有些涣散的意识拉回来,却还是看不清四周,只有支离破碎的身子,浮在半空上下颠簸起伏。 慕容辞忧试着动动手脚,疼痛中裹着麻木让他倒吸几口凉气,绕在腰间的大手似乎察觉了他的动静,只微微收紧缰绳却不勒停骏马。 直到旭日变成烈日,身下的大马才终于被勒住了。 慕容辞忧一抬头,却惊觉眼前的完颜黎阳,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意气风发了,下巴上冒出许多胡茬,就连他冰冷的眼神里,也带着些疲惫沧桑...... 慕容辞忧心里暗道不好,他忧心自己昏迷了太久,而错过了什么,于是下意识的往后看,却被清一色的黑衣遮住了视线,怎么也望不见心底想见的那抹白...... 完颜黎阳将慕容辞忧抱下马后,一边喝水一边和侍卫们小声密谋着什么,慕容辞忧凝神去听,却根本听不清,干脆机械的咀嚼着干饼果腹,还不等他吃完,众人又收了东西匆匆上马。 就这样日夜不停地赶路,慕容辞忧几乎忘记了时间,他暗暗在手腕上划着,一道血痕便是一天,直到第十二天时,竟遥遥的看到些绿色,看来离敦煌郡不远了...... 这日,太阳刚从地平线升起,众人便看到敦煌郡高耸的城郭,可不同于其他侍卫的欣喜若狂,完颜黎阳凝眸沉思一会,一抬手止住队伍:“就地休息!” 侍卫在阴凉处铺好毡毯,完颜黎阳将慕容辞忧抱到上面,又喂他喝了水,才侧身躺在他身边睡着了。 慕容辞忧虽极疲惫了,却知道现在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担心宋济泽是否还活着,一会又想着念慈是否收到了消息...... 直到日头偏西,完颜黎阳才终于醒过来,他起身朝众侍卫走去,待他走近,那群侍卫便把他团团围起来,他有意压低了声音,小声叙说着什么。 慕容辞忧听不清楚,却知道这是完颜黎阳在做什么秘密的安排。 果然,等完颜黎阳过来的时候,一队人马已经先行出发了,另外的勒紧腰带插好匕首整装待发。 “我要喝水”,慕容辞忧嗓子沙哑的厉害。 完颜黎阳一言不发,拿起水囊拔开塞子,又用袖子擦掉上面的细沙,才喂给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喝罢,完颜黎阳擦也不擦对着壶口也猛灌几口,似乎还不满意,又将水囊举到头顶,只浇的淋淋漓漓一身水,才满意的笑了。 慕容辞忧没心思关心他的疯举,只留心看着,却见一个黑衣人带着一众骏马消失在身后的沙梁上,另一群黑衣人则徒步小跑着没入敦煌郡城外的防护林里,他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再回眸,身边只有三匹大马和四个侍卫了,他们手脚麻利的埋好本就不多的痕迹,完颜黎阳翻身上马捞起慕容辞忧抱在胸前,朝不远处的山峰跑去。 直到夜幕降临,完颜黎阳才在一座山前停住了。 虽无火把,可皎洁月光还是将四周映照的雪亮,慕容辞忧这才认出来,竟是曾和宋济泽捉到杀人画师的那座山...... 来不及感慨物是人非,完颜黎阳就抬起匕首,划开慕容辞忧脚上的绳索,虽行走无碍,可上半身还是被紧紧捆绑着。 慕容辞忧也不言语只默默爬着,爬到半山腰,趁着喘气休息的机会,他紧紧盯着远处的城门,看见敦煌郡城门紧闭,士兵巡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爬到山顶时,墨云完全遮住了月亮,伸手不见五指间,慕容辞忧直到撞上前人的背上,才停下来。 他隐隐听到前面那几个侍卫暗暗使劲,不知牟着力气在干什么,片刻后只听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移开了。 还不等慕容辞忧看清楚,完颜黎阳便拉着他走进去,又听轰隆一声,四周才燃起火折子。 借着昏黄的光亮,慕容辞忧竟发现众人站在一个山洞里,四壁上下都是刀凿斧刻的痕迹...... 沿着通道进去,走了一会便遇到三条岔路,完颜黎阳只一摆手,众人便在原地站定不动了。 慕容辞忧暗暗思索着,也许三条岔路对应敦煌顿里的三个地方,可除了当时自己意外发现的义庄赌场外,还有哪里呢? 毫无头绪之际,一条岔路的通道里响起脚步声,声响由远及近,那人一从暗影中闪身出来,便直直拜在完颜黎阳面前。 “拜见可汗!”萨丽恭敬道。 “准备的怎么样?” “一切按可汗的要求安排好了,只等可汗下令!” “由你带着镖队入都,亲手将一半礼物交给将军,剩下一半藏好了,等我来处理”。 “是,属下明白!” “另外派人看着那个傻子,但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格杀勿论!” “可是如果他死了,岂不是无法起事?”萨丽迟疑起来。 “我既然能找到一个赵氏遗孤,就能找到第二个!”完颜黎阳却自信满满道。 起事?赵氏遗孤?慕容辞忧凝眸思索片刻便恍然大悟。 当年赵景琰在宋济泽的帮助下登帝,生性多疑的他,上位的第一件事便将所有手足亲戚赶尽杀绝。 赵景琰刚成婚半年,还不曾有一儿半女,便被慕容辞忧围困兴都,自缢身亡,一个死人自然是没有遗孤的,可如果有心,那便也可以有很多遗孤...... 看来完颜黎阳想要的不仅仅是杀死宋济泽那么简单,恐怕他最大的目标应该是兴都! 可是为何要萨丽挖出金子?那么多金子和玉光髓又是要送给哪个将军? 慕容辞忧正思索着,萨丽已施了礼退回通道里,脚步声渐行渐远。 这时,完颜黎阳才轻抬下巴,示意一旁的侍卫走最左边的通道,众人又走了很久,甬道尽头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质问:“谁!” 完颜黎阳用胡语说了一句,对面立刻亮起火把,一个粗壮的汉子,小跑着上前,极恭敬的跪在地上拜着:“拜见可汗!” “起来吧!” 那人抬起头的瞬间,慕容辞忧便认出来,竟是敦煌郡的守庄人,他早就猜测那义庄不简单,因而并不感到意外。 那守庄人也认出了慕容辞忧,似乎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顿时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带路!”完颜黎阳命令着,那守庄人回过神来,忙转身在前面引着。 通道的尽头立着一把梯子,那守庄人熟练的将火把插在一旁的架子上,踩着梯子爬到最上面,用手拍着顶部的木板,仙师急促的拍了三下,停顿一会又缓慢的拍两下...... 片刻后,木板被掀开了,一片更明亮的光晕投下来,那守庄人率先爬上去,几个侍卫也紧随其后。 慕容辞忧先看了完颜黎阳一眼,又扭头看看自己被反手绑在身后的绳子,那意思在明显不过...... 完颜黎阳却好似没看见一般,只面无表情的走到慕容辞忧身后,掐着他的细腰往上一提。 慕容辞忧脚下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就在他还没搞清状况的时候,完颜黎阳竟把他放在宽阔的左肩上。 完颜黎阳右手攀梯,左手紧紧抱着慕容辞忧的膝盖,只上了几级阶梯,上面的侍卫便拉着两人上去了。 入目果然是那晚来过的地下赌场,只是原本热闹的赌场,如今却显得十分安静。 所有的桌子都撤走了,宽敞的地室内,密密麻麻站满了各色衣饰的人,庄荷、守庄人、卖土豆的商贩、竟还有铁铺的老板娘和那个译知...... 慕容辞忧看到那译知时,心里暗暗一惊,不自觉的微微皱眉,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完颜黎阳精心设计的伪装,也许那日从他们入城起,完颜黎阳便开始监视他们了...... 完颜黎阳刚坐好,众人便齐齐跪在地上拜道:“参见可汗!” “起来吧!” “准备的怎么样?”还不等众人站定,端坐在高椅上的完颜黎阳,便迫不及待的问着。 那庄荷先道:“通关文牒和商队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一早便可出发”。 “好,今晚众人做好万全准备,董大、王顺你们随我一同出发,其余人仍照常生活,尤其是义庄和铁铺务必要守好,等我从兴都传来消息便一并动手!” “是!”众人齐齐应了。 “夜深了,你们先去休息”,完颜黎阳一挥手轻声说着。 “是!”众人纷纷拜了。 待众人散尽,完颜黎阳单手抱起慕容辞忧,在一处石壁前,旋转几下铁圆的机关,轰隆隆~那石壁竟缓缓移开,露出一间装饰精美的密室来。 闪身进去,完颜黎阳又一旋转里面的机关,石壁便紧紧贴合了,密室内部极为宽阔,茶桌,大床,屏风......应有尽有。 完颜黎阳将慕容辞忧轻轻放到茶桌旁的椅子上,只见不大的茶桌上不仅摆着瓷杯,竟还有一把桃木剑! 完颜黎阳也献宝一般,拿起那桃木剑舞动起来,慕容辞忧静静看着,看了一会却觉得他的一招一式,竟和自己在幻化寺里,跟着念明师兄学习的一样! 慕容辞忧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教过赵黎阳什么武术,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完颜黎阳舞了一会,才缓缓道:“你见过这把剑吗?” 慕容辞忧知道一味的否认更容易引起怀疑,于是随口道:“见过啊”。 完颜黎阳猛然转身,目光热烈的盯着他:“在哪?你在哪见过?” “集市上多的是这样辟邪的桃木剑”,慕容辞忧平静的说着正确的废话。 闻言,完颜黎阳眼里的热望冷下去,又轻轻摩挲几下,才放下那剑,去扯自己的披风了。 顺着完颜黎阳的目光,慕容辞忧才看见,那玄色屏风后,还冒着袅袅热气。 “你先洗吧......”,完颜黎阳将披风扔到地上,松松自己僵直的脖颈。 多日来未曾沐浴的两人都泥猴一般,慕容辞忧虽然很想跳进那浴桶里,可一想到完颜黎阳的喜怒无常,就觉得他说的沐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于是,慕容辞忧一言不发的往门边走去,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既不洗澡也不睡觉就守在这门边...... 第59章 大结局 完颜黎阳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也不说话,只是径直走到屏风后,随手几下扯了衣衫踏进浴桶。 原本只聚在一处的热气,被完颜黎阳搅的四处弥漫,慕容辞忧被笼在那热气里,疲乏已久的身体也愈发昏沉了,朦胧中,他隐约看见宋济泽朝他走来...... 正睡的香甜,慕容辞忧忽觉一阵痒酥酥的麻感袭来,他下意识的嘟囔着制止:“念慈!别闹了......” 果然,那手立刻停住了,却又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那手指冰凉的触感,让慕容辞忧瞬间清醒过来,眼下怎么可能是念慈呢! 慕容辞忧一睁眼,果然看见完颜黎阳正裸着胸膛,贴着自己,他忙扭头躲开,却发现自己竟躺在软榻上,四周被白色云纱帐帘笼着,身上还盖着一床水蓝锦被。 慕容辞忧想翻身起来,却发现动弹不得,双手换了方向又被绑在胸前了,只有腿上还算轻快,他一脚踹开身上的锦被,却见自己已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 “念慈?他叫念慈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完颜黎阳翻身骑在慕容辞忧身上,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看着完颜黎阳眼里明显的好奇和质询,慕容辞忧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呢......” “既然棠不苦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你,你的性子又与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完颜黎阳没有说完,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趁着完颜黎阳分神之际,慕容辞忧忙甩开他的手,活动活动自己被捏疼的下巴,又硬声硬气道:“从我身上下去!” 这股子骄傲和不羁也像极了棠不苦!完颜黎阳心里狂喜起来,他紧紧扣住慕容辞忧的双肩,极爱怜的看着他...... 慕容辞忧被完颜黎阳盯得难受,又清晰的感受到他大腿间的灼热,于是剧烈的挣扎起来。 完颜黎阳微一用力便紧紧夹住了慕容辞忧,他主动辩白着:“别怕!等我登基那天,便十八抬大轿迎你进门,在此之前,我最多亲亲你......”说着,就俯身要去吻他。 就在这时,石壁外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还是三短两长,完颜黎阳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似是自我安慰一般的轻声着:“也好,等到登基那天,便是多喜临门!” 说罢,完颜黎阳翻身起来,拽过里衣穿了,又信步前去打开机关。 “拜见可汗!”那庄荷恭敬道。 “是何时辰了?”完颜黎阳揉揉太阳穴,不耐烦的问着。 “回可汗,已经卯时了”。 完颜黎阳抬眸轻一点头,一边朝床边走去,一边展开自己的双臂,那庄荷忙跟着进来,拿了桌上素净的外衫给他穿上。 余光中,那庄荷瞥见软榻上躺着慕容辞忧,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完颜黎阳见那庄荷给自己系好最后一根带子,又问:“那新娘的衣服呢?” “还在箱子里。” “拿来吧,我给他穿。” 【番外1】哨人围 启和四十九年。 流金铄石的盛夏,天空中难觅一丝云彩,那轮烈日直燃烧到亥时,才堪堪隐下去,夜间终于起了几丝微风,却也是带着闷闷的燥热。 街市口,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儿,套着肚兜光着屁股,跟着人群往城外跑,没跑几步却踩到一块石子摔在地上。 一旁的妇人有些不耐烦的将他拽起,一边拍掉他身上的尘土,一边数落道:“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你非来......” 还不等孩子身上的尘土全部飘落,身后却传来一声极爽朗的笑声:“呦!这不是她家婶子嘛,你们也去看呀”。 扯着孩子的妇人一回头,就看见一辆板车上坐着个女人,她高兴起来:“可不是嘛,你们还驾了车?捎着我们一起嘛!” “来!快上来!”几人坐好,便混入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和马车中,众人都匆匆忙忙的向兴都城外的跑去。 随着人群出了城,大道终于宽敞了些,板车悠悠的跑起来。 车板上的女人们在颠簸中,还家长里短的聊着,那孩子远远就看到一座极高的山峰,他激动的扯着妇人的袖子,让她去看。 那女人只看了一眼,便惊叹起来:“呦!几年不见,这里竟变成这样了?” “可不是嘛!前山后崖全部围起来了,听说是专门为这三年一次的‘哨人围’准备的。” “竟有这样的事?” “可不嘛!听说这次除了猛虎野兽,还有从西域抓回来的胡人俘虏呢!” “呀!这要是一不留神,岂不是要死在里面?” “谁说不是呢!你以为这武状元是那么好当的!” 几人正叽叽喳喳的说着,板车已行到人墙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堵着,再也走不动了,众人从板车上下来,朝前面挤去。 不一会,嘈杂的人群就把哨人围前的高台,围的水泄不通。 天气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密密匝匝的蚊子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子,笼在人们头顶盘旋着叮咬着。 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众人的兴致,他们紧紧贴在一起不怕热不怕咬,只怕看不见前面的高台和围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高台上燃起火把,远处的围子里,却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只有围门边上,两个侍卫拉着一条红绳静静的守着...... 那围子里还不时的发出些恐怖的怪叫,分不清是人的还是野兽的,每一响动,人群便跟着“哎呦”起来,仿佛他们亲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四周的大人把这黄口小儿挡的严严实实,他跳了两下,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干脆甩开妇人的手,扒着人群的缝隙钻到前面。 直到被穿着铠甲的侍卫拦住,那黄口小儿才不动了,只含着手指,呆呆的看着远处架子上摆着的宝剑。 “来了!来了!”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那小儿着急的踮脚去看,可被侍卫魁梧的身子挡的看不清楚,他干脆直接趴在地上,小脑袋从侍卫腿边的缝隙里钻进去。 这一钻,那小儿果然看见了,一个肩膀上插着利剑的男人,脚步虚浮着从身后那黑不见底的,发着巨大怪叫的围子里走出来...... 那男人一瘸一拐的撞上围子外拉起的红线,两个侍卫忙将红线放在地上,那男人又走了几步,似乎没了力气,眼见就要摔倒在地,两个侍卫忙搀住他,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热闹的掌声。 端坐在太师椅上,打着瞌睡的公公也被巨大的喧嚣声惊醒了,他昏花的老眼,看了许久还是没看清走出来的是谁。 那老公公一招手,一旁的小公公忙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高公公,是宋仁远出来了!” 那老公公眼底闪过一丝欣喜,浑浊的眼珠一转:“扶咱家起来!”那小公公忙帮高公公理好发须衣襟,又扶着他站起来。 高公公颤颤巍巍的走到一张摆满锦布的桌子前,他佝偻着腰几乎贴在上面,才勉强看清,锦布上写着的名字。 直到看到那个写有“宋仁远”字样的锦布,,高公公才拿着沾了鱼胶黏在圣旨上,又脸上堆着和善的笑迎了上去。 两个侍卫扶着那人屈了一条腿,行着半礼,那公公展开圣旨,清清嗓子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闻言,三人才又屈了另一条腿直直跪着了,台上台下所有人也紧跟着跪倒一片。 “今设险峻奇围,测众志士之才,今宋氏仁远勇斩猛兽,智取胡敌,突出重围,实乃武曲星下凡,特封为羽兵营统领,赐绝世宝剑一把,望君携仁人志士保家卫国。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罢,宋仁远却迟迟没有起身,那公公疑惑起来:“宋统领?怎么还不接旨?” 宋仁远还不回答,直到身旁的侍卫扯了他一下,宋仁远这才回过神来,他艰难的撑着身子站起来,又朝那哨人围的入口看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其他人影。 宋仁远心底轻叹一声,才徐徐上前,接过圣旨和宝剑,谢道:“多谢高公公”。 “这是哪里话?宋将军教子有方,宋统领年少有为,我要赶快回去禀告老祖宗和淑嫔这个好消息,他们昨天就念叨呢......” “有劳公公”,宋仁远拱手谢着。 “宋统领可不要这样客气了,您将来掌管的羽兵营,本就是老祖宗的贴身侍卫团,以后咱们自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况且您的长姊淑嫔,向来待宫人和善,我常告诫下人们,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服侍几位主子呢!”,高公公恭维的话信口拈来。 “多谢公公”,宋仁远依旧不改,只淡淡谢着,身子却微微晃了一下。 高公公是何等眼尖心细的人,忙招呼起来:“王御医快来给瞧瞧!” 闻声,一旁的御医忙小跑着过来,扶着宋仁远做到一旁的凳子上,才打开箱子拿出剪刀,剪开了肩膀上的衣裳。 血肉模糊的伤口立时露了出来,高公公吓的退后了几步。 “天色晚了,有王御医在这里,就不扰公公休息了”,宋任远还是淡淡道。 高公公心知这是赶他走,却也知道这亲近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于是笑笑:“这年纪大了就是不饶人,宋统领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进宫面见老祖宗呢,咱家就不累你了,明个儿见!” 说罢,高公公便扶着一旁的小公公走了。 “恭送公公”,王御医堪堪拜了,才又低头仔细查看着宋仁远肩膀上的伤口:“宋统领,您这伤口周围已经变成紫色的,恐怕是沾染到毒药了,如果不及时挖出来,恐怕......” “好,你剜出来便是!” “恐怕有些疼,您咬着巾布......”,王御医将几条巾布递给宋仁远。 “不必麻烦了,直接挖吧!”宋仁远说着,眼神又飘向不远处的哨人围...... 眼见宋仁远不再言语,只坚定的看着远方,王御医擦擦额角的汗水,先攥紧羽箭,猛地一拔,鲜血顿时喷溅开来。 钻心的疼痛让宋仁远眉头一皱,他紧紧咬着牙,硬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好!好!”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声,宋仁远一拱手,众人便更狂热了,欢呼着尖叫着,向他扔了许多鲜花和水果,宋仁远身旁的两个侍卫忙挡在他身前,才使那些果子不至于砸到他。 王御医又将片刀在烛火上烤了,探入宋仁远肩膀上的血洞,片刀每一旋转,宋仁远的脸色就白了一分,指骨也被攥的咔咔作响...... 过了好一会,王御医终于将宋仁远差点就伤及骨髓的伤口处理好了,随着层层绷带被绑好,围观的人群也没了兴趣逐渐散去了。 只有那黄口小儿还呆呆的看着,连口水流了一肚兜也没发现,那妇人急匆匆的捉了他的手,扯着他走远了。 “宋统领,这瓶金疮药你拿好,之后每日三次敷在患处,若是恢复的好,月余便能愈合了,只是伤着的筋骨还要慢慢调养些时日”,王御医事无巨细的嘱咐着。 “多谢王御医!”宋仁远收了金疮药递给一旁的侍卫,一拱手送别了王御医。 此时众人散尽,只有零星几个侍卫还守着高台,高台上宋仁远又盯着远处的哨人围看了一会,竟抄起宝剑又朝里面走去! 那几个侍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高个侍卫一扬下巴,另一个侍卫忙上前跪在宋仁远面前。 “宋统领,此次围猎,皇上有命,不得二次踏入哨人围,双脚一旦越过红线,一切成绩作废!” “嗯,我知道”,宋仁远淡淡应了一声,还是绕过那侍卫径直走过去。 见状,所有侍卫都吓了一跳,纷纷跑过去跪在他面前:“宋统领,这“武状元”头衔实在来之不易,还请您三思啊!” 唰!宋仁远竟拔出剑鞘中的宝剑,厉声道:“我一定要进去,哪怕是他的尸体,我也要背回来!”跪在地上的一众侍卫都默住了...... 刺啦刺啦~宝剑在地上划出几个火星,一众侍卫却不敢再拦,眼见宋仁远即将踏入那围子的红圈里,忽的,那片死寂的黑暗中发出一阵响声。 “不要!不要进来!”那声音急促的有些颤抖。 宋仁远已抬到半空的脚顿住了,他忙大喊前起来:“李季?” “是我!不要进来,我们这就出来了,咳咳咳.......”,围子里的人说罢,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宋仁远忙转身对一旁的侍卫喊道:“陈平!快去叫御医回来!”那个高个侍卫忙小跑着,冲向不远处的大马,疾驰而去。 围子里漆黑一片,众人等了许久,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却不见人影,宋仁远一把夺过侍卫手里的火把,抡着转了几圈才扔进围子里。 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众人接着闪烁的火光,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男人,正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他佝偻着脊背走的极慢,还不等众人看清,火把掉在地上,围子里再次陷入死寂...... 宋仁远又扔了一个火把,众人才看清李季背上竟还有一个人,宋仁远心里咯噔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火把再次熄灭了,宋仁远又扔了一个,他就这样控制着力度,一次次扔出火把,一点点照亮了李季回来的路...... 在快要走到围子的红线圈时,李季摇摇晃晃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对着宋仁远微微一笑,又轻声嘱咐着:“千......千万不要进来!” 说罢,李季身形一歪朝前栽去,宋仁远直直的扑到在地,伸长了手才勉强抓住他的肩膀...... “这......”,众侍卫都没想到宋仁远会这样做,都惊异的合不拢嘴。 忽然,一个侍卫叫起来:“宋统领没有越线,他的脚在外面!”众人定睛细看,果然宋仁远的胳膊虽越过了红线,双脚却还在圈外。 还不等众人欢呼,宋仁远便急切的喊着:“救人!” 众人纷纷扯住宋仁远的双脚,一点点将他拖出来,而宋仁远手上紧紧拽着李季和他背着的人。 过了许久,侍卫们才终于将众人一点点拖出来,众人累的坐在地上大喘气。 宋仁远顾不上其他,一把扯开李季的衣服,却见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血淋淋的张着口,有的黑洞洞的插着铁刺...... 宋仁远一把撕开自己的依摆,扎住李季正不断喷涌着鲜血的伤口,周围的侍卫也反应过来,纷纷扯了衣服,七手八脚的帮着忙...... “吁!”一声清脆的响声,陈平带着王御医赶回来了。 王御医刚小跑着来到宋仁远身边,便看见他怀里的血人,忙打开药匣麻利的抽出片刀,迅速在火把上烧了烧,便沿着铁刺边缘划开李季的胸膛,一旁的侍卫都不忍再看,纷纷背过脸去...... 王御医手上不停地包着,又见一旁还昏迷着一个人,又指挥一旁的侍卫给那人包扎...... 不知过了多久,王御医终于包扎好李季身上所有的伤口,却见他还是不醒,又抽出银针扎进李季的穴位,直到满脑袋扎满了银针,李季才悠悠醒来。 眼见李季醒来,宋仁远终于松了一口气,王御医又马不停蹄的给一旁的人诊治起来...... 李季抬眼看见宋仁远,忍不住抱怨起来:“你!不是让你不要......咳咳咳!” 宋仁远也不解释,只是拍着李季的心口帮他顺气,一旁的侍卫替他解释着:“宋统领没有越线,成绩还是算数的!” 闻言,李季才终于喘匀了气,满眼喜色的笑起来:“恭喜你!宋统领。” 宋仁远却丝毫没有获胜的喜悦,只抬起李季的手,朗声道:“围猎有命,凡是第二个活着出这围子的,便是副统领!” 闻言,一众侍卫忙跪在地上拱手拜着:“参见李副统领!” 宋仁远轻轻放下李季的手,又道:“这次不算,你救人耽误了时间,等你伤好了,我们再真刀实枪的比一次!” 李季愣了一下,抬手轻轻拍拍宋仁远受伤的肩膀,劝道。 “不必了,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刚才要不是你救我,恐怕我们都出不来了,之后我全听宋统领的见教!” “不,你之前也帮我挡过刀,我们扯平了,等你好了我们再战”,宋仁远固执道。 眼见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旁的王御医忧心忡忡道:“二位英雄,在下多言一句”。 李季和宋仁远这才定定的看着王御医:“三位的伤势都很严重,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一天都不能少的,不为自己就是为了江山社稷之重任,还望三位一定好好修养啊!” 李季和宋仁远这才相视一笑,纷纷拱手道谢:“多谢王御医辛劳,我等定好好修养”,王御医一听欣慰的捋捋胡须,又轻轻帮李季拔了银针,才走了。 “来我背你!”宋仁远扶着李季站起来。 李季笑着摆摆手:“不用,那胡贼小儿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只是多了一人绊着才慢了些,不如你背着他?” 顺着李季的目光,宋仁远这才仔细看了看到地上昏迷的那人,有些好奇道:“他是谁?” “他叫曹东,说是北街的人,我见他掉进胡人挖的陷阱里,便救了他......” 李季说的云淡风轻,可宋仁远知道,这绝非易事,于是也不多说,刚要抬起曹东背着,却被一旁的陈平抢先一步:“统领,我来吧!” 宋仁远点点头,还不忘嘱咐身后几个侍卫:“贺六、张顺,你们带人守好哨人围的出口,如果还有人出来,一定及时医治及时通报!” “是!”侍卫们齐齐应了,又牵来大马,三人翻身上去,急急的回了兴都城,一路飞驰到北街,只有一处小屋还亮着灯,三人对视一眼,翻身下马敲响了门。 李季只敲了一下,门便开来,想来是有人一直守在门边。 开门的是个村姑和一个老翁,两人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浑身带血的英气男人,那村姑吓得往后一躲,那老翁也怔怔的看着他们。 “别怕!我们是送曹东回来......”,李季忙跟老翁解释着。 闻言,那姑娘捂着脸哭起来:“我真不该让东儿去......”,李季忙解释道:“他还活着,还活着!” 陈平背着曹东到了门口,那村姑忙止住哭,那老翁又将门推的更开些,引着众人往屋里走。 不大的小屋里,却处处收拾的整洁温馨。 陈平把曹东放在床上,宋仁远将王御医写的方子放在桌上,轻声道:“明日可以按着药方去抓药......” 那老翁忙谢了接过去,眯着眼睛对着蜡烛,细看起来。 李季也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绣着荷花的那面,贴着他的胸膛,洇开一小片汗渍。 李季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擦了擦,才放在桌上:“他说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你......” 那村姑给曹东掩好被子,看着桌上的香囊,忍不住哭着跪在地上道谢:“多谢几位英雄舍命相救,你们的恩情,芝娘和东儿没齿难忘......” 说着,她就磕起头来,李季和宋仁远忙将她拉起来:“不必客气,人已送到,我们先行告辞了......” 说完,几人也不顾芝娘的挽留,便匆匆骑马离去了。 走到转角,宋仁远知道陈平家到了,勒停马道:“陈平早些歇着吧”,陈平还想再送,李季也劝:“有我呢,你放心歇着”,闻言,陈平一拱手策马走了。 又骑了一会,远远便看见宋府灯火通明,门前立着一排人,左顾右盼的等着,李季勒停了马:“前面就是宋府了,我就不送你了!” 已经跑出去几步远的宋仁远又策马回来,他低着头沉思起来,李季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静静的看着他。 “李季,我们是兄弟吗?”宋仁远还是低着头,不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犹疑。 “那当然!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了吗?”李季笑起来。 宋仁远忽的抬起头,眼里却闪着一汪清亮,李季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想到宋仁远会这样,刚才见他拿着御赐宝剑,也是一副很冷静的样子,不知现在是怎么了...... 李季忙策马到宋仁远身边:“这...我说错了呀?你别哭呀......” “今天我们能从哨人围里,活着出来了,实属难得,去我家喝酒庆祝一下吧!”,宋仁远继续道。 “可...你不是从不......”,李季的话还没说完,宋仁远就拍了一下李季身下的坐骑,那马跑起来,直奔前面的光亮之处。 眼见有马奔来,宋府门口守护的人都激动起来,纷纷跪在地上恭迎。 宋仁远翻身下来,将缰绳递给一旁的仆人,李季还有些犹豫,宋仁远已伸手来拉他,李季只好跳下马跟着进去。 绕过影壁,宋仁远并不直入厅堂,而穿过几个庭廊,朝着一个亮着烛光的小屋跑去。 远远就听到一阵木鱼的梵音,走的近了,便更清晰的听到有人正在念念有词的祈祷着什么...... 宋仁远轻轻敲敲房门,又沉沉唤了一声:“娘”,闻言,那窗户上映照着的笔直身体,竟软塌塌的倒下去。 宋仁远一把推开门,冲进去扶住那人,李季也手疾眼快的搬来一把太师椅。 倚在太师椅上的宋老夫人,慈霭的摸摸宋仁远的脸,可看着他肩膀上渗血的绷带,又垂下泪来:“我儿没有给宋家丢脸......” 宋仁远只笑着,却什么也没说,李季高兴道:“夫人,仁远兄,不仅没有丢脸还获得了御赐宝剑,自今日起,他便是羽兵营的统领了”。 那妇人缓缓回过头,看着李季也笑起来:“你就是李季?常听我儿说起营里有个厉害的小生......” 李季一愣,忙一拱手:“夫人过奖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给你们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都快凉了,走吧,吾儿,快去尝尝”,宋老夫人想起什么,忙催促着。 宋仁远和李季一边一个,小心翼翼的扶着宋老夫人朝厅堂走去。 众人一踏进去便浑身清凉起来,宽敞明亮的屋子中央,一张圆桌上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各式佳肴。 两人又累又饿了一天,坐下也不客气,各个吃的香甜。 宋老夫人先给宋仁远夹了一片青菜,又是给李季夹了几块牛肉,温言道:“仁远这孩子性子向来内敛,说来,你还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 宋仁远不说话只默默吃菜,李季笑着夸他:“夫人,您是不知道,仁远兄不仅功夫好修养也好,营里有许多人想和他交朋友呢!” 闻言,宋那老夫人笑了一笑却不回答,筷子虽又给李季夹了些肉,眼睛却是盯着儿子的,她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 宋老夫人自幼便身子不好,嫁与将军后也是常年温着药,将军又常年在外,故多年没有子嗣。 宋老夫人心里着急,日日抄经念佛祈求着,竟终于在老年之际怀上了宋仁远,自宋仁远出生后,宋老夫人是千般疼爱万般怜惜,可将军却总是一副严厉的样子。 自宋仁远三岁起,每日卯时,宋将军便会雷打不动的喊他起床晨训。 小小的孩子正睡得香甜,哪里肯乖乖起床,闭着眼睛哭闹起来:“不要!不要!”可更多的拒绝还没有说出口,身上的被子就被掀开了。 宋仁远看着父亲,小脸带泪的撒起娇来:“父亲,我再睡一会,一会就去训练......” 说着,宋仁远就偷偷扯过被子,可这次父亲竟挥着鞭子砸下来,只一鞭子,宋仁远娇嫩的胳膊上,立时起了一道极长的血痕,钻心的疼痛让他痛哭起来。 老夫人看的心疼,踉踉跄跄的跑过去护住儿子:“将军,仁远还太小,还不懂事呢!再等等吧,等大些了就好了!” “等?胡人乱贼等不等他?今日不流血,明日就要在战场上流血!”将军的话生硬的没有一丝温度。 宋老夫人愣住了,她转身帮宋仁远擦干眼泪:“儿啊!你起来,娘陪你一起练,练的多了,将来你才能多陪陪娘啊!” 宋仁远一点也听不懂娘亲的话,只是看着父亲有些冰冷的眼神,哆哆嗦嗦的穿着衣服。 宋老夫人陪着宋仁远在院里扎马步,只要宋仁远的动作有一点不标准,将军的鞭子便毫不留情的抽过来,慢慢的宋老夫人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宋仁远忙跑过去抱住娘亲...... 自那以后,不论严冬还是酷暑,宋仁远都不曾停过晨训晚跑,摔摔打打间,身上的淤青红肿也没断过,最严重的一次,胳膊断了,吊着绳子还要扎马步! 再后来宋将军长眠边陲,宋老夫人一病不起了许多年。 虽躺在床上,宋老夫人却总能听到宋仁远练功的口号声,也在一早一晚的拜见中,看着他一点点强壮起来。 进羽兵营的那天,宋老夫人罕见的身子爽利了些,于是欢欢喜喜给宋仁远换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千层底软鞋,又亲自送到营门口嘱咐着:“练功时小心些,别伤了!” 就这样担心了一天,等宋仁远晚上回家时,原本等在门边满脸带笑的老夫人,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宋仁远脚上的新鞋掉了一只,脸上似乎也多了几道伤痕,虽然平日里他也总是把自己弄伤,可这伤似乎不同寻常! 宋老夫人知道儿子的性格向来报喜不报忧,于是一言不发的陪儿子吃饭练功,直到他睡了,才悄悄找了贴身的嬷嬷。 “你上次不是说乡下有个亲戚,想来兴都城?明日你找他来,我给他在羽兵营里谋个差事,千万不要提宋家,只提醒他在营里谋事的时候,多看看营里孩子们怎么相处的.......” 几日后,宋老夫人便弄清楚了。 那营里的孩子年纪不大,却被各家府门宗族熏陶的自成几派,虽都争着和宋仁远做朋友,可却看不惯他样样比赛都得第一,于是明里暗里的使坏...... 宋老夫人心疼儿子,却也知道即便自己劝了,儿子也不会委曲求全,于是她私底下跟各家各户的走动便更加频繁了...... 随着年纪渐长,宋仁远的武功也越来越好,给他使绊子的人总也占不到便宜,又被家里祖母告诫不要招惹宋仁远,于是才对他敬而远之了,到后来更是形成众人齐乐,唯他一人独来独往的场面...... 直到后来有个叫李季的小生入了营,宋仁远才不只是独来独往了,连带着脸上渐渐有了笑...... 想到这,老夫人又回过神来,旁敲侧击着:“令尊近来可好?”宋仁远一愣,忙向那老夫人暗暗摇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闻言,李季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回夫人,家父家母在我小时候便离世了......” 那老夫人先是一愣,又给李季夹了一个肉丸:“孩子,你和仁远是兄弟,那以后宋府就是你的家,你常回来看看......” 李季夹起肉丸填入嘴里,只含糊不清的应着:“好!好......” 老夫人忙着夹菜,自己几乎没吃几口,可她脸上的笑却没停过,见两个孩子吃饱了,便嘱咐起来:“早些歇息,好好养伤”。 李季忙起身拜了老夫人,又被仆人引去客房休息。 直到陪着老夫人歇了,宋仁远才拎着酒壶来到李季的房间,明见屋里还亮着灯,他还是轻轻敲了两下:“睡了吗?” “没呢!仁远兄快进来吧!”李季正坐在桌旁缠紧伤口的绷带。 “还疼吗?”宋仁远问着,又将酒杯倒满酒。 李季拿起一杯,朝着宋仁远一拜:“疼是疼的,不过一醉解千愁嘛......” 宋仁远也拿起一杯一饮而尽,他看着门外的月亮,忍不住念了一句:“不知父亲在敦煌看到的月亮,是不是也是这样圆的......” 李季知道宋仁远是想念长眠于边疆的老将军了,于是端起酒壶给他斟满了酒,轻声道:“仁远兄,你放心,将来我去了边疆,一定会替你为老将军多添几坯土的!” 闻言,宋仁远的眸子亮起来,他拿着酒杯和李季的酒杯一碰:“李季,我们结拜成兄弟吧!”李季愣了一下,旋即也笑起来:“好!” 两人说着,就对着那月亮郑重的拜起来:“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宋仁远在此立誓!愿与李季结下深厚情谊,成为异姓兄弟!”宋仁远面色庄重,目光坚定地望着天空。 “我李季亦是如此!愿与宋兄义结金兰,从此祸福相依,不离不弃!”李季紧紧握着宋仁远的手,语气同样坚决而诚恳。 两人对视一眼,喝下杯中的酒水。 “从今日起,我们虽无血缘之亲,却胜似亲生手足,日后你有什么事可要常和我说,不要整天里一个人闷着了......”,李季擦擦嘴角的水酒嘱咐起来。 宋仁远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可还是一言不发闷着喝酒,李季也陪他喝着,又忍不住劝道。 “哎!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快,你自幼修习武术,功力了得,放眼整个羽兵营,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他们打不过你,总要在背地里说些风言风语以此找回些自信,你不要理会他们便是了......” 宋仁远良久的沉默着,直到酒壶里再也到不出一滴酒,才紧紧捏着那酒杯,苦笑起来:“李季,你说,如果我不是将军的儿子,会不会好一些?” “哎!可不要说这样让老夫人伤心的话,宋将军赤胆忠心护国爱民,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遇到将军,不要听信他们说什么是尊敬老将军才对你手下留情,明明就是打不过你,随便找了个借口!” “日后我陪着你练,谁要是在嚼舌根子,我一定撕烂他的嘴!”李季豪气的拦住了宋仁远的肩膀。 宋仁远被碰到伤口,微一皱眉,还是被李季温热的胸膛暖的笑起来:“你就不怕他们骂你是狗腿子?” 李季见宋仁远笑了,也跟着笑起来:“由他们说就是了,我们只需要练好功,保好家卫好国就是了!” 宋仁远转头看看李季,他纯澈的眸子里倒影着皎洁月色,有种说不出的天真美好,能和李季做兄弟,这让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的宋仁远由衷感到开心。 【番外2】手足情 第二日一早,宋老夫人来叫醒两人,这才发现两人竟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宋老夫人又是怜爱又是好笑的,轻轻拍拍两人的肩膀,唤着:“远儿,季儿,时间不早了,快些去换身衣服”。 两人迷迷糊糊的醒来,忙朝老夫人施了礼,又拿了仆人端着的衣衫跑进里屋换了,再出来时,便是两个精神抖擞的俊朗少年了, 厅堂里,宋老夫人正等着两人:“远儿,季儿快来吃饭”。 两人吃罢,宋老夫人还看着两人喝了汤药才放下心来,又不住的嘱咐着:“王御医派人来说了,要好生休养着,我已经派人跟营里说了,这几日你们要在家休息,过几日再去。” 闻言,宋仁远有些着急道:“娘,营里一日不可无人,我还是要去看着,不练便是了”。 宋老夫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李季忙安慰道:“夫人别怕,我在营里看着仁远兄,若是他强练,我一定来报告给您......” 宋仁远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可为了让娘亲放心,于是也附和着:“是啦,李季会帮我的!” 宋老夫人这才笑起来,拉着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好!好,你们兄弟两个互相照应着,娘放心,放心......” “时间不早了,一会还要面见皇上,可别迟了”,李季提醒着。 “是啦,快,远儿进去把衣服换了”,宋老夫人也招呼起来。 “多谢老夫人款待”,李季拱手施礼道谢,又朝宋仁远告别:“仁远兄,我先去看看曹东醒了没有,下午在羽兵营里见啦!” “好!”宋仁远朝他摆摆手。 李季一出宋府便直接绕去北街,找到昨晚那间小屋敲了几下,过了一会才有人来开。 “是你?快请进来......”,芝娘热情的招呼着,李季笑笑却并不抬脚,只问着:“曹东醒了吗?” “醒了,刚喝了粥”,芝娘笑起来,闻言,李季这才跟着进去。 一进屋,便看见曹东脸色苍白的睡着,李季上前轻轻帮他扯了扯被子。 曹东悠悠的睁开眼睛,一见李季便激动的抓住他的手:“多谢!咳咳咳......” 李季忙制止他:“这是哪里话?我们本就是一个营里的兄弟,不要如此客气”,说着,李季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牌递给曹东:“这是你的生死牌,可一定带好了。” 闻言,曹东心里一动,感激的看了李季一眼,忙接过去收好了。 羽兵营中,这生死牌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他们入营学的第一堂课,便是统领给众人分发生死牌。 “这生死牌上刻着你们的姓名、籍贯、出生日期,战死沙场后,你们的家人拿着牌子才能去领抚恤金!” “如果有人连贴身的牌子都守不好,那便更不可能守护好国家疆土!因此如有丢失该牌子者,逐出羽兵营永不录用!” 两人正默着,芝娘端来两个瓷碗,笑着递过来:“这是我做的糖桃,尝尝?”曹东也劝着:“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芝娘做的糖桃却是极好吃的!” 李季道了一声多谢,端过一碗喝了一口,满嘴汤药的苦涩顿时被冲淡了,他的眼睛亮起来,连连称赞:“嗯!这桃子甜而不腻,太好吃了!” 芝娘也笑起来:“喜欢的话,一会多带些回去,给家里的娘子也尝尝!” 闻言,李季笑着一抹嘴巴:“姐姐说笑了,我还没有娘子呢!” 芝娘愣了一下,眉眼间闪过一丝欣喜,她慌张的解释起来:“嗨,我...你别在意......”,说着,就小跑出去,曹东看着芝娘跑远的背影,心里一沉。 李季见曹东没有大碍也起身告辞:“曹东兄弟,我先赶回营里,你好好休息,我帮你跟宋统领请假就是了。” “多谢!”曹东说着,就要起身送他,却被李季拦住了:“快躺着,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之后的日子里,宋仁远在李季的帮助下,将羽兵营管理的井井有条,又过了一个多月,曹东才再次回到羽兵营。 这天,众人收拾好兵器,纷纷拜了散去。练武场上,曹东却拉住李季:“副统领,我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月,今日一来许多招式都跟不上了,麻烦你再帮我指导指导吧!” 李季拍拍曹东的肩膀安慰他:“没问题,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能来帮你!” 曹东心里一喜,忙操练起来:“这个,这个我不太会!” “这里要打直才能使上力气!”李季扶着曹东的胳膊提醒着,曹东累的满头大汗却不敢停歇。 宋仁远站在远处看了许久,直到两人停下来喝水,他才走上前。 “见过宋统领”,李季和曹东齐齐喊了,宋仁远一摆手:“没人的时候叫我仁远就行了!” 说着,宋仁远又从怀里掏出两张红帖递过去,曹东一下愣住了,他一时间没弄懂统领的意思。 “这个给你们,三日后可一定要来啊!” 另一边,李季已高高兴兴的擦了汗手接过去,仔细一看上面的字,便笑着揽住宋仁远的肩膀。 “真是天大的喜事,恭喜恭喜!” 宋仁远难得的露出笑脸,又将手里那份帖子往曹东面前递了递,曹东忙弯着腰双手接过去,笑道:“恭喜宋统领!” 宋仁远朝曹东一摆手,和李季说说笑笑的走远了。 三日后,宋府里里外外都铺满了喜庆的红色,李季一早就来宋府帮忙,宋老夫人一见他,便高兴的拉住了:“季儿许久没来了,快让老娘看看”。 李季忙解释着:“老娘,营里的事务太多,总也抽不出空来,您老近来可好?” 宋老夫人嗔怪起来:“不好,你们两个一入营里就忘了老娘,远儿也是常常连着几天几夜不回家,若是成了亲还这样,岂不是怠慢了新媳妇......” 李季一听便懂了,他忙道:“老娘放心,我会监督仁远兄的,若是晚了他还不回来,我就打他回来。” 宋老夫人一听高兴的拍拍李季的手:“还是我季儿贴心!你快去东屋吧,远儿正在等你。” 李季一踏进东屋,就见一个仆人正帮宋仁远穿着喜服,李季大步流星的过去,接过仆人手里的带子,帮宋仁远系好。 “一向知道仁远兄英武霸气,如今换了喜服更是俊美异常啊!”李季忍不住笑起来。 宋仁远听到李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忙转身去看,果然见李季微微笑着,他忍住抱怨起来:“你就别笑我了,这衣服真是比铠甲还累人!” 李季从怀里拿出一个金锁子递给宋仁远:“呐,新婚礼物!”宋仁远忙退回去:“我们兄弟之间不讲究这些,你快去退了!” “这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未来侄儿的!快收好了!”李季直接将金锁子塞进他的怀里。 闻言,宋仁远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有些好不好意思道:“这...还早呢......” 李季又伸手帮宋仁远理了理衣冠:“成亲之后可要多回家看看!羽兵营我会帮你看好的,你放心吧!” 宋仁远一愣,旋即握住李季的手:“多谢兄弟!” 两人正说着,外面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宋仁远喊了一声。 那人推开门,便恭敬的拜着:“参见统领、副统领”! “何必这么客气?”李季上前拉起曹东,曹东走到近处,忙递上一个坛子:“宋统领,祝您和夫人甜甜蜜蜜”! “这是?”宋仁远有些疑惑起来。 “是家姐制作的糖水桃子”,曹东小声道,李季忽然想起来那日芝娘给他端的糖桃,于是惊喜道:“呀!这可是买不来的好礼!” 曹东感激的看了李季一眼,他本就在家歇了一个月,营里的散碎银子早就全部买了药,眼下实在没有什么礼物能送出手,便只好拿着芝娘亲手做的糖水桃子来了,只是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怕被嫌弃...... 闻言,宋仁远笑着接过去。 外面的响起吹拉弹唱,一仆人来请宋仁远,众人也都跟着出去了。直忙活到天色渐沉,才终于等到吉时,八抬大轿准时而来,喜娘搀着新娘款款从轿子里下来,跨了火盆迈了门槛,来到厅堂。 直到新娘走到身旁,宋仁远还呆呆的看着,李季戳了戳他,他才反应过来,忙牵过喜娘手里的那根艳红的牵巾。 一番跪拜磕头后,随着喜娘的一声“礼成”,喜娘便欢欢喜喜的将新娘送进新房,众人也快快乐乐的来到厅堂吃起筵席。 宋仁远一桌一桌的敬着,一位一位的谢着,不一会就酩酊大醉得倒在李季怀里,宋老夫人笑着抬抬下巴,几个侍女将宋仁远扶走了。 眼见筵席将散,曹东小声对李季道:“副统领,家姐还在家中等我,我......” “快回去吧!别让姐姐担心”,李季笑着应他。 【番外3】难回首 曹东一路小跑回到了北街的小屋,嘎吱一声,推开木门,桌前的芝娘忙朝他招手:“快来,等你呢!” 曹东忙跑过去,看见桌上的米粥已结起一层乳白的膜,才知芝娘和陶阿爹等了他许久。 曹东有些歉疚:“下次甭等我,菜都凉了”,芝娘绞了热手帕给他,又小声着:“今日是阿爹的寿辰,阿爹说要一家人齐了才好吃饭,单单等你呢!” 曹东心里一慌,自己只记得给宋仁远送礼,却偏偏忘了给陶阿爹买什么,营里发的散碎银子,早拿给芝娘买了许多汤药,眼下就是一分也拿不出了。 曹东满心愧疚的端起酒杯,敬了陶阿爹:“阿爹,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陶阿爹也喜滋滋的端起酒杯喝了,几杯水酒下肚,陶阿爹有些得意到:“我早听集上的人们说了,这次‘哨人围’里只活着出来三个人,我们东儿将来一定有大作为啊!” 说着,陶阿爹举起酒杯要和曹东碰杯。 曹东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含腰举杯碰了一下,陶阿爹越看越满意,朦胧着醉眼笑着调侃道:“我真是有福气,能捡到如此优秀的女婿啊!” 闻言,曹东的心一阵狂跳,咽下去的酒水,在肚子里热辣辣的翻滚起来,尚未来得及咽下的酒水,也因激动而呛洒了大半。 曹东满脸通红的低着头,假意擦拭着身上的酒水,想要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可目光还是忍不住的瞥向芝娘,他急切的想要知道芝娘的态度。 芝娘却似是没看到一般,正色到:“爹爹,东儿是我的弟弟,以后可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芝娘的声音明明是极温柔的,可曹东听着,却觉得一盆凉水,将自己从里到外浇的透湿。 曹东怔住了,原以为平日里芝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也是喜欢的表现,谁知她却只把自己当做弟弟...... 陶阿爹叹息起来:“哎!芝娘,爹知道你平日里欣赏什么将军,什么侠客的,可是那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又怎么能当真呢?” 芝娘也不辩解只是默默吃菜,周围的空气也沉闷起来,曹东不想让众人扫兴,只好含糊不清的附和着:“阿爹,芝娘是我的好姐姐......”,说罢,就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起水酒来。 不一会儿,曹东就喝的酩酊大醉,芝娘扶他躺在床上,又绞了凉手帕敷在他额头上。 曹东被那手帕冰着微微睁开眼睛,醉眼朦胧间,他丢掉了所有克制,一把抱住芝娘,他有满腔爱恋想对芝娘说,可麻木的舌头绊着牙齿,竟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芝娘猛地推开他,眼神冰冷的看了他一眼,便一眼不发的走了,看着芝娘决绝的背影,曹东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恍惚间,他又回到那个可怕的晚上...... ------------------------------------- 漫天火光将沉沉夜幕撕开一条猩红可怖的口子,熊熊大火中,曹东隔着门缝,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素衫的女人,正平静的站在凳子上,双手正抓着梁上的麻绳往自己脖子里套。 曹东慌忙冲过去扒着门缝,惊恐的大喊起来:“娘!快出来!娘......”,那女人好似没听见一般,一双眼睛木然的看着他。 曹东突然意识到,娘亲的疯病发作了,比起眼睁睁看着娘亲烧死,他宁愿与娘亲一起赴死! 想到这,曹东一咬牙,往后撤了几步猛吸一口气,蓄满力气重重地撞过去,撞了好几下,门锁终于被撞开了。 就在这时,曹东却看见娘亲站在凳子上,已经将绳子套进脖子里,他伸长了手刚想喊叫,却对上娘亲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曹东再熟悉不过,那是看到发臭泔水般的厌弃,他曾不止一次在老祖母那里,在叔叔那里,甚至在仆人那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忽的,那女人指着曹东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兰娘今日布置法场献祭血肉,甘愿堕入地狱化作厉鬼,也要生生世世向你曹家讨伐血债!” 说罢,兰娘闭上眼睛,决绝的踢翻凳子,身体直挺挺的挂在绳子上晃悠起来...... 曹东原本蓄满力量的双腿,突然像灌满了铅,沉重的无法迈出一步,兰夫人所说的每个字都像一记重拳,将他重重击倒在地,冲天火光在地面上倒映出一片模糊的影子,他忽的想起几天前...... 那日,曹东怀里揣着几个馒头,在别院不远处的墙角等着,他心里盘算着,如果一会还是没有仆人来给别院送饭,他便偷偷给娘亲送去。 可还没走到近处,就看见几个老家婆直直站在别院门口,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对,便躲在墙角冷冷看着。 只见,几个老家婆猛的推出一个面生的仆人,那人一步一顿的走上前,直到靠近门边,忽的听到一声鬼叫,那仆人吓了一跳,扔了碗跑的老远。 一旁的老家婆却捉住他:“怕什么,快看!” 那仆人顺着她们满是看好戏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门缝里伸出一只漆黑的手,竟抓起地上沾着灰土的菜,就塞进嘴里...... “这...这是谁?”那新来的仆人捂着心口,忍不住问着。 “谁?一个疯子呗!”一个老家婆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不屑道。 “疯子?怎么不赶出来,还养着?”那新来的疑惑起来。 “大公子虽然风流些,性子却是不坏的,他死前专门留了遗书求老祖母养着!” “要我说,这兰娘还真是野猪吃不了细糠粮,老爷家这样好的家境,她却偏要死要活的回那个穷家!” “哎!我听说,兰娘家里的那个阿杰,根本不是她哥哥,而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那新来的仆人被这几个老家婆,叽叽喳喳的碎语,弄的更迷糊了:“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嘛!要不然老爷把阿杰抓进大牢做什么?” “后来呢?” “后来,兰娘答应出嫁,也不要一分彩礼,只要放了监狱里的阿杰!” “放了吗?”新来的仆人来了兴致,几乎是寸句不离的追问着。 那几个老家婆笑起来:“放了呀,专等兰娘怀了,才让她去那监狱里探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那人吊着一口气,见兰娘大了肚子,竟闭过气去,死了!”说着,几个老家婆就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曹东默默听着,忽的想起那日,自己又偷偷来给娘亲送馒头,却被娘亲温柔的摸着头,喊着:“杰!杰!” 那是娘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摸他,曹东心里升起贪恋,即便他清楚娘亲叫的不是自己,可这短暂的温柔关爱却让他舍不下。 曹东拉着娘亲的手柔声道:“娘,你再忍忍,等我长大了一定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和妹妹一起去过正常的、幸福的日子。” 但是娘亲今日的话,让曹东彻底明白了,娘亲不是简单的讨厌他,而是痛恨他,他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和耻辱...... 轰的一声巨响,曹东心里那座存满娘亲关爱自己的虚假宫殿,倒塌的彻底,这仅有的,能让他在寒冷的冬季,有稍许温暖慰藉的臆想,此刻,也都随着大火飘散不见了。 劈里啪啦的爆燃声,把曹东从巨大的悲伤拉回现实,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火势已经迅速蔓延开来,在火舌的舔噬下,屋内的木梁门窗烧成一团,不堪重负的房梁也扭曲着崩塌了。 蔓延到前院的小火,已经让惊慌失措的仆人们自顾不暇,没有人愿意多分一桶水到这个荒凉别院。 随着漫天火光燃烧殆尽的,不仅是娘亲素白的衣袂,还有曹东幼小的心,他清晰的看着它,被一点点撕裂,变成一片片灰黑色的灰烬,消失在这个漫天红光的夜里,再也无法承受悲伤的他,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等曹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勉力的撑起虚弱的身体,顾不上穿外衫便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明知道娘亲不可能还活着,但是他还是怀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想见到娘亲,哪怕是最后一面。 远远就看到,别院早已烧成一片黑乎乎的废墟,几个头带面罩的仆人在清扫着,果然,还是......曹东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呸,真是个疯子,多好的喜事却被她闹的,大家都不得安宁。” “要我说咱们家主就是太心善了,还要我们整理她的衣冠埋去乱坟岗,要我说,挫骨扬灰都是应该的!” “挫骨扬灰?现在不就是嘛。” “哈哈哈!咳咳咳~~”,一个仆人笑的太过开心,以至于吸入了些烟尘。 “好了好了,别笑了,小心吸了这里的灰尘,也染了疯病,随便弄弄就赶紧走吧。” 曹东听着却不敢发出声响,他紧紧的咬着牙,盯着滑落到地上的眼泪,拳头一点点收紧,他多想冲出去狠狠地揍揍这群杂碎,然而指甲嵌入掌心后,划出的深深红痕和痛感,让他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 自己现在现在还不能死,唯有隐忍才能带着妹妹活下去,曹东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后,艰难的爬起来,又跌跌撞撞的走到厨房,想要寻些剩菜冷饭,走近时却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 “我早就知道她是个疯子,但是没想到疯的这么厉害!” “可不是嘛,又赶在咱家小少爷迎娶李尚书女儿之日胡闹,原本风光热闹的婚礼也变得乱七八糟了!” “哎,我有一个同乡在李尚书家里当差,听他说,李尚书对这事特别生气,估计过几日就要派人来退亲了!” “怪不得这些天看着老祖母的脸色不太好,茶具都不知道摔坏多少套了”。 “老祖母现在肯定很后悔,当初没把这三个扫把星早些赶走!” “你还别说,当初要不是大少爷临死前留下遗书,说不定老祖母早就这么做了!” “哎呀,要我说这火还是不够大,应该把柴房里的那两个小混蛋一起烧死,到省了粮食了!” “哈哈哈哈.......” 曹东垂着头躲在墙角,默默的听着这些恶毒的咒怨,惨白的脸上已看不出喜怒,但是额头突起的青筋,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悲愤,他紧攥着双手,抑制着冲动,待他们走远后,才溜进去偷偷拿走了几个冰凉的馒头。 可还没走到柴房,就听到妹妹凄厉的哭喊,曹东吓坏了忙跑过去,却见一个老嬷嬷正抡圆了臂膀,结结实实的扇在曹秀儿的脸上。 曹秀儿白皙稚嫩的小脸上,霎时间肿起红彤彤的掌印,她捂着火辣辣的脸撕心裂肺的哭号着。 曹东猛冲进去,捡起地上的斧子就和老嬷嬷对峙起来,眼见曹东一脸凶相,那老嬷嬷悻悻的收了手,走到门边还忍不住厌恶的狠啐一口唾沫:“呸!晦气!” 直到那老嬷嬷走远了,曹东才扔了斧子,紧紧抱着妹妹,他想要宽慰妹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希望减轻她的苦痛。 渐渐的曹秀儿哭累了,瘫在曹东的身上睡着了,曹东看着妹妹红肿的小脸,流下泪来,这么多天,这是他第一次流泪。 妹妹脸上清晰的掌痕,击碎了曹东最后的一丝希望,他终于明白了曹府上下因为对娘亲的厌恶,连带着更加憎恨他们兄妹。 日子只会越来越糟糕,但是妹妹还这么小,怎么经的住折腾?这次是巴掌,下次又是什么呢,想到这,恐惧让小小的曹东浑身战栗起来。 就在这时,曹东看到门边趴着一个黑影,他忙装作熟睡的样子打起呼噜来,门边的人影又听了一会,才愤愤道:“真是贱种,就是欠打!” 曹东听出是那嬷嬷的声音,他静静的躲在柴草后的阴影里等着,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才胡乱扯了块布,裹了馒头和几截蜡烛,便慌乱的背着妹妹从后门溜出去。 曹东直跑到城门口,可看着城门边把守的护卫,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出去,正在踌躇之际,一个护卫拎着几坛水酒,和其他护卫一起嘻嘻哈哈的喝了起来。 曹东静静地等着,待他们都昏沉的歪倒在墙根后,才瞅准时机背着妹妹溜着门缝,悄悄出去了。 黑暗中,曹东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小跑着,虽说天大地大的,可是哪里是家呢。 不知跑了多久,在惨白的月光之下,曹东看到许多隆起的土堆和杂草,这就是乱坟岗了吧。 想到母亲此时正冰冷的,躺在这里的某个土堆里,曹东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他轻轻把背上的妹妹摇醒。 曹秀儿醒来看到陌生的一切,害怕的扑进哥哥的怀里,曹东安慰着:“别怕别怕,秀儿,娘亲也睡在这里呢”。 曹秀儿害怕的摇摇头:“哥哥,你骗人,这里没有床,娘亲又怎么睡呢”,曹东不知道该如何和妹妹解释死亡,只是紧紧拥着妹妹,轻轻抚着她的头顶,安慰她。 曹东想要找到母亲的坟墓,正式的祭奠,但可悲的是,这些坟墓都是些无字无碑的野坟,昏暗中连新旧也分不清。 曹东只好将从包裹里拿出的馒头都摆的远些,对着这一大片坟堆隆重的拜了三拜,做完这一切,再也难忍困顿的他,揽着妹妹倚着一棵枯树睡着了。 直到天光大亮,曹东才悠悠醒了,他给妹妹喂了些馒头,又见四处荒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拉着妹妹上路了。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许多天,曹东带的馒头很快就吃完了,为了让妹妹吃上饭,曹东先后当了自己的衣服、鞋子,直到贴身的破衣烂衫无人肯收,他们便再也吃不上饭了。 那天,曹东拉着妹妹走在集市,烧饼的喷香气息从人群中飘出来,钻进两人的心里,两人定在烧饼摊前,痴痴的看着。 忽然,一个穿着干净素衣的孩子,跑到烧饼摊前嚷起来:“娘,我要这个!这个!”一个妇人忙跟过来,笑着:“老板,来两个烧饼!” 等那孩子转过身来,曹东便看见他大口大口嚼着烧饼,直吃的满嘴掉渣,那妇人也不责备他,只蹲下身,细细的帮他擦了嘴,又劝着:“慢些吃!娘给了买了好几个呢!” 曹东看到心里一酸,他咬紧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拉着妹妹就要走,可一向听话的曹秀儿,这次却甩开曹东的手,带着哭腔哼着:“哥哥,我要娘亲!” 闻言,曹东原本憋回去的眼泪又流出来,他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那是一块素布织成,绣着一个“兰”字的香囊。 曹东看了又看,手指摩挲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猫着腰钻进挤着买烧饼的人群中。 趁那卖饼的壮汉不注意,曹东一手将香囊放在摊子的角落,一手拿了两个烧饼揣进怀里便快速溜走了。 等曹东跑出来时,却听咚地一声,曹秀儿直直栽倒在地上,人们纷纷侧目来看,却没有一个伸出援手。 曹东慌忙背起妹妹,疯跑到一处破庙里,将妹妹轻轻放在一片干草上,又跑去倒塌的佛像后拿出一个破碗,他顾不上许多,将那碗里的浑水一点点灌进妹妹的嘴里。 过了一会儿,曹秀儿还是没有清醒,曹东着急起来,他将烧饼嚼的粉碎,一点点喂给妹妹,又等了许久,曹秀儿终于微微睁开眼睛。 曹东忙将剩下的烧饼递给妹妹,饿坏了的曹秀儿抱着烧饼狼吞虎咽起来,曹东看的直流口水,可还是忍住了。 曹秀儿吃了两口,又掰开一半递给曹东,曹东接过去只三两口便吃完了,虽然还饿着,他却绝不敢再吃另一块烧饼了,那可是妹妹明天的口粮。 “哥哥,我要去看娘亲!”曹秀儿说着,又指指不远处的乱坟岗,在小小的曹秀儿看来,哪里的乱坟岗都是一样的。 曹嗫嚅了许久,看着天边洒下的一片血红,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妹妹,这里的乱坟岗里没有母亲,可也许不久的将来,这里会埋入他们俩...... 就在曹东分神之际,几个蒙面大汉猛地冲过来,他们一把抓起曹秀儿,曹秀儿吓的大哭起来,曹东下意识的去抓妹妹,却被一个大汉踹在地上。 “对!就是他们,脏兮兮的晕倒在我的烧饼摊前,搅乱了我的生意不说,我回去就开始发热,肯定是被他们传染了!” 闻言,曹东忙跪在地上辩解起来:“我妹妹只是太饿了才昏倒了,她根本没生病!” “呸!没生病是吧,把偷我的烧饼还给我!”为首的那大汉不依不饶着。 曹东一时默住了,别说一锅烧饼,他就是一个烧饼也买不起,于是跪在地上,小声嗫嚅着:“我...我已经把娘亲的护身符给你了,求求你,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护身符?”那大汉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香囊,极嫌弃的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就这破玩意?送给我,我都不要!”说着,他就拎着曹秀儿往外走。 天边的暮色,在曹东绝望的眸子里越来越暗。 他死死拉住一个蒙面大汉的手臂,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行行好吧,我妹妹没得什么疫病,别扔了她啊,求...求...你们了...我再也不敢了...” 说着,曹东连忙跪倒在大汉的脚边,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祈求能够得到他们的一丝怜悯。 然而大汉们却并不动容,为首的那人不屑的骂着:“滚开!” 说罢,抬脚狠狠的踢在曹东早已低到尘埃里的头,只一脚便把瘦弱的他踹的飞出很远。 “砰”的一声闷响,曹东的头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庙门的门槛上。 早已破朽的门槛,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重击,登时被撞出一个大坑,木块断裂的咯吱声响,在这寂静中令人更加心惊,参差不齐的木茬划过曹东的额角,刹那间鲜血便潺潺流出。 然而曹东顾不得疼,他挣扎着还想要站起来,只是孱弱而枯瘦的双腿,实在无法支撑他残破的身体,刚走出一步,便踉踉跄跄的栽倒在地。 曹东不肯就此放弃,于是匍匐着向前爬去,艰难的抬起头,想要看清方向,视线被血水模糊成一片。 朦胧中,曹东看到自己无比疼爱的妹妹,却被那几个大汉粗暴地拎着手脚,狠狠的空中晃荡着。 看到这一幕,曹东慌忙的伸长了手臂,想要拉住妹妹的衣角,可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曹秀儿娇小的身躯,像一片在暴风雨中飘摇的落叶,只在空中划过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弧线,就再也看不到踪影了。 就连落地的撞击声,也被乱葬岗中,受到惊吓的乌鸦们的怪叫声淹没的彻底。 死寂的黑夜,被曹东凄厉的尖叫声划破,这一声吼叫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沉沉的合上了眼睛,但是手上撑开的五指还是远远的伸着,许是想要抓住自己的妹妹...... 大汉们厌恶的拍拍手,嫌弃的低声咒骂着:“真是晦气!”,说罢又往曹东的身上啐了几口唾沫,踩着他的身体远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雨水打醒了曹东,他挣扎着爬起来,伴着凄冷的月光,他跌跌撞撞的找到妹妹。 此时的曹秀儿僵硬的躺在洼地里,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积水,娇小的手脚因巨大冲击而夸张的扭曲着,散大的瞳孔里满是绝望和痛苦,她凝望着夜空,似乎的凝望着夜空,微张的嘴巴似乎还想要诉说什么...... 曹东惊叫着冲向妹妹,抱起妹妹已经冰冷的身体,他呜咽着一遍又一遍的抚摸,想要给予她最后一点温暖...... 雨水混着泪水血水流进曹东的嘴里,也沁入他的心里,妹妹死了,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也没有了,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合上妹妹的眼睛,曹东脱下自己破旧的罩衫裹住她,而后麻木的用手刨着土块,一下又一下,手指被尖锐的石块沙砾划破,逐渐变得血肉模糊。 当一个坑洞出现时,熹微的晨光也悄悄浮在天穹,暗夜已被微弱的曙光映衬成灰紫色,乌鸦在枝头扑棱着翅膀迎接着新的一天。 曹东抱着妹妹躺在自己亲手挖掘的坟墓中,他决绝的闭上眼睛,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也不用等新的黎明了...... 黑暗中,痛苦裹挟着曹东的每一寸皮肤,他只觉得浑身如同掉进冰窟般寒冷,不,要比那般境地更寒冷,他的身体彷佛都要被冻的裂开了,血液已经紧紧的凝固在身上,连每一口呼吸都疼痛不已。 忽而,一道刺眼的光向他闪来,曹东下意识的抬手遮挡,待光芒没有那么刺眼后才松开手,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向他跑来。 妹妹,那是妹妹,她手里拿着风车,满脸微笑的向他跑来。 曹东从震惊的看着这一切,而后啜泣着跑向妹妹,紧紧的抱住她,头深深的埋在妹妹的肩膀上,任由眼泪肆意的流淌着,嘴里只是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曹秀儿只是微笑着抬手,擦干了曹东的眼泪,拉起他的手笑着说:“走,我们找娘亲去。” 随着妹妹的指引,曹东向远处眺望,果然看到娘亲正围着围裙,笑着向他们招手,好像在说着什么,但是他怎么也听不清。 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曹东开心极了,拉着妹妹笑着向娘亲狂奔而去,就在他将要扑到娘亲怀抱里的时候。 却突然被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绊倒,狠狠摔倒在地上,曹东再抬头时,却再也不见妹妹和娘亲了,只有满地的桃子和芝娘的笑脸...... 曹东惊叫着醒来,入目却看见,床边的铁盆里正燃着星星火光,浓郁的艾草香气将他笼住,想来是芝娘替他放的。 一片朦胧中,曹东又想起初见芝娘的那个夜晚...... 点点跳动的烛火,挤进曹东的眼角,他隐约看见一个人趴在床边,还想细看时,周身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他难受的干咳起来。 这响动引起床边那人的注意,一个素净的村姑慌张轻抚曹东的胸膛,又去摸摸他的额头,曹东本能的躲闪,却不知扭到哪里,疼的倒吸凉气。 那村姑忙按着他的肩膀劝道:“别乱动,身上的骨头还没接好呢!”见曹东满眼惶恐一脸警惕,那村姑自顾自的介绍起来:“我叫芝娘,你叫什么?” 曹东并不理她,只飘忽着眼神,四下里寻找着妹妹的身影...... 芝娘又抚住曹东的额头,摸了一会,才松了一口气道:“这烧可总算退下去了,两天三夜的高烧可不是闹着玩的!” “妹...我妹妹......”,曹东艰难的问着,芝娘没有回答,转身去绞了手帕,敷在曹东的额头上,才安慰着。 “我随父亲摘果子抄近道绕到那里,谁知车子翻了,这才看到你躺在坑里,见你还有气息我们救你上来,只是你身边的小娃娃却......” 曹东已经猜到了妹妹的结局,但是真要面对的时候,还是无法坦然接受,他痛苦的闭上眼睛,狠狠咬着嘴唇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见状,芝娘忙紧紧握住曹东的手,曹东有些错愕的望着她。 芝娘轻轻扶起曹东靠在枕头上,端起桌上的小碗,劝慰道:“来,喝了这碗汤药会舒服些。” 曹东本就一心求死,谁知却被着不相识的村姑救下,他并不领情,只别着头去并不乖乖张口。 见状,芝娘又柔声哄劝着:“若是你乖乖吃了药,一会儿,我把天下最好吃的东西拿给你。” 这样的诱惑并没有打动曹东,他恹恹的望着屋顶,心底是说不出的痛苦和绝望...... 见曹东并不理会,芝娘轻叹一声,去橱柜里拿出一个坛子,倒出一些糖水,端到曹东面前说:“这可是天下最好吃的糖水白桃哦,要不你先喝点糖水在吃药?”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糖水的甘甜,曹东回望见,却对上芝娘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娘亲又看到了妹妹,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心,让他放松下来,他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了起来...... 芝娘抱着曹东轻轻拍着:“别怕,别怕,我在呢,往后啊,你就是我弟弟,我会好好护着你的,你只管好好长大”,说罢,芝娘轻轻摸摸曹东的头。 曹东心头一震,谁曾摸过自己的头呢?也许娘亲疯疯癫癫的把自己当作阿杰的时候摸过,也许从来没有过,他不由得盯着芝娘的脸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曹东才慢慢止住了哭。 之后的日子里,曹东病的连意识也混沌不清,他只隐约记得芝娘忙进忙出,每次睁眼不论早晚,芝娘都在身边守着。 后来,曹东能自己慢慢坐起来,再后来,竟能下地走动了。 那日,曹东跌跌撞撞的走到院里,他看见芝娘坐在一片明媚清朗的阳光下,清洗着盆里的白桃。 见曹东出来,芝娘满眼惊喜的起身,擦了手上的凉水,才将曹东睡的有些松散的衣襟拉拢了,又把他散落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叮嘱道;“刚好些了,可不能在着凉了。” 芝娘被冷水浸泡的有些冰凉的手,划过曹东的耳朵时,他却觉得暖暖的。 曹东稳了稳心神,轻轻问道:“要我帮忙吗?” 芝娘第一次听到曹东说话,有些惊喜的抬头说:“你大病才好,还是不碰凉水的好,你在旁边歇着,等以后好了,也给我做糖水白桃可好?” 曹东笑着没有回答,可他心底却响起一个声音:我要让芝娘有吃不完的糖水白桃...... 曹东本就聪明伶俐,只帮着陶阿爹卖了几个月的水果,便逐渐摸清了大致的门道,谁家的桃子最甜,谁家的苹果最脆,他都门清,加上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讨得街坊邻居都很喜爱,生意便越来越好。 那日,曹东摘水果的时候,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手臂划开一个口子,一到家里,芝娘看了伤口吓得脸色煞白。 陶阿爹匆匆请来郎中,直到郎中说着:“伤口不深不用缝针了,喝些汤药休养着便是”,众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待芝娘端着汤药来时,曹东有意要逗逗芝娘,于是耍赖道:“每次钟郎中配的药都酸苦的紧,我不喝!” 芝娘劝着:“这是哪里话?要乖乖喝了,伤口才能早些痊愈!” 曹东又装作手臂疼痛的样子,呲牙咧嘴道:“啊,我手好疼啊,端不动汤碗”,芝娘轻笑着用手刮了一下曹东的鼻子:“就会撒娇,我为喂你喝总行了吧!” 微风吹动窗棂,曹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脸上早已被泪水打湿,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清醒过来。 撒娇?自己也会撒娇?此时的曹东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那些带着血的可怕过去里,芝娘是他唯一的暖阳,为了这一缕光亮一直在他身边,曹东心底升起一种热望:既然芝娘喜欢将军侠客,那我便成为将军侠客!只要这样,芝娘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番外4】敦煌变 天还蒙蒙亮着,曹东推了门便直奔羽兵营,远远便看见营门还关着,可气血上涌之际,他忘了规矩竟想猛冲过去撞开大门。 咚咚的脚步声,惊动了守门的贺六和张顺,眼见一个黑影直冲营门而来,虽还没看清来人,他们只对视一眼,便立着长枪就要刺过去,毕竟不论是谁,擅闯营地便是死罪! “等等!”李季从营里冲出来,一边厉喝着,一边跑上前握住了两人的长枪。 贺六和张顺正疑惑着,却见那人已跑到眼前,借着火把这才看清是曹东,于是明白了李季了用意,忙收了长枪。 李季见曹东脸色阴沉的难看,关心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曹东也不说话只微微拱手算作施礼,而后直冲到练功场上,发了狠的砸着沙包,哐当哐当的砸击声,在寂静空旷的练功场上,回响的有些瘆人...... 李季定定看着,直到看见曹东胸口的衣衫上渗出血来,才跑上前拉住他:“你还伤着,慢慢来!” 曹东咽下嘴里的血腥,望着灰黑天际小声道:“副统领,像我这样既没天赋,功又练的晚的,还有出路吗?” 闻言,李季愣了一下,皱起眉关怀着:“谁说什么了吗?” 其实哪里需要别人说什么呢?曹东和李季本是一起入的营,眼见李季天赋异禀,不出两年便打败了一众人,成了宋仁远的陪练。 曹东知道自己再难有出头之日,那日回家便忍不住说了要退营的气话,芝娘却不似之前那般安慰他,只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好男儿志在四方!” 那时曹东便隐隐猜到了芝娘的心意,即便每日练的辛苦,可为了芝娘的话,他硬生生的熬着,甚至报名参加了九死一生的哨人围,可结果却是掉进胡奴挖的陷阱中差点死掉...... “没事,你告诉我,我来帮你!”李季有些着急的又问了一遍。 曹东从李季关怀的眼神中看出几分怜悯,他心头一震甩开李季的手,只苦笑一声:“没有,多谢副统领关怀,我先一个人歇会......” 闻言,李季怔了一下,又轻轻拍拍了曹东的肩膀才走了。 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宋仁远也早早来了羽兵营,却见李季抱着胳膊一脸严肃的看着练武场上的曹东,他猜出有些不对,刚要开口询问,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几人纷纷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锦衣的侍卫策马而来,还不等马停稳,那人便飞身下来,扯了嗓子喊着:“皇上有命!”闻言,众人齐齐跪在地上。 “急诏宋仁远、李季入宫!”那侍卫简洁洪亮的喊了,宋仁远和李季对视一眼,忙道一声:“遵旨”,便各自骑了马随那侍卫一路奔向皇宫。 宫墙外已齐齐站了一众官员,众人都被马蹄声吸引,纷纷侧目来看。 宋仁远和李季从马背上跳下去,宋仁远边走边小声对李季道:“你跟我,看我施礼便施礼,其他时候不说话便可”。 李季点点头,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他虽是羽兵营的副统领,却因没有战功实绩官阶不高,因而从未上过早朝,看着那些审视的目光,李季有些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宋仁远。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笑的眯着眼睛迎过来。 见到那人,宋仁远故意将胳膊高高架起,胳膊肘不偏不倚的碰到李季,李季旋即明白过来,忙跟着一并拱手施礼:“见过尹大人!” 尹温书也笑着一拱手:“宋统领这厢有礼了,皇上说让我先带你们过去!” “有劳尹大人”。 两人跟着尹温书走了许久,才终于绕到一处华丽的宫殿前,一番繁琐的叩拜后,三人齐齐跪在宽敞清凉的大殿里。 殿内不知摆了多少青铜冰鉴,李季只觉得丝丝凉气顺着毛孔钻进心底,他忍不住疑惑着这次急诏的用意。 “起来吧......”,一声轻缓的命令从香云纱帐后传来,尹温书率先拱手,宋仁远和李季也跟着拱手道:“谢主隆恩!” “近日契丹袭扰敦煌郡,霍将军拼死一战重伤契丹王获胜,不知两位统领对此有何想法?”皇上的声音被那纱帐一隔,变得缥缈起来。 宋仁远一拱手沉声道:“回皇上,臣以为,霍将军拼死一战创此乃良机,如今已有大半西凉流民归顺我朝,当趁热打铁斩杀贼人远扩疆土,将那西凉废都归于我朝版图!” 闻言,李季心中大喜,他的想法与宋仁远的出奇的一致,也觉眼下是收复西凉废都的好时机! 说起西凉,本是敦煌郡外的弹丸小地,早在宋老将军驻守敦煌时,就曾上书提议将其收复,可此事却被皇上以“弹丸贫瘠沙地,占之浪费军饷”为由驳回。 再远些的契丹虽不嫌弃西凉,却也知道一旦攻占西凉,便又过于逼近启和的边境防线,如此一来,宣战的意味过于明显,所以才不轻举妄动。 两相夹击中,西凉国王连墙头草还不如,常常是早上还上表臣服启和,晚上又被迫接见契丹使者谈笑风生。 此次契丹袭扰敦煌郡,西凉国王早在契丹大兵过境之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此,西凉国都成了实实在在的空城废都,西凉本就不多的国民,也半夜逃亡,其中大半依附启和,小半归顺契丹...... 宋仁远的话让尹温书脸色一变,他不动声色的偷瞄着不远处的白纱帐。 白纱帐后是无声的沉默,殿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闷的安静,依稀能听到众人或沉或急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皇上还是一言不发,李季才意识到,这长久的沉默中另有深意,他心里的激动慢慢隐去了...... “尹温书你认为呢?”皇上并不直接表态,转而问起旁人。 尹温书忙拱手温言道:“回皇上,老奴愚见有三。其一,霍将军虽英勇神武屡获奇功,可年事已高经此一役又伤的严重,怕是经不起再战的辛劳。” “其二,今年夏热异常春麦烤焦者众,皇上仁慈减免许多税收,只是仅靠沿海卖与南蛮的春蚕和瓷器,国库不甚丰盈。” “其三,那契丹贼人经过此役,已知我军强大,既派了使者奉交和亲书,又退兵西凉废都三十里外,可谓诚意满满,依老奴愚见,万事皆以和为贵的好!” 听着尹温书的话,宋仁远和李季脸上都凝起一股紧肃的神色。 就在这时,却听到那白色帘帐后,响起啪的一声脆响,似是鼓掌又像是拍着大腿,可不论是什么,这响动无疑不透着赞赏。 宋仁远和李季心里一沉,两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李季看着宋仁远满眼担忧的神色,见他已抬起双手似要再说,忙摇摇头制止他。 白纱帐后传来一阵语重心长的叹息:“哎!浩明贤弟随我一同打这天下,又常年驻守边疆为国殉职,我从心底里敬他!” 皇上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宋仁远原本紧皱的眉头,在听到父亲的名字时,才不自觉的舒缓了些。 “仁远吾侄,我看着你长大的,见你既有忠贞报国之心,又有过人之才,实在倍感欣慰!只是这世间之事复杂多变,战场上的形势更是瞬息万变,正所谓‘上兵伐谋’,真正高明的将领应当善于以智谋取胜,而非仅仅依靠武力蛮干,日后多与尹温书学学!” 闻言,宋仁远的脸色陡然一变,刚想再辩,李季忙不动声色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宋仁远才止住了,只拱手称是。 “昨夜,契丹送来密报,慕容言老了打不动了,他甘愿认输,退于西凉废都九里外,又派其小女前来和亲求和,孤岂能得理不饶人?今日便是找你们商量,看派谁去接迎?” 从前面冗长的铺垫中,即便愚钝如李季,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他知道宋仁远即便再次申辩,也改不变不了什么,只会惹得皇上盛怒降下罪过,既然如此,他便甘愿做这怯懦小人。 想到这,李季直直跪在地上请命:“回皇上,臣愿出关去迎!” “好!不愧是羽兵营的副统领,你既能从那哨人围里出来,便是有本事的,相信你不会让孤失望的!”这次,那白纱帐也没有挡住皇上愉快的语气。 宋仁远默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李季的用意,也拱手跪在地上请命:“臣愿一同前往!” “羽兵营人多事杂,统领不在岂不乱套?” 宋仁远一时默住了,李季忙道:“多谢吾皇信任,刀山火海李季万死不辞!” “好!去准备吧!”,闻言,众人跪着拜了又齐齐退出大殿。 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刚走下汉白玉阶梯,尹温书便一拱手:“二位统领,老臣还要等着上朝便不送二位了,就此别过!” 宋仁远和李季也抬手施礼:“有劳尹大人!” 守在一旁的公公忙上前伸手一引,宋仁远和李季便跟着走了,不知为何,两人都觉得这路比来时的长了许多,似乎总也走不到头,宋仁远只觉得绕的头都晕了,才终于走出那四面包围的沉闷宫墙。 待那朱漆大门缓缓关上,宋仁远望着天边初升的太阳,有气无力道:“李季,你说将来还会好吗?” 李季见他身形摇晃,忙一把扶住他:“皇上心意已决,我们说什么都没用的!” 这样的道理,宋仁远几次三番的碰壁后自然是知道的,可他还是气愤不已。 “如此下去,契丹贼人得以喘息修整,卷土重来只是早晚的事!到那时生灵涂炭,恐怕家父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了!”宋仁远说着攥紧了拳头。 “仁远兄,你别担心,此次我前往敦煌,除了迎那公主,我也会拜访霍将军,探晓四面地形和当地民情,等送那公主返回兴都,我便跟皇帝请命驻守敦煌,到那时,我们一外一内,不相信不能实现宋将军的宏图!” 李季沉声说着,宋仁远原本灰暗的眼睛,陡然亮起来,他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又猛地握住李季的手:“好!” 两人一刻不停的直奔羽兵营,商量着选出三十几个身高体壮,武功超群的,组了队伍收了装备,便齐齐出发了! 宋仁远将李季送到城门外,只拍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别的叮嘱,他全然的信任李季。 李季看着不远处的曹东,悄声道:“仁远兄,曹东还伤着,你多关照他!”宋仁远轻一点头。 李季拽着缰绳翻身上马,他不想离别的那么伤感,于是调侃着:“连着许多日子不能喝酒,等我回来可要请我喝酒啊!” “管够!” 李季笑笑一挥鞭子策马跑远了,身后的侍卫们也紧紧跟着,在一片尘烟中,众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宋仁远还是定定的看着。 一路疾驰,不消十几天,李季便带着众营卫来到了敦煌郡。 还没到城门下,李季远远的就看见,城门处晃着一束歪斜的红缨,那红缨身旁零星几个侍卫,这样松散的安排让他微微一愣。 李季放缓了速度,身后的陈平察觉到不对,忙策马到李季身边。 李季小声嘱咐着:“我们先行,你带着十人垫后,见我抬手就直奔前线,只说上面有令让你们帮忙一起守着;若我一直不抬手,你们就速回兴都找统领汇报!” 闻言,陈平愣了一下,旋即忙点头应了。 安排好陈平,李季又加速骑马,走的近些,一个肩膀上缠着绷带的俊朗小将军,怀里抱着一个红缨铁帽正来回踱步。 李季早在上个官驿便收到了霍云的来信,他猜眼前之人便是,虽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手上却一扬鞭子,众人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还剩三四步的距离,李季忙跳下马抬手施礼:“见过霍将军!” 霍云见李季年纪虽轻,却有一身侠气,便亲热的迎上去:“早就听闻副统领扫平哨人围的英勇事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李季忙摆摆手:“谬赞而已,霍将军不必当真!” “叔父正在府里等你呢!”,霍云一抬手,一旁侍卫捧着缰绳递给李季,李季一边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边朝身后使劲挥挥手。 远处的陈平看见信号,便带着小队,一路策马狂奔,直路过李季身边也不停下。 霍云看着疾驰而过的营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李副统领这是何意?” “皇上挂念前线的战士,让我们一到便要去帮忙巡查!” 霍云一时语塞,又劝着:”不必麻烦了,你们原道而来实在辛苦,先在府里休息了再去吧!” 李季却坚持道:“这点辛苦不算什么!霍将军请吧!” 霍云不好反驳,只好在前面带路,两人疾驰一阵,便在一处挂着“霍府”薄匾的府门前停下了。 霍云领着李季进去,不大的府院,收拾的干净整洁,四处都摆着各式兵器。 两人直奔东屋,霍云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那门才缓缓打开了,开门的,是个眼圈红肿着的柔美姑娘。 李季愣了一下,却见那姑娘径直踏出门槛,又轻轻关了门,霍云在一旁介绍起来:“这是兴都来的李副统领,这是霍将军的女儿馨儿姑娘。” 李季忙拱手施礼:“见过馨儿姑娘”,霍馨儿也抬手款款施礼:“见过副统领!” 说罢,霍馨儿又满眼忧愁的看着霍云:“父亲身上还是疼的厉害,不可见一丝风吹!” “好,我知道了,只是叔父等了李副统领许久,今日必须要见的,我今晚守着叔父,你早早歇着!”霍云轻声安慰着。 霍馨儿不再阻拦,轻轻打开门,李季刚跟着霍云进去,门外的霍馨儿便又轻轻关了门。 屋里却不似外面那般亮堂,只星星的燃着一支昏暗的蜡烛。 直到两人走到床边,李季才看清霍老将军的惨状,他形如枯槁般僵卧着,脖颈上缠着厚实的绷带...... 李季看的心里一惊,忙上前握住老将军枯枝般的手,低低的呼唤了一声:“将...将军!” 霍老将军似没听见般,沉静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他仔细看了李季好一会,才嗫嚅的动动嘴唇,李季一点也听不清楚,忙俯身趴在他唇边,却听见:“令!令牌......” 闻言,李季忙从怀里掏出令牌,霍老将军颤颤巍巍的接过去,看了许久,才朝李季点点头。 李季忙俯身靠近,只听霍老将军断断续续道:“和...和亲......有诈!”李季听得心里一抖,刚要起身,却被霍老将军紧紧扯住,又小声道:“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李季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见霍云也警惕的贴在门边守着。 李季疑心自己刚才听错了,忙俯的更低些,可霍老将军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松开李季,手却伸进薄毯中,猛地扯了一下,便将一块温热黏腻的东西,连着那令牌一起塞进李季手里,李季愣了一下,忙藏进袖中收好了。 李季还想再问,却见霍老将军已昏死过去,李季忙轻声唤着:“将军!将军!” 霍云听到响动,忙跑过来,他一把拉开李季,掐着霍老将军的人中,急切的呼喊起来:“快来人!快!” 李季这才反应过来,忙打开门大喊着:“快找郎中来!快!” 见状,门边的侍卫慌慌忙忙的跑出去,李季刚要折返进屋,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而来。 李季不忍霍馨儿看到如此惨状,忙拦住门劝着:“馨儿姑娘,你别急,郎中一会就来了!” 霍馨儿伸长手想要冲进去,却被李季拦的严实,她哭的脱了力身子也瘫软起来,李季忙扶住她,才不至使她跌在地上。 霍馨儿正痛哭着,忽然她脸色变得愈发煞白,双手颤抖的捂着肚子,李季不明所以,一低头竟看见霍馨儿身下,洇开一片血红...... 就在这时,霍云箭步从屋里冲出来,他一把抱起霍馨儿,一边安慰着:“没事!没事......”,一边朝远处跑去。 李季看着满地淋淋漓漓的血渍,忽然想起霍老将军,他忙冲进去,却见霍老将军一动不动的躺着。 李季颤颤巍巍的伸手过去,染着血的指尖,却连一丝微弱的气息也探不到了......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老郎中,李季还不死心,厉声着:“快!” 可那老郎中忙活了许久,最后还是颓唐的跪在地上垂起泪来,见状,一旁的侍卫也跪在地上哀嚎起来。 李季心里一沉,拉起被子帮霍老将军盖好,转身却看见一个侍卫要跑出去,他一脚将那人踹在地上,又跑过去一把闭了门,才朗声道:“诸位听着!” 正哭着的众人,被李季的声响吓了一跳,忙止了哭定定的看着他。 李季掏出怀里的令牌,继续道:“吾乃兴都羽兵营副统领!今日之事诸位绝不可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军法处置!” 闻言,那老郎中和两个侍卫忙跪在地上,磕头应了。 李季垂眸思索片刻,便安排起来:“你去搬些冰来,越多越好!”一个侍卫应了忙跑下去。 “你去拿个锁子来,待我锁好这屋子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李季又对另一个侍卫道。 “是!”那侍卫应了,也匆匆忙忙的跑出去。 待侍卫散去,李季又回到床边,他细细帮霍老将军整理着发须和衣服,霍老将军戎马一生为国为民,他实在不忍心,霍老将军如此凄惨潦草的了此一生...... “将绷带剪好,我为将军缠上!”李季轻言一句,那老郎中反应过来,忙打开药匣翻找起来。 李季先解开霍老将军脖颈上的绷带,可里层的纱布牢牢粘在血口子上,李季不忍心再扯,只拿了一旁的剪子剪开纱布。 一旁的老郎中也将新的绷带递过来,李季接了一点点缠住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就这样一寸一寸,直到包扎到霍老将军的大腿时,李季却发现老将军大腿上的伤口被扯开了。 伤口边缘参差不齐的挂着崩断的线头,再往那裂开的伤口深处看去,一个乌黑的血窟窿正不断向外淌着鲜血...... 李季突然意识到,这个伤口曾被黑线缝合过,却不知被谁生生扯开了,他愣了一下,忙问那老郎中:“将军腿上的伤口是你扯开的吗?” “回大人的话,不是我扯的,说起来,将军腿上的好几处伤口都是将军自己缝的......” 李季惊诧的看着那老郎中,那老郎中絮絮叨叨的回忆起来:“哎!受伤的士兵太多了,将军命我先给其他士兵包扎,等我忙完,老将军竟自己缝合了几处伤口,他却不让我对外人说......” 李季听着心里生起敬意,他猛然想起,将军曾松开自己的手,在薄毯下扯着什么...... 天啊!这缝线竟是霍老将军自己扯的! 李季突然反应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珠飞速一转对那老郎中道:“你去看看那两个侍卫怎么还没回来!” 待那老郎中出去,李季才从袖中拿出,霍老将军塞给自己的东西,粗略一看像是块石头,他轻轻擦了上面的血渍,仔细一看,却见一个“虎”字! 李季浑身震悚起来,这是调兵遣将的虎符!霍将军为何将着虎符藏在伤口里?他是怕谁发现?又为何将这虎符给了自己? 无数个疑问让李季觉得头皮发麻,却隐约觉得霍老将军说的有诈,恐怕不是胡话! 李季正想着,门被打开了,他不动声色的收起虎符,抬眼便看见霍云闯进来。 “怎么样?”霍云满脸焦急的问着。 李季没说话,只沉着脸摇摇头,霍云一脸不可置信的冲到床边,又伸手摸摸老将军的脖颈,才终于确认了噩耗,他跪在床边哽咽起来。 李季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劝着:“节哀顺变”,霍云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惊恐道:“不好!契丹使者来信说,他们已经抵达西凉废都,预计三日后抵达敦煌郡,他们尊敬霍老将军的风骨,想让他亲自为契丹公主点额!” “点额?” “嗯,据说是契丹的一种传统,由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将朱砂点在出嫁新娘的额头和手腕上,说是能为新人带去福气!” 闻言,李季也愣住了。 天气如此炎热,若那契丹使者和公主迟迟不到,即便日日更换霍老将军房里的冰块,也难保点额仪式能顺利开展,到那时,如果契丹使者发现什么端倪,走漏了什么风声,恐怕...... 想到这,李季不由得皱起眉头,又问:“这里距离西凉有几日的路程?” 霍云稍一思索回道:“按来往的客商所说,若是跑的快些,大约三四日便能到了!” 李季一边垂眸思索着法子,一边嘱咐着霍云:“霍老将军的事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眼下契丹大兵刚退,难说会不会再次反扑,只有稳定军心才能稳住局面!” 霍云满眼悲戚的点点头。 这时,先前跑出去的侍卫和郎中终于回来了,他们推的独轮车里装满了冰块,李季忙命令着:“把所有冰都堆在床边,快!” 众人三两下便堆好了,李季又沉声嘱咐一遍,才带着众人出去。 铁锁的卡扣还没合上,李季使了个眼色,霍云领会其意,两人迅速转身利落的几个手刀,砍晕了那两个侍卫和老郎中。 老郎中药匣子里的绷带散落一地,李季和霍云随手抓了,牢牢绑住那三人的手脚。 李季把三人拖到屋里的角落,霍云又道:“我找人来看着!” 李季摇摇头:“霍将军不必麻烦了,你们刚打了仗,许多兄弟还伤着需要休息,我找人看着他们,你且放心!” 霍云也不再说什么只点点头,又引着李季去西间的客房休息,正走在回廊上,却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霍云忙抬手告辞:“副统领,馨儿还病着,恕我无法招待你!” “走!我随你一起去看看,也许能帮些忙”,李季毫不在意,只一心想多帮些忙。 霍云脸上闪过一丝难色,他一把拉住李季,支支吾吾起来:“这...馨儿的病不好探望,恐污了副统领......” 两人正说着,就见一个婆子支着两只血淋淋的胖手,一脸慌张的跑到霍云面前:“霍...霍将军,孩子...孩子恐怕!” 李季立刻明白过来,忙推了霍云一把,手上却暗暗拿过霍云腰间的令牌,催道:“快去!” 霍云魂不附体般摇摇晃晃的跟着那婆子跑远了。 李季转身去了马厩,果然看见贺六和张顺正在给马儿喂水喂粮,见李季过来,他们高兴的迎过来。 李季却不言语只眼角一抬,便径直走向柴房,两人立刻明白过来,两人小跑到马厩门口,又四处警惕的张望一番才关了门。 直到柴门紧闭,李季才轻声道:“郡里不安稳,恐有大变!贺六你今晚穿了夜行衣,带着四个兄弟一路不停地赶回兴都,将我的信亲手交给宋统领!切记,这信除了宋统领,谁也不能看,人在信在!” 贺六虽不明所以,可还是重重的点点头,李季又转头对张顺道:“张顺,你带十五个兄弟守在郡里,切记完成好这几个任务!” “一来,每日早中晚三次,拿着钥匙打开东屋房门,给霍老将军送饭送药还要更换冰块!” “二来,严加看管东屋偏房里的侍卫和郎中,除了吃饭喝水不能松开他们的口塞,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能放他们出门。” “三来,任何人问霍老将军的情况,只说在慢慢恢复,就连他女儿霍馨儿和亲信霍云也不允许进屋探望!” “四来,除非亲眼看见宋统领拿着虎符前来调兵,其他要求弃城舍郡,撤兵退防的命令一概不能听,如果情况紧急,就绑了霍云逼他出战!” 张顺听的云里雾里,却从李季不苟言笑的脸色,和不容反驳的语气中,敏锐的嗅出危险的气息,忙郑重的点点头。 忽然,贺六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着急道:“不对,副统领,你是想支开我们?我们也去接公主!是生是死我们都跟着你!” 闻言,张顺也恍然大悟,也忙跟着说了:“对!我们誓死跟着副统领!” 李季却不说话了,只把手伸到半空,见状,贺六和张顺忙将自己的手搭上去,李季紧紧握了才道。 “兄弟们!宋老将军和霍老将军用性命才守住的敦煌郡,我们若是丢了便是千古罪人!切记不可擅自行动,一定按我说的做!” 闻言,两人都垂着眸子不再说话了,手上却握的更紧了! 【番外5】 迎公主 入夜,李季先将虎符塞进竹筒底部,用黏泥封住,在蜡烛上烤至半干,才放进一张空无一字的信纸,最后又塞上竹盖用蜡油细细封了。 贺六已带着四个营人着了夜行衣,在门边等着,李季将竹筒塞进他怀里,又拍拍他的肩膀,沉声到:“六子!靠你了。” 贺六一拱手,眼里满是笃定:“副统领放心,人在信在!” 看着贺六等人走远,李季也不再耽搁,他悄悄溜出客房,敲晕一个侍卫换了行装,便一路赶到城门。 “谁?”守城的侍卫呵住李季。 李季低着头,只拿出霍云的令牌,有意压低了嗓音瓮声瓮气道:“将军让我去前线送报!” 那侍卫仔细查了令牌,慌忙一拜打开了城门,李季跑出去随便牵了一匹马便疾驰向前。 黑暗中,李季有些分不清方向,只看见远处小如飞虫的几个火光,李季裹紧披风朝那亮光跑去。 直跑到第二天太阳高悬,才在一处沙梁上,看见一片被热浪拉出虚影的营帐,李季口唇干裂却顾不上喝水,又疾驰了许久,竟看到陈平远远的来迎他。 两马交汇之际,李季有意勒慢了身下烈马,陈平也灵活的调转了方向,两人都没停下便默契的并排而行了。 “怎么样?”李季嗓音沙哑的喊着。 “西凉旧都里有人在”,陈平应着。 闻言,李季眉头一锁,不再问了,两人疾驰一阵便到了营地。 两人翻身下马之际,一个身披铠甲,手持利剑的副将迎过来,他双手持剑抱在胸前行了军礼:“霍永文见过副统领,铠甲尖利不便下拜还请见谅!” 李季忙上前扶他:“霍将军不必客气!眼下是何情况?” 霍永文从腰间将一个琉璃筒镜递给李季,沉声道:“我们发现西凉旧都里似乎有人!” “是西凉流民还是契丹士兵?”李季一边旋转着琉璃筒镜看着远处,一边问着。 霍永文沉吟片刻:“我认为都不是,应该是契丹送公主和亲的队伍......” 李季从琉璃筒镜里看见一片萧索,西凉本就不高的城墙,如今更是千疮百孔,只是胡乱的坍塌的土堆却遮挡了些视线,他什么也没看见。 李季收了琉璃筒镜,又问:“他们在里面几天了?” “两天!” “有何动静?” “前两天刮了沙暴,风沙漫天看不清具体人马和动静,这两天风沙停了,却没有动静也不见生火!” “霍将军,你知道点额吗?” 霍永文点点头:“知道,说是点额祈福,不过是那些契丹人想看霍老将军还能不能撑住!” 闻言,李季转头定定的看了霍永文一眼,却刚好对上他担忧的目光。 李季知道他想问什么,也不说话,只微微摇摇头,霍永文顿时明白了,眼圈一红几乎掉下泪来。 李季忙拍拍他的肩膀,劝道:“千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若是被走漏了风声,契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霍永文哽咽着点点头,一边将李季迎进一个营帐,一边又问:“副统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待陈平关好帐帘,李季才小声道:“既然那契丹使者有意拖延时间,我们便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会带着羽兵营的营人,前去西凉旧都接迎公主,辛苦霍将军守好前线!” 一旁的陈平见李季口唇裂开深口,忙打开水囊递过去,李季接了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霍永文忙道:“好,你们只管去,我时刻盯着,若有不对,你们就发信号,我便来救你们!” 李季胡乱擦了嘴摇摇头:“不可!霍将军,你千万记住,那西凉旧都眼下虽是座空城,却比西凉国王在时更重要!” 霍永文有些疑惑的看着李季,李季反问道:“契丹王专门上书皇上——以西凉空城为界退兵九里,这是何意?” 闻言,霍永文立刻明白了,他不安的问着:“你的意思是,西凉空城眼下成了两国的界限,若是一方军队率先进那空城,便有宣战的嫌疑?” 李季对眼前这个年纪不大,悟性却很高的年轻副将很是欣赏,他又嘱咐着。 “霍将军说的极是!既然契丹以送公主和亲之名进那旧都,我们便以接迎公主之名进去,这样在名义上才势均力敌!” 霍永文:“可万一是陷阱呢?” 李季默了一下,又道:“刀山火海也要去的!” “好!我这金丝软甲借给你”,霍永文说着就要去解自己身上的铠甲。 李季却按住他的手:“不必了!既是接亲便要一团和气,我们既不能穿铠甲,也不能带刀剑!还请霍将军借我一身素衣。” “契丹贼人诡计多端,副统领还是小心些好”,霍永文继续劝着,李季却一把解了身上的铠甲,只剩一层单薄的里衣。 见状,霍永文知道李季心意已决,只好打开一旁的木箱,拿出两身干净的素衣递给李季,又道:“我的衣服不多,其他兄弟的,我让侍卫们去找”。 “多谢”,李季谢了一边手脚麻利的换着,一边嘱咐霍永文道:“另外,还请霍将军找人赶制两块执事喜牌,只需要木牌上涂些红漆,写个“囍”字即可”。 闻言,霍永文看着李季,顿觉有些自愧不如,如此慌乱的情况中,他竟能顾全这些细节。 换了素衣不带武器,又拿着鲜红的迎亲牌,怎么看都是一派和气,即便契丹有埋伏也实在没有理由动手,霍永文忙吩咐一旁的侍卫去办。 李季穿好衣服紧了腰带,全然一副英俊豪杰的模样,见霍永文看着他,李季又嘱咐着。 “霍将军,若是我们没从那废都出来,也千万不要来救!你带着兄弟们守好前线,最多十天,宋统领会来帮你们的!” 李季平缓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澜,霍永文却听出他必死的决心,刚憋住的眼泪又涌入眼眶,他忙转过身去。 再出营帐时,李季便看见一排穿着素衣的羽兵营营卫。 “羽兵营营卫听令!” “是!” “契丹公主被困西凉废都,此事关乎两国交好世代和平,谁随我去迎?” “我!我!”营卫振臂高喊了,陈平率先将自己手里的利剑,交给霍永文身边的侍卫,其他营卫愣了一下,也纷纷照做。 眼见安排妥当,李季和陈平各自接过侍卫手里的执事喜牌,翻身上马,众营卫也紧随其后,霍永文一挥手,侍卫们拉开布满尖刺的拒马。 众人扬鞭策马朝那西凉废都跑去,只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倒塌的夯土墙前。 李季将手里的迎亲喜牌扔给陈平,陈平稳稳接了,李季又抬起左手握拳,众人便分散成v形防御队伍。 李季踩着马背扒着凹凸不平的土墙,飞身上去,站稳后又拿出琉璃筒镜观察起来。 风沙乱石覆盖着四处的残垣断壁,李季定睛细细看着地势的走向,寻着坎儿井的踪迹,他心里清楚,即便是不生火做饭,可总不能不喝水的...... 又看了一会,果然在一处稍低的凹凼,看到一个小小的红点,李季又将那琉璃筒镜转了几圈,可还是看不清楚是人是兽...... 李季也不再耽搁飞身下了土墙,一招呼,众人忙聚拢过去,李季小声道:“兵分两路,我们敲响铁锣大喊迎亲,你们却不要声张,悄悄绕到背面去!” 陈平一听立刻明白了,李季这是在帮他们吸引火力,于是追问一句:“如何攻守?” 李季摇摇头:“只守不攻!遇到强攻不必管我,至少要保护一个人跑出去,给霍将军送信!” 众人都是一默,有的把鞭子卷紧塞进靴子,有的俯身捡了几块石头藏进袖子......待陈平绕到转角,李季一点头,众人便行动起来。 李季高高举着执事喜牌大喊着:“启和迎亲,闲杂人等退避”,话毕,营卫猛地一敲铁锣,发成砰的脆响。 如此喊了几次,却不见有任何人出来。 李季沿着地势越走越低,直到走近,才看到沙土中,掩着一个头戴红色冠帽的中年男人,他闭着眼睛仰面躺着。 众人离那人五六步远,李季一抬眼,众营卫忙各站一角围住。 李季只用那执事红牌的手柄,戳在那人身上细细探着,见那人只有靴子里藏了匕首。 李季扔了执事红牌,飞步过去拿过那人靴子里的匕首,再一摸,却从那人怀里摸出一封盖着印信的牛皮卷。 虽认不出上面的契丹文,李季看着他的打扮和装备,大约猜出他的身份,恐怕是随同公主前来的使者。 李季又伸手去探那使者的鼻息,还算平稳不似有重病的样子,李季掐着他的人中。 直掐出血丝来,那使者悠悠醒来,见到李季,他下意识的退后挣扎,又跪在地上乞乞缩缩的说着什么。 李季听懂他在祈求饶命,只淡淡道:“我们是来接公主和亲的!” 那使者忙抬起头一把抓住李季的手,眼里还涌出热泪:“你...你们终于来了......”,说着,就抽泣起来。 “公主呢?你们发生了何事?”李季反手握住那人的手,大拇指刚好摸到他手掌上的层层老茧。 那使者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又捶胸顿足的哭嚎起来。 “前两日刮了沙暴,送亲的队伍都迷路了,只有我护着公主逃到这里,找水的时候,公主又掉进坎儿井里受伤了,我也被倒塌的木梁砸伤了......” “若是耽误了和亲,我便是千古罪人啊!”说着,那使者便要以头抢地。 “公主在哪?我去救她”,李季一边劝着,一边使了眼色,两个营人忙拉住那人。 “那底下”,那使者指着一片被黄沙淹没的废墟,李季心里一沉,忙徒手扒着,一旁的营卫和使者都上来帮忙。 石块和断木将李季的手指扎出血来扎,他扯了衣摆随手裹了,继续扒着。 扒了许久,众人终于看到一处不大的天井,还隐隐听到流水声,李季喊了几声:“有人吗?”,却无人回应他,那使者颓唐的坐在地上,双目失神的看着远处。 “我下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守着”,李季一伸手,一个营卫掏出怀里的长绳递过去,李季紧紧系在腰间,顺着扒开的小口下去,一旁的营卫一点点松着绳子。 李季站定仔细看看,一旁的木柱底下,是一条横穿而过的坎儿井,水流不大却还算干净。 李季又走了几步,周围昏暗起来,他吹燃了火折子,竟见不远处的木柱后,伸着一只纤细的惨白的小手。 李季忙跑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红纱蒙面的少女,倚着木柱晕倒了,他伸出一双剑指,抚在那少女的脖颈上,脉搏虽然微弱却还在跳动着。 李季下意识的想要给她渡气,可刚俯下身,却立刻停住了。 不行!她贵为契丹公主,将来嫁给皇上便是娘娘嫔妃,自己这样做实在不妥。 李季忙将火折子插在沙地上,跑到井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破了许多血口子。 可眼下救人要紧,李季解开手上粗糙的绷带,先掬起一捧水细细洗了手,才又捧起一捧,小心翼翼的跑回那公主身边。 李季跪在地上,看着手心里的清水变成血水,正犹豫间,那水又从指缝间溜走,他心急起来顾不上许多,忙将双手凑到公主惨白的唇边。 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几次,那公主的眼睛终于微微睁开一条缝,见状,李季又将手递的更近些。 谁知,意识尚不清醒的公主,竟轻启双唇主动吮吸着水流,李季指尖的血口子也被她柔软的唇瓣裹住。 指尖的疼痛被一片温热的柔软消解了,李季只觉得浑身也柔软起来,他浑身猛地一抖忙缩回手来。 可听着那公主难受的呢喃,李季忙又跑到井边,又捧起一捧水跑来喂她。 果然这次,那公主悠悠的睁开眼睛,一双好看的蓝色眸子让李季看的一愣。 直到那公主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李季才慌忙撤了一步,屈膝半跪着施礼:“臣李季,见过慕容婉儿公主。” “不...不必客气......” 李季没想到她会说兴都话,有些惊讶,抬眼却看见慕容婉儿正温柔的笑着。 李季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问着:“您伤到了哪里?我来背您出去吧!”慕容婉儿又咳一声才轻语道:“我从上面掉下来,浑身都疼......” 李季忙起身靠过去,慕容婉儿艰难的支起身子贴在李季背上,李季起身却不由的恍惚了一下:她不知受了多少罪,竟轻飘飘的像朵云彩...... 走到刚才下来的那个洞口,李季这才发现洞口有些小了,自己无法抱着慕容婉儿一起出去,便朝上面喊着:“你们把洞口在挖的大些!” “是!”营卫应着,又迅速挖着,沙土和石块纷纷掉落,李季忙背着慕容婉儿退到远处。 在一片暗影中,李季静静地等着,忽的,他只觉得脖颈被什么东西轻柔的扎了一下,一回头就看见,慕容婉儿长而卷翘的睫毛忽上忽下的扇着。 李季慌忙扭过头去,可平静的心湖却荡起涟漪。 恰在此时,洞口传来营卫的喊声:“副统领您拉稳绳子,我们拽您上来!” 慕容婉儿似乎受了惊吓,猛地一抖,李季忙轻声安慰她:“没关系,我们要上去了”,慕容婉儿没有说话,只是又伏在李季背上。 李季抬头去看,洞口虽然扩大了许多,可如此高度,背着公主上去,却是不太现实。 正可李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说时,慕容婉儿却先开口了:“这里不好上去,劳烦将军抱我上去......” 李季刚想解释自己不是将军,却又觉得多余,于是将慕容婉儿轻轻放在地上,刚一转身,慕容婉儿就有些站不住了,李季忙伸手接住她。 李季极力挺直自己的腰杆,生怕自己乱跳的心脏,让公主不安,好在慕容婉儿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静静依偎着。 李季左手稳稳抱着慕容婉儿,右手紧紧抓着绳子,朝上面喊了一声:“起!” 绳子陡然被拽直了,可洞口边缘的沙土也被刮蹭下来,李季忙俯下身替慕容婉儿挡住那些沙土。 营卫们一起使劲,过了一会便将两人吊了上来。 眼见李季抱着慕容婉儿,那使者高兴的扑过来,李季抬臂一挡,那使者猛地收住步子,脸上堆着笑:“这下便好了!” “走吧!”李季只冷冷看着他,营卫们立刻懂了,一左一右“护着”那使者往外走。 走了一阵,陈平带着队伍从一处破屋里钻出来,李季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陈平只微微摇摇头,李季心里明了,这废都没有别的东西了,于是一抬下巴,众人都朝外走去。 【番外6】点额福 众营卫翻身上马,李季抱着慕容婉儿,陈平夹着那使者,众人一路狂奔到霍营。 霍永文一直在拒马处等着,远远看见李季,便下令打开拒马,李季一路不停的冲过去,还没跑到霍永文身边,却听霍永文大喊一声:“接着!” 李季还没看清空中飞着什么,手却稳稳接住那物,竟是霍永文的腰牌。 李季眼珠一转,便反应过来,估计是霍云丢了腰牌起了疑心,来来找霍永文问了......李季忙收好那腰牌,又转头朝霍永文匆匆点点头。 众人抄了近道一路不停,直到月朗星稀,才终于赶到敦煌郡的城门下。 守城的侍卫大喊:“腰牌!” 李季掏出霍永文的腰牌一亮,那侍卫忙拱手敬了,又打开城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季总觉得慕容公主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他心急如焚,一路疾驰到霍府。 霍府已经熄了灯,一片昏暗中,守门的几个侍卫没看清来人,只慌忙的架起长枪拦住李季。 李季径直踹过去,那两个侍卫倒在地上,还挣扎着要刺,陈平一把将那使者扔在地上,飞身过去拦住他们:“副统领在此,谁敢造次!” 那两个侍卫忙跪在地上,李季早已冲进霍府:“来人!快!” 闻声,角落里忽的亮起几盏灯笼,李季顺着跑过去,果然看到张顺,见他眼睛血红,却顾不上细聊,只命令着:“找郎中来!” 张顺将灯笼的手柄插进李季的臂弯,转身跑进黑暗里。 客房里,李季将慕容婉儿轻放在床上,刚替她盖好被子,张顺便带着郎中来了。 那郎中诊脉翻眼扎针一气呵成,李季却总觉得他慢,忧心的走来走去,张顺忙倒了茶水递给他,李季喝着,眼睛却不离开慕容婉儿。 见郎中终于扎好银针,李季急切道:“怎么样?” “无妨,公主的胳膊有些轻微骨折,又水米补充的不足,这才昏着,多休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闻言,李季这才放下心来,心弦一松,口渴饥饿疼痛便一起袭来了,他撑着桌子坐下来。 张顺吓了一跳,忙扶住他,又唤郎中:“快来看看副统领!”那郎中转身过来,清洗了李季的伤口,撒了药粉才细细包住。 李季缓过神来,又看了床上的慕容婉儿一眼,吹灭了蜡烛,赶着众人出去:“走吧!让公主好好休息。” 李季关好房门,又朝一旁的两个营卫一点头,他们便心领神会的守在门边。 李季走进隔壁的客房,张顺跟着进去,刚要关门,就看到陈平也赶来了,张顺忙打开门等他。 李季坐定才看陈平进来,才想起那使者,还不等他开口,陈平便拱手道:“回副统领,已经让营卫看着那使者了”。 李季满意的点点头:“来!都坐着说”,张顺和陈平忙拜了才坐。 李季倒了茶水拿给他们,借着烛火这才看清张顺的眼睛里布着猩红,忙问:“怎么了?” “无妨,这几日守霍云没怎么睡觉”,张顺说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李季拍拍他的肩膀:“这几天霍云在干什么?” “他一直守着馨儿姑娘不怎么出门,少有几次出门都是在找他的腰牌。” 李季从怀里摸出三个腰牌,将霍云的腰牌拿给张顺:“明天你随便扔到哪个角落......” “是!”张顺接了揣在怀里。 “霍老将军屋里呢?” “按您说的每日三次送着冰,可天气炎热,若时间再长,怕是掩不住味道......那两个侍卫和郎中却在第二天便被吓的大小便失禁,怕污了霍将军,只好单独关在柴房找人看着......” “你做的很好!大家再坚持几日,一切便都顺利的结束了”,李季说着,忍不住又拍拍张顺的肩膀。 张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追问着:“副统领,接下来怎么做?还是看着他们吗?” “嗯!张顺,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开始继续严加看管柴房里的侍卫和郎中”。 “另外再找人看着那个使者,不允许他出门,吃喝拉撒全在屋里解决,也不允许任何人探访,尤其是霍云!若是那使者催着进行点额,便说霍老将军夜观天象,两日后才是吉日才能举行点额仪式!” 张顺认真听着,李季每说一点他便默念一条牢牢记着。 “对了,跟霍云说我受了伤,要静养休息不见任何人。” “是!” 李季又转头对陈平道:“陈平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带队去前线守着,将我的令牌拿给霍永文将军,让他做些任何人都认不出的装扮,然后秘密回郡里,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陈平也接了令牌拱手称是。 眼见时间不早,李季忙道:“快去休息吧,明天又要忙了!”,陈平和张顺拱手拜了,纷纷退出去,李季吹了蜡烛,累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李季,李季下意识的抽出匕首,却见自己在客房里。 门外响起霍云的声音:“副统领,我是霍云,刚才才知道你身体不适,忙来探望。” 李季也不开门,只揉揉太阳穴,沙哑着嗓子恹恹应着:“多谢霍将军关心,我染了风寒,无法见客!” “无妨,风寒而已,我来给你倒杯水吧”,霍云推着门就要进来,却被门口的营卫拦住。 眼见要起争执,李季又道:“霍将军身体健壮自是无碍,只是馨儿姑娘现在还伤着身子,若是再病,怕是......” 果然,此话一出,门外的霍云不再推门了,他轻声道:“副统领考虑的周全,是我唐突了,那我改日再来了......” 李季闷在屋里,直等到中午,才又有人敲门:“副...副统领......我来送药”,那女人含糊不清的说着,连音调也听不清楚。 守门的营卫刚想赶她走,李季却从躲在门后开了门。 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妪,提着一个篮子,晃晃悠悠的走进来,李季躲在她身后悄悄观察一番,而后猛地关上房门。 房门紧闭的那一刻,那老妪原本佝偻的身躯,竟陡然舒展开来,一双粗糙的大手从袖中伸出,不断的捶着腰杆,小声嘟囔出来的却是浑厚的男音。 “副统领,你可真是会给我出难题......”,李季一把捂住霍永文的嘴,示意他小心门口的侍卫。 霍永文忙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副统领,何事这样着急?这敦煌郡上下几乎没有不认识我的人,你竟让我绕过那么多人来寻你!” 李季却不说话,只上下打量着霍永文的装扮,如果说鬓边的白发不算什么,那他袖口的油渍,裙身的褶皱补丁简直是神来之笔,想必是专门找婆婆借的。 李季知道自己没找错人,也不再言语,只拉着霍永文到桌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我”字,又画个箭头写了“霍老将军”几个字。 霍永文一看便明白了李季的用意,他顿时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刚要开口询问,却见李季朝他摇头,只好也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为何?” 李季迅速抹掉霍永文的水字,在一旁写了:“点额”。 霍永文略一思索便明白的透彻,如今霍老将军身故,断然不可能参加点额,找人代替完成点额,迷惑契丹贼人使其不敢轻举妄动,才是首要之务...... 霍永文脱了那身旧衣,挺直脊梁舒展臂膀开始行走,李季观察了一会也学着走。 李季原本就英气飒爽,在霍永文的指导下,又潜心模仿着霍老将军的走路姿势,一下午的时间便有七八分像了。 最难的却是霍老将军不怒自威的神情,李季在羽兵营中磨练出过于谨慎的性子,审视间却让他缺少些霸气。 霍永文轻轻抬高李季的下巴,小声道:“霍老将军从不低头!”闻言,李季心里一震,忙将下巴抬高了些。 如此两天下来,李季已全然形似霍老将军了。 第三天一早,天还昏暗着,李季和霍永文悄悄潜入霍老将军房中。 屋里,昏暗一片又阴阴冷着,霍永文扔了包袱,急急的跑向床边,他紧紧握着老将军的手一言不发。 李季捡了那包袱跟着过去,却听到吧嗒吧嗒的响声,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忙上前抚住霍永文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 霍永文却挣开李季的手,咚咚的地上磕着头,眼见霍永文磕的越来越狠,李季忙一把抱住他,小声提醒着:“别这样!霍将军还等着我们成事呢!” 闻言,霍永文不再挣扎了,他好似被抽走脊髓一般瘫在地上,小声的呜咽着:“将军...将军一生戎马,到头来却不能风光下葬......” “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厚葬霍老将军的!”李季又道。 过了好一会,霍永文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扯过一旁的布包:“来吧......”,说着,就打开了,拿出一堆东西来。 霍永文给李季涂了鳔胶,可他右手颤抖的实在贴不稳那“老人面”,李季刚要劝他,还拿了毛笔细细勾了皱纹斑点。 装罢,霍永文取了架子上的铠甲,满眼含泪的给李季套上,李季一低头帘看见铠甲上大大小小的孔洞,他心里不由的一沉。 李季穿好铠甲,又走到床前,拉住霍老将军灰白的手,小声道:“将军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一旁的霍永文早已不忍心再看,只背过身去,肩膀却不住的颤抖着。 一切整理妥当,李季踏出房门,径直走出霍府。 门口一众将士看着李季,忙左顾右盼起来,都有些不敢确信,毕竟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霍老将军了,只听说他病的很重...... 这时,站在前排的张顺和陈平齐齐屈膝跪拜:“拜见霍将军!”闻言,先前还有些犹疑的将士们,都欣喜起来,纷纷跪了拜着。 跪倒一片的人群中,站着的霍云,显得尤为突出,李季只扫了一眼,张顺和陈平忙压着他跪在地上。 霍云从疑惑中醒悟过来,他变了脸色刚想大叫,却被张顺一个手刀砍晕了。 众将士列好队伍,随着李季一起出城。 李季学着霍永文教的步子,沉稳又英武的走上城楼,城墙下的将士们纷纷举起长枪振臂高喊:“将军!将军!” 站至城楼的中心,李季一摆手,众将士停止了呼喊。又等了一会,城楼的另一大端,走来一个娇俏美人。 此时的慕容婉儿身着一袭鲜艳夺目的红衣,轻盈地款款走来。风过,那红衣便微微飘开,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 正午骄阳,将慕容婉儿头顶步摇上缀着的金花,照的更加璀璨,李季的眼睛也被那些金花粘住了。 直到慕容婉儿眉眼带笑的走到近处,一股淡淡的花香裹住了李季,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忽的,他想起霍永文的嘱咐——不可低头!李季只好强迫自己抬头看着慕容婉儿。 这一看便晃了神入了心,直到慕容婉儿轻咳一声,李季才反应过来,忙伸手点了朱砂,轻轻点在慕容婉儿的额间。 忽的,一阵微风吹过,慕容婉儿颊上的红纱扬起一角。 如此近的距离下,李季清楚的看到,慕容婉儿白皙如雪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晕,好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一般粉嫩娇艳。 明明那朱砂是凉水调的,可李季的指尖却滚烫起来,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着,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忙缩回手,又转身朝众人挥挥手。 城墙下,那使者凝眸细细看着,可不论是身量步伐还是连气势,都是霍老将军本人无疑,他心里一惊,眼底浮起一层怨毒,扯了步子就要退走,却被霍永文拦住:“怎么?不看了?” “不看了,点额的祝福收到了!我去给可汗回信,公主会幸福的”,那使者低眉顺眼的应着。 霍永文一抬下巴:“你们几个保护好使者!给使者伺候好笔墨纸砚!”张顺一拱手:“是!” 行至霍府,张顺故意引着那使者去书房,那使者扯了纸胡乱写着,眼睛却瞄着门口的动向。 过了一会,果然听到门口的侍卫小声嘟囔着:“听说城楼处的点额仪式很有意思,我们去看看?” “走,早去早回!” 再看时,书房门口的侍卫已经跑远了,那使者又等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去霍云的房间。 那使者也不敲门径直闯进去,霍云正躺在床上昏迷着,那使者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咵咵两下,巴掌扇的响亮。 霍云吃痛中惊醒过来,他揉着酸疼的脸颊坐起身来,看着一旁的使者,他并不吃惊,只咬牙切齿的冷哼一声:“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早?若不是霍将军给他们腰牌放他们进那西凉废都,我们怎么会这么早到?”那使者反驳道。 闻言,霍云脸色一变,从腰间掏出腰牌,气愤的扔在地上,骂道:“妈的,我就知道我的腰牌是他偷走的!我们都被羽兵营的人耍了!” 那使者只坐在椅子上喝茶,抬起锋眉冷冷的看着霍云,听他的狡辩。 “再过两天,那老东西的尸体就烂的捂不住了,到那时,我便是掌事了!”霍云的语气里满是大功未成的可惜。 啪嚓,那使者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他恍惚道:“尸体?霍将军死了?”霍云冷笑一声,眼里却是同情。 那使者却还不相信:“不对!那城楼上进行点额的是谁?” “除了李季还有谁?”霍云气的猛一砸床。 眼见大局已定,那使者冷静下来,想起此来的目的,又问:“霍将军,按照约定,你该给我五千盐铁,如今我却是一千也没看到!”说着,他怒目瞪着霍云。 霍云一听旋即冷笑一声:“五千?阿元明可汗,你莫不是忘了,我现在既不是掌事的大将军,又没有虎符,无权调动一分盐铁!” 阿元明被霍云这样过河拆桥的行径弄的气恼,一股强烈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眼里浮出明显的杀意。 眼见阿元明手摸向腰间的凸起,霍云却不害怕,只笑着提醒他。 “我要是死了,你就一分盐铁也别想弄到了,到那时,你觉得契丹众部有多少人会拥护你这个外姓人?” 如此直白的大实话,让阿元明冷静下来,可眼里的杀气并未消减。 霍云又道:“我只是一时弄不到盐铁,又不是一直弄不到,等我当了将军,别说五千,就是五万我也能运给你!” 闻言,阿元明明显放松下来,他干笑两下:“你最好说到做到!” 霍云也不怕他,只道:“李季偷了我的腰牌偷偷出城,又不让我去拜访你,显然是开始怀疑我了!今晚我设宴灌醉他,而后我们一起......” 霍云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是看着阿元明,做个了抹脖子的动作,阿元明明白他的意思,只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番外7】夜话凉 点额仪式结束后,李季和慕容婉儿又背对而行走下阶梯,慕容婉儿刚站定,一个侍女便上前扶住她,将她带到城门口停着的喜轿前。 慕容婉儿定定的看了李季一眼,才坐进去,直到轿帘完全垂落,李季才回过神来,他对陈平命令道。 “陈平由你带队护送公主先回兴都,我忙完这里的事就去追你们!” “是!”陈平一拱手,众人翻身上马。 眼见队伍就要开拔,李季却听到那轿子里发出一阵轻轻的敲击声,他径直过去,俯下身凑近那轿子,轻声道:“公主,何事?” 慕容婉儿掀开帘子一角,李季却看她满脸带泪,蓝色的瞳孔里融开两汪冰泉,李季愣了一下,刚想伸手,却生生忍住了。 “谢谢你救我,这个送给你”,慕容婉儿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天珠项链递给李季。 李季刚要拒绝,慕容婉儿已松开手落下帘子,眼见那天珠项链在直直坠向地面,李季忙伸手接住了。 眼见身后的将士们都伸着脖子看着,陈平一扬鞭子,队伍开始前进。 李季还没回过神来,胳膊却被一人抓住,一抬眼却对上霍永文铁青的脸,他似乎失了神智,只喃喃自语着。 “将...将军,你对他那么好,馨儿妹妹又对他情投意合,他怎么能......” 闻言,李季知道霍永文知道了真相,于是握住他的手嘱咐着:“千万不要让馨儿姑娘知道,她正伤着身子......” 闻言,霍永文猛地一怔,难怪馨儿不见自己,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利剑,怒喊着:“我要杀了他!” 李季忙拉住他:“别急,今晚他会自己送上门来,我们耐心等着就是,只是今晚恐怕有变,你现在就回前线去,叮嘱众将士打起十二分精神守着......” 霍永文呆呆的看着李季,好一会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只屈膝半跪着拜了:“是!将军!” 眼见霍永文精神恍惚,李季忙抬眼示意张顺跟着他。 眼见两人走远,李季策马跑回霍府,刚脱了铠甲解了系带,一个东西就从怀里滚出来,他忙捡起来,细细吹了灰,才轻轻摩挲起那颗还温热着的珠子。 李季知道许多西域国家都有带天珠的习惯,一般由父亲传给子女,代表着祝福孩子幸福平安的寓意,那公主送给自己又是何意呢? 李季想的入神,不自觉的手上用力,那珠子中间竟裂开一条缝隙,他心里一慌以为自己弄坏了,忙双手捧着想要安好。 可细看之下,那裂缝的切口却是圆滑规整的,李季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帮忙捏着那天珠的两端,往外一扯,果然露出一个布条。 李季拿出那布条,只见上面写着:“吾弟为掳,勿杀使者”。 这下,李季明白了慕容婉儿送给自己天珠的意思,他苦笑一下,将那天珠安好又藏进怀里...... 就在这时,房门敲响了。 李季扯下帘子遮好床上的铠甲,才道:“进来!” 房门打开,竟是一个侍女扶着霍馨儿进来,李季忙给她倒了茶:“馨儿姑娘喝些茶水吧”。 “多谢李副统领”,霍馨儿点头谢了接过去,坐到椅子上咳了一会才道:“副统领,不知我父亲好些了吗?你为何总是拦着不让我见?” “霍将军好多了,只是馨儿姑娘也病着,霍将军不想让你忧心,便令我拦着些。” 霍馨儿抬眸看了李季一眼,眼角的余光,却被帘帐后垂着的军衣扯住,那袖口处的红线看的她心里一惊。 霍馨儿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旁的侍女忙给她递了水,霍馨儿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却猛地喷出来,茶水却变了血红,在地上洇开一片水渍...... 李季看着霍馨儿嘴角的鲜血,眉头一皱,忙道:“我去找郎中来!” 霍馨儿只咽下满嘴血水,拦道:“不...不必了,李副统领,今日我是特地邀您参加筵席的,我替父亲谢您!” 李季看了霍馨儿一眼,见她心虚的不敢看他,便知是霍云让她来的,也不戳穿只道:“馨儿姑娘费心了,我今晚一定来”。 霍馨儿又看着李季,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不知李副统领的衣服破了,都由谁缝补?” 闻言,李季愣了一下,随即如实道:“破的洞小便自己补了,破的洞大便要麻烦浆洗妇帮忙。” 霍馨儿眼里涌出泪来,她又不动声色的看了那帘帐一眼,才被侍女扶着一拜走了。 入夜,侍卫来请李季,李季跟着绕到了几处回廊,才到厅堂。 李季还没走到门边,屋里的霍云就亲热的出来迎他:“见过李副统领!”李季抱拳回了,径直进去。 圆桌上已摆满了酒菜,还有许多敦煌郡特有的瓜果李桃。 刚一坐好,霍云便斟满酒杯向李季敬着:“多谢李副统领倾力相助,这才没有误了国事!”说罢便一饮而尽。 “霍将军客气了”,李季应着,也喝空了酒水,霍云又殷勤的给李季倒酒,不一会两人就喝尽了两壶水酒。 就在这时,霍馨儿披着一件斗篷闯进屋里,她既不拜礼,也不说话,只有一双杏仁眼红肿的有些骇人。 见状,霍云忙起身迎她,霍馨儿一把甩开他,只一把抢过酒壶,一脸平静的给李季倒了酒:“多谢李副统领救命之恩!” 说着,霍馨儿就端起酒杯,李季忙隔空虚按住她的手腕:“馨儿姑娘的心意我领了,这酒就不必喝了......” 霍馨儿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仰头喝了水酒,眼角却飙出两行热泪来。 见状,李季和霍云都愣住了,霍云伸手摸摸霍馨儿的额头,忙跳起来:“快来人,扶馨儿姑娘下去休息!” 这次,霍馨儿没有推开霍云,反而紧紧抱住他,霍云刚想抬手抱她,又想起李季还在,于是半推半就的拥着,李季忙转过头不再看了。 正当李季低头吃菜,却听到噗呲一声,等李季拔了利剑转身时,却见霍云脚底淌开一片鲜血。 李季忙跑过去,抓住霍云的脖领将他往后一扯,霍云咚的摔在地上,李季这才发现他胸口洇开一大片血迹。 李季忙去看霍馨儿,却见她已经无力的跪在地上,握着匕首的双手血淋淋的颤抖着......李季一愣,忙夺过匕首扶起她。 “为什么?父亲捡你回来赐你姓名养你长大,你为什么害他?”霍馨儿声音凄厉的质问着。 “不是我,馨儿,你听我解释”,霍云一边狡辩着,一边退到桌边,伸手拽了桌布,桌上的杯盘碗碟纷纷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阿元明从帘帐后闪现出来,他拉着霍云往后面退着。 霍馨儿眼里仅剩的半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她看着霍云癫狂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霍云你不是要与我偕老吗?不是要帮父亲收复契丹吗?你这个骗子!” 眼见来了帮手,霍云有了信心,他吐了满嘴血水,满眼厌弃的看着霍馨儿。 “霍大小姐就不必装了吧,你和那老东西从始至终都看不起我!还装什么仁慈的救世菩萨?” 李季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感恩的禽兽,忍不住提醒他:“启和四十年,钱三叛逃契丹被抓,不论按军法还是律例都该处死!” “呵,霍大小姐连这个也说给他了,生怕有人不知道我爹是逃兵吗?那你有没有将你在我床上浪叫求饶的事,也说给他听?” 霍云满眼怨毒又戏谑的看着霍馨儿。 霍馨儿脸色煞白,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往日的甜蜜如今竟被他用如此不堪的话说给众人听。 霍馨儿的小腹又绞痛起来,她看着自己身下逐渐洇开的血渍,只觉得心口裂开一个无底深渊...... “你们不都嫌我懦弱吗?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我既要占了那个老东西的宝贝女儿,又要亲手毁了他的一世英名,只有他死不瞑目,我爹爹才能瞑目!”说着说着,霍云就开怀大笑起来。 眼见霍馨儿身子越来越沉,李季实在听不下去霍云满嘴喷粪,呵斥道:“你闭嘴!” “我偏要说,反正你们也活不久了,让你们多知道些,在黄泉路上也好说给那老东西听!” 霍云说着,阿元明趁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之际,掏出几枚闪着寒光的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甩向李季。 李季舞动手中利剑,凌厉的剑锋劈砍着那些飞镖,只听得“铛铛”几声脆响,飞镖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失去了控制,四散飞溅。 还不等李季松一口气,阿元明又甩出一把飞镖,李季再次挥动长剑迎上去。 正在李季应对之际,阿元明忽然闪到左边对准霍馨儿一掷,眼见几枚飞镖直冲霍馨儿而去,李季忙一转身挡在霍馨儿身前,那飞镖直直插进他执剑的肩膀里。 眼见李季被牵制住,阿元明抽了匕首快步冲向他。 李季并不躲闪,只等阿元明靠近些,便握着利剑反手一刺,眼见阿元明越来越近,李季却忽然想起慕容婉儿的纸条,他收了剑,抱着霍馨儿滚到一边。 “好好好!几日功夫,馨儿姑娘就又攀上了李副统?还真是寂寞的紧!”霍云笑的有些难听。 等李季再回头时,却见霍云和阿元明并列站着,各自拿着长剑和匕首朝他们刺来。 就在这时,躲在暗处的营卫从屋顶跳下来,几人的剑锋和匕首相接了一阵,霍云和阿元明便败下阵来。 李季将长剑抵在阿元明的脖子上,质问着:“慕容公主的弟弟在哪?”阿元明看着他,笑了:“在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李季猛地把长剑送出一分,血线从阿元明的脖子上流下来,阿元明睁大了眼睛,叫道:“如果我死了,慕容明烨活不过两天!” 李季松了几分力道,抽了绳子反绑住阿元明的双手,又对营卫道:“绑了押进牢里!”营卫也麻利的绑好霍云,推着两人往外走。 走到门槛处时,霍馨儿忽然拉住霍云的脚:“等...等等!我有话对他说!” 李季忙跑过去扶起霍馨儿,又朝营卫一点头,营卫这才推着霍云走到霍馨儿身边。 霍云冷冷的看着霍馨儿,嘴角嗫嚅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霍馨儿一把扯下他腰间的玉环,扔在地上。 那块雕镂着戏水鸳鸯的青玉,瞬间碎成几块,滚到霍馨儿脚下的血水里,沾染了血色。 众人都看着地上的碎玉愣神,只有霍云不屑的笑了,可下一秒他的笑就僵在脸上,如柱鲜血喷洒开来。 李季一抬头就看到,原本插在霍馨儿云鬓间的银簪,竟扎进霍云的脖颈里。 李季刚要抬手去拦,却见霍馨儿沾着血水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痛苦,他默默地收回手,只扶着她不要倒下。 霍云瞪大眼睛直挺挺的倒下去,阿元明一脸嫌弃的,往旁边一跳躲的更远些。 就在这时,李季却听到一阵响动,他下意识的抬起匕首,抬眼却看见宋仁远摇摇晃晃的朝他走来。 只是几日不见,宋仁远却憔悴的不像样子,双眼缠着密密麻麻的红网,口唇干裂成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嘴边杂草般的胡茬胡乱伸着...... 眼见宋仁远几乎站不稳,李季忙去扶他,宋仁远跌在他怀里晕死过去...... “郎中!快去喊郎中!”闻令,一旁的营卫忙飞奔出去。 李季抱着宋仁远来到客房,刚喂他喝了水,郎中也赶来了,一番诊脉后便得出结论:“这位大人的脉象极虚弱,似是连着几日没有睡觉吃饭了!” 闻言,李季心中一惊,忽然明白过来,宋仁远一定是看了那虎符,便不眠不休的赶来敦煌郡。 那郎中写了方子递给侍卫,又拿起镊子给李季处理伤口,直到深夜,李季给宋仁远喂了汤药,才守着他昏昏睡去。 “辞...辞忧兄!”,李季朦朦胧胧的听到有人喊他,猛一睁眼才发觉宋仁远已经醒了。 李季忙跑去桌边倒了茶水喂给他,又忍不住担心起来:“怎么能不眠不休的跑?是会死人的!” “我没事......总不能眼睁睁看你们被害死”,宋仁远缓声道。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李季疑惑道,宋仁远哽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夜,贺六拼尽全力将密信拿给宋仁远,宋仁远打开竹筒却只看见一封空白的信纸。 他知道李季绝不会如此儿戏,又凿开竹筒,果然在竹筒底部发现了用泥封住的虎符。 宋仁远知道霍老将军出了事,仅靠那三十几个羽兵营营卫,恐怕应对不了敦煌郡的危险,他匆忙拿了虎符进宫。 谁知,宫门外宋仁远等了许久,最后只等到一声:“皇上歇息了,明日再议!”的说辞。 宋仁远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皇上的命令,只将虎符揣在怀里,便来救李季,一路忧心下,不眠不休的跑着,这才匆匆赶到敦煌郡。 “怎么了?”李季又问。 宋仁远这才回过神来,只含含糊糊着:“路上我们遇到了陈平,我让小六子随他一起护送公主返回兴都,其他营卫跑的太慢......” 李季看着宋仁远没有说话,却隐隐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 这是,一个营卫来拜:“见过宋统领,李副统领。” “何事?” “霍老将军的尸体实在放不住了......” “去找全城最好的棺材来,今晚厚葬霍老将军!” “是!”那营卫应了,却不退下去,又问:“两位统领,阿元明如何处置?” 李季沉思片刻,才道:“关着,既不能杀,也不能放他走!” 宋仁远微微摇摇头:“皇上已经写了密令,要放他走!” “这是为何?” “你前脚刚离开兴都,那西凉国王便进宫朝圣,据他所说,契丹老可汗已经战死,慕容明烨年纪尚小不足成事,现在都是阿元明执掌契丹事务,若是他死了,契丹众部会竭力反击!” “西凉国王不是失踪了吗?哪里听的他的话?” “没有,他不知通过什么路子带了几个亲眷,悄悄潜入了兴都,又拿了许多奇珍异宝和西凉所有地契,恳求皇上收留”,宋仁远解释着。 这下众人都默住了,李季只好嘱咐那个营卫:“按宋统领说的做!将他打晕送出前线”,那营卫拜了忙退下去。 过了一会,郎中端着汤药送来,李季喂着宋仁远喝了,宋仁远又昏昏睡去,李季帮他掖好被子,才出去忙碌。 入夜,霍府门前灯火通明,街道两旁跪满了,自发前来送别将军的百姓。 李季和宋仁远一左一右,执着白幡站在最前面,他们身后,霍馨儿一身素白孝服,她面无表情的抱起将士递来的瓦盆,猛地一摔,那瓦盆碎的四分五裂。 唢呐一响,杠夫起杠,霍馨儿抱着灵牌走在漫天飞舞的白钱中,众人痛哭哀嚎起来,声音响彻云霄。 到达烈士墓,李季和宋仁远拿了铁锨又将墓坑细细整理一遍,众将士才将棺木徐徐放下,一锨一锨堆土成坟。 眼见坟成,霍馨儿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一众将士百姓也纷纷跪了拜着,直到深夜,李季才嘱咐众将士护送霍馨儿和百姓们回城。 待众人散去,李季和宋仁远却迟迟没有离开,两人直直走向一旁的另一个坟冢。 宋仁远直直跪下,双手颤抖着抚摸着那个石碑,手指摩挲之处,是个快要被被风沙磨平的“宋”字...... 宋仁远红着眼圈,扯着袖子仔细擦了尘土,又掏出匕首沿着凹痕刻着,李季便默默陪在他身边。 过了许久,暮色沉沉,习习夜风中李季脱了外衣披在宋仁远身上,宋仁远这才回过神来,拿起一旁的铁锨,铲起沙土,盖在那几乎看不见坟头的坟冢上,李季也拿起另一把不停地添着...... 添罢,宋仁远和李季又跪在坟前,齐齐磕了三个响头,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霍府里,四处一片寂静。李季和宋仁远坐在屋顶,看着漫天繁星,两人一壶接着一壶的喝酒。 “仁远兄,你在此好好休养,我送慕容公主到了兴都,就回来接你!” 宋仁远将怀里的虎符拿给李季:“辞忧兄,这个就麻烦你交给皇上了,不必替我们打抱不平,是错是罚我们都受着!” 他知道李季一回兴都便会知道一切真相,于是提前嘱咐他。 李季一愣,心中一沉,他猜到宋仁远为了救自己一定触犯了什么,只安慰着:“不会的!这次我们不仅接了公主,又抓了霍云这个间谍,我再和皇上求求情,总有回环的余地!” 宋仁远没有说话,只一碰李季的酒壶,自顾自的喝着,喝了一会,宋仁远又道。 “辞忧兄,普天之下身不由己者茫茫,你知道的,慕容公主只有顺利完成和亲,两国才能再安稳一段日子......” 李季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宋仁远话里隐藏的深意,他不应话,只端起酒壶往嘴里倒,却一滴也没有倒出来。 望着漫天繁星,李季说起胡话:“仁远兄,要是我们都像这星星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该多好啊!” 李季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笑声里掩藏了多少苦涩,宋仁远的提醒他怎么会想不到呢?他也不止一次告诫自己,可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她。 直到后来,李季才明白真正的动情是无法言说,无法控制,无法舍弃的...... 【番外8】返兴都 入夜,看宋仁远喝了汤药睡着,李季便来到马厩,刚牵了马出来,却看见远处的夜空中,绽开一束艳红的烟火。 不好!是前线传来的急报,李季忙紧了披风,带着几支小队冲出城门朝前线奔去。 直跑到第二天夜里,李季竟遇到一支小队从前线撤下来,两马交汇之际,李季忙勒停缰绳,那马上的将士也急急勒住坐骑。 不等那将士下拜,李季忙问:“契丹来敌多少?” “没有来敌,张教头受了重伤!”说着,那将士往左边一闪,让出一边的空隙,李季这才看到,后面一匹大马上,一个将士背着昏迷的张顺。 李季忙翻身下马跑过去,众人解开绑带,又七手八脚的把张顺抬下来。 张顺双眼紧闭嘴唇乌黑,心口处缠绕的厚实绷带早已被血染透了,李季下意识的帮他捂住伤口,却再也摸不到一丝心跳,他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下来...... 即便如此,李季也不放弃,他浑身颤抖的喊着:“快!快把他绑在我背上”。 众将士又手忙脚乱的将张顺绑在李季身后,只是还不等众人系好最后几条绳子,李季已翻身上马,掉头朝敦煌郡狂奔起来。 又跑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那马再也跑不动轰然倒在地上,李季被摔的眼前一黑...... 等他艰难的爬起来,却觉得身上一轻,回头一看,肩上的绳子不知何时松散了,张顺竟沿着沙梁直直滚下去...... 李季疯跑过去,却怎么也抓不住张顺,他只好往前一扑,抱着张顺一起往下滚...... 终于,两人滚到沙梁底不再动了。 沙石灌进口鼻,李季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他咬着牙翻身起来,才发现自己肩膀处的箭伤又裂开了,鲜血淋漓了一片...... 李季随手撕了衣摆,紧紧捆住了伤口,又背起张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上爬着...... 可细沙滑动,李季每爬一步就被流沙带着后退两步,他极艰难的爬了许久才终于爬到半坡。 可再想往上爬时,李季却累的失去了所有力气,在眼前全黑之际,他只紧紧抱着张顺...... 不知过了多久,李季昏昏然的睁开眼睛,在一片晃动的人影中,他听到一声不大的嘱咐:“去找棺材来......” 是宋仁远的声音!李季心里一惊,忙支着身子坐起来,宋仁远见他醒来,忙来扶他。 李季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道:“张顺呢?”宋仁远不敢看他,只将一块冰凉的生死牌递到他手里,又垂眸摇摇头。 李季紧紧握着那块生死牌,他忽然想起,当初自己给张顺带上这生死牌时,张顺那憨厚又激动的笑。 看着看着,李季垂下泪来,他喃喃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让他守在前线,也不会......” 宋仁远揽住他的肩膀:“李辞忧,你振作些听我说!如今国库空虚,无力支持更多军饷,霍家军急需休整,而契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不牵制住阿元明,他定会再来袭扰!” “到那时,不仅敦煌郡的百姓将士受苦受难,就连那慕容公主也会被牵连处死!霍老将军、张顺和无数将士都白白流血牺牲了!” 闻言,李季抬起泪眼,定定的看着宋仁远。 宋仁远继续道:“敦煌郡还有些我父亲的旧部,我留在这里查清霍云的余党,尽可能的规整所有保存盐铁,以备不时之需,你尽快护送公主回兴都完成和亲,越早和亲,公主越安全!” 李季默默听着,将张顺的生死牌揣进怀里,一把扯了衣服:“好!我这就出发!” 宋仁远看着李季消失在夜幕里,心头一酸却连一句告别的话也说不出来....... 李季几乎是不吃不喝的行进,每到一处官驿,换了马便上路,直到在进入兴都城的最后一站官驿中....... “快!快!”李季疾驰到官驿里,一边飞身从马背上下来,一边催促着小吏。 正在客堂吃饭的陈平,也被院里紧张的喊声吸引了,他一抬眼就看见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 陈平看了贺六一眼,两人都皱着眉头看着,他们隐约觉得有些像李季,却不敢相认,那人潦草的打扮,实在没有半分李副统领的英武气息。 直到那人小跑到客堂里,毫不客气的拿起水壶狂灌,陈平和贺六这才认出来真的是李季! 他们慌忙跑过去拜了:“见过李副统领!” 李季愣了一下,直到壶嘴里的水浇了一身,他才稍微清醒了些,他忙拉住陈平:“公主呢?” “在客房里休息”。 “快!请她出来,我们要尽快赶去兴都!”眼见李季一脸严肃,两人不敢耽搁,忙跑向客房。 李季一低头看到自己脏乱的不成样子的衣服,他忙跑到马厩旁,匆匆洗了把脸,又束紧了头发扎紧了衣服。 不一会,侍女扶着慕容婉儿就从客房里出来。 慕容婉儿看见院里的李季,忙小跑着迎上去,李季却不看她,只撤了一步,从怀里掏出那个天珠项链递给她:“公主不必担心,阿元明已经返回契丹了......” 李季粗粝的声音和淡漠的眼神,犹如一道利刃扎进慕容婉儿心里,她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解释。 李季却并不想听,只将那天珠项链塞进她的手里,便转身拉过小吏换的新马翻身上去。 慕容婉儿彻底呆住了,直到侍女来扶她,她才紧紧攥了天珠项链,木木的跟着侍女走到轿前。 就在这时,李季却头也不回的,生硬的命令着:“骑马!疾行!” 闻言,慕容婉儿回头看看李季,他伟岸的背影却带着明显的决绝,慕容婉儿银牙一咬,挣开侍女的手,径直走到他身边的那匹大马前。 慕容婉儿一把夺过陈平手里的缰绳,陈平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忙屈膝在地,慕容婉儿踩着他的大腿骑上大马,不等李季开口,便夹紧马腹策马奔去。 慕容婉儿身上的红衣被风一吹,飘成一片耀眼的火红,在李季的视线里,周围的世界似乎都黯淡下去,唯有那一抹跳动的花火格外醒目,深深地沁入他的心窝。 等李季回过神来,慕容婉儿已跑出十几米,李季忙策马追赶。 好在慕容婉儿的骑术极好,骑的又稳又快,李季看了一会便放下心来,只默默跟在她身后护着。 再长的路也总有走完的那天,更何况那这区区十几里地? 傍晚时分,众人便到了兴都城城郭处的树林,远远的就看到城门口排着喜气洋洋的仪仗队。 原本疾驰在前的慕容婉儿忽然勒住了缰绳,李季也忙拉紧了缰绳,两人一前一后一动不动的静默着。 李季面无表情的看着慕容婉儿的背影,可心里却好似缠绕了无数个线团,混乱无序...... 李季知道自己应该催促慕容婉儿尽快进宫,可此时此刻,他心中却生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幻像,他多希望这样的静默,这样的陪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慕容婉儿忽然调转马头直奔李季而来,李季愣了一下,可手里却不自觉的用力,缰绳扯的太紧,以至于那大马难受的扬起前蹄。 慕容婉儿停在李季身边,轻轻拍拍李季身下那匹大马的脖子,那马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慕容婉儿星蓝的眸子紧紧盯着李季,轻声问着,李季噎了一下,没有回答,他心里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了。 见状,慕容婉儿垂下眸子,她扯紧了缰绳掉头往前飞奔,她的发丝划过李季的脸颊。 在那飞扬的柔软青丝中,李季隐约看到空中飘落两点水滴,他抬头望天,却不见雨丝,再低头看地却见不远处躺着那天珠项链...... 李季忙抖动缰绳急跑过去,他右手紧紧地拽住缰绳,半边身子左倾出去,俯身弯腰抓起地上的项链。 李季追赶着慕容婉儿想把项链还给她,可直到城门口,才看见她正被搀着从马背上下来,坐进那顶豪华贵气的轿撵里。 李季定定的看着那顶轿子徐徐远去,手上不由自主的攥紧了那天珠项链。 就在这时,陈平和贺六他们也赶上来。他们眼里明显的疲惫让李季鼻头一酸,于是沉声嘱咐着。 “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半个月内都不必到营里训练......” 陈平和贺六还想再说,却见李季已策马走了,他们知道这是副统领的命令,于是只好拱手称是。 李季见高公公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知道是在等他,于是翻身下马,朝高公公一拱手:“见过高公公。” 高公公忙快步上前扶起李季:“李副统领快快请起,您这客的是哪门子气,真是折煞老奴了,是皇上让老奴专门等您的,宫里请吧!” 李季一抱拳应着:“是!” 片刻功夫众人就到了宫门,嘎吱一声,那朱漆大门将众人关在深宫大院中,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那轿撵四角的铃铛,丁零当啷的轻响着...... 走了几步,遇见一个岔路口,那侍女抬手朝左边一引,抬轿的公公便转了方向,李季还木木的跟着。 直到高公公拦住他,轻声提醒着:“李副统领,那边是储秀宫,我们进不得,这边请吧!” 就在这时,亭廊高处的红色宫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李季这才回过神来,跟着高公公一路向右走...... 一左一右一明一暗间,李季走向和慕容婉儿完全不同的方向,只是他控制不止的留心着那渐渐缥缈的铃铛声...... 李季压着步子走的很慢,他垂眸看见地面,灯笼赤红的光点一层层在他眸里荡开,变成一个个娇俏的剪影。 忽的,李季再也听不到铃铛声了,他顿了脚步,却生生咬着牙没有回头...... 可如果他放纵自己回眸,哪怕只有一秒,他也能看见慕容婉儿正掀了轿帘长久的凝望着他...... 踏入殿内,李季一边将怀里的虎符放在檀木托盘上,一边恭敬的拜着。 一片袅袅香烟笼着高台上的人,他拿着虎符看了一会,才缓缓道:“此次李副统领,不仅接了公主,还查出了奸细,实乃我启和之大将,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谢主隆恩,臣一时糊涂传错了消息,不敢奢求赏赐!” “是为了宋仁远吧......” “圣上英明,臣当日误判了情况,只顾派人将虎符送回兴都,却没说清楚,这才致使宋统领心急之下做了错事,还求皇上能宽恕宋统领的罪过”。 皇上沉吟片刻,轻叹一声:“罢了,你们忠心我怎会不知,但奖惩分明是祖训,不可变也,这些金子是褒你此次功勋卓越,至于宋仁远,今日起他罚俸一年!” 李季知道这已是最轻的惩罚了,忙伏在地上谢了:“谢主隆恩!” 皇上一挥手,高公公便端着托盘送过去,李季捧了又谢一遍,李季便站起身来退出大殿。 一出宫门,李季骑了马就去了张顺家里。 街角一间窄小的屋子里,李季只在门口就闻到浓重的药汤味,他愣了一下,还是敲响门。 开门的是个个头不高的少年,他提起灯笼仔细看看,当他看清李季的脸时,那张清瘦的小脸扬起笑来:“副统领?真的是你吗?” 李季蹲下身揉揉那孩子的脑袋,问着:“你叫什么?” “我叫张利!”那孩子应了,又跑出门去,探着脑袋左右张望着。 李季心里一酸,拉住那孩子:“你哥哥在忙,托我来看看你们!” “快进来吧!”张利忙道,李季随他进去,脚下嘎吱嘎吱的响着,一低头才看见四处都倒着药渣。 张利小跑进堂屋点了蜡烛,李季还在院里就听到,他高兴的叫声:“娘,哥哥的统领来看我们了!” “呀!快扶我起来,快!” 李季一进屋,便看见一个眼眶深深凹陷,一脸病气的老妇,正倚着张利,拢着自己鬓角的白发。 李季忙将袖子里那块刻有张顺名字的生死牌收回去,他小跑着过去拉住那老妇的手:“阿婆身体可好?” “好!好!”那老妇应着,眼里闪着的光朝门外张望。 李季知道她在寻找儿子的身影,忙拉住她的手宽慰着:“张顺此次任务战功显赫,被任命为敦煌郡的卫队教头,一时半刻回不来,这是营里对他的褒奖,请您务必收下!” 闻言,一直守在一旁的张利,惊喜的张大了嘴巴,呵呵的傻笑起来。 可看着李季从怀里拿出几根金条,张利脸上的笑突然止住了,他愣怔的看着李季,李季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不敢看他。 那老妇只木木的看着手里的金条,眼神里是满是孤寂的黯淡,却还是谢着:“多谢统领照顾我顺儿,他总是回来跟我念叨您对他的好......” 闻言,李季浑身震悚起来,他忙缩回自己不停颤抖的手,生怕那老妇看出什么端倪,只慌乱道:“营...营里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您......” 说罢,李季就逃也似的跑出那间小院。 李季刚跑出去,就觉得浑身无力,只好撑着一旁的墙壁喘着粗气,忽的身后一只小手拉住他,李季抬眼就对上张利的泪眼。 “我哥哥的尸体呢?”张利嘴唇颤抖的问着。 李季愣了一下,旋即蹲下身安慰他:“已经安葬在敦煌郡的烈士陵里,这个你一定收好”。 说着,李季拿出袖中藏着的,张顺的生死牌,塞进张利手里。 张利却一把将那牌子甩了,趴在墙上痛哭起来:“你骗人,我哥哥没死,这不是他的生死牌!” 李季眼圈一红,捡起地上的生死牌,不顾张利的挣扎,带在他脖子上厉色道:“你哥哥是英雄!你不该这样对他的生死牌......” 说罢,李季便再也待不下去,转身走了。明明是个无风的夜,可李季却浑身又冷又沉的颤抖着....... 两眼昏沉的走了许久,再抬眼时,李季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羽兵营,守门的曹东看到李季,忙迎过来:“见过李副统领!” 李季刚想回他,可眼前一黑,慕容婉儿的笑脸、张胜的尸体、霍老将军的盔甲,乱成一团虚幻的光影,他晕倒过去...... 再次醒来时,李季只觉得干渴难耐,他艰难地喊着:“水!水......” 闻声,床边忽的立起一个人影,一抹喜气的红色跳进李季微张的眼睛里。 李季极力的想睁大眼睛,可沉重的眼皮却再也抬不起一分,他只得慌忙抓住那人,喃喃道:“慕容公主,我...我......” 一只温柔玉手抚住李季滚烫的额头,李季只觉得浑身更加燥热了,他握着那手猛地拉到胸口处,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可眼前一黑,又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季终于悠悠的醒来,入目的绣花帘帐却有些陌生,他撑起身子仔细看看,果然不是自己的小屋。 正在李季满意疑惑之际,房门打开了,李季见一只红鞋迈进门槛,他的心也跟着慢了一拍,直到那人完全进屋,李季才看清竟是芝娘,心里顿时一空...... 芝娘见李季醒来,很高兴的小跑到床边,她伸手抚着李季的额头,李季有些尴尬的错了一下身子。 见状,芝娘忙收回手一脸害羞的解释着:“我...我是太着急了,李副统领你别见怪,你发着热昏睡了三天三夜,我吓坏了,这才......” 说着,芝娘又走到桌边,给李季倒了一碗白桃糖水。 三天?一听到自己昏睡了这样长的时间,李季猛然清醒过来,忙道:“快!快让曹东去敦煌郡接宋统领,就说皇上已经赦免他的罪了!” 芝娘轻笑起来:“皇上前两天下了告令,东儿前两天就出发去接了!” 闻言,李季这才放心下来。 芝娘端着糖水送到李季面前:“李副统领,看你上次爱吃这白桃糖水,我又专门做了新的”。 闻言,李季愣了一下,他忽的想起那日,自己将她错认成慕容婉儿的荒唐举动,也不接那糖水,只慌张的去摸自己的脖颈,却是空的! 李季慌了神,也不顾还病着,就一把掀开被子,四处寻找起来,芝娘忙从怀里拿出那个项链,问道:“李副统领,你是找这个吗?” 李季如获珍宝般一把拿过去,胡乱谢了芝娘,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天珠项链。 见状,芝娘顿时心里一紧,她眼里的亮光也暗淡下来,只垂着头不说话了。 李季轻轻戴好那天珠项链,拱手跟芝娘告别:“这几日实在有劳芝儿姑娘,我已全好了,就不叨扰你了!” 说着,李季就晃晃悠悠的穿衣起身,芝娘几次伸手想要帮忙,李季都婉言谢绝了。 芝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李季对她这样冷漠,只呆呆的守在一旁却不敢再问,回过神来时,却见桌上搁着几根金条,而李季已不见了踪影...... 【番外9】伤情怨 又过了半月,那日傍晚,李季正在营里带着众人训练,远远就看见宋仁远策马而来,不待他喊,贺六合陈平就打开营门。 一片尘烟中,宋仁远的马精准的停到李季面前,李季伸手摸摸那马的鼻子,赞道:“好马!” 宋仁远从马背上跳下来,只笑着朝李季一点头,李季眼里涌出泪来,忙一把抹了笑着看着宋仁远走向高台。 还不等宋仁远站定,李季便率先抱拳屈膝跪了:“参见宋统领”,众营卫也纷纷拜了。 好一番安排嘱咐后,宋仁远终于走下高台,李季跟着他进了营帐。 还不等李季开口,宋仁远先道:“你答应了皇上什么?” 李季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皇上问我要什么赏赐,我只求他宽恕你......” 闻言,宋仁远一愣,而后拍拍李季的肩膀,李季忙问道:“敦煌郡一切都安排好了?” “嗯!皇上已下令,任命霍永文担任副将!我和他一起查出了不少霍云的余党,截断了数条走私的地下通道,契丹失去许多盐铁,一时间不会轻举妄动的。” “那就好!霍将军是个难得的人才,早该提拔了”,李季高兴起来。 “只是......”,宋仁远轻叹一声,李季有些忧心的看着他,“只是霍馨儿自缢身亡了”。 闻言,李季愣在原地,原先在那鸿门宴上,他便隐隐看出霍馨儿的死志,可后来又见她极冷静的给霍老将军下葬,本以为她已经好了,谁知...... 正在两人沉默之际,门外响起散营的鼓声,李季忙催宋仁远:“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家歇息吧......” 宋仁远也不抬头还看着手里的卷章,李季一把夺了,推着他往外走,又怕他折返回营里,便硬是陪他一路回去。 两人行至宋府门口,却见宋老夫人撑着拐杖在门口等着,两人一惊,忙小跑着上前,一人一边扶住老夫人的胳膊。 宋仁远唠叨起来:“娘,夜里风冷,您怎么在这风口站着!” 李季也劝着:“老娘,快进去吧,这里冷......” “你们还知道有个娘啊!”宋老夫人抄起拐杖,毫不客气的一人打了一下,这一下打的结实,直发出咚咚的响声。 李季和宋仁远自知这次被打并不冤枉,实在各有错处,于是齐齐跪在地上默默受着。 宋仁远的错处是因为违背了母亲的意志,自从宋老将军长眠于敦煌郡,宋老夫人总觉得敦煌郡是宋家的克星,因此不止一次告诫宋仁远:万万不可去那地方! 李季的错处是回了兴都却不拜访宋老夫人,其实他不止一次远远望着宋府,悄悄打听老夫人的身体情况,却实在没有勇气进去,他害怕对上宋老夫人关怀的眼神...... 宋老夫人只打了两下,便被一旁的妇人拉住了:“娘!娘!饶了他们吧,自古忠义难两全......” 宋老夫人停了手,声音却变得哽咽:“进!进屋吧!” 李季和宋仁远忙谢了,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往屋里走。 一进厅堂,屋里暖暖的淡香,瞬间让两人放松下来。 几人刚坐定,侍女便端了热腾腾的饭菜上桌。 宋老夫人给宋仁远和李季各自夹了几筷子,李季吃了一口,可那菜叶不知放了多少盐,咸的李季的舌头也被扎了一下。 李季有些疑惑的看了宋仁远一眼,却见宋仁远已是眼里含泪。 李季忽然明白过来,也许这菜是宋老夫人做的,他不敢想象,站也站不稳的老娘是如何做了这一桌子菜的,想到这,李季忙又夹了菜吃的更香了。 果然,宋老夫人见两人吃的香甜,也跟着愉快起来,她又给李季倒了一杯酒笑道:“季儿多喝些,你送的金锁呀真真有灵性!” 闻言,李季只当是宋老夫人的客气话,于是笑着谢了喝了酒。 一旁的宋仁远却猛地抬头,定定的看着宋老夫人,眼见宋老夫人轻轻点一点头,宋仁远扔下筷子,满眼惊喜的跑出厅堂。 李季还愣愣的问:“哎,仁远兄要去哪里?” 宋老夫人笑起来:“季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仁远有个远房表妹生的标致性子也温柔,不如说与你?” 李季一听笑着挠挠头:“多谢老娘,我已有心上人了!” 宋老夫人也笑起来:“是谁家的姑娘?哪日带来让老娘看看!” 闻言,李季却说不出话了,怎么说呢?说她在那深宫后院中,见一面也是奢望? 宋老夫人只当他是害羞,也不追问,只给他夹着菜,李季直吃的肚子滚圆,再也吃不动了,又见宋仁远迟迟没有错出来,便辞别了宋老夫人径直回家。 转眼就到了隆冬腊月,天气冷的呵气成冰。 金銮殿里,站满了高官大臣,李季早已不似第一次那般慌张,很是从容的跟各府官员礼拜,又静静听着众人论事。 皇上端坐于蟠龙金椅之上,淡淡道:“尹温书,如今秋麦入库,核算下来收成如何?” 闻言,最前排的尹温书忙执笏上前禀着:“启禀皇上,承蒙皇上恩泽今年秋麦收获颇丰,连带着丝蚕和瓷器的贸易也十分兴隆,共计入库六十万两银子。” “好!今年伊始事务繁杂,众臣操劳至此终有收获,年关将近大家都好好准备,过的喜庆些吧!” 皇上的话虽说的委婉,可众臣都听出是奖赏之意,于是忙伏在地上:“谢主隆恩!” 还不待皇上挥手退朝,尹温书给身旁一个大臣递了个眼色,那人忙跪着往前一步:“恭贺皇上,我启和盛世将要来了!” 闻言,众人都愣了一下,果然,皇上也对他的话起了兴趣,他不由的将身子支在左膝上,问着:“哦,你发现了什么?” “臣多日夜观天象,结合术数推演测算,再过三日我兴都便能看到九星连珠,这千年一遇的奇景实乃大吉之兆啊!” 闻言,众人都小声议论贺喜起来。 皇上也高兴起来,大手一挥,笑道:“好!好,三日后,宫中设宴众臣齐聚观此奇景,共享大吉!” 李季却隐隐觉得这钦天监的蒋尚书此时说这样的话,并不是观看奇景那么简单。 李季凝眸看看宋仁远,却见宋仁远朝他微一摇头,李季知道那是劝诫他不要轻举妄动之意,于是低着头没有作声。 就在这时,一旁的高公公忙凑到皇上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皇上沉吟片刻才道:“是了!忘了那契丹公主之事......” 闻言,李季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 送慕容婉儿进宫后的每个早朝,李季都是既期待又害怕,他期待进宫和慕容婉儿看着同一片天空,虽然知道绝无可能,可他还是期盼着在某个转角遇到她。 当然,李季又是害怕的,他害怕听到皇上宣布册封之事,好在日子一天天过去,皇上却从来不提慕容婉儿。 李季心里知道后宫三千,皇上自然顾不过来,许是忘记了,他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皇上永远不要想起她...... 可如今却是当头一棒,李季攥紧拳头想要抑制住心底涌动的情绪,可浑身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好!既是吉日,那三日后一并册封契丹公主为妃,众臣各司其职尽快准备!” “是!”众臣忙伏在地上磕头。 “退朝!”高公公尖利的嗓音宣布着。 众人缓缓起身有序朝殿外走去,眼见李季还愣愣的跪着,宋仁远一把拉起他,带着他往外走。 直到殿外刺眼的阳光照来,李季才缓过神来,他刚要挣开宋仁远的手再次入殿,却被宋仁远死死抓住:“没用的!” 宋仁远轻声却冰冷的话,让李季找回理智,他任由宋仁远把自己拖着走远。 直走出宫墙,在没人的角落里,宋仁远才紧紧钳住李季的肩膀,咬牙质问着。 “李季你给清醒一点!你准备进去说什么?让皇上放了她?还是让皇上成全你?”李季低着头没有看他。 宋仁远继续道:“那些蛀虫看不得国库稍满一点,什么观星什么册封,都是幌子!他们总有由头去瓜分油水!你若是提出异议,便是和全朝文武百官作对,你不想活了吗!” 这些道理李季怎么会不懂,可脖颈上的天珠磨的他心口疼,他浑身脱力,只捂住胸口艰难的喘息着..... 见状,宋仁远忙松开手,一把抱住他,安慰道:“忘了她吧!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想着又有什么用呢?” “我累了......”,李季的声音颤抖起来,宋仁远扶着他骑上自己的马,又翻身上去,直奔李季的小屋。 空荡荡的小屋显得有些冷清,宋仁远扶着李季睡到床上,又叮嘱着:“别想了!好好睡一觉......” 李季只侧过身子,没有应他,宋仁远轻叹一声,走了。 李季怎么也睡不着,他拿出脖颈上的天珠,看了一遍又一遍,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心口却被巨石堵住了,喘息不得...... 入夜,李季将自己的腰牌,和简短的辞信一起,放在自己常穿的那身软甲下。 李季将东西拿给宋府的仆人,眼见那人将所有东西拿进去,李季又仔细看看宋府的牌匾,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闪身没入看不清去路的黑暗里。 宋仁远看了信和腰牌,慌忙骑马去李季家,却见原本狭小的小院站了许多人,各个拿盆的拿盆,搬桌的搬桌...... 宋仁远抓了一个男人厉喝道:“李季人呢?” “见...见过宋统领,李副统领说不租我家房子了,又说这屋里的东西都不要了,我这才......”,那男人解释着。 “放回去!”宋仁远冷声冷气的命令着。 “这都没人要了,放在这里落灰也是可惜!”那男人笑着解释。 “我让你放回去!”说着,宋仁远拔出手里的利剑,众人一看吓得丢了魂魄,忙将盆归盆处,桌归桌处...... 眼见那小屋恢复原状,又见众人瑟瑟的看着自己,宋仁远知道自己的言辞有些激烈了,他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递给那屋主:“这房子我租了!” 那屋主拿了银子放在嘴里一咬,忙笑开了花:“哎呦,宋统领真是客气了,这银子够租三年的了,这房子您随便用,我就不打扰您了哈!” 说着,那男人一挥手,众人忙匆匆拜了就往外跑。 宋仁远收了利剑颓唐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张桌子上洇开的墨渍,他忽然有些心酸:李季写信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宋仁远轻轻摩挲着那桌子,脑海里却浮现出,他们深夜在练功场上打的累了,便合衣睡了一晚、想起他们在敦煌郡看的星空、想起李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 如今唯一的知己,结拜的兄弟,却不告而别,宋仁远心里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他伸手摸摸那桌子,转身轻轻关了门走了。 三日后,宫廷里被布置一新,四处都喜气洋洋的。 众臣各个喜笑颜开,只有宋仁远面无表情的随着人群观赏奇星,随着人群拜礼祝贺,随着人群入席,而后便恹恹的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不一会宋仁远便喝的酩酊大醉,侍女送来醒酒汤,他却一把打翻在地,眼见,众臣审视的看着他,一旁的曹东忙扶着他出殿。 刚走下阶梯,宋仁远甩开曹东的手:“你进去吧,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曹东这才知宋统领并未真醉,却不知他为何这般,只好拱手应了。 宋仁远径直走出宫墙,骑马回了宋府。 入夜,宋仁远给宋老夫人捶背捏腿,眼见宋仁远神色紧肃,宋老夫人拉住他的手,温柔的拍拍:“远儿你是不是遇到了难事?说出来,为娘给你想想法子!” 宋仁远随口应着:“没,没什么,只是最近太累了......” “哎!你们训练也是真刀真枪的,免不了有身心疲惫的时候,难怪季儿也不来了,想必也是累着了......” 闻言,宋仁远愣了一下,眉头不自觉的皱在一起。 “远儿,听娘一句劝,如今你已不是一个人了,练功也好作战也罢,可千万悠着点!” 宋老夫人爱怜的摸摸宋仁远的额头,想帮他展开皱缩的眉头,宋仁远不想娘亲跟着忧心,于是轻轻点点头,又给她捶背。 宋老夫人小声叮嘱起来,语气却带着喜悦:“如今媛娘已怀胎六月,正是身子不便的时候,你可要多陪陪她!” “是”,宋仁远闷闷的应了。 宋老夫人见宋仁远还是闷闷不乐,不想他操劳,于是道:“为娘累了,扶我歇息吧!”,宋仁远帮娘亲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宋仁远刚走到府门边,却看见陈平急匆匆的跑过去,他屈膝一跪,一脸焦急道:“不好了统领,契丹公主谋刺皇上,宫里已乱了......” 闻言,宋仁远心里一惊,忙跑出去,门口列着集结好的羽兵营的营卫们,宋仁远一挥手,众人急速朝皇宫奔去。 宋仁远赶到永寿宫时,混乱已经平息了,四处站满了守护的侍卫。 玉石台阶上,高公公看到宋仁远,忙小跑着迎上去,又凑近他身边小声嘱咐着。 “呀,宋统领你怎么才来?那契丹公主不知发什么疯,竟刺伤了老祖宗,眼下老祖宗正恼着,您万万不可直言,待老奴和曹教头安抚住皇上,不论皇上降下什么罪名,您暂且忍着,时间一长也便了了”。 闻言,宋仁远知道一定是自己的堂姐——淑妃娘娘嘱咐了这个奴才什么,于是也不说话也不点头,只跟着他径直走进殿里。 刚踏进殿内,宋仁远就看到曹东正坐在一张矮凳上,一个御医跪在地上给他包扎胳膊。 虽看不清伤口,可从曹东衣服上淋漓的血渍,宋仁远大概猜到了——刚才的混乱动静不小...... 宋仁远朝着纱帐后的皇上拜了:“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赎罪!” 啪嚓一声!一个玉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玉瓷碎片飞溅开来,其中一片直冲宋仁远而来,他也不躲,脸颊立时被锋利的碎瓷,划开一道血痕! “身为统领,你不在宫里守着,却去了哪里?”皇上怒不可遏的质问着。 宋仁远无言以对刚想开口认罪,一旁的曹东却慌忙跪在他身边,拱手道。 “回皇上,宋统领前不久在训练中受了伤,今日旧疾突发为了不打扰众人兴致,这才隐去换药了!” 宋仁远看了曹东一眼,却觉得有些陌生,除了李季,他平日里不曾和谁深交,几乎是一视同仁的冷漠和疏离,就连那次送请柬,也是看李季和曹东在一起练功,才勉为其难的一并送了。 当着皇上的面说谎,曹东却也不脸红,这份泰然和冷静,早已没有那日掉在哨人围里的惶恐和卑微了。 “要不是曹东,今日朕便要死在那贱人的手里了!咳咳咳!”皇上余怒未消,直气的咳嗽起来。 高公公忙倒了茶水递上去,又抚着皇帝的后背,帮他和缓这:“哎呦!老祖宗,可动不得怒了!” 趁着皇上喝水的空档,曹东轻轻的戳了宋仁远一下,宋仁远明白他的意思——说些软话,博得皇上同情,才能减少罪责,可他还是一动不动的跪着。 曹东忙低下头,极小声的劝着:“统领,夫人正怀的辛苦,实在不能让她担心!” 闻言,宋仁远一愣,夫人怀有身孕的事,他不曾声张,没想到曹东却暗地里调查好了。 宋仁远知道曹东是为自己好的,可不知为何脊背却升起丝丝凉意,他不想再看曹东,只低头沉默着。 此时的皇上连着喝了几杯茶水,终于稳住了气息,他冷冷道:“宋仁远,你既有伤在身便回家修养半年吧!” 众人一听便知皇上关怀的话语里,却又带着惩罚,可如今闹出这样大的乱子,如此惩戒已是轻的。 谁知,宋仁远并不磕头谢主,竟抱拳求到:“臣救驾来迟实乃分心之失,臣甘愿领罪,发配敦煌郡,严守边防护国安宁!” 闻言,众人都愣住了。 皇上盯着宋仁远看了片刻,见他满脸坚毅的忠义,神色不似气话,于是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仁远吾侄,我早知你想追随浩明贤弟的遗志,原先念你年纪尚小不堪重压,如今确已长大,尤其上次敦煌郡一事,处理的还算得当,既然你执意如此,便去吧!” 闻言,宋仁远心中觉得一丝解脱,跪在地上谢了。 皇上又道:“曹东此次救驾及时,英勇无畏特此升任为副统领!” 一升一降中,曹东知道不能高兴的太明显,于是极力压住心中的狂喜,跪在地上谢了。 “下去吧!”皇上有些疲累的摆摆手,众人纷纷退出殿外。 走下玉石台阶,曹东紧紧跟在宋仁远身后,几次欲言却见宋仁远一脸冷霜,只好止住了。 走出宫墙,宋仁远转身问曹东:“皇上准备怎么处置契丹公主?” “回统领!皇上说三日后在集市口处决!”曹东小声回道。 闻言,宋仁远心里一沉,他先前想着那契丹公主会被打入冷宫,甚至想好了找淑妃通融一下,派宫女好生照料着。 可如今皇上竟不顾契丹众部刚安稳几天,便执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处死她,的这实在说明此事没有一丝回还的余地了...... 宋仁远第一次对李季的不告而别感到庆幸:至少他不必再经历一次痛苦了,宋仁远想的入神完全忘记了和曹东告别,只自顾自的越走越远。 曹东看着宋仁远去的背影,先前半弓的腰杆瞬间挺直了,他生生忍住才没有笑出来,毕竟如今李季请辞,宋仁远发配边疆,从今往后羽兵营便是自己的地盘! 如此想着,曹东不由的勾起嘴角,他骑了马直奔尹府。 呼啸而过的冷风,吹散了曹东身上的酒气,他的脑袋从未如此清醒过,他知道自己能被提拔全凭运气,他知道如果想要延续现在的这份运气,便要站对阵营! 曹东皱眉细思起来:如今朝中大臣主要分为三拨阵营,一拨是以皇上为首,以羽兵营和将军为辅的忠志之士。 另一拨是以萧太后为首,以尹温书为辅的大臣阵营,而第三拨则是以东宫太子为首,以翰林学士张无极为辅的学士阵营。 按理说,曹东应该死心塌地的跟着皇上,可是今日的护驾,却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皇上实在太老了,老的抵挡不了一个弱女子的金钗...... 这是曹东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皇上,可激动之余更多的是失望,这样的老山还不等自己依靠,不知何时就垮塌了,新帝即位是并不遥远的事了。 对于东宫阵营,曹东实在没有信心,一来自己从未见过太子,二来自己没有多少文化,一时半刻融不进那个咬文嚼字的斯文圈子。 曹东唯一倾心的便是萧太后的阵营,萧后虽没有亲生子嗣,可二和三皇子都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她手下的一众大臣各个手握实权,尤其她的外戚尹温书更是掌管着国库命脉。 自己若是能攀上这枝高枝,往后的日子便不发愁了,由此曹东坚定了决心。 曹东疾驰到尹府,果然见里面也亮着灯。 曹东被引进尹温书的书房,只见尹文书正喝着茶,曹东忙恭敬的拜了:“见过尹国公!” 闻言,尹温书笑眯了眼睛,严格来说现在的他并不是什么国公,可萧后这一阵营的大臣私下里都这样称呼他,他也乐的这样的抬举,如今曹东如此叫着,这归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尹温书笑着上前扶起他:“曹副统领,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曹东知道尹温书只是客套,可还是恭敬着:“曹某虽是一介匹夫,却愿为国公效劳!” 尹温书笑道:“好好!我们这些书生,只一心读圣贤书,手上却没有几分力气,正寻志士,曹统领就来了,实乃天道使然!” 统领?自己才刚升任副统领,尹温书绝不是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倒像是一种口头的承诺了。 曹东听的心里一动,忙道:“多谢尹尚书赏识,日后赴汤蹈火曹某在所不辞!” 眼见,话题越说越深入,可只接触了这一面,老狐狸一般的尹温书自然不会透露更多了。 他眼珠一转,谨慎的转移了话题:“听说曹统领住的地方离羽兵营太远?我堂侄那里正有一处院子空着,曹统领要是不嫌弃便租去住吧!” 曹东一听便明白尹温书的意思,这官场里只有你来我往的才长久,于是也不推辞,只拱手谢着:“多谢尹尚书体谅!” 两人又叙了一会,曹东见尹温书困倦也不敢多扰,便恭敬的辞别了。 第二日,果然有人给曹东送来了钥匙和房契,看着上面鲜红的印章,曹东知道尹温书是将这宅院送给自己了,他安心置办了家具四处布置一新,只等给芝娘一个惊喜...... 【番外10】劫法场 宋仁远拖了三日准备行囊,其实哪里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带的,不过想挨到那契丹公主行刑后,找些熟人安稳的葬了她。 也许是老天也觉得红颜薄命实在可惜,竟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集市口搭起的高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三日后,高台下早早就挤满了看客,连带着临街铺子的生意也好起来。 尤其是那个挂着巨大羊头的铺子,更是人满为患。这铺子距离高台最近,羊肉汤又极便宜,实在是个赏景的好地方,人们一边吸溜着热羊汤,一边期盼着行刑的队伍。 直等到午时三刻,众人终于看到羽兵营的营卫押着犯人而来。 曹东挺拔如松的端坐在一匹大马上,身上那袭华丽的金丝软甲,在漫天飞雪映照的朦胧雪影之下,闪烁着灿灿金光。 曹东身后紧紧跟着两列英姿飒爽的营卫,他们各个身披厚甲,手持锋利长枪,步伐整齐划一,行动间散发着强大的杀伐之气。 而这两列营卫正护着一辆囚车缓缓行进,众人看见一个娇小的少女被锁在木架之间,她手腕的锁链和脚腕上的铁条,不时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队伍行至高台,曹东利落的翻身下马,营卫们迅速散开围住高台,众看客也被推着退后了几步两步。 曹东手上理着衣襟,眼神却看向身后的陈平和贺六,谁知,陈平和贺六都默契的低着头,既不行动也不看他,只呆呆的站着。 曹东眉头一皱变了脸色,又轻咳了一声,身后的王松立刻利索的打开囚车。 再见曹东一挥手,被五花大绑着的慕容婉儿摔下囚车,王松一脸凶狠的把她拖拽到高台上,。 眼见慕容婉儿直直站着,王松又朝她的膝盖猛踹一脚,慕容婉儿顿时弯折了膝盖,直直跪在正中。 慕容婉儿乌黑的青丝被染的雪白,只有她身上浸透了鲜血的囚衣,和身后木板上血红的“斩”字,显得格外扎眼。 虽是正午时分,刺骨的寒风却吹的凛冽。 慕容婉儿身上的单薄衣衫也被冷风掀起一角,看客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踮脚翘首,极力的想看清高台上的情景,毕竟这可是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笑料,谁看的清楚往后才更有谈资。 只见那少女白皙的皮肤上,处处都是可怖的血痕,早已分不清到底是鞭痕还是烙印了。 一个中年男人两眼猥琐道:“这契丹贼女皮肤倒是白嫩”,说着,他又忍不住舔舔嘴唇。 “是啊!比醉春楼里的姑娘还年轻漂亮,这样死了真是可惜......” 只一瞬,冷风又变了方向,慕容婉儿身上的血衣紧紧裹在她身上,周围看客意犹未尽的叹了几声。 他们身后,一个戴着帷帽的健硕男人,听着这样的污言秽语,拳头攥的嘎吱作响,却生生忍住没有出声。 那男人定定的看着台上的慕容婉儿,眼里满是心疼,旋即他转身走出人群...... 慕容婉儿看着盐粒般的雪团,融进她膝下的鲜血里,她艰难的抬起头,却在一片迷蒙的雪景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是额吉的笑脸...... 慕容婉儿流出两行清泪,嘴角却带着笑意,她小声嘟囔着:额吉等等我啊...... 冷风吹断了最后一截香灰,刽子手喝了一口酒提着大刀,站在慕容婉儿身边,人群也跟着躁动起来...... 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到那少女血洒满地的刺激场景。 就在这时,一支利剑不知从哪飞出,竟直直插进那刽子手的大手上,他疼的倒在地上打着滚。 再看时,一个戴着帷帽的黑衣男人,忽然从高处的屋顶上飞下来,直奔高台上的少女而去....... 话本里英雄救美的故事总是美好,可真遇见了,围观的看客们早已没了先前那副兴致。 利剑刺破长空发出的蜂鸣,犹如一盆凉水,直直浇入比油锅还喧沸的人群,人们似油花一样,四处飞溅到处乱窜,尖叫声、呼喊声乱成一片。 见状,高台四周的营卫各个拔了利剑,刚要聚拢成攻击队形,却见曹东朝众人挥手。 那手势是让众营卫不要乱动的意思,众人对视一眼,只好站在原地紧紧护着高台。 曹东正愁没有再立功的机会,既然有人送上门来,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曹东身形如电,瞬间便猛地冲到那人面前,两柄雪亮的银剑,上下翻飞交错碰撞,迸出许多火花。 曹东手中利剑舞动如风,每一招都凌厉至极,剑锋直逼那人的要害,时而刺向咽喉,时而砍向七寸,时而又直击心口。 然而,面对曹东如此凶猛的攻势,那人却显得游刃有余,无论曹东的剑法如何刁钻诡异,都被那人巧妙的身法和精准的防御一一化解了。 如此滴水不漏的技巧!曹东忽然想到一人,他眼里腾起杀意,剑锋一挑,那人的帷帽应声掉落,果然没猜错,来人正是李季! 守在高台旁的营卫们都愣住了。 眼见帷帽掉了,李季也不再遮掩,他抱拳道:“曹副统领,今日我来接走慕容公主。” 曹东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神早已没有以往的崇敬,只冷冷的看着他:“皇上有令,处死贼女,恕难从君之命!” 曹东自知自己不是李季的对手,于是伸出左手握了拳头,那是集合队伍全力进攻的手势。 就在这时,靠近高台的那个羊肉铺里,突然跑出十几条伤痕累累的大狗,它们仓皇的跑着咬着,本就嘈杂的街道立时更加混乱了...... 李季也觉得有些蹊跷,抬眼却见一抹白色的身影,闪进那羊肉店里,他忽然明白过来,心里一动,眼圈却红了...... 见状,陈平和贺六默契的一点头,带队分散开来,去应对那些野狗。 混乱之际,只有王松跑到曹东身后,曹东咬着牙暗暗发了狠,抽出腰间的匕首甩过去。 李季利落的闪开,趁此之机,曹东刚想冲过去,余光里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逆着人群跑向高台。 又是哪里来的帮凶?曹东心里一沉,抬眼望去,竟是芝娘! 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芝娘身形趔趄了一下,顷刻间便倒在无数只粗脚下,曹东心里一慌,也不顾捉拿李季,只飞奔着抱起芝娘。 李季看也不看王松,只径直跑向高台,王松即便拿着利剑,可只是看着李季,他便已是浑身颤抖的没有一丝力气了。 眼见身后不远就是高台,王松眼珠一转,猛地退后几步,脚杆直直撞在高台的边沿,咚的一声,王松仰面摔倒,脑袋也撞在高台上昏死过去。 李季箭步上前,劈剑砍断了慕容婉儿手脚的铁链,一把抱起她,飞身骑上一旁的大马,策马跑远了。 回眸间,李季只看见陈平和贺六定定的看着他,他心里一暖,眼里淌出热泪来...... 另一边,曹东拼尽全力抱紧了芝娘,可潮水般涌动的人群实在太过拥挤,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抱着芝娘,从这人海之中站起身来。 情急之下,曹东只得双膝跪地,用双手和膝盖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为怀中的芝娘撑起一片小小的安全天地。 数不清的粗脚脏靴,无情地踩在曹东的手上,踏着他的脊梁,他疼的青筋暴起,却还是咬紧牙关,死死地撑住身体。 直到人群散尽,曹东才艰难的抱着芝娘起身。 忽的,奄奄一息的芝娘,紧紧抓着曹东的衣襟,曹东被拽的贴在芝娘身前,他心里一动,忙轻声安慰着:“别怕,没事了!” 芝娘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放…放过李季吧……” 听闻此言,曹东刚有些温度的心脏,顿时冷下去,连带着呼吸也被寒气裹挟的冰冷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滋味在他心头蔓延开来,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芝娘倾心英雄,他便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进那哨人围;芝娘月事难受,他便熬了红糖守了一夜又一夜;芝娘因打扮素净被邻居姐妹调侃,他便用所有银子给她买了许多华服珍宝…… 然而一切无怨无悔的关怀备至,终究抵不过那个李季在芝娘心中的地位,芝娘竟为了他甘愿赴死?想到此处,曹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可即便如此难过,曹东还是舍不得放开芝娘,他替芝娘拢了拢鬓角的碎发,笑道:“好!” 闻言,芝娘终于放下心来,昏死过去,曹东抱起她,面无表情的对王松大喊一声:“捉拿李匪,格杀勿论!” 闻令,王松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他心里正暗自庆幸着自己刚才装死的妙计,却见曹东紧紧盯着他,只好捡起地上的剑便朝远处追去。 王松知道以自己的身手别说捉拿李季归案,就是追上也难,可既然曹副统领下了命令,他便装模作样一番罢了…… 跑了几步,却又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王松一回头,就看到陈平和贺六追上来,他心里一喜,有了底气,鞭子也扬的更高。 又跑了一阵,王松远远就看到,城门处拉起带刺的拒马,他有意勒紧了缰绳慢了脚步,生怕李季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可谁知,李季竟毫不犹豫地催马向前,在靠近拒马的瞬间,他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一抖缰绳口中轻喝一声:“起!” 那马如离弦之箭,四蹄腾空而起猛地向上一跃,带着李季以一种极其潇洒的姿态,越过了在王松看来难以逾越的障碍。 王松看的心里一惊,只好继续追赶上去,直跑到那拒马前,却见守城的侍卫不动,王松气的拽紧了缰绳,大喊着:“挪开!挪开!”侍卫们这才慌忙来推。 拒马刚打开的瞬间,两个身影从王松身边疾驰飞出,眼见陈平和贺六就要抢了自己的功劳,王松忙急速追过去。 可他们跑的太快,等王松再抬眼时,却看不见那几人了,他只好沿着地上的马蹄印,小心走着。 马蹄印在左边那片光秃秃的护城林前不见了,王松勒紧了缰绳,不敢走了。 虽然知道李季一定在里面,但是王松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不论是李季还是陈平,自己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于是王松干脆从马上下来,只拿了匕首在一棵秃树干上刻着标记,等着大部队来。 就在王松专心刻画之际,一枚石子直击王松的太阳穴,咚的一声,王松直直掉下马去,栽进雪堆里。 见王松昏死过去,林子里的几人才缓缓出来。 “一起来吧”,李季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谁知,陈平却一言不发的牵过王松的马,对李季道:“李副统领,你骑这匹马吧,曹东的马打扮的太招摇,容易被认出来......” 李季一愣,顿时明白了陈平的意思,忙踩着马镫一跃翻到另一匹马上,一旁的贺六也掏出匕首,不容分说的塞进李季的靴子里。 “属下无能,只能帮您到这了,副统领一路走好!” 热泪从李季的眼眶里涌出,他刚想拱手道谢,众人却见城门出涌出更多营卫,陈平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他猛地一拍那马的屁股 送走了李季,陈平和贺六对视一眼,两人冲出林子,陈平俯身贴在马背上,一手拽起王松的脖领,将他拖拽到右边的护城林里。 原本清晰的雪痕也被拖拽痕、马蹄印弄的混乱了。 “我在这里等着曹东,你往上跑,踏出一条追捕的路来!”陈平缜密的安排着,贺六忙跑进林子里。 陈平翻身下马,随便找了棵干树,也学着王松刚才的手法划了几道印迹。 片刻功夫,曹东极带着一众营卫赶到了,眼见陈平半扶半抱着王松,却不见李季的踪影,曹东冷声道:“人呢?” “回曹副统领的话,我们赶到时,王教头就摔在这里,我担心他伤着,就留下来看他,六子已经去追了!”陈平跪在地上一拱手。 闻言,曹东怒不可遏的跳下马来,咵咵扇了王松几个巴掌。 剧痛下,王松清醒过来,一睁眼就对上曹东怒不可遏的眼神,他猛地直起身子跪好了。 “你追的人呢?” “回......回副统领,李季在里面!”王松说着,指指身后的护城林,可一转身,他隐约察觉出不对劲来。 王松慌慌张张的爬起来,在一旁的树干上摸索着,果然不见自己做的标记了,他大叫起来。 “曹副统领,陈平说谎,李季明明是钻进左边的林子了,那里有我做的标记!” “王教头,你找的是这个吗?”陈平冷静的提示着王松,王松半信半疑的过去,竟真的看到了划痕,他有些迷茫的摸着。 曹东眼神冰冷的看着两人,语气却很平静:“哦?莫不是李匪还会分身?” 王松忽然想起什么,又解释着:“是左边!不会错的,您看这雪痕......” 王松的话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所指的那片雪痕,早已被无数马蹄踏的翻出泥土,根本看不出清晰的方向了。 王松气结瞪着陈平大骂:“你这个狗腿子,是你弄乱了雪痕!”陈平也不看他,只淡淡道:“王教头自己倒在雪堆里睡了,哪只眼睛看见我弄乱了?” 王松跳起来就要去打陈平,陈平也不躲闪,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两人僵持之际,却听曹东冷哼一声:“哼!兵分两路,左右铺排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众营卫应了开始摸排。 【番外11】两同心 另一边,李季拐进一条荒无人烟的小径,直至天黑,才终于跑到一处破庙。 李季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几天,在那坍塌的菩萨像后,已收拾出一小片安身的杂草铺。 李季抱着慕容婉儿小跑进去,又解开身上的披风裹在她身上,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杂草铺上。 眼见慕容婉儿冷的瑟瑟发抖,李季忙转身去拿火盆,可转身的瞬间,李季的手却被紧紧拉住了。 顺着看去,却是慕容婉儿布满伤痕的玉手,她艰难的嗫嚅着:“不...不要走!” 李季心里一疼,忙握住慕容婉儿的手,却是刺骨的冰冷,李季捧着她的手轻轻的呵气,又跪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着:“别怕,我一直在!” 闻言,慕容婉儿扑进李季怀里闷闷的呜咽起来。 等慕容婉儿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刺骨剧痛着,对此,她已经习惯了,只是身上的温暖让她有些诧异。 慕容婉儿低头一看,只见身上盖了好几层衣服和披风,顺着暖暖火光望去,却见一身单衣的李季,靠着一座菩萨像睡着了。 摇曳的橙黄火光映照着李季的睡颜,慕容婉儿看的入了神。 在慕容婉儿心里,李季总是刚强勇敢的,总是英武潇洒的,可那霸气中又天然带了疏离,让她难以靠近。 可眼下,他双眸紧闭眉头微皱,往日凌厉威严的面容上,似乎缠绕了一层淡淡的哀愁,这哀愁反而为他增添了些不易察觉的柔情。 慕容婉儿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李季,她心里既感动又心疼,伸手拿起自己身上盖着的衣服,想要扔给李季,可手臂刚一使劲,便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这细微的响动,惊醒了李季,他下意识的抽出匕首,跳起来防卫。 待看清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慕容婉儿温柔的看着他时,李季清醒过来,他从火盆边拿过一个水壶,在一只缺口的粗碗里倒了茶水,又端到杂草铺边,小心翼翼的扶着慕容婉儿喂她喝了。 喝罢,慕容婉儿忙将身上盖着的衣服,拿给李季:“天气冷,你穿着外衣吧!” “没关系,我不冷”。 “你要是病了,我们就哪里也去不了了!”慕容婉儿还是柔声劝着。 闻言,李季这才接过外衣穿了,将火盆搬的离慕容婉儿更近些,才又坐到那尊菩萨边。 火盆里柴草噼里啪啦的燃着,慕容婉儿紧紧盯着李季,李季有些担心的问她:“慕容公主,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要叫我公主了,从我刺杀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个逃犯了,之后就叫我婉儿吧!”慕容婉儿淡淡道。 闻言,李季默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问道:“婉儿姑娘,是不是有人让你杀皇上?” “没有人教唆我,我有喜欢的人,所以不愿嫁给他”,慕容婉儿的坦荡倒让李季有些错愕,他低下头不敢再问。 见状,慕容婉儿却反问起李季:“你不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李季故作轻松道:“不论是谁,我都送你去见他!” 慕容婉儿看了看李季,却见他一脸诚恳的样子,这下轮到她沉默了,于是也不再说了,只呆呆的看着庙顶破败的灰瓦。 夜更深了,火盆里的柴草也燃烧殆尽,李季这才小声道:“婉儿姑娘,夜里没有什么追兵,你想去哪,我送你吧......” 慕容婉儿没有说话,只从庙顶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李季:“如果我想一直待在这破庙里呢?” 李季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破落的门窗虽已被他用木头钉上,可这里连张像样的桌子也没有,实在不是个能长期生活的地方。 可看慕容婉儿的神情不似说笑,李季忙劝道:“婉儿姑娘,这里实在寒冷,又下着大雪没有什么吃食,不是个好地方,我送你回契丹吧......” 慕容婉儿笑了:“冬天的契丹比这里好不了多少,况且阿元明不会让我活着的......” 接着,不等李季劝她,慕容婉儿又道:“如果可以,我想死在一个温暖的地方......” 闻言,李季浑身震悚起来,他默默的看着慕容婉儿,只一言不发的抓了雪浇灭了火盆,又走到慕容婉儿身边。 直到抱起她,李季才温柔道:“你不会死的......”,慕容婉儿紧紧环住李季的脖颈,窝在他心口上...... 【番外12】断肠迷 兴都城里,羽兵营前。 天还不亮,陈平和贺六便早早赶到营里,可刚到营门口,两人便愣住了,营里众人竟已穿好铠甲负重练习了 往日他们总是最早来的一批,今日这是怎么了? 陈平和贺六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对视了一眼,便心知不妙,慌张的去换铠甲,却被王松叫住了:“喂,你们两个!过来,怎么来的这么晚?” 贺六愣到:“往日都是这个时间啊?” “往日?今时不同往日了,往日李季还是副统领呢!如今却成了贼寇挟持囚犯逃之夭夭,皇上下令要尽早捉拿他们,若是各个都像你们一样悠闲松散,那何时才能抓到贼人?” 陈平只冷声道:“既然改了时间,为何没人通知我们?” 王松怒目一瞪,一个巴掌甩在陈平脸上,突如其来的重力让陈平倒退了一步,被一旁的贺六扶住才又站稳了。 王松怒道:“反了你了,你自己偷懒便罢了,还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去,负重十个沙袋绕着围场跑步,不跑满五十圈不准停下”。 贺六争论着:“你们!你们实在欺人太甚”。 闻言,坐在不远处太师椅上,静静看着这一切的曹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也不抬头,只是轻轻吹开杯里的茶沫,很是享受的喝了一口。 见状,陈平顿时明白了,于是不再言语拽着贺六走了。 营帐里,贺六换着铠甲,可他还是不死心,想找人问个清楚,但是平日里和他们交好的那几个,都像躲瘟神一样避着他们。 正在贺六不知所措之际,却听到一阵大刺刺的笑声:“呦,这不是六子和平哥嘛,你们可真是清闲啊,怎么不睡到中午再来?” “你还别说,昨晚在家收到通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原来是为了他们啊!” “瞎说什么大实话,哈哈哈哈”! 听着这些嘲讽贺六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王松针对他们的手段,他气恼的攥紧拳头准备挥过去,陈平却拉住他的袖子朝他摇摇头。 “二十六”! “二十七”...... 旁边的营卫们像看耍猴般,落井下石的叫喊着。 汗水滑进眼睛,蜇得陈平睁不开双眼,他只能半眯着眼,凭借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辨认前方的道路,尽管如此,他依然咬紧牙关,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麻木地向前迈进..... 沉重的沙袋,无情地勒进贺六的皮肉,被冷风冻在身上的冷汗,让他不停的颤抖起来,那双腿似乎已经失去知觉,无法挪动半分...... “让你们偷懒”,王松骑着马高高举起皮鞭,狠狠的抽了过去,陈平见情势不好,赶紧拉过贺六,自己却没来得及躲开。 暴风雨般的鞭子直砸的陈平皮开肉绽,见状,贺六忙抱住他,两人本就跑了许久,又被鞭子猛烈的抽打着,不一会陈平和贺六就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不动了...... 血肉横飞的血腥场景,让其他正看热闹的营卫也感到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王松却召集所有人集合,高台之上他拿着鞭子指着众人:“今时不同往日!皇上钦点曹副统领掌管羽兵营,若是不服,下场便如他们二人!” 听着王松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大家都明白了,今天这是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之前和贺六陈平关系稍好些的,更是吓得战战兢兢,忙不迭的举拳宣誓。 “一切听从曹统领的命令,誓死为国效力”!其他营卫也有样学样,纷纷表示着自己的忠心。 眼见陈平和贺六像死狗一样被拖出营门,又见众人振臂高呼,曹东满意的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满脸带笑的摆手宽慰着。 “好好,只要大家好好训练,护好国之疆土,皇上定不会亏待大家,我曹东虽不能许大家一世荣华富贵,但是也能保大家一生衣食无忧!” 闻言,营卫们兴奋起来高呼着:“捉拿李匪!捉拿李匪!” 曹东满意的进了营帐,王松也屁颠屁颠的跟着。 曹东一抬眸子,王松立刻放下帐帘,才拱手回话:“回副统领的话,宋仁远昨日下午便出了城门,一路朝敦煌郡而去并无异样。” “那羊肉馆的掌柜审的怎么样了?” “回副统领,掌柜的还是喊冤,只认挂羊头卖狗肉之事,却不承认和李匪有什么瓜葛,只说那日他也挤在门口看热闹,不知关在后院的野狗们,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闻言,曹东凝眸细思了片刻,才道:“加印通缉令,连敦煌郡也发去些!” “是!”王松应了,退出营帐,曹东坐在那把高椅上盘算着。 直练到深夜,曹东才回家,眼见芝娘屋里还亮着蜡烛,他轻轻的敲了门:“芝娘,你睡了吗?” “东儿,进来吧,我在等你!”芝娘小声应着。 曹东忙推门进去,却见芝娘披着衣服倚在床头,脸色病恹恹的苍白着。 曹东忙倒了茶水送到床前,芝娘接了却并不喝,只呆呆的看着他,小声道:“抓到了吗?” 曹东知道芝娘的意思,只轻轻摇摇头,却见芝娘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一抹庆幸的笑。 曹东看的心里一紧,沉声劝着:“芝娘,这里太冷了,我买了一座小院,那里什么都收拾妥当了,明天我们就搬去吧!” 曹东原本想等这事结束了给芝娘一个惊喜,可眼下他实在不愿看着芝娘受苦,便直接说出来了。 闻言,芝娘将茶杯递给曹东,轻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习惯了,不必麻烦了”。 说着,芝娘就侧着身子卧进被子里,曹东刚想伸手帮她掖紧被子,却听到芝娘淡淡道:“天气冷了,早些去歇息吧!” 曹东知道这是芝娘在赶他,也不再言语,吹了蜡烛轻手轻脚的出去。 院里的冷风,吹的曹东透心彻骨的凉,他双手无力的从门框上滑落,他心里暗暗恨着:一定是李季蛊惑了芝娘,才骗的芝娘如此死心塌地,他绝不允许有人从他身边抢走芝娘...... 这样想着,曹东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外,直奔醉春楼而去。 曹东刚走到门口,就被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围住,他脸色阴郁的一横利剑,众人吓的纷纷闪开了。 “哎呦喂!这不是曹副统领吗,稀客稀客,快进来坐呀!”那妈妈热情的扑到曹东面前,却被那剑拦着不敢再靠近了。 “把王松叫出来!”曹东直截了当的要求着,那妈妈不敢怠慢,只一递颜色,几个下人忙冲上二楼。 不一会,被亲了一脸胭脂印的王松出来了,他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急速跑下楼来,那妈妈忙折返到王松身边,伸长了手帮他擦脸。 谁知,王松见到曹东早已吓的不知所措,哪里还有心思去看那老妈妈挤眉弄眼,一把推开她,直直跪在曹东面前,哆哆嗦嗦着:“见...见过曹副统领!” “跟我走!”曹东只冷冷的催着,王松忙小跑着跟上,他们身后,那妈妈还不舍的喊着:“统领,教头,常来啊!” 眼见两人离羽兵营越来越近,王松忙跪在地上磕头:“副统领,我错了,您千万别罚我啊,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曹东蹲下身拉起王松,对于王松的底细,他早已查的清楚,虽然武功、人品都差些,可三教九流的朋友却很多,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王松被曹东突如其来的友好弄的一愣,曹东却靠近他身边,小声问着:“王松,哪里能买到巫蛊的解药?” 闻言,王松旋即明白过来,忙道:“回副统领,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兴许能找到您要的东西!” “去营里牵马,在前面带路”,曹东言简意赅的命令着,王松眼见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忙小跑进营里牵了马。 两人疾驰一阵,先是绕到哨人围的后面,又跑过一片不知埋了多少哨人围里胡人俘虏的乱坟岗,王松才终于停住了。 看着眼前凹凸不平倒塌殆尽的废村,曹东半信半疑的看着王松,王松忙解释道:“曹副统领,这里就是鬼市了!” 曹东翻身下马,王松忙跟在他身后接过缰绳,又牢牢绑了两匹马,才引着曹东往里走,边走还边介绍着。 “当年皇上下令建这围子,村里的村民便都搬到了兴都城里,可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有些游民乱寇来这乱坟岗后讨生活,渐渐的便成了鬼市。” 曹东静静听着,又扯了衣摆蒙了面,见状,王松也忙遮了脸。 走了十几米,两人果然看见几个游魂在摊子前飘荡着,曹东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腰间的利剑。 等走到近处,曹东才看清是几个穿着盖头长袍的人,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曹东注视的目光,纷纷回头看他。 曹东仔细看去,却见几张画着鬼符的面具直直盯着自己,他正要拔剑,却被王松按住,那几人又看了他们几眼便走远了。 王松忙小声劝着:“副统领,我们也换身装扮吧,免的太扎眼了”,说着,他就掏出几锭银子扔在一旁的摊子上,又抓了两件罩袍。 待两人穿好,曹东急不可耐的命令王松:“去买药!” 王松点点头,忙压低了嗓音,挨个摊子问过去:“有巫蛊解药吗?” 连续几个摊主都摇头后,王松有些气馁的看着曹东,转头之际,却见曹东朝着不远处,一个摆满瓶瓶罐罐的摊位跑去。 那摊子前围满了人,可不知为什么,众人都是静静等着,既不买药也不说话。 眼见曹东眼里都是焦急之色,王松忙问围在一旁的人:“哎,兄弟,这摊主呢?” 那人恹恹的打了个哈欠,随口道:“啊哈,去看打擂了!” 王松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惊奇道:“啊?为了看打擂,生意也不做了?” 那人瞥了王松一眼,即便那人带着面具,王松还是觉察出他眼里的不屑:“哎!又来个雏,那大爷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讲讲吧。” “这贾老邪的药啊,出了名的灵验又邪气,不论是巫蛊之毒,还是迷魂丢魄都能化解,只是他本人却和他的药一样怪!每晚都要先去看那擂台赛,只有看到红奴胜了,才会回来卖药!” 曹东听着他们对话,又只身蹲着看了一会,却见所有瓶子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大小,连药名也没有贴一张,实在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王松着急在曹东面前表现,于是殷勤的掏了银子扔在摊子上,伸手便去拿药瓶,众人都惊疑的看着他,有人笑起来。 “果然还是雏的胆子大啊!不知道是什么药就敢拿 ,这药瓶里既有灵丹妙药,又有千古毒药,你就不怕拿错了?” 闻言,王松的脸色一变,却又知道他们说的没错,只好缩回手,看着曹东。 曹东冷声冷气的问着:“擂台在哪里?”众人极迅速抢了那几锭银子,又指着远处一个亮着昏暗灯光的房子。 两人来到那房子前,曹东穿过拥挤的人群,挤到前面,这才看清那屋里搭着一个极高的台子,台子四周扎着密网,密网里,两个身量很小满身血痕的孩子,正赤手空拳的对峙着。 眼见两个孩子互相躲闪,一众看客叫嚣起来:“打啊!打死他!” 闻言,台上的庄家忙伸手,推了那个腰间系着红色布条的孩子一把,那孩子抹了眼角的血,勾起拳头,猛砸向对面那个腰间系着黑色布条的孩子。 那黑奴灵巧的闪过去,却趁红奴俯冲过度,难以收回身子之际,猛地抬膝直直顶在他的肚子上。 红奴顿时吃痛,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黑奴乘胜追击,一拳接着一拳,猛烈的击打着他的脑袋,直到红奴再也不动弹了,那黑奴才颓唐的坐在地上。 庄家踩着地上那个孩子的脑袋,又举起那个幸存的孩子的手,宣布着:“黑奴获胜!” 人群中一半人振臂欢呼着:“好!好!”另一半人垂头丧气的哀叹着。 曹东扫视了众人一眼,即便隔着面具,他还是感受到了众人的狂热,他心里毫无波澜,只是忽然明白了,为何那乱坟岗永远凹凸不平着...... 忽的,曹东的目光扫到一个穿着药师袍的光头男人,那人正环抱着胳膊,定定的看着台上死去的孩子。 眼见那人装扮的如此不伦不类,曹东忙凑过去拱手敬道:“见过贾药师”,那人却摆摆手不耐烦道:“走开,别打扰我看戏!” 曹东想起刚才那些人说的贾药师的怪癖,于是不再扰他,只径直走到庄家身边,将怀里的金子递过去:“怎么玩?” 庄家的眼睛也被那金子点亮了,他呆呆的看着金子,嘴上流利的介绍着:“两位客官随便从笼子里选出一个孩子,若是你选的孩子获胜了,作为赢家你通吃对手的所有赌注,我只收赌注的一成!” 闻言,曹东将金子拍在赌桌上。 庄家忙招呼起来:“来哟!今晚最大的赌局来啦,哪位客官来战?” 看客们盯着桌上的金子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应战,王松知道副统领着急买药,刚咬了牙狠了心要上前应和。 却被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穿着斗篷黑衣的人抢先一步,那人也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压上去:“我来!” 眼见局成,庄家一拍手,几个壮汉先是将高台上的两个孩子拉下去,又挪开高台中央的木板。 庄家又一拍手,角落里的两个壮汉才开始转动铁轮,在嘎吱嘎吱的响动中,众人看到一个巨大的铁笼子升到高台之上。 曹东定睛望去,只见铁笼里或坐或站或躺着许多孩子,可无一例外的,所有孩子的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有几个孩子头顶的鲜血还冒着热气,想必是刚才死在台上的那个孩子,他的鲜血顺着木板缝隙流下去了...... 有几个孩子扒着铁笼,他们极力伸长了手,朝着一众看客喊着:“选我!选我!”不知是饿的,还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曹东只觉得他们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 曹东绕着铁笼看了一圈,忽然在铁笼的角落里看到一个孩子,那孩子眼神空洞的看着不远处的蜡烛,他褴褛的衣衫下,隐隐露出一个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香囊...... 曹东浑身震悚起来,他隐约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自己被摔死在乱坟岗上的妹妹...... 曹东不由自主的伸手指了指那个孩子,庄家一看,小声提醒道:“客官要不换个人,那孩子怪异的紧!” 曹东却摇摇头,庄家只好一抬手,一个壮汉打开笼子,拎着那孩子的脖领,像扔小鸡一样扔在高台上。 庄家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红色的布条,扔在那孩子面前。 那孩子面无表情的脱了上衣,取下脖子上的香囊,包在那件烂衣服里紧紧系在腰间,才又捡起地上那根红布条,缠在胳膊上。 见状,众人都笑起来:“哈哈哈,还真是个怪胎!” “切!花样越多的往往输的越惨!” 那个穿着斗篷的黑衣人也细细看了一圈,从笼子里选了一个额上斜着疤痕身材魁梧的孩子,那孩子也熟练的在腰间系好黑色布条。 咚的一声!庄家敲响铁锣,擂台赛正式拉开帷幕! 一众看客都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擂台上,曹东也目不转睛地盯着。 只见那个一脸凶相的黑奴率先发难,他挥舞着馒头大的拳头,狠厉的拳风呼呼作响,直朝那对手袭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的红奴竟稳如泰山般一动不动,似乎对这来势汹汹的攻击毫不在意。 就在黑奴即将近身之际,红奴突然巧妙一闪,避开黑奴的猛击,又趁黑奴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迅速抬起胳膊肘,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回击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记重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黑奴的下巴上,刹那间,那黑奴的下巴就像是被重锤砸开的西瓜,猛地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溅洒得到处都是。 见状,围观的看客愈发兴奋起来,他们扯着嗓子大声喊叫着加油助威。 遭此重创,那黑奴踉跄着后退几步,他用手抹了下巴的鲜血,极享受的塞进嘴里舔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红奴,眼神里满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那红奴好似没看见一般,只眼神一凛径直冲上去。 这次那黑奴稳稳扎了马步,等红奴冲过去时,便张开双臂紧紧的钳住了红奴的肩膀,他手上刚一用劲,想要把那红奴拖到地上摔打。 谁知,那红奴的双手撑住那黑奴粗壮的腰杆,借着力气,双脚猛地点地,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众人紧紧盯着,只见那红奴的双腿在空中,以一种极夸张的角度反折成一个大圈,几乎是瞬间功夫,那双修长的腿便化作两条蟒蛇,紧紧地锁住了黑奴的脖子。 那黑奴显然没有预料到,红奴会有如此凌厉的攻势,突如其来的重力让他无法呼吸,他试图挣扎,但红奴的双腿犹如铁钳一般牢牢夹住了他,令他根本无法挣脱。 随着一声闷响,黑奴仰头栽倒在地。 那红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攥紧双拳猛烈地砸击着黑奴的头部,随着一声比一声更沉闷的撞击,黑奴终于昏死过去,再也无法动弹了...... 见此情形,庄家极高兴地跑上高台,举起那孩子的手,做着宣告:“红奴胜!” 王松的眼睛也亮起来,他定定的看着曹东,只等一声令下,就去把所有赌注揽过来。 谁知,曹东看着庄家却道:“赌注归你!孩子归我!”闻言,围观的看客中一片哗然,王松眼里的亮光顿时熄灭了,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曹东。 就连一向见多识广的庄家也愣住了,他半信半疑道:“这些赌注都归我?” 曹东懒得再说,只跳上高台,一把抢过那个孩子,他自觉力道不大,可那孩子却晃晃悠悠的栽在地上,曹东有些嫌弃的皱起眉头,可还是抱起那个孩子跳下高台。 见状,庄家终于知道曹东的话不是说笑,忙揽过所有赌注,高兴的奉承着:“呀!今日是遇见活菩萨了,这孩子......” 一听到“活菩萨”,地板下的孩子们各个躁动起来,他们纷纷跑向铁笼边,声嘶力竭的嗥叫:“选我!选我!” 庄家不耐烦的跺跺木坂,呵斥着:“别吵别吵!今晚都给你们加馒头!” 曹东抱着那孩子来到贾药师面前,贾药师只拿走那孩子胳膊上,浸透鲜血的的红布,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曹东将那孩子递给王松,紧紧跟在贾药师身后。 不一会,几人便回到药摊上,围着摊子的人们,都高兴起来,极殷勤的喊着:“药师好!药师好!” 贾药师也不回应他们,只盘腿坐在摊子前,看着曹东:“你要什么药?” “迷情蛊的解药!” 闻言,贾药师信手从摊子上拿起一个药瓶,看也不看就扔给曹东,曹东劈手借住,却有些怀疑道:“一瓶就够了?” 贾药师笑了:“量虽少但药到病除!若连我的药都不起效果,便只有两种可能......” 话说了一半贾药师闭口不言了,曹东疑惑的看着他,一旁的人好心的解释道:“药师的意思是,如果药不起效果,一种可能是那人已经死了,另一种可能便是吃药的人根本没病!” 闻言,曹东也不再问了,只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摊子上,转身之际却听贾药师喊他:“等等!” “这药是给她的!”,说着,贾药师又给曹东扔了一个药瓶,曹东接住那药瓶拱手谢了。 那贾药师却不再看他,只似笑非笑道:“缘来缘去皆是业果......” 闻言,曹东微微皱起眉头,又定定看了他一眼,才招呼着王松走了。 两人一路疾驰奔回兴都,街口处,曹东接过孩子和药瓶,又嘱咐王松:“明日一早你来安排训练,我下午才来!”王松忙拱手应了。 曹东跑回新屋,一脚踹开房门,屋里的管家忙迎出来:“见...见过曹副统领!” “快烧些热水来!”曹东急促的吩咐着管家,又抱着那孩子直奔自己的卧房,将那孩子放到床上,他又从怀里掏出那个药瓶,倒了两粒丸药送进那孩子嘴里。 可那孩子昏迷不醒牙关紧闭,根本不能吞服,情急之下,曹东只好往自己嘴里倒了两粒药丸,嚼碎了喂给他...... 管家终于端来热水,刚要绞块手帕,帮那孩子擦洗,曹东接过手帕小声道:“我来吧”,管家只好升旺了火盆退下去。 曹东给那孩子细细擦着血痕,其实细看之下,那孩子的眉眼和曹秀儿不怎么相像,可他腰间的那个香囊,却让曹东鼻头一酸......他知道这香囊对这孩子极重要,于是细心的帮他放在枕边。 直擦到那孩子的大腿,曹东却呆住了,她竟是个女孩!曹东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比地狱好不到哪去的地方竟还有女孩...... 曹东别过脸去,只胡乱帮那孩子穿好衣服,又将火盆端到床边,才倚着床架昏昏睡去。 翌日,等管家来喊时,曹东才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抬眼却发现那孩子竟不知何时醒了,只蜷缩在角落里,死死抓着那个香囊,满眼警惕的看着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曹东轻声问着。 闻言,那孩子心里一动,叫什么呢?是畜生还是杂种?都一样吧......于是一言不发的瑟缩在床脚...... 见状,曹东知道那孩子害怕,也不再问了,只开门从管家手里接过放着早餐的托盘,他将那托盘放在桌上,自顾自的吃起来。 床上的孩子看的直咽口水,却没有说话,曹东拍拍一旁的椅子,轻声道:“过来吃饭吧!” 那孩子还是不动,可眼里的渴望出卖了她的内心,曹东哀叹一声:“从今往后,你便住着这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说罢,曹东便径直走出屋子,果然等房门刚关上的那一刻,屋里便传来呼呼啦啦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那孩子开始吃东西了。 曹东欣慰的笑了一下,又对守在门口的管家嘱咐着:“日后好生照料屋里的孩子。” “是,谨听的曹副统领嘱咐”,那管家恭敬的应了,却微微迟疑道:“曹...曹副统领,不知老奴该怎么称呼屋里的少爷?” 曹东垂眸一思,朗声道:“他叫...他叫曹慕之,是我的义子!” 曹东的话音刚落,屋里的响动便停了,曹东知道那孩子已经听见了自己的话,于是放下心来转身出了门。 第72章 李郎来 江南南浔水乡,缭绕云雾笼罩万物,宽阔的江面上,一艘乌篷船正缓缓前行,船桨一点点撕开雨丝织成的细网,不断向前...... 船舱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满脸通红的睡着,混沌中他听到娘亲的声音,那孩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见娘亲浮在半空,温柔的对他笑着。 那孩子晕晕乎乎的爬起来,可再一抬头却看不见娘亲了,只看见一个男人斜倚着船舱喝着闷酒。 那孩子嗓音嘶哑的喊了一声:“爹爹......”闻言,李季放下酒壶,又慌乱的抹了一把脸,才钻进船篷下凑到那孩子身边。 “忧儿醒来?”李季轻轻抚着那孩子的额头,可手上烫的吓人的温度,让他不禁皱紧了眉头,他忙将被子裹到那孩子的身上。 “娘...娘亲在那边叫我,我们去找她吧!”慕容辞忧指着舱口,李季愣了一下,抬眼望去除了那个穿着蓑衣的船夫,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李季心里一疼,他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忧儿乖,我们这就送娘亲回家!” “娘亲...家......南浔......”,慕容辞忧难受的闭上眼睛,喘着粗气,只断断续续的喊着几个不连贯的词语。 一片恍惚中,慕容辞忧又回到了南浔的小屋,他隐隐听见娘亲痛苦的呻吟,又看爹爹带着邻居婆婆,急匆匆的跑进屋里,他也想跟着进去,却被那婆婆拦在门外。 慕容辞忧只好站在院子的里,百无聊赖的玩自己的桃木剑。 可玩着玩着,慕容辞忧见爹爹端的热水越来越多,娘亲的喊叫声越来越大,他不安的收起桃木剑,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屋里。 直到夜色降临,屋里亮起蜡烛,一切却还没结束,慕容辞忧透过那昏黄的窗纸,目光随着婆婆跑来跑去的身影移动。 忽的,婆婆不动了,娘亲也不再撕心裂肺的喊叫了,慕容辞忧突然听到心底发出咚的一声脆响,那是他曾经将珍爱的兔儿爷,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就在这时,慕容辞忧看见婆婆打开门,她浑身是血,带着哭腔的喊着:“没了!没了......” 慕容辞忧还没明白过来,却见爹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了,慕容辞忧呆呆的走进屋里,入目却是满地的鲜血,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有些窒息,他怯怯的喊了一声:“娘?娘亲......” 一向温柔的娘亲却不应他,只一脸苍白的闭着眼睛睡着,慕容辞忧刚想去拉起她的手,却被爹爹拉着走出屋去。 院里下起了大雨,慕容辞忧站了一会,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雨水和眼泪瞬间将他淹没...... 眼见慕容辞忧喘的愈发急促,李季忙他将放平,拿了一条帕子跑到船边浸在水里湿了,又拧的半干才敷在他的额头上。 那帕子只敷了一会便干了,李季忙又跑出去浸湿,如此了好几次,慕容辞忧的呼吸终于缓和了些。 看着慕容辞忧那像极了婉儿的小脸,李季忍不住小声哽咽起来,他摸摸脖颈里的天珠项链,既好像叮嘱慕容辞忧,又好似提醒自己:“婉儿在这里面,我们带她回她的家乡!” 等慕容辞忧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了模样,乌篷船变了安稳的小床,他心里高兴起来——自己终于回家了,能看见娘亲了。 想到这,慕容辞忧艰难的撑起酸疼的身子,就在这时,大门忽然打开了,慕容辞忧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娘亲!” 闻言,那只迈进门槛的大脚顿了一下,另一只脚才踩进来。 等那人进来,慕容辞忧才看清竟是爹爹,只是眼前的爹爹却与往昔温和笑着的爹爹不同了,他眉间蹙着忧愁,眼里网着血丝,脸上布着沟壑...... 慕容辞忧不明白爹爹为何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也不明白为何总是不见娘亲,可他似乎又隐隐察觉了什么,于是也不再问了,只乖乖接了瓷碗喝着...... 慕容辞忧一边喝,一边抹眼泪,嘴里小声嘟囔着:“爹爹,这汤药可真苦啊......” 闻言,李季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脊背安慰着:“忧儿,爹爹在,不怕......” 之后几日,慕容辞忧都木头木脑的,爹爹给他饭他便吃,爹爹给他水他便喝,爹爹喊他睡他便睡了...... 李季看着慕容辞忧行尸走肉般的模样,他心里有些后悔,该让孩子见婉儿最后一面的...... 又过了几日,慕容辞忧终于痊愈了,李季买来一匹大马,备了干粮,带着他一路向西。 眼见青山大河变成了荒芜起伏的连山,慕容辞忧似乎意识到离家越来越远了,他有些好奇:“爹爹,我们去哪?” 李季怕他伤心,不再提婉儿只含糊着:“去敦煌郡,找你大伯去!” 一连走了不知几日,慕容辞忧只觉得天气越来越热,他跟着爹爹走进一片热浪翻滚的沙漠。 这日,两人正走着,原本寂静的沙漠,忽然炸起一声闷响,李季心神一动,谨慎的环顾四周却不见一物,循着声音,他拉着慕容辞忧爬上一座沙梁。 李季趴在沙梁上往下看,竟看到一棵枯败的沙柳旁,几块白骨围成一个圆圈,一个女人跪在圈里,有气无力的敲着一个破鼓,声音沉闷又难听…… 那女人的身边躺着更小的孩子,只一动不动的蜷成一团...... 李季定睛看了一会,见始终没有其他人再来,正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慕容辞忧却小声惊奇起来:“爹爹,她晕倒了!” 李季抬眸,果然见那女人坚持不住倒在地上,他忙嘱咐慕容辞忧:“忧儿,你呆在这里,爹去看看......” 说罢,李季便从沙梁上的猛跑过去。 地上的女人被跑动声惊醒,她挣扎着抱起孩子,一脸惊恐的看着李季,李季忙止了步,解释着:“我是来帮你的......” 眼见爹爹被误会了,慕容辞忧也小跑着过去,他解了身上的水壶,递给那个女人,那女人不再尖叫,只是木讷的摇摇头…… 这时,李季才快步跑过来,他伸手摸摸那个孩子的额头,又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递给那个女人,急切道:“快带他去看病吧......\" 那女人却带着哭腔道:“他们...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城的......” 短短一句话,那女人的发音却很别扭,李季立刻反应过来她是个胡女。 “那......\",李季思考了一下沉吟着,只是话还没说出口,那女人就突然跪着抱住他哀求起来:“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 说着那女人竟以头抢地,李季忙拉起她安慰道:“好,我带孩子去城里治病,你在城外等着,治好之后我带他来找你”,说着,他就背起地上的孩子。 “啊,呜呜呀呀啦啦......”,那个女人激动的说着胡语,从脖颈上取下一个白骨哨子给那孩子带上,又双手合十的敬拜着,慕容辞忧忙拉住她。 狂风渐起,沙石瞬间染黄了天地。 李季将那昏迷的孩子放在瘦马的脊背上,可那匹瘦马却尥着蹶子不愿前进。 沙暴越滚越近,李季焦急的在前面使劲拉着那匹瘦马,慕容辞忧也在后面努力的推着瘦马的屁股。 就这样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吃饱了风沙的几人,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城门口,李季又跟那女人嘱咐一番,便带着两个孩子进城去了。 刚入城门,街道两旁摊位上的新鲜瓜果,就引得慕容辞忧直流口水,商贩招呼他,可他还是还是摇摇头,紧跟着爹爹带着那个孩子直奔医馆。 医馆里人来人往,慕容辞忧被人群挤到了角落,一路风尘仆仆的他再也坚持不住,靠着窗户坐着,没一会竟睡着了。 直到一个温柔的男声叫醒他:“忧儿?忧儿…..” 慕容辞忧想要睁开眼,可抬不起沉重的眼皮,李季把他抱在怀里:“哎...睡吧,孩子......”,闻言,慕容辞忧安下心来,往爹爹怀里钻了钻睡的更沉了。 睡梦中,慕容辞忧忽然听到一阵恐怖的尖叫,他被吓的惊醒过来,猛地从床上翻起,找了一圈却不见爹爹,他忙捡起自己的桃木剑就朝门外奔去。 门外风沙肆虐,慕容辞忧抬起手臂遮挡,隐隐看见昏黄一片的街上,四处是抱头乱窜的人。 慕容辞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不远处一个青年撕开黄沙帐,惊慌失措地朝他跑来。 慕容辞忧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那人重重摔在自己面前,他胸口迸溅的鲜血糊在他的脸上......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慕容辞忧又想起那个雨夜,他浑身震悚起来,再低头时,他就看到那青年的背上,插着一柄尖利的弯刀! 就在这时,一阵粗粝又得意的大笑由远及近,慕容辞忧下意识的举起桃木剑。 忽的,一个一脸凶相裹着头巾的男人朝慕容辞忧奔来,慕容辞忧只举高了手里的木剑,定定的看着他。 眼见那人越来越近,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胡人的笑声便被一把利剑封住了。 “忧儿小心!” 是爹爹的声音!慕容辞忧忙用袖子抹了脸上的血,将桃木剑插在腰间,又拔出那青年背上插着的弯刀,朝前面的一片沙尘走去。 漫天昏黄中,慕容辞忧看不清爹爹的位置,只听见不远处刀剑相接的脆响,走的近了才隐隐看到空中闪过几抹银光。 就在慕容辞忧担心之际,一个身材粗壮的胡人朝李季冲过来,他将胳膊里夹着的孩子,狠狠往地上一掼,而后抽出两柄弯刀,狞笑着冲过去。 “爹爹,小心!”慕容辞忧大叫起来,李季一个灵巧的转身,利剑接住那胡人的猛击。 那孩子伏在地上看不清容貌,可在一片淋漓鲜血中,慕容辞忧看见了一个白骨哨子,他心中一惊,难道是他们带进城里治病的那个孩子?他不是在医馆吗?怎么会在这? 慕容辞忧虽想不明白,可还是贴着墙根,猫着腰朝那孩子跑去。 不远处,正同胡人打得不开交的李季,也洞察了忧儿的意图,他故意往后退了几步引那胡人进攻,那胡人果然上当,舞着弯刀就紧追上去。 慕容辞忧趁机跑到那孩子身边,可就在他伸手拉那孩子的时候,一柄弯刀从天而降。 慕容辞忧眼疾手快地收回手,可手臂还是被划开一个口子,血珠滚滚滴落…… 一抬头,慕容辞忧就发现又有一个胡人朝他冲过来,他小小的身体颤抖起来,可还是捡起地上的弯刀护在那孩子身前。 眼见情势危急,李季一心想救忧儿,匆忙之中乱了阵脚,那胡人也抓住破绽,双手交叠下,两柄弯刀立刻变成一座锋利的绞架,直压向李季的脖颈! 李季死死握住手中利剑,可那胡人大喝一声,将全身蛮力集中到手中弯刀之上。 李季只觉得手中的利剑仿佛要被折断一般,随着胡人不断加力,李季手中的利剑一寸寸地被压进自己的掌心之中! 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李季疼得脸色煞白,只咬紧牙关拼死抵抗着。 就在岌岌可危之际,一个披着铠甲身材健硕的男人飞速跑来,他当空一劈挑开了那胡人的弯刀。 当李季看清来人时,眼眶不由的红了,他低下头轻声唤了一句:“仁...仁远兄......”,宋仁远只一把抱住他。 那胡人撤了几步却不离开,只是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忽的他从脖颈间掏出一个骨哨。 尖细的声音响开了,刚才还散在各处的胡人迅速聚拢过来,将李季和宋仁远团团围在中间。 胡人人数众多,可包围圈里的李季和宋仁远却很镇定,他们很有默契的转过身背靠着背。 为首的胡人一抬手,其他胡人便一起举着弯刀进攻, 这十几把野蛮的弯刀,却不敌两柄默契十足的利剑。 不消片刻,所有的攻击,便被李季和宋仁远几近完美的合作击破了,眼见败局将定,为首的那个胡人突然暴起要冲杀上去。 “爹爹!小心......”,慕容辞忧听到一声稚嫩的呼喊,他好奇的转头,却看到一个小公子正掀着帷帽上的绢丝,露出一半惨白的小脸大叫着。 只是那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夫人捂住了嘴。 那夫人一手将孩子藏到身后,一边快走两步,抓起慕容辞忧的领子将他猛地拉过来。 “他!还有他.....”慕容辞忧还想抓起地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孩子,可那夫人身娇体弱,慌乱中只顾得上将两个孩子拽着跑远了。 咚咚咚,大队的官兵持着长枪疾跑过来…… 果然,为首的胡人当即收了手,他死死盯着那夫人和孩子跑远的背影,而后猛地退后几步。 忽的,为首的胡人脚下一软,他一低头便看见,自己正踩在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的手上,他又狠狠的碾了几下,才叫嚣着:“撤!撤!” 队列跑到近前,为首的将士屈膝拱手请罪:“属下该死......” 宋仁远一摆手,只喊着:“将这孩子带回府里,另外再叫军医来!” 慕容辞忧也挣开那夫人的手,冲上去抱住李季,着急的检查着爹爹手上的伤口。 李季笑着:“无妨,忧儿,快来,见过仁远伯伯.....”,说着,他手上已利索的撕下布条,包好了慕容辞忧胳膊上的伤口。 慕容辞忧这才拱手施礼道:“见过仁远伯伯”。 宋仁远蹲下身,扶住慕容辞忧的肩膀笑起来:“好孩子,十五年不见,你竟已经这样大了......” 闻言,慕容辞忧也跟着笑,倒是一旁的李季哽咽起来。 “这次是我莽撞了,让胡人钻了空子……”,李季有些懊恼道。 “不能怪你,是我的话,也会带那孩子进城治病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病死!”宋仁远坚定道。 “你呀,还是老样子……”,李季的语气是无奈的,可话语里却满是赞赏。 两个大人后面说的话,慕容辞忧没有听清,他只悄悄揉揉自己咕咕乱叫的肚子,眼见爹爹和伯伯正亲热的问候着,他实在不好意思打断…… 这时,一只白嫩的小手递来一个鹅黄色的小糖块。 慕容辞忧一怔,抬头一看,是那个戴着帏帽的小公子,其实他从刚开始就一直偷偷看着这个小公子,只是他戴着帏帽看不清脸。 “谢谢!”慕容辞忧笑着接过糖块填入嘴中,一股清香的姜汁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再抬眼,那玉面小公子已被一个侍卫扶着上了马,慕容辞忧也紧跟上去。 一旁的夫人笑起来:“果然是比兄弟还亲的,一见面就如此要好了……”,闻言,李季和宋仁远都欣慰的笑了。 再一转眼,慕容辞忧就跟着众人进了一座府邸。 眼见爹爹和伯伯走在前面热切的说着什么,慕容辞忧刚要去追,却被那夫人拉住:“忧儿,伯娘带你去休息吧!” 慕容辞忧不想和爹爹分开,于是小声叫着:“爹爹!”李季忙回头笑道:“忧儿,爹爹要和伯伯叙话,你跟媛伯娘去吧!” 闻言,慕容辞忧才放下心来,又见媛伯娘极温婉的笑着,他忽的想起了娘亲,于是乖乖的点点头,跟着她绕到一处方亭。 刚一坐定,下人便引着郎中过来,众人恭敬的拜了:“见过夫人!”媛夫人柔声应着:“还请先生给这孩子看看”。 那郎中先解开慕容辞忧手臂上的布条,只见一条血口子还张着嘴,那郎中忙拿了药粉洒在伤口上。 慕容辞忧疼的浑身一抖,小脸也皱缩起来,只紧紧咬着牙才没有哭出来,见状,媛夫人忙一把抱住他。 片刻功夫郎中便包扎好了,又嘱咐几句才拜了退下去。 媛夫人忙倒了茶水拿给慕容辞忧,慕容辞忧称了谢便一口灌下去,媛夫人笑着又给他倒了一杯:“忧儿,慢点,别呛着......” 这时,一旁的玉面小公子也摘了帽子,慕容辞忧抬眼望去,只见那公子皮肤白皙,柳叶眉下是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 慕容辞忧一时看的有些入神,连嘴角流出一串口水也没注意到…… 眼见慕容辞忧盯的认真,媛夫人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却见儿子正低头整理着的衣襟,她也伸手帮儿子理了理。 整理好,媛夫人一回头见慕容辞忧还是笑着,于是好奇道:“怎么了孩子,是不是他哪里不好?” “不不不,他特别好!”慕容辞忧忙擦擦嘴解释起来。 媛夫人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也跟着笑起来:“泽儿刚来这里很不习惯,总一个人待着怪可怜的......\" 还不等媛伯娘说完,慕容辞忧便抢着说:“我陪他一起玩,这样他就不孤单了......\" 媛夫人一愣,旋即笑的开心:“好孩子,泽儿也很喜欢你呢,那你们之后要好好相处......” 说着,媛夫人就拉起慕容辞忧和宋济泽的手叠在一起,慕容辞忧刚要去抓宋济泽的手,宋济泽却只握了一下便松开了,又附在媛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闻言,媛夫人笑着吩咐起来:“还是泽儿细心,快去拿些糕点汤粥来”。 不一会,下人们就端来了各式糕点干饼和汤粥。 慕容辞忧正饿得难受,看着一桌的美食便两眼发指,道了谢也不再客气,一阵风卷云涌,桌上美食就消失了大半。 第73章 马蜂窝 这一夜,虽然没有爹爹陪着,慕容辞忧却睡得十分踏实,直到下人来给他穿衣,他才堪堪醒来。 直走到厅堂里,慕容辞忧就看到圆桌前坐着爹爹和伯伯,他高兴的跑上前,乖巧的问了好:“见过仁远伯伯!” 宋仁远笑着朝他招招手,慕容辞忧看了爹爹一眼,见他点头,才跑过去。 宋仁远拉着慕容辞忧坐在身边,慈爱的看着他:“忧儿昨晚睡得好不好?” “嗯!” “忧儿昨天很勇敢,伯伯送你一个礼物”,说着,宋仁远就掏出一个琥珀吊坠,戴在慕容辞忧脖颈里。 慕容辞忧好奇的拿起那吊坠对着阳光看看,只见通体明黄的树脂里,裹着一只蝴蝶,阳光透射之际,他竟看清楚了那蝴蝶翅膀上的花纹。 慕容辞忧有些惊奇的举起来给爹爹看:“爹爹!你看,有只蝴蝶!” 李季知道这琥珀不是寻常物件,忙推辞着:“仁远兄,心意我领了,这琥珀太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 宋仁远笑道:“又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 闻言,李季笑起来,这话是他曾经送宋仁远新婚礼物时说的,眼见宋仁远一脸诚恳不容再议,他只好朝慕容辞忧轻声道:“还不快谢谢伯伯?” “谢谢仁远伯伯!”慕容辞忧甜甜的道了谢。 眼见桌上的早餐已经摆好了,宋仁远拿了一个包子递给慕容辞忧:“忧儿快尝尝”。 慕容辞忧接过去却不吃,只看着门口,焦急着:“伯娘、泽儿哥哥和那个孩子怎么都没来?” “那孩子伤的很重,还在睡着,你伯娘今天不舒服,他们在屋里吃......”,宋仁远柔声解释着。 闻言,慕容辞忧又伸手拿了一个包子,才从宋仁远怀里跳下去:“爹爹,伯伯,我去看看伯娘......” 李季一点头,慕容辞忧便跑远了。 问了几个下人,慕容辞忧终于绕到媛伯娘的屋子,他小心的敲了敲,过了一会,房门终于打开了。 门后的宋济泽,似乎也没想到慕容辞忧会来,有些惊异的看着他。 慕容辞忧笑着将手里的包子递给他:“泽儿哥哥你吃包子吗?”宋济泽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宋济泽一边喊着:“进来吧”,一边折返回屋里了。 慕容辞忧也跟着进去,却见媛伯娘脸色苍白的倚着枕头,他吓了一跳,忙将手里的两个包子都递过去:“伯娘你吃!” 媛夫人笑了笑:“谢谢忧儿,你吃吧,伯娘已经吃了......”,闻言,慕容辞忧这才吃起来。 另一边,宋济泽端着汤碗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给娘亲喂着,闻着那苦涩的味道,慕容辞忧忧心忡忡的看着媛伯娘。 喝了药,媛夫人一抬头,却见两个孩子都蹙着眉头看着自己,便温声劝着:“娘没事,泽儿你去和忧儿玩会吧!” 闻言,宋济泽不吭声只是摇摇头。 见状,媛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她伸手理了理宋济泽的头发,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她既欣慰宋济泽小小年纪,便沉稳冷静极孝顺父母,可又为儿子总是形单影只感到担心。 余光中,媛夫人看到慕容辞忧,她心神一动:忧儿和泽儿年纪相仿的,说不定能玩到一起去..... 这样想着,媛夫人又转头看向慕容辞忧,笑着:“忧儿,伯娘还想再睡一会,你带泽儿哥哥出去玩会吧!” 慕容辞忧看着宋济泽一脸愁容,又见媛伯娘朝自己眨眼,忙点点头,牵着宋济泽的手跑出去了。 刚一走出屋子,宋济泽就有些气恼的甩开慕容辞忧的油手。 慕容辞忧也不生气,只小声劝着:“我喝过的,那汤药苦涩的紧,我们去买些果子让伯娘爽爽口吧!” “府里的,娘不爱吃”,宋济泽只淡淡道。 “哦?媛伯娘喜欢甜的还是酸的?我们可以再去买些,况且府里现成的,总归没有我们精挑细选的好吃!”慕容辞忧忙补充道。 闻言,宋济泽的眼睛亮起来,眼见说动了宋济泽,慕容辞忧怕他反悔,忙拉着他的手往外跑。 跑到街上,慕容辞忧才发现,沙尘暴已经停了,四处蒙着厚厚一层沙土,却不见一个摊子。 巡查的列队从两人身边擦过,慕容辞忧忙上前问着:“将军!将军,怎么不见卖果子的摊子?” 为首的将士先是一笑,而后温声劝着:“小娃,这几日郡里严查胡匪,不能摆摊,你们也回家去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喊叫:“这里!他们在这里!” 见状,那将士猛地抽出腰间利剑,一挥手,带着队伍赶过去。 宋济泽有些落寞的转身要走,慕容辞忧忙道:“没关系,我们自己去摘就是了!”说着,就拉着宋济泽拐进一旁的巷子里。 两人都一心往前跑着去找果子,谁也没留意身后闪过几个黑影...... 终于跑到一处林子,慕容辞忧专心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一棵杏树,原本翠绿的叶子,也被黄沙覆了一层灰败,可仔细看去,竟能依稀瞧见叶片之间点缀着许多青黄相间的杏子。 慕容辞忧高兴地脱了衣服递给宋济泽:“我爬上去,泽儿哥哥你拿这个接着”,说罢,就手脚并用的爬上那高树。 眼见慕容辞忧越爬越高,树梢处的枝干摇晃的厉害,宋济泽的心也揪起来,他忍了一会终于还是小声提醒着:“小心......” 慕容辞忧隐隐听到宋济泽说话,却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于是好奇道:“泽儿哥哥,你说什么?” 宋济泽只好提高了声量:“小心!” 闻言,慕容辞忧笑着应道:“不怕,我经常爬树,这树不算高的!”,说着,他一手紧抓枝干,一手摘了几颗杏子,又喊着:“杏子来啦!” 那些杏子应声掉下去,宋济泽忙将衣服展开些稳稳接住了,可他只留心看着杏子方向,却忘了那树上沾满了沙尘。 叶片上的黄沙掉进宋济泽的眼睛了,他难受的低下头眯着眼睛。 眼见杏子砸在脑袋上宋济泽也不躲,慕容辞忧意识到不对劲,忙伸着脖子问道:“泽儿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沙子眯了眼睛......” 闻言,慕容辞忧忙从树上跳下去,又小跑着凑到宋济泽面前,眼见他低着头流泪。 慕容辞忧忙伸出手缓缓抬起宋济泽的下巴,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对于这样从未有过的悸动,慕容辞忧有些奇怪,却很快收敛心神,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他轻轻撑开宋济泽紧闭的眼皮,那双清澈而美丽的眼眸里果然裹着几颗细小的沙子,慕容辞忧深吸一口气,对着那沙子轻轻吹去。 宋济泽被慕容辞忧这样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退了一步,不由的松开了手上的衣服,杏子滚落一地...... 慕容辞忧忙跟着他的脚步又进一步,继续轻柔的吹着,不一会,那些恼人的沙子终于被吹出眼眶。 宋济泽一睁开眼睛,慕容辞忧就看到他的眸子被沙子磨得发红了,忙满眼关切的问着:“还疼吗?” 宋济泽摇摇头,只蹲着去捡地上的杏子,慕容辞忧也捡了一个在袖子上擦干净,递给宋济泽:“泽儿哥哥,你尝尝!” 是个半青不黄的杏子,宋济泽接过去咬了一口,其实是有些酸的,可一想到,娘亲最近刚好喜欢吃酸的,他终于露出笑容。 见状,慕容辞忧也高兴起来:“上面的风景很好呢,泽儿哥哥要不要上去看看?” 宋济泽用衣服将杏子紧紧裹好,却不看慕容辞忧,谁知,慕容辞忧竟拉着他走到树边:“来都来了,看看吧!” 宋济泽一向是沉稳安静的,他从没有爬过树,可今日看着慕容辞忧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心中涌起一种冲动,于是轻轻一点头。 见状,慕容辞忧手舞足蹈的教着宋济泽:“双手先这样把住树干往上爬,脚上用力往上蹬......” 宋济泽学的极快,不一会就爬到树腰,慕容辞忧先他一步上去,又伸长手等着他,直到宋济泽又往上爬了一段,便轻轻一拉,将他拉上树顶。 慕容辞忧往枝干处挪挪,给宋济泽让出一块更平整粗壮的树干,宋济泽坐好,望着远处,果然看见一望无垠的沙漠,苍凉中带着壮阔,他的心一下平静下来...... 见宋济泽看的认真,慕容辞忧也不打扰他,只是摘了一颗杏子,填进嘴里,可刚嚼了两下,满口的酸涩就逼的他吐出舌头,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济泽:“这么酸,你刚才怎么吃的那么开心?” 宋济泽一回头就看到慕容辞忧做着鬼脸,却被他逗笑了,也不回答,只从怀里拿了一条巾帕递给他。 “谢谢”,慕容辞忧谢着接过去,见那帕子雪白的干净着,也不好意思弄脏,只轻轻的擦了两下,便叠好了还给宋济泽。 又看了一会,慕容辞忧竟看到不远处的有个马蜂窝,他忽然高兴起来:“泽儿哥哥,前面那棵树上有个马蜂窝,里面的蜂蜜,媛伯娘一定喜欢的!” 宋济泽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不大的马蜂窝,他只摇摇头:“不必了,娘亲最近不喜欢吃甜的......” 泽儿哥哥,可能害怕虫子,我直接将那蜂巢拿了便是...... 想到这,慕容辞忧不再说了,只麻利的从树上下去,道:“泽儿哥哥,我去小解”,说着,就一溜烟的跑远了。 宋济泽没放在心上,只静静看着远处的沙漠,忽的他看到一队骑兵朝远处跑去,他隐隐看到父亲的盔甲,便翘首盯的更紧了。 直到那队骑兵消失在一处沙梁后,宋济泽才回过神来,一回头却见慕容辞忧还没回来,他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四下寻找之际,忽然,看到远处的树枝异常的抖动着,宋济泽站起来,极目远眺间,竟看到慕容辞忧不知从哪捡了一根长棍,正捣着那高处的马蜂窝...... 宋济泽吓了一跳,忙攀着枝条下去,只是他太着急,以至于手脚不稳,整个人便从树腰处掉下去。 宋济泽摔得浑身剧痛,躺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就在这时,他忽的听到一阵惨叫,他艰难的直起身子,一瘸一拐的朝慕容辞忧跑去。 跑到近处,却见慕容辞忧被许多马蜂围着叮咬,宋济泽忙脱了衣服,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慕容辞忧却跑向更远处,只大叫着:“别过来,快跑!”宋济泽充耳未闻,只毫不犹豫地追上去,他一边奔跑,一边奋力挥舞着手中那件宽大的衣服,试图帮他驱赶那群来势汹汹的马蜂。 然而,密密麻麻的马蜂如黑云般,转来转去,拍开了这群,另一群又围上来,不一会,两人就被团团围住了。 眼见马蜂扑向宋济泽,慕容辞忧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衣服,又将那衣服紧紧的盖在他身上,才将他扑在地上紧紧护着...... 渐渐地,慕容辞忧没了力气...... 第74章 绑架案 慕容辞忧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酸胀肿痛着,他想挪动身子却动弹不得,睁眼之际却是一片漆黑,张嘴之际却被什么东西堵着,言语不得。 就在这时,慕容辞忧忽然听到一阵不甚清晰的言语声,他忙安静的听着,却是叽里呱啦的胡语...... 慕容辞忧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隐隐猜到自己的处境可能不太好。 泽儿哥哥呢? 慕容辞忧心里一惊,转动着手腕四处摸索起来,果然下一秒就摸到了一双冰凉的手,是泽儿哥哥吗? 慕容辞忧心里一动,忙一把握住那手,又小声说着安慰的话,可是嘴里被堵的严实,安慰的话也变成几声呜呜嗯嗯的哼哝...... 只刚握了一下,慕容辞忧的手就被宋济泽拍了一下,他以为泽儿哥哥生气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收回手。 可下一秒,宋济泽竟又主动牵住慕容辞忧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慕容辞忧觉得有些痒痒,以为他在和自己玩闹,可仔细分辨间,才发现宋济泽不是胡闹而是在写字。 宋济泽每写完一字,慕容辞忧便轻嗯一下表示明白,直到他不再写了,慕容辞忧才将他写的所有字串联起来:胡人绑架,逼父投降...... 慕容辞忧心里一惊,立刻拉过宋济泽的手,在他手心里画着,“留......线......” 只是刚写到第二个字,慕容辞忧便停住了,眼下两人都被绑的结实,别说留下什么线索,就是想移动也不好实现。 慕容辞忧思索了片刻,他忽然想起自己藏在腰间的生死牌,忙转动手腕去摸,可不论怎么用力都摸不到那块牌子...... 情急之下,慕容辞忧一把扯住宋济泽的手腕,往自己的腰间摸。 宋济泽先是一愣,而后猛的的收回手,慕容辞忧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于是忙在他手上写起来:“牌、腰......” 宋济泽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探手去摸,果然在靠近腰带的地方,抽出一小块冷硬的东西。 宋济泽将那东西递给慕容辞忧,慕容辞忧熟练的解开上面缠着的藤条,一块雪亮的牌子露出来。 那牌子是慕容辞忧从爹爹那求来的,他从小就很喜欢爹爹脖颈里的牌子,终于在十二岁生日时,爹爹也送了他一块相似的牌子,为此他高兴了许久。 不过后来,慕容辞忧觉得那牌子有些普通,于是悄悄在磨刀石上,将那牌子的一边磨的锋利,如此一来,虽然不能戴在脖上,却实实在在的成了他雕刻桃木剑的好帮手...... 慕容辞忧用那生死牌尖利的边缘,来回摩擦着麻绳,不知过了多久,直磨的手腕生疼,才终于割断了其实并不粗的麻绳。 慕容辞忧连拽带扯的弄开麻绳,扯掉嘴里的布条和眼上的黑布,又小心翼翼的帮宋济泽解开了绳索。 等宋济泽拿下眼罩,慕容辞忧这才看清,他脸上被马蜂叮咬了好几个红肿的小包。 慕容辞忧有些愧疚的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他还没说完,宋济泽就捂住了他的嘴:“嘘,小声点......” 说着,宋济泽又环顾了一圈四周,只见周围摆着几个棺材,他旋即反应过来,是义庄,他们被绑到义庄了! 眼见,只有一扇进出的大门,慕容辞忧轻轻拍拍宋济泽的肩膀,又附到他的耳边轻语:“泽儿哥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说着,慕容辞忧就小心翼翼的溜到窗边,透过缝隙,果然看到几个身强力壮的胡人,正堵着大门围在一起商议着什么...... 见状,慕容辞忧皱着眉头,对宋济泽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又退回到立柱的角落里,用生死牌的边角在上面刻了一个极微小的符号,只要爹爹一看到这符号就明白了...... 做完这些,慕容辞优才又凑到宋济泽身边,轻声道:“泽儿哥哥,你躲在门后面,一会我吸引他们,你趁机跑出去,把这个交给我父亲”。 宋济泽只摇摇头:“一起走!” 闻言,慕容辞忧笑了一下,果然泽儿哥哥不讨厌自己的,他先前见宋济泽总是不说话也不笑,还以为宋济泽讨厌他呢...... 慕容辞忧也不说话,只捡起地上的藤条将生死牌重新缠好,又轻轻塞进宋济泽的衣襟,哄他:“好,我们一起走”。 说着,慕容辞忧便拉着宋济泽藏在门后。 宋济泽透过窗户的缝隙,仔细查看着外面的情况,眼见几个胡人越来越近,他刚想提醒慕容辞忧,一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了。 再一抬头,宋济泽竟看见慕容辞忧端着一个香炉,爬到一口棺材上,还不等宋济泽跑过去,慕容辞忧便深吸了一口气,高高举起香炉重重砸在地上。 哐当一声,门外的胡人听到动静便冲了进来,慕容辞忧却从棺材上跳下来朝更里面跑去,那些胡人果然直直的追过去。 门后的宋济泽瞅准机会猛冲出去,可只刚跑了两步,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粗暴的踢打,和几声痛苦的闷哼,他顿住了脚,皱着眉决然的朝那厅堂里跑去...... 宋济泽刚一进去就迎面撞上来抓他的胡人,他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撞过去,可他单薄的身子骨撞在那人身上,好似棉花打在石头上,不起一点作用。 那胡人狞笑着掐住宋济泽的脖子,手上一使劲就把他提到半空。 宋济泽紧紧抓住那胡人的大手,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开来。然而,那只粗壮有力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非但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反而还越收越紧大。 宋济泽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快要被捏碎了,他原本白皙的脸庞也逐渐涨得通红...... 就在宋济泽意识完全混沌的前一秒,他听到一声惊叫:“不要!” 宋济泽艰难的转头,眼角的余光里,却看到慕容辞忧猛地咬住束着他的那个胡人,那胡人吃痛之际甩开了他。 慕容辞忧不管不顾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向宋济泽...... 宋济泽心里着急,可劝阻话都被锁在咽喉里,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了,眼见慕容辞忧又被身后的胡人踹在地上,宋济泽眸子里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宋济泽微微有了些意识,他想睁开眼睛却抬不动眼皮,混乱和迷蒙中,他隐约感到唇边涌进股股温暖气息。 先前几近被掐死的窒息感,让宋济泽感到恐惧,他紧紧贴住那最后一根稻草,吮吸起来...... 不知为何,宋济泽这一贴,却明显感受到那股温暖的气息沉滞了一下,而后竟飘离他的唇边。 慌乱中,一片混着土腥和血腥的空气,钻进宋济泽的咽喉,他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正在这时,一只手抚住他的胸膛,轻轻抚着帮他顺气。 宋济泽顿时清醒过来,他一把推开那手,警惕道:“谁?” “嘘,小声些,他们还在外面”。 是慕容辞忧的声音!宋济泽惊喜中又有些安心,可转念一想,不对!那刚才给自己渡气的难道也是? 宋济泽忽的有些呆住了,手却不自觉的摸着自己嘴唇...... 过了一会,都不见宋济泽说话,慕容辞忧以为他是吓着了,忙凑到他身边,小声道:“泽儿哥哥你别怕,这棺材里没有死人的......” ......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宋济泽反而有些害怕了,那群胡人为了掩人耳目竟然把他们装进了棺材里...... 要怎么出去呢?宋济泽正思忖着对策,摇摇晃晃的棺椁却猛地停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停顿,颠的慕容辞忧身歪体斜...... 再伸手时,只觉得手心一软,慕容辞忧心道不好,自己竟扑到宋济泽身上了,他忙撑住棺材板,刚想爬起来,宋济泽却一把拉住他,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别动!” 慕容辞忧只觉得耳郭滚烫,于是也不敢再动了。 两人静静的听着,却听闻外面悉悉索索的响着,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宋济泽忙侧耳贴在板材板上,可还没听清楚,棺材又晃悠起来。 走了一会,那棺材晃动的更加剧烈了,宋济泽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抬棺材的人为何走的这么快? 不对!这样剧烈的动静不可能是走的,他们在疾跑! 宋济泽心里一沉,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双手使劲撑着那棺材盖子,可棺材盖子上不知压着什么,沉重的一点也推不动。 宋济泽只好朝一旁的棺材板撞去,企图将那棺材撞的歪斜些...... 一片昏暗中,慕容辞忧只听到几声沉闷的撞击声,他以为宋济泽摔着了,刚要去拉他,却反被宋济泽一把拉住。 慕容辞忧没有防备,直直倒在宋济泽身上,他心里一惊刚要爬起来,却被宋济泽抱住滚向一侧的棺材板。 重力之下,那棺材竟真的滑移了几分,宋济泽心中一喜,继续抱着慕容辞忧撞着,黑暗中,他一点也没察觉到,慕容辞忧的脸上浮着两团红晕...... 就在这时,原本猛烈摇晃的棺材突然停住了,还不等慕容辞忧反应过来,宋济泽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和乒乒乓乓的脆响。 宋济泽反应过来,是宋家军来了,他忙道:“快敲!我父亲来救我们了!”闻言,慕容辞忧忙坐起身子,猛烈的敲着棺材板。 两人直敲的手也麻了,喉咙也喊得沙哑了,头顶的棺材盖上才传来清晰的喊话:“谁在里面?” “是我!父亲!” 下一秒,那棺材盖便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慕容辞忧担忧有诈,下意识的挡在宋济泽前面。 直到棺材盖全部揭开,在一片火光中,慕容辞忧才看清了那片令他安心的红色的铠甲。 “忧儿,泽儿......” 慕容辞忧一抬眸竟看到了仁远伯伯,他高兴的闪开身子,让出宋济泽。 宋仁远一手拉着慕容辞忧,一手牵着宋济泽,周围的将士也纷纷上前帮忙,两人跌跌撞撞的爬出那棺材...... “有没有受伤?”宋仁远关切的问着,慕容辞忧和宋济泽都摇摇头。 看着两个孩子脸上肿胀的红包,宋仁远皱起眉来,忙道:“走!我们回家!” 说着,就把两个孩子扶到马上,又牵了缰绳,长鞭一扬,却似霹雳弦惊,飕飕冷风从耳边吹过。 只片刻,众人便回到宋府。 一跑进去,宋济泽远远就听到娘亲的咳嗽声,他心急如焚的要去看娘亲,却被宋仁远拉住了:“等等,泽儿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免得你娘担心......” 闻言,宋济泽顿住了脚。 宋仁远带着两人来到方亭,又心平气和的嘱咐着两人:“入城的胡匪已经抓住了几个,可城里也许还有奸细,这几日你们都先不要出门了!” 慕容辞忧忙点点头,又道歉道:“伯伯,对不起,是我强拉着泽儿哥哥出去的......”宋仁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慕容辞忧一边坐着,一边心焦的四下搜寻着父亲的身影,却始终不见他来。 眼见慕容辞忧担心,宋仁远轻声道:“忧儿,你父亲出关去办些重要的事,过几日才能回来,你安心在这里等他......” 说着,宋仁远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你们出去玩了,你父亲着急就先写了信留给你!” 慕容辞忧忙接过去,一目十行的看了,确实是父亲的笔迹,确实让他留在这里等他. 慕容辞忧折好书信揣进怀里,又笑着对宋仁远拱手施礼:“那就麻烦仁远伯伯了!” 正在这时,军医来了,宋仁远一挥手免了他的礼拜,只催着:“快给孩子们看看!” 那军医打开药箱,率先走向宋济泽,宋仁远却一指:“先看看忧儿,他伤的重些!” 那军医忙调转了方向走向慕容辞忧,先把银针在火上烤了,又扎进那红包里逼出脓血,慕容辞忧疼的青筋暴起,却只闭着眼睛没有哼唧一声。 宋仁远满眼赞赏的看着慕容辞忧,又问他:“好孩子,你会骑马吗?” “只会一点,不太熟练。” “没关系,等伯伯这两天忙完了就教你!” “真的吗?”慕容辞忧激动的差点跳起来,那军医刚手里的纱布也差点被碰掉了,慕容辞忧又忙向那军医道歉:“对不起......” “哈哈哈,真的!” “谢谢仁远伯伯!”慕容辞忧欣喜的感谢着,他从小就喜欢刀枪也喜欢骑马,可娘亲总说那些危险,时常护着不让他碰,只常说让他读好书,将来做一个私塾先生,娶个娘子幸福生活便好...... 另一边,那军医也麻利的给宋济泽包好了伤口。 又轻声嘱咐两人:“两位公子切不可抓挠留下疤痕,夜里若是痒了,便用薄羊皮裹了冰块敷在伤处......”说罢,那军医便一拱手下去了。 宋仁远这才带着两人去看媛娘。 媛娘一直忧心两个孩子天黑了还没有回来,只倚在枕头上翘首盼着,终于盼来了两个孩子,却见两人脸上粘着纱布,她急的一口呕出血来...... 宋仁远箭步奔到她身边,帮她顺气,宋济泽也惊呼一声,急切的跑过去,拉着娘亲手,慕容辞忧去桌边倒了一杯热水端过去。 却见媛伯娘眼里含泪的看着两人:“这...这是怎么了?” 慕容辞忧忙跪在地上:“对不起,媛伯娘,是我强拉着泽儿哥哥出去玩的,结果遇到了马蜂和胡匪......” 见状,宋济泽也跪在他身边自白着:“娘!是我的错,是他保护了我......” 慕容辞忧有错在先,他没想到宋济泽会帮他说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济泽。 却见宋济泽也转头定定的看着自己,慕容辞忧的心也跟着一动...... 见此情形,宋仁远愣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朝媛娘摇摇头,媛娘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原本也不是想责怪孩子们,于是温和的笑了。 “两个傻孩子,娘怎么会怪你们?只是以后万万不可冒险了,尤其泽儿,你是哥哥,无论何时都要替弟弟多想些......” 宋仁远也上前拉起两人,声音却有些哽咽道:“忧儿,我和你父亲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希望这份情谊能在你们身上延续下去......” 闻言,慕容辞忧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伯伯,却与父亲那样的亲热要好,回想起这一日的惊心动魄,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将宋济泽当做最亲近的人守护了。 慕容辞忧一把揽住宋济泽的肩膀,宋济泽脚上习惯性的要挪开,却不知为何定在那里没有动,他自己也有些惊奇,只侧目看了一眼肩上落着的,布满伤口的手...... 慕容辞忧又向宋仁远承诺着:“仁远伯伯,媛伯娘,你们放心,我和泽儿哥哥永远是最亲近的兄弟!” 眼见,慕容辞忧身量不及宋济泽,却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宋仁远和媛夫人都笑起来:“好了,快去吃些东西歇息吧!” 两人这才又拜了退下去。 第75章 学骑马 入夜,盈盈月光下,慕容辞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脸上又痒又疼,可想着郎中的话却不敢抓挠,只好拿着装满冰块的羊皮口袋敷着...... 只是左脸凉快的缓解了一会,右脸又疼起来,就这样左右来回倒腾了一夜,窗外天光泛白时,慕容辞忧才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睡了。 刚睡了一会,就听到一阵嘟嘟的号角声,慕容辞忧心里一惊,一骨碌的爬起来跑出去,却见宋济泽端着一个托盘迎面走来。 慕容辞忧忙道:“泽儿哥哥,你找我吗?” “嗯,我来给你换药”,闻言,慕容辞忧忙迎上去,帮宋济泽端了托盘,又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 宋济泽一边用手帕擦着手,一边问着:“哪里疼的厉害?” “这里!”慕容辞忧歪歪头,指指自己的脖颈,昨夜他只顾得上敷脸,却忘了脖子。 宋济泽走到慕容辞忧面前,探着身子微微往前倾着,轻手轻脚的揭开他脖颈上那块已经渗出血的纱布,即便动作已经十分轻微了,可那纱布还是带下来一小块血肉。 宋济泽看的心里一疼,忙停了手,慕容辞忧察觉到宋济泽的手颤抖着,于是笑着:“一点都不疼,你随便贴吧!” 宋济泽这才安了心,手上的动作还是极轻微的,直到撕下所有纱布,他的额头上已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宋济泽一心查看慕容辞忧的伤口,身子不由自主的又往前倾了几分。 慕容辞忧几乎能感受到宋济泽温热的呼吸,他的余光里全是宋济泽认真又温柔的眉眼,不知怎的,他的喉头不由自主的滚动了一下...... 见状,宋济泽的手也滞了一下,只强迫自己查看那些伤口,眼见所有伤口的肿胀都消了大半,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就在宋济泽要撤步去找棉花时,眼前却被慕容辞忧的袖子挡住了。 宋济泽愣了一下,下一秒,慕容辞忧的袖子竟轻轻在自己额头上擦着,他忙撤了一步,自己扯了袖子胡乱擦了。 慕容辞忧尴尬的笑了笑:“那个...那个我怕你太热了!”,说着,他又缩回伸在半空的手。 宋济泽也不说话,只转身从托盘里拿了棉花,柔柔的擦了那些伤口周围的血渍,才又敷了药粉,贴了新的纱布。 眼见,宋济泽将所有东西规整在托盘上,慕容辞忧忙道:“我来帮你换吧!” 宋济泽只淡淡道:“我已经换过了!一起去吃早饭吧”,说罢,便端着托盘转身走了,慕容辞忧顾不上失望,忙折返到床边,套了衣衫才追上去。 直跑到宋济泽身边,慕容辞忧又歪着头,盯着他的脸仔细看看:“泽儿哥哥,你的脸还疼不疼?” 宋济泽摇摇头,又看向慕容辞忧,慕容辞忧忙挺直了腰杆笑着:“你换的极好,我的脸也不疼了!” 正说着,却不知扯到那处的伤口,疼的慕容辞忧眼睛也眯了起来,他忙转过脸去不让宋济泽看到...... 两人走到堂屋,却不见媛夫人和宋仁远,慕容辞忧有些疑惑的四处看看,宋济泽只轻声道:“父亲去营里了,母亲还在休息,我们自己吃。” 说着,宋济泽就端了一碗粥,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慕容辞忧坐过去,虽然肚子饿着,却吃的极斯文。 吃罢,下人们利落的收了桌子,又捧着一个托盘上来。 宋济泽对慕容辞忧道:“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孩子吧!” 慕容辞忧立刻明白过来,是他和父亲带进敦煌郡里看病的孩子,他忙接过那托盘跟着宋济泽出去。 绕了几个长廊,宋济泽径直走到一处小屋,轻轻一敲才推开,慕容辞忧跟着他进去,却看见一个浑身裹着绷带的孩子躺在床上。 慕容辞忧心里有些难受,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却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他忙端着托盘走到床边。 那孩子被惊醒了,他隐约看见一个脸上粘了几块纱布的少年走向自己,他心里一惊,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却发现是那人! ——那个救自己进城的少年! 那孩子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不敢看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却将托盘放在一边的凳子上,轻手轻脚的要去扶他,那孩子浑身抖着,却始终不敢看慕容辞忧。 见那孩子半坐半倚着靠好了,慕容辞忧才端起碗,舀了一勺粥喂给他...... 那孩子只流着泪,既不看他也不喝粥,慕容辞忧忙安慰他:“没事,别怕,这里没有胡匪了,我们会保护你的......” 闻言,那孩子愣了一下,他转过身来,呆呆的看着慕容辞忧,慕容辞忧继续劝着:“来吧,好好吃饭才能更好的恢复伤口!” 那孩子回过神来,他的眼泪雨滴般落进勺子里,却极力张大了嘴巴努力吃着。 那孩子刚吃完,门外就响起敲门声,众人抬头一看是郎中来了,于是忙让开位置。 那郎中只揭开纱布的一角,就看到一片淋漓的血肉,他忙劝道:“两位公子,请先在外面等吧,我一会就换好了!” 闻言,慕容辞忧和宋济泽一点头,走出屋子。 院子里,百无聊赖的慕容辞忧,又抽出腰间的桃木剑,见宋济泽看着自己,他忙把剑递过去:“泽儿哥哥,你要玩吗?” 宋济泽却不接那剑,只反问道:“你认识屋里的那个孩子吗?” “不认识,我和父亲在沙漠里遇到他们,他娘亲说他生病了,拜托我们带他进城里看病”,慕容辞忧收回木剑,如实答着。 闻言,宋济泽只一点头却不言语了,慕容辞忧隐约觉得宋济泽隐瞒了什么,于是追问着:“他怎么了?” “无事,随便问问”,说着,宋济泽就走远了,慕容辞忧也忙跟上去。 谁知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将士朝他们走来。 那将士朝两人一拱手道:“两位公子,将军让你们吃罢饭就去营里!”宋济泽和慕容辞忧对视一眼,忙紧跟着出去。 外面停着两匹大马,宋济泽熟练的踩了马镫翻身上马,策马朝前奔去。 慕容辞忧正满眼羡慕的看着,那将士握着他的腰扶他上了马,又扯了缰绳一抖,那马便疾驰起来...... 不一会,两人就到了营前,那将士率先跳下大马,又扶他下来,才嘱咐着:“公子,我先去拴马,直走进去就能看到营帐,将军在里面等你”。 闻言,慕容辞忧拱手拜谢了径直进去。 对于第一次进军营的慕容辞忧而言,一切都是新鲜的,他好奇的四处张望着,眼睛却被摆满各式兵器的架子粘住了。 慕容辞忧不由自主的走到那柄雪亮的长刀前,他凑近仔细看着,只见刀柄上原本的花纹已被磨平了,只有几条被其他武器砍凿的裂口。 这得是多么激烈的战斗啊!慕容辞忧心里惊异着,忍不住伸出手摸摸那砍痕,忽的,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猛地打落了他的手。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慕容辞忧一抬眼就对上几双严肃的眉眼,他刚想解释,却又听一人愤怒道:“你把胡匪带进城里还不够?难不成还想引着他们来军营?” 说着,那几人脸上腾起杀气,又朝慕容辞忧逼近了几分。 慕容辞忧没听懂他们的意思,也不害怕退缩,只解释着:“胡匪?你们弄错了,不是我们引进城的!” “还装傻?我们每日换防的时间都不一样,要不是你们带进城里的那个孩子通风报信,那些胡匪怎么会知道那天是清晨换防?你们就是一伙的!” 说着,那人就挽起袖子攥起拳头。 慕容辞忧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和自己的行善之举,却是引狼入室,还差点害死了宋济泽。 怪不得宋济泽刚才问自己是否认识那孩子了,看来他也在怀疑自己...... 想到这,慕容辞忧只觉得心里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情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其中。 慕容辞忧眼睁睁地看着那砂锅般大小的拳头,裹挟着凌厉的风声直直朝自己砸来,却不躲闪,毕竟,是自己没查明真相,才酿成了之后的许多苦果,理应承受这份惩罚...... 慕容辞忧默默地站在那里,紧闭双眼,等待着那重重的一击落在身上…… “癞子!你在干什么?” 拳头还没砸下,慕容辞忧就听到一声厉喝,他睁开眼,见刚才送自己前来的那个将士挡住那士兵的拳头。 那士兵悻悻的收了手,只随口道:“他乱拿兵器,我想让他长个教训。” “这位公子是将军请来营里的,不要胡闹!”那将士皱紧眉头叮嘱着,闻言,原本围着的战士们都散开了。 “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他们就是喜欢乱开玩笑......”,那将士一抬手引着慕容辞忧走到营帐前。 一番报备后,两人走进营帐,慕容辞忧却不敢看宋仁远,只低着头拜着:“见过仁...宋将军.....” 眼见刚才还高兴着的慕容辞忧,现在却一脸愧疚的灰着脸,宋济泽眉眼一横,看着送他进来的那个将士。 那将士看出宋小公子眼神里的质问,忙拱手解释着:“将军,公子,癞子他们对公子有误会,刚才说了些难听的话,我已经嘱咐他们了......” “不...不是他们,都怪我!”慕容辞忧说着就要屈膝下跪,那将士忙拉住他。 “公子不必自责,不是你的错,是胡匪绑了那孩子的父亲,威逼她诱骗你们带她进城的!” 闻言,宋仁远和宋济泽也明白了大概,宋仁远上前拉住慕容辞忧的手:“忧儿,你和你父亲都没错,若是我,也会这样做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病死!” 闻言,慕容辞忧眼里重新燃起亮光,他定定的看着宋仁远。 宋济泽看出他眼里的委屈,于是轻声岔开话题:“父亲,你说今日要教我们骑马?” “城里跑不开,这里的跑马场空旷些!” 几人跟着宋仁远来到跑马场,刚到围栏处,却见一匹大马似乎受了惊吓,正驮着一个士兵,尥着蹶子四处乱冲乱撞起来。 那马上的士兵急忙去抓缰绳,可缰绳已经控制不住那马了,他被那马带着上下左右的乱倒,几乎要被颠的摔下来。 眼见情势危急,宋仁远忙骑着一匹大马过去,骑了一段,眼见逐渐靠近前面受惊的马,他又翻身站上马背。 在两匹马靠近的瞬间,宋仁远跳到那士兵身后,一手拉住缰绳,强迫马头侧转,那马果然放慢了步子。 宋仁远这才拍着那马的髻甲,又安抚了一会,那马终于安静下来,那士兵哆哆嗦嗦的从马背上下来,屈膝跪着拜谢。 宋仁远只拍拍他的肩膀叮嘱着:“小心些,慢慢来!”那士兵又一拜才垂头丧气的走远了。 宋仁远走出栅栏,眼见慕容辞忧有些紧张,于是又拍拍他的肩膀:“忧儿,别怕,泽儿会教你的,你们小心些便是!” 慕容辞忧点点头,跟着宋济泽朝栅栏里面走去。 宋济泽虽然没有说话,可眼神始终盯着慕容辞忧,他的每步动作都很慢,直等到慕容辞忧做好了,才开始下一步。 就在学着宋济泽的动作,慕容辞忧也抓了笼头踩了马镫,虽不流利可还是稳稳的骑上马背。 虽是第一次独自掌握缰绳,慕容辞忧却紧紧看着宋济泽的动作,再加上他依稀记得父亲控制缰绳的力道。 试了两下,身下的大马就由开始的左右摇摆,到逐渐平稳的小跑起来。 眼见,慕容辞忧进步飞速,宋仁远心中一喜,掏出一个鞭子甩给他:“忧儿,接着!” 闻声,慕容辞忧伸长了手稳稳接住那鞭子。 宋济泽明白父亲的意思,于是对他道:“微微弯腰,看准前面的方向在挥鞭子”,说罢,他一挥鞭子,人马合一之际如长箭般疾驰飞出。 慕容辞忧也学着他的样子,微微俯下身子扬起鞭子,那马果然疾驰起来,耳边的风嗖嗖划过,慕容辞忧却觉得无比快乐。 几圈下来,跑了一身大汗,宋仁远朝他们招手,两人便收了鞭子,停住大马。 刚出栅栏,宋仁远便一手一个揽住他们的肩膀,笑起来:“好!真有大将之风!” 闻言,慕容辞忧和宋济泽也笑了。 几人正走向营帐,一个将士却急急的来报:“报告将军,府里传来急报!说夫人身体不适。” 闻言,三人心里都是一惊,忙骑了马返回宋府。 宋仁远直冲进媛娘的卧房,却见媛娘满头银针的昏迷着,宋仁远抓着郎中急道:“媛娘怎么了?” “回将军,夫人是水土不服导致的急症,若是不回到熟悉的水土中生活,再多的汤药也是于事无补的......” 闻言,众人都明白了那郎中的意思,宋仁远只一挥手,那郎中便退下了。 宋济泽端了茶水递给父亲,宋仁远接过去轻轻喂媛娘喝着,媛娘喝了几口便不再喝了,只满眼悲戚的看着宋仁远。 宋仁远小声劝着:“媛娘,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要担心了,早些回去吧......” 闻言,媛娘嘴唇微微张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她眼里流着泪,却盯着宋仁远固执的摇摇头。 除了看望夫君,此次前来敦煌郡,媛娘还有一个期待,她期待夫君能回心转意...... 在年初的春闱考试中,宋济泽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得了会元,媛夫人欣喜之际,连夜写了书信传给夫君。 过了许久,终于收到了回信,媛夫人小心翼翼的展开信纸,可只看了一眼,原本被她轻轻捧在手里的信纸便飘在地上。 媛夫人浑身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只盯着地上那信纸上的寥寥几字发呆——“吾儿学识已成,不必再考。” 眼见儿子距离状元只有一步之遥了,媛夫人怎么甘心,可她又隐隐猜到,夫君这样抉择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不辞千里之辛苦,带着宋济泽前来与他团聚的同时,一问究竟。 眼见媛娘坚持,宋仁远轻叹一声,他轻声道:“泽儿,忧儿你们累了半天,下去休息吧......” 宋济泽只摇摇头,满眼担忧的看着娘亲,慕容辞忧忙拉着他走了...... 两人刚走到长廊拐角,就听到媛夫人隐隐的哭声,宋济泽刚想折返回去,却被慕容辞忧拉住了,他低着头轻声道。 “泽儿哥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我也不想你走......” 闻言,宋济泽愣了一下,旋即轻声道:“我...我先陪娘亲回家治病,等季叔叔回来了,你们可以来兴都找我!” 慕容辞忧的眼睛登时亮起来,不仅仅为宋济泽第一次对他说了这样多的话,更为宋济泽的邀请,他一把拉住宋济泽的小指。 “那我们说好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宋济泽的小指原本僵直的伸着,直到听清慕容辞忧的誓言,才轻轻的勾住他的手指...... 下午,宋济泽便陪着媛夫人走了。 看着宋济泽在马车边摆手,慕容辞忧也高兴的跳起来回应他,可宋济泽刚转身进了马车,慕容辞忧便扯住袖子捂住泪眼...... 第76章 去兴都 过了一个多月,这日,慕容辞忧正在营里,跟着一众将士练习反手甩剑,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可他正练的起劲,不曾回头。 直到马蹄声渐近了,宋仁远喊他:“忧儿!快看!” 慕容辞忧这才有些好奇的回头去看,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眼前的大马上,是父亲! 慕容辞忧满心惊喜的跑过去,李季翻身跳下那马,一把抱住他看了又看,才笑道:“忧儿长高了!” 慕容辞忧帮父亲解开沾满尘土的披风,余光却看着父亲鬓边的几缕白发,他不禁心疼起来。 两人正说着,宋仁远也走到跟前,笑着:“走,我们去营帐里歇歇!” 几人进了营帐,宋仁远忙给李季倒了水,李季三两口喝了,宋仁远又倒了一碗,李季接着却不喝了,只定定的看着他。 宋仁远忙问:“怎么?此去不顺利?” 李季摇摇头轻声道:“还算顺利,我见到了忧儿的舅父,和他一起埋了婉儿的青丝......” 舅父?娘亲的青丝?慕容辞忧终于明白了父亲来敦煌郡的用意,一想起娘亲他的眼眶就红了,却不好意思哭,只低着头看着脚尖...... 宋仁远察觉了慕容辞忧的难过,忙朝李季摇摇头,李季却看着慕容辞忧,沉声道:“忧儿,你长大了,爹爹有些事要讲与你了!” 眼见父亲神色严肃,慕容辞忧忽然紧张起来。 李季灌了那碗茶水,才缓缓道:“今日你练剑的地方,十五年前还是西凉的旧都,那时我还是羽兵营的副统领,奉命去接契丹公主来兴都和亲。” 李季顿了一下,脑海里回想起久远的记忆。 “谁知,公主在册封那日刺伤了皇上,被抓进诏狱监斩,在你仁远伯伯的帮助下,我在刑台上救下了公主,后来我们一起去了江南生活......” 慕容辞忧听得目瞪口呆,却立刻明白了,父亲所说的公主就是自己的娘亲,他脑海里忽的闪现出几个碎片—— 爹爹和娘亲平日里只唤他“忧儿”,可只有一家人时,爹爹却会告诉他,他姓慕容...... 他十二岁生日时,娘亲在他胸口刺了青,又叮嘱他:“这是族里的图腾,万万不可抹掉!” 先前慕容辞忧对这些“怪事”总有疑问,爹爹娘亲却不答他,现在想来一切都能说通了。 只是爹爹与娘亲如此离奇曲折的经历,慕容辞忧一时还接受不了,他只看着父亲出神...... 看着慕容辞忧有些失神又忧伤的眼睛,李季轻叹一声:“婉儿有个心愿,希望能回去看看她的家,爹爹一定要帮她实现......” 慕容辞忧再也忍不住了,扯着袖子捂住眼睛,小声的呜咽起来,李季一把抱住他,也哽咽起来...... 宋仁远上前环住两人,拍着他们的肩膀安慰着:“慕容公主魂归故里,她的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们过的幸福!” 闻言,李季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朝宋仁远点点头,他松开慕容辞忧,拉着宋仁远来到沙盘前。 “这次我去契丹有很多收获”,说着,李季拿起一面契丹的黑旗,插在敦煌郡北面,宋仁远凝神细看着。 “情报说的不错,敦煌郡以北约一百里的地方,便是契丹的流地,那里环境苦寒水草稀薄,慕容明烨被阿元明软禁在这里放羊”。 “看管的人多吗?”宋仁远忙问。 “不多,大约有三四十人......”李季看着沙盘上的小旗,回忆起那日与慕容明烨的夜谈。 那日,李季远远就看到一座石山,一对照地图便知距离那流地不远了,便绑了马只身前往高处的石山上。 透过琉璃镜,李季看见十几顶破旧的毡帐,再拉长镜筒,便清晰的看见,一群灰白的羊正在不远处啃着什么,只是那地上的草实在太稀疏了,羊群一走过去,便只剩黑褐色的土地了。 羊群后跟着几个男人,只是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一样的灰黑色,李季一时分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慕容明烨。 就在这时,几个骑马的人啸叫着奔来,即便还没到跟前,羊群后的几个男人便恭敬的跪在一旁,只有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满脸惊恐的狂奔起来。 只是他瘦弱的双腿怎么跑得过健硕的马蹄,不一会便被那群人追上了,狂飞的鞭子甩在那男人身上,他疼的四处躲闪,却是无事于补。 那男人被抽打的摔在地上,只好蜷缩着抱着脑袋,那马背上的人玩了一会觉得无趣又调转了方向。 地上的男人艰难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跑远被冲散的羊群 这下,李季终于确定了那男人就是慕容明烨了。 直到天幕沉沉,李季才看见慕容明烨一瘸一拐的赶着羊群回到营地,两个昏睡的守营侍卫也被吵醒了,他们骂骂咧咧的踢踹着慕容明烨...... 慕容明烨对此早已习惯,只是趁那两个侍卫换手之际,匆匆忙忙的跑进羊群中,被那群羊挤进羊圈里...... 又等了一会,待四处平静了些,李季才悄悄潜进羊圈,谁知,刚走到中间,卧倒一片的羊群就躁动起来。 迷迷糊糊的慕容明烨只甩着鞭子乱抽一气,忽的,他的鞭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住了,拽也拽不动,他只好起身检查,却被李季一把捂住嘴巴。 慕容明烨彻底清醒过来,刚想反击,却听到一声极轻的声音:“别叫,是婉儿公主叫我来的!” 说着,李季就松开手,取下脖颈上的天珠递给他,一拿到那温热的天珠,慕容明烨就呆住了。 黑暗中,他仔仔细细的摸了一会,才惊觉那珠子上的花纹是自己无比熟悉又思念的! 慕容明烨忙手上用劲,猛地一掰,竟摸到那天珠里藏着的几缕青丝,他顿时红了眼眶,反手揪住李季的脖领质问着:“为什么杀了我姐姐!” 李季也红着眼,自责道:“对不起,我带走她,却没照顾好她......” 闻言,慕容明烨愣了一下,他举起的拳头最终还是放下了,只颓唐的坐在那里,将那天珠放在额头上,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婉儿,很想看看你们,却不能回来,如今我来这里安葬她的魂灵......” 闻言,慕容明烨终于止了哭,小声道:“跟我走!”,说着,他就猫着腰溜到羊圈的角落里,又猛地抓住一根木桩往上一提,那木桩松动之际,下面露出一片空地。 李季帮他抓着那木桩,慕容明烨率先钻过去,又抓了木桩换李季出来,之后慕容明烨又将那木桩埋好,虚虚的盖了一层浮土,才带着李季朝不远处的石山跑去。 两人爬上山顶,慕容明烨扯着衣摆撕了一块布条,将姐姐的青丝放在里面细细包好,又挖了一个小洞,将那小包放进去,才抬头看看黑压压的天空,喃喃自语着。 “姐姐,你最喜欢草原的太阳了,今日弟弟将你埋在这里,希望你的魂灵日日看见明媚的阳光!” 闻言,李季再也忍不住,他跪在一旁难过的哭出声来。 慕容明烨却将那天珠重新合好,戴在李季的脖颈上:“谢谢你救了姐姐,这天珠是我慕容家的传家宝贝,只能传给最亲近的人,姐姐把这天珠给了你,一定是很倾心于你了!” 说罢,慕容明烨抓起一旁的沙土盖在那洞上,李季也抓了几块石头埋住那布条。 做完这一切,李季轻声劝着:“跟我走吧!” 慕容明烨摇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便没有人能杀死阿元明,给父王和姐姐报仇了!” “那年,父王眼见不敌霍家军,又见水草将尽,便撤了兵一心携众迁徙,可阿元明不知从哪里弄到许多盐铁,还鼓动一众首领逼我父王再战,父王迫不得已上了战场,再回来时便昏迷不醒,一入夜里就没了气息......” 往事历历在目,慕容明烨说起来,却恨的只咬牙! “还不等我和姐姐安葬父王,阿元明便闯进营帐绑了我,又逼姐姐和亲,再后来,我却听到姐姐在兴都被启和皇帝定罪,又被劫走生死未卜的事!” “我哀求阿元明去找姐姐,他却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姐姐就会没事的,所以不论他如何虐待殴打我,我都忍着,只为了见姐姐一面......\"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他的谎言!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家破人亡,我若不报仇,便不能为人了!”慕容明烨浑身颤抖起来。 “你有多少兵马?”李季却担心起来。 “不需要一兵一卒,我自己也可以!阿元明早在一个月前就送了信来,让我下月十五回契丹部落,一起祭奠我父王。” “呸,人面兽心的东西,他不过是算着我下月便弱冠了,终于不用再顾及什么祖训,能光明正大的杀我了,可是我不怕,我就是死也会拉他一起的!” 闻言,李季心里一惊,他还想再劝,却见慕容明烨眼里都是决绝。 “对了,阿元明似乎从西域更远处的国家,得了一批厉害的火器!你们最好早做打算......” 说罢,慕容明烨便不再看李季了,只站起身朝羊圈走去,他单薄的破衣被夜风吹的呼呼作响,可步子却始终坚定! 营帐里,李季将自己与慕容明烨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宋仁远一听立刻皱紧眉头:“火器?” “嗯!似乎是一种比打炮小些的轻便武器,具体的慕容明烨也没见过。” “我早就猜到契丹近一年不来袭扰一定有情况,原来是得了利器想要干大事!” “我们的火器有多少?” “敦煌郡的火器并不多,只有二十几架打炮,其他的火器多数都在沿海架着......” “若是任由契丹发展下去,必然酿成大祸,等他们再袭,冷热一碰极有可能招架不住,一定要将沿海的打炮调些过来!” “好!我这就进兴都上报皇上”,宋仁远说着,就要冲出营帐。 李季一把拉住他劝道:“上半年的军饷刚发下去,恐怕......”闻言,宋仁远愣住了,是啊刚发了军饷,又去要火器,即便开了口也不会被准许的...... “你先别急,慕容明烨说的事虽然重要却不紧急,毕竟,阿元明虽握了实权,还没有正式登位,他一时半刻不会带兵来的!” 宋仁远虽有些忧心,却觉得李季说的不无道理,一抬头就见李季撑着沙盘站不稳了,他一把扶住李季忙劝道。 “快回府里歇息吧,这里什么也没有睡不舒坦......” 李季也不推脱,只道:“好!我回去休息,你不必挂念我,训练的时候千万小心些,,不为自己也要想想媛娘和泽儿!” 说罢,便拍拍宋仁远的肩膀,带着慕容辞忧出去了。 两人骑马回到宋府,刚走到院里,就见一个孩子蹲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见到两人,那孩子猛地站起来,又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她激动的有些哆嗦,话也说不清楚了:“多...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说着就要跪到地上给李季磕头,李季虽然对眼前的女娃没什么印象,可还是眼疾手快的扶着她的袖子。 “你?你是......” 慕容辞忧忙提醒他:“父亲,这是我们在沙漠里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闻言,李季恍然明白过来,忙关怀着:“呀!孩子,你好些了吗?” 明明是自己引狼入室,那些胡匪,可他们却不怪罪自己,梦溪心里愧疚极了,再抬头却是满眼含泪:“好...好多了,多谢大人!” “孩子别怕!往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宋将军会托人好好照顾你的!” 梦溪含着泪点点头。 “好孩子,那你在这里休息,我们先去忙了”,说罢,李季就拉着慕容辞忧朝一旁的客房走去。 一关上门,李季便对慕容辞忧道:“忧儿,我们今晚就出发,去兴都!” 这样的想法,是李季见过慕容明烨后便有了的,他想了一路,眼见契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不及早防备,终有一天要吃亏。 可李季又知道,宋仁远守这敦煌郡守的多么不容易,就连军饷也是写了不知多少书信才迟迟求来的,若是为契丹火器这样长远而没有准信的事,再进京求援便实在不可能了。 李季想了许久,忽然想起曹东,听说他现在已经做了大官,若是让他给皇上吹吹耳旁风,兴许还有机会! 眼见父亲凝眸想着什么,慕容辞却半信半疑着:“兴都?是泽儿哥哥他们家吗?” “嗯!不过我们不能再去麻烦他们了......”李季沉声嘱咐着慕容辞忧。 闻言,慕容辞忧还有些疑惑,正想再问,却见父亲已经匆匆的收着行囊。 两人本就没有多少东西,一会功夫便整理好了,李季写了一封信,可思索再三还是在蜡烛上焚了,也不等宋仁远回来,便带着慕容辞忧匆匆走了。 一路上不知翻了多少沙梁,路过多少胡杨,好在有了上次的经验,又一心想着去见宋济泽,慕容辞忧并不觉得累。 直到脚下的细沙越来越少,眼前连绵的石山越来越多,慕容辞忧才惊觉已经离敦煌郡很远了。 又走了几个月,李季终于带着慕容辞忧来到了兴都。 城门前,眼看入城的队伍实在冗长,李季干脆带着慕容辞忧在护城林里休息。 可第一次来兴都城的慕容辞忧哪里坐得住,他远远看见城墙上贴着许多告令,好奇下,跟父亲打了招呼,便跑到跟前看热闹。 慕容辞忧从上至下看的仔细,忽然在那城墙根处,发现了一张缺了角的通缉令,那令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只有那人像还依稀有个轮廓。 等等!若是父亲刮了胡子,染了青丝,便与那通缉令上的一模一样了! 慕容辞忧看的心里一惊,忙跑到父亲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父亲,城墙上的通缉令上还有你的画像!” 闻言,李季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了,那通缉令还在,看来这兴都城里有个执着捉拿他的人...... “不如,我们绕过去吧!”慕容辞忧忙提议道。 “忧儿,你听我说,一会排队的时候我们分开入城,入城后你直接去北街张家巷子找一个婆婆,你将这些银子给那婆婆,说是敦煌郡的张教头让你送来的,麻烦她留你在家里歇两个晚上!” “不!我要跟着父亲!” “忧儿,你舅父说的事关乎兴都的安危,即便卧是带罪之身,也决不能置之不理,你在婆婆家等我,我办了事就来接你!”说罢,李季推了慕容辞忧一把,一抬下巴,示意他先走。 见状,慕容辞忧知道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他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先去排队入城。 排了许久终于入城了,慕容辞忧却不离开,只躲在墙角小心看着,直到看到父亲也顺利入城,才转身去了北街。 第77章 解仇怨 问了几户人家,慕容辞忧终于在巷子深处找到了张婆婆家,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脊背佝偻的婆婆,见门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她慈爱的问着:“孩子,你买多少布?” 慕容辞忧忙按父亲说的,将怀里的银子拿给那婆婆:“婆婆,是敦煌郡的张教头让我来看您的!” “啊?你说什么......哎!进来看吧!” 那婆婆嘟囔了一句,领着慕容辞忧进到院子里,一进去,慕容辞忧就看到几个大染缸,一旁的木架上晾着一片蓝色和灰色的湿布。 眼见慕容辞忧迷茫的看着一院的布料,那婆婆忙道:“孩子,灰布不能买了,幻化寺的法师过几天便要来拿,蓝布你要多少?” 闻言,慕容辞忧有些诧异的看着那婆婆,见她一脸诚恳,终于明白了,她根本没听清自己刚才的话,于是俯下身子又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这次,那婆婆听的清楚,还不等慕容辞忧说完,她手上一抖,忙摇摇晃晃的走到门边,又谨慎的看看门外,见没有人,才忙关了门。 慕容辞忧有些疑惑的看着她,那婆婆脸上却满是惊喜和慌张,她并不接银子,只一把抓住慕容辞忧的手将他拉进屋里, “孩子快到屋里去!”那婆婆牵着慕容辞忧往屋里走,直到关上房门,那婆婆才凑近慕容辞忧看了又看。 慕容辞忧被盯的有些不舒服,不由的握紧了腰间的匕首,谁知那婆婆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像!真像!” 慕容辞忧被她弄的一头雾水,以为这婆婆是看花眼了,刚想解释,却听那婆婆道:“李副统领还好吗?” 闻言,慕容辞忧吓了一跳,他努力稳住心神只摇摇头。 “孩子你别怕,你父亲既然让你来找我,便是相信婆婆的,你父亲对我张家有恩,若不是他送来的金子,我们早就饿死了......”,说着,那婆婆就眼泪涔涔。 慕容辞忧还是不说话,只看着她,那婆婆哀叹一声,又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块生死牌,拿给慕容辞忧。 “孩子,这是我儿的牌子,他死在敦煌郡了,李副统领怕我伤心,骗我说我儿在敦煌郡当官,直到后来,王教头来我家追查你父亲,又骂我那死去的儿,我才知道了......” 说着,张婆婆就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眼见那生死牌上的刻痕和父亲的一模一样,慕容辞忧终于放下心来,他忙跪在婆婆面前,哭道。 “婆婆,父亲说他有事要办,烦请您收留我两天,两天后我们便走了!” 张婆婆一把捞起慕容辞忧,擦了他脸上的泪:“孩子,别说两天,就是两年也住的,如今过去这么多年,羽兵营早就忘了,不用怕!” 闻言,慕容辞忧放下心来,他哪里知道张婆婆的话只说了一半...... 另一边,李季给曹府的仆人递了书信,便出城在哨人围等着。 那围子已经拆了,山里的猛兽也被运回皇宫供人观赏,围子里的胡人早就被斩杀殆尽,只是没人愿意拆除里面的许多机关,因此一直荒着。 这一等便是十天,李季知道曹东忙,却没想到他这样忙。 他只好再去递信,这次,那后门的仆人却当着李季的面,将他的书信扔在地上,还气恼的踩了两脚:“呸!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那寒酸样还想攀附我家老爷?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说着,那人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李季终于明白了,曹东不来见自己,恐怕是因为第一封信根本没送到他手里。 李季也不言语只垂眸离开,等天色渐暗才又潜入曹府的书房,只见偌大的书房里,架上桌上堆满了书籍,甚至在偏房里还套着卧室。 看到曹东如此勤勉,李季心中涌起希望,他将那封言辞恳切的信放在书桌的正中央才离开了。 入夜,曹慕之护着醉眼朦胧的曹东从尹府出来,一路到家,曹慕之熟练的扶着曹东去书房休息。 刚一燃起灯,曹慕之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信,眼见那信纸粗糙,他警觉的护住曹东,四下防着...... 曹东也看见了桌上的信,他一把扯了拆开,只看了一眼,便彻底清醒过来,竟靠在椅背上仰天大笑起来。 见状,曹慕之感到有些奇怪,义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连曹忠出生那日,他也只看了一眼笑了一下,便转头去营里了。 这样明显的欢快,却是第一次了,曹慕之忙捡起地上那信,只见上面写着:“子时三刻,哨人围”,署名是两个不起眼的小字——“李季”。 李季?曹慕之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对了!是义父叮嘱他每月都要加印的通缉令上的名字。 这一印就是十五年,十五年来不论如何追查,都没有这逃犯的音信,曹慕之不明白,义父为何如此执着的追拿他,如今他到自投罗网了! “备马!”曹东转身取了架子上的利剑,就要往外走。 曹慕之忙跪在地上拱手劝道:“义父,不知那贼有何阴谋,深夜独往实在危险,我这就去调营卫!” “何必那么麻烦,李匪此次有求于我,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换了夜行衣绕到那围子的背面就是了!” “是!”曹慕之应了,忙跑出去替他牵了马,见曹东急不可耐的跑远,他迅速换了夜行衣,绕到哨人围背后。 曹东下了马,吹燃一支火折子,便往哨人围里面走,他已许多年不来这里,最近的一次,还是七八年前。 那年,曹东看着自己一手培养的曹慕之,满身是血的从哨人围里闯出来,曹东亲自给他封了腰牌,自此曹慕之成了除李季外最年轻的副统领。 四处都是坑洼不平的山路,若是闷头苦找怕是浪费时间,曹东定神一想,想起一个地方,他转身拐进右边的岔路,朝黑暗深处走去...... 直爬到山腰处,隐隐闻到一股恶臭,曹东捂着口鼻继续往前,终于再次看到那个梦魇中常常见到的大洞。 如今再看,却觉得困住自己的陷阱是如此拙劣,曹东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拿着火折子探腰往里看看,是个洞口不大,却极深的陷阱。 ——这里便是当年李季救了自己的地方。 那年,曹东武功在整个羽兵营都是倒数的存在,可为了早日获取功名,他还是毅然进了哨人围。 一进那围子,曹东就有些后悔了,只能四处躲着,可走到这陷阱前,看见树梢上扬着的红签,曹东还是。 他掏了匕首躲在暗处等了一会,也不见有胡匪,这才大着胆子上前,谁知一脚便踩进了陷阱。 陷阱底的尖利木桩扎穿了曹东的脚,他忍着剧痛拔出血淋淋的脚,却怎么也爬不上那湿滑的泥壁...... 忽然,洞口出现一个发须极长,形似野人的胡匪,他搬着石头狞笑着砸向曹东,曹东忙贴住泥壁躲开。 那胡匪又搬起石头往下砸,石块纷飞间,曹东吓的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那胡匪却突然栽在地上没了声息,曹东不敢乱动,却听到头顶飘来一声问讯:“谁在下面?” 曹东听出是李季的声音,他在营里就常得到李季的帮助,忙道:“李大哥救我!”李季扔下长绳将曹东拉出陷阱,又扯了衣服给他包了伤口。 眼见天色擦黑,曹东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他忙掏出怀里的荷包塞到李季手上:“麻烦李大哥,帮我把这个送回北街陶家!” 李季抓了那荷包只为让曹东安心,又背着他往山下走...... 萧萧夜风,吹得曹东浑身一冷,他回过神来,看着那陷阱里堆着的累累白骨,他笑了,心里满是释怀。 当年曹东送曹慕之进去时,便嘱咐他要杀了此处的胡匪,而曹慕之从未让他失望过......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影,曹东身形一移迅速闪开,却不拔剑,只抬高火折子对准那人。 一张憔悴的脸,被摇曳的火光扯的变了形,可那眉眼就是化成灰,曹东也认得,来人果然是李季! 曹东惊喜的一把拉住他,热泪喷涌而出:“副统领,你还安好吧?” 李季也哽咽的拍拍曹东的肩膀:“曹东兄弟,许久不见!还好吧?” “好,都好,就是没有你和宋统领在,总是想念的紧,我们坐下说”,曹东拉着李季坐在一块石头上。 李季不提宋仁远,只深呼吸着稳住心绪,才艰难道:“婉儿......婉儿难产去世了......” 闻言,曹东愣了一下,旋即一拍大腿也难过起来:“这......哎!” “我混进西行的商队,将她送回契丹流地”,李季缓缓说着,曹东心底一沉,眼神却还流露着关怀。 “慕容明烨也被阿元明软禁了,他对我说,阿元明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批厉害的火器,前线的几个郡属估计有危险......” 李季说完忙看向曹东,曹东顿时明白了李季的意思,他一把握住李季的手,满脸诚恳道。 “副统领,你放心,我明日就上报皇帝,看能不能拨些钱款加急多制作些火器运去!” 李季一听高兴的点点头:“若是来不及,将沿海的调些过去也是好的!” 曹东点点头:“好!我今夜回去就写奏折!副统领,你辛苦了许多年,随我回去坐坐吧!”,说着,曹东就拉李季起身。 李季却抽回手,摇摇头:“曹东兄弟,我是有罪之人,找你已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又怎么能去府里叨扰,天色晚了,你快回去写折子吧,莫叫旁人抓了把柄......” 曹东垂下泪了,一把抱住李季声泪俱下道:“副统领,你可千万要保重啊!”李季点点头,忙拍拍曹东的后背,催他走:“走吧!走吧!” 曹东将手里的火折子递给李季,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山下走,可不知踩到什么,竟摔在地上,李季忙跑上前俯身拉他。 可就在李季拉住曹东胳膊的瞬间,一支匕首却准确无误的刺进他的胸膛,顺着那匕首,李季竟看到曹东的手紧紧握着刀柄。 李季忙退后了几步,手里的火折子也掉在地上,火星迅速点燃了一旁的枯枝。 李季捂着伤口呆愣的看着曹东,熊熊火光中,他看见曹东眉飞色舞的狂笑着,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相信,只喘着粗气:“曹东...你......” 曹东也不理睬他,只翻身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闻令,黑暗中的曹慕之甩出一把飞镖。 李季翻滚着躲过几支暗镖,可腿上还是被扎了几支,吃痛下,他屈膝半跪着,却始终不肯低头。 李季终于明白了——自己中了圈套,他猛地拔剑刺向黑暗中的曹慕之。 曹东抽出腰间的鞭子一甩,缠住了李季的双脚,咚的一声,李季整个人便趴在地上。 曹慕之眼疾手快的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猛地盖在李季脸上,李季只觉得闷呛的厉害,再抬眼,眼前的一切在随着飘荡的火光变得虚晃起来。 眼见李季昏倒,曹慕之这才燃起一支信号弹,不多时,羽兵营的营卫就赶到了,众人七手八脚的扶着曹东,拖着李季回到城里。 诏狱里,曹慕之手脚麻利的将李季捆绑在刑架上,又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见一切妥当,高椅之上的曹东才轻轻一抬手,曹慕之拎起水桶从李季的头顶灌下去,直灌了三桶冰水,李季才昏昏沉沉的醒来。 看着眼前一脸得意的曹东,李季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为...为什么出卖我?” “出卖?我是羽兵营的统领,你是被通缉的逃犯,我抓你是天经地义,何来出卖一说?” “你我情同手足,为何不能放过我?” “手足?嘴上说说罢了,难不成你还当真了?”说罢,曹东就大笑起来。 可只是一瞬间,愠怒便扭曲了他的面容,他恶狠狠的砸着桌子:“你要我放过你?那你为什么不肯放过芝娘?” 李季一头雾水,不解道:“芝......芝娘?我已许久没见过她了” 闻言,曹东一边鼓掌一边啧声道。 “啧啧啧,是啊,咱们李副统领就是这么魅力非凡啊,即使多年未见,即使沦为阶下囚徒,也能让芝娘念念不忘”。 说到这,曹东猛一转身狠狠扫落了桌上的瓷碗,里面的酒水洒了一地,他呆呆的望着那摊水渍,喃喃自语着。 “都是因为你,是你蛊惑她诱骗她,她才迷了心智,始终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曹慕之始终低着头,可义父的字字句句却让他心里一凉,他终于确信了之前的猜测——义父是喜欢芝娘的! 那日,曹东又带曹慕之去了那个首过无数次的小院,只是不同于以往在门外守着,这次曹东却带他一起进去了。 刚走进去,曹慕之就看见一个素雅的村姑,正跪在一个灵位前烧纸,曹东也直直跪在她身边,哭着拜了,又上前拉那村姑,柔声道:“芝娘,走吧!” 后来芝娘便入了曹府,义父平日都是以家姐称之,待之却比夫人还细心的。 自从曹忠出生后,义父就再也没有和夫人一起吃过饭,但是每日一定会陪着芝娘吃饭叙话。 从义父明晃晃的关怀中,曹慕之觉察道芝娘的特殊,他开始留心芝娘,却见她每日不是绣花就是做桃罐头,他实在没看出芝娘有何特别之处,能让义父如此痴迷...... 曹慕之正回忆着,却被李季的话唤回神来。 “她...我只当她是姐姐,我们不曾......咳咳咳!”说着,李季被嘴里的血沫呛的咳嗽起来。 李季的话犹如一支火把,点燃了曹东满心满脑的火药,他冲过去一拳砸在李季的面门,怒吼道:“你闭嘴,她才不是你姐姐,她是我一个人的姐姐!” 说着,又猛击了几拳,每一拳是用尽了气力,李季被打的七窍流血,断断续续的嗫嚅道:“疯...子......” “哈哈哈哈,我是疯了!可这都拜你所赐,所以今日我要将所有的痛苦加倍讨要回来......” 说罢,曹东拿起刑架上的利剑,猛地戳进他的胸膛,看着李季痛苦挣扎,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舒畅,又拔出利剑,胡乱刺着。 直到李季一动不动了,曹东才觉得无趣,他不紧不慢的扯乱了自己的衣冠,将那利剑扔给曹慕之。 曹慕之顿时明白了义父的意思,可他不忍心下手,忙劝着:“义父!砍我的吧”,说着,曹慕之就要砍自己的胳膊,却被曹东拉住了。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了断,来吧!” 眼见曹东如此决绝,曹慕之明白,这一剑也许能砍断义父对李季的执念,想到这,他挥动利剑在曹东胳膊上,砍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 眼见鲜血流出,曹慕之忙撕了衣衫要给曹东包扎,曹东却不在意,只拿过利剑砍断了那些束住李季的铁索,他舒心的笑着:“永别了......” 眼见义父已经报仇,曹慕之忙扶住往牢门口走,又装作极慌张的样子,不停的敲打牢门:“快!李匪造反了!” 守在门口的王松听到曹慕之的惨呼,慌忙开门,却见曹东身上带血的昏迷着。 顺着曹慕之惊慌的眼神,王松看到李季竟挣脱了铁索躺在地上,他赶紧挥手,示意营卫们围住李季。 又看到曹东向他点头后,才大声道:“大胆李匪,意欲越狱,行刺统领,罪大恶极,格杀勿论!” 不待说完,众营卫就迫不及待的落刀去砍...... 眼见李季被砍的血肉横飞,曹东放下心来,又对王松道:“李匪既然嚣张到入我府送信,必然有人帮衬,先不要声张李匪的死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的同党给我抓出来!” “是!”王松忙应了退下。 第78章 失忆症 一走出了诏狱,看着外面天光大亮,王松忍不住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清醒了几分后,他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妈的!这又苦又累的活怎么不交给曹慕之?” 作为当年在行刑现场的人,王松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 李季劫走慕容婉儿后,曹东便发疯般四处追捕,先是逼死了陈平一家,又赶走了贺六一家,就连死去的张顺也不放过,隔三差五的还要去那孤儿寡母家摔摔打打...... 王松原以为只要自己忠心的跟着曹东,曹东升了统领后,副统领一职便一定是自己的,谁知半路却杀出个曹慕之! 这贱奴竟生生靠着极高的武功,和哨人围里的优秀表现,夺走了自己副统领的位置,对此王松一直耿耿于怀! 虽满腹苦水,可曹东下了令,王松也不敢不找,于是先跑到李季十五年前的旧居。 一推开大门,便看见四处布满灰尘和蛛网,王松嫌弃的退后几步,只等其他营卫踩出一条小路,才极不情愿的进去。 这不大的房子早就被他们不知翻了多少遍了,碗碟早已砸成碎渣,桌椅早已拆成木片。 就连租房的房主也主动将地契送给曹东,可曹东还是不依不饶,将他们一家老小抓进了诏狱,硬生生关到现在...... 看着屋里满地狼藉毫无变化,王松只一挥手让众营卫独自查看,他自己却是连房门也不愿进去,只待在院里数蚂蚁。 数了一会,营卫来报:“报告教头,屋里没有生火的痕迹!” 王松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局,只面无表情的一抬手,众营卫迅速集合成两队,又朝陈平和贺六家跑去。 一番忙碌却依旧毫无收获,眼见天色渐暗,王松有气无力的赶往最后一站——张顺家。 倒不是王松“特别”关照张顺,而是那张家婆婆不知怎的,竟和幻化寺扯上了关系,每年都要给寺里供奉许多粗布。 王松一点也瞧不上那破落的张家,却对幻化寺有几分忌惮。 往大里说,近几年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愈发沉迷佛祖的六道轮回,甚至还做出宣告,要剃度去幻化寺出家。 后来不知被谁劝住了,这事才不了了之,可幻化寺的名声却越来越大,竟成了远近闻名的圣地。 往小里说,几年前,王松还陪曹东去幻化寺拜过,可惜的是,他虔诚祈求的功名财富一分没见着,而曹东后来却得了个大胖儿子。 这让王松牙痒痒了许久,觉得那菩萨也是嫌贫爱富的,直到曹东的大胖小子逐渐长大,却成了一个傻子,王松才觉得那菩萨是真的灵验,心里多了一分敬畏...... 基于这层层考量,王松每次前来查验,总不能像在陈平和贺六家那般过瘾,往往只是打张利出口恶气,再要些银子便走了。 王松带着队伍来到北街,街上人头攒动,众人远远就看到了羽兵营的队伍,忙四处躲开。 见状,一个卖包子的摊贩扔下摊子,慌慌张张的跑回北街,他只匆匆敲了几下张婆的家门,也不等她开门便跑走了。 正在院里漂洗布料的慕容辞忧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爹爹来了,他满心惊喜的去开门,却见四处空无一人,又失望的关上门。 过了一会,张婆婆才端着熬好糖水出来她笑着招呼着:“来!孩子,快喝点热水歇歇!” 慕容辞忧忙道了谢,擦擦手接过碗咕咚咕咚的喝了,张婆婆爱怜的帮他擦擦额头的汗水。 就在这时,慕容辞忧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眼睛一亮望着门口的方向出神。 张婆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矮墙外的莹莹火光中,飞扬着一大片尘土,她惊的脸色一变,一把抓住要冲出门去的慕容辞忧,将他推到一个染缸旁。 “孩子,你躲在里面,我去看看!不论发生什么,你千万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 慕容辞忧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见张婆婆一脸惊恐,他只好跳进那个半满的水缸。 就在这时,响起一阵震天响的敲门声,张婆婆忙扯了架子上的布,从后面的缸一直盖到前面,才跌跌撞撞的去开门。 “老不死的!怎么这么慢!”王松一边骂着,一边摆摆手,众营卫明白他的意思,便守在门口。 王松不顾张婆婆的阻拦,只自顾自的进去,院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摆着许多水缸、布匹。 王松看的有些眼晕,他在曹东那憋的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于是随手扯倒了几个木架,又叫嚣着。 “爷爷手痒了,小兔崽子,我劝你快点出来挨打!” 闻言,水缸中的慕容辞忧一愣,意识到来人不怀好意,他有些担心张婆婆,于是决定出去,可他刚微微顶起缸面上的布匹,就被张婆婆一把按下去。 张婆婆又急又恼的挡在那水缸前,解释着:“二娃出去讨命了,不在家......”,王松却不相信,径直闯进堂屋,果然不见一人, 张婆婆知道王松的脾性,只颤颤巍巍跑进屋里,掀开被褥摸索着,王松不耐烦的推开她,一把掀起床板,果然看到一个布包,他毫不客气的全部拿起来,放在手心里一掂,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很是满意。 “老不死的倒是能攒钱!”王松骂着,手却迅速将那银子揣进怀里。 就在王松直着脚往外走时,余光却瞥见桌旁的椅子上,挂着的一件外衫,那尺寸一看便是一个少年的,估计就连五大三粗的张利也穿不上。 见状,王松忽然想起曹东说的话,也许真有李匪的余党藏在兴都,若是自己捉到了,一定会右迁的! 想到这,王松一把拔出腰间利剑,横在张婆的脖子上,张婆顿时吓的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求着。 “王...王教头,请您行行好,我只有这么多银子了!” “说!李匪的余党在哪?”王松知道张婆耳背,特意蹲在她身边大吼着。 这下张婆听的一清二楚,可她还是假装没听见,只祈求着:“王教头,我真没有钱了,您行行好吧!” 王松见她装疯卖傻不说正题,于是用剑挑起椅子上外衫,扔在她面前,逼问着:“说!这衣服是谁的?” “捡...是我捡的!” 眼见张婆还是疯疯癫癫的不说实话,王松懒得再跟她废话,只一脚把她踹到地上,自己挥着剑四处乱戳乱砍起来。 不一会,屋里就被他掀的底朝天,可还是一无所获...... 王松急的转着圈挠头,突然,他的目光被院子里摆放的水缸吸引了,那缸的大小塞不进大人,可放个孩子却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这,王松忙飞奔出去,谁知,刚走了一步,脚上却猛地一紧。 王松差点跌倒,忙停住脚,低头一看,竟是那不知死活的张婆抱着自己的脚,他使劲跺着那两只瘦骨嶙峋的老手,只踩的骨头嘎吱作响,可张婆却还是不松手。 这下,王松更确定了,那缸里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松求功心切没了耐心,手中利剑直直刺进张婆的胸口,鲜血喷溅而出,张婆疼的惨叫一声。 闻声,藏在水缸里的慕容辞忧再也待不住了,他猛地跳出来,却见婆婆满身是血的趴在地上,他忙迈着箭步上前,想要护住婆婆。 王松凝眸仔细看着,惊觉眼前少年和那李匪长的十分相似,他的眼睛顿时瞪的溜圆,好似看到右迁的诏书朝自己奔来。 眼见那少年身轻如燕,王松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李季的英姿,他心知这少年绝不简单,于是警惕的踩住张婆的后背呵斥着:“站住!” 慕容辞忧心疼的看着地上的婆婆,生怕眼前的歹人再伤害她,忙站住了。 “小孩!你和李匪是什么关系?” 慕容辞忧并不直接回答,只冷声道:“放了张婆婆,我跟你走!”张婆婆艰难的抬起头,只看着慕容辞忧朝他摇头。 如此祖孙情深,看的王松心中恼怒,他将手里的利剑往下一扎,张婆的手掌立时被穿透了,疼的哀嚎起来。 慕容辞忧心里一惊,猛地冲上前,飞起一脚踹在王松胸口,王松被踢的后退了两步。 眼见这少年招式凌厉,却缺了几分力气,王松顿时有了信心,他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直朝那少年的面门划去。 慕容辞忧灵活的闪开了,却苦于手上没有武器,就连桃木剑不在身边,只能四处闪避。 门外的营卫见情势不对,也冲进来,慕容辞忧双拳难抵四脚,不一会就被按在地上。 王松扇扇慕容辞忧的脸,笑道:“小子,你现在不说,诏狱里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眼见慕容辞忧眼神怨毒的看着自己,王松气恼的甩了两个手刀把他砍晕了,又抓过营卫递来的绳子,三两下就捆好了慕容辞忧的手脚。 就在王松扛着慕容辞忧往门外走时,迎面却见几个秃头和尚走了进来,王松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幻化寺的住持——玄心。 “阿弥陀佛,老衲这厢有礼了!” 闻言,王松也屈膝半跪着行礼:“见过玄心住持!” 玄心一边扶起他,一边朝身边的武僧使了个眼色,那武僧忙上前扶起血泊中的张婆。 王松看着玄心,心底响起一个声音:恰在我捉凶的时候来了,实在有些蹊跷,可玄心住持是皇上都十分尊敬的人,他一个教头自然不能持刀逼问,于是佯装关怀着。 “不知住持来此寒门,所谓何事?王某愿意效劳!” 玄心双手合十垂眸道:“张施主一心向佛,每年都要供奉许多布料,老衲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王松早就知道张家有这样的传统,又见玄心身上的僧衣,和院里的晾晒的布料一样,便更确信了。 王松笑道:“住持,王某还要追凶,不能护送左右,万望恕罪!” 说罢,王松就准备扛着慕容辞忧出去,却被玄心住持拦住:“施主且慢!” 王松早就急红了眼,他不由的握紧了手里的利剑,横了心,今儿谁阻挡他右迁,便要死在这剑下! 王松故作轻松的顿住步子,回头看玄心住持,却见玄心身旁的和尚,扶着浑身是血的张婆出来,而张婆则指着他肩头的少年,嗫嚅着。 “玄...玄心法师,我的孙子......” 闻言,玄心法师双手合十道:“施主,看这孩子面相极有慧根,皇上仁爱有佳命我寺广招沙弥,待其大寿之日祈福,还请您将这孩子给我吧!” 王松听着玄心蹩脚的理由,他怎么甘心就这么把到手的功名贴放走了,只冷声道。 “玄心住持,天黑了确实容易眼花,您老看错了,这不是什么慧根之僧,只是逃犯之子,我今天必须带他回诏狱!” 说着,王松一抬下巴,众营卫纷纷拔出利剑指着玄心住持。 第79章 真心错 另一边,曹东写了两封信,一封差人送去尹府,一封差人送去宫里告假。 曹府,曹慕之守在曹东身边,给他换药端茶。 眼见梅花香篆钟燃了两瓣,曹东轻笑一下,叮嘱曹慕之:“慕之,客人来了,快去准备些茶水!” 曹慕之虽有些犹疑,可还是出去吩咐了,果然,就在他走到门口时,竟看到以尹温书为首的众大臣潮水般涌进曹府。 曹慕之忙恭敬的拜了礼,才引着众人进了曹东的卧房。 见曹东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尹温书忙上前拉着他的手,关心着:“曹统领,现在可好些了?” 闻言,曹东才佯装才醒来的样子,只虚虚的睁开眼睛,见到尹温书,他挣扎起来想要礼拜,却被尹温书一把按住了。 “贤弟,你还有伤在身,好好休养便是,不必多礼!” 说罢,尹温书一摆手,众大臣便纷纷拱手恭贺起来:“恭喜曹将军!” 闻言,曹东疑惑的看看尹温书,却见尹温书抬了一下鼻梁上的琉璃镜,笑着朝他点点头。 曹东一看便明白了,尹温书将自己捉拿李季的“英勇事迹”报给皇帝了,他激动的握住尹温书的手,眼里涌出泪了。 就在这时,沈卓又一脸谄媚的往前一步:“曹将军年少有为,真是难得的人才啊!” 徐梓君也忙接话道:“是啊,是啊,我启和能有如此人才,实乃大幸!” 曹东忙拱手,谦虚的应和着:“哪里哪里,能得皇帝赏识,能与诸位共事是我的荣幸!” “皇帝体恤你受伤,让你好好休养,三日后皇帝的赐匾便到府里,到时候可要好生迎接!”尹温书提醒着曹东。 曹东忙应着:“是!多谢大人教诲。” 说罢,曹东又看向诸位同僚道:“曹某不才,有诸位同僚的帮助才到今日,三日后万望诸位来寒舍参加筵席,曹某不胜感激!” 闻言,众人求之不得,纷纷应了才退下。 三日后,曹东亲自指挥着曹慕之挂好那块皇帝钦赐的匾额,才一伸手,引着众人走进厅堂。 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推杯换盏间,曹东的视线却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芝娘。 满身华服的映衬的芝娘比往日更娇艳,在下人的服侍下,她正微笑的吃着糕点。 曹东看的有些晃了神: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幸福吗?功成名就和芝娘的陪伴,芝娘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想到这,他又忍不住拿起酒杯多饮了几杯。 送走了满堂宾客,曹慕之帮曹东脱下沉重的锦服,曹东既疲惫又满足的坐在太师椅上,曹慕之忙绕到他身后,帮他轻轻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酒气散了一些,曹东轻声道:“慕之,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只把芝娘喊来便是!” 闻言,曹慕之手上顿了一下,还是恭敬的应了退下。 不一会,曹慕之推开木门,芝娘端着茶水走进来,柔声劝着:“东儿,今晚你饮了太多酒水,小心明个头疼,快喝些解酒的茶水吧”。 曹东原本累的闭着眼睛小憩,一听芝娘的声音浑身便充满了力气,他忙站起来笑着去迎她,又扶她坐下。 眼见义父满脸都是得胜的喜气,曹慕之懂事的关好了门,可他并没有离开,只立在窗沿下守着。 曹东接过茶杯,浅啄了一小口,芝娘满眼含笑的帮他拢拢鬓边的乱发:“东儿,平日里你训练的太辛苦,这几天便好好歇歇吧!” 闻言,曹东心里一激动,他一把握住芝娘的手,芝娘只笑着抽回去。 曹东也不生气,今天满棚满座的谄媚奉迎早就使他飘飘欲仙了,于是他又凑近芝娘几分,眉飞色舞的笑起来:“芝娘,将军可比副统领一职更厉害了!” 闻言,芝娘立刻听出曹东话里的意思,她原本浅笑着的脸忽而沉下去,只淡淡的说:“东儿,你醉了,早些休息吧”,说着便转身欲走。 芝娘冰冷的眼神,让曹东如坠冰窟,为什么会是这样?恍惚间茶杯从手中滑落,嘭的一声响的清脆,然而碎裂的何止一个茶杯? 门外的曹慕之听到异响,却不动弹,只小心的叩开一角窗纸,仔细看着屋里的情形,只见义父似乎受了打击正呆坐着,手里却抓着芝娘的手腕...... 往日堆积已久的不满,此时化成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冲击的曹东胸口生疼。 他呆呆的看着芝娘,反复确认着她的眼神,芝娘对李季的眼神分明不是现在这样的! 之前他总骗自己——是李季蛊惑了她,是她的一时性起,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自欺欺人!那自己念念不忘的深情,又算什么呢? 曹东一时悲愤的难以自持,手上猛地用劲,芝娘吃痛的惊呼一声,抬眼却对上曹东布满血丝的双眼。 芝娘还是第一次见到曹东有些癫狂的样子,她不可置信的颤声道:“放...放开我!” 曹东冷笑一声:“怎么?现在就连牵你的手,也不愿意了吗”? 芝娘并不回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曹东顿了顿,努力的平息着自己心中的怒气,继续道:“你不是喜欢将军喜欢侠客吗,难道身为将军的我还不算威风?” 芝娘还是不答,曹东心里一软,又讨好着柔声道:“芝娘,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都给你,只要你不离开我,好不好”? 说着,曹东竟颓唐的跪倒在地,他满脸泪水又充满期待的呆望着芝娘,其实他不奢望她能回心转意的点头答应,只是在祈求她能留下一直陪着他,哪怕只是一句安慰也好。 “明天我就搬出去!”芝娘冰冷的声音让曹慕之回过神来,他凝神细看,却见芝娘已甩开了被锢住的手,只决绝的朝门边走来。 不知为何,曹慕之却从芝娘眼里看出明显的厌恶。 而另一边的曹东终于认清了一个可怕的现实,芝娘从未喜欢过自己,将来也不可能喜欢自己了。 不能让芝娘走,她这一走,自己就一辈子见不到她了! 这痛苦又不堪的现实,让曹东丢掉了最后的一丝理智,他猛地爬起来拼尽全力扑倒了芝娘。 突如其来的暴力让芝娘,吓得挣扎起来,嘴里断断续续的嚷着:“放开我!你...干什么?放开...让我走...” 曹东知道芝娘的性子刚烈,这一番纠缠之下,芝娘定然再也不会留在这里,可他只想让她留下来...... 曹东神情恍惚的喊着:“不要走!芝娘,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可芝娘还是挣扎着,曹东的手不受控制的狠狠掐住芝娘的脖子。 门外,曹慕之眼见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刚想冲进去,可心里一动,还是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待曹东清醒过来时,芝娘已经满脸伤痕的躺在地上,他惊恐的伸手去探芝娘的鼻息,毫无反应的死寂,让他再次坠入冰窟。 曹东绝望的帮芝娘擦拭着脸上的血污,可那血污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崩溃的抱住芝娘早已冰冷的尸体,紧紧的贴着她着脸。 “芝娘,芝娘,这下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对不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一定会的......” 眼见曹东神志不清,门外的曹慕之心里一疼,他忙推开门进去,曹东竟没反应过来,还是抱着芝娘一动不动。 曹慕之想要拉起曹东,可他紧紧抱着芝娘不松手,两具身体沉沉的拖着,曹东根本站不起来。 直到门外一声惊雷炸响,曹东稍稍清醒了一些,曹慕之劝他:“义父,芝娘已经死了,要赶快埋了她以绝后患!” 闻言,曹东却摇摇头:“不!芝娘不能走!不能......”,说着,他就抱起芝娘的尸体,跌跌撞撞的朝里面跑。 曹慕之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义父是要带芝娘去密室,他还想再拦,可曹东已经直冲到密室门前:“慕之,快,快帮我开门!” 眼见曹东一脸无助的看着自己,曹慕之心里一软,忙跑过去帮他打开了密室。 密室里,曹东扯了手帕帮芝娘擦着脸上的血迹,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血痕,才又抬手去摸芝娘的脉搏,可还是死寂的沉默...... 曹东再也坚持不住,顺着墙壁倒在地上。 曹慕之不忍心看他如此,便劝道:“义父!我知道鬼市里有种药,抹在尸体上能百年不腐不坏,犹如在世!我这就去寻!” 闻言,曹东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抱住曹慕之的肩膀,失神的看着他,近乎央求着:“慕之...慕之我只有你了,你帮帮我!帮我拿药回来!” 眼见曹东已经濒临崩溃,曹慕之伸手擦去他脸上的眼泪,又道:“义父!你千万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我一定把药带回来!” 曹慕之手指的温度和冷静的语气,让曹东有了一丝安慰,他彻底回过神来,只催着:“药!快把药带回来!” 曹慕之这才转身出了密室,劈了蓑笠便骑了马直冲进黑暗里。 跑到城门口,曹慕之一亮腰牌,守城的侍卫刚要打开城门,却被值守的王松拦住了:“呦!这不是副统领吗?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曹慕之也不慌张,只从马背上跃下来笑着:“见过王统领!将军命我出去办事。” 闻言,王松故意凑近曹慕之身边,一脸神秘的小声道:“又去鬼市?” 曹慕之又笑着点点头,也小声道:“王教头,我听说鬼市又来了一批好看的姑娘,不如我们一起前去?” 闻言,王松的眼睛亮起来,他搓搓手只思索了一下便朗声道:“我随曹副统领前去办事,你们守好城门!” “是!”众守卫应着,忙打开城门。 王松和曹慕之一路直奔鬼市,两人轻车熟路的换了黑袍,便一头扎进那雨幕凄蒙的街市。 曹慕之一心找贾药师买药,脚步飞快间,王松追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骂道:“等等!急着去投胎啊!” 黑袍里的曹慕之轻笑了一下,斜着眼静静等王松追到身边,才一拱手:“王教头,粉馆在那边,我先去擂馆!” 说罢,曹慕之看也不看他,便径直钻进擂馆寻那药师,果然在前排找到了他。 曹慕之自然知道贾药师的规矩,只是他担心义父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他实在没有耐心等他看完比赛,于是贴在贾药师身后,用匕首抵住他的腰杆。 “贾药师,恕我无礼,实在是家里人等着用药,还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贾药师并不害怕,甚至歪头凑近曹慕之嗅了嗅,曹慕之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贾药师却笑着调侃起来:“他们快支撑不住了,你说谁会赢?” 曹慕之抬眸望望擂台,见两个孩子赤手空拳打的焦灼,谁会赢呢?他不在乎,他只想早点买到药回去。 想到这,曹慕之手腕一转甩出一颗石子,直直打在那黑奴腿上,那黑奴摔在地上,红奴抓住机会猛扑上去,拳风狠厉的砸着。 “红奴赢了!”曹慕之催促着,贾药师终于回过头,他一脸不悦道:“不是亲自打赢的,入不得药!” “那贾药师日后可要在规矩里再加一条!”曹慕之也不退让,针锋相对着逼他。 闻言,贾药师笑起来:“是啦!果然还是加这一条更严谨些”,说着,贾药师就负手朝一处屋檐走去。 还不等贾药师盘腿坐好,曹慕之便小声道:“烦请药师将所有不腐药卖给我!” 闻言,贾药师伸出手:“五十两黄金!”闻言,曹慕之一愣,他来的匆忙,怀里只带了三十两黄金。 眼见贾药师盯着自己,曹慕之掏出所有金子递过去:“药师,我这里有三十两金子,剩余的二十两,我明日送来!” 闻言,贾药师笑起来:“我从来不做赊账的买卖,差的二十两黄金,用你的血来补偿吧,获胜红奴的血可是制药上品!” 曹慕之定定的看了贾药师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曾是红奴?” 贾药师自信的笑起来:“鬼市自开始到现在,只有一位获胜的红奴出了那活地狱,而你身上的香气,和当初救人的那位一样!” 曹慕之不再言语,只毫不犹疑的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贾药师见状,忙从怀里拿出一个水囊,凑近曹慕之身边,一脸痴迷的看着鲜血从曹慕之手腕处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曹慕之只觉得头晕起来,他坚持不住,只好坐到贾药师身边,直到那水囊越来越重,贾药师这才恋恋不舍的盖上盖子。 曹慕之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他捏住手腕刚要站起来,却被贾药师一把按住:“不要命了!” 说着,贾药师就麻利的掏出一根银针在蜡烛上烤了,又穿了线,才扎进曹慕之的手腕里,曹慕之疼的差点晕厥过去,只紧紧咬住黑袍生生忍着。 直到曹慕之手腕上爬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蜈蚣,贾药师才打了结剪了线,又在那红肿的针脚上,敷了厚厚一层药粉,才从身后的箱子里掏出七八个药瓶递给曹慕之。 曹慕之顾不上疼,忙解开背上的包袱,将那些药瓶紧紧的包好,外面的雨下的更急了,可曹慕之不再耽搁,拱手道了谢便直冲出去。 “这个送给你,每日敷在伤口处!”贾药师喊着,又扔给曹慕之一瓶药粉,曹慕之一把接住,深一点头便走了。 曹慕之转身拐进那粉馆,连拖带拽的将王松拉出来,王松正在兴头上却被人坏了兴致。 新仇旧怨涌上心头,王松满腔恼怒无处发泄,经过那擂馆时,王松忍不住调笑起来:“想当年还是我和曹将军在这里救了你呢!” 黑袍下,曹慕之本就冰冷的眼神又暗了几分,可还是笑着拱手:“多谢统领的救命之恩!” “你知道就好!”王松不屑的看着曹慕之,趾高气昂的往前走去,曹慕之紧紧跟在他身后。 直到两人走到鬼市外,王松正要解开马绳,一把匕首忽然从他背后刺入,力道之大,竟穿透了他的心脏。 王松一低头就看到了那利刃上熟悉的花纹,正是羽兵营的!他哆哆嗦嗦的要去拔剑,可他的手刚抬起,就被身后飞来的利剑砍断了。 曹慕之飞步跑到王松身边,一把拔出他胸口的匕首,又往他脖子上抹了一刀。 眼见鲜血淋淋漓漓的流了一地,曹慕之才稍稍清醒了些,不知为何,今晚的自己似乎被义父的冲动传染了,不论面对贾药师还是王松,他都没了往日的耐心。 可事已至此,曹慕之知道没有回头路,只一把抓着王松的头发,把他拖到马背上绑好。 接着,曹慕之又齐齐解开两匹大马的绳子,翻身骑上另一匹,才猛地一抽,两匹大马受了惊吓,朝前奔去。 骑了一会,曹慕之隐隐看见远处城门口的火光,只是那光亮在他的眸子里愈发混沌起来。 曹慕之咬紧牙关撑着,直到看见那匹拖着王松的大马冲到城门口,他忙甩出几支飞镖,割断了王松身上的绳子。 那具早已被雨水浇透的尸体,没了绳子的束缚,被马一颠就重重摔在地上,几个守城的侍卫也被吓了一跳,忙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 曹慕之也加快了速度,刚跑到城门,他便一脸诧异的问道:“这是在怎么了?” “报告副统领,王教头...王教头死了!” “快!拖回城里存在义庄,明日报官严查!” “是!”那侍卫应着一挥手,几个侍卫拖开王松,几个侍卫打开城门。 一进城里,曹慕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他趴在马背上,任由老马识着方向,将他带回曹府。 他吊着一口气跌跌撞撞的跑进密室,将那装着秘药的包袱递给义父,直到看到义父脸上露出笑容,曹慕之眼前一黑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 —————————————— 一片黑暗中,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躺在冰冷的地上,她饿的甚至没有力气坐起来,只努力朝身边那个蜷缩着的女人靠近。 “姐姐......”,那孩子低低的唤了一声,却没人应她。 那孩子紧紧贴着姐姐的身体,可还是冷的只哆嗦,她伸手握住姐姐的手,那只原本涂着艳丽豆蔻的白皙嫩手,眼下却指尖斑驳,手背乌青发黑了...... 砰的一声,大门被打开了,几个穿着黑袍的人冲进来,他们粗暴的剥着姐姐身上的衣服,那孩子挣扎着想要阻拦,却被一脚踹到墙上...... 五脏六腑的剧痛,让那孩子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的看着那几个黑袍人,用一张破草席麻利的裹了满身暗疮的姐姐越走越远......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从门口踏步进,他来直奔到那孩子面前,双手捏住她的嘴巴看了看,又掐掐她的胳膊掂了掂,而后嫌弃道:“太瘦了,在我哪里也活不久!” 门口一个黑袍人却双臂抱胸,劝道:“五两银子而已,但凡她上一次擂台,你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闻言,那尖嘴猴腮的男人眼珠一转,佯装要走:“算了!太贵,我再看看!” 那黑袍男人却笑起来:“你说多少?” “一两银子我带走,也给你省张席子!” “好!”那黑袍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应了,闻言,那尖嘴猴腮的男人忙掏了银子,又把那孩子扛在肩上。 快走到门槛时,那孩子昏花的眼睛里,却忽然看到地上落着一个脏兮兮的香囊,她挣扎着从那男人肩头滑到地上,如获至宝般紧紧攥着手里。 那尖嘴猴腮的男人气恼的猛踹了几脚,才又抗起她往外走。 再醒来时,那孩子只觉得浑身冷的厉害,恍惚中,她看到头顶漏下几条光亮,光亮下正站着几个孩子,他们都仰着头,似乎在等什么东西。 不一会,头顶响起咚咚的砸击声,随着喧嚣越来越大,灰尘不断从那地板的缝隙飘落,紧接着便是河流般的鲜血,那几个孩子张大了嘴巴,互相推搡着争抢鲜血...... 再后来,那孩子一次次被粗暴的拉到台上,在一次次打别人和被别人打中,她竟熬了许多天。 直到那日,她晕倒在一个黑袍人怀里,再醒来时,竟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曹慕之...... “不要!”曹慕之大喊着从梦里惊醒,只大汗淋漓的喘着粗气,见周围不是地牢,而是温暖的软塌,他才深呼吸了两下逼自己清醒些。 曹慕之正挣扎着坐起来,用力之际却触到手腕上的伤口,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抬眼却见伤口上重新包了厚厚的纱布。 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只依稀记得义父拿到秘药后脸上的笑...... 曹慕之瞥了一眼桌上的梅花香篆钟,已燃了两瓣多了,这会子早朝应该散了,尹府的宴席又都是晚上,义父怎么还没回来,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曹慕之顾不上疼,匆忙穿好衣服,直奔羽兵营。 守门的营卫忙拜了:“见过曹副统领!”曹慕之一挥手只问:“将军在营里吗?” “回副统领,一个时辰前,将军带大理寺少卿来营里查王教头的事,又说您告了假,给营卫们布置了训练才走了!” 闻言,曹慕之心里一惊,面上却只是波澜不惊的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曹慕之走的飞快,尚未干透的泥点飞溅到他的锦靴上,洇开难看的污渍,他半蹲着拂去那泥渍,手指却从鞋面上沾了一丝血迹。 看着那血迹,曹慕之清醒过来,他有些后悔昨晚的冲动,对于蚂蚁一样的王松,他有无数种方法能置他于死地而无声,可他偏偏选了最愚蠢的一种! 而义父如此深谋,怎么会想不到是自己杀了王松?义父不将自己抓去大理寺,便是袒护自己的,这样想着曹慕之心中燃起希望。 曹慕之站起身,迷茫的看着四处,心里盘算着义父的去向,忽的,他想起芝娘!一定是哪里了! 曹慕之心里一震,忙拐进一旁的巷子,不一会就到了芝娘先前居住的小院。 果然,门前站着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见到曹慕之刚想屈膝行礼,曹慕之一摆手止住了,只小声道:“将军在里面吗?” “是的,将军命我们守在这里。” 闻言,曹慕之推开一点缝隙,蹑手蹑脚的进去,在雨腥味中,他隐隐闻到一股糖水的香甜。 忽的,屋里传来一声震动,曹慕之忙凑到窗户前去看,透过缝隙,只见义父正挥拳狠狠砸在柱子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房梁上的一个篮子被巨大的震动打翻了,针线锦布和缝好的荷包,零零散散的掉了一地。 义父忙俯身捡起一个艳红的荷包,曹慕之虽看不清楚上面的纹路,却也知道那是芝娘缝的。 果然,义父拿着荷包无比疼爱的摩挲着,脸上露出无比欣喜激动的神色,曹慕之看着,也跟着扯出笑来,可不知为什么,心底却汹涌着一片苦涩。 然而,义父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他轻轻将那荷包翻转至背面时,曹慕之清晰地看到,义父眼里的喜悦和满足,似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与愤恨。 几乎在同一时间,义父手上猛地发力,狠狠地撕扯着手中的荷包,伴随着清脆的撕裂声,锦布碎片宛如凋零的花瓣在空中胡乱飞舞着。 曹慕之不知道那荷包的背面有什么,却隐隐猜到是令义父痛苦的东西,他不敢进去打扰,心里却隐隐担心着。 过了许久,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进来吧......” 闻言,曹慕之怔了一下,忙整理好衣冠进去屈膝跪了:“见过将军!”他低头垂眸的瞬间,却看见义父脚边的荷包碎片上,绣着一个“李”字,他心里顿时明白了...... “手还疼吗?” “不...不疼了!” “哎!起来吧!”曹东哀叹一声,这声哀叹却是送给所有人的——芝娘、自己和曹慕之。 曹慕之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却不敢看曹东。 “王松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下次做事要三思再行!” “义父,是慕之太冲动了!您怎么罚我,我都毫无怨言!”曹慕之说着又跪在地上。 曹东拉起他,只苦笑一下:“慕之,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又怎么忍心罚你!只是你一直鲁莽下去,义父便要万劫不复了!” 闻言,曹慕之心头一动,他忙起誓道:“义父放心,慕之的命也是您救的,无论何时何地慕之绝不会背叛您!” 曹东只一点头,便颓唐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绣布碎片发呆。直到天色渐暗,曹慕之才护着曹东回了曹府。 第80章 风满楼 一年后,兴都城里。 那日,天还灰蒙蒙的一片,曹东早早就派人叫曹慕之起床,两人收拾一番便匆匆赶到前乾宫外。 宫门前,曹慕之踩在一圈幽微的亮光里,眼见这光昏暗着,他抬头去看,却见宫檐挂着的硕大的灯笼里,只孤零零的立着一根蜡烛。 这一年里日子却不太平,先是苍山郡、武陵郡接连闹了水灾,即便朝廷拨款赈灾,可还是饿死了上万人,无数流民涌向兴都城,却被羽兵营死死拦在外面。 半月前,敦煌郡又传来契丹袭扰的急报,人心惶惶间,皇上下令共度时艰,如今就连宫里也减了许多吃穿用度。 曹慕之直挺挺的站在曹东身侧,余光中却瞥见义父不时的看着,那条唯一通向皇宫的来路。 在等谁?曹慕之意识到义父在等人,可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当朝还有谁,值得义父这样早的来等着。 正思索间,一顶轿子翩翩而来。 曹慕之紧紧盯着,轿帘被轻轻掀开的瞬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里面快步走出。 待那人完全走出轿子,曹慕之才看清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那张刀削斧凿般分明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浑身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严气息。 曹慕之看得有些呆了,曹东却先他一步热情的迎上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肩膀笑起来:“仁远兄,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威武”。 那人面无表情的应着:“慎如兄说笑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而已”。 “之儿,还不快拜见仁远将军?”曹东招呼着曹慕之。 曹慕之回过神来,忙跪倒在地恭敬道:“晚生曹慕之,见过仁远将军”。 “孩子快起来,慎如兄不必多礼,吓着孩子”,说着,宋仁远一把拉起曹慕之...... 一番寒暄后,三人步入朝堂,各站一列,等着皇帝上朝。 直等到午时,可皇帝却迟迟没有上朝,正在众人焦心之际,两个胖太监终于搀扶着皇帝,从厚厚的帷幕后出来了。 众人忙俯身跪拜,曹慕之一边随着众人恭敬的行礼,一边悄悄去看。 已至暮年须发皆白的皇帝,今日看上去格外憔悴,他颤颤巍巍挪向龙椅的身子,好似风中残烛。 帷幕距离那龙椅并不远,可皇帝佝偻着脊背折腾了许久,才艰难的被扶到龙椅上。 众臣恭敬的跪着,却迟迟不见皇帝唤众人起来。 咚的一声,几册奏折被掷到众人面前,众臣顿时紧肃起来。 “众...爱卿......契丹袭扰边境之事,诸位......有何见解?”皇帝断断续续的问着,喑哑的嗓子里听不出情绪。 “臣以为......”,曹慕之余光里瞥见,沈尚书执笏进言在,只是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咳咳咳~以为如何?”皇帝咳嗽几声追问着,一旁的太监忙递了茶水过去。 沈卓忙道:“臣之犬子幼时钟爱花糖,糟妻担心只顾吃糖少了饭食,故而很少购买,幼子整日苦闹不止,那日我见孩子哭的实在伤心,可怜之下给他买了些花糖,当晚幼子不仅不再苦闹,连晚饭都多吃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家常琐事,让许多大臣纷纷侧目,一脸疑惑的看着沈尚书。 曹慕之却从中听出些潜藏的意思,他又悄悄去看义父,果然义父还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一般。 皇帝沉吟半刻,才悠悠道:“你...你是说给契丹小儿些花糖?” 那沈尚书忙直起腰杆,应道:“回皇上,正是如此。契丹小儿不过是在那边塞之地待的久了,生活艰苦才总来袭扰,依我看,只需送与他们少许贫瘠之地,他们便要感恩戴德的来进贡了,况且有他们守着,若是再有人来袭扰,他们便会替我们出兵了,实在是一举两得啊!” 沈尚书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连口沫也横飞起来。 闻言,大殿上四处响起窃窃私语。 “是啊,沈尚书说的是......” “那契丹小儿何足为惧,一点小小恩惠便能捏住他们的七寸......” “臣以为,祖宗疆土不可尺寸与人!祖宗血脉不可拱手让人!”一声响亮的怒吼炸起,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宋仁远满脸青筋暴起的愤慨着。 “咳咳咳~咳咳咳~”,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慌的一旁的太监,又是给他顺气,又是给他倒茶的。 可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眼见皇帝咳的快要闭过气去,众人都吓的低了头,只有宋仁远还笔直的跪着,直直的看着皇帝。 “扶皇上去寝殿,请御医过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侧面华美的屏风后传来,众人听出是萧太后的声音。 几个侍卫和太监七手八脚的把皇帝抬下去,大殿上立时沉入一片死寂的安静中。 “众卿请起”,萧太后沉着嗓子喊了一声。 闻言,众人都愣住了,其实早在几年前,大家就习惯了萧太后坐在屏风后听政,可发号施令却还是第一次。 众人一时愣在原地,左右环顾着其他官员的态度,都不知该如何接话或反应。 那萧太后也不恼怒,一挥手,一个太监捧着一卷金黄的绸布,他展开那绸布,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未尝有丝毫懈怠,只为保我河山佑我百姓。然身染沉疴病体难继,每念及此,心焦如焚。” “于此多事之秋,为保千秋社稷安稳昌盛,朕深思熟虑,特请萧后主持殿议,望诸位忠智之士,尽心竭力协助太后,共商国之大计,钦此!” 高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上回荡开来,直听得众人心尖打颤,不甚冗长的圣旨,却表达出明显的意思。 可听谁号令这件事,可不像买花糖一样简单,如果会错了意,站错了队,那便是再也别想吃花糖了。 于是众人都沉默着,既不敢出声答应,也不敢出声质疑。 过了许久,才终于响起一声:“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忙抬头去看,竟看到最前排的曹东喊了话站起身来。 宋仁远转头看了曹东一眼,而后垂下失望的眸子。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紧随其后,高喊起来:“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慕之看着众人接二连三的站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扫视一圈却见义父身边有一处突兀的凹陷,他定定看过去,却见宋仁远居然还跪在地上并不下拜....... “宋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抗旨吗?”,萧后的语气严肃起来,连声调也大了几分。 曹慕之听得心里一抖,忙去看宋仁远,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还是直直的跪着:“祖国疆土不可尺寸与人,望萧后三思!” “宋将军宅心仁厚爱国情深,你且站起来,我们从长计议”,萧后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宋仁远思考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来。 “依宋将军之高见,该如何平定这契丹乱贼?”萧后直白道。 “萧后,早在一年前便有探子来报,说那契丹有了一匹名为血滴子的轻便火器,自那日我便给朝里写信,请求支援火器,却是一支也没收到,如今制作火器也是万万来不及了,只恳请您给给我一万军马,我宋仁远誓死也会抵抗住那群契丹小儿”,宋仁远极坚定道。 众人又议论起来:“一万?那又得花多少钱啊?” “户部总管上来议话”,萧后又道。 只见一个戴着半块琉璃镜的老翁徐徐走上前,他极恭敬的作了揖才道:“户部尹温书,听令。” “一万军马行军三十日,需要多少银两?” 哗啦一声,只见尹温书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算盘来,他枯朽的手指上翻下飞起来,墨玉算珠被划拉的哗哗作响...... 众人都紧紧盯着,直到咚的一声,当最后一颗珠子也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尹温书终于停了手。 他仔细看看手上的算盘,才回道:“回萧后的话,按最基本的粮草供给来看,一万军马三十日至少需要十五万两银子......” 闻言,大殿声暗暗响起叹气声,沈尚书又执笏进言道。 “请萧后三思,年初苍山郡、武陵郡等诸多郡县都遭了水灾,多亏朝廷拨了赈灾款,这才度了灾祸,如今百姓们刚将早稻栽下去,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三千银子苍山郡的百姓们也凑不出来了.......” 说着,那沈尚书就跪在地上无奈的哀叹起来,一旁武陵郡的徐尚书,和潇湘郡的张尚书也齐齐跪在地上,各个眼里含泪。 一片静默中,曹慕之依稀听到几声细微的响动,循声望去,竟瞥见那沈尚书的膝边湿了一片....... 见状,曹慕之只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卓演戏,若不是前几日他来府中拜访,曹慕之差点就要被他的眼泪骗住了。 几日前,曹府的书房里,曹东端坐在太师椅上,曹慕之立在他的身旁。 书房门一打开,一个清瘦的连两颊都有些凹陷的人走进来,他极恭敬的跪在地上:“见过曹统领”。 曹东忙道:“沈尚书何必多礼,快快起来”,那沈尚书脸上堆着笑,慢慢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曹东轻呷一口茶水,才道:“近日郡里的水灾可好些了?” “多亏大人帮忙,为我苍山郡争取了许多赈灾银两,这才勉勉强强的过了灾,这是卑职孝敬您的”,说着,沈尚书一拍手,几个奴仆便抬着沉甸甸的箱子上来了。 待众仆下去,沈尚书才邀请曹东:“曹大人,这是卑职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挪步去看看”。 曹慕之跟着曹东信步过去,却见那毫不起眼的箱子里,装满了灿灿的金子。 “沈大人太客气,这些金子我只要一半,毕竟这次户部的尹大人也出了力”,曹东又回到太师椅上,淡淡的说着。 沈尚书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过来,忙道:“大人见教的是,我这就给尹大人也送些去......” “如今皇上还病着,你们就这般啼哭,像什么样子?”萧后清冷又含着愠怒的声音,让曹慕之回过神来。 萧后的声音很轻,可听的众人一惊,沈尚书也忙止住了哭。 “年初赈灾的折子,是我陪着皇上一起批的,又怎会不知?既是议事自然会考虑周全,几位尚书起来说吧”,萧后换了语气,温柔中透着关怀。 那三个尚书忙谢了爬起来:“多谢萧后,多谢......” “尹温书,现在朝廷的库房里还剩多少银子?”萧后又问。 “回萧后,除去每月发往各郡赈灾的银子,宫衙里各样的吃穿用度,以及为皇上六十大寿预备的银两,还有不到三十万两......” 三十万?曹慕之心里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库竟已亏空到如此地步。 只看数字,好像能负担那两万军马的粮草,可这才年初,库里的银子不仅要坚持整个宫衙用到年底,还要为皇上的六十大寿做好准备,那本就是上不封顶的无底洞...... 若是各郡再遇上什么天灾人祸,那便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 曹慕之心里想着,又悄悄去看义父,却见义父依旧一脸恬淡,仿佛众人讨论的事情与他无关。 曹慕之有些疑惑,又悄悄去看宋仁远,只见先前还义愤填膺慷慨激言的宋将军,眼下却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那张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庞,此刻已褪去血色,只剩下一片苍白与黯然。 “郡里的百姓们刚恢复了生计,不能不顾......”,萧后的话让那几个尚书燃起希望,眼里闪出亮光来。 可紧接着,萧后又话锋一转:“可边境战事若是不理,便助长了贼人的士气......” 闻言,那几个尚书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宋仁远缓缓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那块屏风。 等了许久都不见萧后说话,宋仁远又上前一步拱手道。 “启禀萧后,或许可以先把兴都城的八千营士调给我,我至少能拖住那契丹贼人二三个月,那时各郡的早稻也都成熟了,朝廷便可以不再拨发赈灾银了......” “呵,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眼下那早稻刚种上,谁也不知道四个月后收成如何,若是收成不好,百姓们饿的谋了反,到时候宋将军再千里迢迢赶回来平定吗?”沈尚书当即回怼过去。 “你......”,宋仁远一时气结,愤恨的瞪着沈尚书,那沈尚书也不怕他,也瞪着他。 朝堂之上,众人陷入一种微妙的剑拔弩张,除了曹东和曹慕之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龙椅外,其他人都或明显或隐晦的斜瞪着宋仁远。 众人各怀着鬼胎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着萧后的后话。 又等了许久,萧后还是没有说话。 “诸位同僚都是爱国心切,言辞激烈亦能理解,不过还请诸位仔细想想,如今情势唯有萧后说的极是,既要安抚受灾的百姓,又要震慑那边境的突厥贼人,以我拙见,堵之不如疏之!” 曹东的话说的云里雾里,众人都没听懂,那萧后也缓缓的开口了:“曹将军这是何意?” “臣惶恐”,曹东极恭敬的跪在地上,曹慕之也连忙跪下去。 “那契丹贼人前来袭扰,无非是艳羡我祖国疆土的大好河山,和我启和盛世的瑰丽文政,若是派一位公主过去,与那契丹王和亲,教化契丹民众,那契丹上下一心向启和,便只是时间问题了,到那时,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也能征服他们为我启和所用。” 闻言,宋仁远心里一沉,这样的说辞,他早在十六年前就听尹温书说过,如今又从曹东嘴里听到,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忽然想起李季,可如今再也没有和他一起抗争的人了...... 萧后明明看见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她还是故意问着:“诸位意下如何?” 沈尚书率先跪在地上,连连称赞起来:“回萧后,臣以为曹将军说的极是”,其他众臣都纷纷跪在地上附和起来。 宋仁远直挺挺的站着,既不称赞又不反对,只是皱着眉看着远处的龙椅愣神。 屏风后又响起萧后的声音,她淡淡道。 “宋将军,我自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各郡兵力都紧,但我想普天之大,总有爱国志士愿意出些气力,这样吧,我将我的嫁妆变卖些金银,凡是自愿随你前去平定突厥的,都有赏赐,多余的全都换成粮草,你一并带去前线吧!”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眼见萧后言辞恳切,竟要变卖自己的首饰来支持国事,众人对她都多了几分敬意。 “臣自愿停俸一年为国事效力”,曹东悠悠的应着。 跪着的众人,忙低着头去看曹东,却见他神色淡然不似说笑,各个眼里闪出惊慌,有些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过了片刻,户部的尹温书小声道:“曹将军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只是各家各府都上有老母下有幼儿,不可全断了俸禄......\" 闻言,众臣稍稍露出些喜色,纵观整个朝堂,除了性情耿直的宋仁远,便只有这手握国家命脉的尹温书,能与曹东对话几句了,众人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都定定的看着他。 可众臣还没高兴许久,又听那尹温书继续道:“可国事当前,应当众志成城,依老臣只见,可先砍去一半俸禄......” 众人原本升起希望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但都自我宽慰着,好在还有一半...... “好!诸位皆为我启和盛世的功臣,我萧后承诺大家,度过此次难关,日后定加倍封赏!” 众臣闻言激动起来,高声呼号:“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宋仁远被那嘹亮的呼号拖着,沉沉跪下身去...... “今日便贴出告示广招天下能人异士,五日后出拔出关。我亦亲自为舞阳公主准备嫁妆,四个月后送其和亲,若无他事,众卿便退下吧”。 萧后轻声说着,语气里却透着疲惫。 众臣都恭敬的叩首施礼,直等到萧后被扶着出了金銮殿,众人才缓缓站起身来。 曹慕之盯着义父,见他小腿微微发颤忙伸手扶他起来,待曹东站稳才默默收了手。 宋仁远已经站起来,只盯着远处的龙椅看着。 “仁远兄,走吧......”,曹东轻声叫了宋仁远一声,宋仁远回过头来。 曹慕之抬眼就看到一张布满愁容的脸,宋仁远的眉毛已拧成麻绳一般,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曹慕之曾在义父错手掐死芝娘的时候见过。 宋仁远满眼失望的看了曹东一眼,而后一言不发的走出大殿。 殿外,众臣都未离去,见宋仁远出来,沈卓毫不避讳的朝他翻了个白眼,一旁的徐梓君故意问道:“呦,沈尚书这是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可不嘛,进了脏东西,磨得眼睛疼!”沈卓故意放大了声量,宋仁远好似没听见一般,从他身侧擦过去。 沈卓又继续道:“徐尚书,你说要请我吃饭,不会是去喝西北风吧?”,如此明显的指桑骂槐,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可沈卓还没笑几下,就被当空一脚踢中胸口,倒飞出去几丈远,他甚至来不及喊疼,便捂着胸口昏死过去。 “你可以骂我,但我决不允许你侮辱那些用血肉戍边的战士!”宋仁远的喊声,震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旁的徐梓君惊呼起来:“啊!杀人了,杀人......”,他的叫喊还没传开,就看见宋仁远朝自己走来,吓的他赶紧跑到曹东身后,紧紧拽着曹东的衣服。 “仁远兄,我来劝他们,你先去歇息吧”,曹东温声劝着。 宋仁远却一把抓住曹东的衣襟,将他往旁边扯了几米,见此情形,曹慕之眉眼一横刚要挥拳,却见曹东朝他摆手,只好咬着牙忍住了。 曹东闭着眼睛淡淡道:“若是仁远兄打了我能好受些,那便打吧!” “曹东,我问你,李季是不是你杀的?”宋仁远的眼睛里几乎喷出怒火,他直勾勾的盯着曹东。 闻言,曹东的眼角涌出泪来。 “王松截了辞忧兄送与我的密信,那歹人知道我与辞忧兄交好,他又一心求取功名,竟偷偷前去赴约,又杀了辞忧兄,等我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我一恼之下杀了那歹人,为辞忧兄报了仇......” 眼见曹东说的情真意切,宋仁远已经离开兴都十六年了,李季、张顺、陈平都死了,贺六一家也不知去向,他又能从哪里打听到什么消息呢,即便是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宋仁远苦笑一下,只猛地推开曹东。 曹东踉跄着退了几步,曹慕之忙上前扶住他,宋仁远却不再看两人,只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才转身走了。 一众大臣,眼见宋仁远发完了疯,才涌上来围住曹东,曹东拂开徐梓君为自己整理衣襟的手,只面无表情的对众人说了一句:“都散了吧!” 闻言,众人也不好多待,只悻悻拜了才散去。 曹慕之见义父紧紧盯着宋仁远的背影,也睡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宋仁远小跑起来,再抬头,便看到宫门处,有个戴着帷帽的白衣少年在等他,两人并行一处,似乎很热切的聊着什么。 直到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了,曹东才闭上眼睛慵懒的仰起头,中午时分阳光格外明媚,曹东没由来的说了一句:“之儿,你看看今天的太阳......” 曹慕之顺着义父的手指看过去,可只看了一眼,他便被阳光刺的闭上了眼睛。 低头的瞬间,曹慕之听到曹东悠悠的暗叹一句:“之儿,下次遇到太阳,不要直视它,要变成阴云遮住它......”,曹慕之心里一动,忙点头应允了。 之后几日,曹慕之躲在巷子里,暗暗观察着。 只见宋仁远坐在集市口的告示下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天亮,可除了宋济泽来送饭外,前来应征的人寥寥无几....... 终于到第二日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走向了宋仁远,宋仁远先是一愣,而后竟主动迎上去。 曹慕之远远的看着,两人交谈了几句,那宋仁远竟亲热的拍着那乞丐的肩膀,有说有笑了一会,那人才走了。 第二天,曹慕之见集市口的告示不见了,又迟迟没等到宋仁远,他知道事情不对,忙派人去查。 片刻后便有营卫来报:“报告统领,宋将军今日在城门口招兵,目前已经有几十个人报名了!” 闻言,曹慕之匆匆赶到城门口,果然看到排成长队的乞丐流民...... 当曹慕之将消息报告给义父时,曹东面无表情的喝着茶似乎事不关己的样子。 五日后,宋仁远带着招募到的三百军士在城门外集合,曹东带着曹慕之前去送行。 只见,宋仁远登上高台,眉眼中透露出一股威严正气。 “吾乃大赵将军宋仁远,今日在此通告三军:契丹贼人胆大包天,扰我边境屠戮百姓,此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国难当头,正是我辈挺身而出、保家卫国之时,祖宗疆土不可尺寸与人!祖宗血脉不可拱手让人!望诸君能同仇敌忾,浴血奋战,扬我国威,护我山河!待凯旋之日,上自重赏奋勇杀敌者,严惩贪生怕死者!” 台下士兵各个听得热血沸腾,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方脸男人,率先振臂高呼起来:“扬我国威,护我山河!” 其他士兵也紧随其后,山呼海啸起来:“扬我国威,护我山河!” 誓罢,曹东端着水酒敬给宋仁远,宋仁远接过去一气喝了,又定定的看着曹东。 “曹东,此去一别难有归期,战况情报我会悉数传入城中,若遇困境,你尽可以踩着我的尸骨,去击退那契丹贼人”。 宋仁远说的坚定,连一丝悲戚也听不出来。 曹东拍拍宋仁远的肩膀,默默垂下泪来:“仁远兄放心,刀山火海只要能助你踏平突厥贼窝,我曹某万死不辞。” 嘟嘟~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宋仁远又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宋济泽,便不再停留策马远去。 第81章 莺啼血 一个多月后。 一日深夜,曹慕之刚眯着,却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吵醒,眼见天色还昏暗着,他意识到事情不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直奔义父的书房。 “见过将军!” “进来吧!” 曹慕之刚一进去,就看到曹东正在看信,曹慕之以为又是敦煌郡传来的捷报,只乖乖的给义父倒了茶水奉上去。 说起来,第一次收到捷报时,曹慕之满心惊异,他实在想不明白,敦煌郡的一万军士,即便算上新招募的三百军士,是如何多次战胜那三万契丹兵的。 暗地里,曹慕之曾照着急报上的内容,推演过好几遍沙盘,可无论怎么推演,都只有一个结论——所有的胜利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拼杀出来的,就这样,宋仁远竟率领部队顽强的抵抗了一个多月...... 曹东脸色深沉的将那密信递给曹慕之,曹慕之打眼一看,便看到上面洇着血渍,血滴下写着:“火器诡谲,燕山战败,速送军粮!” 曹慕之看了义父一眼,见他点头,便将那急报放在蜡烛上焚化了。 曹东看看飘扬在半空的灰烬,悠悠问道:“之儿,你从这报上看出什么?” 曹慕之沉思片刻,才道:“燕山之地,四面环山易守难攻,贸然进去死路一条,宋将军向来谨慎,如今攻入燕山,恐怕是粮草告罄才急于突破......” 曹东抬眸看了曹慕之一眼,他淡然的眼神里看不出悲喜,曹慕之一时有些不明白义父的意思,忙低头道:“慕之胡言乱语,还望义父赐教......” 曹东也不回答却话锋一转,嘱咐曹慕之。 “忠儿这几日在家也歇够了,今日你便带他去翰林院听学,各家子弟都勤奋用功,我们也不要落下来......” “是”,曹慕之忙拱手施礼,心里却揣摩起义父话里的深意。 去翰林院听学?自家公子从小痴傻,别说读书,就是字也不认识几个,去那翰林院也无外乎换个地方睡觉,看来义父绝不是让他送曹忠上学那么简单。 “各家公子都勤奋用功......” 曹慕之忽然想起义父的后半句话,仔细想来便明白了,义父让自己陪护曹忠前去翰林院,估计是要暗中监视,那些世家子弟的动向。 天一亮,等曹慕之护着曹忠来到翰林院时,里面早已满满当当的坐了各家子弟。 见到曹慕之,众人纷纷起来行礼:“见过曹公子,见过曹副统领”,言语虽是先敬曹忠,可行礼的角度都对准了曹慕之。 曹慕之习以为常,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众人,却见众人的装束不似之前那般华美精致,都换了粗布衣衫,苍山郡的沈晨曦甚至换了麻布衣服。 曹慕之忽然想起,那日在大殿上沈尚书堪称绝妙的演技,心底忍不住嗤笑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他也传承了父亲的绝佳演技...... “见过诸位公子”,曹慕之淡淡的回了一句。 闻声,众世家弟子这才敢收回手,可还是静肃的站着,直到曹慕之坐下,众人才跟着坐下。 曹忠好似没看见周遭的一切,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到桌案边,一把抓起上面的毛笔,胡涂乱画起来。 曹慕之懒得管他,一边翻着手边的《论语》,一边暗暗搜寻着宋济泽的身影,可找了一圈都没看见。 正疑惑着,却听到夫子严厉的训斥声:“几时听学?” “卯时”,不大的声音,却让曹慕之有了兴趣,他转头去看,果然看见一袭白衣戴着帷帽的宋济泽正站在门口。 只见那夫子面色一沉,厉声喝道:“明知故犯,伸手!”说着,便从袖里抽出一把油光发亮、宽厚结实的戒尺。 “啪~啪~啪~”,戒尺击打手掌的脆响,如同夏日里突如其来的惊雷,瞬间打破了院子里原本的宁静。 “哎?他一向不是最早来学堂的吗?今日怎么迟到了?”曹慕之循声看去,武陵郡的徐平心正探着脖子疑惑着。 “呵,肯定是因为他父亲打了败仗,他害怕的睡不着呗”,沈晨曦满眼不屑道。 闻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来了:“是啊,我也听父亲说了,竟然打了败仗......” 看着眼前这群连五谷也分不清楚,却热爱讨论国家大事的世家子弟,曹慕之的厌恶明晃晃的从眼睛里流出来...... 懒得再听他们说的蠢话,曹慕之干脆转过头专心看书,却见曹忠不知何时趴在涂满墨汁的桌子上睡着了,口水混着墨水,沾了一脸...... “呦,这是怎么了?”,那夫子不知何时已走到曹忠身边,说着,就要扯着袖子给曹忠擦口水。 “不必麻烦了,我来吧”,曹慕之淡淡应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巾擦拭起来。 那夫子讨了没趣,只悻悻笑着走上高台。 曹慕之一边给曹忠擦着,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后看,却见宋济泽站在门槛边安静的看着书。 那夫子摇头晃脑的讲起来,可还没讲几句,便被震天的呼噜声打断了,他气恼的转身去看,扫视一圈却发现是曹忠昏昏睡着。 看着那夫子欲言又止的样子,曹慕之用胳膊肘戳了戳曹忠,曹忠睡得正香,也不睁眼,只是换了姿势继续睡,好在呼噜声小了些。 那夫子满眼感激的看了曹慕之一眼,又见众人盯着他,忙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起来。 曹慕之用余光扫了曹忠几眼,脸上虽没有任何表情,心底却涌出几种复杂的情绪,羡慕?嫉恨?厌恶?好像都有....... 另一边,曹东便和尹温书早早来了未央宫,大殿之上明黄的软榻上,躺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女人。 “见过萧后!”曹东和尹温书恭敬的在地上拜了。 闻言,软榻上的萧后这才转过身子,只一伸手,一旁的侍女们忙扶着她斜倚在抱枕上,又一抬手,一个侍女忙端来玉瓷杯子。 萧后轻呷了一口,才慵懒的问着:“今日何报?” “回禀皇后,探子来报,说......”,曹东故意停顿不语,只满脸为难的看着屏风。 “说什么,只管如实报来!”萧后意识到不对劲,那双柳叶眉也吊了起来。 “探子说,几日前契丹使者去敦煌郡和谈,可不知何故,宋仁远竟杀了那使者,这才引的契丹王阿元明大怒,重兵之下,敦煌郡抵挡不住吃了败仗,就连原本占领了几年的西凉旧都,也被抢走了......” “岂有此理,宋仁远竟罔顾百姓安危国家存亡,实乃十恶不赦之人,按律当诛九族!”萧后已气的直起身子。 尹温书却拱手道:“回禀皇后,卑职以为此事当下不宜声张,若是那宋贼率众谋反,按国库目前的情况,实在难以招架,不如让曹将军前去敦煌郡,以支援之名,先击退契丹,再将宋贼擒拿回来!” 闻言,萧后思忖起来,片刻后才缓缓的点点头:“好,就按尹尚书说的办,今日早朝按下不表,只说要去送粮!” “谨遵皇后教诲!”曹东和尹温书拜了才退下。 朝钟响过三遍后,众大臣一起入殿,金銮殿的蟠龙金椅上还是空着,只有一旁的织锦屏风后端坐着萧后。 众人恭敬的跪在地上,拜着:“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闻言众人才徐徐站起身来。 “今日何报?” 闻言,曹东执笏上前:“回禀太后,敦煌郡传来战报,宋将军在燕山吃了败仗,急需补给。” 闻言,朝堂上众人发出一片惊呼,敦煌郡连续一个多月的捷报,早已让他们忘记了,宋仁远只带着一万多将士,却和那契丹的三万敌兵,殊死搏斗了一个多月。 眼下,众大臣惶恐不安起来,心里满是对宋仁远不中用的责怪,众人都紧紧盯着那屏风,企图能从萧后的一举一动中,窥探出什么指示。 “尹温书,各处减省下来的银子积攒了多少?” “回禀皇后,共计七万两!”闻言,众人都默不作声了,毕竟距离那十五万粮草的需要还差些距离。 “曹东何在?” “臣在”,曹东应着,执笏上前一步。 “曹将军,将所有银子折成粮草,需要多久?” “回禀皇后,如今沿海南蛮还算太平,若是能调些来应急,估计一个月便能筹够了!” “好!你先安排副将在兴都各处折算粮草,待此事走上正轨后,再亲自去福建调兵带去敦煌!” “是!”曹东恭敬的拜了。 果然,屏风后萧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托盘上,一个婢女捧着出来,众人这才看清托盘上竟放着虎符! 翰林院的一众学士看的眼前一黑,他们早就知道皇帝已是弥留之际,便劝着不学无术的太子日日伺候在皇帝身边,明面是尽忠尽孝,实则暗暗的搜寻着玉玺和虎符。 可他们没想到,皇后竟先太子一步拿到了虎符,这意味着什么呢?他们一脸死灰,却不敢再深想。 一旁的曹东忙叩首拜了:“谨遵皇后教诲,卑职定不负所托!”拜罢,曹东才极力克制着内心的狂喜,自只双手轻轻捧起那虎符。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如此不同寻常的声音,引得众人纷纷回头。 却见王御医和高公公齐齐的跪在门槛边拜着:“微臣求见皇后!” 眼见高公公手里捧着一卷金黄的诏书,曹东忙看向尹温书,却见他眼里也是惊慌,而刚才还脸色煞白的几个翰林院大学士,脸上却有了气色。 “皇上怎么了?”屏风后的萧后已站起来,声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 高公公和王御医跌跌撞撞的进来,王御医又直直跪了,忙道:“回禀皇后,皇上...皇上昏倒了,才用银针扎了,稳了气息!” 闻言,萧后才稳了心神重新坐下,而曹东心里并不安定,只定定的看着高公公手里的诏书。 高公公又将手里的诏书捧过头顶,才操着尖利又沙哑的嗓音:“启禀皇后,皇上有令!” 闻言,各怀鬼胎的众人,忙低下头掩住各自眼里,或猜疑或慌张或激动的神情,才匆匆甩袖跪了。 “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孤神游极乐仙境,有幸得佛祖教诲,佛祖慈悲为怀,托朕嘱咐众生,虔诚诵经祈愿才能天下太平,唯有肉体凡胎与高僧舍利合二为一方可涅盘成佛!” 闻言,众人都愣了一下,翰林院的学士没听到立太子为皇的遗诏,脸色又灰败下去,曹东却稳住了心神。 可不论心情如何,众人都从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诏书中,看出一个不争的事实,这金銮殿的龙椅上不久后就要换新的主人了...... 眼见众臣望着自己,萧后沉吟片刻才道:“钦天监何在?将你观测的情况与众人说说!” “臣在!”,说着,钦天监的尚书便执笏上前,站稳后才道。 “皇上乃真龙之身,生辰八字乃百年不遇的吉日,如今吾皇得了佛祖教诲,若是众儒祈福,再迎佛骨,几重喜气加持下,说不定皇上的身体就能慢慢康复了!” 闻言,王御医刚要再言,却见曹东眼神冰冷的看着自己,只好低头不语了。 “既是佛祖教诲,没有不从的道理,三日后,众世家子弟集合一处,同上幻化寺为吾皇祈愿,为启和求福!”萧后平静的说着。 闻言,曹东率先一拱手道:“吾儿愿为吾皇祈福,为启和求和!”众人也纷纷拱手应了。 拜罢,萧后身边的一个小公公,尖利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众人又是一拜,才逐一退出大殿。 与此同时,翰林院终于响起散学的钟声,早已倒下一片的世家子弟们,从睡梦中醒来,懒洋洋的伸伸胳膊蹬蹬腿。 曹慕之收拾好桌子起身却见,除了宋济泽外,众人都没有离开,还恭敬的立着等他,于是和善的笑起来。 “我家公子去了诟房,还需些时间,诸位公子不必多等明日再见。” “曹公子,告辞了”,众人忙拱手施礼,曹慕之也拱手回了,众人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曹慕之百无聊赖的倚着等了许久,终于看到几个侍卫,满头大汗的把曹忠抬出来。 即便隔着一些距离,曹慕之还是隐隐闻到一股臭味,他摆摆手:“直接抬到轿辇上去”。 侍卫抬着曹忠刚出门,却听到一声恭敬的问候:“见过曹公子”。 曹慕之抬眼望去,是武陵郡徐尚书的儿子徐平心,众人都走了,他竟还守在翰林院的门口,还真是一片苦心。 明知道他是奉了父亲的意思不得不等着,可曹慕之还是笑着迎上去,装作一副被感动的样子:“呀,徐公子怎么还没走?” “啊,我...有些事情想请教曹公子......”,徐平心吞吞吐吐的说着。 “哦?那不如我们边走边说”,曹慕之嘴上应着,眼睛却没看他,见到曹忠已被抬到轿辇上,一挥手,轿夫们便吃力的走动起来。 “曹统领,今日我听路人说宋将军战败了,可是谣言?”徐平心小心翼翼的问着。 听说?曹慕之心底冷笑一声,终于明白了徐平心苦苦等待的用心,不过是为了探探曹府的口风和态度,好提前做好准备...... 曹慕之懒得和这无知小儿纠缠,只希望尽快摆脱他,于是信口胡说起来:“哦?还有这样的事?今日我一直陪着公子,倒是未曾听说”。 果然,那徐平心一听愣住了,满眼不可思议的神情,旋即他好似明白过来,只尴尬的笑笑便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两人正说着,转过一个路口,却看到前面层层叠叠的围满了人,连走在他们前面的轿辇也被堵住了。 曹慕之低声对轿夫们说了一句:“绕着北街回去”,轿夫们哼哼哧哧的改了方向。 曹慕之也顺势道:“徐公子,接下来我们便不顺路了,下次再会。” 徐心平忙弯腰拱手:“多谢曹公子赐教,在下多有叨扰,再会再会......” 曹慕之转过身信步走了,只走了几步,却听到尹书彦的吼声:“让你装...让你装!戴着帷帽天天装圣人......” 曹慕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忙绕进一条巷子里,见四下无人,又翻身上了屋顶。 低头一看,只见一群身穿布衣的少年,正猛力正踢踹着宋济泽,而下脚最狠的,便是冲在前面的尹书彦和沈晨曦。 他们直踢着宋济泽的面门和肚子,眼见宋济泽被打的鲜血直流,他们却更加亢奋了。 宋济泽躺在一片血泊里,痛苦地蜷缩着身体,他试图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但这一切都是徒劳,鲜血从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汩汩流出,逐渐染红了地面。 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个施以援手,还振臂高呼着:“打死他,打死他......” “怪胎!克星......” “卖国贼!” 曹慕之不想再听这些污言秽语,只转身去了羽兵营。 刚走到营门口,就遇到了曹东,曹慕之忙屈膝一拜:“见过曹将军!” “慕之来帐里!”曹东眉梢都带着喜色,曹慕之忙跟过去。 营帐里,见义父把玩着手里的虎符,曹慕之顿时明白,忙拱手道:“恭贺义父再握大权!” 曹东却岔开话题,问着:“今日翰林院如何?” “敦煌郡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世家子弟们唯公子是瞻,看不出异样,倒是宋济泽被他们围着打了......” 曹东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道:“慕之,三日后,你陪着忠儿一起去幻化寺修行,我要去福建调兵,等我传你急报,便随便找个理由带着他回来!” 曹慕之忙拱手求着:“义父,让我陪你去吧!” 曹东摇摇头笑了:“如今虎符都在我手上了,还怕什么?” 曹慕之只好应了:“是!” 三日后,曹府门口,看着整装待发的队伍和憨笑着的儿子,曹东只拍拍曹慕之的肩膀:“去吧!” 曹慕之翻身上马,一抬手,几个轿夫便一起用力,抬着那宽大的轿撵出发了。 第82章 满江红 敦煌郡,将军府里。 宋仁远昏昏沉沉的醒来,入目却是昏黑一片,他想要直起身子,可胸口却疼的喘不上气来,只好按着那血洞歇了一会,才勉强撑起身子。 这时,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个矫健的身影迈步进来。 “卫...卫祺?” 闻言,那人忙关了门点起灯,慌张的来扶他:“将军,我是梦溪,您还好吗”? 宋仁远没有回答,只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梦溪,梦溪知道将军在等什么,忙从怀里拿出刚收到的朝廷密信递上去。 宋仁远艰难的拆开信封,却见信纸上潦草写了几行:“曹东率部前来,万望坚持”,看罢,宋仁远将信递给梦溪。 梦溪犹豫了一下,宋仁远又将那信笺往前递了一下,梦溪这才接过去仔细看起来。 再抬头时,却见宋仁远朝她一点头,梦溪忙将那信在火苗上燃了,看着飘飞的灰烬,宋仁远忧心的问着:“今天是几日?” “五月十八!” “曹东还有十多天才能到,城里的粮食弹药怕是坚持不到那日了,梦溪你带着我的印玺去找曹将军,引着他们从捷径来城!” 梦溪着急起来,跪在床边:“将军,自那日李将军救我回来,您又待我如孩子一般,我便在心里起了誓,一辈子都跟着您守卫敦煌郡!” “胡闹!眼下这城里的百姓和将士们全都急需补给,你若是不去接应曹将军,众人便撑不住了!” 说着,宋仁远眼里含泪的看了梦溪一眼。 “另外此事不能告知卫祺,羽兵营的贼人害死了他的家人,才对曹东存有偏见,若他意气用事,恐耽误了正事......” 闻言,梦溪垂眸点点头。 “那右边抽屉里还剩最后一点风干馒头,你拿了在路上吃上”,梦溪还想要说些什么,宋仁远却已经背过身去。 梦溪知道将军心意已决,于是垂泪作揖拜别:“将军保重,梦溪定不辱使命!” 眼见,窗外隐隐浮出熹微的晨光,宋仁远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于是道:“梦溪你先去把卫祺叫来,再穿了夜行衣从小门走!” 梦溪又跪在地上朝着宋仁远一拜:“将军,您千万保重啊!” 宋仁远也不看他,只一摆手,梦溪没有办法,只好径直来了客房,只轻轻一敲门,屋里和衣睡着的卫祺便被惊醒了。 卫祺利落的翻身起来,点了蜡烛一拉开门,竟看到了梦溪,他心里惊喜,脸上却还是面无表情,只轻声道:“何事?” 梦溪眼眶一红,又怕卫祺看出端倪,忙吹熄了蜡烛,只扑进卫祺结实的怀抱里。 被梦溪撞的满怀的卫祺,愣了一下,自从梦溪跟他表白后,他便总是躲着梦溪。 可如今见了太多生死离别,卫祺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便再也见不到梦溪了,心里一热,手上便忍不住抱住了梦溪 梦溪感受到腰间的温热,浑身也颤抖起来,她只一心爱着卫祺,却从未得到什么回应,如今离别之际才知他的心意,还不算太晚吧。 梦溪又往卫祺宽阔的怀里钻了钻,声音也微微哽咽起来:“照顾好自己!” 卫祺也用下巴轻轻蹭蹭梦溪的头顶,只温声道:“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夜风吹过,梦溪回过神来,她不再耽搁,只将几块干饼塞进卫祺手里,又道:“将军叫你过去,有紧急的任务!” 说罢,梦溪松开卫祺,头也不回的跑进一片黑暗里。 卫祺扔了手里的蜡烛追出去,只倒退着奔跑,一边看着梦溪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一边跑向将军的房间。 “拜见将军!”卫祺拱手跪在宋仁远的床边。 “卫祺,你现在就去集合影子兵,穿着夜行衣进入西凉旧都,务必拖住他们两个时辰!” “将军,契丹的火器着实厉害,几米开外便能洞穿身体,前日的仗影子兵伤亡惨重,眼下实在不是偷袭的好时机!” 宋仁远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道理,他看着自己胸口的伤口,却还是坚定道:“卫祺,若是影子兵不去拖住契丹兵,梦溪怕是跑不远......” 闻言,卫祺呆愣住了,他原本跪的笔直的身子也晃悠起来,难怪梦溪大半夜的来找自己,原来竟是最后的道别! 卫祺垂眸咽下满心苦涩,只道:“是!”,说罢,便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不消片刻,躲在暗处的梦溪,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她知道那是卫祺冒着生命危险,帮她搏来的一线生机。 梦溪咽了眼泪,甚至不敢回头看那燃烧的火光,只咬着牙,猛地一抽坐骑便飞奔出去。 也不知道赶了几天几夜,瘦骨嶙峋的的马儿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倒地,梦溪流着泪为它合上眼睛,便束紧行囊徒步跋涉起来。 极度的饥饿和缺水让梦溪双眼模糊脚底发飘,可她一想到宋将军和一城的百姓都还等着自己,便不敢停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梦溪实在走不动了,她虚扶着一棵枯树喘粗气,却隐隐看见远处飘着一面红旗。 梦溪谨慎的躲在一处沙窝子里,暗暗观察着,只见那旗上写着大大的“曹”字,又见四处巡逻的将士都说着兴都话,这才放心了,发了疯一般拼命的跑过去。 巡逻的侍卫吓了一跳,握着长枪就刺过来,梦溪灵活的闪过去,只跪在地上求道:“在下敦煌郡宋梦溪,奉宋将军之命,求见曹将军!” 闻言,那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忙收了长枪,匆匆架着梦溪进去。 梦溪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只甩开他们,拱手谢道:“多谢教头,我自己走便是!”那两个侍卫只好松了她,可眼神却盯得很紧。 走进曹军的营地,梦溪打眼一看,见许多士兵只穿着便衣,正心不在焉的擦着兵器。 梦溪环视着四周,目光刚移到一处营帐的角落,就看见几个侍卫腾地一下站起来,几张骨牌从他们背后掉下来落在地上。 “将军,敦煌郡的宋侍卫求见!”正满心疑惑的梦溪,被侍卫的洪亮的声音唤醒。 “进来吧!”梦溪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见帐帘被掀开了,她忙从包袱里取了将军的印信,恭敬的捧过头顶,才进入营帐,跪在地上急切的报着。 “敦煌郡宋梦溪见过曹将军,宋将军恳请曹将军率兵援助敦煌郡!”梦溪说罢垂眸等着,果然一个副将从她手里接过印信递了过去。 片刻后,那沉稳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起来吧!” 闻令,梦溪却不站起来,又是一拜,只是这次声音却微微颤抖起来:“宋将军...宋将军被那契丹火器伤的严重,快坚持不住了!” “宋侍卫莫急,我们此行就是奉命前来援助的,只是这大漠茫茫,我们一时迷路了,只要有你带路,想必能很快解决燃眉之急”! 这次响起的是个年轻人的声音,梦溪被那副将扶起坐在椅上。 可梦溪哪里坐的住呢,她忧心忡忡的看了高椅上的曹东一眼,只见曹东盯着那枚印信,脸上却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梦溪心里一沉,浑身不由的痉挛着颤抖起来。 好在,曹东下一秒便发布了命令,只对身旁的副将道:“赶快清点好队伍,我们马上出发!对了,来人给宋侍卫端茶!” 眼见将军交代自己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梦溪终于放下心来,她忙跪在地上谢了,才端过那副将送来的茶水喝了。 梦溪刚一饮而尽,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她难受的捂着胸口艰难的坐在椅上,可下一秒,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滑在地上。 眼角的光影混沌起来,恍惚间,梦溪只觉得自己浮在半空,接着又被重重扔在地上。 周围阴冷起来,天上似乎下起土雨,无数石块砂砾猛烈的砸在梦溪身上,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她没有妄动,只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 梦溪只觉得身下一软,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只感觉满手的湿滑黏腻,也许是饿的狠了,她竟闻到一股饭菜的味道...... “累了!歇会!” 咚~的一声,头顶的土雨也停止了,梦溪微微睁开眼角,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扔了手里的铁锹,坐在一边歇着,她极力屏着呼吸仔细听着。 “哎,向自己的同胞下刀子真是于心不忍啊”!那个年轻的侍卫抱着膝盖,哀叹了一声。 “嗨,小石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将军让我们干啥就干啥,这样才能早点升官发财!”那个中年侍卫满不在乎道。 “老万,我真觉得有些奇怪,要说咱们到这里已经五六天了,到敦煌郡最多也就十来天的脚程,怎么一直不出发呢”? “嘘,小点声,小心掉了脑袋”!那个叫老万的中年男人回头四处看看,见没人才放下心来。 “啊?怎么会这样,你可不要乱说”! 老万见自己被怀疑,激动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声线:“害,你还不相信,要不是上次我和黄教头喝酒,他吃醉了无意间说出来了,咱们都还蒙在鼓里呢!” “这是为何?” 啪~的一声,老万忍不住在石头的头上敲了一下,石头忙捂着头呆呆的看着他。 “石头,你可真笨啊!将军这是要等契丹打败宋家军后,再趁机去偷袭,黄教头说这样才是...哎是什么来着,好像是石什么鸟?......” 听到这里,梦溪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曹兵会如此悠闲,原来一切都是圈套! 一想到宋将军、卫祺和那一城的百姓,梦溪咬紧牙想要撑起身子,可除了手指能微微抬起半分外,浑身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她自知没了退路,绝望的流下眼泪...... 第83章 恋绣衾 十日瞬息而过,眼见曹东率领的援军迟迟未到,也不见梦溪回来通报,宋仁远知道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他坚信梦溪绝不会抛弃一城百姓独去,却也不想不通曹东为何如此...... 看着桌上契丹传来的羽箭和卷信,宋仁远苦笑一下,只咬破了手指写下血书。 “张利吾卫,敦煌郡陷存亡之秋,为护全城百姓,吾死不足惜,只托你带吾颅送与契丹祭旗,亦可归顺契丹,拖延至援军到来。” 书毕,宋仁远走到挂着铠甲的架子前,他伸手摸着那铠甲银丝,摸到那条横在腰间,封着密密麻麻阵脚的腰带时,他的手却滞住了,他又想起媛娘不辞辛苦的帮他缝制铠甲...... 那日,宋仁远潜在人潮汹涌的羊杂馆中,偷偷放出那饭馆后院关着的野狗,眼见李季成功救走慕容公主,这才放心的回到家里。 宋仁远刚进了府门,就见身怀六甲的媛娘坐在厅堂里绣着什么,他忙走进去,关了厅堂的门挡了冷风,又往暖炉里加了几块炭木,才坐到媛娘身边。 其实在宋仁远踏步进来的时候,媛娘就已经看见了他,可她一动不动,好似没看见宋仁远一般,只沉默不语的低头绣着一条黑色的腰带。 宋仁远知道媛娘是在生自己的气,毕竟去那遥远的敦煌郡实在不是个好差事,更何况肚里的孩子眼见就要生了...... 宋仁远倒了杯热茶递到媛娘手边,手指触碰的瞬间,媛娘被宋仁远手上的冰凉扎了一下,她下意识的侧目去看,却见宋仁远手背上划了几条血口子。 媛娘看的心里一惊,手里的针线一错,尖细的针尖也直直扎进手指,宋仁远满眼心疼的握住媛娘的手,含在嘴里帮她吮了手指上的血珠,又劝道。 “媛娘,你身子沉了,这些事情就让下人做吧,你要保重好身体!” 媛娘本就不坚定的气恼早已消失不见了,她只捧起宋仁远手上的手,细细吹了那伤口处的灰尘。 宋仁远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住媛娘的脸颊,温声道:“对不起,媛娘,让你跟着受累了!” 闻言,媛娘的眼泪雨滴般落下来,她歪头紧紧贴着那只冰冷的手,身子也倒在宋仁远怀里。 宋仁远心疼的抱着媛娘,可除了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外,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我一早就猜到了......”,媛娘倚在宋仁远怀里,泣不成声着。 闻言,宋仁远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往事。 那日新婚夜时,宋仁远被下人扶着进了洞房,醉眼朦胧中,他却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媛娘,今日愈发漂亮娇美了。 宋仁远忍不住俯身吻住媛娘,媛娘被亲的意乱情迷,可最后还是拽住了衣衫。 宋仁远虽还醉着,却见媛娘面露难色,只当她是害羞,便轻轻抱着她安慰着:“媛娘,今日你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之后几日,宋仁远忙着在羽兵营训练,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家。 那日,终于忙完了训练,宋仁远被李季推着回家,一到家,宋仁远先去拜了老娘。 “娘,我回来了!” 眼见儿子回来,原本正在打香篆的宋老夫人,手也抖了一下,她放了香灰铲叹了一口气。 见状,宋仁远忙走到老娘面前关切道:“娘,你哪里不舒服吗?” 宋老夫人却只垂泪道:“你这样许多日也不再家里,实在可怜了媛娘......” 闻言,宋仁远立刻明白了老娘的意思,只怔了一下,却无言辩驳,宋老夫人却催他:“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媛娘!” 宋仁远只好拜了赶去卧房,见屋里还亮着灯,轻轻敲了才进去。 “翠儿,你看我绣了蝴蝶!”媛娘举着手帕对着门口,给来人看,可等到她看清来人时,立时红了眼睛,小跑着过去扑进宋仁远怀里。 宋仁远横抱起媛娘,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媛娘立刻羞红了脸颊。宋仁远刚轻轻将媛娘放在床上,媛娘却一把扯了被子遮住身子。 见状,宋仁远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好,让媛娘这般讨厌,他呆呆的看着:“媛娘,若是你在宋家不幸福,我绝不强留你,你走吧”。 说罢,宋仁远隐去眼里的泪,转身便走。 媛娘忙一把拉住他的手,啜泣道:“你赶我,我也不走,我这辈子只认定你了!” 宋将军又惊又喜的坐到床边,只握住媛娘的手,却一脸疑惑道:“那为何你总是躲着我?是不是我哪里好?” 媛娘一听满脸羞的通红,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小声嗫嚅道:“夫君,你很好......\",宋将军更加不解了,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媛娘沉吟了片刻才红着眼睛,道了实情:“阿远,我跟你一起长大,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可我更清楚你的性子,若是有了孩子,你便没了后顾之忧,你会为启和献出一切的,包括你自己,我知道的......” 话没说完,媛娘已满脸泪水,她是名门闺秀,怎会不知国家和平昌盛比小家幸福更重要的道理,可是她那么爱宋仁远,别说见到他受伤,只是想想都心疼的不行,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宋仁远完全怔住了,他原本想说些宽慰媛娘的话,可是又实在无法欺骗她,因为媛娘说的很对,必要的时候他一定会那么做——毫不吝惜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宋仁远怕媛娘伤心,索性不再说了,只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想要给她一些温暖。 媛娘却直起身子,轻轻吻住宋仁远的双唇,又自顾自的褪了衣衫...... 终于还是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媛娘特意穿了宋仁远最喜欢的那袭水蓝衣裙,又贴心的帮宋仁远系上那条自己绣了许久的结实腰带。 城门外,媛娘双手撑着沉重的腰枝,却不似别的妾妇哭的悲伤,只满眼带笑的拍落了宋仁远肩头的灰尘,轻声叮嘱着:“路上小心,我和泽儿等你回来!” 宋仁远深情的看了媛娘一眼,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才骑上那匹高头骏马,扬起鞭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实在是不敢回头,生怕媛娘看到自己眼角的泪。 媛娘和泽儿的欢声笑语仍历历在目,可如今缝的人早已不在,而穿的人也快要不在了,想到这,宋仁远的心也皱缩在一起疼得厉害...... 宋仁远缓缓拿起那铠甲套在身上,细细绑好腰带,又朝着兴都得方向拜了三拜,才猛然拔出匕首抹向自己的脖子。 翌日,一轮红日从东边幽幽升起。 形销骨立的卫祺,守在宋仁远的寝房外,等着将军发出最后的冲锋的命令。 可过了许久也不见将军出来,卫祺有些担心的拱手禀报着:“将军,卯时已到!” 可屋里还是死寂的沉默,将军从不贪睡的,卫祺意识到情况不对,忙去推门,刚推开一道缝隙,便看到触目惊心的满地的鲜红,他惊慌失措的扑到那早已冰冷的尸体上,却已于事无补了。 卫祺抱着将军的尸体,无力的看着窗外升起的太阳,却觉得透心的悲凉。 眼见太阳越升越高,卫祺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他将将军的尸体放在地上,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才颤抖着抓起地上那把匕首,刺向将军脖子上的伤口。 再打开门时,卫祺红着眼睛,脚步虚浮的走着,他怀里抱着的红布包袱,还滴滴答答的流着血水。 卫祺骑了马,抱着将军的头颅一路狂奔出城门,几个侍卫忙翻身上马要随他一起,卫祺不想有更多无谓的牺牲,他呵住众人:“宋家军听令!” “在!”众侍卫忙跪在地上。 “将军有令,不论如何定要护百姓周全!” 说罢,卫祺头也不回的走了,直飞驰到那西凉旧都,无数支黑洞洞的火器对准了他。 可此时的卫齐心如死灰,再也没有什么能激起他心底的波澜了,他捧着宋将军的头颅,跪在地上高声喊着。 “罪人宋仁远治军不力,致使使者殒命,卑职以为此贼人不足称将,故杀之,献其颅为契丹祭旗,吾愿为可汗带路攻入敦煌,万望可汗放城中无辜百姓一条生路!” 空旷的沙漠里,卫祺的声音显得有些渺远。 过了许久,一个戴着铁面具的魁梧男人,骑着马从夯土墙后出来,他拉着缰绳不紧不慢的走到前面,只一摆手,那排契丹士兵才放下了手里的火器。 “打开!” 卫祺只好将那包袱轻轻放在地上解开,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忽的,一支鞭子飞过来。 卫祺只感觉脸上喷溅了几个水滴,一睁眼,却看见将军的头颅,已被一支鞭子缠着飞到半空。 卫祺下意识的直起身子,地上的砂石猛地扎进他的膝盖,疼痛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他决不能毁了将军的心血,这样想着,卫祺又垂下满目悲戚的眸子...... 又过了许久,不远处竟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响声。 卫祺抬头,就看到一辆八匹战马拉着的巨大战车上,端坐着戴着黄金面具的阿元明,他身后的契丹旗上挂着宋将军的头颅。 战车行了几步,车夫拉住缰绳,阿元明笑出了声,大手一挥,豪气道:“赏!” 闻令,战车旁的一个将士,忙端着一个铁面具呈到卫祺面前,卫祺接过去戴在脸上,冰冷的面具遮住了他痛苦的眉眼,连他的心也跟着冰冷灰暗起来。 卫祺咬着牙又拱手拜道:“谢主隆恩!” 闻言,阿元明笑的更加开怀了,又一挥手:“进军!” 一个契丹侍卫扯着卫祺站起来,又把他推在前面,卫祺一步一趋的走着,脑海里浮现出将军那和善的笑。 第84章 念君恩 那日,眼见淅沥小雨渐渐下大了,一众力工都在草棚里歇了,赌牌的赌牌睡觉的睡觉。 张利却还是早早起来,又从褥子下翻出那件不剩几根棕叶的蓑衣,轻轻抖落了上面的灰尘。 “呦!雨这么大,张教头还要出去挣命啊!”一个刻薄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一众打牌的人也停了手,都满眼讥笑的看着张利。 张利心头一震,可手里还是若无其事的理着蓑衣,那群人见他被指着鼻子骂也没有反应,便更加放肆的大笑起来。 可谁也没想到,下一秒张利就好似疯狗般飞出去,他直奔那人跟前,用尽全力的挥着自己瘦弱的拳头。 砰砰砰~眼见那人被砸的昏死过去,人们抱的抱拦的拦,忙活了好一会,才终于拉开了张利。 张利甩开众人的手,只恶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谁要是再提我哥哥,我就让他再也张不开嘴!” 说罢,张利捡起地上的蓑衣披了便出去了。 还没走到码头边,大雨已将张利浑身浇的透湿,虽然身上冷冰冰的,可他心里高兴,今日雨大,来扛货的工人肯定不多,这样自己就能多扛几件货物了。 这样想着,张利咬着牙顶着风冒着雨往前走。 终于走到码头,可令张利大失所望的是码头的泊船并不多,看来都被这大雨截在半路了。 张利也不走,只站在一处草棚下瑟瑟的等着,直等到中午,才隐隐看到迷蒙的雨雾中行来一条小船。 又等了许久,那船才终于靠岸了,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推开小门,满脸忧愁的看着外面的大雨,张利忙迎上去:“大人要人轿吗?又便宜又稳当。” “多少钱?” “大人,只要三个铜板”,张利应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怎么这么贵?不是两个铜板吗?” “大人,今天雨大,您就当行行好!”张利的语气也软了几分,那人不再言语,转身走进船舱里,张利有些失望,却还是眼巴巴的等着。 过了一会,船门又打开了,那老人朝张利一招手,张利知道生意来了,忙小跑着跳上甲板。 “把你那破蓑衣脱了,别扎了我们大人!”那老人嫌弃的说着。 张利却犹豫起来,这是他最后一件蓑衣了,若是扔了便再也没有了,他又跪在地上求道:“大人,小人家贫,只有这一件蓑衣了扔不得......” 咚~的一声,张利抬眼就看到一锭银子扔在他面前,他又惊又喜的抬头,却见船里一个肥头大耳的大人不耐烦道:“快走!废什么话!” 张利忙将银子揣进怀里,又脱了身上的蓑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才小心翼翼的踏进那船舱里跪着,那老人忙拿过一张牛皮油毯垫在他身上。 眼见准备妥当,那大人才满眼嫌弃的骑上去,张利本就瘦弱的身子被压的往下一沉,他几乎是咬碎了牙,才艰难的撑起身子。 雨下的更大了,天地间仿佛被一道厚重的水帘所笼罩。 那老人双手握着一把油纸伞,吃力地将其举过头顶,紧紧的护在那大人身边,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流到张利脸上,蛰的他眼睛生疼,他强忍着疼只眯起眼睛,努力在这一片混沌迷蒙之中摸索前行。 刚爬上码头泥泞湿滑的陡坡,还来不及喘息,背上的大人便猛地拍了张利一巴掌,不满的喊着:“快跑啊!蠢货!” 闻言,张利只好跨开步子跑的更快些。 可就在这时一声天雷炸响,张利心里一惊却忘了看路,脚下一滑踩进一个水坑里,身子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哎呀!真是造反了!”那老人尖叫着去扶栽在地上的官人,可他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哪里扶得起如此身宽体胖的官人呢。 那官人像一滩烂泥扒在地上,张利也吓得丢了魂,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忙跪着去扶他。 那大人被两人搀着才勉强半坐起来,雨水将他的乌纱帽冲的歪歪斜斜,他一边吐出嘴边粘着的头发,一边气急败道:“好啊!你个贱奴竟把我摔了,我让你不得好死!” 说着,那官人就抄起一旁的油纸伞凶狠的砸在张利身上。 张利连滚带爬的跑回栖身的草棚,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的怒吼:“把刀子给我!他敢回来,我就敢宰了他!” 张利听得心里一紧,跌跌撞撞的跑远了,雨幕中他再也无处可去,只好跑回北街的家里。 直跑到晚上,张利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喝了多少泥水才终于跑回北街,可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围在自家门前。 张利心觉不妙,忙冲过去挤进人群里,却见本就不大的小院竟变成了一片废墟。 张利疯了一般,四处翻找着,终于在一处木架下,找到了早已没有气息的娘亲,他双腿一软跪在满地狼藉里哭嚎起来。 卖包子的张大忙撑着雨伞扶起他,劝着:“阿利,雨大别伤了身子,日子还要过下去.......” 张利眼见娘亲身上都是刀伤,他绝不相信是意外,于是一把握住张大的手,颤声道:“张大,快去报官!快!” 闻言,张大却犹疑起来,他支支吾吾道:“官...这......” 张利察觉出不对劲来,他一把扯住张大的衣领,满眼猩红的质问着:“是羽兵营对不对!” 张大不敢回答,只低着头,可张利却明白了,他一把推开张大,脱了身上那件早已湿透的衣衫,裹住了娘亲的尸体。 见状,张大也急忙脱了身上的衣服披在张利身上,张利艰难的抱着娘亲的尸体站起来,在众人的注目下走进迷蒙的雨夜。 张利抱着娘亲的尸体,磕磕绊绊的走到一处棺材铺前,那铺子还关着门,他便猛力地踹过去,直踹了好几下,那铺子的门板才终于被打开了。 掌柜打着哈欠还半梦半醒着,却从摇曳的烛火后,看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抱着一个死人跪在门口,他直以为见了鬼,吓的扔了灯跌在地上。 张利一言不发的拿出银子扔过去,指了指地上那口单薄的棺材,那掌柜这才反应过来,门口的是人不是鬼。 那掌柜稳住心神,爬起来仔细看看门口的人,认出是张利,他却比刚才更害怕了,只一脚将那银子踢出去,骂道:“丧门星!赶快走,一会又给我招来了灾祸”。 说着,那掌柜还警惕的探头看看门外,见没有羽兵营的人,才忙搬起门板要关上门。 闻言,张利心里一沉,他抱着娘亲就箭步冲进去,一脚飞踹在那掌柜的胸口。 那掌柜被踢的趴在地上,惊恐的嗥叫起来,张利踩着他的手,径直跑到棺材边拿了上面的草席便走。 不知走了多久,雨终于停了,张利也终于抱着娘亲,来到了哨人围后的乱坟岗。 风萧萧的吹着,树梢上的乌鸦叫的嘹亮,张利却什么也听不到,只一心找着一块平坦的地方...... 借着微弱的晨光,张利终于找到一处稍平坦的地方,他将娘亲轻轻放在地上,又用草席细细裹了,才去挖坑。 湿软的泥地,不一会就被张利身上的鲜血染红了一片,他感受不到冷也感受不到疼,只一个劲的挖着。 终于天光大亮时,张利终于挖好了深坑,他趴在坑边,抱起那张草席,和娘亲一起躺进了冰冷的坑洞里。 张利累极了,他昏昏沉沉的抱着娘亲,却摸到娘亲早已没有知觉的枯手,顺着雨水滑在草席外面。 张利心疼的捧着娘亲的手放在心口,这一捏,却发现那粗布袖子里藏着一块坚硬的异物。 张利小心翼翼的探手去摸,却发现是块补丁,他用力一扯,竟从那补丁里找到一块铁牌,那是哥哥的生死牌! 那日李副统领将哥哥的生死牌交给张利后,他日日带在身边,却不知何时丢了,又怕娘亲伤心所以从来不敢声张,没想到竟是娘亲藏起来了,她也是想哥哥了吧...... 想到这,张利的心脏也停住了跳动,他紧紧握着那枚生死牌,耳边响起哥哥的嘱咐:“小弟!我去敦煌郡了,你照顾好娘亲!” 张利浑身滚烫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对上头顶盘旋的乌鸦,他咬着牙爬上泥坑,又一点点将那坑洞填平了,才一步三回头的钻进那早已荒废的哨人围中。 张利只爬到半山腰,浑身便散了架,他疼的再也坚持不住了,于是捡起地上的树枝,朝一处草窝子里捅了捅。 前两下都毫无动静,第三下的时候,张利忽然听到嘶嘶~的声音,他定睛一看,果然不远处一条黑蛇,正半立着身子吐着猩红的信子。 张利又累又饿,眼前的黑蛇在他眼里变幻成王松的丑恶模样,心中难以压抑的愤怒,给了他力气。 张利扔了手里的树枝,猛地扑上去,一把擒住那蛇的七寸,又抄起石头猛烈的砸击着蛇头。 不一会,黑蛇就彻底不动了,张利用石片剥了蛇皮,取了蛇胆揣进怀里,又抓起血淋淋的蛇肉生咬着,浓烈的血腥味在嘴巴里爆开,他恶心的吐了一地。 可一想到惨死的娘亲和哥哥,张利扇了自己两个巴掌,逼迫自己啃起来,只啃得满嘴是血,胃里翻江倒海才停住了。 扔了蛇骨,张利仰面瘫在那草窝子,阳光明明是那样温暖,可他只觉得刺眼,闭上眼睛的瞬间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张利猛地惊醒过来,刺眼的阳光让他眼前一晕,他忙低下头缓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竟看到不远处闪着几支银亮的剑影。 距离太远,看不清来人是谁,张利忙趴的更低些藏住身子,支起耳朵细细听着。 “妈的!昨天刚砸了张家,回去只睡了四个时辰就又让我们出来搜山,还真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可不是嘛,要我说就算那李匪有余党,也早就跑光了,难不成待在这围子里等我们来抓?” “我听王教头说要连着搜这围子一个月呢!” “什么......” 张利终于听清楚了,来人是羽兵营的营卫!他随手抓了脚边的石头,刚要冲出去,心底却响起哥哥清冷的声音:三思而后行! 张利浑身一震,他轻轻放下那石头,趴在地上悄无声息的往后退着。 直退出去十几米远,眼见那些营卫被高大的树木遮住,张利才猫着身子朝山顶小跑起来。 可只跑了几步,忽然脚下一空,张利整个人便直直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 张利被摔得五脏六腑也绞在一起,他喘着粗气艰难的爬起来,却见脚边全是累累白骨,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慌忙退到一处角落。 可刚坐定,又觉得后背被硌得生疼,张利一转头就看到一个白森森的头盖骨,他吓的一脚踢开。 谁知,那头盖骨好似粘在了地上,即便被踢了一脚却并不翻滚,只原地转了一圈又回到原位。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景象的张利,吓的连连大叫起来。 咔的一声,不知那头盖骨触到什么机关,不远处的那堆白骨中间竟裂开一道小门,张利生怕地狱恶鬼从里面爬出来,忙躲的更远些。 可就在这时,张利却听到,头顶上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他心知不妙,肯定是自己刚才的喊叫,被羽兵营的营卫们听见了。 张利慌忙爬起来,攀着那湿滑的泥壁往上爬,可本就挖了一夜深坑的双手,此时却是一点劲也使不上了...... 张利气恼的猛砸着泥壁,脚下一滑却又摔进白骨堆里,这一摔,却让他发现,那堆白骨下的小门里似乎架着一个梯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张利眼见无处可躲,只好横下心来,钻进那道小门里,他不知道梯子下的路通往哪里,可地府也比这人世强的,至少那里还有娘亲和哥哥...... 张利刚踩住第三级梯子,头顶的门便自动关上了,他吓的心里一抖只咬着嘴唇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等张利顺着那梯子一点点爬下去,一片黑暗中,只隐隐看到前方亮着幽蓝的光,他实在不敢走了,只缩在角落里静静的观察着。 黑暗中四处一片静谧,过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动静,张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轰隆一声,张利又被一阵响声惊醒,一睁眼,就看到头顶上飘来一小片火光,他忙缩到更深处的阴影里。 不一会,那梯子上下来几个黑袍人,他们似乎没看到张利,只自顾自的走向漆黑的通道里。 直到火光越来越远,张利见那通道没有危险,这才摸索着走进去。 不知走了多久,张利终于走到那通道的出口,他躲在那石壁后悄悄看着,却见四处昏黑中闪过几个火把,一群穿着黑袍戴着面具的人,游走在一条荒芜的街道上。 张利恍恍惚惚的出去,刚走了几步,就见几个黑袍人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他,张利也不害怕只狠狠地瞪回去,又跑到一处卖黑袍的摊子上。 那摊主哭丧着脸,也不言语只伸出一根手指,张利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了,他只从怀里掏出那张蛇皮递过去。 那摊子接过去仔细看了看,才一脸嫌弃的从身后拿出一件又脏又旧的黑袍,扔在张利脚下。 张利刚拿起来便闻到一股臭味,他顿时明白了,这衣服估计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可眼下他没有挑选的资格,于是咬着牙套上了那件黑袍。 这下,张利完全融进眼前的黑暗里,他又朝前走着,见一个角落的摊子旁围满了人,他也好奇的走过去,却见那摊子上摆着许多瓶瓶罐罐,唯独不见摊主。 张利有些好奇,却不同那些人一起围着,只走到对面的阴影里偷偷看着。 过了许久,那摊主才姗姗来迟,一众人却并不生气,还热情的喊着:“见过贾药师!”张利听的清楚,心里却更加疑惑。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又争前恐后的掏出金子银子,恭敬的送到那药师面前。 贾药师一脸淡然的盘腿坐好,才一手收了银子一手拿了药递过去,从左至右几十只黑手,和几十个药瓶间,竟毫无差错的一一对应了。 看着那些人满意的离开,张利顿时知道这药师不凡,等到众人稍稍散去了些,他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 张利刚在那摊子前站定,贾药师左手抓起一张药方,右手往那纸上放了几枚铜板,修长的手指一折,那药方便裹住铜板飞到了张利脚边。 “把蛇胆放在药方上!” 闻言,张利心中一惊,他也不拿药方里的铜板,只乖乖掏出蛇胆放在那药方上,才双手捧着递过去。 贾药师接过药方的同时,又掏出几枚铜板塞进张利手里。 张利忙捧着铜板,跪在地上哭着恳求道:“先生,我不要钱,只要一副没有解药的毒药!” 闻言,贾药师笑起来:“我贾药师从不做亏本的买卖,那样的药,一个蛇胆可换不来!等你攒够钱了再来吧!” 说着,贾药师便利落的收了摊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张利心里一沉却别无他法,只好揣了铜板朝黑暗更深处走去。 第85章 见将军 后来几日,张利靠着这几枚铜板,买了些发霉的馒头艰难度日。 与此同时,张利渐渐的掌握了这鬼市的规律,这里白天安静空荡,每一入夜,便有无数高矮不一胖瘦各异的黑袍人涌入。 张利也随着人群四处游荡,既看到了粉馆又见识了赌命,他四处寻着能赚钱的差事却一无所获...... 这日,张利又蹲在贾药师摊子斜对角的阴影里,深夜,才见贾药师回来,而后他身后跟着一个步子矫健的人。 那人虽被黑袍笼着看不出面目,可张利从那人的身手上察觉出不对劲来,于是在远处悄悄跟着。 直拐到一处巷子里,张利才看到那人将一个胖子从粉馆里拽出来,等那胖子一转过头来,张利竟看到了王松,屋檐上的粉红灯笼,将他的胖脸映的十分清楚! 张利浑身震悚起来,见王松喝的醉眼朦胧,身边又没有太多的侍卫,他眼里的杀意更浓了,于是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紧紧跟在那两人身后。 走了一会儿,眼见两人出了鬼市要骑马远去,阴影中的张利再也等不了了,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冲出去,却见那黑袍人猛地掏出匕首,刺向前面的王松。 张利看的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却见那黑袍人抓着王松的头发,把他拖到了大马上。 就在那黑袍人掀开袍子拿绳子的间隙,张利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到了他腰间的腰牌,那是羽兵营副统领才有的,张利终于明白了...... 驾~一声怒喝响起时,张利一抬眼就看到两匹大马飞向远处了,他慌忙追上去,却已是无济于事...... 再后来,张利也不知道,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市里,浑浑噩噩的活了多久。 久到张利本就布满老茧的身体,又缠满了无数骇人的伤疤;久到他一在擂馆出现,那尖嘴猴腮的掌柜便让下人给他搬椅子,围观的看客更是紧跟着他下注...... 直到那日,张顺正坐在粉馆的雅间里喝酒。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脸上糊着厚厚油彩的花娘端着酒菜,满脸带笑的进来,三寸金莲一翘很是熟练的关好房门。 花娘刚到盘子放好,还不等张顺赶她,她便一个“不小心”跌在了张顺怀里,张顺知道她是个可怜人,于是也不气恼只推开她,掏银子放在她手里。 花娘却不接那银子,只跪在地上抓着张顺的手哭起来:“顺哥,我知道你是好人,求你把我弟弟带走吧!” 说着,花娘从怀里掏出一张几乎快要被揉碎了的告令,递给张顺,张顺不知花娘在耍什么花样,也不接,只凑近一点看着。 告令上的许多字都已经模糊了,张顺隐隐约约的看到上面的写着“宋仁远”三个大字!他心里一亮,忙把那告令接过去,仔细看了好几遍,确实是“宋仁远”没错! “哪里得的?”张顺急切的问着花娘。 “不知是谁从城里带来的,说着宋将军从边关回来了,正在招兵!” 闻言,张顺顾不上其他,只起身要走,却被花娘抱住脚腕,哀求着。 “顺哥,求您行行好,把我弟弟带去边关吧,若是运气好便讨个活路,若是运气不好死在那里,也有个为国尽忠的好名声,可待在这里早晚都是一堆烂肉了!” 张利只好扶起她安慰着:“我先去看看情况,若是确有此事,再回来带走他!”闻言,花娘脸上浮出一丝喜气,这才松开了张利的脚。 之后几日,蓬头垢面的张利,窝在集市口的角落里,悄悄的观察着宋仁远,却见原本意气风发的统领,如今也被边塞风沙磋磨的老了许多。 张利眼睁睁的看着宋仁远的脸,由第一日的充满希望,到后来一日比一日灰暗下去。 第86章 平乱象 “站住!” 一声厉喝使陷入回忆的卫祺回过神来,他忙上前一步,守城的侍卫却立起长枪朝他刺来。 卫祺一把解开脸上的铁面具,看清他的脸后,那守城的侍卫顿时愣在原地,拒马后的一众侍卫也呆愣的面面相觑起来。 “迎可汗入城!”卫祺高喊一声,那侍卫还不死心,又小跑到他身边,小声问着:“卫将军,你有什么计划,眼下城里还有百姓,不可瓮中捉鳖!” 卫祺却推了那侍卫一把,骂道:“开城门!” 那侍卫不知卫祺的计划,却坚信他不会置满城百姓的生死于不顾,于是犹疑着退到一边,同其他侍卫一起抬开拒马。 契丹的铁蹄很快响彻了整个敦煌郡,城里的百姓惴惴不安的紧闭了房门,甚至有些还在屋檐下挂了自己画的契丹旗。 阿元明乘坐的战车行至宋府,他取了一把火器,轰的一下击落了宋府的牌匾,这才笑着下车进去。 卫祺眼睁睁的看着,一众契丹兵士踩在那碎了一地的匾额上,闯进宋府,他只觉得心在滴血,却只能咬着牙忍着。 一番粗暴的打砸后,原本雅静的宋府早已狼藉一片,阿元明站在堂屋,他绝口不提那日被李季打的狼狈,只心情大好的吼着:“畅饮三天三夜!” 闻言,众将士也开心起来,纷纷呼号起来。 不一会儿,冒着热气带着血丝的烤全羊就被端上桌子,阿元明捏着匕首割了一块羊肉,又朝卫祺一抬手。 卫祺直直走到阿元明面前,屈了一条腿跪了,才双手捧着碗举过头顶,谁知,一旁的契丹人却一脸不悦,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后背上。 卫祺下意识的要躲,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躲,于是生生忍受着栽在地上。 “可汗的赏赐要用嘴巴接!”那契丹人吼着,又拽起卫祺的衣领,把他拖到阿元明面前。 只见阿元明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他手中握着那把锋利的匕首,轻轻挑起羊肉,塞进卫祺嘴里。 卫祺心中暗自警惕,他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只用牙齿轻轻咬住肉片的一角,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向后一撤,肉片立刻被扯离了匕首,而他本人也与那危险的匕首,拉开了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 即便卫祺的动作已如此迅速,可那锋利的匕首,还是在他离开的瞬间,划过他的脸颊,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一道深深的血口子赫然出现,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卫祺知道阿元明是故意的,也不反抗,一股腥臭油腻的味道在嘴里爆开,他只嚼了两口,就差点忍不住呕出来,只好囫囵咽进去,又跪在地上谢了:“谢主隆恩!” 一众契丹士兵哈哈大笑起来,阿元明一拍手,一个赤裸着身子,只有腰间披了一条红布的瘦小男人被押了上来。 见状,契丹士兵们的笑声更大了,众人拿着匕首敲着银碗,大声却没有曲调的吟唱起来,那个瘦小的男人便转着圈跳起奇怪的舞蹈来。 眼见,援军终于来了,虽再也无法挽回将军的性命,却也算完成了将军让他守护敦煌郡的遗愿,卫祺了了心愿。 “见过曹将军”,卫祺一想起被羽兵营,他怎么也生不出尊敬来,只机械的跪在地上拜着。 “是何情况?”曹东斜睨的看了卫祺一眼,其实张利和张顺长的极像,可曹东一点没想起他是谁。 卫祺 眼见,卫祺策马隐入黑暗中,他绝不相信梦溪会丢下,他要去找她 卫祺要去找梦溪 十多天后,曹慕之匆匆来迎, “幻化寺里如何?” “一切安好!” “嗯,十日后回兴都,获胜的喜讯便是最好的贺礼了!” “是!”曹慕之应着便随义父又走出营帐,只骑着高头大马受着众人跪拜。 【番外1】娘子饼 入夜,缥缈峰上静谧一片。 慕容辞忧看着堆满桌子的娘子饼,心里有些好笑:念慈还真是大方,一送就送来了一车...... 慕容辞忧随手拆开一包,空气中立刻飘出一片甜丝丝的味道,那甜味把他的思绪带回那个初夏,他又想起在敦煌郡和宋济泽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正想着,慕容辞忧却听到床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轻笑一下,捏了一块娘子饼走到床边,宋济泽果然睡醒了。 那次从城门上摔下来,贾药师用了奇药也才堪堪救回性命,可宋济泽的脑袋却摔的混沌了,一日里像个婴孩似的,总是黑白颠倒的睡许多次。 慕容辞忧便一直守在他身旁,喂水喂饭洗脸睡觉,事无巨细的照顾着...... “饿......”,宋济泽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慕容辞忧。 慕容辞忧看的喉头滚动,他猛地贴近宋济泽,指着自己的脸颊笑道:“你亲我一下,便吃一口!” 宋济泽没听懂他的意思,只呆呆的看着他手里的娘子饼咽口水,慕容辞忧眉毛一挑,红唇微张衔住娘子饼的一角,送到宋济泽嘴边。 宋济泽果然上当,仰头咬住那饼,三两口便咽了,似乎还没吃饱,看到慕容辞忧嘴里还有,竟不管不顾的贴上去...... 这下,原本体谅宋济泽身子虚弱,没怎么胡作非为的慕容辞忧,也终于忍不住了,他反手从烛台上摸了一把温热的蜡油,拥着宋济泽躺在床上...... 直到蜡烛燃尽,慕容辞忧才精疲力尽的抱着宋济泽沉沉睡去。 睡梦里,慕容辞忧迷迷糊糊的听到一声温柔的告白,“辞忧...不苦...我爱你......” 那声音像极了宋济泽,慕容辞忧累的眼皮也睁不开,只下意识的伸手抱他,一抬手却扑了空。 慕容辞忧心里一惊,立时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掀开锦被却还是不见宋济泽的踪影,只有床边还落着一只他的鞋。 慕容辞忧哪里还来得及套上外衫,只踩着满地的娘子饼碎屑,失魂落魄的冲出去,可雾涌云蒸间,别说找人,就是路也看不清。 就在这时,前方却响起砰的一声脆响,是厨房! 慕容辞忧慌忙跑过去,一推开门,就看到宋济泽正蹲在一地碎瓷片里,不知捡着什么。 慕容辞忧看的心里一疼,踩着满地碎瓷过去,一把抱起宋济泽,把他放在桌上,脸上沾着灰土的宋济泽,只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乱跑什么!” 慕容辞忧,说话间却带着愠怒,宋济泽心里一慌手上一紧,那锋利的碎瓷,立时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划开一道口子。 见状,慕容辞忧叹了一口气,手上极温柔的接过宋济泽手里的瓷片,扔在一旁,又含住他受伤的手指,帮他轻轻吮吸着血珠。 那伤口被温热的嘴唇一碰,愈发疼痛起来,宋济泽下意识的想要缩回手指。 慕容辞忧哪里愿意,只一把揽住宋济泽的腰肢,把他锁在怀里,比蟒蛇还灵巧的舌头,缠着他的手指...... 抬眸间,慕容辞忧看到宋济泽脸上染了两团红晕,这才满意的松开他。 眼见宋济泽衣领敞着,慕容辞忧又伸手帮他拉好,这一拉才将他单薄衣衫下的满身红痕,看的更清楚了。 想起昨夜的荒唐,慕容辞忧嘴角扬起一抹邪魅回味的笑,他轻轻的摩挲着宋济泽脖颈上的红痕,轻声道:“疼不疼?” “不疼......”,宋济泽眼神清澈的看着慕容辞忧,却觉得脖子上有些痒痒,便往旁边侧了侧想要躲开。 看着宋济泽左躲右闪的狼狈样子,慕容辞忧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这么可爱!” 话音刚落,慕容辞忧的心里就荡开一片涟漪,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不论宋济泽是怎么样,是聪明还是痴傻,是高高在上还是清冷孤绝,他都很爱,爱的死心塌地,爱的难以自拔...... 慕容辞忧情不自禁的扣住宋济泽的后脑,深吻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门外传来怀礼惊恐的喊声,慕容辞忧有些可惜的松开宋济泽,又半跪在地上,帮他把脚心上扎的碎瓷也拿出来。 “呀!这......”,等怀礼看清厨房的一地狼藉,不由的疑惑起来。 “怀礼,你把这里收拾干净,在随便做些热汤饭”,说着,慕容辞忧取了一旁的水囊挂在腰间,才拦腰横抱起宋济泽,往外走。 阳光从缥缈云雾中洒下一束金光,四周都变得明媚温暖起来。 看着一地狼藉,怀礼叹了一口气,又大声道:“哥哥,这些估计要多收拾一会,你们饿了就先吃些娘子饼垫垫”。 慕容辞忧没有应他,只飞步抱着宋济泽回到禅房。 禅房里,慕容辞忧将宋济泽轻轻放在床上,又翻出纱布,细细帮他裹了手上和脚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