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娇》 第一章 满城风絮少年行 http://.biquxs.info/

永熙三年。 三月阳春的一日,天气晴好的正午时分,阳光融融地照耀着万物。长安城外沿着灞水的官道两旁的树上都已长满碧绿的叶子,阳光照着油亮亮的,煞是可爱欲滴。树间不时传来各种鸟鸣,正是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季节。 忽然,这生机盎然的和谐忽然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喝马声打破。一队飞骑从南边疾驰而来。为首一匹黑马,浑身没有一丝杂毛,光亮水滑,高大矫健,雄异非常。即使不懂马的人见了,也看得出那是一匹稀世宝马。 那黑马的马背上饰着华丽的金鞍,鞍下挂着一张硬弓和一只鹿皮箭袋,鞍上拉缰的是一个华服青年。他面色白皙,窄瘦脸,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束发结顶,头著玄色平巾帻,上身穿一件绛朱色的大袖上襦,下身穿一件白色大口裤,膝下系黑色丝带,外挂绛朱两襠,腰系黑色牛皮腰带,左腰间挂着一柄环首刀,脚踩乌皮靴,手执马鞭,口中喝喝,疾驰而来。 因为速度颇快,春风掠耳而过,鼓起他襦衣的大袖,甚是威风。 他叫宇文泰,六镇风暴时起于武川,如今是西魏的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更是长安的实际掌权者。才二十三岁,已权势顶天,虎视六合。 身后跟着十二骑,都是从武川就开始跟着他四处征战的铁卫,俱穿黑色裲裆,脚踩皮靴,人高马大,姿容非凡。 忽然一阵轻快的笑声夹杂在风声里,从宇文泰的耳边飘过。他向四周放眼一看,前面是一个书院,此时正午,大约是放课时间,一群学子正在书院外的竹林里嬉戏打闹,颇为热闹。 宇文泰吁的一声勒住马,驻马观看。 身后的十几骑没刹住,纷纷急拉缰绳。一时间,四下里尘土飞杨,马嘶四起。 “尚书令这是怎么了?”侍卫贺楼齐大声问。 宇文泰未答话,只拉住缰绳,饶有兴趣地远远望着这群白衣翩翩的学子在竹林间玩闹嬉笑,互相追逐,仿佛外面的乱世和他们毫无关系。 都是十四五的少年郎,家境优渥,倚仗着家族和父兄的官职势力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清风吹起他们的轻纱罩衫,在暖暖的春天正午的阳光下,他们的额头鼻尖都微微冒着汗。 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这一队兵士。 自从孝文帝改制以来,鲜卑人推崇汉制汉礼,尤其是上层贵族,更是连同汉人士族的那些骄奢放浪都学了个十足十。 宇文泰出自边境军镇的武将世家,自是对这一套深恶痛绝,认为是腐蚀鲜卑人野性的毒药。他梦想着有一天,他可以去推行一套新的制度,可以恢复鲜卑人的习俗。 然而看到这群无忧无虑的学子,他又忍不住羡慕。年轻真好啊。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十五岁。那一年,被卷入了六镇风暴和父兄一起跨马出战,已经都八年过去了。 这八年发生了多少事呀,父兄皆殳于沙场,而他几度寄人篱下,冲锋陷阵,运筹帷幄,数次危在旦夕,几乎丧命,终于在贺拔岳死后稳定住关西的局面,接管了他的部队,之后又抓住了皇帝和高欢之间的矛盾,向皇帝表达忠心,使皇帝在危急关头决定西迁长安,他也由此一飞冲天。 然而从那时候起,这大好春光却仿佛和他再无关系了。从前在军中,刀尖上舔血,因觉得乱世中求生太过艰难,闲暇时尚有情怀观花赏月;如今大权在握,几乎同当年魏武帝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却陡然被各种阴谋环伺,夜夜不得安枕。他知道,站在权力的顶峰时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在暗处有无数的敌手对他虎视眈眈。他步步小心步步为营,每日殚精竭力,既为国事操劳,也要提放暗处射来的一支支冷箭。这世间万物,反而一概没有了吸引力。 他时常感到彻骨的孤独。 今日难得有点心情带着一众铁卫到城外放猎,都被至尊紧急召唤入宫,也不知是什么大事。 那个小皇帝,志大才疏,倒是有重振拓跋氏江山的雄心壮志,可惜无德无能,不然,也不会在尔朱氏伏诛的大好形势下被高欢逼得西迁长安。可他以为他宇文泰就好对付么?若不是他宇文泰一直坐镇长安,苦心经营,高欢早就挥师西征,直取长安了。 宇文泰不禁在心里冷笑。 正在神游间,忽然,宇文泰注意到了那群学子中的一个身影。白皙又瘦弱,唇红齿白,双眼分外明亮。一众同学都在耍乐,只有他不远不近地看着。每次有同学跑到他身边要去抓他,他都惊叫出声,赶紧远远地躲开,紧张得过分。 宇文泰不由得勾起嘴角一笑。竟有个女孩混在这些学子里面,同其他人一样穿着宽大的白色大袖长衫,外罩白纱,看样子也是书院的学生,也不知他们同窗了多久,竟无人察觉。 看着约莫十四五模样,也不知是谁家的女郎如此淘气,学着前朝的祝英台男装出来读书。不知道这群少年里,有没有她的梁山伯? “尚书令,我们加紧赶路吧。此刻至尊大概已经等急了。”身旁的贺楼齐小声提醒他。 贺楼齐心里犯着嘀咕,不知他为何今日兴致这么好,不光想起来出去打猎,还在宫里催得十万火急的时候,在这里停马驻足,饶有兴致地远远看着那群学子课外玩耍。 贺楼齐也是武川良家子出身,他同其他铁卫一样,自小和宇文泰一同长大,被宇文泰的父亲宇文肱悉心培养,对宇文泰忠心耿耿。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从来都猜不到宇文泰的心思。 宇文泰回过神来,不禁眉头一皱,是啊,自由快活是别人的,担在他身上的,却是天下。 他的匆忙和这春光如此不称,不由得一阵不快笼上心头。他催动马匹,缓缓离开。 忍不住又回头在那些学子中看了一眼那个假扮男装的女郎,正见一个体型微胖的少年从身后一把将她抱住,喊着:“抓着你了!哈哈!我抓着阿英了!” 那小女郎涨红了脸,使劲挣开,粗着嗓子生气道:“放开我!!” 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一帮方才还嬉笑成一团的少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那抱住她的微胖少年更是一脸莫名:“我怎么他了?这就生气了?” 另一个五官俊秀的少年看了他一眼,朝着那女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阿英!” 其他的少年笑作一团,有人说:“这两人该不会是一对儿吧?” 那少年听了,回头怒道:“住口!”又匆匆而去。 晋时贵族间尚男风。虽然鲜卑人不推崇,但是这个玩笑也无伤大雅,尤其是一帮少年到了一起,更是时常拿这种话题寻开心。因此众学子皆面面相觑,更是怀疑他俩有断袖之癖。 真是一帮孩子,都看不出那是个小娘子吗?那个俊秀的少年大概就是梁山伯吧? 宇文泰一笑,催马离开了那里。 “阿英!”那清秀少年一直追到湖畔一处凉亭,见阿英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便放缓了脚步走过去。 “李昺本来就是那个性子,爱玩爱闹,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他站在阿英面前,想靠近过去,又犹豫了。 “我并没有生气。”阿英并没有回头,将头搁在靠栏上,定定地看着碧绿的湖水。 半晌,他开口说:“我已来长安两个月了,却仍然毫无头绪。”他转过头看着身后俊朗的少年:“我很害怕,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子卿,若不是遇着你,我连性命都没了。我该怎么办?” 叫子卿的少年却眉目疏朗,毫无愁色:“皇帝刚刚西迁不久,现在宇文泰在朝中如日中天。我阿干1早年就追随于他,彼此十分亲厚。因此……”他上前两步,安慰地摸了摸阿英的肩:“我……我会尽力护着你。阿英,有我在,你也是有于氏撑腰的。” 阿英的肩薄薄的,子卿摸着有着心颤。“有于氏撑腰”,这个出身富贵、自小被人细心呵护着长大的小郎君浑然不懂,自己还是个学子,凭着兄长的势力才有人让他三分。如今事事要听命于兄长,如何保护他人? 只凭少年郎心热,情比山重。 阿英有些感动。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当初性命垂危,一个轻眉俊目的小郎君救她于水火,自己还娇生惯养,却将她妥善安置,对她细心照料,她很难不心动。可是这心动又令她苦涩。 于氏本姓勿忸氏,孝文帝推行汉化改制时改为于姓,鲜卑八大姓2之一,家大势大,长安的顶级门阀,如今又和宇文泰紧密相连。这样的家族,对门第是最看重的,所谓士庶有别,良贱不婚,只怕子卿他最终还是会听命于家族,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吧。 此时子卿只拿一双好看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红了脸。 他的脸一红,她便也红了脸,轻声问:“你看什么?” 子卿尴尬地一笑,说:“我……我觉得你很好看。” 注释: 1阿干:鲜卑人称呼兄长为“阿干”。慕容廆思其兄吐谷浑,因作《阿干之歌》。兰州阿干峪、阿干河、阿干城、阿干堡,金人置阿干县,皆以《阿干之歌》得名。 2鲜卑八大姓:孝文帝颁布的北魏功勋之家,不得授以卑官。分别是:丘穆陵氏(穆氏),独孤氏(刘氏),步六孤氏(陆氏),贺赖氏(贺氏),贺楼氏(楼氏),勿忸氏(于氏),纥奚氏(嵇氏),尉迟氏(尉氏)。括号内为孝文改制之后改的汉姓。 而“东方宇文、慕容氏,即宣帝时东部,此二部最为强盛,别自有传。”(魏书·官氏志) 第二章 螳螂捕蝉,知不知黄雀在后? http://.biquxs.info/

“朕收到消息,冉氏在邺城被高欢灭了族。” 年轻的皇帝坐在高高的大殿上。尽管是白天,大殿内也燃着烛火,映照得十分明亮。因事情机密,皇帝早已屏退了宫女黄门,此时殿内只有寥寥三人而已。 听到皇帝的话,宇文泰心中一惊,眉头已紧紧皱了起来。难道那般十万火急召他入宫。 任何一个鲜卑人听到“武悼天王”这个名号,即使已经相隔一百多年,依然觉得心惊。 一百多年前永嘉之乱,汉室倾颓,皇室和士族仓惶南渡过江,胡人在中原大肆烧杀抢掠,中原的汉人惨遭浩劫。 是武悼天王冉闵颁出一道杀胡令,号令天下汉家儿郎奋起反抗,一夕之间,二十万羯人被汉人屠戮殆尽。 后来冉闵兵败,被慕容儁所擒获。慕容儁将冉闵送到龙城,并在遏陉山将其斩杀。冉闵就死的当日,遏陉山左右七里草木全部枯萎,蝗虫大起。这一年自五月起天旱不雨,直至十二月。慕容儁大骇,认为上天震怒于他将冉闵杀害,于是派使者前往祭祀冉闵,又上谥号武悼天王。 当日天降大雪过膝。 “自一百多年前武悼天王被慕容氏所杀,冉氏残存的血脉已归隐林间多年,不问世事。北方无论胡汉都一向敬重武悼天王,也从不敢去叨扰他的后人,为何高欢会突然又将其灭族?” 发问的武将便是于谨,他大约四十不到,白面长髯,剑眉星目,英姿飒飒,站在宇文泰身后。 宇文泰微微侧首,阴沉着声音对他说:“恐怕是为了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听到这四个字,不仅是他身后的英俊武将,这小殿中的两三个人俱大惊失色。 传国玉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秦相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乃是李斯以和氏璧雕琢而成,献于始皇帝,作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之信物。当年始皇帝巡幸至洞庭湖的时候,忽遇狂风巨浪,遂将传国玉玺抛入湖中,顿时风平浪静。后来有渔人捞得玉玺,又献于咸阳。 之后刘邦军至灞上,子婴跪捧玉玺献于咸阳道左,玉玺遂归于汉。到了王莽篡政,刘婴年幼,将玉玺藏于长乐宫太后处。王莽遣其堂弟王舜来索,太后怒而詈之,并掷玺于地,破其一角。王莽令工匠以黄金补之。 再后来几经辗转,玉玺又归于光武帝刘秀。到了东汉末年,董卓作乱,十三路诸侯讨伐,董卓焚毁洛阳,迁都长安。孙坚在洛阳旧宫室的一口井中打捞出一个宫女,怀中藏着这颗传国玉玺。三国乱世,人人都想得到这颗玉玺,几经争夺,却又回到汉献帝手中。后来献帝禅让于曹魏,曹魏又禅让于司马氏,玉玺归于晋室。到了永嘉之乱,玉玺又历经辗转,到了武悼天王冉闵手中。 但是之后却随着冉闵的死又一次神秘失踪了。 这一失踪就是一百多年。 当年慕容儁也曾想问出这枚玉玺的下落,毒刑拷问冉闵和其党羽亲朋,都咬死已将玉玺送过长江,还于晋室。当慕容儁想派人南下访查之时,战乱又起,便再没有提起此事。 毕竟胡人乱世称帝,也不是非需要汉人的法统证明。 宇文泰沉吟道:“高欢此时想要寻找传国玉玺,只怕和至尊西迁有关。” 皇帝元修和军阀高欢撕破脸,从洛阳西迁至长安,高欢只得改立宗亲元善见为帝,迁都邺城。可毕竟元修尚在,元善见这个皇帝名不正言不顺,也导致关东诸多豪强纷纷归附长安,令高欢无端折损了不少地盘。 这才想要找到传国玉玺,昭告天下,讨伐长安。 可是事与愿违,哪怕高欢把隐居多年的冉氏又挖了出来遍行拷问,也没问出一点消息。 元修探身问:“尚书令是否有办法也寻访一下玉玺?” 宇文泰一躬身:“臣下必竭尽全力,寻访到传国玉玺的下落。” 皇帝点点头:“这玉玺若是真的在南边朝廷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落入高欢的手里。” 心里暗自清楚,这天下是从汉人手里抢过来的,若说不正统,横竖他们鲜卑人都不正统。但高欢本就是起于怀朔的汉人,他若得到了这传国玉玺,局势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他废元氏而自立也未可知。 他放弃洛阳西迁长安本就已胆战心惊,到时候高欢持玉玺号令天下群雄讨伐长安,他才真是死路一条。 皇帝真是个高危职业。 出了宫城,于谨叫住宇文泰:“尚书令,依你之见,这传国玉玺是否仍在江南?” 宇文泰微微一笑:“高欢必是已经暗下往江南寻访过一无所获,才又将冉氏一族挖了出来拷问。” “照你这么说,玉玺仍在北方?” 宇文泰看着他,摇摇头:“孤1也没有把握。玉玺已在北方失踪了一百多年。近几十年自从晋室覆亡,江南也频历更迭,这玉玺到底是失落在哪里,实在是说不好。我们如今一点线索都没有。只怕现在要找,也不容易。” 眼看着宇文泰上马离去,于谨也正要上马离开,一个小黄门匆匆而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骠骑大将军,陛下请您往藏经楼单独说话。” 他有些诧异,皇帝这是刻意要避开宇文泰。 皇帝这是何意? 于谨惴惴不安地跟着小黄门在偌大的宫城里绕来绕去,进了御花园后面的藏经楼。 楼里未点烛,十分昏暗。日光从窗格透进来,斜斜地照在地上。他抬眼看去,看到灰尘在那些光柱里漂浮。 皇帝元修隐在那一排排书架后面,轻声说:“于卿来了。” 他连忙行了个礼:“于谨见驾。至尊有何吩咐?” 年轻的皇帝在那一排书架后慢慢地踱着步子,不发一言。 于谨低着头,不知皇帝想干什么,也不敢吭声。 半晌,皇帝说:“朕当日同高欢决裂,是爱卿建议朕西来,并在西迁途中一路相随。忠义之心,朕刻骨铭记。” 于谨见皇帝重提此事,心中有些惶惑,当初是他向宇文泰建议,向皇帝表达忠心,请其西迁,又是他去洛阳说服了皇帝。然而到了长安之后,皇帝才发现自己依旧被权臣架空,因此对当初提议的于谨也多有不满。此时和他提“忠义”二字,于谨实在不知道他的意思。 他慌忙躬身:“臣不敢。但凭主上吩咐,臣万死以报主上知遇之恩。” 皇帝从那一排书架后面缓慢走出,走到他跟前,说:“自朕西就以来,宇文泰擅权,日渐势大。他在关陇一带经营多年,朕实在不放心他。” 于谨心里更是不安。他和宇文泰关系紧密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于谨很早便跟随宇文泰。早在宇文泰还在贺拔岳账下任夏州刺史时,于谨被宇文泰任命为夏州长史,直系属官。他们俩的关系岂止用相厚来形容。 皇帝为何要在他面前说这个?是想要离间他和宇文泰吗? 他想利用此事对宇文泰动手? 此刻于谨只觉得惊心动魄。 早就有这样的传言,听说皇帝在宫里时常大骂宇文泰,急欲杀之而后快。可眼下的形势,高欢在东边虎视眈眈,柔然郁久闾氏雄踞在北方草原。皇帝这个时候想对宇文泰动手,岂不是自毁长城? 他和宇文泰当初迎奉皇帝到长安,为的是匡扶魏室,可至尊他,狡兔未死,欲烹走狗;飞鸟未尽,欲藏良弓。 “尚书令他……” 话刚开头,皇帝伸手将于谨的手紧紧握住,说:“朕放眼朝堂,皆是宇文泰的党羽,惟有于卿,忠义卓著,风宇高旷,朕深信不疑。” 于谨明白了。此刻他心中清明。 寻找传国玉玺是个幌子,皇帝的目标是宇文泰。 逼到眼前,不得不表态,他顺着皇帝开口:“但凭至尊吩咐,于谨万死不辞。” 皇帝听到他这句话,这才缓缓说:“寻找传国玉玺,事关重大,事关江山万代。你要盯紧宇文泰,万不能让传国玉玺落入他的囊中。朕给你一道密诏,一旦宇文泰找到传国玉玺,于卿可持玺将之即刻斩杀。宇文泰死后,卿为丞相,朕之股肱。” 他需要宇文泰的势力去寻找传国玉玺,又怕传国玉玺落入宇文泰手中,他会取而代之。于谨彻底明白了。 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皇帝,他十分瘦弱,脸色苍白。他本是元氏宗亲,平阳郡王。当年在洛阳,高欢扶他上位,两年后他同高欢决裂,战败西迁。他性格刚烈,胸怀大志,一心想要重振元氏的山河。然而于谨明白,无论是高欢还是宇文泰,他都不是对手。 此刻皇帝的目光灼灼,充满了期盼和希望。他冀望着自己的一番剖白和许诺能够打动眼前这个老谋深算的将领,将他拉拢到自己身边。于谨,可是宇文泰的一只羽翼呢。 于谨点了点头:“臣明白了。臣必竭尽全力,不辱皇命。” 乱世英雄,自当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于谨一向把自己看成宇文泰的政治同盟,而不是他的仆从。因此他只在心头转了两转,便打定了主意,不露声色,静观其变。 注释: 1孤:北魏、北周、隋朝的诸侯王常自称为寡人,而枭雄如尔朱荣、高欢自称为孤。 第三章 我想娶你为妻 http://.biquxs.info/

到了晚上,月上树梢,阿英正独自坐在房间里看书,忽然啪的一声,一颗石子准准地打在她的窗格上。 阿英推开窗,见到子卿站在窗下,仰头等着她。 “你怎么来了?”阿英见了他,嘴上虽嗔着,心里却漾起几分欢喜。夜阑人静,他静立窗下,皎如玉树。 子卿微微一笑,拿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问:“在干什么呢?” “看书啊。”阿英扬了扬手中的书卷,问他:“你有什么事?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外面乱晃。” 子卿说:“明天书院放假,他们要一起去集市玩,你去吗?” 阿英摇摇头:“你们去吧,我不想去。” 子卿摊着胳膊趴在窗子上,将下巴搁在胳膊上,软软地说:“去吧,我们都很久没有去市集上逛逛了。就当去散散心的,一起去吧。” 阿英看着他,月光下,少年的眉目如画般朦胧清秀,乌黑的瞳孔如浓墨化开,有一种少年特有的优柔和纯真。 几个月前的那个雪夜,她几乎被冻僵,醒来的时候,在那间昏暗的、飘荡着一丝陈旧霉味的房间里,借着烛光,她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的心砰砰乱跳。 见她看着自己发呆不说话,子卿追问:“答应了吗?说好了。” 阿英点点头。 子卿开心地笑了,又说:“出来弹会儿琴。” 在书院学习六艺,阿英最怕的就是弹琴。那五根弦奏出的宫商角徵羽似有无穷无尽的组合,她怎么也摆弄不好。听说要去弹琴,当即撅起了嘴:“我不要!” 子卿又笑了:“瞧你,如何怕成这样。” “谁怕了!我就是……不喜欢弹琴。” “可下个月就要考琴艺了,你如何混得过去?还不赶紧多练,到时候院判打你的板子可别又来我跟前哭鼻子。有我这半个现成的老师,你还不好好利用。李昺他们几个想让我教两下我还不乐意呢。” 子卿在琴艺上颇有天分,与他而言,一张琴,便可神游宇宙,俯瞰万物。 阿英仍旧不愿,说:“改天吧,今天我困了。”作势就要关窗,被子卿一把拦住窗子,伸手夺下她手中的书,一看书名:“幽冥录?你又偷看这种闲书,小心我告诉院判去!”他威胁道:“快点出来,不然我就要进去了!” “你敢!”阿英口中嗔着,脸一红。明知道她是个女子,还敢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调戏! 这轻浪无状的世家子! 子卿嘻嘻一笑,伸手去捉她的手:“快出来吧,我弹琴给你听。” 阿英的手被他捉在手心里,只觉得他的手干燥温暖,脸烧得滚烫。 子卿仰着头看她,只见她两腮酡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痴痴地说:“阿盈,你真好看。” 阿英猛的收回手,慌乱又生硬地说了句:“我要睡了!”啪的一下把窗子关上了。却倚在窗边,捂住自己的心口。像是做了坏事一般,那里面,一颗不安分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 外面没了声音,阿英正暗自奇怪,忽然听到一阵清凛凛的琴声传来。竖着耳朵一听,是那首《凤求凰》。 汉时司马相如爱慕卓文君,在文君窗下以琴挑之,弹的就是这首《凤求凰》。自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以后,这首曲一直被人认作轻佻。而到了本朝,鲜卑人起于塞北辽东,生性自由奔放,那些鲜卑贵族尤为喜爱这首曲,觉得它情真而浪漫。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听着这琴声,少女的心柔柔地化作一汪春水。阿英轻轻推开窗,看见那少年坐在自己窗前庭院的那几株梨树下,低首抚琴。 清举爽朗的英俊少年眉目低垂,月光斜斜地照下来,在他的白衣上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银光。一阵晚风吹过,拂落了满树雪白的梨花。轻盈的花瓣在风中翩翩飞舞,落在地上,落在他的头发上,落在他的肩膀上。 如诗如画。 阿英走出去,轻轻走到他面前。 琴声清冽,她忍不住轻轻将背靠在梨树上,默默地低头凝视着面前子卿那安静垂目的模样。 他的半张脸轻陷在月光的阴影里,他的鼻梁直挺,两片薄唇紧抿。睫毛很长,因为专注于弹琴,睫毛微微地翕动着。 阿英的心变得软软的。在她的心里,在一个人偷偷读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时候,她的心里曾幻想过这样的一个少年,如夜色般沉静,如月光般清华。 就是子卿的模样。 她觉得脸莫名地烧。 琴声戛然而止。 子卿抬头看着她,认真地看着她小鹿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睛,忽然小声说:“阿盈,我想娶你为妻。” 阿盈才是她的名字。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阿盈一愣。娶妻? 她太沉醉了,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是怎样狼狈地逃出晋阳,怎样一路苦苦挣扎来到长安。 她几乎要忘了,她身上还怀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也几乎要忘了,她和他之间,横着一条多么巨大的、叫做阶层的鸿沟。 都怪这琴声挑逗。 都怪这月色撩人。 子卿敏感地发现,几乎是在一瞬间,对面少女的眼神褪去了沉醉和羞涩,重新变得清冷无波。 “你的母亲和兄长可会同意你娶一个没落家族的女孩吗?”阿盈背倚着梨树,低着头,局促地拿脚一下一下蹭着地面。 就算先祖冉闵曾经称帝,到了今天,冉氏只能算得上末等士族吧,怎么去高攀一个出身于鲜卑八大姓、在魏律里都写着“不得授以卑官”的少年。 她的神情清淡又有些忧伤。也许她和子卿都不该在这段关系里陷得太深。 子卿站在她面前,将她的手合在手心里,柔声说:“阿盈,我会找机会去同阿干谈一谈。我不要你做妾或是做姬,我这一生只娶一个妻子就够了,我只要娶你为妻就够了。阿盈,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去试一试。” 少年纯真热烈的表白令她心动,阿盈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清楚,即使子卿回去和母亲兄长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可是她仍然感动了,进而有了一丝虚妄的冀盼。万一于谨同意呢? 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可以成为他的妻子,和他一世静好。 “好不好?你且等我一等,好不好?”子卿望向她的眼睛,心急地一壁追问,想要求一个承诺。 冉盈的脸烧起来了。她看向他那双深邃的浓墨点染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李昺抓着子卿就笑道:“子卿昨夜为何要在阿英的窗下弹《凤求凰》?” 子卿有些害羞,一把将他推开,说:“你又胡言乱语!下个月琴艺考试,看你这样子倒是已经准备好了?” 李昺伸了个懒腰,说:“别的还好说,说到琴艺,整个书院谁还能和你比?连你都要彻夜练琴,我干脆就直接放弃了。要不,你也教我拨拉两下?” 子卿摇摇手:“你资质太差,教不好。” “去你的!”李昺一拳捶在他的肩上,又神秘兮兮地问:“阿卿1,你家可有为你说亲?” “不……不曾!”子卿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此事,以为是自己和阿盈的事被他知晓,恁的慌乱。 李昺又神秘一笑:“昨天我阿母来了书信,说是想为我说一门亲。可我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直想着早日学成,可以入朝辅政,为国家效力,我真是无心……” “你得了吧。”子卿这才放下心来,笑着打断他,“你不就是没玩够么!可知道是谁家的千金?” 李昺挠挠头,嘿嘿笑了两下,又说:“我阿母倒是提了几个与我家地位相当的千金,只不过那几个女子我前几年都见过,都不好看,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昺抬起头想着,忽然看到阿盈从身边经过,一把将她拉过来,搂紧她的肩膀,笑闹着说:“我喜欢阿英这样的!” 阿盈吓了一跳,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脚上。 李昺哎哟叫了一生,蹲下去紧紧捂住脚,叫道:“跟你闹着玩儿的,你怎么下这么黑的脚?” 阿盈弯下腰将脸凑到李昺面前,瞪着眼睛说:“你要再敢同我勾肩搭背,对你不客气!”说罢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李昺站起身,龇牙咧嘴地跳了两下,对子卿说:“这家伙跟个女孩似的,都不让人碰。” 子卿尴尬一笑:“他……他确实不太喜欢。” 李昺见到子卿的表情,凑到他跟前轻轻说:“你同他……是不是真的……” “真你个头!”子卿一抬头在李昺的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学着刚才阿盈那样,凑到他面前故作恶狠狠地说:“你要敢再提这话,对你不客气!” 说罢也哼一声,转头就走。 李昺在原地一愣一愣的,见他走远了,才说了句:“这俩人到了一起就扭扭捏捏,真跟小两口似的。” 注释: 1阿卿:阿x(x为男性的名、字、小字)是南北朝时期对男子的一般称呼。《宋书刘敬宣传》:刘敬宣,字【万寿】,彭城人,汉楚元王交后也。……遣使呈长民书,高祖谓王诞曰:“【阿寿】故为不负我也。” 第四章 我家公子对你很感兴趣 http://.biquxs.info/

长安的街头熙熙攘攘,宇文泰的马车缓缓经过。 他坐在车里,眉头紧锁,正在琢磨着传国玉玺的事情。这事没头没尾地飞来,却一点线索和头绪都没有。从何查起呢? 一直传闻当年冉闵将传国玉玺送过了长江归于晋室,但高欢又将冉氏灭族,说明传国玉玺并不在南边的王室手中。这里面就有两种可能,其一,东晋司马德文退位后,南边经历过宋齐梁三朝更迭,传国玉玺在这过程中遗落他处。其二,冉闵并未将传国玉玺送过江,玉玺依然在冉氏手中。 但是高欢在灭冉氏之前,必定经过严密的拷问和搜查,居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而且不光高欢,当年慕容儁灭冉氏的时候,也没有找到这颗玉玺。 那么冉氏握有玉玺的可能性就非常低。想来想去,宇文泰觉得玉玺在南边失落的可能性更大。 江南地广,又同长安非敌非友,这要如何去找呢? 至尊忽然一门心思要找这颗玉玺,除了担心玉玺落到高欢手里,背后还有什么用意吗? 正在头疼,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在吵架。 他将车窗上微微拉开往外看去,见是路边一个肉摊上的屠户,和一群白衣学子吵了起来。再一瞧,不就是前两天路过的青松书院的那帮学子吗? 一帮小学子,为何同屠夫起了争执?宇文泰来了兴致,命车夫将马车停下,在车里静静听着。 原来是屠夫说这群学子中有人偷了他的钱。可学子们都是读圣贤书的,谁都不认,认为他有辱斯文,这才吵了起来。 屠夫一口咬定他们中有人偷了银钱,说刚刚还有几颗碎银子放在案板边上,这几个学子围上来看肉,好奇地问东问西,一转眼,那几颗银子就不见了。 他扯着其中一个人,偏要他交出钱来,那少年挣脱不得,又百口莫辩,急得面红耳赤。另一个少年紧紧拉着这个少年,仿佛唯恐他被那屠户拉走。 吵吵嚷嚷的,一时间,围了很多人看热闹。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宇文泰唇角一勾,笑了起来。是她。 子卿拉紧了阿盈,对着屠夫大声说:“你放开阿英!你被偷了多少钱,我给你!” 阿盈一把拉住他:“不行!若是给了他,岂不承认了你我偷钱?!”对这群官家子弟来说,清白高尚的名声是将来的晋身之阶,怎么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背一个偷盗的污名?以后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她被屠夫抓得胳膊生疼,叫道:“你放开我!”使劲甩开屠户的手,伸手将自己腰间的荷包摸出来,倒出里面的两颗碎银子,伸到屠户面前:“你说你的碎银子放在案板边上不见的,那必是沾了案上的油腥。你看看我这钱,可有半点油腥味?!若再不信,你去取一碗水,看这银子丢到水里可有油花泛起!” 学子们一见,也都吵嚷起来,让屠夫拿水来,都要自证清白。 宇文泰唇角一翘。这孩子还有些小聪明。 那屠夫一噎,见自己的银子没了去处,又估摸着这帮学子又人人身上都有些钱财,便想耍横讹诈:“不准走!兴许是你们其他人偷了!你们每个人都要让我搜身!” 阿盈一听搜身,立刻变了脸色。 子卿立刻往前跨了半步,将冉盈掩在身后,不满地说:“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若不服就去报官,我们心里坦荡,谁也不怕见官!” 四下里又争执起来,学子们都闹着要报官。 宇文泰心想,真是秀才遇到兵啊。这一群小学子哪一个家中没点势力,居然奈何不了一个当街卖肉的屠户,实在有失体面。正想出手帮他们解围,却见那日见过的那个身材微胖的少年一步跨出来,一把拎起屠夫的衣领,怒道:“我们都是身家清白的读书人,岂能容你这般胡缠羞辱?!”说着举拳要打。 宇文泰一看更乐了,这个还有点血性,没准将来是个将才,不知是谁家的少年。 哪知屠夫力大,一把将他推开。那胖少年一头向后摔去,身子又重,狠狠撞在那女孩身上,两人一起摔到在地,狼狈不堪。 人群中又是一哄。 子卿一见,赶紧伸手去搀阿盈。 那屠夫气血上头红了眼,冲到摊子里抓过案上的一把剔骨尖刀,一把抓住李昺的衣衿,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举着刀在他眼前比划着骂道:“快把银钱拿出来!” 这分明就是强抢了! 宇文泰一皱眉。长安市井,他的地盘,居然还有人敢这样撒野。他今日没经过这里也就罢了,既被他撞见了,就管一管这闲事吧。 这样想着,口中唤道:“阿齐。” 贺楼齐明白他的意思,持剑在手就要冲过去将嚣张的屠户拿下。 却见横里忽然伸来一柄剑,看着轻轻挡了一下,那屠户却哎哟叫了一声,手中的尖刀已落在地上。 这一瞬间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未看清,就只看见尖刀在地,屠户捂着手哎哟唤疼,疼得额上都冒出了汗珠。 人群中又冒出一个声音:“老板你好糊涂,不去拿贼,却揪着一群书生不放。” 这声音洪亮清朗,大家都一齐看去,却是现在人群后面的一个高大的剑客模样的年轻男子。只见他身穿青色的短衫,戴着斗笠,抱着双臂,臂间抱着一柄短剑。 那屠夫抬头打量着他,气呼呼地说:“那你倒是说说,谁是贼?!说不出来,就得他们赔我钱!” 剑客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轻舒长臂,将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提了出来,剑柄一点他的额头:“交出来吧。” 那胖子一下涨红了脸,一跳三尺高:“我就是个路过看热闹的!凭什么栽赃与我?!” 哗的一声,剑已出鞘半截。剑客将半出鞘的剑拦在那胖子的脖子上,冷着脸说:“再不交出来,我就把你的指头一根一根剁下来。” 声音不大,那胖子却浑身一抖,求饶道:“别别别!”说着,从裤腰带里摸出了三颗碎银子。 屠夫一见大怒,提起拳头就要打:“原来是你这个混蛋!走,我们见官去!” 说着提着那胖子就往官衙的方向去。 那剑客不慌不忙又拿剑一拦他:“老板,你方才持刀伤人,是否也要去见官?” 屠户一下怂了,赖道:“我哪有持刀伤人?我伤了何人?” 那剑客一笑:“这里的一众邻里都亲眼所见,还有事主——”他一指那微胖少年,问他:“你可愿首告?” 一群学子都被搞得灰头土脸,气急败坏,纷纷说:“李昺,去告他!告他!” 那微胖少年愤怒地说:“在市井斗殴伤人是触犯刑律的,我愿首告!” 几个学子和好事的围观者都抓着小偷和屠户,挤挤嚷嚷地往府衙去了。 一时间,只剩下了剑客、冉盈和子卿还留在原地。 子卿正要拉着阿盈陪李昺同去,却见阿盈笑嘻嘻地问那剑客:“你怎么知道小偷是那人?” 剑客一笑:“我见他神情最紧张,与其他看热闹的人不同,猜的。哪知道被我一唬他就招了。” “猜的?”阿盈简直不能相信,“要是猜错了你要怎么办?” 剑客笑得更厉害了:“那就换个人继续吓唬呗。” 子卿说:“你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我还以为你有凭有据呢。若不是这人,岂不是当众冤枉了他?” 剑客斜些眼睛看着他,心想,真是书生意气,自己被人当众冤枉尚有口难辩,还有闲暇替别人担心。他说:“要不是我唬他招认,你们现在还被那屠夫缠着无法脱身。自己没本事,还敢对别人挑三拣四。” 子卿被他一顶,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盈却笑得前俯后仰,拍着手说:“你说得有道理。敢问尊姓大名?” 剑客一笑:“青彦。” “青彦。”阿盈轻轻念了一遍,“果然是个剑客的名字。我叫郎英,幸会。” 子卿却气呼呼地拉起阿盈:“我们走!”不由分说就拉着她离开。 那剑客并未追上去,站在原地抱着双臂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离开。 倒是冉盈,挣不开子卿,一边踉跄而去,一边回头对着剑客说:“青彦,后会有期!” 子卿气道:“还后会有期,那样无礼的人,只愿永不再会!” 宇文泰关上小窗,对车外的贺楼齐说:“没想到这市井之中,趣事还真不少。” 贺楼齐笑道:“若是尚书令有心要看,天天都有这等趣事。” 宇文泰沉吟了片刻,说,“去把那个叫郎英的学子带来见我。” 贺楼齐道声怪:“尚书令为何要见他?” 宇文泰轻声说:“你没注意吗?他是晋阳口音。” “那又有什么奇怪?”贺楼齐不解。 “青松书院里大多是本地望族官宦的子弟,何以一个晋阳口音的外地人会混在里面?何况还女扮男装,有意隐藏身份。” 晋阳,那是冉氏隐居的地方。在这个时间点,不由得宇文泰不多个心眼。 贺楼齐领命而去,快步追过去挡在他们面前。 “两位留步,我家公子1想见这位郎君。” 注释: 1公子:南北朝时指出身高贵的年轻男子。《周书宇文觉本纪》:时有善相者史元华见帝,退谓所亲曰:“此【公子】有至贵之相,但恨其寿不足以称之耳。” 第五章 学生其实是个女子 http://.biquxs.info/

“见我?”子卿问。 贺楼齐看着冉盈:“不,我家郎君要见的是这位郎君。” “阿英?”子卿顿时紧张起来。 贺楼齐笑着说:“两位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家公子见了方才发生的事,想同这位小郎君聊两句,并无恶意。”他伸手一指道边的马车,“我家公子就在那里,郎君请吧。” 子卿抢白道:“你家公子是谁?” 贺楼齐依旧一笑:“此刻不能说。郎君请。”伸手做了个延请的手势。 话说得客气,口气却不容拒绝。 冉盈见他仪容严整,举止不俗,不像是坏人,她看了看子卿,说:“我去去就来。” “阿英。”子卿担忧。 “没事。你在这儿等我。” 冉盈跟着贺楼齐一路走到那马车下面。他抬头看着那马车,双辕,长檐,在这长安城里,只有最显贵的人才坐得起单马双辕长檐车。里面的会是谁? 贺楼齐对着车帘子一躬身:“公子,那位郎君到了。” 里面传出慵懒又磁沉的声音:“请小郎君上来喝杯茶。” 车夫伸手打起帘子,冉盈朝里面看去。 马车里十分宽敞,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斜靠在软榻上,黑纱小冠束顶,身穿半旧的蜀锦玄色上领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花鸟虫鱼,玄色和金色相称,分外华贵;脚上蹬着玄色厚底六合靴。镶金刺绣的腰带,腰上挂着一枚螭形白玉禁步。 此刻,他正拿一双凤目看着她,嘴角微微吊着,似笑非笑。 不知道是哪家显贵。她暗暗想。 贺楼齐说:“郎君请吧。”说着伸手将她扶上马车,又挂下帘子。 马车里熏着淡淡的沉水香,角上点着两盏灯。 宇文泰一指小几对面的那个座位:“郎君请坐。” 冉盈看着他,警惕地坐了下来。 宇文泰微微一笑:“小郎君不必紧张,我只是凑巧见了刚才的事情,觉得颇为有趣,想同你聊几句罢了。” 冉盈略微放了放心,轻叹口气,说:“实在是不成体统,让公子见笑了。” 说着抬眼看他,那是个龙章凤姿、让人有点挪不开眼睛的人。他肤色白皙,脸上棱角分明,长剑眉,高鼻梁,凤目光寒,薄薄的嘴唇,宽肩窄腰,腰背很直。直挺挺地坐着,手中端着一盏茶,拇指轻抚着茶盏的边缘,一双凤目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贵气天成,不可冒犯。 冉盈暗暗想,诗经里说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今日见到这人,才总算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取过一只玲珑玉盏,放在阿盈面前,又拎起案上的茶壶,给她倒上茶水,一边说:“这是今春新茶,刚从江南采买运送入京,公子尝尝。” “多谢郎君。”冉盈端起茶盏,有些拘谨地放到嘴边,又犹豫不动。 宇文泰见了,笑说:“我并无恶意,公子可放心。” “学生失礼了。”冉盈低眉致歉,举杯到唇边。 这茶清甜甘洌,确实是极品。她低眉饮茶不语,却暗自思忖,眼前这人必是个显贵至极的人物。可他身上那贵重之气跟子卿这种公子又完全不同,他既尊贵,又凛然。他不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是陵厉雄健威仪孔时。 宇文泰看着她,呵呵轻笑着,调侃道:“方才我见你们一众学子,应是个个满腹经纶,如何却摆脱不了一个屠户,是否有些不成器啊。” 冉盈低头一笑,摸了摸鼻子,说:“那人有心讹诈,我们有理也说不清啊。” 宇文泰有心试探,道:“我看小郎君和他人又不一样,你风采翩然如神仙中人,不知令尊大人高姓,如今身居何职?” 冉盈听了,暗暗叫苦,硬着头皮编道:“家父……家父一介白衣。” 心中暗自后悔,今日真是不该出门。谁想竟被这么个不明身份的人盯上了。 宇文泰端着茶轻啜了一口,悠然道:“白衣?可惜了。小郎君这样气度的人怎可散漫于市井乡野?我愿为郎君举荐入仕,在朝堂之上谋个官位。郎君意下如何?” 冉盈心下想,开什么玩笑?这是哪里来的富贵闲人,是闲极无聊吗?居然在街上遇着个读书人就要为他举荐。 脸上却诚惶诚恐,起身推却道:“多谢公子美意,但是学生并无心入仕。” “哦?”宇文泰眉毛一挑,手中似百无聊赖一般摆弄着腰间的白玉禁步,目光斜斜地瞥向她,声音变得阴沉,似是不悦,“那些学子日夜苦读,只恨没有门路无人举荐。如今一条终南捷径铺在郎君面前,郎君竟然对孤说,无心入仕?” 孤?冉盈一愣。 能自称孤,必是地位极高之人。他到底是谁? 冉盈小心翼翼,唯恐激怒了面前这个不明身份的权贵:“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只能辜负公子美意了。” 宇文泰哈哈一笑,表情却恁的阴森:“昔日太史慈曾说,大丈夫生于世,当持七尺剑以升天子之阶。你既入学青松书院,当是有心入朝为官的,为何在孤面前又如此退缩畏手畏脚?你可知,若由孤举荐入朝,从此前途不可限量。”他凤目一转,瞥向她,“这可是你那些同窗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冉盈感到他话语间的步步紧逼,似是试探求证着什么,心中一转,忽然有些惶恐地跪伏在地柔声道:“请公子恕罪,学生其实……是个女子。”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头,坦然地迎向宇文泰的目光。 她釜底抽薪,看他如何再逼。 她的话一下出乎宇文泰所料,他不禁盯着她看了良久。这雪白的小脸,瘦弱的身子,竟藏着如此大的一颗胆。虽然那日在官道旁远远看着就已识破她是女子,却没想到她在这样被动的境况下竟敢出此险招。 聪明啊。完全拒绝了他的试探。 说到底,不过是个顽皮的小女孩学着祝英台女扮男装出来上学,他能把她怎么样? 想及此处,宇文泰沉着声音呵呵一笑:“原来是个女子……那可就有点麻烦了……”他低头摩挲了几下手中的禁步,又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挑衅:“你就这般和孤同乘一辆马车,有点儿说不清啊。” 他也一下掐住她的死穴。孤男寡女同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当然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是传扬了出去……女子的名节呀,不要了吗? 哪知冉盈微微一笑,也抬眼望向他不怀好意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在这马车里,谁又知道学生是女子?天知,地知。” 还有你知,我知。 可你如此显贵,地位尊崇,会无故到处张扬,毁了一个清白女孩的名声吗?岂不是下三滥? 宇文泰脸上的表情又是一顿,随即哈哈大笑。这小女孩,既胆大,又聪明。简直是有点……狡猾?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车外的贺楼齐听到车里传出的笑声,想,尚书令今日心情很好呀,不知同那少年谈什么谈得如此高兴。是春和日丽的关系吗? 宇文泰慢悠悠地伸手微微拨开车窗,望向等在车外不远处的子卿。只见他扬着脖子望着马车这边的动静,一张白皙的脸被春日的暖阳照得微微泛红,看上去手足无措,焦灼不安。 见到宇文泰似是要打开窗子,连忙往这边挪了两步,欲进又退。 宇文泰手指又一拨,将窗子关了回去,回眼看着依然跪在他面前的冉盈,懒着声音悠悠道:“只怕那少年也知吧?”他放下茶盏,探身靠近冉盈,盯着她问:“他可是梁山伯?” 冉盈知道他说的是子卿,顿时脸一红,低头道:“不是。” 宇文泰沉静地看着她迅速转为绯色的小脸,淡淡说:“那就好。” 冉盈却一惊,抬眼去看他。这三个字耐人寻味呀。 宇文泰似是倦了,靠在软榻上半闭上眼,说:“你去吧。” “是……”冉盈小心应着,说:“那……学生告退。”赶紧猫着腰钻下了。 子卿等在外面早已心焦如焚,见她出来,几步跨上来,捉着她一壁追问:“怎么进去那么久?那里面是什么人?同你说了什么?” 冉盈摇摇头,这时才觉得背后一阵汗湿,腿一阵阵的发软,轻声说:“回去再说。” 那究竟是什么人?看着那样年轻,也不过二十来岁,给人的压迫感却是那样强烈。但是冉盈本能地感觉到,那人,似乎对她又没有什么恶意。 回到书院,冉盈将车中的情形同子卿细细一说,子卿无比担忧。 “照你这么说,那人必是皇室贵胄了。”在这个时候,子卿觉得自己无比的势单力薄。腰系螭形禁步的人,官职定在父亲之上。难道真是皇室的人? 冉盈叹了口气:“也不知我胡诌的那些话有没有把他骗过去。”她又想起他说的“那就好”,看着子卿,隐隐不安。 “阿盈,”子卿说,“你别怕,我近日就找机会同我阿干提,将你娶进门可好?这样,至少还有整个于氏给你撑腰。” 冉盈的眼睛一亮,又黯淡下来,说:“你阿干会不会同意?他会不会已经为你挑选了门当户对的对象?” 子卿急了:“不管他同不同意,我只娶你!” 冉盈温柔地看着他。这个多情的小公子,他的心思那么单纯,出生就已在顶层,自然不懂往上仰望的滋味。 她轻声说:“可我须得先找到祖母交代的那件东西。之后才能谈论婚姻。” 子卿重重地点头:“我记得。你要做什么,我都等你。阿盈,我这一生,总是要交代给你的了,生死都绝不负你。” 冉盈一笑,眼角有些湿,装作困倦一般,抬头揉着眼睛。 子卿却看得真切,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信誓旦旦:“阿盈,我只是个无用的书生,可是一两年之后阿干便可央人举荐我入朝为官,到那时……我会等你,你也要等我,好不好?我会为了你去求取功名,为了你去建功立业,绝不让你矮于人前,好不好?” 冉盈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 第六章 要搅黄他们! http://.biquxs.info/

尚书令府的书房中,宇文泰斜靠在小几旁,贺楼齐站在他面前,向他汇报着近日打探的情况。 书房里灯火通明,隐隐约约飘荡着蜡烛燃烧的烟味。 “东边有了消息,那阿英确是冉氏后人,叫冉盈。阿英是她的同胞阿干。高欢之前花大力气收买了一个冉氏族人,那人供出阿英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高欢为了得到玉玺,对阿英用尽了酷刑,以致他惨死狱中。只可惜,高欢也一无所获。听说那阿英至死未发一言。”贺楼齐简单又快速地将探查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哦?”宇文泰倒是诧异了。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逃出了高欢的天罗地网。 “那个同她颇为亲近的少年呢?是谁家的公子?”他又问。 “那少年名叫于子卿,是于谨的阿奴,当初是随于谨一同来长安的。从于氏迁入长安以来,他一直在青松书院读书。听说,冉氏是于谨写了手书,推荐到书院去的。” “当真?”宇文泰又一诧异。今天贺楼齐带来的出乎他意料的消息实在太多了。冉氏去青松书院,居然是于谨推荐的? 难道这个于子卿接近冉盈也是有什么目的? “传国玉玺有消息吗?”他又追问。 贺楼齐说:“现在没有新的消息。应该也不在冉氏身上。属下会继续查探。” “嗯。”宇文泰点头表示认同,说:“盯紧了她。那阿英至死一言不发,颇不正常。冉氏既是他的妹妹,没准也知道玉玺的下落。一定要盯紧了她,不能让她落到任何人手里。” 至死一言不发,是个硬骨头。那姿态,倒真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秘密。 “是!”贺楼齐应道,眼珠一转,又说:“尚书令,最近在打探那冉氏的底细的时候,我还得知了一件颇为有趣的风月事,但是想来想去,这事也许另有关窍。” 听着贺楼齐神秘的口气,宇文泰方才紧张的心思顿时放松下来。他从蒲方上直起身子,咧开嘴一笑:“说来听听。” 贺楼齐掩口一笑,说:“于子卿钟情于冉氏,这个事情尚书令应该看出来了。” 宇文泰白了他一眼:“孤没那闲工夫管这些少年的风月事。” 贺楼齐一噎,顿了一下,接着说:“前几日于子卿同冉氏说,要娶她进门。” “什么?!”宇文泰一皱眉,细细地琢磨起这件事情。 这个混账的于谨,居然拿他阿奴使美男计?若是于子卿真的将冉氏娶了,那她可真是带了好大的一副嫁妆进门啊! 他皱眉喃喃道:“莫非于谨也盯上了玉玺……” 这也不难判断,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若是于谨同意,那就是意在玉玺。若是他反对,那就是尚不知情。 只不过若是等到那时候,恐怕就太晚了。宇文泰自然还有其他的想法。 贺楼齐道:“于谨目前还未松口同意,似是不知道玉玺之事。不过他自小疼爱他这个阿奴,就怕禁不起软磨硬泡。” “冉氏居然同那个于子卿私定终身?”宇文泰淡淡地自言自语。他有些不满,这些个少年整日不思好好读书,尽想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必须要把这桩婚姻的小火苗彻底扑灭。 宇文泰这样想着,眼前浮现出那日在马车里,那女子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那双狡黠的眼睛。 天知,地知? 宇文泰的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隔了几日,放学之后冉盈独自进城去买笔墨,走到兴关街的一家买文房四宝的铺子前,来回仔细挑着。 这宣城的狼毫笔,千阳县的漱金愉麋大墨、歙县的银光纸和青瓷珠足辟雍砚,选料讲究,做工精细,实在是样样都好……可她一样也买不起。 平日里,这些东西都是子卿买好了给她,可前几日子卿忽然被家中接回去了,至今也没有回到书院,也不知家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来来回回看了一会儿,看得摊主都要不耐烦了,她才草草地选了两支最便宜的本地小狼毫。 装作没看见店主嫌弃的眼神,冉盈正要付钱,忽然觉得身后忽然有人靠近,直直地挡住了照在她背上的阳光,将她笼在阴影里。 冉盈本能地回身,一见背后那人,浑身一僵。 这不就是那日马车里的神秘贵人么?他怎么在这里? 只见他梳着一条条细细的辫发,整齐地扎在脑后,这是鲜卑人特有的索发。他穿着粗布的翻领胡服,腰间系着牛皮蹀躞带,带上扣着很多銙环,脚上穿着一双牛皮靴。 特意乔装打扮,一如这街市上走过的那一个个强壮挺拔的胡人一般。 冉盈有些诧异。他是偶然路过?这身打扮也太奇怪了。自从孝文帝改制推行汉化以来,虽有人还着胡服,却已经很少有人还这样郑重其事地梳起索发了。 原来是个鲜卑权贵……冉盈暗暗想。 还未等冉盈开口,他却瞄着她选好的笔先开口了:“啧啧啧,青松书院的学生竟如此寒酸,买这样差的笔,真是丢了青松书院的脸面啊。” 店主听了,忍不住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哪知冉盈白了他一眼,大言不惭地说:“诸葛武侯曾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如何能因家大业大就铺张浪费,挥霍无度?” 哟,真是伶牙俐齿。 “德?”宇文泰斜着眼睛打量着她,慢悠悠道,“我看你经史子集各种典故张口就来,看样子是在书院学得不错呀。那么说到德,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东汉那位极有德行的班昭?” 冉盈脸一黑,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将伸出去付钱的手又缩了回来,对店主说:“对不住,我改日再来。” 他同她提起班昭,旨在提醒她妇德而已。班昭写《女诫》流行至今,别说汉女,就是鲜卑女子如今也跟着学呢。 班昭说: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班昭说: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 班昭说: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为妇德。 他是在嘲笑她女扮男装,嘲笑她牙尖嘴利,嘲笑她同他共处一车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天知地知。 眼看冉盈猫着腰就要溜。却听见那人在身后说:“店里最好的笔墨,给这位小郎君来一套。” 冉盈诧异地回头,见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颗不小的银锭子,啪的扔在店主怀里。 惊喜从天而降,店主欢喜地忙不迭取来最上等的诸葛笔和李廷珪墨,用油纸仔细地包好,噔噔噔跑出来,笑容可掬地双手递到冉盈手上:“这位公子出手阔绰,小郎君可拿好了。” 冉盈脸一沉,捧着那油纸包走到宇文泰面前,双手往他面前一递,说:“无功不受禄,学生不能要。” 急得一旁的店主赶紧对宇文泰说:“公子,小店的东西售出不退的!” 宇文泰看都不看他,只含笑看向冉盈,说:“瞧你这寒酸劲儿,这点小东西也算得上禄?” 冉盈黑着脸低着头,闷声道:“反正我不能要。这个太贵重了。” 他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儿,弯下腰,探在她耳边轻声说:“若你非想立功,孤给你个机会。” 第七章 孤近日吃斋,不宜杀生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带着冉盈离开兴关街,步行绕过两条街,走到一家店门口才停下。冉盈抬头一看,那小楼上挂着一个镶金的匾额,上写“小天地”三个字。 宇文泰在抬头也看那匾额,对她说:“我平日烦闷,便会来这间酒馆。这家的葡萄酒举世无双,你可尝过?” “葡萄酒?”冉盈知道,那是汉时从西域传进来的玩意儿,因为稀少,价格高昂。即使是到了现在,也不是人人都喝得起的。想到这里,她一挑眉:“听说葡萄酒极为昂贵,我连支好笔都买不起,可没钱为公子付酒钱。这功我立不了。” 宇文泰听了哈哈大笑:“酒钱我付。我今日无聊烦闷,你陪我喝两杯便好。” 明知她是女子,还让她陪酒。冉盈大不悦,将手中的油纸包往宇文泰怀中一塞,退后两步,拱手行了个礼,说:“阿英不是酒肆的舞姬,不会陪酒。告辞。” 说着转身就往回走。 嗯……好像对一个女孩这样说是不太合适。 宇文泰在心里小小地反省了一下。 不过她对他竟敢如此放肆,说走就走,他宇文泰也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好不好,谁还不要个面子?他当真拿捏不了她吗? 他沉声开口唤道:“冉盈。” 冉盈浑身一顿,停下了脚步。额上已冒出了冷汗。 这个人,知道她的身份! 她缓缓回过头,见宇文泰立在明媚的阳光中,虽一身粗服,却掩不住一身的高贵峻拔之气。他立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她回头,一言不发地踏进了酒馆。 冉盈咬了咬牙,也只得抬步跟了进去。 酒馆内装饰得绚丽多彩,用的是西域人喜欢的饱满色调,摆放陈设也都是西域来的物件。此时店内寥寥数人,皆衣饰不凡。 有伙计迎了上来,见了宇文泰,仿佛早有准备一般:“郎君来了。房间一直为郎君候着。” 宇文泰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由那伙计带着上了楼,一直走到走廊尽处的一个房间门口。伙计推开门,里面干净素雅。 宇文泰走进去,回头对伙计说:“我今日带了一个朋友过来,多拿一瓶酒。” 伙计应了一声:“郎君稍候。”轻轻带上门走了。 冉盈暗暗称奇。这家店的伙计,竟不像旁家那样大声吆喝,反而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而且看他的态度,竟像是早就知道这郎君会来一样。 见伙计出去,她正色问他:“你是什么人?” 宇文泰嘴角一扬,漫不经心地说:“哟,现在知道害怕了?是不是有点晚了?” 冉盈沉着脸又问:“你为何认识我?” 宇文泰缓步走到小案后面的蒲方上坐下,说:“这天下有孤不知道的事吗?孤还知道,你身上,带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冉盈浑身一滞,顿时面色惨白,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她盯着宇文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恨不得拔脚而逃。 宇文泰看着她的反应,几乎能够肯定,玉玺一定在她身上! 正在这时,那伙计推门进来,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两只肚大颈细的玻璃钟,钟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伙计将两只酒壶并两只小巧的琉璃杯轻轻放在桌上,反身退了出去。 宇文泰伸手取过玻璃钟,将两只琉璃杯斟满,说:“尝尝。这酒是孤的至爱。”说着,取过一杯,啜了一口。 见冉盈不动,他说:“你大可放心,孤对那件东西并无兴趣。” 冉盈觉得喉头发干,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问:“那你为何……” 宇文泰见她这副又紧张又手足无措的样子,鼻子里哼的一笑。那日她在马车里面对他的逼问釜底抽薪,难道这招他宇文泰就不会吗?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起身缓缓几步,踱到她的面前,说:“孤虽没兴趣,但有兴趣的人大有人在。这个东西一旦现世,恐怕会引起极大的纷争,到时候,连孤都未必能控制得住局面。所以,你最好守住了它,让它随着你的家族长埋地下,永远不要让它重现天日。” 冉盈举棋不定,不知道对面这个神秘的人是何目的。他竟然叫她守住那个秘密?她问:“人人都想得到它,你不想吗?” “得到它有意义吗?”宇文泰勾唇一笑,反问,“始皇帝得到它,秦朝二世而覆;孙坚得到它,转眼为它而死;袁术得到它,也死得很快。乃至你的先祖,就算拥有它,还不是被慕容氏所杀。” 他说得不徐不疾,却掷地有声:“天下从来都是马背上得来的,是鲜血和白骨堆成的。不是靠着一块刻了字的漂亮石头,就会有人把天下拱手相让。” 冉盈听了他的这些话,无比震惊。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从小,家人就告诉她,全天下的人都想得到这颗玉玺,得到这颗玉玺,就可以君临天下。家人说,当年先祖冉闵怎么也没将玉玺交给慕容儁,就是希望有一天后人还能拿着这块玉玺号令天下,临朝称制。 这是全族人一百多年来用性命守护的东西。 可是眼前这人,却说这玉玺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宇文泰见她完全说不出话来,又说:“这件东西如果重新现世,会让孤多出很多麻烦。不光高欢在找它,如今至尊也在找它,恐怕暗中也指使了其他人去探访消息。因此,往后你须处处多加小心。” “你既无心得到那件东西,而那件东西现世对你又有诸多困扰,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让这个秘密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天日?”对方的气势太强,冉盈直觉得面对的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说出这句话,已令她觉得上气不接下气,额上微微地冒出了汗。 宇文泰轻啜了一口酒,微笑道:“孤近日吃斋,不宜杀生。” 见冉盈的表情又是一愣,宇文泰沉沉地笑了。今天她是怎么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啊。伶牙俐齿的劲儿哪儿去了? 他端起冉盈面前的琉璃杯递到她面前,说:“尝尝吧,这酒别处喝不到的。” 冉盈举起酒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这酒又甜,又有一丝涩。丝丝果香萦绕在口中,久久不散。 宇文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忽然问:“阿冉啊,青松书院可好啊?” 冉盈不知他为何忽然换了话题,问起书院的事,便点了点头。 宇文泰垂目望着她,淡淡地说:“那就好好念书,可不要随便答应某些孩子不负责任的求婚啊。” 冉盈心里惊了一下,忍不住抬眼望着他。为何连这事他都知道? 宇文泰看着她,知道她此刻内心翻滚又煎熬。他慢悠悠地接着说:“那些孩子都是世家子弟,出身高贵,有些甚至出自八大姓,更是天生的人中龙凤。他们的人生自出生起就已经被定好了——也包括他们的婚姻。所以,即使他们当中有人对你轻许承诺,也是无法兑现的。” 陡然的,冉盈感到眼底有些潮热。虽然面前这人说的这些她早已知道,但是听到这话从一个身居显位的人口中说出,仿佛盖棺定论一般,还是令她非常难过。 她和子卿根本就不可能! 她将目光瞥向别处,闷声说:“你多虑了。” 宇文泰慢步踱到她面前,垂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看着她。半晌,他抬手轻抚着冉盈柔软的乌发,低声笑道:“冉氏,其实比起那些年轻幼稚的学子,你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冉盈抬起头看向他。他看着她,抿唇不言,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兴味十足地等着她领悟。 蓦地,冉盈红了脸。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见她红了脸,宇文泰修长的手指轻轻滑下她的头顶,滑过她光洁的额头和娇挺的鼻梁,一直滑到她的唇上。 他的手指细细地抚过她的唇,她的唇粉嫩柔软,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此刻微微张着,似是诱着人去亲一般。 冉盈浑身僵硬,紧张得不知所措,脸红得仿佛要滴血。 哎呀呀,这伶牙俐齿的小人儿,也有害羞无措的时候呀。没想到她这面红心跳的模样,竟也十分勾人…… 宇文泰探下身,正想去吻她,她却忽然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一愣。 她拒绝他? 只见冉盈直视着他,眸光清澈,表情不亢不卑,说:“公子,天知,地知。” 一抹惊讶之色滑过宇文泰的脸,又迅速地隐去。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是在提醒他,头顶三尺有神明,不可趁着四下无人便轻易做逾礼之事? 好吧好吧,这一回合算她赢了。这种事情若是强迫,就没甚趣味了。 冉盈后撤了两步,恭敬地向他拱手行了个礼,朗声道:“郎英多谢公子的笔墨。告辞。”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 “阿盈……”他在她身后懒懒唤她。 她回过头。 见他嘴角含笑看着她,说:“记住孤今天的话,否则,孤会不高兴的。” 冉盈一脸困惑:“哪句话?” 宇文泰的眼中划过几分无奈。这孩子,随口说句话都让他觉得头疼,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笑却未从他嘴角隐去。他将双手抄入衣袖中,气定神闲地看着她:“自己想。” 第八章 那女郎被我家公子看上了 http://.biquxs.info/

冉盈一个人沿着灞水慢慢走着。正午的日光已有些炎热,照在灞水之上,波光粼粼,晃着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一阵暖融融的风吹来,空中飘飞着丝丝缕缕的柳絮,正是阳春盛景。 可是冉盈的心情却愉快不起来。子卿自从那日回家,便一直没来书院。她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总是隐隐觉得,她和子卿的事情有些脱了掌控。 不知道子卿有没有同他阿兄说那件事情,虽然冉盈并没报什么希望,可是莫名地就觉得若是子卿真的回去说了,才是心悦于她的明证。感情这种事,挂在嘴上说说当然容易,可是口说无凭。 冉盈明白的,于氏势大,子卿的婚配对象必得门当户对,豪门之间通过联姻巩固和扩张势力是常有的事,于氏怎么会在这种利益攸关的大事上,任由子卿由着性子来。 子卿还是个小孩子,自小得母亲和兄长万般宠爱,以为这种利益攸关的事情靠撒娇打滚软磨硬泡也能让兄长让步。他不懂,有权力的人才有话语权。他以为家中事事都是兄长做主是因为他年岁大,其实,不过是因为他官高位重罢了。 那个奇怪的贵人也让冉盈颇为不安。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是谁,却无端被他调戏了两回了。她很清楚,那人还会再出现,只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走着走着,到了灞桥下面。冉盈一抬头,见灞桥上站着一对年轻男女。正要避开,却发现那身穿青衫的少年,可不就是子卿么? 子卿同一个黄衣少女相对而立,不知在说些什么,没有发现她。 那黄衣女子轻轻执起子卿的手,一边说话,一边两边摆荡,天真无邪,笑靨如花。 子卿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但他并未拒绝那女子,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 冉盈见了,如同猛地喝下了一罐子醋,心里酸得发苦,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些轻浪的世家子,前日信誓旦旦说要娶你进门,转头又同他人执手相看,情意绵绵。 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磁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于子卿的未婚妻子,灵州刺史李弼的嫡长女,听说闺名叫李阳君。” 声音不大,但对冉盈而言,却如同平地炸起一阵响雷。 她猛一回头,见那高大俊美的贵人站在身后,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阳光从他的身后照下来,为他镶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更加觉得那华贵的气质宛若天人。 “未婚妻子?”冉盈直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疼得慌。他是何时多了个未婚妻子? 宇文泰似笑非笑:“这门亲事是最近至尊下诏御赐的,朝堂之上已人人皆知。婚期就在下个月,李阳君前几日刚从灵州入长安准备完婚。仓促是仓促了些,不过两家对这桩联姻都颇为满意。” 他只差没告诉她,这门婚事,就是他向皇帝极力建议的。 光是在朝堂上帮于子卿想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就让他费了很多神。要门当户对不让两家失了体面,又不能让他们两家过于亲近,以防结党。想来想去,终于想到远在灵州的刺史李弼家中似乎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 堂堂一个尚书令,居然做起了媒婆的勾当。宇文泰也搞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劲头。 冉盈看着桥上两个人的身影,胸口隐隐作痛。她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去闷声道:“那真是子卿的大好事。难怪他近日没来书院,原来是回家准备婚事去了。” 口里说着要娶她,却不声不响地去准备和他人的婚事了。原来誓言那种东西,当真只是说说笑笑的,过去就过去了。 宇文泰见她强打精神,却一脸受挫,淡淡一笑:“那日孤便提醒过你,不要对这些世家子弟动心。他们的婚配对象,轮不到你。” 冉盈不愿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露出伤心的神色,低着头闷声道:“我先走了。” 宇文泰垂目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一个人默默地往前走去。失魂落魄的,那瘦削的身影此刻看上去特别单薄。 冉盈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一再告诫自己,对子卿的承诺不可太认真。可是为什么此刻知道了他已与他人订婚,心里却依然这样难过? 那些海誓山盟,怎么这么容易就随风飘落了。 想着想着,眼底渐湿。她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那泪本来已经缩回去了。可不知怎的,忽然迎面刮来一阵暖融融的风,那风里夹带着春天里最常见的细碎柳絮。 就恰好有那么几丝柳絮飘进了冉盈的眼中—— 身后一阵轻快的马蹄声,那贵人骑着一匹浑身乌黑光亮的骏马到她身边,朗声说:“今日天气晴好,孤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如何?” 他低头看她,正看见她双眼通红,两行泪潸然落下。 他一怔。这孩子怎么还哭了?失去一个于子卿令她这样伤心吗? 没想到她眼睛红红的样子,一脸委屈,一脸无助,看着还挺可爱的…… 冉盈抬手揉了揉眼睛,觉得眼中的不适感消失了。她抬起头问:“去哪里?” 宇文泰往身后招了招手,一直在他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贺楼齐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一匹漂亮的枣红色的马立刻跑到了宇文泰身边,和那黑马并排而立。 宇文泰问:“既在书院混了这些日子,该会骑马吧?” 冉盈白了他一眼,接过缰绳,蹬马而上。两匹马并排慢跑起来。 桥上,子卿被李阳君缠着正在心烦意乱,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呼哨声,回头一看,竟看到冉盈和一个华服公子骑着马并肩离去。他知道这情景被冉盈看见了,连忙甩开李阳君的手,说:“其他话我们晚些再说!”说着抬脚追了上去。 “于公子!”李阳君也跟了上来。 子卿完全顾不上李阳君跟在他后面踉踉跄跄,只跟着那两匹马儿远去的方向追过去:“阿英!阿英!” 冉盈听到身后子卿的呼喊声,回头看去。 只见他面色仓皇,提着阔大的襦衫追得狼狈不堪。 心中正不忍,想着要不要停下听听他要说些什么,身旁那人冷冷说道:“负情的汉子有什么值得流连?这世上多的是嘴比蜜甜,心比石硬的薄情郎君。” 冉盈侧脸看他。他手提缰绳,直视前方,面容冷硬。冉盈一咬牙,回过头不再看子卿,双脚一夹马肚子:“驾!”那马加速飞奔出去了。 宇文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心想,她果真喜欢于子卿。只是不知传国玉玺的秘密,她有没有同于子卿提起过。这再聪明的女人,一旦动了感情,都笨得一无是处。 那边子卿眼看着冉盈越来越快地离去,自己的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越来越沉。眼见追不上了,满心沮丧,几乎要哭出来。 原本前几日他在家中缠着母亲又哭又闹,吵嚷着非阿盈不娶,又是绝食又是撒娇。于氏老夫人早年丧夫,膝下只有于谨和子卿两个儿子。于谨早熟,早早担起了家中的重担。因此只有十几岁的子卿便成了老夫人的掌中珠心头宝,虽是不愿娶一个低门第的女孩进门,可是禁不住小儿子如此闹腾,想着总算长子于谨一路平顺,于氏如今依托着宇文泰,在朝中也一直平稳,对小儿子又何必那么高的要求。便也日日去跟于谨说这件事。 于谨终于拗不过母亲和阿奴一起跟他闹,算是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可话说出口还没满一天,至尊突然下了诏书,为他和李弼的嫡长女保媒赐婚。 因于谨和阿盈的婚事只是于氏家中口头同意,现在有了至尊御赐的婚事,阿盈那边的自然要作罢。子卿这几日正在烦恼此事,心中埋冤皇帝不理政务,却热衷于乱点鸳鸯。随即隔日阿干就说李阳君已到长安,要他陪同。他还在想着怎么推脱这门婚事,所有这些事情他都还没来得及同阿盈说,怎么这个节骨眼上正好就被阿盈撞见他同李阳君在一起! 她身边那男人又是谁? 没提防贺楼齐斜刺里出来,挡在他面前,好眉好眼地劝道:“小公子莫追了。你追不上的。” 子卿跑得气喘吁吁,正在气闷,喘着粗气没好气地说:“你是谁?” 贺楼齐一笑:“我们见过面的,小公子如何这么健忘?” 子卿这才定睛看他,竟是那日在街市上来邀请冉盈的那个侍从。 他直觉自己陷入了一个阴谋,颤声问道:“那是你家公子……他到底是谁?” 贺楼齐正色,一字一句说:“我家公子,是宇文泰。” 子卿大惊失色:“宇文泰?” 怎么会是他?当今的大将军、尚书令?平日里兄长在家中提到他,口气都是十分敬畏,说宇文泰雄韬大略,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怎么会是他?他要将阿盈带去哪里? “他……他……”子卿张口结舌,此刻心里千头万绪,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贺楼齐说:“小人奉劝公子就此罢手。那女郎,被我家公子看上了。” 第七章 孤近日吃斋,不宜杀生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带着冉盈离开兴关街,步行绕过两条街,走到一家店门口才停下。冉盈抬头一看,那小楼上挂着一个镶金的匾额,上写“小天地”三个字。 宇文泰在抬头也看那匾额,对她说:“我平日烦闷,便会来这间酒馆。这家的葡萄酒举世无双,你可尝过?” “葡萄酒?”冉盈知道,那是汉时从西域传进来的玩意儿,因为稀少,价格高昂。即使是到了现在,也不是人人都喝得起的。想到这里,她一挑眉:“听说葡萄酒极为昂贵,我连支好笔都买不起,可没钱为公子付酒钱。这功我立不了。” 宇文泰听了哈哈大笑:“酒钱我付。我今日无聊烦闷,你陪我喝两杯便好。” 明知她是女子,还让她陪酒。冉盈大不悦,将手中的油纸包往宇文泰怀中一塞,退后两步,拱手行了个礼,说:“阿英不是酒肆的舞姬,不会陪酒。告辞。” 说着转身就往回走。 嗯……好像对一个女孩这样说是不太合适。 宇文泰在心里小小地反省了一下。 不过她对他竟敢如此放肆,说走就走,他宇文泰也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好不好,谁还不要个面子?他当真拿捏不了她吗? 他沉声开口唤道:“冉盈。” 冉盈浑身一顿,停下了脚步。额上已冒出了冷汗。 这个人,知道她的身份! 她缓缓回过头,见宇文泰立在明媚的阳光中,虽一身粗服,却掩不住一身的高贵峻拔之气。他立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她回头,一言不发地踏进了酒馆。 冉盈咬了咬牙,也只得抬步跟了进去。 酒馆内装饰得绚丽多彩,用的是西域人喜欢的饱满色调,摆放陈设也都是西域来的物件。此时店内寥寥数人,皆衣饰不凡。 有伙计迎了上来,见了宇文泰,仿佛早有准备一般:“郎君来了。房间一直为郎君候着。” 宇文泰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由那伙计带着上了楼,一直走到走廊尽处的一个房间门口。伙计推开门,里面干净素雅。 宇文泰走进去,回头对伙计说:“我今日带了一个朋友过来,多拿一瓶酒。” 伙计应了一声:“郎君稍候。”轻轻带上门走了。 冉盈暗暗称奇。这家店的伙计,竟不像旁家那样大声吆喝,反而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而且看他的态度,竟像是早就知道这郎君会来一样。 见伙计出去,她正色问他:“你是什么人?” 宇文泰嘴角一扬,漫不经心地说:“哟,现在知道害怕了?是不是有点晚了?” 冉盈沉着脸又问:“你为何认识我?” 宇文泰缓步走到小案后面的蒲方上坐下,说:“这天下有孤不知道的事吗?孤还知道,你身上,带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冉盈浑身一滞,顿时面色惨白,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她盯着宇文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恨不得拔脚而逃。 宇文泰看着她的反应,几乎能够肯定,玉玺一定在她身上! 正在这时,那伙计推门进来,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两只肚大颈细的玻璃钟,钟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伙计将两只酒壶并两只小巧的琉璃杯轻轻放在桌上,反身退了出去。 宇文泰伸手取过玻璃钟,将两只琉璃杯斟满,说:“尝尝。这酒是孤的至爱。”说着,取过一杯,啜了一口。 见冉盈不动,他说:“你大可放心,孤对那件东西并无兴趣。” 冉盈觉得喉头发干,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问:“那你为何……” 宇文泰见她这副又紧张又手足无措的样子,鼻子里哼的一笑。那日她在马车里面对他的逼问釜底抽薪,难道这招他宇文泰就不会吗?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起身缓缓几步,踱到她的面前,说:“孤虽没兴趣,但有兴趣的人大有人在。这个东西一旦现世,恐怕会引起极大的纷争,到时候,连孤都未必能控制得住局面。所以,你最好守住了它,让它随着你的家族长埋地下,永远不要让它重现天日。” 冉盈举棋不定,不知道对面这个神秘的人是何目的。他竟然叫她守住那个秘密?她问:“人人都想得到它,你不想吗?” “得到它有意义吗?”宇文泰勾唇一笑,反问,“始皇帝得到它,秦朝二世而覆;孙坚得到它,转眼为它而死;袁术得到它,也死得很快。乃至你的先祖,就算拥有它,还不是被慕容氏所杀。” 他说得不徐不疾,却掷地有声。冉盈听了他的这些话,无比震惊。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从小,家人就告诉她,全天下的人都想得到这颗玉玺,得到这颗玉玺,就可以君临天下。家人说,当年先祖冉闵怎么也没将玉玺交给慕容儁,就是希望有一天后人还能拿着这块玉玺号令天下,临朝称制。 这是全族人一百多年来用性命守护的东西。 可是眼前这人,却说这玉玺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宇文泰见她完全说不出话来,又说:“这件东西如果重新现世,会让孤多出很多麻烦。不光高欢在找它,如今至尊也在找它,恐怕暗中也指使了其他人去探访消息。因此,往后你须处处多加小心。” “你既无心得到那件东西,而那件东西现世对你又有诸多困扰,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让这个秘密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天日?”对方的气势太强,冉盈直觉得面对的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说出这句话,已令她觉得上气不接下气,额上微微地冒出了汗。 宇文泰轻啜了一口酒,微笑道:“孤近日吃斋,不宜杀生。” 见冉盈的表情又是一愣,宇文泰沉沉地笑了。今天她是怎么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啊。伶牙俐齿的劲儿哪儿去了? 他端起冉盈面前的琉璃杯递到她面前,说:“尝尝吧,这酒别处喝不到的。” 冉盈举起酒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这酒又甜,又有一丝涩。丝丝果香萦绕在口中,久久不散。 宇文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忽然问:“阿冉啊,青松书院可好啊?” 冉盈不知他为何忽然换了话题,问起书院的事,便点了点头。 宇文泰垂目望着她,淡淡地说:“那就好好念书,可不要随便答应某些孩子不负责任的求婚啊。” 冉盈心里惊了一下,忍不住抬眼望着他。为何连这事他都知道? 宇文泰看着她,知道她此刻内心翻滚又煎熬。他慢悠悠地接着说:“那些孩子都是世家子弟,出身高贵,有些甚至出自八大姓,更是天生的人中龙凤。他们的人生自出生起就已经被定好了——也包括他们的婚姻。所以,即使他们当中有人对你轻许承诺,也是无法兑现的。” 陡然的,冉盈感到眼底有些潮热。虽然面前这人说的这些她早已知道,但是听到这话从一个身居显位的人口中说出,仿佛盖棺定论一般,还是令她非常难过。 她和子卿根本就不可能! 她将目光瞥向别处,闷声说:“你多虑了。” 宇文泰慢步踱到她面前,垂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看着她。半晌,他抬手轻抚着冉盈柔软的乌发,低声笑道:“冉氏,其实比起那些年轻幼稚的学子,你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冉盈抬起头看向他。他看着她,抿唇不言,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兴味十足地等着她领悟。 蓦地,冉盈红了脸。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见她红了脸,宇文泰修长的手指轻轻滑下她的头顶,滑过她光洁的额头和娇挺的鼻梁,轻轻捏了一下。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冉盈浑身僵硬,紧张得不知所措,脸红得仿佛要滴血。 哎呀呀,这伶牙俐齿的小人儿,也有害羞无措的时候呀。没想到她这面红心跳的模样,竟也十分可爱…… 宇文泰探下身,正想去吻她,她却忽然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一愣。 她拒绝他? 只见冉盈直视着他,眸光清澈,表情不亢不卑,说:“公子,天知,地知。” 一抹惊讶之色滑过宇文泰的脸,又迅速地隐去。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是在提醒他,头顶三尺有神明,不可趁着四下无人便轻易做逾礼之事? 好吧好吧,这一回合算她赢了。这种事情若是强迫,就没甚趣味了。 冉盈后撤了两步,恭敬地向他拱手行了个礼,朗声道:“郎英多谢公子的笔墨。告辞。”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 “阿盈……”他在她身后懒懒唤她。 她回过头。 见他嘴角含笑看着她,说:“记住孤今天的话,否则,孤会不高兴的。” 冉盈一脸困惑:“哪句话?” 宇文泰的眼中划过几分无奈。这孩子,随口说句话都让他觉得头疼,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笑却未从他嘴角隐去。他将双手抄入衣袖中,气定神闲地看着她:“自己想。” 第八章 那女郎被我家公子看上了 http://.biquxs.info/

冉盈一个人沿着灞水慢慢走着。正午的日光已有些炎热,照在灞水之上,波光粼粼,晃着人的眼睛都睁不开。子卿自从那日回家,便一直没来书院。冉盈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不知道子卿有没有同他阿兄说那件事情,虽然冉盈也没报什么希望。 于氏势大,子卿的婚配对象必得门当户对,豪门之间通过联姻巩固和扩张势力是常有的事,于氏怎么会在这种利益攸关的大事上,任由子卿由着性子来。 子卿还是个小孩子,自小得母亲和兄长万般宠爱,以为这种利益攸关的事情靠撒娇打滚软磨硬泡也能让兄长让步。他不懂,有权力的人才有话语权。他以为家中事事都是兄长做主是因为他年岁大,其实,不过是因为他官高位重罢了。 那个奇怪的贵人也让冉盈颇为不安。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是谁,却无端被他调戏了两回了。她很清楚,那人还会再出现,只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走着走着,到了灞桥下面。冉盈一抬头,见灞桥上站着一对年轻男女。正要避开,却发现那身穿青衫的少年,可不就是子卿么? 子卿同一个黄衣少女相对而立,不知在说些什么,没有发现她。 那黄衣女子轻轻执起子卿的手,一边说话,一边两边摆荡,天真无邪,笑靨如花。 子卿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但他并未拒绝那女子,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 冉盈见了,如同猛地喝下了一罐子醋,心里酸得发苦,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些轻浪的世家子,前日信誓旦旦说要娶你进门,转头又同他人执手相看,情意绵绵。 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磁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于子卿的未婚妻子,灵州刺史李弼的嫡长女,听说闺名叫李阳君。” 声音不大,但对冉盈而言,却如同平地炸起一阵响雷。 她猛一回头,见那高大俊美的贵人站在身后,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阳光从他的身后照下来,为他镶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更加觉得那华贵的气质宛若天人。 “未婚妻子?”冉盈直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疼得慌。他是何时多了个未婚妻子? 宇文泰似笑非笑:“这门亲事是最近至尊下诏御赐的,朝堂之上已人人皆知。婚期就在下个月,李阳君前几日刚从灵州入长安准备完婚。仓促是仓促了些,不过两家对这桩联姻都颇为满意。” 他只差没告诉她,这门婚事,就是他向皇帝极力建议的。 光是在朝堂上帮于子卿想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就让他费了很多神。要门当户对不让两家失了体面,又不能让他们两家过于亲近,以防结党。想来想去,终于想到远在灵州的刺史李弼家中似乎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 堂堂一个尚书令,居然做起了媒婆的勾当。宇文泰也搞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劲头。 冉盈看着桥上两个人的身影,胸口隐隐作痛。她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去闷声道:“那真是子卿的大好事。难怪他近日没来书院,原来是回家准备婚事去了。” 口里说着要娶她,却不声不响地去准备和他人的婚事了。原来誓言那种东西,当真只是说说笑笑的,过去就过去了。 宇文泰见她强打精神,却一脸受挫,淡淡一笑:“那日孤便提醒过你,不要对这些世家子弟动心。他们的婚配对象,轮不到你。” 冉盈不愿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露出伤心的神色,低着头闷声道:“我先走了。” 宇文泰垂目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一个人默默地往前走去。失魂落魄的,那瘦削的身影此刻看上去特别单薄。 冉盈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一再告诫自己,对子卿的承诺不可太认真。可是为什么此刻知道了他已与他人订婚,心里却依然这样难过? 那些海誓山盟,怎么这么容易就随风飘落了。 想着想着,眼底渐湿。她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那泪本来已经缩回去了。可不知怎的,忽然迎面刮来一阵暖融融的风,那风里夹带着春天里最常见的细碎柳絮。 就恰好有那么几丝柳絮飘进了冉盈的眼中—— 身后一阵轻快的马蹄声,那贵人骑着一匹浑身乌黑光亮的骏马到她身边,朗声说:“今日天气晴好,孤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如何?” 他低头看她,正看见她双眼通红,两行泪潸然落下。 他一怔。这孩子怎么还哭了?失去一个于子卿令她这样伤心吗? 没想到她眼睛红红的样子,一脸委屈,一脸无助,看着还挺可爱的…… 冉盈抬手揉了揉眼睛,觉得眼中的不适感消失了。她抬起头问:“去哪里?” 宇文泰往身后招了招手,一直在他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贺楼齐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一匹漂亮的枣红色的马立刻跑到了宇文泰身边,和那黑马并排而立。 宇文泰问:“既在书院混了这些日子,该会骑马吧?” 冉盈白了他一眼,接过缰绳,蹬马而上。两匹马并排慢跑起来。 桥上,子卿被李阳君缠着正在心烦意乱,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呼哨声,回头一看,竟看到冉盈和一个华服公子骑着马并肩离去。他知道这情景被冉盈看见了,连忙甩开李阳君的手,说:“其他话我们晚些再说!”说着抬脚追了上去。 “于公子!”李阳君也跟了上来。 子卿完全顾不上李阳君跟在他后面踉踉跄跄,只跟着那两匹马儿远去的方向追过去:“阿英!阿英!” 冉盈听到身后子卿的呼喊声,回头看去。 只见他面色仓皇,提着阔大的襦衫追得狼狈不堪。 心中正不忍,想着要不要停下听听他要说些什么,身旁那人冷冷说道:“负情的汉子有什么值得流连?这世上多的是嘴比蜜甜,心比石硬的薄情郎君。” 冉盈侧脸看他。他手提缰绳,直视前方,面容冷硬。冉盈一咬牙,回过头不再看子卿,双脚一夹马肚子:“驾!”那马加速飞奔出去了。 宇文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心想,她果真喜欢于子卿。只是不知传国玉玺的秘密,她有没有同于子卿提起过。这再聪明的女人,一旦动了感情,都笨得一无是处。 那边子卿眼看着冉盈越来越快地离去,自己的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越来越沉。眼见追不上了,满心沮丧,几乎要哭出来。 原本前几日他在家中缠着母亲又哭又闹,吵嚷着非阿盈不娶,又是绝食又是撒娇。于氏老夫人早年丧夫,膝下只有于谨和子卿两个儿子。于谨早熟,早早担起了家中的重担。因此只有十几岁的子卿便成了老夫人的掌中珠心头宝,虽是不愿娶一个低门第的女孩进门,可是禁不住小儿子如此闹腾,想着总算长子于谨一路平顺,于氏如今依托着宇文泰,在朝中也一直平稳,对小儿子又何必那么高的要求。便也日日去跟于谨说这件事。 于谨终于拗不过母亲和阿奴一起跟他闹,算是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可话说出口还没满一天,至尊突然下了诏书,为他和李弼的嫡长女保媒赐婚。 因于谨和阿盈的婚事只是于氏家中口头同意,现在有了至尊御赐的婚事,阿盈那边的自然要作罢。子卿这几日正在烦恼此事,心中埋冤皇帝不理政务,却热衷于乱点鸳鸯。随即隔日阿干就说李阳君已到长安,要他陪同。他还在想着怎么推脱这门婚事,所有这些事情他都还没来得及同阿盈说,怎么这个节骨眼上正好就被阿盈撞见他同李阳君在一起! 她身边那男人又是谁? 没提防贺楼齐斜刺里出来,挡在他面前,好眉好眼地劝道:“小公子莫追了。你追不上的。” 子卿跑得气喘吁吁,正在气闷,喘着粗气没好气地说:“你是谁?” 贺楼齐一笑:“我们见过面的,小公子如何这么健忘?” 子卿这才定睛看他,竟是那日在街市上来邀请冉盈的那个侍从。 他直觉自己陷入了一个阴谋,颤声问道:“那是你家公子……他到底是谁?” 贺楼齐正色,一字一句说:“我家公子,是宇文泰。” 子卿大惊失色:“宇文泰?” 怎么会是他?当今的大将军、尚书令?平日里兄长在家中提到他,口气都是十分敬畏,说宇文泰雄韬大略,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怎么会是他?他要将阿盈带去哪里? “他……他……”子卿张口结舌,此刻心里千头万绪,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贺楼齐说:“小人奉劝公子就此罢手。那女郎,被我家公子看上了。” 第九章 璞园 http://.biquxs.info/

“那女郎,被我家公子看上了。” 这句话如在子卿头顶炸了一个响雷,震得他脚下发软,只觉得耳边嗡嗡乱想。 怎么会这样?那日他们在马车里到底说了什么?难道那时阿盈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阿盈为什么要同他走?她变心了吗? 李阳君追上来,拉住他焦急地一壁追问:“于公子,于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子卿却恍恍惚惚,仿佛全然听不见她的声音,脑子里全是贺楼齐那句“那女郎被我家公子看上了”,脚下如同踩着棉花一般,一步三摇,失魂落魄地离去。 贺楼齐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尚书令对这少年下手也太狠了。怕不会落下心病吧。 宇文泰领着冉盈一路放马,来到一座门楣毫不显眼的小庄子前。宇文泰下了马,看了看冉盈,双手负于身后便径自往庄子里走。 冉盈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那门口倒是不怎么起眼,可里面草木茂盛,茵润蓊蔚,一路走来的庭院小径两旁 种满了西府海棠,阳春三月正是海棠盛开之际,白色的泛着红晕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在枝头怒放,沿途氤氲着西府海棠那特有的香气。 掩映在花木之中的亭台楼阁、池塘流水皆婉转精致,分外有情趣。楼阁亭角上,蜿蜒着遒劲的树藤,上面密密的舒展着绿色的叶子,和一朵朵盛开的不知名的花。整座园子仿佛是个富贵人家的别院,花草繁茂,幽静闲适。 宇文泰边走边半回过身,对冉盈说:“这璞园叠石疏泉,小桥流水,都是按照江南园林的风格建的,可是别有一番风雅的情致?” 冉盈根本无心赏景,听他问起,闷着声音说:“我不懂这些。” 宇文泰一笑:“你没去过江南姑苏吧?听说那里河桥错落有致,家家户户枕水而眠。以后若得空闲,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冉盈愣了一下。他何以会想到带她一起去江南姑苏?随随便便地许诺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迎面来了几个小侍女,似是正在玩乐,嘻嘻哈哈地互相追逐,一见到宇文泰进来,都一惊,连忙屏息敛神,低着头纷纷行礼:“郎君1。” 为首那个胆大,问:“郎君怎么今天来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我带了个客人来。你们去准备一下。” 几个侍女的目光都落到他身后的冉盈身上,心里都在暗暗奇怪。这个璞园,主人还从未带任何人来过。这少年看着斯文拘谨,何以主人会将他带来? 眼见着宇文泰将冉盈领到花园那边去了,几个侍女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正好贺楼齐进来,她们连忙拉住贺楼齐,问:“郎君带来的是谁?看着好白净好秀气的一个少年。” 贺楼齐懒懒道:“那是个女子。” 几个侍女都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郎君竟然带个女子来璞园?” 这可是破天荒从未有过的事情。 为首那侍女大着胆子又追问:“是郎君中意的女子吗?要在这里过夜吗?” 贺楼齐笑了:“你们赶紧忙去吧。他难得来一趟,打听这些做什么!” 一个看上去年纪颇小、梳着双螺髻的小侍女掩着嘴笑着说:“郎君今天似乎心情极好。之前每次来这里都板着脸不言不语的,今天居然对着我们笑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侍女也欢喜得满脸绯红,“郎君笑起来真好看。我都觉得被晃了眼!”说着,害羞得双手捂住脸。 其他侍女忍不住推搡她取笑道:“你暗中欢喜郎君那么久了,干脆去告诉他吧。” 另一个胆大的侍女问贺楼齐:“若是阿舒去同郎君说,郎君会多看她两眼吗?” 贺楼齐见她们越说越离谱,正色道:“你们就好好照顾这庄子吧。到了年龄,公子自然会为你们安排合适的人家出嫁。只是这种玩笑千万别再开了,他不喜欢。” 几个小侍女立刻噤了声,纷纷吐了吐舌头,低着头各自散开做事去了。 贺楼齐回头看着那几个娇小俏丽的背影,心想,真是的,他有点好脸色,一个个都欢喜得忘了形! 宇文泰一路将冉盈带到书房后面的花园里。那里有一个人工湖,湖边种满了海棠和石榴,以及木槿月季等各种灌木,一座假山矗在湖边,那假山顶上有一座小凉亭。 宇文泰领着冉盈拾阶而上,到了假山的凉亭里。放眼一望,湖面波光粼粼,灿灿闪光。暖煦的春风阵阵吹来,夹杂着各种盛开的花的香气,非常怡人。 那小凉亭中间的案上放着一个棋盘。宇文泰在一边坐下,打开棋盒,说:“来陪孤下两盘。” 两个侍女捧来干净的毛巾和煮好的茶,轻放在岸边的小几上,又轻手轻脚在亭子的角落里燃上沉水香。此后,便一左一右立在宇文泰身后,等待着宇文泰随时吩咐。 冉盈的棋艺本不算差,可今日心事杂乱,满是些奇奇怪怪七七八八的念头,故而漏洞频出,根本无力招架宇文泰的攻势。 而宇文泰丝毫不因为对手是个女子就让着,每一个落子都布局缜密,狠辣无比,一副要将她赶尽杀绝的架势。 冉盈眼看着自己被他凌厉的攻势杀到山穷水尽,黑子被一片一片地剿灭,终于丧气地将手中的棋子一扔,鼓着腮帮子说:“不下了。下不过你。”又吸了两下鼻子,嘟着嘴说:“都是这香气熏得我头晕!” 宇文泰一笑:“把香炉灭了。” 一个侍女连忙走到亭子一角去灭香。 宇文泰见她低着头盯着七零八落的棋盘发愣,温柔地一笑,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棋子,在她额间轻轻一点,说:“你心有旁骛,还怪什么香炉?” 冉盈一嘟嘴,低头不语。心里想这人怎么这样,嘴上说着带她散心,却把她诳到这里来练手。他倒是痛快了,可她现在更不开心了! 宇文泰丢下手中的棋子,斜靠在身后的软榻上看着她,慢悠悠地说:“冉氏,那日我同你说,比起那些世家子弟,你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可曾认真考虑过吗?” 冉盈心中一转,抬头愣愣地看向他:“不曾。”他摆出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她才不稀罕。 宇文泰一愣,隐隐觉得肝疼。居然拒绝他还敢这么坦然。随即,他沉沉地笑出声来,又说:“那现在就在孤面前考虑一下。” 冉盈起身走到亭子边,举头望向明媚的天空。 宇文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等着她出招。 片刻,冉盈回过身来,说:“公子你看,那天上的雄鹰,腾飞万里,横绝四海;你再看那池塘里的鱼,潜游嬉戏,自由自在。可是鱼,怎么能飞到天上和雄鹰为伴呢?” 公子,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路人,不走一条路呀。 四周一片沉寂。亭子里的两个侍女互相看了一眼,心都拎了起来。郎君一向不苟言笑,近日难得兴致很好的样子,这小女孩怎么这样没眼力,非要惹他发脾气? 这些权贵是好轻易拒绝的吗? 哪知宇文泰忽然哈哈大笑,那真心愉快的笑声令他身后的两个侍女都吃惊不已。公子今日真的兴致极好呀,居然被这样当面拒绝都没有生气。 她们哪懂,对还没有扑到爪子底下的猎物龇牙才是最蠢的。 只见宇文泰举步缓缓踱到冉盈面前,弯下腰,贴在冉盈耳边,轻声说:“那雄鹰,偶尔也会想要抓条鱼尝尝。” 冉盈脸一黑。她说的是相伴,他却说捕猎。 他将她当成猎物吗? 她退后一步,重新和他拉开距离,依旧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郎君说的不是雄鹰,是鱼鹰吧?”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宇文泰又是一愣,肝又有点疼。这小家伙胆子是真肥!太肥了! 冉盈见他一副欲待发作又不知从何发起的模样,把嘴一撅,将脸撇向一边:“天晚了,我要回书院去了。” 见她乘胜想撤,宇文泰反而微微一笑。他缓缓后退了几步,唇角含笑地看着她,气定神闲地吩咐道:“送小郎君回去吧。” 两个侍女又对视了一下。郎君明明知道她是个女子,却还唤她小郎君,这是要她们保守秘密的意思。一个侍女走上去,对冉盈说:“郎君请跟我来。” 见冉盈跟着侍女下了台阶,宇文泰唤她:“阿盈……” 冉盈回过头。 下午的阳光泛着金色,斜照在冉盈的身上脸上。她的一身白衫都被染成了金色。她眉目秀美,男装之下斯文俊秀,看向他的目光沉静中带着一丝疑惑。假山向下的小径两边开满了艳红的月季,红花绿叶中,一身白衣的男装少女美得超凡脱俗,如诗如画。 他也觉得这幅画面赏心悦目,默默地看了她片刻,问:“这璞园,你可喜欢呀?” 冉盈点点头:“喜欢。” 一丝笑意攀上了宇文泰的嘴角,他说:“你随时可来。” 注释: 1郎君:下人称呼男主人为“郎主”、“郎君”、“郎”。《幽明记》:有贵人亡后,永兴令王奉先梦与之相对,如平生。奉先问:“还有情色乎?”答云:某日至其家问奷。后觉,问其婢,云:“此日魇梦【郎君】来。” 第十章 深院梨花故人泪 http://.biquxs.info/

回到书院,冉盈想着白天的事情,心乱如麻,回房随手拿起一卷书,看不进两行就又扔下。 这一天对她来说太漫长了。灞桥,子卿;璞园,神秘权贵,许多画面在脑子里乱飘,一点头绪都抓不住。 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子卿已被皇帝赐了婚,那么她和子卿的故事,也就落幕了。 如同春尽的梨花,落幕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窗下忽然有人小声唤她的名字:“阿盈!阿盈!” 是子卿!他怎么来了? 冉盈推开窗,见子卿站在窗下,仰着头殷切地看着她。 一见到他,一股难言的憋闷和伤心涌了上来。她一皱眉头正要关窗,子卿伸手一把挡住,说:“阿盈!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求你听我说几句话!” 冉盈扭过脸去不看他,手却松开了。 子卿说:“我阿干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了。是突然不知怎么……陛下忽然下诏赐婚,我阿干也措手不及。不过我今日已又同阿干说了,我不要娶李氏,我要娶的是阿盈!” 冉盈心中一痛。没想到,一向沉静得有些懦弱的子卿,竟一而再地反抗他一向敬重的兄长,甚至想要去反抗至尊。她看着子卿,那俊秀的脸庞在月下生华,极不相称的,在左脸颊上,印着一个清晰的掌印。 一片梨花瓣从树上飘落,飘到子卿的头发上。冉盈见了,伸手去将那花瓣捡起,一边轻声问:“你阿干怎么说?” 子卿一下子结巴起来:“我兄长他……他……他总有一天会同意的……” 冉盈低声道:“他发了脾气,说你胡闹,还动手打了你,是不是?” 子卿低下头去,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 “你也真是胡闹。那是至尊赐的婚,如今新娘都已到长安,你如何能辞?你阿干又如何敢同意?让那李阳君再一个人回灵州去吗?他家闹到御前,于氏以后在长安还要不要抬头?” 子卿猛的抬头,清澈的眼睛透着慌乱:“阿盈,我不管这些!我不要这桩婚事!我不怕他们,你也不要怕!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去求兄长,去求母亲……实在不行,我去面见陛下,求他收回诏书,废了这门婚事!我去灵州给李家负荆请罪,任他们怎么打骂我也好,只求他们同意退婚!只要能退婚,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他越说越急,越说越绝望,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子卿。”冉盈看着他,低低地说,“这事已无法勉强了。我们……我们算了吧。” 子卿哀哀地看着她,泪涌了出来:“我们怎么能算了?阿盈,你不要我了?我阿干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呀……阿盈,我只想做你的夫君!我这辈子只能做你的夫君……若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这一生,是断然无法再快活的……” 他已尽力了。他阿干已经同意了。可赐婚的那个人是至尊呀。 冉盈看着他浓墨点染的双眸,无比心酸,又无比绝情:“可是至尊觉得,李氏对你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至尊?至尊他哪知道这些?他不过是……”子卿语无伦次,如一只四面被围的困兽,焦急又绝望地,试图四处寻找出路。 “子卿,你冷静一点!你只能娶李氏,你没有选择!”冉盈的泪陡然涌了出来。他早已知道这个结局,仍做困兽之斗。可他只是个白身的少年,什么都做不了。 冉盈的心好疼。 子卿忽然抓着她的手,说:“阿盈,我们一起逃走吧!我们逃到南边去,我们去建康,我们逃得远远的,他们都找不到我们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阿盈!” 一汪温柔的春水在冉盈的心中缓缓漾开。这温柔多情的少年郎,竟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家族门第,愿意为了她违抗圣旨。在这一刻,她无比的感动,也无比的痛苦。 她多想在这个夜里不顾一切地和他出逃,两人携手逃到天涯海角去。可是子卿这样的出身,本是通天的坦途,怎么可以因为她从此沦为下层。何况他根本没有想过逃走之后他们该怎么办。这乱世的景象他没有见过,冉盈一路从晋阳来到长安,却看得太多了! 她轻轻抽回手,说:“你回家去吧。” 子卿愣愣地看着她,两行泪滚滚而下。他仰天无言,沉默半晌,伸手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哭了起来:“阿盈!我真没用!” 冉盈看着他黯淡绝望的脸,只觉得心里原本残存的一点念想如一阵轻烟散去了。她和子卿注定今生无望。 半晌,子卿抬起脸,抹了一把眼泪,沉默良久,说:“今天下午那人……你可知道,他是这天下最危险的男人……阿盈,不管如何,不要选他……” 冉盈的手不自觉地扶紧了窗框。 两行泪顺着少年的面颊流了下来。月光下,那泪晶莹闪亮。少年的心如同月光般皎洁,可是也如同月光般无力。 他哽咽着:“阿盈,答应我,从此以后,你爱上谁都好,但不要和他在一起……” 冉盈心中剧痛,泪忍不住就要奔涌,她伸手慌乱地将窗子紧紧关上。 既然已无可能,何必还要纠缠?何必还要管她此后和谁一路往前? 她将额头抵在窗上,死死地捂住疼痛的心口,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听到子卿在窗下的啜泣声。过了良久,她听见子卿离开的脚步声。那声音落魄又憔悴,踩着一地破碎的月光。 待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冉盈重新打开窗子。那窗外只有几株梨树在月光下飘飞着雪白的花瓣。她愣愣的,从未觉得这梨花吹雪的景致是如此凄凉无言,那个在树下弹琴的少年永不再回来了。 她望着空空的院落,只觉得眼睛酸涩,正要关窗,却看见窗上挂着一枚精致的同心佩。 她伸手将玉佩取下来,紧紧贴在心口,疼痛如滔天巨浪汹涌而来。她曾有过许多幻想,她多希望在她的人生里,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当她安置好传国玉玺,当一切尘埃落定,她可以和她温和善良的于郎相守终老。 可是他走了,他下个月就是别人的夫君了。从此山高水长,她和他都再无瓜葛。 冉盈静静地伏在枕上,只觉得腮下渐湿,温热的泪冷了,逐渐变得冰凉。 此时的宇文泰正在府中的密室里,听到心腹前来密报,下午于子卿回府和于谨闹着要解除婚约,让于谨十分恼火,听说还动手打了他。 宇文泰有些无奈。即使那日贺楼齐已经对于子卿表明了身份,他依然不管不顾地回家去闹,恨不得闹到御前去。少年郎啊,多是有胆无力,觉得情大于天,只要一念情动,便可扭转乾坤,偷换日月,便是山川河流也会为之感动。 他们不懂,他们的情,在这世上,连一碗粟米饭都换不到。 莫那娄退了出去,在府院里走了几步,绕过抄手游廊,就碰到了贺楼齐。贺楼齐见到他,颇有几分惊讶,问:“这个时候你如何在这里?” 莫那娄说:“有个急报急于告知尚书令,只能漏夜前来。” 贺楼齐一听是急报,有些紧张,问:“可是宫中有什么动静?” 皇帝自从西迁,以为同高欢相比,宇文泰是个好控制的。原打算在这长安继续做他高枕无忧的皇帝,没想到宇文泰军政大权独揽,自己却完全不是对手,因此一直密谋想要除掉他。听说,他曾在酒后,举着剑在宫中大吼:“朕迟早要用此剑斩杀宇文泰!” 他们也知道,宇文泰一直引而不发,是在寻找机会。他和皇帝的矛盾,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莫那娄摇摇头:“是冉氏的事情。”便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和贺楼齐是那十二铁卫的头领,宇文泰最信任的人。因此他们之间信息从不相互隐瞒,以便最快速度地判断情势。 贺楼齐听了说:“你不觉得尚书令对冉氏的态度有些奇怪吗?他并不想传国玉玺现世,只要直接杀了冉氏,这个秘密就会永埋地下。可他却偏不动手,横生枝节。实在不像他如今辣手的行事风格。” 莫那娄笑道:“你平日最多陪在他身边,如何还看不出来?尚书令对冉氏有意。” 贺楼齐有些惊讶。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啊。可是尚书令是何时开始对冉氏有意的?他和冉氏总共不过见了三四次面,一次在青松书院旁,一次在街市的马车里,一次在小天地,最后一次在璞园。那冉氏何德何能让尚书令中意? 莫那娄说:“这是好事啊。自从达奚氏之后已经六七年了,尚书令如今年岁渐长,却迟迟不提娶妻之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贺楼齐鼻子哼了一声:“冉氏无父无母无家族门第,在长安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尚书令要娶妻,怎么也轮不到她。在尚书令身边当个侍妾都是抬举了她。” 莫那娄还要说什么,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宇文泰的声音:“你们在这里议论什么?” 两人吓得面如土色,立刻噤声不语,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宇文泰站在庭院里,一身玄色,一身肃杀之气。他听到他们俩的谈话,所以很生气。他从不愿听任何人提到达奚氏。 “滚。”他淡淡说。 那两人如蒙大赦,赶紧脚底抹油。 第十一章 宇文泰求娶于我! http://.biquxs.info/

到了第二天正午,宇文泰刚从宫中回来,贺楼齐匆匆来报:“尚书令,出事了。” 他微微侧首。 贺楼齐趴在他耳边说:“方才有一辆青布围着的马车去了青松书院,将冉氏骗出,直接绑走了。” 宇文泰眼睛一眯,眉头一皱:“可有跟着?马车去了哪里?” “未央宫。” 这三个字一出,宇文泰有些失色。 这事传到皇帝那里去了。看来他只顾防着于谨,却没想到,另有黄雀在后。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这个人,他势必要抓出来。 可是眼下,冉盈进了未央宫凶多吉少,他要先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贺楼齐在一旁催促他:“如今人已经进去一个多时辰了。尚书令,怎么办?” 他慢慢踱进府中,在厅堂里来回走着,慢慢想着。他要下定一个决心。既然这一步终归要走,那今天就走,是不是恰当? 他反复权衡,反复思量。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贺楼齐在一旁看得焦急,又催了一遍:“尚书令,现在要怎么办?” 他还在权衡。若是不去救冉氏,她死在了未央宫,或者说出了传国玉玺的秘密,又会怎样? 传国玉玺到了皇帝手上,他必急不可耐地昭告天下,他才是元氏正统,北方甚至天下惟一的皇帝。到那时,高欢必倾全国之力而来,以关中目前的实力,能否全身而退? 或者,更糟糕的情况,元修若是得到了传国玉玺,就真的以为自己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硬要发兵东征,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留着这样一个皇帝,始终会出乱子。 宇文泰在庭院里来回踱步,反复斟酌。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走。 “尚书令。”贺楼齐又轻声催促。他这一想,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未央宫里情势如何? 宇文泰把拳一握,声音如冰寒冷:“去把那壶酒献给至尊。” 贺楼齐一愣:“现在?”因为冉氏? “去!”宇文泰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贺楼齐知道他已下定决心,立刻转身匆匆而去。 未央宫里,冉盈正好整以暇地席地而坐,慢条斯理地一边喝着上好的茶,一边吃着西域来的瓜果。 元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越看越有趣,甚至将自己的堂妹平原公主明月召来一起看。 这么个小女子,女扮男装不说,还扮得如此斯文清俊,看不出一点脂粉气,实在少见。她明明是被抓到未央宫来的,却一点儿都没害怕,反而反客为主,自顾自地享用起瓜果来。 元修说:“朕接到了秘报,已知道你是冉氏后人,也知道传国玉玺在你手上。你将玉玺献给朕,朕封你做贵妃,如何?” 原本她刚被带到未央宫来的时候,元修还在想着要如何严刑逼供才能让她说出传国玉玺的下落,可是见到了她,心思却又变了。 瞧这一身学子白衫、玉树临风的小人儿,就将她留在宫里,时常女扮男装地逗他开心,也是别有趣味。看这眼前的人,一头青丝整齐地结于头顶,一块白色的丝质幅巾裹着。身穿雪白的大袖宽衫和裤褶,长眉大眼,巧鼻樱唇,看上去既粉雕玉琢又英气逼人。这雌雄莫辨的模样真是让人疼爱。怎么在青松书院里,就没有一个人看出这是个女子呢? 冉盈说:“陛下的秘报有误啊。传国玉玺并不在我手中,陛下将我留在宫中也没有任何用处。” 元修有些恼。已经容忍了她一两个时辰了,任她吃吃喝喝,她就是不说玉玺的下落。他捏着脾气问:“不在你的手中,那你可知道在哪里?” 冉盈一笑:“不知道。” 元修耐着性子继续诱她:“只要你将玉玺交给朕,朕不光封你为贵妃,而且给武悼天王立牌位,让他配享宗庙,这样如何?” 冉盈眼皮子都不抬:“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 元修说:“冉氏如今被高欢杀得就剩你一人了,若是惹得朕将你也杀了,武悼天王从此可就绝后了呀。那你可就是冉氏的千古罪人!” 冉盈微微一笑,说:“得不到玉玺,至尊是不会杀我的。” “你!”元修感到受了羞辱,终于被她激怒了,锵地拔出身后的剑,朝冉盈一指,喝道:“今日你既进了未央宫,就非得交出玉玺不可!否则……否则……” 否则了半天,也没憋出下半句。否则杀了她?那不就更找不到玉玺了? 元修气极,却又无可奈何。一见她面前案上满桌的瓜皮葡萄籽,更加生气了,一把将手中的剑砸在地上,骂道:“你还敢吃了朕这么多的好果子!!” 一旁的平原公主见了,轻声说:“陛下别恼了。男子铁骨铮铮视死如归不好对付,对付一个女子还不容易么?” 元修停下手,转头看着明月。 明月捂嘴笑道:“陛下,如何还治不了一个小女子?” 冉盈看着明月。他们是什么意思? 心里忽然有点慌。 明月公主笑眯眯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瓷瓶递给元修:“这是我最新调配的药,喝下去以后就如同行尸走肉,陛下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陛下问什么她就老老实实答什么,还怕问不出传国玉玺的下落?” 元修一听,笑逐颜开地接过来,得意洋洋对冉盈说:“明月是制药的高手,朕最喜欢她做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药了。这个就先让你试试!” 又回头问明月:“这药可起名字了?” 明月见他兴致这样好,不禁掩口轻笑:“还不曾起名。如果陛下非要问的话……”她沉吟了一下,“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不如就叫慰相思吧。” “好!朕最喜欢沈约的诗,妙极了!” 冉盈不禁浑身一个寒颤。一个身居高位、富拥天下的皇帝,居然如此荒唐。 她厉声说:“我既为冉氏后人,便会秉持先祖遗风。陛下若是逼我,我就死在这里!” 元修哈哈大笑:“来人!抓住她,给她喝!喝完这个我看她怎么死在这里!” 两个黄门跑过来,按住冉盈,要把药给她灌下去。 冉盈使劲扭开脸,奋力挣扎着,眼看渐落下风,情急之下灵机一动,大喊一声:“陛下!宇文泰前日曾求娶于我!” 所有人听到“宇文泰”三个字,一下都停了手。 冉盈刚到长安时就听说过,这个皇帝是从洛阳逃过来的,如今的朝中,尚书令宇文泰一手把控着军政大权,皇帝连个边都沾不上,跟宇文泰早已势同水火。 她虽没见过宇文泰,可这时情急之下喊出宇文泰的名字,或可令这个精/虫上脑的皇帝清醒几分。 反正那个什么宇文泰远在天边,根本不会知道这事。 皇帝的确清醒了几分。宇文泰求娶于她?乍一听有些可笑,宇文泰为什么要求娶一个无门无户的小女孩?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这个小女孩身上带着传国玉玺,那宇文泰想要娶她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毕竟,他怎么看,宇文泰都像是想要篡位自立的样子。 难道她真是宇文泰看上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间,一队黑袍银甲的士兵挎刀鱼贯而入。最后两个人回身将殿门紧闭。 冉盈本能地觉得,是那贵人来救她了。连这未央宫都敢擅闯,他究竟是谁? 元修大惊失色:“你们是谁?居然敢带刀入殿?!来人啊!有刺客!” 他惊慌失措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大殿上。 第十二章 弑君?大手笔啊! http://.biquxs.info/

莫那娄青山从队伍中走出来,先是拔刀,一刀一个,将那两个挟住冉盈的黄门斩杀在地。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脸色发白、发髻有些凌乱的冉盈,面向元修一行礼,正色说:“奉尚书令宇文泰之命,尚书令近日得到一壶上好的佳酿,奉献给陛下。” 说完手一招,后面一个士兵端着一个玉盘上来,上面放着一只纯金酒壶。 冉盈没见过莫那娄,听到“尚书令”二字,心里更是诧异。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刚用他的名头骗了一下皇帝,这尚书令就派人来了。 冉盈抬眼见莫那娄看她时,嘴角似乎憋着一丝笑,顿时觉得窘迫难当。大概那句话被他听到了。糊弄糊弄皇帝还行,可却被他听了去,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不知他会不会当个笑话说给那个宇文泰听。 元修见他胆敢在御前出手便杀两个黄门,早已惊惶无比,颤抖着声音说:“多……多谢尚书令美意。放下吧,你们先且退下,退下……” 莫那娄依旧双手抱拳,半躬着身子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站在元修面前:“请陛下进酒!” 一旁的平原公主尖声叫道:“宇文泰好大的胆子,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吗?!” 莫那娄并不理她,又说了一遍:“请陛下进酒!” 元修终于明白了,宇文泰这是下定了决心要弑君。没想到,逃过了高欢,却逃不过宇文泰。而这灭顶之灾,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刚才还想着荒唐之事,一眨眼,已踏上了黄泉路。 他全身发软,神思涣散,已无法应对,仰天大叫一声:“宇文泰!你真的敢弑君啊!” 冉盈此时也有些懵。宇文泰要弑君?这么大手笔? 他们会不会杀了她灭口? 元修这一刻意气丧尽,端起那壶断肠酒,抚着壶身上精美的花纹细细看了良久,问:“朕死后,是否以皇帝之礼下葬?是否可享宗庙?” “自然。”莫那娄惜字如金。 “好,好。那宇文泰还不算太绝。只是……”他转头看向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平原公主,“可不可以留她一命?明月她……她陪伴了朕这些年无能又荒唐的皇帝岁月,朕深爱她……她……” 莫那娄打断他,依旧面无表情:“尚书令的意思,请平原公主陪伴陛下同饮此酒。” “啊——!!”明月发出凄厉惨叫,爬到皇帝脚下扯住他的袍子使劲摇晃,哭喊道:“陛下救我!明月不想死!陛下救我呀!!” 元修见她披头散发,再也不见了平日里的鲜妍妩媚,忍不住掩面而泣:“朕……朕……” 莫那娄在一旁催促:“请陛下进酒。” 元修顿了顿,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举起那金壶,一大半皆倒入口中。 一旁的侍卫接过来,按住明月,也将剩下的酒尽数灌入她口中。 明月扼住自己的喉咙,倒在地上凄厉地大叫:“宇文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化为厉鬼,必要去索你的性命!!啊——!” 元修跌坐在地,泪水一滴一滴地低落。此刻才觉得,深深辜负了先祖拓跋圭的英明神武。他即位这三年,都干了什么?从洛阳到长安,虽有重振帝业的志向,却每每耽于酒色,又临阵退缩,志大胆薄。到了今天,道武帝一手创立的宏图伟业,终于在他手中丧尽,洛阳,长安,万里长河千里江山,都落入了权臣之手! 明月剧烈地呕出几摊黑色的血,抽搐着伏倒在地,面色发青,再也不动弹了。 元修看着她,反而面色平静下来,说:“你们都背过身去,让朕走得体面一点。” 莫那娄点头示意,周围十几铁卫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都背过身去。 元修伸手轻抚着明月散乱的长发,轻声说:“明月啊,你这一生,终是为朕耽误了……” 片刻之后,几声暗哑的惨叫声之后,大殿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一点动静。 铁卫们回身检查,确定皇帝和明月公主已死。莫那娄走到一旁的冉盈面前,看到她紧绷着的脸,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说:“走吧,尚书令在宫城外等着你。” “等我做什么?我不认识尚书令。”冉盈紧张得话都要说不全了。果然是要杀她灭口吗?杀她之前还要看一看她? 莫那娄铁青着脸:“你如何不认得尚书令?你以为带你去璞园的是谁?” 冉盈只觉得头顶晴空里一道惊雷劈过:那俊美潇肃的贵人就是宇文泰? 子卿说,他是这天下最危险的男人。方才那弑君的一幕,让冉盈相信,他不仅是最危险的,也是最大逆不道的。 冉盈觉得后背冷汗涔涔而下。 她随着一众铁卫走出宫殿,才发现整条走廊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兵士。整个宫城已经被宇文泰控制。 走出不远,听到身后传来黄门拖长声音的长啸:“皇帝——驾崩啦——!” 声音异常的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一路走到未央宫的宫门口,所见皆是兵士,宫女宦官一个不见。整个宫城死一般沉寂。 出了宫门,冉盈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莫那娄走过去,对着里面小声说了什么,然后返回她身边,说:“尚书令让你过去。” 她慢慢走到马车下。站住不动。 她知道,那里面坐着的,是一个刚刚弑君的逆臣。她不免去想,他弑君,是为了要救她吗?他们无瓜无葛无情无爱,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明确说过他不要玉玺,那他这样做了,又在等待怎样的回报? “更好的选择”? 冉盈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隔着马车的门,对着里面一拱手一躬身,浑着声音说:“学生多谢尚书令出手相救。大恩来日图报,就此别过!” 说完转身就要走——不,是要溜。 是非之地加上危险人物,不宜久留! 惊得一旁的贺楼齐和莫那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什么?一句谢谢就结束了?还自称“学生”?脸够大呀! 她可知道此番动作,要封锁消息,要抢占先机封锁宫门,要控制一众人多口杂或为各家眼线的宦官宫女,种种一切,在如此短的时间做如此周密的安排,要冒多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事情泄漏,被敌对抢了先机抢先发难,宇文泰就是灭顶之灾。 弑君,可是灭族之罪啊。 一句“谢谢”就想一笔带过?她当他们这么多人兴师动众都是在玩儿哪? 只听到马车里传来阴沉的一声:“给孤滚上来!”沉沉怒气,蓄势待发。 第十三章 真怂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要炸了。他在这里等得提心吊胆,生怕去得晚了她已遭毒手。她却只拿一句多谢来打发他?还来日再报,就此别过?! 方才听莫那娄说了大殿里的情形,还暗自赞赏她有几分急智,此刻就想把这小聪明用到他的头上,实在可恶!她怕不是以为前几次他对她都和颜悦色的,就是个软柿子吧?捏得很欢快啊? 真是少点教训! 冉盈溜出两步,听到他的声音,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只得乖乖地又回去,钻进了马车里。 一进去,就看到他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阴森地盯着自己,几乎要喷出怒火。 冉盈心虚地又拱了拱手,强行狡辩:“尚书令,天晚了,学生还要赶回书院……” “跪下!”他威严地命令。 冉盈腿一软,啪地一下跪了下来,低着头,垂着手,大气都不敢出。 马车缓缓地动了。 冉盈一直跪着,半晌没听到动静,悄悄抬头去看,只见对面那人靠在软垫上,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冉盈想,完了,看样子是生气了。这马车也不知要将她带到哪里去,也不知他想要干什么……这可要如何脱身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身体姿态上就不是很讲究了,跪得久了难免膝盖疼,一疼就不知不觉地顺势跪坐了下来。 冉盈只来得及呲了一下嘴,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揉,对面那人阴森森说了句:“谁让你坐下了?” 怎么没睡着啊。冉盈心里暗暗叫苦,连忙又起身跪好,继续低头垂手,再也不敢偷工减料。 路上马车偶有颠簸,她没跪稳,一下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又连忙爬起来,继续直直地跪好。 心中如同揣了一只到处乱蹦的蛤蟆,惴惴不安地想,这人大逆不道地毒杀了皇帝,又碰巧被她撞见了。再加上她之前拒绝过他,他怕不是要杀她灭口吧? 一直到马车在尚书令府门前停下,车门被打开,她心里七上八下,却也没再敢动半下。 一打开车门,外面的贺楼齐噗的一下差点笑出声来,硬生生憋住了。这小娘子原来是这么可怜兮兮地跪了一路啊。 尚书令也真是的,面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嘛。莫那娄那厮居然还会觉得尚书令对她有意? 宇文泰睁开眼睛,看着老老实实垂手跪在自己面前的冉盈,心里觉得舒坦多了,站起身说:“滚下去,别挡孤的路。” 冉盈连忙站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膝盖都僵硬了,脚下一时没站稳,一个趔趄扑到了宇文泰身上! 对面宇文泰正要抬脚,忽然见到她扑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她抱住。 冉盈却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心想糟糕,这一冲撞,只怕又要惹怒他了。 宇文泰手一伸出,心里也暗叫不好,却已将她抱入怀中。鼻下幽幽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体香,只觉得手中软绵绵柔若无骨,低头一看,正看见她长眉杏眼的雪白小脸仰起来在看他,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脸上全是惊慌和懊恼。他心中一恼,连忙双臂一用力,将她扔到一旁,怒气冲冲地独自下车而去。 留下冉盈一个人摔在车里,目瞪口呆,心想这下完了,把他得罪光了。 但是,难道是错觉吗?怎么觉得他方才……脸红了……? 见冉盈同木鸡一样坐在车里发呆,外面的贺楼齐小声说:“下来呀,赶紧跟过去!” 他嘴上不敢笑出声,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方才那情景,一定要和莫那娄好好分享一下。尚书令的那副窘样,半点威仪也无,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冉盈连忙下车,跟了进去。 宇文泰径直走到书房门口,回头一看,冉盈一脸窘迫,一路小跑跟上来了,便一脚跨进了书房。 冉盈随即也跟了进去。 书房的布置很简单,门楣上一块匾额,上书“霁月清风”四个大字。进门上首一张榻,左手边一幅五折琉璃屏风,上画着浪击潼关图,黄河滚滚,潼关巍峨,气势磅礴。屏风后是一张长案,案上文房四宝,几册竹简,案前案后各一只蒲方。右手边一张方几,也是两只蒲方,想是会客的。 宇文泰进门就往那榻上一靠,抬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低眉顺眼老老实实站在面前的人,半晌也不说话。 冉盈等啊等,等不到对面的半点声音,自己就虚了,心里的那只蛤蟆到处乱扑腾:这人一直不说话,是想看她的态度吗? 她两手弱弱地拱了一下,说:“学生……学生刚才没去过未央宫……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保命,先得表个忠心。可这话刚说出口,她就被自己蠢死了。这不等于是在提醒他,“我知道刚才未央宫发生的事”嘛! 宇文泰一手扶在榻的扶手上,冷着脸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学生……学生刚才在未央宫昏过去了……”我昏过去了所以未央宫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通通不知道所以你就放了我吧! 宇文泰还是冷眼看着她。 冉盈更心虚了,结结巴巴又说:“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谁死谁活我都不管,所以你放我回去念书吧! 宇文泰:“……” 怎么先前没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有股子怂劲儿。那就……逗她一下? 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一下,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着。 冉盈悄悄抬眼看了一下他的手,心里发毛。这是在考虑该如何处理她吗? 见她抬眼偷瞄自己,宇文泰憋住笑,沉声道:“孤何时曾求娶于你?孤怎么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冉盈心里本来就到处乱蹦乱爬的小蛤蟆还突然窘起来,在她的胸腔里上蹿下跳左突右撞,不知道要藏到哪里才好。她懊恼地挠了挠头,心里想着真是不能撒谎,又忍不住暗骂莫那娄多嘴,自己偷着开心就好了,非要告诉他。 她嗫喏道:“情势紧急……只得……小小借了一下尚书令的势……尚书令何等人物,怎么会……求娶我呢?”说到最后,自嘲地嘿嘿笑了两声。 宇文泰哼地冷笑了一声,说:“情势紧急?我倒是听说你在宫里头自在得很,把皇帝的西域瓜果吃了个干净?” 皇帝也真是拼,为了传国玉玺,平日里都舍不得赏赐的西域瓜果都拿出来给她吃。 冉盈见他似乎心情好一点了,大着胆子说:“尚书令有所不知,当时的情势确实紧急,皇帝他要给我灌……”忽然停住,一脸窘态,白着脸未再说下去。那是个什么药她也说不清楚。 宇文泰却明白了。 早听说皇帝在宫中乱服各种药,和平原公主一起搞些不干不净的事情。想及她在未央宫受到的委屈和惊吓,方才在马车上的一腔子火气烟消云散了。他垂目看着她。每次见她,对她的感觉都不太一样。第一次在马车里,觉得她甚是胆大聪明;第二次在小天地,他故意戳破她的身份,她却颇为沉着;第三次和她在璞园下棋,她有些小女儿之态,应答他的话却又很狡猾。 这次,却怂得像一坨烂泥巴。 她实在是个有趣的存在,宇文泰很有兴趣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张面孔。 故意想要逗她,宇文泰又开口了:“此事事关重大,孤……不太放心你。” 冉盈一听,这是非要杀她的意思?她毫不犹豫地噗通跪了下来,倒头求饶:“尚书令饶命!学生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对冉盈来说,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条命必须得留着。至于怂不怂的,她才无暇顾及。 见她这副怂包样,宇文泰拼命忍住笑,一本正经道:“孤有个疑问,想要问一问你。你想好了再回答。” 冉盈抬起头看着他,有些紧张。他是在要挟她,只不知条件是什么。 他探下身去,直视着她:“你说这鱼,到底有没有可能和天上的雄鹰为伴呢?” 他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事关自己的性命,冉盈觉得自己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他的问题。她低头想了想,片刻,抬头说:“不能。” 第十四章 割肉饲鹰了解一下? http://.biquxs.info/

拒绝得如此干脆,宇文泰突然觉得肝抽痛了一下。 “你宁死也不愿从了孤?”真是奇了。宇文泰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他长得丑了?还是地位不够高了?还是生活不够有品位了? 被逼到这个份上,冉盈也不愿继续装怂下去了。她看着他认真地说:“尚书令手握生杀大权,若觉得不放心,杀了我就是了。可婚姻大事,冉盈不愿用来交换。” 婚姻?宇文泰又一愣。他可没想那么多。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尝个新鲜,哪就谈得到婚姻了?他有心激她,哼了一声:“说得这样义正辞严的,可是心里还想着那个少年郎啊?” 冉盈不由得脸一白,撇过脸去不理他。可能这世上只有眼前这人知道她对子卿的心,可他却居然用这件事来嘲笑她。冉盈有一种被人背叛的痛感。 又想到此时子卿在家欢天喜地准备婚礼,哪知道她在此处水深火热。忍不住地眼底有些潮热。 宇文泰见她这副模样,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戳伤了她,心中忽然有些不忍,不禁放软了声音说:“算了,不提了。过来让我瞧瞧,可有哪儿受伤了?” 冉盈觉得他今天情绪有些反复,不太正常。 她小心地看着他,一边小步慢挪地走过去,一边小小声说:“疼……” “疼?哪儿疼?”宇文泰赶紧拉着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莫那娄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了去得及时,毫发无伤吗? 冉盈吞吞吐吐说:“跪久了膝盖疼……刚才在马车上被你摔了一下,胳膊也疼……” 宇文泰觉得又被她气得肝疼,忍不住一皱眉一拍扶手:“孤就不该管你!” 冉盈倒是坦然了。看这样子宇文泰是不会杀她灭口了。 见他气得半天没说话,冉盈问:“皇帝驾崩了,以后怎么办?” 宇文泰往榻上斜斜一靠,嗤了一声,似是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元氏宗亲多得是,再立一个就是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冉盈想,难怪他一点都不在意传国玉玺甚至不愿玉玺现世。原来这个时代,已经礼崩乐坏到这种程度了。 “为什么……连那公主都要杀了?”虽然那公主挺讨人厌的,但是宇文泰他们这些大人物,不是一向自诩不杀女人吗? 宇文泰淡淡地说:“你有所不知。明月是皇帝的堂妹,却被封为平原公主,一直居于宫中,如同妃嫔。这种女人,死了拉倒,有什么好可惜的。” 冉盈听了又是一阵寒颤。皇宫内帷的荒唐事还真是多啊,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 宇文泰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冉盈,见她不知在想什么,问:“说吧,孤今日救了你,你要如何报答孤?” “尚书令……尚书令并不是为了救我呀……”冉盈又懵了,只觉得他今天找茬找得有点凶。 “不是特意为你,但也总归是救下你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们书院的老师没教吗?!”宇文泰快气死了。她怎么就有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站在这里? 冉盈在心里乐了。前几次看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任她怎么挑衅他都不为所动,她还以为他一直都是那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呢。没想到要让他暴跳如雷也不难嘛。 见他一脸痛心疾首“朽木不可雕”的样子,冉盈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问:“尚书令,你没听过佛陀割肉饲鹰的故事吗?” 宇文泰一愣,何以忽然提起这个典故? “听过又如何?” 冉盈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说:“佛陀为了救白鸽,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去喂鹰。如此的舍生取义不求回报,实在令人感动。如今尚书令只是‘顺便’救了学生,就追在后面嚷嚷着要报答,这不好吧?”她睁着大大的杏眼仔细地看着宇文泰,细细地看来又看去,最后歪着头说:“尚书令,这样有违佛的教义,太不好了,你还是改改吧。” 改……改改?! 宇文泰被她看得本就有些不自在,猛听这话,简直一股无名怒火一下子冲破头顶,直上云霄! 他唰的一下站起来,黑着脸一把将冉盈拉到自己身前,鼻尖几乎触到她的鼻尖。他眯着眼睛看着她:“你好大的胆子!” 他稍微给点好脸色,就想骑到他头上! 看到他眼中那两团火焰,冉盈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这人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地位高的人都这样经不起挑衅吗? “冉盈……冉盈不敢……”只见冉盈浑身一颤,似是被惊吓到一般,大大的眼睛瞪着他,泪花迅速蒙上了眼底,泫然欲泣。 宇文泰:“……” 眼中见着这白净秀美的小脸,看到那双晶亮的瞳上笼上一层薄雾,再一想到她在宫里受到的惊吓,宇文泰方才那一团怒火陡然间烟消云散,竟然还有一丝负罪感,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她。 他抿了抿嘴,眼神有些飘了:“别……别哭了,孤也不是那个意思。” 冉盈迅速后退了两步,拱手恭恭敬敬说了句:“多谢尚书令宽宏大量!” 便如一只兔子般,转身一下子蹿出了书房,几步就蹿没影了。 宇文泰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早没了冉盈的影子。 一口气跑出尚书令府,冉盈赶紧抬脚就往书院走,生怕宇文泰派人将她捉回去。一直出了长安的城门,见后面无人来追,才放下心来。 手心后背早就湿透了。 冉盈心里暗暗想,真是玩火呀。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宇文泰那样身居高位睥睨天下的人物,跟她相识不久,也没啥交情,她居然就这么戏耍了他一番然后扬长而去了。 仿佛潜意识里清楚地知道,宇文泰根本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她发现自从第一次见到宇文泰,她仿佛就能够准确地读懂宇文泰的每一个表情、甚至微表情。哪怕是他的眸光一动,她都能觉察到他在想什么。 所以刚才其实她很慌。在宇文泰拉着她问她哪里疼、问她要如何报答的时候,她敏感地觉察到,眼前这个权势熏天又极度危险的男人,对她有心意。 简直是吓得落荒而逃,从此后有多远躲多远。 贺楼齐走进书房,一边回身张望,一边自言自语:“怎么跑得那么快……” “滚!”宇文泰从喉咙里憋出一句怒喝。 贺楼齐没听清,张口问:“尚书令,她怎么……” “滚!!” 贺楼齐这下听清了,赶紧转身退了出去。 正撞上莫那娄,莫那娄问:“你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贺楼齐说:“那冉氏跑了,尚书令一个人生什么闷气啊?” 莫那娄方才在门口也撞见冉盈了,还奇怪如何这么快就出来了,冉盈匆匆忙忙说了句“告辞”,头也不回地跑了。现在听贺楼齐这么说,才明白原委。他一笑,说:“看来还真遇到对手了。” “对手?除了高欢,还有谁可以当他的对手?” 莫那娄说:“你没听过,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谁?冉氏?”贺楼齐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怎么可能是她?她就一个破落村姑,长得是稍微出挑点,可尚书令会迷上她?打死我也不信。” 莫那娄回头看着刚才冉盈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你没觉得吗?她把尚书令的心思摸得准准的,在尚书令面前的分寸拿捏得巧巧的,她就是有本事惹恼尚书令,再帮他消了怒气,还让尚书令舍不得降罪于她。——你有这个本事吗?” 第十五章 你是圣人无情 http://.biquxs.info/

一过旬日,冉盈每日如常上课。子卿不在书院了,她和同窗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这些学子都出身世家,对冉盈这样“蹭关系”来上课的同学谈不上鄙视,但出于利益的考虑,也没有多少结交的意思。 对于冉盈的来历,倒是有人私下里议论过,但是总归兴趣也不大,谈论了几次之后就无人再问津了。众人还是更有兴趣讨论于氏和李氏的这次联姻。 如今各个小道的消息横飞。因为于氏一直都与宇文泰相厚,而李弼那一方却似乎一直中立,因此便有了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这次联姻是皇帝在背后主导的,皇帝已暗中拉拢了李氏,并想通过李氏疏远于氏和宇文泰的关系;另一些人则认为这门婚事最大的受益者是宇文泰,他可以通过于氏进一步争取李氏的支持。 只有李昺,似乎格外地喜欢冉盈,总是借机接近她。即使冉盈对他总是不咸不淡,他也自得其乐,趣味盎然。 整个书院里只有院判知道,冉盈这个月的学费是尚书令府的人送来。他也偶有好奇,为何于府和尚书令府都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诸多关照,不过他为人清高,并不愿多问,也不同外人谈起。 这一天晚上,冉盈一个人在房间里读书,读着读着,就想到传国玉玺的事情。她本就是非常通透的人,宇文泰在小天地里说的那番话对她影响不小,尽管自小整个家族都将玉玺奉为至宝,甚至宁愿舍身、舍全族性命去守护,但她对玉玺的神圣性终是产生了动摇和怀疑。 她从枕下取出一片帛,上面是一幅上乘的山水画。青山连绵巍峨,山脉雄厚,山石耸立,植被茂盛,右侧山崖上一挂瀑布如练飞流而下,下方河流湍急,和瀑布共同汇聚成一个水潭。左侧崖上几间草屋,四周植被茂盛,生机勃勃,一座竹桥穿水而过,在桥的另一头,隐约可见一片竹林。 画上没有题诗,没有落款,更没有印章。 当初,阿英阿兄被高欢抓了去,不久就传来死讯。阿英是他们这一代玉玺的传人,全族倾力培养,花费无数心血,如今死于非命,全家都陷入了悲伤和绝望,祖母更是悲痛欲绝。 那日,悲痛中的祖母秘密将她唤到房中,打开一个密室。又在那密室中,打开一个幽深的秘道。 祖母郑重其事,掷地有声:“阿英死了,高欢为了得到传国玉玺,不会放过冉氏。我今日,要你代替阿英,承袭这个秘密。这个秘道是前人所挖,为的就是这一刻。冉盈,你带上这幅画,去找到传国玉玺,将它送到建康去。这玉玺,不可以落到胡人的手中。”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片帛布,交到冉盈手上。 冉盈懵懵懂懂,问:“祖母,我走了,你们会怎样?” 祖母不说话,一把将她推进秘道里。秘道门随即封死。 冉盈非常害怕。黑漆漆的秘道,伸手不见五指。祖母以全族人的性命,换她一人携带秘密逃走。她别无退路,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忽听啪的一声,秘道的墙上亮起一串火把,幽幽深深,一直延伸到令人恐惧的远方。 …… 正在遐想间,忽然有人在外面敲她的窗户。 她一惊,连忙将帛布塞回枕下。走到窗前,心却跳得厉害。 是子卿吗?他来干什么? 她曾为那一晚的犹豫辗转后悔了千百遍。她为什么不能和他私奔呢?她喜欢他,也想他成为自己的夫君呀。 若是他还要同她私奔,就答应他好不好?就答应他吧。 好,答应他!然后和他远走高飞,找到玉玺送到江南,再找个远离世人、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相守一生。 她走到窗前,强按住不安分的心,颤抖着手打开窗—— 却是李昺那张笑嘻嘻的圆脸。 那点渴盼嗖地一下无影无踪,一颗心空荡荡的没着没落,左摇右晃。 她有些恼,说:“这大晚上的,你来干嘛?” 李昺笑眯眯地说:“阿英,今夜月色正好,出来一起赏月嘛。” 她白了他一眼。这人总是没正形,难怪听说他只要一回家就被他阿母满院子追着打。 她说:“没事我要睡了。”说着就要关上窗子。 李昺连忙伸手挡住:“别别别,我逗你玩儿呢。有正经事。” “快说!”她没好气。 “你猜猜明天什么日子?”李昺神秘兮兮的。 “不说我睡了!”见他还在吊人胃口,冉盈作势又要关窗。心情不好,谁有空陪他猜谜! “哎哎哎,你这人!”李昺伸手挡住窗子,说,“明日是子卿大婚的日子。书院收到了于府的帖子,邀请众位同窗前往观礼。下了课我们一同去吧。” 听到“子卿大婚”四个字,冉盈的心猛的一抽。都已经四月了吗?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 他不会来了。 “我不去,你们去吧。” 李昺歪着头看她,说:“你真奇怪,当初是于府推荐你来入学的,子卿在的时候,你们俩也一向形影不离。怎么他大婚,你反而不愿意去了?”他探身伏到窗子,凑到冉盈面前坏笑着问:“老实说,你们俩是不是真的……断袖…” “断你个头!”冉盈使劲拍了一下李昺大大的脑门,“再胡说我告诉院判去!” 李昺的脑门被结结实实敲了一下,却并不生气,揉了揉脑门,依旧笑嘻嘻的:“那明天一起去吧。你的好兄弟娶妻了,你怎么也该到场祝贺一下吧。” 他摇头晃脑地走了。冉盈却看着空空的庭院失了神。 四月时节,梨花已经落尽。只有洁白的月光,如轻纱般笼罩在那几株梨树上,朦胧闪光。 曾和子卿一同在树下读书,读到王戎那句“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时,子卿侧着脸看她,痴痴说:“阿盈,我是那情之所钟的普通人;而你,大概就是不会动情的圣人吧。” 圣人忘情……忘情…… 不!我对你来都是有情的! 冉盈猛地低头,将脸狠狠捂住! 只觉得手心渐湿,泪洒指缝。 梨花落尽了,人也散尽了。 第二天中午,正是大家都在吃午饭的时间,院工跑来说:“郎公子,外面有人给你送信。” 郎是子卿给她取的鲜卑伪姓,本为叱奴氏,用的是他母亲的姓氏,他说,书院中多是鲜卑贵族的子弟,扮作鲜卑人,少被他们欺负。 “送信?”冉盈叼着筷子,脑子里杂乱的思绪飘来荡去,食不知味,听说有人给她送信,觉得奇怪。放下筷子跟着院工出去。 到了书院门口,却见到贺楼齐站在外面。 一见他,本能往后退了两步,四下里坐看右看。 贺楼齐噗嗤笑了出来:“放心吧,他没来。” 她这才又走上前去,站在书院门口,有些窘迫地挠挠头:“谁……谁的信啊?” 贺楼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还是不能相信莫那娄的话。别说宇文泰是如今长安城真正的执牛耳者,光是凭他丰采高雅世无其二的长相,长安城中就有不知多少王公贵府的千金心心念念惦记着,时刻找机会偶遇着。那种不小心摔倒扑入他怀中的事情他也不知碰到了多少,他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不男不女的? “谁的信啊?”冉盈见他盯着自己发呆,粗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贺楼齐这才想到自己的来意,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直直地塞到她手里:“他的!”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宇文泰的信? 她拿在手上左右看看,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 一行工整楷体写在一张质量上乘的银光纸上:今日不准去观礼。 不准去观礼? 他怎么知道我要去观礼?还是他猜到我会去观礼? 冉盈的脑子里冒出之前在小天地那次,她临走的时候,宇文泰对她说的那句警告:不要和那些少年走得太近。 冉盈有点懵。原来他早知道她和子卿的事,那他说那话也就是意有所指了。这人,什么意思嘛…… 她随手把信纸折起来塞进袖子里,照样进食堂叼着筷子对着食盒食不知味,脑子里却更乱了。 第十六章 让你别来还敢来 http://.biquxs.info/

于府的二公子迎娶李氏的女郎是近日长安城的头一桩大事。以于府的势力,接到帖子的人莫不是引以为荣趋之若鹜,更何况于府和宇文泰关系密切,想必宇文泰定会出席婚礼以示亲厚。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让自家子弟见一见宇文泰,若是被他留意上,日后平步青云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因此放课之后,各学子早有家中派来的马车等在书院外面。 李昺拉着冉盈:“走,你坐我的马车一同去。” 也不知为何,自从子卿不来书院,李昺倒是同她分外亲热。 一行人嬉嬉笑笑,只有冉盈一个人心事重重。到了于府门口,只见整个于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李昺一下车就到处问:“新人呢?新人呢?” 有宾客说:“去馆驿接新娘还未到呢。” 正说着,前面有人喊:“新人来了!新人来了!” 冉盈忍不住踮起脚,越过众人的肩膀去看。只见宽阔的道路那头,缓缓过来一个庄重典雅的车队。最前面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不就是子卿么? 前面的李昺欢喜地回头对她说:“是子卿!子卿来了!” 又不是他娶妻,也不知他兴奋个什么劲。 冉盈看向子卿。远远地就见他神情清淡,落落寡欢,昔日里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也光彩黯淡,木然无光。他身穿白毂襦,外罩白纱,那白纱的纱角在晚风中轻轻飞舞,飘逸又典雅。 冉盈暗暗想,穿上这衣服,一下子就是大人样了。 可是他穿着这纯洁雅逸的婚服,竟不是为了迎娶自己。仿佛那晚他们在梨树下私定终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几分隐藏在心里的痴心妄想,此刻都化成了绵绵不绝的酸楚,在冉盈的心底缓缓流淌。 他身后是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那里面坐着的,就是将同他相伴一生的妻子。 车队走得近了。子卿在马上看向下面围观的宾客,目光就这样扫到了冉盈,见她也在愣愣地看着自己,表情一滞。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张了张,似是要说什么,却随即转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冉盈心中酸涩,觉得眼底有些湿。在人群中,迅速抬手抹去。 此刻她的心思都在子卿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阴沉地看着她。 府外围有青庐。车队一直到青庐前停下,一个嬷嬷将一柄金色的折扇递进马车里,随即打开车门。 冉盈忍不住朝车里看去。新娘满头珠翠,亦穿白色毂裙,外罩白纱。手执那把金扇,遮住如花的面庞。 子卿伸出手,将她牵下车,牵着她,走进青庐,行夫妇交拜之礼。 青庐交拜,这是鲜卑人的习俗。 交拜之后,是却扇之礼。子卿伸手,轻轻取下了新娘遮在面前的金扇。 不知是不是错觉,冉盈看着子卿的手在微微发抖。看那李氏,涂得雪白的脸,盛妆之下,绮年玉貌,眉眼间万种风情,和子卿是多么般配啊。她娇羞地笑着,爱意盈盈地看向子卿,当是真心很喜欢子卿吧? 只可惜,子卿眼神木然,神情怅落,似泥胎木偶,又似魂游天外。 冉盈心里酸酸的。她不免去想,若是金扇后的新娘是她,这一夜,该是何等的欢乐与满足。可惜人生之事往往这般不如人愿,所以佛经才说,苦海无边吧。 她和子卿今生终究是缘分断了。可是错过了今生,往后三生六世,万代轮回,还能再遇见他吗? 却扇之后,子卿牵着新妇,走进了于府。 在府内,又行合卺之礼。 司仪大声诵念,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看着那一对璧人,看着他们一人一半,喝下那卺中的美酒,冉盈心中有万千思绪,怅然若失。 她终究失去他了。 她默默走出厅堂,走到于府的庭院里。庭院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那些仆从来来回回忙着张罗一切,都行色匆匆。 她往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忽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接着一股巨大的力,将她狠狠拉到一边的假山石后面。 “啊!”冉盈刚惊叫出声,只觉得一头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双臂被那人紧紧钳住,动弹不得。 正要大叫,嘴被对方一把捂住,他贴在她耳边轻声说:“嘘——是我。” 冉盈抬头定睛一看,竟然是宇文泰! “丞相……有事吗?”冉盈意外又惊惶。 前几日新帝登基,已加封他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行台,爵安定郡公。这个身份如此尊贵的人,今晚应该有很多人想借机和他说几句话,他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宾客那么多,他怎么会注意到自己来了花园? 同他靠得太近,他身上的龙涎香浑着一股成熟男子特有的体味,钻进她的鼻子。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早上他特意派人送信,严令她不准来。可她明知道他会出席,也还是来了。 来了,还如此愁云惨淡,闷闷不乐。 就这般对那个于子卿不舍? 那个只会回家同母亲和兄长撒娇的小孩子,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念念不忘的? 宇文泰心中不悦。 他此时阴沉着脸,语气中全是不满:“你如今违抗孤是已成习惯了,越发地肆无忌惮,孤同你说的话,全当耳旁风!” 冉盈看看四周,又看看他。只见他结发于顶,头戴白玉小冠,身穿白色暗花蜀锦的窄袖交领深衣,衣缘袖口都用金线绣着杯纹图案,金腰带,腰下挂着半圆的光白子禁步,玄色的六合靴,结实挺拔的身材将衣服撑得满满的,宽肩窄腰,气度华贵。 可这么贵不可言的人,却因生她的气,竟学那些轻佻浪荡的少年郎,拉着女孩钻假山石。 他到底想怎么样? 冉盈知道,她置他的警告于不顾令他非常不悦。身居高位的人大多如此,有些事情一旦失了掌控,就会非常暴躁。 “同学们非要一起来。我推拖不得,只好来了。”冉盈心乱如麻,低着头不敢看他。上一次的伶牙俐齿古灵精怪不知所踪。 宇文泰听了,松开抓着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斜着眼睛看她,淡淡地问:“明知道自己会不开心,还非要来亲眼看着。就这样放不下么?” 第十七章 抚琴是雅趣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看着低头不语的冉盈,心里不悦,又有些怜惜。 他特意让贺楼齐去送那封信,虽也有不愿她见于子卿的意思,但本意确实是不愿她见到昔日的情郎另娶他人而伤心难过。 一片好心,被她当成驴肝肺。这不知好歹的女人! 放不下?冉盈赌气地走到前面的池塘边,嘟囔着:“我没有不开心。他娶到门当户对的妻子,我为他高兴还来不及……” 宇文泰慢慢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站在池塘边,看着面前映着一轮明月的池水,将手轻轻按在她的头上,嘴角微翘,沉着声音说:“想哭就哭出来好了。” 冉盈浑身一怔,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鼻子一酸,眼前就模糊了。她紧抿着嘴,牙根紧咬死死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我……我才不想哭。”她伸手揉了揉酸酸的鼻子,瘪着嘴犹自强撑,也不知倔个什么劲。 宇文泰淡淡一笑,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遮住她的双眼,温柔地说:“好了,现在没人看见了。”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眼前一黑间,冉盈只觉得胸口一滞,再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用力将脸紧紧地埋进了他的手中! 她和子卿的缘分断了! 冉盈将脸紧紧埋在宇文泰的手里,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着,宇文泰听到压抑着的小声的哭泣,只觉得指间温热湿润,全是她的泪。 原先胸中堵着的那点不快一时间无影无踪。他垂着眼眸默默地看着她,心变得软软的。这可爱的孩子,第一次喜欢上谁吧,竟为他这么难过。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过了一会儿,见她肩膀抽动得没那么厉害了,抓着自己的手也松了,宇文泰轻轻掰过她的身子,见她满脸泪痕,鼻子通红,从怀中摸出一块叠得整齐的帕子,轻轻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柔声说:“好了,别哭了。哭成这样难看死了。” 冉盈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抽着鼻子说:“是你让我哭的呀。” “哭一下就好了呀,谁让你哭那么久了?瞧瞧这眼睛都哭肿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国色,眼睛一肿,可不是更难看?”宇文泰忍不住埋汰她。 这家伙,这么伤心的时候还不忘了跟他顶嘴。也不知谁给她那么大的胆。他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双手往身后一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瞧她这鼻头红红的,眼皮子肿肿地耷拉着一点精神都没有,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宇文泰暗自想,他真是疯了,居然近日总是会想到这个丑八怪! 冉盈拿着他的帕子胡乱地擦着脸,心情很坏地赌气说:“肿就肿了吧,我就要肿着,你笑话我吧!” 心里悲悲戚戚地想,反正子卿都另娶她人了,她冉盈就算是国色天香,又要美给谁看?! 见她这副小女儿之态,宇文泰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肿着就肿着吧,孤不笑话你便是了。”说着伸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悲伤的声音:“阿盈。” 冉盈心头一惊,转身一看,果然是子卿。 子卿方才就见到冉盈一个人去了后面花园,找了机会也溜出来,想同她说几句话,却没想,刚转进花园里,就见到她和宇文泰在一起。 猝不及防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刀。还在他的婚礼上,她就迫不及待地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冉盈愣愣地看着他。本想开口解释,张了张口,又一想,同他解释什么呢?他已是别人的夫君。就让他误会也好,从此断绝对她的念想,一心一意地做他人的如意郎君吧。 她扭过头,低头不语。 宇文泰只抬眼轻描淡写地看了于子卿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回冉盈身上。这孩子在想什么? 晚风吹着子卿身上的轻纱。冉盈身上的白色纱衫亦随风轻舞。 子卿上前两步,正要说什么,忽然一群人涌进了园子,将子卿围住嚷嚷着:“哎呀呀,新郎如何躲在这里?总算找到了!是喝多了在这里吹风吗?” 只一霎被人挡着看不见,等再回头去看,哪还有宇文泰和阿盈的影子。 子卿心事重重,被众人簇拥着又离开了花园。 假山后面,因为要避人耳目,宇文泰将冉盈抱在胸前,侧首听外面的动静。听到众人走了,才重新将目光转回冉盈身上。借着月光和庭院里昏暗的烛光,只见她满脸窘色,两腮绯红,不由得兴起,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沉着声音低低地问:“你脸红什么?” 冉盈被他一口气吹得汗毛倒竖,连忙推开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几口气,闷着声音说:“我进去了。”说罢转身就走。 待宇文泰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宇文泰想,这家伙现在对自己已经这么放肆了?特意好心来安慰她,她居然连谢字都省了? 他正要抬步离去,无意中低头瞥见自己胸口的衣服上似有几点东西,在灯光下闪着亮光。他伸出手指一拭——黏糊糊的…… 鼻涕。 竟是她刚才趁着和他靠得近,将满脸的鼻涕都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这混蛋!一对她好,她就肆无忌惮地往他头上爬!宇文泰在心里狠狠地骂道,顺手抓下身边身上的几片树叶,使劲擦了擦衣服。 冉盈回到厅堂时,子卿正在被一众同窗哄闹。他是同学间第一个娶妻的,大家自是不会放过他。 子卿应付着,却掩不住一脸消沉的疲态,兴趣了了,似已倦极。 见她进来,李昺笑道:“阿英,你去了哪里?我们正说到要为子卿弹琴祝贺呢!” 冉盈闷闷地说:“好好的弹琴做什么?安安稳稳地喝酒不好么?”她半低着头,躲开对面那人投射来的目光。 李昺说:“光喝酒太没趣味。当初我们一同念书,一同学习六艺,亲密无间。今日子卿大喜,我们该为他弹琴一曲,才是雅趣。” 诸位学子都哄闹起来,可谁都不好意思出这个风头。忽然有人说:“阿英!阿英代表我们鼓琴吧。当日在书院,你同子卿最是要好,你若鼓琴为贺,子卿该最高兴!” 冉盈一听,又惊慌,又窘迫:“我……我不行……我琴艺很差的……” 一个叫王懋的,拿手戳一戳冉盈,坏笑着说:“你同子卿的那些故事,还思忖着我们不知道呢。今日子卿娶妻了,你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呀。” 冉盈推开他的手恼道:“你不要胡说!我同子卿哪有什么故事?!” 正在极力推脱,一直看着她没说话的子卿忽然开口说:“取琴来!” 一众同学刚才还嬉闹着取笑冉盈,此刻见子卿发话,都闭了嘴不说话。 婢女将一把琴递了上来。 第十八章 这曲子令人感动? http://.biquxs.info/

子卿抱过琴,递到冉盈面前,看着她轻声说:“阿英,为我弹一曲吧。” 冉盈抬脸看着他如宝石一般明亮的双眼,在满室通明的烛火映照下闪着沉静温柔的光。 她的手不安地搅动着衣角。他方才已看到她和宇文泰在花园里独处,为何还要如此? 见她一脸不安,兀自不动,子卿又唤了一声:“阿英。” 冉盈强忍住心里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涌来的酸涩,拼命地告诉自己,今晚不能失态,今晚绝不能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他手里的琴,席地将琴置于膝上,伸手轻拂过上面的丝弦。 这上好的琴,通身漆黑,尾上系着长长的青穗。丝弦在灯火下微微发亮。这是他抚了无数遍的琴,是他为她抚《凤求凰》的琴。 当初月色清华,晚风如绵,他在树下抚琴,她坐在他的身旁翻看着《世说新语》。看得兴起,转头对子卿说:“子卿,我们俩这般坐在这里,正是蒹葭倚玉树1。” 那白衣少年不悦,说:“你夸自己是玉树便也罢了,为何贬我为蒹葭?” 冉盈捂着嘴笑起来:“不,你是玉树,我是蒹葭。” 子卿一笑,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是婉如清扬。” 绵绵往事还历历在目,现在要用这张琴,为他弹一首离别的曲子吗?从此天涯陌路,两不相干。 “快弹呀。”周围有人轻声催促着。 冉盈沉吟片刻,葱般修长的手指一拨。 一曲《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心神俱乱,指尖轻颤,这曲专为迎娶新妇而作的《桃夭》弹得如此艰涩,屡屡出错。冉盈越弹越心烦意乱,忍不住的面红耳赤,越来越恼火,指下也完全没了章法,直恨不得拨断琴弦,离席而去。 李昺不忍再听下去,轻声说:“好了,阿英,你别弹了……” 那边厢,其他宾客们都被这琴声吸引,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一众同窗也不知阿英为何失态至此,俱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正在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一个磁沉又傲慢的声音传来:“这琴弹得……真是魔音穿耳啊。如今青松书院的学子都如此不长进吗?” 冉盈低头使劲闭了一下眼睛。是他,他来替她解围。 众学子回头一见来人,都肃然起敬,纷纷拱手行礼:“丞相大人。” 宇文泰微微点头致意,慢悠悠地走到冉盈面前,低眼看着她垂头窘迫的样子,慵懒着声音道:“这位小郎君,你这种琴艺,可是折辱了青松书院的名声啊。” 他嘴上揶揄着她,心里却又不痛快。他目睹了她今晚的哭泣、失态、所有的窘迫和失措,都是因为那个少年的另娶了他人! 众学子都知眼前这个气度尊贵、雍容雅步的青年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便可让他们乃至他们的家族平步青云或永无出头之日。因此这时,谁也不愿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去为冉盈解围。从小在权贵家庭里耳濡目染出的察言观色趋利避害,已成为一种本能,渗透到他们每个人的血液里。 众人皆屏息,等着看她的笑话。 冉盈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轻声道:“郎英……学艺不精……坏了丞相的雅兴……” 宇文泰淡淡一笑,还未发话,子卿却上前一步,端正地行了个礼说:“丞相大人有所不知,阿英刚入书院不久,因此,琴艺差了些。但是……她的这份心意,学生仍然十分感动。” 宇文泰闻言,细长锐利的丹凤眼朝他一斜,嘴角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哦?十分感动?这曲子弹得令人感动么?” 子卿未看他,而是一直痴痴地看着冉盈,缓缓诉来:“阿英的琴艺是学生所教。记得阿英刚到书院时,连琴有几根弦都不知道……”他仿佛陷入无边的回忆,忍不住轻轻一笑:“学生虽技艺浅陋,教得不好,但阿英愿在学生的婚礼上奏琴为贺,不管弹得如何,这份心意,学生感受到了……我非常感动,永铭于心。” 这是对冉盈的表白,更是对宇文泰的挑衅! 感动,是存在于我和她之间的,你不会懂。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将她夺走,但是我知道,在她的心里,始终都有我! 冉盈抬起头看他,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心中又酸又悲。她嘴唇轻颤着,使劲屏住呼吸,生怕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永铭于心。他这样一个温柔文弱的少年,丝毫不惧宇文泰的威势,并且当着他的面,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会将她永铭于心! 宇文泰听了这挑衅之言,眼睛一眯,目中一道狠厉之光一闪而过。这小小少年,也敢在他面前如此张狂!冉盈是他宇文泰看中的女子,于子卿又算什么东西?! 一旁的李昺觉得气氛有些微妙,那三人之间不知为何,隐有剑拔弩张之势。虽不知原委,却慷慨解围道:“丞相有所不知,阿英曲子虽弹得差了些,但昔日在学院,就属他同子卿最为亲近。今日子卿大婚,阿英不惜当众出丑,也要为子卿鼓琴相贺,正是这份同窗情谊,令子卿十分感动吧。我等同窗也是十分感动呀。” 宇文泰看着李昺,见他是那日街市上差点和屠户愤而动手的那个少年,到了面前更是觉得颇有几分英迈之气,和某个朝臣长得十分相似,想了一会儿,说:“你是李虎的……” 李昺拱手道:“学生是李虎的次子,李昺。” 宇文泰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于谨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形,走过来问:“丞相为何在此?是这些学子喧闹,打扰到丞相的雅兴了吗?” 宇文泰笑着说:“这一班学子奏琴为令弟庆贺,孤便也来凑个热闹。琴艺虽不精,同窗情谊却是十分深厚。好得很。” 于谨也笑了,摇摇头道:“都是一帮淘气的孩子,让丞相见笑了。” 渐渐地夜深了。因书院远在郊外,学子们纷纷提前告辞。 子卿送一众人走到门口,见到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坐上马车离去,只剩李昺和冉盈留在最后,他说:“阿昺,我有些话同阿英说,你且先回吧。我待会儿另派车送阿英回去。” 注释: 1蒹葭倚玉树:蒹是荻,葭是芦苇,比喻微贱、貌丑。玉树指传说中的仙树或珍宝制作的树,比喻品貌之美。此指两个品貌极不相称的人在一起。《世说新语·容止》:“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 第十九章 青庐话别 http://.biquxs.info/

见子卿要同阿英单独说话,李昺笑了:“你们这两个人。我说你们断袖你们还不承认。罢了罢了,我先回了,你们慢慢道别吧。”他摆摆手,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我……”冉盈看着李昺就那么潇洒地走了,心里恁的慌乱——她这一整晚都慌乱得没完。 “阿盈。”子卿轻声唤她。 冉盈看向他。两人相对而立,却无言以对。 宾客正在三三两两地告辞,见新郎和一个落落清华的同窗站在一处,纷纷移目来看。那小学子面孔陌生,仿佛是刚才弹琴弹得乱七八糟的那个。刚才室内乱哄哄的不及仔细端详,此时细细打量,见他结顶发,扎白纱,穿着学子的白色襦衫大裤,在夜风朗月下挺拔修长,清秀俊逸。 这是谁家的公子,如此俊秀如画?和同样俊秀清拔的子卿站在一处,竟意外的和谐,仿佛一幅画。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都在互相询问那少年是谁。 子卿注意到四下里的目光,将冉盈拉到青庐后面。冉盈有些尴尬,将手抽回来,怕有人看见。她一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轻声问:“还有什么事啊?” “你……我不想让你走。”他也知道,这晚她离开,就是一生一世了。 冉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苦笑了一声:“别傻了。曲终就该人散了。” 听到“曲终人散”四个字,子卿满心凄怆,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凄楚地轻唤了一声:“阿盈……我好想你!” 冉盈一愣。突如其来地被他抱住,明明知道自己该推开他转身离去,可是身体却僵了。他抱得那样紧,体温透过衣衫传到冉盈的身上,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这是他们第一次靠这么近,也是最后一次了。 很没出息地,泪轻易地滑了下来。 子卿哀戚地说:“阿盈,我们都错了。我们不该那样不坚定,我该抗婚的,我该抵死不娶……” 见他又说傻话,冉盈吸了一下鼻子,轻轻说:“别傻了。你怎么能反抗至尊……” “这是爱情啊,这一生除了你,我还能再爱上谁?我错过了你,我还能遇见谁?” “子卿。”冉盈将脸深埋进他的怀中,“过了今晚……忘了我。” 她伸手紧紧地抱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泪都印在他的胸口上。 子卿的泪也流下来:“阿盈……” 她从子卿的怀中挣开,从怀里掏出那枚精美的玉佩,直直地伸到子卿面前。 子卿一愣,表情悲戚:“你这是何意?” “这个,你还是收回去吧。”冉盈轻声说,使劲埋低了头,不敢看他。睹物思人,也只是徒惹悲伤。 子卿明白过来,从此以后,她是连想都不愿再想起他了。 他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神色被悲伤浸染,声音也哽咽起来:“阿盈,你当真是个无情的圣人吗?” 他并不知道,那些夜晚,冉盈把这枚玉佩紧紧握在手里,细细地看,手指抚过纹样的每一处凹凸,难以成眠,直到天色发白。不知有多少她的眼泪,滴落在这块玉佩上。 一阵晚风吹来,冉盈的鬓发有些散乱了。她伸手拨开拂在腮边的乱发,抬起头对着子卿轻轻一笑,说:“不,我是最下不及情。” 微凉的夜风习习拂来。冉盈伸手拂开腮边被吹乱的鬓发,凄凄地笑着看向子卿。 于郎,卑微得如同一粒尘埃的女子,哪里懂得爱情。这样的女子,又哪里值得你放在心里。 她的眼泪被夜风吹干了。今晚此刻,必须做一个了断了。 她伸手轻轻抹了一下被泪浸湿的脸,说:“子卿,快进去吧,你的夫人……此刻正在等你。” 子卿几乎是大叫出来:“不要提这个!” 他沮丧,懊恼,甚至是愤怒。前一阵子一直同梦游一般,满脑子都是阿盈的事,阿盈和宇文泰的事,阿盈和他的事。直到这一刻,直到刚才看到冉盈和其他同窗一同出门,他才醒转过来,从这一晚开始,她将和他渐行渐远。他有了妻室,和她从此再无半分可能。 冉盈冷静地看着他:“子卿,小声些。” 那边还不断有宾客在出门,若是被人听到传扬出去,于府的二公子在新婚之夜和一个少年有首尾,那于府的脸面从此就丧尽,子卿的前途也毁于一旦了。 子卿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喉结上下滚动,看着她,又低下头,瘦削的肩膀无声地耸动。半晌,他抬起头艰难地问:“那我们……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至少,还能偶尔见她一面吧? 冉盈沉默片刻,伸手紧紧将他抱住,闭上眼艰难地摇了摇头:“子卿,你已使君有妇。” “你……是因为宇文泰吗?他不愿你见我是吗?”子卿痛苦地问。方才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一幕如一枚钉子一般扎在他心里,一碰就剧疼无比。 冉盈摇了摇头。 “阿盈,我同你说过的,任你喜欢谁我都没有怨言,可你别对他动心。”他捧起她的脸缓声低诉,“我愿你遇着一个平凡人家的男子,敬你懂你,和你举案齐眉,相守到老。你不要再喜欢我们这样的人了……”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冉盈的额头上,忍不住又哽咽了。他们都没有资格谈论爱情。 冉盈轻轻嗯了一声。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一股难言的凄怆在辗转激荡。她拉着他的手,也轻声叮嘱他:“你也要好好的,要和你的夫人相敬相爱,每日读书,弹琴,焚香,只不要再想我了。” 两颗眼泪又从子卿的眼眶中滑下,他将冉盈的手用力握紧。两人仿佛有一生的话要交代给对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末了,冉盈松开子卿的手,转身要走。 子卿忽然一把拉住她,急切道:“阿盈!我想……我想……我们逃走吧!我们现在就逃走吧!” 他的脸陡然间涨得通红,连两眼都在发红。他被一种无形的巨大力量攫住,冲动而绝望地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冉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抽出被他紧紧抓着的手,一个潇洒的转身,头也不回,只扬起手朝身后挥了挥,大步离去。 走着走着,心里乱糟糟的,差点撞上正一脚跨出门的宇文泰。 陪送出门的于谨见了她颇为诧异,问:“那些学子已经都离开了,小郎君为何还在这里逗留?” 第二十章 斗胆挑衅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见冉盈还在于府,也有些诧异。眼睛一瞟,看到青庐那边追过来的子卿。看到他那掩藏不住的悲戚脸色,宇文泰心下了然。 冉盈有些窘迫,抬手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说:“今夜高兴,同子卿兄多聊了两句,没想到他们竟自行离去,把我忘在这里了。” 于谨笑道:“原来如此。无妨无妨,我这就派一辆车送小郎君回书院。” 冉盈正要致谢,宇文泰却在一旁说:“思敬今日家中事多,不必劳烦思敬了,孤送他回书院便是。” 冉盈一听,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哪敢劳烦丞相尊驾!学生走回去便是!” 宇文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说:“不妨事,你坐孤的马车回去,孤自乘马回去便是。” 冉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这人举止有度贵雅雍容,但看向她那双凤目流露出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少在我面前装老实! 子卿在一旁看到宇文泰看冉盈的眼神,不禁咬牙捏紧了拳头:这人不会放过阿盈的!他会毁了阿盈! 目送马车先行,宇文泰正要上马,转头对子卿说:“洞房花烛之夜,良辰美景,子卿还是赶快去陪新妇吧。” 子卿此刻已愤怒地失去理智,突然对着宇文泰发难:“今日对于学生而言自然是良辰美景。不过,学生听闻丞相还未娶妻?可有意中人了?何时会是丞相的良辰美景?” 一旁的于谨一听,脸色都变了:“子卿!不得胡言!” 宇文泰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婚姻之事也是于子卿这样的少年可以拿出来谈论的吗?简直是不知轻重! 宇文泰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子卿想说什么?” 他气势逼人,不怒自威。这一出狭路相逢,沙场的征战杀伐和朝堂的勾心斗角所熔铸出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威严感令子卿陡然感到巨大的压迫。 可他还是说:“丞相身份尊贵,若有中意的女子,可不能始乱终弃……” 宇文泰还未开口,于谨已大怒:“住口!” 这孩子今天是喝多了酒昏了头吗?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兄长发了怒,子卿却将心一横,今天要跟宇文泰把话说明。他说:“丞相可知道,你的一时兴起,却会毁了他人的一生?!” “啪”地一声,于谨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子卿的脸上。 子卿终于闭了嘴。 于谨气得满脸通红,骂道:“你是疯了吗?敢对丞相说这样的话?!” 又连忙向宇文泰赔罪:“舍弟今天饮酒过量,实在是失礼了。”又冲子卿喝道:“还不赶紧和丞相赔罪!” 子卿紧抿着薄薄的嘴唇,撇过头去不说话。 哪想,宇文泰只微微一笑:“今日子卿大喜,高兴过头本无伤大雅。不过读书人,当立德修身,谨言慎行才是。子卿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人,在朝堂之上,更要谨言慎行,不可有读书人的轻狂。勉之。” 子卿还未说话,深感惶恐的于谨已抢白:“丞相说的是。于谨从此也会更加仔细地管教阿奴。” 子卿转过头愣愣地看着他。这男人气度雍容,不仅没有被他挑得大怒,反而一番话说得不亢不卑,还极有道理。 子卿顿时泄了意气。 对手是这样一个男人,他于子卿拿什么去比? 若阿盈真的移情于这个人,他于子卿有什么资格阻拦? 和这个权势遮天的男人相比,他于子卿又能给她什么? 不,连兄长于谨都仰他鼻息,他于子卿连和他相比的资格都没有。再纠缠下去,只是体面丧尽,自取其辱而已。 他紧闭了一下眼睛,绝望地转身而去。 宇文泰默默注视了片刻他的背影,也跨上马缓缓离开了。 莫那娄陪着宇文泰一同骑马,想到方才于子卿的举动,笑说:“那小公子是疯了吗?居然敢问出那样的话?” 宇文泰脸色阴沉:“他没疯。他是怕我亏待了他的心上人。” “冉氏?” 宇文泰未说话。心里却在奇怪,两人在青庐后面说了什么,于子卿那个文弱书生,居然敢那样挑衅他。 想到冉盈今晚的表现宇文泰又有些窝火了。特意让贺楼齐送信给她不准她来,她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来观礼。观礼就算了,琴弹得那么差,还敢没脸没皮地玩什么鼓琴相贺。两个人居然还公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实在可恶! 提到冉氏,莫那娄又笑着问:“丞相今日为何放过她了?” 沉默了片刻,宇文泰说:“她今日心情不好,随她去吧。” 忽然念头一转,转头看着莫那娄说:“明日你亲自去跟她说,上次孤从未央宫把她救了出来,别以为就能这么算了。如今孤想好了,要她入府为婢来报答,让她准备准备,明天落日之前来丞相府见孤。” “入府为婢?”莫那娄吃了一惊。若是真喜欢她,纳为姬妾便是了,还入府为婢做什么?这不像是在要她报答,倒像是故意挑着她生气。 宇文泰想到她今天哭得眼睛通红的样子,竟轻轻一笑。莫名地很想看她生气嘟嘴的样子。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喃喃道:“今晚那两个人大概都睡不着吧。” 也不知道那个可爱的孩子会不会一个人偷偷哭上一夜。 冉盈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轱辘碾过街道发出的咕噜声,忍不住将头轻轻靠在车壁上,只觉得神思俱疲。自打和子卿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从眼前一页页翻过。他在雪夜救了将要冻死的她,他为她延请医生,亲侍汤药,他又将她带入青松书院,竭尽所能地关照她。 她欠他的,已无法回报了。 忽然听到贺楼齐在外面问她:“阿冉,我很好奇,你和于二刚才在青庐后面说了什么。” 冉盈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你管我和他说了什么。” 贺楼齐笑道:“我是无所谓,但我看丞相的脸色黑得有些难看。你多少也要顾忌一下他吧?” 冉盈心想,莫名其妙,我同他非亲非故,什么时候开始,我干什么事情都要顾忌他了? 贺楼齐说:“我说你啊,丞相不让你干什么,你偏要干什么。他都特意传信给你不让你来了,你怎么还敢来?他总说你胆儿肥,你这胆子啊,确实是忒大。” 冉盈嘟囔:“我又没给他卖身为奴,我要干什么他管得着么?” 贺楼齐嗤了一声:“你现在说这话,将来可别咬着舌头!” 第二十一章 别提救命之恩 http://.biquxs.info/

到了次日中午,院工又跑进来喊:“郎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冉盈挠挠头,心里暗暗不耐烦。这丞相当得很闲吗?怎么整日没完没了? 她不情不愿慢慢吞吞地走到书院门口,这次站在外面的是莫那娄。 冉盈见了他,板着脸将手一伸,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莫那娄一愣:“作甚?”这小子见面就要讨赏钱? “信呢?”见莫那娄如此反应,冉盈也一愣,不是来送信的? 莫那娄笑了:“不是信。他要我传几句话。他说,上次孤从未央宫把阿冉救了出来,如今孤想好了,要阿冉入府为婢来报答。阿冉自己好好准备准备,今天落日之前来丞相府见孤。” 话说得原模原样,依葫芦画瓢,就连那气势都学足了三分。 冉盈又费解地挠挠头——她觉得自从认识他以来,自己的头皮已经快被挠破了。可她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这位大人物的脑回路。她都说了鱼和鹰凑不到一块儿,他怎么还不罢休?还入府为婢?想什么呢?他缺那两个钱买丫头? 她两手一拱,一欠身,泰然自若地说:“烦请回去告诉他,阿冉不准备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更不会给他入府为婢。请他以后不要再提了。” 说完一扭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留下一脸惊愕莫名的莫那娄,在原地不停地冒着冷汗。 这……这话若是回给宇文泰,她是没什么事,他莫那娄怕是得掉层皮啊! 战战兢兢地回去一说,没想到宇文泰听了,不怒反笑,说:“这狗东西,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莫那娄小心翼翼地说:“丞相,你最近……是不是太关注她了?” 宇文泰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莫那娄意识到自己太多嘴了,立刻低头噤了声。 这时贺楼齐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因为跑得急,额头和鼻子上渗出了汗水。 莫那娄问:“你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贺楼齐看了他一眼,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从怀里取出一封竹制的书简:“丞相,潼关军报!” 宇文泰眉头一皱,迅速打开贺楼齐递上来的军报,匆匆一扫,沉着声音说:“进宫。” 元修驾崩后,上庙号孝武帝,之后群臣为了讨好宇文泰,推举年幼的广平王元赞继位,宇文泰犹豫不决。而濮阳王元顺劝宇文泰不要效仿高欢立幼主以专权,以免引起天下不满,而应该反其道而行之,拥立长君,以示忠于皇室之心。于是宇文泰拥立二十八岁的南阳王元宝炬为帝,改元大统。 元宝炬作为皇室子弟,经历十分坎坷。算来,他是孝文帝拓跋宏的孙子。当年他的父亲京兆王元愉宣称权臣高肇谋划杀害宣武帝元恪,于是在冀州谋反称帝。可惜不久,元愉兵败被擒,自缢而死。当时还年幼的元宝炬和一众兄弟姐妹都被幽禁在宗正寺。直到七年之后的延昌四年才重获自由,并重新归附宗室属籍。 后来孝明帝元诩的正光年间,时任直阁将军的元宝炬因胡太后临朝摄政,宠信奸佞,秽乱宫禁,便与孝明帝密谋清洗后宫,结果事情泄露,又被免官。 之后胡太后毒杀孝明帝,又被入京勤王的军阀尔朱荣所杀。 直到几年之后的永安三年,元宝炬被封为南阳王,之后孝武帝元修和高欢决裂,战败西奔,元宝炬随元修入关。到如今元修崩了,这皇帝的宝座,忽然轮到了他。 不是不惶恐,三辞而不就。 这些年见过太多皇室内斗、皇帝和权臣的斗争,他怕了。几番沉浮,好歹留着一条性命,总比他那些莫名其妙就被鸩杀的宗亲强百倍。他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原配乙弗氏偏安于封地,相守到老。 可是后来他终于认识到,他想不想当这个皇帝并不重要,但是宇文泰需要他这样一个皇帝。 他意志消沉,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傀儡皇帝。后来他发现宇文泰恪守臣子的礼节,从不僭越。因此也小心翼翼地和宇文泰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此时宇文泰匆匆赶到未央宫。前殿之上,于谨、李虎、达奚武诸将都已经到了。见他来了,纷纷行礼。 片刻,皇帝也来了。目光扫视了一下殿上的诸将,说:“潼关的军情,想必诸将都已经知道了。” 高欢率大军屯军蒲坂,造浮桥三座,大行台尚书司马子如率大都督窦泰、怀州刺史韩轨等人自蒲津夜渡黄河,攻华州,被刺史王罴击退。 如今高欢率军在蒲坂整顿,准备攻打潼关。 皇帝问:“丞相和众位将官怎么看?派谁御敌?” 宇文泰上前一步,拱手躬身说:“臣愿率军至灞上,以抗高欢!” 元宝炬高坐在大殿之上,看着这个英俊无双的青年。有时候无端想到他,元宝炬会感到恐惧。宇文泰太有才能,太有野心,他身边这些将领,都曾和他并肩作战,都是他一手提拔,都对他心悦诚服。元宝炬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天,自己会被他取而代之。 然而长安若是没有他,又有谁在内为国事殚精竭虑,在外对抗四面八方的强敌,让自己做一个轻松自在的富贵皇帝? 忽然之间,元宝炬觉得丧气,说了句:“就有劳丞相点将出征吧。朕就在这未央宫里,遥祝诸将凯旋。”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驶到了青松书院的门口。 这一次,莫那娄向院工正式递上帖子,要求见里面的学生郎英。 当时众学子正在学琴,乍一见院工递上当朝丞相的帖子,都忍不住议论纷纷。冉盈挠挠头,想,中午给他吃了闭门羹,下午就追过来讨债了? “大叔,烦劳跟门外说一声……就说我病了,起不来身,见不了客……” 一众学子方才还议论纷纷,此刻都傻眼了。被宇文泰递帖子是多么大的荣耀,简直可以认为此后一条青云大道直通平顺的仕途了,他怎么还拒绝相见? 不过话说回来,显赫至极的当朝丞相为何要登门见他?难道昨晚一首无法入耳的《桃夭》还让丞相对他青眼有加了? 李昺凑上来说:“阿英,连丞相的面子你都敢拂,你也真是胆子大。不会是昨日子卿的婚礼上丞相说你弹琴是魔音穿耳,你就不愿见他吧?” 冉盈往书案上一伏,眉头一皱,推脱说:“他那样的大人物,我害怕他,不敢见。” 宇文泰一行人在书院外等了良久不见人出来,贺楼齐等得有些烦躁,说:“丞相,直接进去吧。” 这小小的书院连个侍卫都没有,直接进去把那小女子拎出来便是了。 车中的宇文泰却说:“不得擅闯。” 历尽杀伐之人,毕竟还是对这诗书清华之地保有一些敬重。 过了一会儿,院工出来,说:“这位公子,郎公子病了,起不来床。” 贺楼齐腾地火起,骂道:“胡说,中午还好好的,怎么了……” 话未说完,马车里的人沉着声音说:“阿齐,住嘴。” 贺楼齐陡然闭了嘴,忿忿不平地看着院工。 宇文泰淡淡说:“再递一张帖子。”似有无限耐心,尽可以耗在她的身上。 没错,他今天就是想见她! 第二十二章 又入璞园 http://.biquxs.info/

见到院工又拿了一张帖子进来,所有的学子都炸了,纷纷围在冉盈周围吵吵嚷嚷:“我等只是白衣学子,他贵为丞相,却礼贤下士,两次递名帖求见,你怎么还能拒而不见呢?” “是啊,阿英,你这样太失礼了,实在有辱我们书院的声名。” “阿英,你若是实在不想见,可否为我引荐一下?” 这帮小小年纪就学着拜高踩低的人!冉盈的头都要被他们吵炸了,无奈之下,只得拿起两张帖子,慢慢吞吞往外面挪去。 终于挪到了院门口,冉盈走到马车面前,抖了抖肩膀,挺了挺腰背,咳了两声,朗声说:“学生郎英,拜见宇文丞相!” 一本正经,直让人觉得方才称病不肯出来的那位和眼前这位精神抖擞的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贺楼齐心想,这小女郎也太善于作伪了。 马车里传出懒洋洋的声音:“方才不是还说病得起不来床吗?这一会儿的工夫就痊愈了?” 冉盈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拱着手说:“学生还……还有些不适……” “跪下。”这两个字说得不怒自威,掷地有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一下子紧张起来。 冉盈皱了皱眉。这人,怎么动不动就生气、动不动就喜欢让人跪下啊…… 可知道他在火头上,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此时正有好奇的学子三三两两远远张望,虽听不见他们说话,但可远远一睹这长安最有权势的男人的风华,也让人心向往之。大家议论纷纷。都说阿英这人来历不明,可居然不声不响地跟丞相都搭上关系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于氏引荐来书院的吗?难道于氏又将他引荐给了丞相?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让于氏和丞相都如此看重? 正议论着,见他们仿佛没说两句话,冉盈突然跪了下来,都炸开了锅。果然像他那般桀骜不驯,触怒了宇文泰,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冉盈就这样直直地跪在马车下跪了有大半个时辰。太阳落了山,天色渐渐沉下来,只有西边的天空尽头还残留着一片玫瑰色的光。 马车里的人终于懒着声音开口说:“起来吧。” 冉盈跪得膝盖肿胀,头晕眼花,费了老大的劲儿,总算爬了起来。 宇文泰说:“今后在孤面前,不得再有半句谎话。听清楚没有?” 冉盈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是真动了怒,只得老老实实地憋着声音说:“冉盈知道了。” 车里的人半晌没说话,然后似是轻叹了口气,语气也软和了很多:“上来吧。” 冉盈爬上马车,一抬头,正对上宇文泰那张英俊的脸。那张脸今日格外的冷漠,一双凤目冷冷地看着她,一点表情都没有。 冉盈不敢放肆,低头不语。 见车行进的路线似曾相识,冉盈问:“我们又是去璞园吗?” 宇文泰坐着,半闭着眼睛,没有答她。 马车一直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下了车来,果然是在璞园外面。 此时暝色渐侵,夜幕四合。庄子上下灯火通明,晚风里飘荡着的花香裹着初夏的微湿,分外浓郁。 马车刚到门口,门里已迎出来两个婢女,见到宇文泰下车,赶紧行礼:“郎君来了。” 下午时郎君身边的侍卫来了一趟,说是郎君晚上要带客人过来,要她们提前洒扫庭院,并准备一套女装。现在一见,果然又是带着这个穿学子白衫扮作少年的女子。 几个侍女都私下议论过,郎君最近来得特别频繁呢。掐指算算,去年一整年也只来了一回。 宇文泰停下脚步,转身看看后面一言不发老老实实跟着的冉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你这身衣裳真难看。坏了我的兴致。”随即吩咐婢女:“带她去换身衣裳。” 冉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书院发的衣裳他又不是第一次看她穿了,真是会刁难人,处处都看她不顺眼。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来到冉盈身边,微笑着说:“女郎这边走。” 冉盈回头一看,宇文泰已径自往前去了,只得跟着两个婢女去了。 这人,什么都不交代清楚,架子也摆得忒大了。冉盈有些无奈,只得跟着婢女们带她到了左手边一间屋子。 宇文泰回过头,见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跟着两个侍女往客屋走去,原本有些沉重灰暗的心情忽然轻快起来。 两个婢女早有准备,麻利地帮冉盈更衣梳洗,换上一身淡红色的窄袖对襟半袖襦裙,挽上双环髻,略施粉黛之后又领着她去寻宇文泰。 冉盈一边跟着走,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这衣衫合体地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一个念头忽然闪过:难道,他早有准备了?她都已经拒绝他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轻笼,薄雾迷蒙。庄子各处的小径上都点着暖橘色的烛火,那些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在烛光中影影绰绰。 穿过花草繁茂爬满了蔷薇的花园,又到了那片的人工湖,在那湖中心的八角凉亭里,此刻宇文泰已去了冠,只梳了个半髻,散着长发,换了一件宽敞的大袖白衫,正斜靠在凉亭里的小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就着一旁的灯火在看。初夏傍晚的凉风在亭子里穿梭而过,一眼看去,他衣袂飘飘,逍遥自在。 冉盈见了,暗自想,这姿态,也可比作玉山倾颓了。 婢女将冉盈送到湖边,对着她福了福身子,轻快地说:“郎君正在那里等着,女郎请自行前往。” 仿佛今晚要发生什么事一样,冉盈心里七上八下,她硬着头皮提起裙子走上了通往湖心岛的小桥。一直走到宇文泰跟前,站定了,便低着头不说话。 宇文泰抬起头来看她。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女装打扮,这第一眼,竟觉得她好看得有些过分。紧身的襦裙下,少女正在发育的身材修长,亭亭玉立;白白的小脸上淡施了脂粉,肤如凝脂细腻光滑,淡红色的衣服又衬得面色红润;她翠黛轻扬,双目如星,唇红齿白,额上一点额黄,分外俏丽可爱,却又无一丝柔腻的媚态。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躲闪,那眉眼间的神态有些不安。 宇文泰轻轻一笑,对她说:“过来坐吧。” 第二十三章 我不稀罕 http://.biquxs.info/

冉盈走到宇文泰的身边,端起小几上的酒壶,为他斟上酒,自己也倒上一杯,在他身旁的蒲方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喝着。 今天的气氛有些微妙,冉盈敏感地察觉到宇文泰的情绪和以往不一样,所以她把尾巴夹得很紧。 宇文泰似是完全不在意她,一边垂目看着手中的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阿冉觉得嵇康如何?” 冉盈一愣。她刚想到玉山倾颓,他就提起嵇康? 宇文泰举着手中的书,慢条斯理地读着:“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原来他在读《世说新语》。这本书冉盈最喜欢了,她说:“玉山将崩,真是令人神往……若说到魏晋风度,嵇叔夜该是首屈一指吧。” 宇文泰抬眼看着她一挑眉:“哦?阿冉对嵇康的评价如此高?该不是因为他长得好吧?” 冉盈托着腮望着凉亭外的夜空,一脸向往:“古人究竟长得好不好,今人无从得知。可他气度高华,爱憎分明,不畏权贵,不似潘安那般有拜尘的污点。这才是岩岩如松的气质吧。” 宇文泰笑了一声,说:“他太过迂腐。如山涛阮籍那般出仕又怎样,也丝毫没有影响后世的评价呀。” 冉盈摇摇头:“真正的士人,腰背必然是笔直的,和后世评价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宇文泰不以为然:“若是这世上有才华的人都像他一样不肯出仕,还怎么国泰民安?” 冉盈反唇相讥:“若历代君王都如周文王那般贤德,天下仕人还不争相辅佐吗?” 宇文泰一噎,随即哈哈大笑,说:“周文王。阿冉,孤记住你的话了。” 他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女又相视一笑。每次同这个叫阿冉的女郎一起来璞园,郎君的心情似乎都特别的好。 冉盈不解其意,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宇文泰也笑眯眯地看着她,想,这晚实在有趣,他宇文泰居然会和一个小女孩相对而坐,谈起了治国之道。 他有心逗她,放下书扯开嘴角一笑,慢悠悠地开口问:“对了,说到士人的腰背……阿冉还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就这么厚着脸皮不准备还了?士人的腰背不是笔直的吗?” 冉盈脸上的表情一僵。就是这个把柄,被他拿得死死的,怎么也翻不了身。她思忖片刻,决定说个大话,便低下头说:“公子的大恩,冉盈自是不敢忘。他日冉盈得了富贵,必图回报。” 宇文泰听到她如此大言不惭,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若得了富贵?以阿冉一个小女子,要如何才能富贵?” 经商?入仕?女子的富贵,不都是倚仗她的父兄良人么?这个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阿冉,要想富贵,恐怕还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阿冉,”宇文泰眯起眼睛,斜靠在榻上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俏丽可人的小脸,悠声慢语,“若你想得富贵,大可攀附于我。你要多少富贵,我就可以给你多少富贵。”他手一指身后两个侍女:“你看她们,便只是我一座私园里的侍女,生活也比一般人家的女郎要好太多了。” 两个侍女掩口轻笑。听郎君和这个阿冉说话太有意思了。她们从不知道,向来绷着脸少言寡语的郎君也会有闲情逸致这样地和女孩逗趣。 冉盈看着他,也笑着摇了摇头:“冉盈不愿为婢。公子不要再提了。” “哦?”宇文泰听了不禁大悦,脸上的笑都浓了几分。既是不愿为婢,想必有更大的志向。他问:“那孤纳你为妾,如何?” 此话一出,两个侍女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公子居然会忽然提到纳妾! 宇文泰唇角含笑,靠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冉盈,等着她回答。 这下满意了吧?给他为妾可是长安城里多少中下层的士族女孩可望不可求的。像阿冉这样无父无母无家无势,前番又因此在和于子卿的婚事上大受挫折,想必明白了门当户对的道理。现在得了他宇文泰如此承诺,也该再无他求了吧。 鲜卑人不像汉人那样重视嫡庶之分,立嗣子时,也多是立长不立嫡。因此哪怕只是一个妾室,只是尽早生下儿子,便可保一生的地位。 没想到,阿冉方才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公子的妾位,阿盈不需要。” 两个侍女更是惊讶,对视了一下。竟有女子这样当面地拒绝他。她真的知道他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吗? 冉盈的回答也同样出乎宇文泰的预料。他更有兴趣了,追问:“阿冉到底想要什么?”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宇文泰给不了的吗? 这段日子宇文泰正有兴趣对她百般撩拨,心性上来了,除了他的妻位,这世上,什么珍奇古玩稀世之宝,只要她说,他都能想办法给。 冉盈起身,走到他面前,盈盈拜倒在地,说:“冉盈想要拜别公子。” 宇文泰又吃了一惊。这小家伙刁钻得很,每次都让他的心忽上忽下。他有些不悦,脸也阴了下来,沉声问:“你为何要拜别孤?” 冉盈跪伏在地上,说:“公子既知冉盈的来历,便也很清楚冉盈的秘密。虽然公子不愿意这个秘密现世,但冉盈作为冉氏的最后一个人,却一定要去将这个秘密找出来。” 冉盈不是一时兴起。昨晚从于府回来,冉盈想了很久。她现在靠着宇文泰在青松书院安身,可毕竟不能一直躲在书院。何况,受他照拂越久,和他便有越多扯不清楚的牵扯,最终,要如何偿还? 他又希望她如何偿还? 宇文泰的脸色阴沉,沉默了很久。他没有想到,她开口就同他告别,要孤身一人投入这个乱世。 她不需要他。他给的任何东西,自然都动不了她的心。 她毕竟和生在高门大户的那些娇艳欲滴的王公贵女不一样。 他问:“天下这么大,你要如何去找?” 冉盈伏在地上,说:“当日祖母送我离开时,曾留下线索。但指向不明,我也一直颇为费解。所以我打算先去潼关那一带看看。” 她听人提过,潼关那一带青山连绵巍峨,到那附近探访,或许可以知道画上的到底是哪里。 宇文泰差点就要说:“不能去那里,潼关近日或有战事。”然而事关军机秘密,他无法向她透露半个字。只能说:“为何要去潼关?那里是军事要地,很危险。” 冉盈说:“祖母留下的线索,或许指向潼关。我要去看看。” 宇文泰无奈,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嘱咐她:“自己多加小心。” 说着,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原本,他是想同她告别,去奔赴沙场的。大战在即,没来由地特别想要见她一面。 第二十四章 切记早归 http://.biquxs.info/

冉盈点点头,觉得今日的气氛确实颇为怪异。宇文泰他……怎么仿佛有些伤感?她偷眼看他。明明是个雅人深致玉树临风的青年,却为何总是那么沉重。 一时间,两人都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拿着自己的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明明都知道对方心里藏着一团话,却谁都不开口。气氛既诡异,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暧-昧。 晚风飒飒地吹来,拂过凉亭外的一小片竹林,发出哗哗的声响。 两人都沉默良久,宇文泰问:“阿冉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了吗?” 冉盈轻轻将唇贴在酒杯的边上,抬眼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他对她已将情意表露得如此明显,她就当真半分不往心里去?他在她心里,当真半分都不如那个少年? 宇文泰下了榻,走到她跟前,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低沉着声音说:“你这小东西啊,一再地拒绝我……是看我好欺负是吗?” 冉盈仰起头看他。他的白纱大衫在晚风中拂在她的脸上,鼻下带过一阵龙涎香的气味。这高贵的香气提醒她,远离面前这个危险的人。 冉盈说:“冉盈不敢。”不知为何,他今晚这样,也让她有些情绪低落,无心和他说笑。 宇文泰垂目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天色晚了,你明日再走吧。”说完,他大步离去。 冉盈目瞪口呆,就算要留宿,都不给安排间房? 这夜,因为喝了些薄酒,冉盈在凉亭的榻上睡着了。初夏的夜,清风微凉,庭院里花香扑鼻,虫鸣悦耳,冉盈睡得分外香甜。 夜半时分,宇文泰辗转难眠,悄悄过来看她,轻轻给她盖上一层薄衾。 他站在她面前,沉着脸久久地看着她。 “公子的妾位,冉盈不需要。” 她想要的还是那个于子卿啊。在她的眼里,无上的权力并不能为他宇文泰装饰一分一毫。 这骄傲的孤儿,纵使无父无母,家族覆亡,在这乱世里,依然活得这么有风骨。宇文泰明白,她一次次地戏弄他、惹怒他,是为了拒绝他,是不想和他这个身居显位的人扯上任何关系。她会喜欢于子卿那样优柔幼稚的书生,却不会钟情他宇文泰。因为她深知,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善于衡量利弊得失。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感情随时会被拿出来衡量、计算、和舍弃。 她不想要这样的感情。 更不屑成为他的妾室。 只是她这一去,山遥路远,或许更是日久年深。这年月,战争,流民,饥荒,时时都在威胁着每一个人的性命,不知道她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回来。 第二天一早,冉盈醒来,凉亭四周的帘子遮着,外面已经大亮。 她起身掀开帘子,走出湖心岛。昨日那两个小婢见了她,快步走过来,福了福身子:“女郎醒了。” “他人呢?”冉盈问。小心提防着他又忽然跑出来刁难她。 小婢子一笑:“郎君天没亮就走了。” 冉盈回过头,怔怔地对着湖心岛上的凉亭发呆。这次同他见面,总觉得他心事重重,似是有什么事想说,却欲言又止。 她满腹疑惑,跟着小婢子简单梳洗了一下,结好长发,换回学子白衫,走出门去。却见一个士兵,牵着一匹马,等在外面。 冉盈一看,那马通身乌黑油亮,没有一根杂毛。这不是宇文泰的马吗?他没走? 冉盈警惕地朝四周看看。这人怎么花样百出啊? 那士兵牵着缰绳走过来,行了个礼,将一包东西递给她,说:“这是丞相为女郎准备的。”又递上缰绳:“丞相将这匹马借给女郎。” 什么?借?冉盈一头雾水。谁跟他开口借马啦?还准备东西?她用手捏了捏那包东西,应该是一些衣物和银钱。 冉盈挠了挠头,他到底想怎样? 士兵学着宇文泰的口吻说:“丞相说,阿冉此去山遥路远,孤这匹马名叫苍鹭,日行千里,借于阿冉一路代步。只是这马是孤心头之爱,阿冉达成目的之后,须将苍鹭还回长安。” 冉盈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缰绳,嘴角扯了个弧度想笑,却鼻子一酸,差点落泪。那笑也没了下文,只有弯起的嘴角,收不回来,十分尴尬。 这人!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只为了对她说四个字:早些回来。 冉盈牵着一匹千里马回到书院,书院里顿时炸开了锅。 这剧情也太跌宕起伏了吧。这家伙昨天让丞相给他递了两次名帖,不知因何缘由在丞相的马车下面跪了一个时辰,上了丞相的马车一夜未归,现在居然牵着丞相的宝马回来了。 大家纷纷围了过去,说是关心,都是在打探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冉盈不理睬任何人,径直走到院判的书房门口,恭恭敬敬地说:“学生郎英,有事想见院判老师。”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冉盈进去,在院判的书案前站定,一拱手,还未说话,院判说:“今天早上,丞相府送来一封信和一些礼品。信上说,你因家中有事,要回乡一段时间是吗?” 没想到说辞都帮她准备好了,而且,还为她留下了退路。心心念念的,盼着她回来。冉盈心里有些感动。 她恭敬地说:“是。麻烦院判老师了。” 院判点点头:“那你且回乡去吧。忙完了家里的事,再回来。” 她退出书房,刚走到门口,身后院判突然说:“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以后不得夜不归宿。” 冉盈一听,知道自己一夜未归的事已经全书院都知道了,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学生再也不敢了。” 出了院判的院子,学子们都聚在外面,一见他出来,都涌上来问东问西。 冉盈没有心情应付他们,退后了两步,拱着手躬身行了个礼,说:“多谢各位同窗几个月来的关照,阿英因家中有事,近日要回乡一段时间。归期未定,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也不待其他人开口,拨开人群匆匆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收拾了一些东西,便打开宇文泰为她准备的行李,里面是几件男装,都质料普通,毫不起眼。想是他不愿她在外面惹人注目,白惹了麻烦上身。 毕竟一个衣装华丽的少年郎独自在外,容易被匪徒盯上。 除了衣服,行李里还有几根黄澄澄的金条,冉盈拿起来掂了掂,约莫有个二百两。 冉盈叹了口气。他呀,这是怎么了?冉盈不懂,又无端有些惆怅。 一个男人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无不是用尽了手段要把她留在身边据为己有,可宇文泰却帮她准备好行囊,送她去未知的远方。 她想到昨晚宇文泰问她:“你想要什么?” 此刻,冉盈却想拿这句话来问他。 宇文泰,你想要的是什么? 第二十五章 次子李昺 http://.biquxs.info/

换上一身灰色的交领常服,收拾好行装,冉盈去同院判辞行,又向诸学子告了别,便牵上宇文泰的马,离开了青松书院。 往东走了半日,到了一个镇子。冉盈觉得有些饿了,便在路边找了家面馆,准备吃碗面再继续赶路。 面还没端上来,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个人忽然坐到了她对面。 她定睛一眼:“李昺?” 这个风风火火跑来的不是李昺又是谁?他大概因为赶路赶得急,纵然是骑马前来,也满脸汗水。 李昺笑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什么?”冉盈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昺说:“阿盈一个女孩家,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安全?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你胡说什么呀?!”冉盈骂道,心里却在嘀咕,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昺笑嘻嘻地说:“你别瞒我了。你的事,子卿那小子都告诉我了。” “什么?!”冉盈气了,那家伙怎么能告诉李昺呢?连忙又问:“他还告诉了谁?” “你放心吧。我同子卿自小一起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呢。自从他要娶妻,离开书院的前一天久告诉了我你的事情,他担心你在书院被别人欺负,嘱我多照顾你。” 冉盈心头一松,不免去想,子卿那家伙……走就走吧,还牵肠挂肚的做什么…… 李昺说:“书院那些人,家里都是长安的显贵,个个眼高于顶,何曾看得起你?你以为从前,若不是子卿护着你,你在书院呆得下去?早就合伙把你撵出书院了。再往深了说,子卿那小子,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凭什么在书院一呼百应,大家都要让他三分?不过是惧于于氏的势力罢了。不过现在又不一样了,他们见宇文泰连给你递两次帖子,今天都在后悔没有早点和你结交呢。” 他忽然凑近冉盈,压低了声音问:“你跟丞相,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别胡说。” “那他昨夜带你去了哪儿?一夜未归。你都不知道,书院里那些人,说什么的都有。” “说什么?”冉盈不解。 李昺正想说,张了几下嘴,却欲言又止:“算了,你一个姑娘家,别听那些浑话。” 什么郎英原和于子卿有龙阳之癖,子卿娶妻之后,就介绍郎英做了丞相的嬖幸之类的。都是年轻气盛又未娶妻的少年,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都靠想象这些离奇的情节来消解自己蠢蠢欲动的念想。 冉盈说:“你别乱想。昨晚他带我去了他在城外的园子,我们也只是喝了点酒聊聊天而已。后来天晚了就留宿在那里了,什么都没发生。” 李昺叹了口气,说:“要说呢,子卿娶了李氏,你再去找一个终身托付也是应该的。只是宇文泰,他实在不是你的良配。他地位太高,你又没有娘家撑腰,要在他的后院立足可不容易。” 冉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没那么想过。”转念一想:“你跟来干嘛?” “你家人都不在了,你回乡办什么事?只怕都是诳人的。我既受了子卿的托付,要对你多加关照,那我跟来不是很正常吗?” 说得振振有词。 冉盈一扭头:“我不用你关照,你回去吧。” 李昺嘿嘿一笑:“关照你是假,其实我自己也想出去闯荡一番,见识一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出过远门呢。这样下去,我以后如何建功立业?” 冉盈忍不住认真地看着他。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公子,竟然也会想着建功立业四个字。 “你家里呢?你阿父阿母知道你出来吗?” 李昺一撇嘴:“你看你,说话的口气跟我阿姐似的。放心吧,我走时让人给他们捎了书信了。” “那你……你是擅自离家呀?” 李昺嘻嘻一笑,仿佛没心没肺的:“我是家中的次子,长兄又那么出色,以后承袭爵位也不是我,家族也不需要靠我支撑,我只是个闲人罢了,哪有那么重要?”口气却有些落寞。大概在长兄的光芒下长大的孩子,多少都有些自卑吧。 冉盈挠挠头,这人是贴上自己不肯走了。 无奈,只得和李昺一路同行。 两天之后,两人就到了广阳。 广阳是个军镇,后面就是连绵的群山。他们走到城门口,发现门口盘查得很严,过往行人一律拆包检查,一个不漏。 李昺小声说:“看这样子,像是在查细作。难道近日此处有战事?” 冉盈奇了,问:“如何看出是在查细作?也有可能是查逃犯吧?” 李昺得意洋洋地白了她一眼:“查逃犯看画像,查细作看行李。而且广阳这里是军镇,当然是查细作的可能性更大。这点经验都没有还敢一个人跑出来,多亏我跟了出来。” 冉盈一时无话反驳他,又问:“那和谁打仗?” “高欢吧。总不至于是萧衍那个老头儿打过江来吧。”李昺毕竟出自将门,天下间大的形势他还是了然于胸的。 此刻他还不知道,他的父亲李虎已经到了广阳。 冉盈本不想进城,但是两天下来,两人身上已没有多少食物和水。要想上山,必须要进城去买一些补给。 两人站在城门边商量,不如今晚去城里睡一晚,准备好补给,明天再上山。 正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被守城的士兵发现了,喝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李昺连忙说:“我们想进城,看到盘查严密,不知发生何事。” 那士兵走上来,绕着他们走了两圈。这两人年纪轻轻,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一看就是读书人。他有心欺负他们,说:“我看你们俩鬼鬼祟祟,像是细作!” “我们不是细作!”李昺叫道。 那士兵招呼另一个同伴:“来检查一下他们的东西!” 两人的行李一打开,几个围着的士兵都傻了眼。这两个年轻斯文的少年身上,竟然带了几百两黄金。 几个小兵何曾见过这么多的钱,一时间都动了歪心思,想要将黄金据为己有。 一个士兵说:“你们两个身上带了这么多金子,是不是偷来的!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将你们扣押起来详细盘查!” 说着几个人就要把他们两个绑了,另两个人顺手就把他们包裹里的金条揣进了怀里。 第二十六章 黑獭是谁? http://.biquxs.info/

冉盈想,这才到了广阳就横生枝节可不秒。这帮兵痞分明就是找茬想要霸占他们的钱财。若是被他们抓住关起来,若是这附近真有个什么战事,她和李昺能不能囫囵个儿地出来还是个大问题。 这样想着,忽然看到前方来了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冉盈灵机一动,使劲一踹苍鹭的屁股,苍鹭嘶鸣了一声,直直地朝那长官冲了过去。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一声惊呼,却来不及阻拦。 那长官突然见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朝自己冲过来,吓得连忙往旁边一闪,狠狠摔在地上。 正要发作,却听冉盈响亮地打了个呼哨,对着马儿喊道:“苍鹭!回来!” 那马像听懂了一下,漂亮地转了个身,又跑回了冉盈身边。 那长官站起身走过来,因为在下属面前摔了一跤颇为狼狈,此刻满脸怒气,正要发作,却见冉盈慢悠悠地摸着那黑马的鬃毛,说:“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想黑獭了?可黑獭走的时候都跟你说了,这阵子他忙,你得跟着我。” 李昺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小女子,胆子也忒大了,连宇文泰的小字都敢这样大剌剌地挂在嘴边上。 那长官正要发作,忽听“黑獭”二字,一愣,只觉得很耳熟。 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呢? 有个士兵显然也听到了冉盈的话,有些迟疑地走过来,趴在他耳边犹犹豫豫地说:“队长,黑獭……好像是宇文丞相的小字……” “丞……丞相?!”长官有些惊慌。一天前宇文泰带着一众将官刚刚进城,他们这些城门巡防的立在城门边迎接,但见星旗电戟车攻马同,为首的丞相是一个俊美尊贵的青年,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一身明光铠甲,鹰扬虎视,那灼灼逼人的气势令他们简直不敢直视。眼前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怎么会带着丞相的马?还把丞相的小字就这么挂在嘴上?看着一副文弱书生样,来头不小啊。 “丞相的马你见过吗?”他向四周问。 周围的几个小兵都摇摇头。有一个小声说:“前日大军进城,丞相骑的是一匹汗血马。” 另一个说:“我听说过,丞相最喜欢的那匹马通身乌黑,是一匹极难得的好马。” 长官毕竟是长官,心思活一些。他想了想,招手对两个小兵说:“你们先带他们俩到营房去喝茶,好生伺候着。我这就去找人问问。” 一方面,万一这两个少年真的和丞相有关系,也不算得罪;另一方面,如果他们是假冒的,人也被他们控制着,秋后算账。 长官私心里想着,最好这马儿是他们偷来的,他正好去向丞相邀功。 两个士兵笑容可掬恭敬有加地走到李昺和冉盈面前,客气地说:“两位,非常时期,有些事情我们要调查清楚比较稳妥,职责所在,还请两位见谅。” 见他们聚在一堆嘀咕一番之后变了态度,冉盈学着宇文泰那样,斜着眼睛冷冷地说:“怎么?” 士兵笑着说:“请两位跟我往营房暂歇。等我们调查清楚了,即刻放行。” “可以。”冉盈气势十足,伸手掸了掸衣服,两手往后一背:“帮我牵马拿行李。” 李昺也明白他们忽然变脸的关窍,使劲憋着笑,也把两手一背:“还有我的。” 两个士兵不敢怠慢,连忙提上行李牵上马,引着他们往营房去了。 宇文泰刚刚开完军前会议回到馆驿,莫那娄迎上来,憋着笑说:“丞相,西城门的队长在四处打听您的马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都托人问到我这儿来了。” “哦?”宇文泰露出一丝笑意:“那个小东西也到广阳了?” “正在城门的营房里喝茶呢。”莫那娄将刚才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跟宇文泰一说,宇文泰也忍不住笑了,骂道:“这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敢当众喊孤的小字!” 兀自想了一会儿,又噗嗤笑出声来:“居然这么借孤的势,亏她想得出来!倒是有几分急智。” 莫那娄见他听说她的事情如此欢喜,便问:“要不要带阿冉过来见你?” 宇文泰收起笑,说:“不必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战事要紧。让他们放人就行了。” “那城门队长……如何答复?” 宇文泰抬了一下眼睛,说:“告诉他,孤知道苍鹭在哪里,让他不必费心。” “明白了。”莫那娄转身离开,找到在外面等了很久的城门队长,将宇文泰的话转述于他,又训斥了他几句。那队长吓得连连磕头,屁滚尿流。 等他滚回营房的时候,冉盈和李昺正在好整以暇地喝茶谈玄学,你一句“以无为本”,我一句”本末有无”,谈得不亦乐乎,见他一脸仓皇一脸汗水地进来,冉盈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慢悠悠地问:“这茶也太难喝了——将军可查清楚了?” 莫那娄语焉不详,很显然不想说破这个小公子的身份,但是丞相认识他且和他关系密切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否则,一个多年行伍之人,何以连战马都舍得相赠? 而这小公子虽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架势十足,举手投足都有一股贵不可言的气质,那队长心里直恨自己方才瞎了眼,竟把他们看作两个普通的书生。他诚惶诚恐,连连陪笑:“查清楚了,查清楚了。二位郎君身家清白,可以立即离开。此间我们多有得罪,也是有任务在身,非常时期,不得已而为之。郎君勿怪。” 冉盈也不客气,站起身挺了挺腰背,冷着声音傲慢地说:“若真是为了公务,我自然不会见怪。只不过,下次若再有将过往商客行人的财物据为己有的事情发生……”她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朝那队长慢慢逼近两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剁下来。” 声音不大,语气不狠。 但那队长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 冉盈看也不看他,一步跨出了营房。 一直到走远了,李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你真是……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小娘子!” “闭嘴!”冉盈恼他露了她的身份。 李昺却还是笑得停不下来:“你看到他刚才那个表情了吗?哎哟哎哟,真是笑得我肚子疼!我阿父打了十几年的仗了,也没见有你这么大的气势!只怕就是丞相本人来了,也没你这么嚣张的!” 冉盈得意地扬起下巴轻轻一笑:“狐假虎威,也甚是有用。” 李昺说:“我越来越知道子卿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你真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冉盈声音一黯:“别再提他了。” 第二十七章 结伴 http://.biquxs.info/

李昺意识到自己失言惹她不快,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过了一会儿又笑起来,说:“你猜,那队长去调查到了什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跑回来?” 冉盈说:“我也不知道。这里离长安近,我只是在赌,广阳这里的地方官,知道宇文泰的小字罢了。” “阿盈。”李昺收起笑,问:“你张口闭口宇文泰宇文泰的,你和丞相……到底是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物,高高在上,我们光是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无比敬畏了,谁又敢直呼其名?那次在子卿的婚礼上,我只是同他说了两句话,已觉得荣耀至极。阿盈,你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你和他之间没事,我一点都不信。若不是他给了你某种特权,或者你们之间有某种默契,你为何居然一点也不怕他,还敢当众喊他的小字?以我们的身份,这是多大的冒犯啊。” 冉盈心里承认,他对她表露了好感。刚才她不过是利用了他对她的好感,借了他的势脱困罢了。至于什么某种特权,甚至某种默契,那的确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 冉盈转头看着李昺,板着脸一脸不悦:“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在广阳休息了半日,备足了干粮和水,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出城往城后的山上去了。 好在这片并不是荒山,一路都有行人踩出的山路,骑马而行,倒也丝毫不费力气。中午时分,两人就到了半山腰。 山腰上有一处天然的空地,两人便在此处休息片刻。 坐下后,李昺见冉盈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冉盈在寻找画上的那座小屋和那片竹林。 天下的山峦起伏大同小异,要看出差别,只能从这些人造的痕迹着手。 李昺问:“我都舍命陪君子,同你来了这里,你都不打算告诉我你来做什么吗?” 冉盈看着他,想,这人无故非要随我同来,也不知有什么样的目的。若他的目的是传国玉玺,便必是知道我的身份和我的目的,此时也不必发问,只须跟着我便行了。反过来说,即便他的目的是传国玉玺,眼下有他一起帮着我找,或许也不是坏事。等到找到了玉玺,他若想偷抢,再见机行事。 打定了主意,冉盈从身上将那幅山水画取出来,递到李昺面前,说:“我在找这个地方。” 李昺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困惑地说:“这画……一点提示都没有,天下的山川除了五岳昆仑壮观一些,其他的大多一样,这可要怎么找?” 冉盈也一筹莫展:“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是这片山离长安最近,我就先来看看。天下那么大,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这里。” 李昺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找到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在这画上的屋子里等着你?”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冉盈。 她一直以为玉玺是在这幅画上的山中的某个地方。 可是,也有一种可能,是这幅画上,隐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握有玉玺的秘密。 这个人,就在这间小屋里! “阿盈!”李昺见她愣愣地出神,轻轻推了她一把。 冉盈回过神来,随口说:“对,这个人,和我的家族被灭有关。” “哦……”李昺若有所思,“原来是你的仇家。你是去寻仇的。” “不。”怕他被自己的想象带得太偏,冉盈否定道:“并不是仇家,而是一个高人。祖母曾告诉我,找到他,我就有复仇的办法。” “原来如此。”李昺恍然大悟,“难怪住在这种不知名的山里的小屋里,原来是个高人。” 正在说话间,两个山民砍柴经过,李昺连忙叫住他们,询问是否知道这山里有一间后面一片竹林的小屋。 山民一听,笑着说:“有啊。我带你们去!” 两人喜出望外,连忙跟着山民一起去了。 走了半个时辰,拐进一片山坳,视野忽然宽阔起来。原来这山坳里错落分布着约莫二十来座大大小小的屋子,竟是一个小村子。村子后面的山坡上,是一片密密的青竹林。 两人一见到这情景,心里一凉。 分明是那山民会错了意。这哪是一间屋和一片竹林,这根本就是一片屋和一片竹林。 那热情的山民说:“喏,这就是我们村子。你们是要找谁?” 李昺纲要出声埋怨,冉盈抢着说:“我们误会了,这不是我们要找的地方。这山里,可还有其他的住人的地方?” 那山民听说误会了,脸色有些失望,又仔细想了想,说:“没有了。这片山我最熟了,就我们这一个村子,再没其他人了。” “再没了?你不会记错了吧?”李昺大失所望。 山民有些不高兴,声音也大起来:“我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对这片山最熟悉不过了,哪能有错?!” 另一个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山民开口说:“这片山里看着草木茂盛,其实没有任何物产,打猎都打不着。所以除了我们村子,再没其他人了。” 冉盈好奇起来:“那你们村以何为生?”既不能打猎,看着又不能种庄稼,村民吃什么? 第一个山民说:“我们都是靠村子后面那片竹海。我们都是篾匠。” “篾匠?”李昺觉得这个词很陌生。 “我们把竹子砍回去,劈成竹篾,再编成竹篮竹筐,拿到山下的广阳去卖了换钱。” 两人都有些失望。看来,这片山里,是不会有任何发现了。 冉盈对李昺说:“那我们下山去吧。” 李昺正要点头,第一个山民说:“天快要晚了,你们现在下山来不及了。不如就到我们村子里凑合一夜,明天天亮再走。” 李昺摇着手说:“不必不必,怎么好意思叨扰。” 第二个山民说:“下山路上有个天坑,怕你们天黑看不清路,对路又不熟,掉到天坑里去。” 第一个山民接着说:“那天坑又大又深,见不着底,掉下去连尸体都找不到的。” 李昺一听,赶紧对冉盈说:“那我们还是住一夜吧。”他只是一时贪玩偷跑出来游历的,才不想把自己交代在这儿。 冉盈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两个村民欢欢喜喜地在前面带路,将他们引到村子里。 这晚冉盈和李昺二人住在那第一个叫做阿焦的山民家中。阿焦家中有一个妻子和一双儿女。家中难得来了客人,他们都非常高兴,忙着给他们生火做饭,腾挪空地。 很快,村子里都知道来了两个外面的客人。山民淳朴,这山坳村落又鲜少有外客来访,村民们都欢欢喜喜地送来各种食物招待他们。 阿焦性情豪爽,干脆召集村民们一起,在村子中间的空地上架起篝火,一起迎接远客。 夜幕降临,熊熊的篝火燃烧着,村民们都一家一家地带着各种食物来了。还有人带来了酒,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地来给冉盈和李昺敬酒。 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李昺十分兴奋,对冉盈说:“这样的宴会真是十分过瘾尽兴,比那种在厅堂中高燃红烛、歌舞助兴的宴席有趣太多了!” 冉盈喝了酒,两腮坨红,也很兴奋。此刻看着红彤彤的篝火,看着那一张张开心的笑脸,她忍不住想,若是宇文泰来了这里,他也会很喜欢吧。整日正襟危坐,连宴会上都得装模作样,他大概没有什么能完全放松的时候吧。 此时,宇文泰还在营中看着探马送来的各种情报。 第二十八章 宇文泰的取舍 http://.biquxs.info/

目下来看,战况不容乐观。 高欢大军至蒲坂,正在黄河架浮桥,似是意欲渡河。 高欢令大都督窦泰攻潼关。 高欢令司徒高敖曹领一队人马直奔上洛,却在广阳附近失去了踪迹。 最后一条消息让宇文泰皱紧了眉头。 这个高欢,真是只老狐狸。给他设了套,套中竟然还有套,生怕他不掉进去。 高敖曹要去攻打上洛,却在广阳附近失踪了……宇文泰的手指在书案上反复敲击着,揣摩着高欢这一举动的目的。 这时贺楼齐和莫那娄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莫那娄严肃地说:“丞相,接到密报,高敖曹的那队人马,可能进了山。” “果真如此。”宇文泰微微蹙眉,这是他预料的最坏的情况。 他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忽然有些担心地说:“阿冉今晚还在山上吧。” 贺楼齐一点头:“是的,他们没有下山。要不要去救他们下来?” 宇文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说:“如何去救?此时高敖曹已经进了山,我一旦派人过去,立刻就会惊动高欢。他的部署一变,我们应付起来就更难了。” “那冉氏她……”贺楼齐犹豫了。若是他们刚好碰到高敖曹的部队,高敖曹必会为了不走漏风声而杀了他们。 宇文泰闭上眼睛,沉默着,内心有两个小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尘土飞杨。那个狗东西,怎么竟让他牵肠挂肚的……当初只是逗一逗她,怎么现在,仿佛变成了作茧自缚。 他嚯地睁开眼,阴冷着声音道:“高欢如此布置,是想让孤认为,他和窦泰要对孤前后夹击。当孤准备攻其一路时,高敖曹那一路会突然出现在广阳城外,断孤后路,他们三路夹击。” “那我们如何应对?”莫那娄问。要同时应付三路人马,以现在的兵力显然捉襟见肘。 宇文泰嘴角浮出冷笑:“高欢不是正在黄河架浮桥准备渡河吗?兵法云,兵半渡可击……”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敲了几下。 贺楼齐追问:“所以我们往前先打高欢?” 宇文泰嘴角一扯,冷笑着说:“高欢一定也以为我会这么想。——” 他的眼睛里透出坚毅笃定的神采:“所以我们对外宣称退守陇右,回师长安,再秘密潜出,直取窦泰。灭了窦泰,高欢锐气必挫,我们再回头打高欢!” 贺楼齐和莫那娄都听了眼睛一亮。都觉得以他们目前和高欢悬殊的兵力,先打高欢,确实很容易陷入三面夹击,而宇文泰的计策,虽舍近求远,但贵在出其不意。不光能斩断高欢的左膀右臂,还破了三面合围,打通了退路,实在是胜算极大。 “可……高敖曹那一路……” 宇文泰想了想,说:“莫那娄,你带五百人埋伏在城外四周。我会率诸将全力去取窦泰,广阳会成为空城。待到窦泰下山进城,你带你的人在城外,纵火烧城。” “是!”莫那娄领命。 宇文泰又说道:“贺楼齐,你带一百人,待广阳起火,你就进山去寻她。” “是!”贺楼齐也领命。 只是,宇文泰心里明白,这群山连绵,别说区区一百人,就是数万人进山,茫茫山林,要寻一个人,真是大海捞针一般。 然而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一切,就看她的命数了。 宇文泰站起身,沉着声音说:“传令诸将,立刻集合兵马,退回长安!” 这晚,山民们久久不肯散去。冉盈喝了不少酒,醺醺然有些醉意,便一个人到旁边山坡上去吹吹风醒醒酒。 山里要比山下凉一些。几阵凉风吹来,冉盈的酒也有些醒了。她抬头一看,山中的月亮分外的亮,这天都已经是下弦月了,看起来都明晃晃的亮眼。 不免去想,玉玺不在这山里,之后要去哪里寻呢?难道,真的要像李昺说的那样,把五岳昆仑之外所有的山都翻一遍吗? 也不知宇文泰将苍鹭借给了她,是在打算着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远处山林间有星星点点的亮光。细细一看,竟是一串一串的火把。她觉得奇怪。阿焦即然说了,这整片山里只有他们一个村落,那这些火把是哪里来的?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阿焦。 阿焦也喝得有些舌大:“郎公子,我们这么有缘,你们多住……多住几日再走吧。” 冉盈没有回他,而是伸手一指远处的火把:“你看。” 阿焦看了一眼,顿时酒醒了不少。揉揉眼睛再去看,半晌,说:“难道是盗匪?不行,我得回去通知大家!” “等等!”冉盈一把拉住他,指着那串火把说:“你看看,那里少说有五百号人,哪有那么多盗匪?” “那那些是什么?” 冉盈想起昨日在广阳城外,李昺说怕不是最近要有战事,城门盘查才如此严密。那这些人会不会是军队? 宇文泰的?还是高欢的? 冉盈在山坡上来回踱着,细细想着。 宇文泰的军队就在广阳城里,没有必要分兵跑到这山里来。 那就只能是高欢的部队了。难道,他们是想出其不意,从山上攻打广阳? 宇文泰此刻在哪儿?这个消息,他有所察觉吗? 阿焦焦急地问:“阿郎,那串火把朝着这里来了。我们怎么办?” 冉盈垂目沉吟片刻,问:“村里有多少人会射箭?” 阿焦听他这样问,咧嘴一笑:“我们都是篾匠,也会做竹弓,家家户户的小孩都是从小玩竹弓玩到大。那种紫檀的硬功拉不开,竹弓却都是没问题的,而且家家都有弓和竹箭。” “那就好。”冉盈有了主意,“你赶紧去通知大家,灭了篝火,把妇孺老人都转移到后面竹林里去躲起来,剩下的人,只要能射箭的,都拿上弓,搬出家里所有的酒,到刚才那个空地上去!” 阿焦点了点头,赶紧去张罗了。 冉盈看了看远处的那串火把,心里洋洋自得:宇文泰,我今夜帮了你这个忙,以后可别再让我报你的救命之恩了! 高敖曹带着五百人的轻装部队走了大半夜,都人困马乏,谁知这山里别说飞禽走兽,连只麻雀都没有。 除了一片一片的竹林,真的连根毛都没有。 正在恼火,前方候骑来报,前方不远处发现一个村子。 高敖曹喜出望外。有村子就有食物,还有房子有床可以好好休息。至于村里的人,都杀掉就是了,免得走漏风声! 他手一挥,大声说:“前面有村子,有粮有床有女人,全速进发!”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到了那片山坳。 第二十九章 奇袭 http://.biquxs.info/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笼罩在下弦月的微弱月光中。所有人都在梦乡里,丝毫也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成为刀下之鬼。 这个时候,宇文泰已经带领诸将各部往潼关疾速进发了。 高敖曹轻声命令:“把这里清理了!” 士兵们立刻分散开来,纷纷踹开各家各户的门,闯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预料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没有出现。高敖曹正奇怪,士兵们陆续出来。 “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也没人。” “这里也没有。” 众兵士疑惑着,难道这是个废弃的村子?可也不像啊。 高敖曹凭借多年行军的经验,直觉不妙。 他身边的参军使劲嗅了嗅鼻子,说:“怎么好像有一股酒味?” 高敖曹翕了翕鼻子,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弥散在沉静无声的空气里。 明明有人居住的村子在夜阑人静之时空无一人,周围却萦绕着酒味。月光黯淡地照下来,令周围充满了诡异的气氛。高敖曹感到有些汗毛倒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迟疑道:“我们撤……” 话未说完,一个响亮的呼哨,后面的竹林里无数的竹箭飞了出来!四周忽然出现一圈火光,又有无数的火箭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更可怕的是,那些火箭一射到房子上、地上,所到之处立刻燃起熊熊烈火! 原来这些房子和地上,都事先倾倒了酒,遇火就燃! 一时间,中箭的士兵无数,哀嚎一片。 更有还在房子里翻找东西没有出来的,被燃起的大火困在里面,活活烧死! 高敖曹大惊失色,以为中了宇文泰的埋伏,拔出剑来四下望去,却连一个敌人也看不到,只有数不清的箭不停地从四面八方射来。 四周熊熊燃烧的烈火蔓延着,在一片火海里,有人哭喊着,有人哀嚎着,有人被烧成火人,惨叫着,四下奔窜,满地打滚。 只是片刻的功夫,带来的五百人,非死即伤,倒地哀嚎,还站着的只有寥寥百来人。 高敖曹急火攻心,大喊:“撤!全都撤退!!” 自己翻身上马正要逃跑,却有一支箭嗖地一下飞过来,准准地插在他的后腰上。 高敖曹疼得大叫一声,摔下马来。 这时又听到一声响亮的呼哨,百十个村民手持着柴刀尖啸着冲出来,对着一地的残兵败将吼着,砍着…… 这些善良的山民,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人,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烈火和鲜血刺激着他们,他们挥舞着柴刀和竹刀,向侵入者的头上狠狠砍去! 还站着的那些士兵早就被这情状吓破了胆,又见高敖曹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纷纷跪地投降。 高敖曹倒在地上,扶着后腰扎着的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见到一个手执竹弓的少年缓步走来,在他面前站定。 那少年白衣黑发,唇红齿白,清秀的脸庞雌雄莫辨。他低头看着高敖曹挣扎了一会儿,一脚踏在他身上,问:“你是高欢的人吧?” 高敖曹简直不能相信,打败他的人,竟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忍着腰上的剧痛,使劲睁着眼睛,咬着牙问:“你……你是何人?” 一代名将的尊严被踏碎在地,高敖曹不甘心地使劲挣扎了几下。无奈腰间的剧痛让他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那少年冲他咧嘴一笑,没有说话,却在他身上一阵翻拣,摸到他的腰牌,借着周围的火光一看。 那是一个精铁铸造的腰牌。正面两个字:司徒。 冉盈将腰牌翻过来,反面还是两个字:高昂。 高昂? 冉盈想起来了,这人名叫高昂,字敖曹,是高欢手下的大将,勇猛无比。他以字行世,世人皆称他高敖曹。 当日她只身从秘道逃出晋阳,听说就是这个高敖曹,带着人去将冉氏全族都抓了,逐一审问,又一一杀害。 乍一见到这两个字,冉盈的双瞳猛的一缩,陡然红了眼。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此番折在她的手上,难道不是天意吗? 无数的夜晚,她都从噩梦中醒来。在那些梦里,燃烧着冲天的烈火,一个面目模糊身形巨大的人,总是挥舞着长刀,一刀一刀砍向她手无寸铁的族人。那些女人和小孩,残肢断臂浑身鲜血地哭喊着,尖叫着,惊恐又绝望地四下奔逃,又一个接一个倒下。 每每惊醒,她全身都浸透在汗水里。 高敖曹,如今这个噩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的样子终于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她捡起高敖曹丢在一边的佩剑,一脚踩在他头上,冷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原来你就是高昂……你大概不认识我。但是我,每日每夜,对你,都甚是想念……” “你……”面前这个清秀少年的周身仿佛忽然腾起一股无名的火焰,高敖曹有些慌:“你是谁……” “啊——”冉盈双手擎剑高举过头顶,怒吼一声,又用力扎下,将他的肩膀狠狠刺穿! 高敖曹痛得惨叫一声。 她缓缓拔剑,伴随着惨叫,和不断飙出的鲜血,冷冷道:“鄙人,姓冉。” “你……你是……”高敖曹大惊,捂着伤口要挣扎起身。 冉盈又一剑,刺穿了他的大腿。 高敖曹又是一声惨叫。 “高昂,你当日残杀我族人的时候,可想到今日,会死于冉氏之手吗?” “我杀了你!!”巨大的求生欲让高敖曹忽然迸发出了力量。他一下从地上跃起,狠狠一脚将冉盈踢翻在地。 他捡起地上的剑,一瘸一拐地朝冉盈走去,背后的冲天大火映照着,高敖曹满脸血污,面目狰狞,如同修罗恶鬼。他吐出一口污血在地,瞪着冉盈恶狠狠地说:“就凭你也想打败我高昂?昔日让你漏网,今日就将你一并斩杀!” 冉盈挣扎着正要起来,李昺赶了过来:“阿英!”他急忙奔过来,一剑劈过去,将高敖曹驱开,扶起冉盈:“你没事吧?” “没事。”冉盈站稳了身子,伸手揉了揉方才被高欢踢得生疼的胸口。她看了一眼李昺,接过他手中的剑:“这人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亲手杀了他。” 不共戴天之仇?李昺想,难道,子卿说的将她灭族的仇人,就是高敖曹?那可真是造化,竟在这里让她遇到。 高敖曹吐出一口口中涌出的血,哈哈大笑:“就凭你一个小鬼,也想杀我?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冉盈冷笑一声:“谁是蚍蜉谁是树还不一定呢。” 冉盈虽是个女子,但剑术颇为拿手。昔日在晋阳,她的剑术是兄长阿英所授,在青松书院中又得当世名师点拨,更是炉火纯青。 果然,只三十几招,本已身受重伤的高敖曹就已经支撑不住。冉盈眼见他动作越来越迟缓,却寻得他一个破绽,身子向前一跃,手腕一抖,一个漂亮的剑花,直取他的咽喉! 第三十章 贺楼齐来了 http://.biquxs.info/

一阵寒光掠过,高敖曹静立不动。 一股鲜血从他的颈子上喷了出来。 温热的血喷溅在冉盈的身上、脸上。冉盈只觉得全身颤抖,因为激动和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难以自控地大口地喘着气,感受着这温度,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说,祖母,我给你们报仇了。 高敖曹那山一样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冉盈见他倒了下去,身体不由自主地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山下的营地里,有人匆匆跑去贺楼齐的营帐:“贺楼将军,你看山上好像隐约有火光!” 贺楼齐一听,连忙冲出营帐,往山上一看,那仿佛是一片山坳,隐隐一片红色的火光,月光下,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出事了! “集合所有人!我们现在就上山!” 这一夜无比漫长。等到晨光初现,昔日祥和宁静的山坳小村已经成了一片焦土。 冉盈将村民们组织成几队,一队清理废墟,一队查看死伤,一队去安抚妇孺,还有一队去山下买些食物回来。 阿焦问:“这些尸体怎么办?” 一地的尸体,高敖曹带来的五百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也都受了伤,此时都被村民绑了起来。 冉盈想了想,说:“你昨天不是说下山的路上有个天坑吗?把尸体都扔进去吧,也不算曝尸荒野了。” 她看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想想都是父精母血所生,多少年前一样被母亲呵护在手心里长大,如今却一朝横死他乡,也实在是可怜。 李昺走过来,兴奋得满脸发光:“阿英,连高敖曹都死在你手上,我真是服你了!真是服你了!” 他的脸被烟火熏得黑黑的,一头一脸的草灰。他看着同样被熏黑了脸的冉盈,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的女子,于氏居然还看不上。若是她愿意嫁给他李昺,他怎么也要说服父亲八抬大轿把她抬回去! 冉盈咧开嘴朝他一笑,黑黑的脸称得两排整齐的牙齿分外的白:“你在竹林里设置的自动弹射的机关也不错呀。” “是吗?”得到冉盈的赞许,李昺喜出望外,比在书院得了院判的夸奖还要高兴。这种东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从小顽劣的他,为了戏弄他人,设计了无数的机关,也不知被他阿母打了多少次。 没想到,这次一个自动弹射的机关,可以让这些竹箭发挥这么大的作用。 “是啊,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厉害了。不然,就凭我们这些人,也不能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让他们失去抵抗能力。“阿焦和周围的几个村民都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李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这玩意儿,我从前就是拿来整人的,还是阿英想到善加利用。” 冉盈举起拳头对着他一捶,笑着说:“得了吧你,回去可以同你父亲好好吹一通牛了。” 李昺也笑着回敬她一拳,玩笑道:“你呀,可以带着高敖曹的人头去向丞相讨个一官半职了!” 丞相……想到宇文泰,冉盈悄悄地心中一喜。 这时几个村民都聚过来,阿焦为首,对冉盈说:“郎公子,这次若不是有你在,我们这一整个村子,恐怕都被这些人杀掉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有人甚至抬起袖子擦着眼角。 隐居在这山中与世无争,谁知道有一天会祸从天降呢?看来这乱世中,谁也无法真正独善其身。 冉盈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言重了言重了,还是靠了大家才脱离了险境。不算什么救命之恩。” 心里却得意洋洋,想着,若是宇文泰在就好了,他整天要我报他的救命之恩,如今这里这么多人,都要报我的救命之恩呢! 李昺问:“只是……如今你们的房子都烧毁了,以后可怎么办呐?” 一个村民咧着嘴淳朴地一笑:“房子毁了再建嘛。我们这些人,都是山里生山里长,只要这山在,我们就能活下去!” 这时下山买食物的那队人回来了,远远地大声说:“郎公子!郎公子!你看看这些人是不是来找你的?” 冉盈远远一看,那队人身后跟着一队人马,领头那个可不就是贺楼齐嘛! 宇文泰怎么来了?冉盈一怔。 贺楼齐远远见了冉盈,赶紧加快了步伐跑到她面前,见她满脸满身被烟熏火燎得污黑,简直无法相认,吓了一跳,问:“你……你没事吗?” 冉盈摇摇头,说:“我没事。……他来了?”说着往贺楼齐身后张望来张望去。不知怎的,心里居然有一丝欢喜。 贺楼齐见她这样,忍不住笑她:“你是想他来呀?还是不想他来呀?” 冉盈白眼一翻:“不想!” 贺楼齐也翻了个白眼:“不想就算了!反正他忙得很,才没空来管你!” 冉盈这才拉回眼神,看着贺楼齐问:“那你来干什么?” 贺楼齐看看周围的人,山民们经过一夜,都因为来人身份不明而有些紧张。又看看李昺,也是一脸困惑。 他将冉盈拉到一边,轻声说:“他让我来寻你。” “寻……寻我做什么?” 贺楼齐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地说:“他早知高敖曹带兵进了山,知道你有危险,让我来寻你。” 冉盈哼了一声,无情地戳穿他:“那你现在才来?若不是我机灵,昨晚就死了。” 贺楼齐注意到空地一旁绑着的那些伤兵,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原就定了计划,要我进山来寻你。我昨夜见山上火起,赶紧就来了。” 冉盈得意洋洋,将敖高曹的腰牌扔给贺楼齐,又一指不远处的那具尸体:“你们也太小看我了。你看那个是不是高敖曹?我若是提着高敖曹的人头到他帐下讨个一官半职,他可是一点都不亏呢。” 一旁的山民七嘴八舌地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楼齐惊讶得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居然……杀了高敖曹!你可知道高敖曹对于高欢的分量?他若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高兴!高欢这一仗打得……回了晋阳可得好好哭一场!” 高敖曹可是宇文泰做梦都想除掉的人呢,高欢极为倚重的大将啊! 贺楼齐简直太惊讶了。这小女郎虽说是脸皮厚了点,但是居然连高敖曹都死在她手上,也太令人惊讶了!看着眼前满地箭矢,满目焦土,昨夜这里到底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啊! 冉盈一拍手,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说:“这个高敖曹的人头,我要亲自去送给他,总可以抵他的救命之恩了吧?我和他就算是两不相欠了,他可不能再整天拿这个来压我了!” 贺楼齐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小脸,心说,他恐怕一点都不想和你两不相欠。 第三十一章 两不相欠?不同意! http://.biquxs.info/

在山上停了几日,贺楼齐找到冉盈,兴奋地说:“刚接到他的飞鸽传书,潼关大胜,窦泰自杀,高欢闻讯已撤兵回晋阳了!” 听了这个消息,冉盈终于放下心来。这几日在这里,贺楼齐才告诉他,之前他和李昺在广阳被卫兵扣押的时候,宇文泰也在广阳,只是不方便见她。 她终于明白了宇文泰之前有些奇怪的表现,难怪那日在璞园里,宇文泰的表现怪怪的,原来是因为他要去打仗了。那晚他的那些有些优柔的举动,大概是因为担心无法再和她见面。 这人真是的……想到那晚他们说的一些话和宇文泰的一些举动,冉盈陡然觉得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隐隐冒头、但还未等她看清就又急急隐去了。 她的脸上泛起有些困窘、又有些无措的笑意。 贺楼齐见她表情古怪,说:“他这两日就要回广阳,休整之后就回师长安了。他要你去广阳等他。” “他……干嘛要我去广阳等他……”冉盈别别扭扭不情不愿,总觉得老是这样见他不是什么好事,可是那双眼睛却咕噜咕噜转着。 眼看着她的表情一瞬三变,贺楼齐忍不住笑话她:“你当真就一点儿都不想他?” 贺楼齐是个武人,说话忒直白。冉盈脸一红,白了他一眼,暼过脸去:“我想他做什么?” 贺楼齐揶揄她:“阿冉啊,我看你还是从了他吧。他有什么不好?开口就许你个妾位,多少女人想都想不来的事情。” 冉盈飞了他一个白眼:“他的妾位很稀罕吗?我应该感激涕零?” “你……”贺楼齐被她怼得词穷,半晌憋出一句:“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 冉盈挑着眉毛笑起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你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鸿鹄之志?”贺楼齐笑话着她,却忽然反应过来:“哎!凭什么我就是燕雀啊!” 冉盈咯咯地笑起来。 等到宇文泰回了广阳,大军到了城门下,就看到城门上挂着一颗人头。头发散乱着,眼睛紧闭,断颈处血肉模糊。 那就是一代名将高敖曹呀。 他两天前就在贺楼齐的飞鸽传书中知道这件事了。她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组织一帮村民全歼了高欢的一支军队,还亲手杀了大将高敖曹,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眼下一看这将人头吊在城门上的事情,想必也是那小东西干的了。明摆着是向他炫耀。 他心想,莫非这人头是她亲手砍下来的?看着斯文白净的小女孩,下手很黑啊。 身后李虎摇摇头,惋惜地说:“这是谁干的?高敖曹毕竟当世名将,这么做,也太折辱于他了。”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将高敖曹的首级送去长安。” 说着驱马入城。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冉盈早在馆驿等着他。此刻一身杏黄色的紧身窄袖对襟衫裙,梳着单螺髻,未施粉黛,也未戴钗环,那雪白小脸却粉雕玉琢,正是黛绿韶华,青翠欲滴。 宇文泰板着脸走进屋子里,往房间一边的榻上一靠,这才抬眼瞧她,面无表情地说:“听说你遇着危险了?” 冉盈见到他,忽然有些局促。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不知怎的,莫名的感到愉悦。这种开心的感觉对冉盈来说很陌生,她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了?可是受惊了?”宇文泰见到她那奇怪的表情,不禁问。也难怪,小姑娘家家的,碰到杀人放火的事,难免梦魇缠身。 冉盈又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这下她是确信了,见到他,她是真的挺开心的。有高敖曹的人头在手,在他面前腰杆子都硬了三分。 见到她笑,宇文泰的脸色也好了一些,说:“过来让孤瞧瞧。” 冉盈得意起来,三步两步地跑到他跟前,扬着脸问:“哪有什么危险!我可不是好好的么。” 他看着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浮着得意的神采,伸手抓过她的小手,放在手心里细细看着,心想,这么小这么漂亮的手,竟然抓着剑自己把仇报了。 他没有亲历那一夜的惊心动魄,也无法想象她这样一个小女孩是如何不慌不乱有条不紊地组织一帮村民设下机关全歼敌军。只是将眼前这个娇小可人的女孩和他想象中那个黑暗血腥的夜放到一起去想,他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 想到这里,他再也板不起脸来,拉着她的手柔着声音问:“可受伤了?” “没有。”她笑嘻嘻地抽回手,还沉浸在立功的喜悦中:“丞相大人,这个高敖曹的人头,你可喜欢呀?” 宇文泰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娇俏的小脸,他是个变态吗?为何要喜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可是心里暖暖的。她在为他高兴呢。他说:“你立了个大功,孤很欢喜。” “那……”冉盈转了转眼睛,“那就当是报了丞相的救命之恩了。”说完又想了想,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未央宫的人情,我可是已经还了啊。” 宇文泰方才还一腔子温柔,此刻却忽然觉得头疼,疼得太阳穴突突突地乱跳。原来她整日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还了他的人情,跟他再无瓜葛? 他宇文泰就那么令她躲闪不及吗?一点点好都没有? 宇文泰觉得满胸腔冒泡,扶住额头轻轻揉着,心里的小火苗一阵一阵地往上蹿。 冉盈却未察觉,犹自得意洋洋地凑到他面前说个不停:“丞相,你以后可不能再跟我说什么,阿冉还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该怎么还这样的话了,我和你已经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他们一个追,一个逃。这两相追逐的游戏,他尚乐在其中,她就想抽身离场? 他恼火地一把抱住了她。 冉盈毫无准备,大惊失色。她用力挣扎着,双手使劲想把他推开。可小小的她哪怕能亲手杀了高敖曹,眼下这情景,却哪里是宇文泰的对手。他恼火地一手抓住她胡乱拍打的手,说:“两不相欠?我的救命之恩,哪有那么容易回报?” 两厢挣扎不下,情急之间,冉盈抓起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 两不相欠,同意了! http://.biquxs.info/

“嘶——”宇文泰手上一阵剧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松开了冉盈。 低头一看,右手上两排深深的齿痕,渗出丝丝鲜血。 “你……你是属狗的吗?!”他一手将她推到墙上,低着头盯着她,黑黑的眸子中浓云翻滚。 宇文泰是真恼了。手上的疼痛刺激了他,激发起他强烈的征服欲,脑子已经乱了,他失去了判断力。 冉盈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仍然嘴硬,直着嗓子冲他叫:“我就是属狗的!你再敢来我还咬你!” 宇文泰被自己中意的女子如此挑衅,只觉得胸膛里有一只战鼓擂得很响,仿佛催促着他赶紧做点什么,不然他那点儿身为男人的尊严快要挂不住了。 面前这个小人儿丝毫也不惧他,眼眶发红,嘟着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着他。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在担心她的性命,现在,此时此刻,她居然站在他面前瞪着他! 宇文泰不能忍了,他一手用力揽住她的腰,嘴唇就堵上了她的唇。 在经历了一场难以启齿的内心煎熬和自我讨伐之后,宇文泰此刻只想把她紧紧抱住,以任何形式同她发生一些亲密的联系。 任凭冉盈怎么打他,他却毫不在意,他急切地渴望这种接触,已寻求一种“她还在掌控中”的安全感。 这些天他尝尽煎熬,怕她一去不返。他怕贺楼齐只带回她冰冷的尸体,甚至一无所获,任她被胡乱丢弃在那个山里某一个冰冷孤独的角落! 手中的女孩气息香甜,令他头脑发晕。他心满意足,沙哑着声音低喝道:“你再来咬呀!” 说着,他用力将手伸到她的嘴边。 咬吧!咬吧!他胸中的战鼓擂得咚咚响。 却忽然发觉,怀中的人在剧烈地颤抖。 他一愣,手臂随即松了开来。 他见她方才挣扎间发髻散乱,满眼泪水,睁着大大的眼睛恐惧地看着他。那眼泪如同一盆凉水迎头浇下,他清醒了。 心一下就慌了。 她只是那么轻飘飘地说了“两不相欠”四个字,竟就令他理智丧尽,出身世家自带的良好修养和多年征战历练出的冷静自持都荡然无存! 他何曾为一个女子失态成这样?那样多美艳妖娆的女人主动投怀送抱他都没兴趣看上一眼,怎么偏偏对她就如此无法自控? 她笑一下,他心里就欢喜一下;她哭一下,他心里就揪一下。 他竟如此被她摆布! “你……你别哭啊……”宇文泰有些慌,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冉盈却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我就是属狗的!属狗的!狗都咬不走你这个无赖……” 她又羞又气,抬着手背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想,这人怎么这样啊,还那么高的地位那么好的出身,怎么没说两句话就轻薄她呀!还什么再来咬我呀,跟个市井无赖有什么两样! 宇文泰站在她面前简直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他对自己还是有要求的,他也不想这么无耻,可当时听到她说“两不相欠”顿时就上头了。 他也很烦呀,冉盈始终不愿和他靠近,想方设法地远离他。他的名望、他的荣耀都巴巴地堆在她面前,她却视若等闲。他不至于那么不堪吧? 他心里也委屈得紧呀! 可眼下这家伙哭哭啼啼的根本哄都哄不住,他只得伸手轻抚着她凌乱的鬓发,软着声音安慰她:“好了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好,行不行?” “本来就是你不好!”冉盈放下手,睁着红通通的眼睛瞪着他,满脸的委屈:“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你还说我是属狗的!” 宇文泰头都要炸了。怎么就没控制得住自己,干出这种自己都看不上眼的狗事情! 她哭得这样厉害,他抬着手也不敢碰她,只能哄着她说:“你……你别哭了,我们两不相欠了行不行?救命之恩不用你报了!” 哭声戛然而止。 冉盈抬着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望着他:“真的?” 一看到她那表情,宇文泰又是一阵肝疼。这狗东西,还真是随时都能往对自己有利的情境上无缝切换! 可话都说出口了,他堂堂一个八尺男儿,总不能不认账。他咬着牙狠狠咽下一口气:“真的!” “再也不提了?”她追着确认。 “不提了。”宇文泰越想越懊恼。他刚才是干了点儿禽-兽事,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都哭成那样儿了,还能利用他的后悔,抓住他的一点点小尾巴往上蹿。 “丞相!丞……”正在这时,贺楼齐一头闯了进来,顿时有些傻眼。 阿冉她满脸泪痕双眼通红无比委屈的样子,宇文泰站在她面前,怎么一脸不痛快?这两人是怎么了?吵架了? 宇文泰回头,凌厉的眼神几乎要杀死他。低吼了一声:“滚出去!” 贺楼齐连忙两步跳到门外,还顺手关上门。 正见到莫那娄迎面而来,边走边问:“丞相在吗?” 贺楼齐拦着他:“先别去了。那两人好像在吵架。” 莫那娄诧异地一挑眉:“吵架?阿冉如今在丞相面前竟这么放肆了?” 贺楼齐将方才屋子里的情形一说,莫那娄笑起来:“你这个猪脑子。他们那是小别胜新婚。吵吵闹闹的,才是比腻歪更腻歪的境界。” 宇文泰垂眸看到冉盈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脸得意,想到她那点儿狡猾的小心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冉盈听到他笑,抬头瞪了他一眼,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地飞奔出去。 宇文泰不及反应,往后趔趄了两步。他看着冉盈狼狈的背影,不自觉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齿痕,咧开嘴角笑了一下。 狗东西,你能逃到哪儿去? 贺楼齐和莫那娄还在外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见冉盈匆匆忙忙从房间里跑出来,蓬乱着头发,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贺楼齐伸手拦住她,笑道:“哟,阿冉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哭过了?被丞相骂了?” 冉盈知道她在调笑自己,此时也无心和他斗嘴,眼睛一瞪,一言未发地跑了。 “哟!这倒少见了!”贺楼齐笑起来,“平日里总是张牙舞爪的,今天怎么跟只斗败的小豹子一样垂头丧气落荒而逃?” 他转头对莫那娄说,:“你瞧,我说他们是吵架吧?阿冉都哭成那样了。” 莫那娄看着她小鹿一样逃走的背影,笑着说:“你是白痴吧?” “不是吵架她哭什么?”贺楼齐与男女之事一向不太敏感,此刻还回不过神。 莫那娄回头看看那屋里,轻声说:“别问了,你这猪脑子。” “什么?!”贺楼齐还要说什么,就听宇文泰在里面一声低喝:“你们两个!给我滚进来!” 第三十三章 完美的封赏 http://.biquxs.info/

在那一喝之下,贺楼齐和莫那娄的心同时一抖,赶紧跑进去。 宇文泰斜靠在榻上,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冷峻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中间移来移去,不知在思量着什么,一直不说话。 贺楼齐心虚,抬起头小声说:“丞相,属下们……” 一眼看到宇文泰手背上的齿痕,一愣,顿时忘了要说什么。 “刚才何事找孤?”宇文泰声音阴沉阴沉的,一边不自在地将手收了回来,想要使他们俩看不到那个伤口。 贺楼齐赶紧说:“刚才李虎将军来问,明天的军前会议是不是照常举行。” 宇文泰略一沉吟,李虎这是提醒他别忘了自己儿子灭了高敖曹的功劳。论功行赏本也是常理。他说:“照常,去通知李昺和冉盈也一并来参加。” 说完又转向莫那娄:“你方才什么事?” 莫那娄赶紧说:“属下是要回禀丞相,高敖曹的头颅已经快马送去晋阳了。” “嗯。“宇文泰低低应了一声。不气死高欢,也气他个半死。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宇文泰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册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没有再说话,小声说:“那……属下们先出去了。” 两人生怕遭受池鱼之殃,赶紧小心翼翼退出门,贺楼齐立刻掩着嘴问莫那娄:“你看到了吗?” 莫那娄也小声说:“我说得没错吧?” “那是阿冉咬的?” “不是阿冉难道是狗?” 两人一路走,一路偷偷笑着。 冉盈丧气地躺在床上,想到白天发生的事还在生气,他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 他平日里一向将自己藏得很深,对她不是恼就是罚,要不就是板着脸不理不睬,即使两人单独相处时他有心调笑,也从未逾矩半分,怎么今日失控成这样? 就因为那句“两不相欠”? 毕竟年纪小,未经人事,她当然不明白,当一个男人真的想要一个女人,一点点的挑衅,便可令他勃然大怒,山崩海啸。 如今被他盯上,要如何脱身呢? 正想着,有人敲门,外面传来莫那娄的声音:“郎公子在吗?” 冉盈开了门。莫那娄客气地欠了欠身:“明天的军前会议,丞相吩咐要郎公子和李昺公子一起参加。” 冉盈黑着脸:“要我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军中的人。” 莫那娄估摸着她还在生气,说:“是杀了高敖曹,要行封赏之事。” 冉盈依旧黑着脸:“你同他说,我不要封赏,明天我不去。” 莫那娄一笑,老练地说:“阿冉,你杀了高敖曹的事已传遍军中。明天的场合,他赏你点金银,你收下即可,照样回你的青松书院读书或者去找你的宝贝,何必要明着拂他的面子。惹得他不开心,你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见冉盈的表情慢慢变了,莫那娄又欠了欠身:“不要封赏这四个字,我是不敢带给他的。告辞了。” 第二天军前会议,冉盈在大堂内见到了宇文泰。 冉盈还觉得有些不自在,努力移开目光不要看他。他却时不时地瞥她两眼。心想,看她这样子还没消气啊。 李虎前一日已知道李昺偷逃出书院、和高敖曹短兵相接险中求胜的事情,自然是担心之余一顿臭骂。可是心中却实在是欣慰。原以为这个次子打小淘气不务正业,现在看来,倒还是个有志向的。 此时面对宇文泰和诸将,李昺也是丝毫不乱。 宇文泰颇为高兴,以大败高敖曹为由,上疏皇帝请封李昺为武卫将军。李虎欣喜自不必说,没想到,这劣子偷跑出书院,阴差阳错因祸得福,竟比其他同窗更早地立了功、封了官职。 看到站在李昺旁边、一身男装的冉盈,宇文泰却皱起了眉头。 先前担心她身份暴露引来危险,想着要把她藏起来;如今既是因为高敖曹,她已被示于人前,那就不如大大方方地把她放到明面上,告诉天下人,她是他宇文泰的人,也不失为万全之策。 于谨说:“末将听说,是这位郎公子亲手杀了高敖曹,少年英雄,实在了得。” 嘴上这么说,于谨的心里却十分诧异。当日子卿大婚,见他和子卿在屋外说话,以为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子卿是他的阿奴,打小由他教导,他自是很了解子卿。那日见他们从青庐后面出来,这少年姿态决绝、而子卿表情悲戚,又知这少年便是之前子卿托他写信推荐到书院的那个,前后一联想,他还以为这个少年和子卿有过龙阳之好。只是当时碍于宇文泰在旁不好揭穿,之后未见他们继续有来往,因此他也按下没有再提起此事。 没想到这文弱少年竟然斩杀了高敖曹,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于谨此话一出,众将纷纷附和,心里暗暗揣度,不知道宇文泰会给他什么赏赐。 宇文泰看着冉盈那张白净斯文的脸,手指在案上轻轻敲着,似在斟酌,嘴角却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既然现在对传国玉玺感兴趣的都知道是一个冉氏的女孩将秘密带了出来,那自然不会有人联想到宇文泰府中的一个属官身上。 她眼下这男装的身份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他只需顺水推舟,便可为她遮上一顶非常安全的保护伞。 冉盈对上他的眼神,在心里打了个激灵。 他那个眼神,分明是在说:你跑不了! 宇文泰就那样沉吟了半晌,说:“郎英临阵不乱,有勇有谋,为孤除去了一个强敌,颇有大将之风。孤实在是爱惜其才,想要亲自培养调教几年。不如这样,孤上疏为其请授丞相长史之职,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大厅上一片静悄悄。大家伙儿都没想到,宇文泰会这样安排。 长史是属官,丞相长史便是丞相府的属官,辅助丞相处理事务的官职,虽由皇帝下诏授职,却是属于丞相府的家臣。宇文泰此举,笼络和培植羽翼的意思太过明显,诸将都觉得,实在不是宇文泰平日行事的风格。 李昺也是惊了。他到底知不知道阿盈是女儿身?居然要阿盈入丞相府为长史、整日在丞相府出入? 冉盈更是呆若木鸡,心说,宇文泰也太狠了,莫那娄昨天明明说会赏赐金银,可他一句话就将她绑定在丞相府不得脱身了。 很快,诸将都回过神来,纷纷说:“若是丞相亲手栽培,郎公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宇文泰得意地扯开嘴角一笑,抬眼直视着冉盈,问:“郎卿意下如何?” 那表情,恁的挑衅! 难道她要当众再玩一次“其实学生是个女子”吗? 宇文泰一脸笃定。 事已至此,冉盈只得低着头,胡乱一拱手:“学生多谢丞相栽培……” 看着她那副窘迫的样子,宇文泰真是觉得从头到脚无一个毛孔不舒畅。你这小东西,这下看你往哪儿跑。 第三十四章 学生才能有限,告辞! http://.biquxs.info/

冉盈跟着众人乖乖回了长安,至尊的诏书很快就到了青松书院。这个天大的消息把整个书院炸了个底朝天。所有人都围着李昺和冉盈问东问西,都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出去了一趟就一步登天、令得当朝丞相青眼有加。 可问来问去,众人也只知道他们巧施计谋大破高敖曹军马,还杀了高敖曹,这才被授了官职,实打实的靠实力取胜,跟那些靠朝中举荐的大不一样。李昺封了个武卫将军也就罢了,毕竟他出自武将世家,只要稍有功劳,拜将封侯都是早晚的事。可那毫无背景的郎英,居然成了丞相长史! 这丞相长史啊,别看品级不高,却是直接一步踏入了长安权力的中心层。宇文泰的大腿那么粗,作为宇文泰的属官,整日跟着宇文泰做事,只要抱紧了这根大粗腿,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众人皆不甘心,又酸得流泪,围着冉盈问:“你原本就认识丞相的,是不是丞相为了提拔你,特意给你的机会?你不是回乡去了吗?如何又会去破了高敖曹?” 都在揣度,这些恐怕都是宇文泰为了扶植他所做的安排。他和宇文泰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能够让宇文泰如此为他费心筹谋? 冉盈被问得不胜其烦,说:“我是回乡的路上正好碰到,就向丞相献了个策而已,并没有多大的功劳。丞相他抬举罢了。” “骗人!我们明明都听说高敖曹那一路整个都被你和李昺给灭了,怎么只是献了个策那么简单?你有晋身之道,也说出来让我们都学学呀!”众人不依不饶。 完全被忘记在一旁的李昺一脸担忧地看着被围在人群中的她。 这天,两人辞别了院判,正式结束了自己在书院的学习生涯。傍晚时分,两人一路结伴回长安。李昺问她:“你就真的这么给宇文泰去做长史了?” 冉盈闷着声音说:“他想得美。我这就去丞相府请辞去。” 李昺垮下一张脸:“唉,他果然对你有心思。当初子卿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我真是眼拙,竟没看出来他早就中意你,当初他在书院外给你递帖子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现在他更是将你绑进丞相府,你逃都逃不了。” “你不要乱说话!”冉盈往前紧走了两步,不理他。 李昺追在后面说:“我是为你好!被他看上是多危险的事你不明白吗!难道他会娶你做正妻?那个位置,不光朝堂之上,甚至宫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有一天朝堂之上知道了你的真相,多少人想要你死,多少人想要利用你打击宇文泰,你知道吗?随便给你安个欺君之罪就是要砍头的!你要不然就别做长史,要不然就别跟他发生任何事情!” 冉盈恼了,嚯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李昺,正色问:“你以为我现在正在为他的青眼有加洋洋得意?” “你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喜欢他?”李昺也抬起眼睛,迎向她的目光,恨铁不成钢,“阿盈,你还不明白?当初,于氏不会让一个没有门第背景的女子成为子卿的妻子,那么宇文泰,一国的丞相,手握军政大权,在长安呼风唤雨,他凭什么娶你?你认为,有谁会允许他的妻室是个普通人?别说皇帝和各个朝臣都各怀鬼胎想要把自己的人安插到他的后院,就是他自己,能让自己的后宅如此薄弱?他不会想着通过联姻巩固自己的势力?你要跟他,就只有给他做妾,这在旁人眼里未必不是个好出路,但是你自己愿意吗?” 冉盈看着李昺,沉默良久。虽然李昺对他们的关系有所误会,但他的一席话却未尝不是金玉良言。 李昺对她说的这些,宇文泰一定早有考虑。当日在璞园,他就曾数次试探过她,还允给她妾位。他根本没有娶她为妻的打算。 冉盈觉得李昺扯得有点远。宇文泰要娶谁为妻纳谁为妾,她根本就没有去想过。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宇文泰并非没有好感。一个十五岁的毫无背景家破人亡的少女,面对一个英俊年轻的上位者的穷追不舍,很难不动摇。不过李昺说的这些她都明白。经过子卿的事,她对于上层的这些规则再明白不过了。 她心里很明白,那天在广阳馆驿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大概根本不算什么。他也许根本就没想到她会不情愿吧? 他那样的男人,想要一个女人太容易了。只怕很多女人为了他的妾位,都巴不得去侍奉他,讨好他,令他欢愉和快乐。 而他对她百般照拂百般撩拨,也不过是因为还没到手罢了。 旁人觉得惊天动地的种种,对于他来说,只是动一动手指那么轻而易举。 而她,却不能对一个世间最危险的男子轻易地动心。 因为炎热,或是因为心急,李昺的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他焦急地看着冉盈,期待她有一个清醒理智的回应。 经过广阳一行,他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喜爱和敬佩,不免的,也由衷地希望她能得到一个完满的归宿。她不适合做一个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妾,哪怕只是嫁给一个普通的男子,但她必要作为一个妻子,和丈夫举案齐眉,才是好的。 她的归宿不是于子卿,更不是宇文泰。 于子卿太懦弱,被笼罩在家族的庞大势力之下,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而宇文泰,太强大,强大到不得不因为必须权衡各方的利益,而永远不能把一个女人放在首要的位置。 他们都配不上她。 终于,冉盈轻轻说:“我明白。我会小心应付他。” 李昺这才缓和了神色,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说:“走吧,再晚城门要关了。”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地走到城门口,见到了贺楼齐,身后一辆马车,仿佛是在等她。 见了她,贺楼齐走上来说:“公子在那边等着你。” 冉盈看了李昺一眼,抬步走到马车前,拱手一行礼:“郎英见过丞相。” 马车里传来他磁沉的声音:“上来说话。” 冉盈犹豫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又行了个礼,朗声说:“学生感激丞相的栽培之意。但是长史一职,学生不能领受,只能辜负丞相的美意了。” “哦?”马车里的声音立刻阴沉下来,“是嫌官不够大?” 冉盈都能想到他此刻怒意翻滚的脸,仍然说:“学生才能有限,也……无心仕途。” 贺楼齐在一旁听了,挠了挠头。她是怎么了?宇文泰为她在长安城买了座小宅子,和丞相府相隔只一条街,此刻是特意来城门这里迎她,要带她一同前往。可现在,这两人忽然剑拔弩张的,唱的又是哪一出? 第三十五章 宇文泰的小把戏 http://.biquxs.info/

马车里沉默良久。四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下来,尽管身边依旧人来车往,却仿佛死一般沉寂。 冉盈有些紧张地抬头望着马车,不知车里那个人会作何反应,紧张得喉头有些发干。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违抗他,心里有些没底。 半晌,马车里传来一个阴沉的明显在强压怒火的声音:“滚!” 冉盈一听,稍稍松了口气,立刻朝着马车里一拜,说了声:“学生告退。”转身就走。 李昺在远处站着,见她又一个人走回来,极为高兴,说:“走吧,郎公子,去我李府做客吧!” 身后,马车里的人轻轻打开车窗,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沉着脸若有所思地问:“阿齐,这个李昺是怎么回事?” 难道弄走一个于子卿,他又要帮李昺娶妻?心好累…… 贺楼齐说:“李昺昔日和于子卿关系要好,据说是于子卿离开书院之前怕阿冉被人欺负,将她托付给李昺照顾。属下觉得这两人之间倒没什么。” “多事。”宇文泰放下帘子,淡淡地说了声:“走吧。” 马车缓缓地在长安街头驶过。车轱辘轧过青石板的道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宇文泰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想到刚才那一幕,还隐隐觉得肝疼。总这么被她气到,肯定是要折寿的,以后一定要注意修身养性。 贺楼齐在外面隔着车窗问:“丞相授给阿冉长史之职,不怕有人暗下去查她的底细?” 车里的人冷冷道:“一个出自代北郎部的普通庶族小民,能有什么底细给人查?我早就安排了,有人去查,代北自有郎英的族人,他那一支早就没落了。” 贺楼齐又问:“那阿冉为何又改了主意,不愿做长史了?” 宇文泰一冷笑:“还能为什么?她不愿和孤扯上关系。”继而又叹了口气:“孤到底怎么她了,就这般不愿和孤亲近。” 贺楼齐听了这话直在心里唉声叹气。这是手上被她咬的伤好了,就忘了自己对她做过什么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阿冉也实在不知好歹。整个长安城想和他亲近的女子不知凡几,光是他的妾位还不够她笑三天?居然还一脸不屑的样子。不要也罢! “丞相,长史这事就这么算了?”贺楼齐追问。 宇文泰听了,阴森森地笑了两声:“孤有的是办法逼她就范。”他还兴致盎然呢,她想就这么跑了可没那么容易。 话说冉盈跟着李昺去了李府,因是宇文泰跟前炙手可热的新贵,自是受到了李府的热情款待。 李虎对这个聪慧过人的年轻人十分看重,亲自吩咐摆下家宴款待。席间,李虎问到冉盈的父母家族,李昺都帮着一一糊弄过去。 李虎心里有一大团疑问。宇文泰为人谨慎周密,一向器重的是武川出来、知根知底的人。郎部出自代北,长安的郎氏根本就没有郎英这个人。他毫无背景,哪怕是偶然间立了功劳,何以会得到宇文泰如此的青睐? 何况,据他的情报显示,这个人原本去青松书院是由于氏推荐。而后来他向书院告假回乡,却是丞相府递的书信。 这就奇了。按说各个家族只会关注自己族内子弟的学业,宇文泰自己未婚无子,几个侄儿都已过了求学的年纪,他为何会去插手一个白衣学子的事情? 席间气氛其乐融融。李虎起身举杯对冉盈说:“小郎君一步登天,成为丞相身边的长史,李某在这里恭喜了。” 冉盈也举杯,镇定自若地说:“多谢太尉大人。只不过……学生今日已向宇文丞相请辞。” “哦?”李虎扬起眉毛,十分诧异。这通天的青云大道,他竟然不走?宇文泰为他筹谋至此,他居然不领情? “这是为何?小郎君可知,长史一职虽属幕僚,历朝历代虽品级不高,但现下,实在是前途无量。宇文丞相对你,可是十分器重啊。”李虎探下身去,对着冉盈推心置腹。 冉盈微微一笑,说:“太尉大人说得极是。可惜,学生并无心仕途。” 李虎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一个年轻人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无心仕途”这四个字。他紧紧地盯着冉盈的脸,希望从那张从容不迫的脸上寻找到破绽。 可是那张白净清秀的脸,那样镇静,那样从容,那样坦然。 李昺在一旁说:“当日在书院时,我等就知道阿英的志向是游历名山大川,对官场仕途倒不是很有兴趣。这次立功本就是意外,被丞相举荐为长史就更是意外。” 李虎看着冉盈,意有所指地好意提醒:“小郎君入幕宇文丞相,在长安城里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管你辞不辞这长史之职,只怕接下来一阵子,都是得不了清净了。而且……你辞了丞相的好意,恐怕还会有更多人的提拔栽培纷至沓来。这其中的利害,小郎君可要看清楚了。务必要谨慎,不要踏错了步子。” 话说到此已是仁至义尽,也是李虎看在次子的面子上好意提醒。冉盈心中有数,向李虎一举杯:“多谢太尉大人提醒。” 当晚冉盈告辞离开,便在城中找了间客栈暂时住下。 尽管李虎已经给过她告诫,她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被堵在客栈里没法出去。 她成为宇文泰的长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一时间,赶来递帖子拜会的达官贵人、巨商富贾趋之若鹜,将个小小客栈堵得水泄不通。 冉盈只听见楼下吵吵嚷嚷,有人居然为了先来后到的事情争吵起来,乃至大打出手。 她曾试着出门,可是刚走到走廊上,下面等着的人一见她露面,顿时一片喧嚣:“郎公子出来了!” “郎公子,我家主人求见!” “郎公子,我们先来的,先见我们!” “郎公子,我家主人久仰盛名,特奉千金前来,愿求一见!” 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冉盈见到那一片黑压压的仰面渴慕的脸,直觉得头昏脑胀,赶紧又逃回房中,紧紧把门锁上。 心里对宇文泰咬牙切齿。这个坏蛋,一定是他故意大肆放出她任长史的消息,让她名满长安,却对她辞去长史一职的事情封锁消息,闭口不提。分明就是在逼她就范! 第三十六章 冤家就得路窄 http://.biquxs.info/

此时宇文泰正心情愉快地半躺在榻上吃着蜜瓜,听到贺楼齐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冉盈被堵在客栈房间门都不敢出的情形,只觉得全身舒畅。 “她气了?”他咧着嘴笑问。 “何止是气,昨天出来了一趟,看到那么多人等着她,简直脸都白了,转头又躲回去了!我就没见她那么狼狈过!”贺楼齐笑得人仰马翻。昨天他闲着无事,一个人晃晃悠悠去客栈挤在人群里看了一下热闹,亲身感受了一下冉盈一夜成名红得发紫门庭若市的盛况,刚好就让他看到冉盈的那副狼狈样,实在是太好笑了。 宇文泰听了贺楼齐绘声绘色的描述,也失声而笑,心里觉得解气极了。 这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屡次冒犯他,他如此费心想出这么个保护她不被人发现身份的办法,她居然敢跟他提辞职不干!她真以为他宇文泰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连个小小的冉盈都吃不下来,以后宇文泰面对乱世枭雄这四个字都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宇文泰说:“再堵她两天,好好气一气她。”上次被她当面请辞气得肝疼,到现在还没释怀呢。 “就一直堵着她?”贺楼齐问。他是真觉得活久见,那个一贯沉着脸少言寡语高深莫测的宇文泰几时像个玩性大发的少年郎般如此作弄一个小女孩过? “明天……不,后天吧,后天如果还是那么多人堵着,你想办法把她弄出来,带到新宅里去见我。” 在客栈的房间又被关了一天之后,冉盈实在受不了了,她打开后窗。要见她的人都堵在客栈门口,后窗反而无人问津。街上人流如织,她向下看看,这二楼的房间……有点高,若是这么跳下去,只怕两条腿就全断了。 她回头看看房间的陈设,走到床边一把掀起床单,用力扯成布条,再把布条首尾相接,一边系在窗上,一边扔出窗外。 只能靠这个逃走了。 她抓紧布条,就这么爬出了窗外。 冉盈毕竟是练过剑术的,臂力还有几分。她扯着布条一路爬下去,在离地三尺的地方潇洒一跳。一个稳稳的落地,她脱身了! 她揉了揉微微发疼的手掌,得意洋洋正要离去,一个转身,冷不防身后站了一个人。 冉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青彦?!” 他可不就是当日在市集上帮他们抓出小偷的那个剑客吗? 青彦笑着看着她,嘲笑道:“长史大人好风度呀,从天而降。” 冉盈脸色一窘:“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嘛!……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彦没有回答,却一把拉起她:“快走吧,别让那些人发现了。回头再说。” 冉盈一听到“那些人”,顿时头皮发麻,赶紧跟着青彦一路小跑地逃走了。 一直跑到兴关街,确定那些人都没有追上来,两人才停了下来。 兴关街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市井之地,餐馆酒楼,水粉庄布庄,应有尽有。走到这里,闻到那些餐馆里飘出的香味,冉盈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被关了三天,门口走廊楼梯都挤满了人,伙计想要送个酒食进来都不容易。直到现在,才觉得饿急了。 两人找了一间酒楼坐下,点了几个菜一壶酒,冉盈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青彦见她这幅狼狈样,直觉得好笑,问:“长史大人如今是名满京城啊,人人都在谈论,丞相在小关之战后破格提拔了一个年轻的书生,传得神乎其神,都渴求一见以睹风采……说说,当官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春风得意啊?” “被人堵成那样,餐食都难以为继,你春风一个我看看!”冉盈白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那个宇文泰,这样作弄我,我早晚要报复他!” 青彦拿起剑,用剑柄一点她的额头:“你呀,实在是淘气,这种事也拿来开玩笑。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冉盈陡然停住手中的筷子,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言下之意……他知道她是女儿身? 筷子自冉盈手中啪地掉落在桌上。 青彦忍俊不禁:“稀奇么?那次在肉铺前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女子。” 冉盈赶忙伸手去堵他的嘴,急急地说:“好了,别说了!”一边心虚地向四周看了看,生怕被别人听了去,那可就真的闯了大祸。 看来以后扮男装还得再化点妆把眉眼棱角都修饰一下。 见青彦依旧笑眯眯地望着她,冉盈忍不住问:“你是什么人?” 青彦端起酒杯喝了口酒,说:“行走江湖的一个剑客啊。” “行走江湖?那你为什么一直在长安?剑客不是都四海为家吗?” 青彦哈哈大笑:“四海可为家,长安不可为家?我走到长安,喜欢这里的风物,便想以这里为家,不可以吗?” 冉盈挠挠头,她不懂他们这些江湖人的套路,此时也饿得无法思考,便一声不吭地低头继续吃饭。 青彦见她不说话,问:“上次同你在一起那个小郎君呢?我觉得他挺中意你呀。” 冉盈把脸一沉,嘟囔着说:“他已经娶妻了,不要再提他了。” “哎呀呀。”青彦咂着嘴,“真是可惜呀。那小公子看着人品相貌都还不错呢。不过,阿英,这世间多的是薄情寡性的男子,你可要把眼睛睁大了哟。” 一句话,说得冉盈心情更加黯淡。 青彦笑吟吟地看她坐在对面发呆,冷不防地问她:“阿英,你这长史,是当还是不当啊?” 冉盈白了他一眼:“自然是不当,我已经同丞相请辞了。我还有别的事呢。”忽然想起青彦四海为家,或许知道点什么,便问他:“你知不知道有一处山,半山腰上有一间屋子,屋后是一片竹林,右边有一挂瀑布,山下是一个深潭?” 青彦噗嗤一声笑了,说:“这却难倒我了。天下那么多名山大川,这样的地方何止一处?”见冉盈面露难色,他追问:“有更多的线索吗?你为何要找这样的一个地方?” 冉盈摇摇头:“那里有一个人,我要去找这个人。” 青彦笑了笑:“这样吧,我帮你问问江湖上的那些朋友。或许有人知道。” 冉盈一听,开心极了:“那谢谢你!” 正在说话间,两队约莫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闯了进来,三四个人将他俩的桌子围住,一个士兵对着店内喝了一声:“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店里的其他客人一看这架势,唯恐波及自身,赶紧丢下手中的酒盅碗筷匆忙出去了。片刻,店里边只剩下他们二人。 冉盈吓了一跳。不会是她没结房钱就跑了,客栈报了官吧? 青彦悄悄对冉盈说:“恐怕是你的冤家到了。” “冤家?我哪有什么冤家?”冉盈小声答他。正疑惑间,只见在那些明火执仗的士兵后面,宇文泰的十二铁卫依次入内。她一眼看到贺楼齐,正要发问,贺楼齐用眼神制止了她,张着嘴给她比出一个口型:当心。 第三十七章 谁敢聒噪? http://.biquxs.info/

兵士侍卫们都鱼贯而入之后,走在最后的那个高大挺拔宛若天人的,果真是宇文泰。 他玉簪束发,穿的还是初次见面时那件半旧的玄色金线绣鸟兽纹的上领袍,腰间系着挂有銙环的金玉带,挎着短剑,脚蹬黑色六合靴。走进来时,满脸阴沉,黑得仿佛要滴出墨来。 冉盈见到他的脸色,觉得周围的空气随着他的进来陡然凝固了起来,简直连呼吸都困难。她看着连平日见面时总是嬉皮笑脸的贺楼齐和莫那娄都沉着脸,心里紧张起来,不知他这样大的阵仗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低着头,偷偷抬眼小心打量着他。 宇文泰款步走到她面前,也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一声:“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是孤平日里太纵容你了吗?” 纵容?纵容没觉得,压迫倒是时时有。冉盈这样想着,可察觉到他沉沉翻滚的怒气如山雨欲来,知道今天没这么好过关,不敢乱耍嘴皮子。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低着头结结巴巴开口说:“学生……学生错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再说。 “哦?”宇文泰又斜着眼睛打量她一番,冷笑道,“错了?你哪儿错了?” 一旁的莫那娄想,今天倒是机灵。只是,恐怕今天光靠机灵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宇文泰知道自从传国玉玺的消息重新现世之后,盯着的人不少。担心她有危险,因此一直派着人在暗处随身跟着她,也因此今天第一时间知道她跳窗逃走的事情。更让他恼火的事,她居然傻头傻脑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剑客跑了!宇文泰对这个剑客的出现表现出超出平常的震怒,怒不可遏地来兴师问罪。 她可以拒绝他,可以淘气嚣张,可以把他气得肝疼,可以对他的各种撩拨示好装傻充愣视若无睹,但是唯独不能拒绝了他的示好又一声不响地跟着另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跑了! 冉盈觉察出他的情绪同平常极不一样,不敢在这个时候挑衅他,垂着手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尽力作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学生……不该不识抬举……不该……请辞长史一职……” 一边说,一边装作小心翼翼地时不时抬眼看一下他的表情。 却在心里暗骂,这人每次都拿威势逼人就范,算什么英雄好汉! 宇文泰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问:“还有呢?” “还有……”冉盈挠挠头,她也说不出她还有哪儿不合他意了。亏他还使诈让她在客栈被困了好几天……难道他在气她跳窗逃走?可若不逃走,就要被困死在客栈里了! 但眼下不得不低头,她又吞吞吐吐地说:“还有……不该跳窗逃走……” 宇文泰见她努力地装出一副可怜相来讨好自己,胸中的那团怒火已经灭了大半。这狗东西后知后觉,完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处境非常危险。就这么糊里糊涂没头没脑的,还想一个人去找什么传国玉玺,这不是玩儿命么! 这个来历不明的剑客,之前只在市集上有一面之缘,他怎么好巧不巧就出现在了客栈的窗下?就不怕他是高欢派了潜入长安的人? 见宇文泰只拿一双眼睛盯着她不说话,冉盈只得小小声、好可怜地说:“丞相大人别生气了……学生这就回去做长史……以后一定勤勉,不辜负丞相的厚爱……” 眼下这情形只能先讨好他。这当官的事,以后趁他心情好的时候再请辞也罢。 宇文泰知道她拿话来哄着自己,一过了这关,又是任性妄为,无所顾忌,口中忍不住地要教训她:“你看看你这顽劣的性子,连客栈的窗子都敢……” 青彦忽然上前一步,截断宇文泰的话头朗声说:“堂堂一国丞相,何必为难一个女……” 话未说完,只听锵的一声,一道凛冽的剑光闪过。剑光划过之处,几滴血顺着剑尖飞了出去,啪地溅到一边的墙上,绽开几朵殷红的花。 突如其来,毫无预警。冉盈吓得尖叫一声,抬眼看去,青彦的一只眼睛汩汩地流下鲜血。 “青彦!”她惊叫。 青彦皱着眉,哼都没哼一声。几道血顺着他的半边脸流下来。另一只眼睛,看着宇文泰,手中握着的剑隐露杀机。 宇文泰看都不看他,缓缓收起剑,依旧盯着冉盈,凤目凌厉,口中吐出的话比冰还冷:“什么人敢在孤的面前聒噪。” 他和他中意的女子说话,何容他人置喙! 四下里静悄悄的,本已眼看着宇文泰和冉盈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有所和缓,这忽如其来的变化又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大气都不敢出。 一众铁卫更是紧握兵器盯死了青彦,生怕他拔剑,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斗。 莫那娄看到宇文泰那寒冷的眼神,心想,若是平日,这剑客已死于他的剑下。只是今日他不愿在阿冉面前杀人罢了。 冉盈觉得浑身冰凉,扶着青彦的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手握天下的生杀大权从不是说说而已,他要杀掉一个人,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一旦唤起了他的杀机,后果并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宇文泰转身,不再看她,只冷冷地说:“日落之前,到丞相府来见我。” 说罢,双手负于身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莫那娄唯恐她还懵里懵懂的不知轻重,走到她身边时,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小声说:“千万要来。”也和其他铁卫一起扬长而去。 又是片刻,店里的士兵都离开了。 见宇文泰的人都走了,冉盈这才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给青彦擦脸上的血。她仔细一看,他这只左眼已经废了。心里直觉得愧疚,忍不住泪水涟涟:“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她于剑术颇为精通,自然知道失去一只眼睛对一个剑客来说意味着什么。 青彦阴恻恻地盯着门外那个渐渐远去的高傲的背影,轻声问:“阿英,我若杀了他,你会伤心吧?” 冉盈一惊,抬头看着青彦。她自是知道青彦不是说说而已,颤着声音问:“你……你要杀他?” 青彦将目光自外面收回,低下头看着眼底脸颊都通红的冉盈,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若要杀他,他已死了。” 随后,他轻叹口气:“可你平日就是这样提心吊胆地应付他吗?会不会觉得太委屈了?” 冉盈低头抽噎着,小声说:“也并不是的。只是不知他今日为何会……” 青彦再次将目光投向门外宇文泰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罢了,希望他对你能一直有今天的这份心……” 第三十八章 属臣的职责 http://.biquxs.info/

想到宇文泰气势汹汹来这里的原因,青彦心软了。 他低头见冉盈不解地看着他,想,这孩子,真是不懂男人的心。他轻声说:“你去吧,我去帮你打听打听你要找的那个地方。”说着拿起剑就要往外走。冉盈拉住他:“可你的眼睛……” “我自己去找大夫。”他摆摆手,很快走出酒楼,消失在兴关街的人流中。 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冉盈总算挪到了丞相府门口。她站在门口举步不定,宇文泰拔剑时冰冷的眼神和青彦那半张流满鲜血的脸总在眼前晃,想起就心惊肉跳。 陡然间,她觉得她不认识那个雍容华贵气定神闲的宇文泰了。 门口的侍卫见了她,说:“长史大人请进,丞相在等您。” 她一步一步挪进去,一路上的仆从婢女见到他,都行礼唤一声“长史大人”,眼看这官就做成了。 一直到见着莫那娄,他见她一脸的晦气,轻声说:“他在书房,赶紧去吧。”又追了一句:“别再惹他生气了。” 听这口气,宇文泰的火气似乎还没消。 冉盈不情愿地点点头,慢慢挪到书房门口,见他换了一身青色的大袖长衫,正襟危坐在书案后面写着什么。她小步挪进去,挪到他跟前,轻轻唤了一声:“丞相……”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让青山带你去新宅子看看吧。” “什……什么新宅子?”她低着头讷讷地问。 他依旧没抬头,冷着声音说:“赐给属官宅子是常例。孤为你置了座新宅。去吧。” 就这样?没了?冉盈一头雾水,这人也太阴晴不定了。可听他说出“去吧”二字,冉盈如蒙大赦,连忙脚不点地地退了出来。 宇文泰这才抬起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背影看上去怎么有些……欢快?他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这不上不下的,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意识到,他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坑。如今这坑不深不浅,他是继续往下挖、把自己再埋得深一点呢,还是干脆跳出这个坑、回土填埋呢? 宇文泰胡乱搁下笔,望着面前写得乱七八糟的一堆纸。唉,头疼。 莫那娄带着冉盈,驾着马车过了一条街,就到了那座新宅子。门楣上挂着簇新的匾额,写着“郎宅”二字。 “郎宅……”冉盈仰头念了一遍,问:“为何不题丞相长史府?” 莫那娄鄙视地哼声一笑:“开府才能题官职。你个小小的长史,从三品官,也好意思把官职挂在门楣上?”在这个遍地都是一二品大员的长安,也不嫌寒碜。 冉盈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走了进去。 宅子并不大,只有两进,转过影壁是一个小花园,两边抄手游廊连向客室,花园的东面是书房;在客室的后面又是个小花园,一条鹅卵石小径直通往后面的卧室。 布置得很清雅素净,同璞园一样,种满了西府海棠和各种灌木,像个读书人的住处。 莫那娄带她到了书房,在右手边那一排书柜上,拿住一只素白的瓷瓶用力一转,书柜无声地向一边滑开了,里面是一条秘道。 莫那娄说:“这条秘道通往丞相府。是他特意吩咐挖的。” 冉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隧道,想,这是什么恶趣味?还挖秘道。堂堂一个丞相,想过来不能走正门? 见她从进门一路过来到现在都没说话,莫那娄忍不住说:“你呀,他已经非常纵容你了,也从未逼迫过你什么。他毕竟是那样地位的人,你偶尔也哄他两句让他高兴高兴吧。不然不光是你,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哄他……冉盈明白他的意思。可她不愿在他们俩的关系里陷得太深。虽然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她很清楚地看到,若是他决心要,这一天便早晚会来。 这只雄鹰在水面上低低地盘旋,只等那水底的鱼稍一浮出水面,就会伸出利爪将她牢牢攫住。 见她仍然不说话,莫那娄说:“其他事暂且不说,你原先不知道的,他也不会计较。可你如今是他的属臣,要记得凡事以他的利益为重。入了朝堂,会有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你不可再像从前一般任性妄为。他纵容着你,为你担心,你也该多考虑他的感受。今天的事……那剑客若是高欢的人,只怕你此刻已在高欢手上,你说他要不要生气你如此轻率就跟那剑客走了?” 冉盈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她是个女子,做事遇人多凭直觉。她只是感觉到,青彦并不是个危险的人。但是宇文泰今日如此雷霆大怒,居然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她始料未及。 “我知道了。”她觉得有些不自在,语气闷闷的。 莫那娄又说:“在朝中,于谨、李虎、怡峰、侯莫陈崇、独孤如愿都是自己人,但他们并不都在长安,很多人都是外放到州郡为刺史的。除了这几个人,其他人,你都须谨慎对待,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你如今被他放到了明面上,有他罩着,但也成了别人攻击他的突破口,你自己要当心。” 莫那娄想,话已说得如此明白,她该知道他今天为何震怒了吧。 “我知道了。”冉盈淡淡地说。 “若没有特殊情况,每天早上他会去宫里,正午方回。你中午须到丞相府去问他有何事需要处理——从正门进去。”莫那娄又说。 冉盈在心里叹了口气,还真是把她当长史用了。口中依旧淡淡的:“知道了。” 莫那娄又招手唤进一个侍女,说:“她擅长易容,入了朝堂,自有人会关注到你。你每日但凡男装出门,要她为你装扮一下。你这样子如此秀气,碰到那些老狐狸,很容易被识破。” “易容……?”冉盈傻了。 莫那娄见她那表情,忍不住笑了:“不是给你换张脸,只是给你遮一遮秀气……毕竟将来,若是你要换回女装……” 他未再说下去,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冉盈,他不是轻易动心的人,也不会轻易罢手。他已孤身多年了,你可以认真考虑看看。” 冉盈听了,垂下漂亮的眼睛沉默不语,默默想,动心……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又该考虑什么?她的答案早已告诉他了。 第二天,冉盈起了个大早,披发赤足地窝在书房里看了一上午的书。临近中午时分,换了一身赭红色的交领长袍,拿一根玉簪束了头发,让那擅长易容的侍女为她化了妆,就往丞相府报到去了。 第三十九章 初习朝政 http://.biquxs.info/

到了相府门口,侍卫见是冉盈来了直接放行:“长史大人请稍候,丞相还没回来。” 冉盈一个人在书房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见书案上放着一本《后汉书》,便拿起来随手翻看着。 过了一会儿,外面吵吵嚷嚷的,是宇文泰回来了。 冉盈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向外望去。只见那人发上裹着玄色结巾,身穿绛红色的翻领胡服,脚上蹬了双方头靴,那靴头上脏脏的沾满了泥巴,脚下生风一般大步地往里走。边走边朗声笑着同跟在身边的贺楼齐说:“濮阳王如今年岁长了一些,技术却越发好了!” 贺楼齐也笑着说:“可惜他们宗室那一队没几个强的。丞相这一队可是厉害,上了战场个个是猛将,踢起蹴鞠来也是猛虎下山一般啊!看着真过瘾!” 冉盈想,他心情倒好,一大早跟一帮武将和宗室提蹴鞠去了。 宇文泰大步走过庭院,见冉盈一个人站在书房里,方才还春风满面的,忽然间满脸愉悦的笑容就收住了,连脚步都收慢了。 冉盈拘谨地拱手行了个礼:“丞相。” “嗯。”宇文泰走进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孤去换件衣裳。”说着不待她说话,转到书房后面去了。 片刻,他又从书房的屏风后转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整理着紫檀色的上领窄袖袍里面露出的白色中衣的领子,脚上那双沾满了泥巴的鞋子已经换掉了。 他淡淡瞥了冉盈一眼,表情冷冷的,没有说话,径直往书案后一坐,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卷书册看起来。 冉盈也不说话,低着头垂手站着,心里嘀咕着,还在生气啊…… 瞧他看她那眼神,跟瞥见丞相府门口蹲着的石狮子也没什么区别。 他晾着她,气氛僵硬得冻成了一块冰。 看了一会儿书,刘武搬了一堆奏折进来,放在他的案上:“丞相,今天的奏折都在这里了。” 他感觉到书房里这令人窒息的气氛,生怕遭受池鱼之殃,放下奏折就赶紧出去了。 宇文泰仿佛根本不知道冉盈站在他面前一样,又看了片刻书,放下书册,拿起第一本奏折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冷冷道:“过来帮孤研墨。”也未抬头看她。 冉盈连忙走到他身边帮他磨墨,一边瞥着眼偷偷看他。他的侧脸极好看,剑眉高挑,凤目低垂,眼角却轻轻地向上挑着。他鬓如刀裁,鼻梁挺拔,两片薄唇紧抿着,沉默得如一尊雕像。冉盈从未见过男子有这般俊美又英气的相貌,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也不知偷眼看了多久,忽然听到他磁沉冰冷的声音:“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被他发现,心虚一紧张,手中的墨条落在砚台里,溅了两点墨在他的衣袖上。 冉盈有些窘,想伸手去给他擦衣袖上的墨迹,伸了伸手,抿了一下嘴角,又将手缩了回来。 宇文泰却像毫无察觉,目光依旧流连在面前的奏折上,说:“你今日先回去,明天来将今天批过的这些折子都拿回去,连同孤的批注一起,一字不差地全部誊写一遍。” “啊?全部?”冉盈以为自己听错了。要把这里全部的奏折都誊写一边,不抄到天明鸡叫恐怕是抄不完的。 宇文泰依旧头都没抬,抬手在奏折上飞速地写着什么,淡淡问:“怎么?不想抄?” 冉盈低下头,闷声道:“臣下遵命。” 心里叫苦不迭,这人怎么花样百出,罚跪,罚站,罚当官,罚抄奏折。可是嘴上却不敢说,紧紧夹着尾巴。 看到冉盈灰溜溜离去的背影,宇文泰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袖上沾着的两点墨,嘴角一撇,笑了一下。这个傻子,想看他就明目张胆地看吧,还撇着眼偷偷看,连墨块都抓不稳。他有那么好看么? 接下来一连十几天,冉盈每天都老老实实在正午时分去丞相府给宇文泰请安,然后抱回大堆奏折回去抄写。宇文泰从不同她多说什么,有时人都不在,只留着一堆前日的奏折,让值守的铁卫交给她。 那一大堆奏章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每天都让她从下午一直抄写到深夜,笔都写秃了两三根。那些大臣也真是闲得无聊,什么事情都要写个奏折。什么蜀中的荔枝将熟,什么凉州连下了半个月大雨,什么某个县的妇人为病故的夫君殉情,又是什么乡间有三岁稚童拾金不昧…… 冉盈这才知道,这些大臣每年领着那么多的俸禄,这操的都是几个铜板的心啊? 不过渐渐的,冉盈也抄出了些门道。陇右的旱灾,柔然的掠边,荆州的叛乱,高欢的动向……冉盈终于明白,他身居高位,表面上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其实他背负着的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担子。 十几天下来,她对朝政竟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各处州郡的情况,朝中各方的亲疏,各个重臣的不同政见,冉盈七七八八地都记在了心里。 在这十几天里,也有一些人登门求见,被她一概拒之门外。除了有一次,李昺来找她。 李昺知道她每日都在抄写奏章,大吃一惊:“他居然让你熟悉朝政,他究竟想干什么?” 冉盈两手托着腮,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难道我还真的要做这长史了?” 李昺深深地看着她:“看来他是不准备放过你了。” 冉盈听了这话,也看着他,苦着脸说:“李兄,你可有办法帮我脱身?” 李昺又叹了口气,说:“你在他手中,我能有什么办法?他对你的目的都那么明显了,我去惹他,不是自寻死路么?” 冉盈默默地不说话。 李昺看着她,轻声说:“我还是那句话,别陷得太深了,若是寻到机会就赶紧脱身。他那个人,心机太深,深不可测……” 如是又过了半个月,这天冉盈如常在正午的时候到丞相府去,没想到一个多月来一直对她不理不睬、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宇文泰,竟破天荒地对她说:“还饿着吧?陪孤一起用个膳吧。” 显然是早有准备,餐厅里的案上菜已经摆好了,炒羊肝,白薤,鲈鱼脍,胡麻羹,还有一盘子蒸饼。冉盈一看,每个蒸饼中间都坼了一个十字,必是制作的厨师技艺十分高超。 见她站着不动,宇文泰开口说:“过来跟孤坐在一起吃吧。” 冉盈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宇文泰扭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吃吧。” 两人沉默地吃饭。冉盈抓着一块蒸饼,掰成一块一块地往嘴里送,目不斜视,食不知味。 她人在身旁却一言不发,少了耳边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宇文泰反而有些不习惯。他用自己的银箸夹了一些鲈鱼脍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又取过面前的小银勺,舀了一小勺酱汁,帮她淋在鱼脍上,冷着声音说:“多吃点儿。一个月怎么就瘦了这么多。”昔日饱满圆润的脸颊都凹了下去,本来就瘦条条的,这下更是一阵风就能刮走。 “谢丞相。”冉盈也冷冷回道,心里埋怨,每天从下午抄奏折抄到凌晨,既费眼力,又劳心劳神,还睡眠不足,能不瘦么……这个时候倒装起好人来,难道以为一筷子鱼脍就能补回来了? 站在一旁的贺楼齐心想,这两个人,有饭不好好吃,坐在一起互相憋着脾气,就等着看谁先服软,跟小两口吵架似的,有意思么? 第四十章 讲和的硬办法 http://.biquxs.info/

贺楼齐一个独身无妻的武人自然是摸不到这两人互相憋气的妙处所在。 虽然当场废了那剑客的一只眼睛确实过了头,但起由却是宇文泰担忧冉盈的安危。况且阿冉身边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俊俏的剑客,难免让宇文泰醋意大发,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危机感。 他这一个多月的表现,分明和一个同情人置气的小郎君没什么两样。明明对她牵肠挂肚,想要每天见她,甚至让莫那娄编出那种要每日到丞相府报到的谎言骗她每日前来,却硬是闹着别扭,不肯同她多说一句话。 昨天二更时分,他从城外军营回来,经过郎宅门口,估摸着她可能睡着了,却忽然想进去看看她。十二铁卫之一的费连迟开了门,见到他很诧异:“丞相怎么这时候来了?” 宇文泰小声问:“她睡了吗?” 费连迟笑道:“还在书房里抄奏折呢。” 宇文泰放轻了脚步走到书房门口,见她正无精打采地伏在案上,手中的笔有气无力地在面前的纸上划拉着,一会儿,头就开始一沉一沉,似是困极。 忽然头往下一沉,咚的一声,脑门狠狠撞到案上。她一下惊醒,揉了揉脑门,又揉了揉眼睛,继续开始誊写奏折。 宇文泰站在门口看了半晌,又转身轻声走了。 到了门口,他问费连迟:“她最近每日都这么晚还不睡吗?” 费连迟说:“奏折太多,最近都要抄到三更天以后才睡,早上睡一会儿又起来了。” 宇文泰在心里叹了口气,罚得太狠了。 费连迟将他送出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也是纳了一肚子的闷。他自己咬牙切齿罚的,还叮嘱他们这些侍卫每日要看着她抄完,如今他又来心疼? 近日宇文泰的行为越来越让那一众早年就跟着他的铁卫看不懂了。这还是那个杀伐果断、叱咤风云、屹立于乱世和高欢争霸从未势弱的宇文泰吗? 明明只是想逗一逗那个偶尔遇见的、女扮男装的小女孩,她不愿做妾就算了嘛,怎么还肉眼可见地越陷越深? 而冉盈那边倒似乎毫无反应。——也难怪,她的心里大概还念着那个已经娶妻的于子卿吧。她的心,有几分给了宇文泰? 这两人之间的事情,费连迟也看不明白。 两人就这样沉默又冰冷地并排坐着吃完这顿饭,侍女将案上收拾干净,端上两杯酪浆和一挂用玉盘盛着的荔枝。 冉盈见了,伸手轻轻推开酪浆:“臣下不喜欢酪浆。” 宇文泰听了,看了她一眼,对侍女说:“换一盏酪奴来。” 酪奴就是茶茗。当年王素从南朝投奔到魏,饮食不习惯,不吃羊肉酪浆等物,常吃的就是鲫鱼羹,渴了就喝茶茗。有一次在宫宴上,孝文帝问他:“羊肉何如鱼羹?茗饮何如酪浆?”王素回答:“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唯茗不中,与酪作奴。”一番话说得孝文帝大悦,后来,酪奴就作为茗茶的代称流传了下来。 冉盈端着茶盏,半低着头,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一心品茶,一言不发。 宇文泰默默观察了她一会儿,又将那盘荔枝推到她面前,冷声道:“这荔枝是刚从蜀中快马送过来的。尝尝。” 此时六月季夏,正是荔枝成熟之时。将尚带青色的荔枝连枝带叶采摘,快马送往长安,到长安时正好熟透,外观鲜红饱满,剥开晶莹如玉,食之清甜可口。 蜀中道路崎岖难行,加上长安同南梁常常剑拔弩张,因此运回长安殊为不易,一年可能也就一两趟,这荔枝,真的是极为难得。 他这样费心讨好她,她当真一点都不心动? 看得贺楼齐在一旁直瞪眼。他跟了宇文泰这么多年,都没尝过这荔枝的滋味,这么一大串,他居然眼都不眨就推到这个村姑面前了! 可饶是贺楼齐把眼睛都瞪出了血,冉盈也不为所动。她斜着眼睛瞥了那荔枝一眼,依旧冷着脸傲娇道:“臣下未尝过如此珍贵的果品,不知道怎么吃。” 这句话差点把贺楼齐逗笑。这家伙实在是个混账,摆着张臭脸,分明就是在撒娇! 宇文泰露出一种无奈的神色,眼中却慢慢漾出丝丝笑意。他伸手摘下一颗荔枝,细细地为她剥去鲜红的壳和白色柔软的果衣,将一颗白玉般晶莹的果子递到她面前:“喏。” 一旁的贺楼齐瞠目结舌。以宇文泰素日的心性,肯这样好言好语低声下气地拿珍贵的荔枝讨好一个女孩已是闻所未闻,居然还亲手为她剥开! 荔枝那特有的甜美的清香萦绕在鼻下,冉盈冷着脸,伸手拿过来放进口中。 薄薄的果皮被咬破了,果子的汁水缓缓在口中流开。 “可甜么?”宇文泰盯着她的脸追问。 冉盈抬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一下。 宇文泰似是松了口气一般,望着她那张想要假装正经又忍不住溢出笑容的脸,也忍不住嘴角挂起了笑,说:“都给你送过去吧。”他站起身,又说:“把孤这里的厨师也带走吧。你最近瘦得太厉害,多吃点儿!” 说完也不等冉盈回应,起身一甩手大步走了。 冉盈看着他的背影,想,这人也真是有趣,明明想同她讲和,却宁愿搞这么多花样都不肯说一句软话。 那就看谁先服软呗。 宇文泰的厨子冉盈用得颇为顺手,她顿顿变着花样点一些山珍海味,只十来天的工夫,那凹陷进去的脸颊又重新丰润起来。 她发现,宇文泰让她拿回去抄写的奏折越来越少,渐渐的,只将一些写了重要事情的奏折给她誊写了。 但她和他的关系依旧那样不软不硬地僵持着,有时互相搭两句话,有时又冷冷的不言不语。因为青彦的那只眼睛,两人似乎都在憋着一股劲,谁也不肯在嘴上先服个软。 冉盈表现出一个忠心耿耿谨小慎微的家臣应有的姿态,能少说话绝不多说,能不说话绝不开口,见着宇文泰就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一副心如止水的稳重模样。 她这般谨小慎微,踏步分毫不差,宇文泰反而拿她没奈何,就是想寻机发个作,居然也找不到半点由头。 这晚七夕之夜,宇文泰刚忙完事情,一个小侍女进来,递上一样东西:“这是丞相要的。” 宇文泰接过来,捏在手里看了看,问:“坊间女子都用这个?” 那侍女点点头:“最好的就是这个了。”她犹犹豫豫,又问:“丞相……为何要这个?” 宇文泰将那物件收入怀中,无声地咧嘴一笑,问:“阿盈可在家中?” 第四十一章 脉脉不得语 http://.biquxs.info/

冉盈刚洗了澡,换上一件雪青色的齐胸对襟襦裙,披着湿湿的长发独自趴在窗子上托着腮望着天上那一弯上弦月。这晚天气晴朗,一丝云也没有,夜阑清露,渺渺银河,蔚为璀璨。听说今晚喜鹊都会去那银河上架桥,让牛郎织女相会。没来由的,冉盈想到了子卿。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冉盈知道自己早该忘了他。她那日明明叫他忘了她,可她却总是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偷偷地想起他。 白衣翩然,衣袂飘飘。冉盈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白衣少年俊秀忧伤的脸庞。从前和他一起在书院时明明是那么单纯快乐,到底是为什么,他最后留在自己心里的模样却如此的忧伤? 不知他此时在做些什么。婚后的生活可安好么?此刻是不是也在陪着新妇一起观赏这一挂璀璨银河呢?他们会不会在鹊桥下呢喃细语,互诉衷肠? 他是不是已经如她所愿地忘了她? 晚风还是那样的晚风,银河还是那样的银河,星夜还是同样的空渺璀璨,只是人已不是当初那人了。 正胡思乱想间,听到庭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抬眼一看,见是宇文泰从前面庭院走了过来。她立刻收拢了心思,站直了身子,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自从她住进他为她准备的这郎宅,他还是第一次来。未有侍卫来报,应该是从那条秘道过来的吧。冉盈隐隐觉得没什么安全感。 宇文泰方才刚进院子时远远地就见到她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女儿模样趴在窗台上看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可一见了他,那神情陡然紧张起来,清冷又疏离,无人窥见时那一脸的天真可爱瞬间都消失无踪。 本因今日是七夕,特意准备了一样小东西抽空来看看她,可他就这样令她心烦? “在干什么呢?”他问。 “没干什么。”冉盈转了转眼珠,拘谨地立在窗子后面,嘴角微微地憋着,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什么。 宇文泰又问:“今日是七夕,天气又好——白天可晒书了?” “晒过了。侍女们把衣服也拿出去晒了。”冉盈眼神闪烁地看向他,又不自在地挪开眼神。不知为何,他晚上突然前来令她无措,仿佛一个正在干坏事的孩子忽然被大人撞破。 方才在偷偷想着子卿呢。她知道他不喜欢。 大多女子对男女之事都有一种天然的敏感,何况如冉盈这般聪明。她早知宇文泰对自己有心意。面前这个男子温柔又霸道地想要将她收入囊中,志在必得。冉盈渐觉动摇。她本涉世不深,宇文泰又那样时而温柔时而威逼,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逃离他的掌控。 宇文泰见她这副模样,自然知道她那些小女儿的心事,淡淡地又问:“今晚可对月乞巧了?” 冉盈挠挠头,说:“没有啊。我刚才看到那几个小侍女在小竹林那边玩得开心,可她们没叫上我。” 宇文泰呵呵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给你。” 宇文泰递过来的是一枚雪青丝绸制的绣包,上面绣着忍冬的图案。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一团丝线,几枚银针。 是他白天特意让府里的侍女去街市上买的。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宇文泰:“你要陪我玩儿这个?” 宇文泰站在窗下笑眯眯地看着她,兴致盎然:“有何不可吗?” 他拉着冉盈来到后院的小池塘边。塘边种着石榴树,这个时节正是榴花盛开,红瓣金蕊的花大朵大朵地镶在繁茂的绿叶间,妖娆美艳得如同那些歌坊酒肆里的舞姬。 冉盈就着方才小侍女们乞巧时用的、还未撤去的香案,点燃清香对月三拜,又取出宇文泰给的绣包中的银针,对着月光穿针引线。 宇文泰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只觉得时间逐渐流成了一汪清溪,在两人的周围缓缓地流淌。 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 一抹浅笑攀上了他的嘴角。 毕竟是年少眼力好,冉盈手中的丝线很快就穿过了针眼。她得意地将针线放回绣包,回头对宇文泰说:“这太容易了,所以我才不爱玩儿。” 这时,小竹林那边传来女孩子的吟诵声。宇文泰兴起,拉起冉盈的手:“这些小婢子在干什么?我们去瞧瞧。” 两人一路走到竹林外,见几个侍女在竹林里拉起了白布,点着烛火。在那白布上,清晰地映着两个皮影的小人儿,正是一男一女。那男的穿黑色冕服,像是个皇帝;而那女的环佩玎珰,美艳妖娆。 一个小侍女粗着嗓子唤:“李夫人,自你去后,朕想你想得好苦啊!” 另一个小侍女尖细着嗓子,吚吚呜呜地哭泣。 原来是在演汉武帝招魂李夫人的故事。 汉武帝一生丰功伟绩,也一生薄情,惟独对李夫人从始至终不曾亏待,甚至连她死后都念念不忘,请巫蛊招魂相见。 宇文泰说:“你看,连汉武帝这样的一代雄主也会儿女情长。”他兴味盎然,低头看着冉盈的侧脸,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得美成什么样啊。若孤为汉武,想必也会念念不忘。” 昏暝的夜色中,她的侧脸看在他的眼中,那翕动的扇子一样的睫毛,秀挺笔直的鼻梁,娇俏的嘴唇,都无比美妙。这话,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可是冉盈却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她正津津有味地注视着那舞台上演绎的故事,连看都不看他,随口道:“你们男人就是这么浅薄。” “浅薄?”宇文泰笑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非要喜欢无盐那样的丑女才叫磊落大丈夫?” 冉盈这才抬眼看他,摇头晃脑地说:“丞相错了。无盐被齐宣王爱重不是因为丑,而是因为有德。” 宇文泰听了哈哈大笑,伸手一捏她粉嫩柔软的脸颊,轻声嗔道:“你这个笨蛋。” 冉盈一怔,这才会意,脸蓦地一红。 笑声惊动了那边正在玩耍的侍女,见丞相和长史都站在竹林外,纷纷放下手中的皮影躬身行礼。 宇文泰挥挥手大度地说:“今天七夕,你们继续玩吧。”说罢又牵起冉盈,离开了小竹林。 两人沿着小池塘慢慢走着。池塘边的石榴树将岸边镶嵌得嫣红翠绿,那些叶子上仿佛湿湿的闪着暗光,像是夜露——夜已经深了。 第四十二章 不与天子为妾 http://.biquxs.info/

走着走着,宇文泰忽然问:“阿盈快十五了吧?生日是什么时候?” 冉盈一愣,不知其意:“五月初三,十五岁生日已经过了。” “啊,已经过了。”宇文泰一算,那时他们刚好都在广阳。可惜问得迟了,他心中暗暗有些遗憾。十五岁的生日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重要,他早已为她准备了一支上等的白玉笄作为成年的礼物,甚至打算要亲自为她执及笄之礼。 可惜错过了。 “可有人为你执及笄礼了吗?” 冉盈看向他的眼神忽然一黯,摇了摇头,两只手也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甚是局促。她移开目光,低低地说:“我家只剩我一个了。没有人为我执礼。” 一阵夜风吹过,身后的石榴树上又落下几朵火红的花。 “那真是太遗憾了。“宇文泰将双手负在身后,看着池塘里那个微微晃动的月影,轻声说:“没想到阿盈的成年礼竟然过得那么冷清,无人相贺。” 他不免想起自己二十岁的冠礼,也因父兄皆亡,无人执礼,只好草草作罢。不失为人生一大憾事。 他的心里涌起一阵自责。应该早些问她的。这些事情,他该早早为她安排好才是。 冉盈听他那样说,心里也有些忧伤。她看着地上散落的榴花,弯腰捡起一朵,拈在指间默默看了一会儿,说:“我已习惯了冷清。反正从小到大,家中除了阿兄,也没有人在意我。即使他们都还在,可能记得我生日的也只有阿兄吧。” “你母亲呢?” “她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早就亡故了。不过她在世时也很少抱我的。大家都围着阿英转,我自小就是多余的。” 心里空落落的。从没被重视过的人,却背负着所有人最后的期待。自小便不被重视,想要的从来都没有人在乎,也得不到满足。渐渐的,就不会像其他女子那样对着月亮许愿了。 唯独想过要嫁给子卿,却最终和他无疾而终,也不知是谁辜负了谁。 宇文泰见平日里总是欢蹦乱跳、能把他气到肝疼的冉盈今天却如此忧伤,不禁伸手抚着她微湿的头发,轻声说:“阿盈啊,你还如此年轻,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 冉盈低着头,白净的手轻轻抚弄着指间的石榴花,说:“我家是冉氏的嫡脉,我有个阿兄,长我三岁,叫阿英。自小,他就被当作玉玺的守护人去培养。而我自出生起便是他的影子。他要学的,我都要学,他要会的,我都要会。可是他得到所有人的重视和关爱,我却什么都没有。我曾经不解,我明明是个女孩,为什么要像阿兄那样呢?我明明是个女孩,为何却被剥夺了所有身为女孩的快乐?后来高欢将阿兄抓走,我才知道,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他们要我在阿兄万一遭遇不测的时候,代替他守护玉玺的秘密。” 宇文泰静静地听着,觉得心里微微发疼。 冉盈抬手轻轻在眼下一抹,俯身跪坐在地上,伸手去拾地上的那些榴花,声音依然是那样的冷静平淡,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我自己呢?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没有人问过我想干什么,想去哪里,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更没有人关心过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什么,害怕什么。他们只要我当阿兄的影子,哪怕他已经不在了,只要我这个影子还活着,就相当于他还活着一样。” 她从未同任何人说过这些,她的来历,她的成长,她的家人,她从来只字不提。因此宇文泰也从不知道,她自小活在阴影之下的那颗心是这样的敏感。原来看似坚强的她,很渴望很渴望有人来陪伴。 难怪她剑法高明,难怪她假扮男子如此自然不露痕迹,难怪她可以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全歼了高敖曹的军队。原来这一切早就有人安排妥当,而她只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他站在冉盈的身边,低着头默默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她,一言不发。 她雪青色的裙摆在地上散开,长发委地,如一朵无言盛开的花。 冉盈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泰,见他长身玉立,静默无言地垂手望着她。她轻轻笑了一笑,将目光投向平静无波的湖面,继续说:“除了阿英,没有人陪我一起过七夕,没有人为我庆祝生日,甚至因为我是女孩,过年时也没有资格祭拜先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阿兄的身上,连母亲都不是很在意我,就好像我从不存在。只有阿英会在我哭的时候抱着我安慰我,只有他在乎我。” 她仰起脸看着天上静默的月亮,茫然地说:“谁期待过我?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那枚谁都没见过的玉玺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也想在母亲的怀里撒娇,我也想阿父背着我到处去玩耍,我也想和同族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在上巳节、七夕节的时候结伴出游。我做不成阿英,连做一个普通人的资格都没有。我常常想,母亲为什么要生下我?我们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难怪她化名为英,原来是为了悼念她的阿兄。 宇文泰的心里涌起一阵爱怜,这少女的忧愁激得他的一腔保护欲蠢蠢欲动。他温柔地说:“阿盈,至少孤对你还有一些期待。孤之前的提议是认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你想要什么,孤都可以尽力满足你。” 冉盈听了,问:“做丞相的李夫人吗?” 宇文泰一怔,笑道:“做孤的李夫人不好吗?” 她将手中的石榴花别在耳边,抬起脸来对着他嫣然一笑:“宁与白衣为妻,不与天子为妾。丞相对阿盈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拒绝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我,冉盈,虽家族覆亡,孤身江湖,但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来轻贱。妻就是妻,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这是尊严,是多少爱宠和赏赐都及不上的。我要的是和一个男人举案齐眉,相守一生。我绝不做可以随意被买卖的姬妾,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惟一的价值只有取悦,连和夫君同桌进膳的资格都没有——哪怕那个男人是九五至尊! 她仰着的小脸雪白,头发乌黑,双眼晶亮,嘴角带着一丝骄傲又清冷的笑,鬓边的石榴花火一般映照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庞。 宇文泰垂目默默看着她,心中怦然一动。 第四十三章 给你个任务去办 http://.biquxs.info/

一身男装的冉盈匆匆走到相府门口。门口侍卫见了她,纷纷行礼:“长史大人。” “丞相可在?”她随口问。 “丞相正在书房等大人。”一个侍卫说。 冉盈点点头,大步走进去。径直走到书房里,见宇文泰正在和莫那娄下棋。宇文泰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了她一下,又垂目在棋盘上,口中说:“长史大人今日来得快啊,有长进了。” 冉盈说:“丞相急着叫我来有何事?”他忽然正儿八经地派人去唤她,说有要事。她便急匆匆地来了,却见他正优哉游哉地下棋,也没什么急事的样子嘛。 宇文泰不理她,手中连连下子,一通连环杀,将莫那娄的白子杀得片甲不留,这才心满意足地丢下手中的棋子,笑着说:“青山的棋艺到底是二兄教的,很难对付啊。” 莫那娄也笑着说:“二公子的棋艺已至臻化境,我哪能比十之一万。” 莫那娄原是跟在宇文泰的二兄宇文连身边,宇文泰出生之后便被派去陪伴宇文泰。是以他同宇文连的关系也极好,很多东西都是宇文连教给他的。 冉盈在一旁站了半天,看他俩棋都下完了,还互相吹捧个没完,闷闷地又问了一遍:“不知丞相急着找郎英来有何要事?” 宇文泰像是这才想起了她:“哦,郎长史。”他起身走到书案边,拿出一卷赤帛卷轴递给她,说:“有人弹劾太傅梁景睿私吞渭水沿岸良田六百顷,孤命大理寺查了,确有其事。你拿着这丞相书,代表孤去当面申斥他。” 梁景睿原本是河州羌人首领,从十五六年前的正光年间就自恃山高皇帝远,几乎把河州搞成了独立王国,甚至每年向朝廷贺正都是让侯莫陈崇代劳,十分嚣张。后来宇文泰为了打破这些拥兵自重的地方割据势力,通过加官进爵逐步让他离开了河州。前年封了他为太尉,去岁太傅斛斯椿病故后又以其为太傅,将他迁往了长安。没想到他到了长安也不老实。 冉盈皱起眉头不解地问:“既是私吞良田,六百顷也不是个小数目,理应交大理寺按律查办,为何只是申斥就完了?” 宇文泰哼了一声,道:“梁景睿这只老狐狸,在朝中的势力很稳,党羽也多。孤将他从河州迁来长安已花了很大的代价,眼下得缓一缓。操之过急易生变故。” 拔除梁景睿一直都在宇文泰的计划之中,但是要动他需找机会徐徐图之。眼下还不是时候,只能稳着他。 冉盈点了点头。 宇文泰望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很满意。或许是对朝政日渐熟了,近日觉得她的气度越发沉稳,先前眉眼间那些稚气褪去了不少。 派这个相府新贵去,丞相书里申斥的内容便根本不重要了,郎英这人站在他面前,就代表了宇文泰的意思。一来给梁景睿敲个警钟,二来向他表示这还是控制在相府范围以内的事,让他安心。只需收敛收敛,便可皆大欢喜。 梁景睿那种老狐狸不会不懂吧? 宇文泰对着冉盈似笑非笑,慢悠悠道:“郎长史,第一次代表孤出面,要记得举止得体,进退从容。你是孤的人,可别丢了孤的脸。” 冉盈不满他小觑她,嘟囔道:“怕我丢脸还让我去……” 这个混账,顶嘴顶得越发顺溜了! “你年轻,总该历练历练。”他向前一步,贴紧了她,弯下腰贴在她耳边说:“事情若是办砸了,回来孤可要罚你的。” 冉盈脸一黑。又是罚。不是下跪就是抄书,习惯了习惯了。堂堂丞相,也就这点以势欺人的本事了。 “哟,阿盈的表情,是不服呀?”他懒着声音继续逗她,手指闲不住地轻轻绕着她鬓边的碎发。 “服呀。只要是丞相说的,我都服。”知道他撩着她同他打嘴仗,冉盈开始卖乖,“丞相说申斥,那梁景睿就该被申斥;丞相说阿盈要办好此事,阿盈就一定得办好;丞相说阿盈得抄书罚跪,阿盈就乖乖认罚;丞相说……” 未待她说下去,宇文泰轻轻一笑,垂目看着她,温柔地轻启薄唇打断她:“孤说,孤喜欢阿盈。” 冉盈:“……” 只见冉盈一愣,方才还扑闪扑闪一双狡黠的眼睛陡然就木了。她半张着嘴,既尴尬,又手足无措。他这话来得太突然了,她一时半会儿接不住啊。 不行,不说点什么气氛太尴尬了。冉盈望着宇文泰那张俊美的脸,想要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局面,舌头却打了结,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在宇文泰的注视下,渐渐地,一张脸烧得滚烫,还不好意思伸手去摸。只能任由一张脸烧着,渐渐垂下了头,不敢看他。 宇文泰见她这副害羞的样子,心里直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沉声笑起来。 他又向前跨了一步,几乎贴在了冉盈身上,伸手摸着她的头发轻笑着说:“阿盈就没有话同孤说吗?” 冉盈闻到他身上那龙涎香的气味,赶紧后退了一步,低着头想了半天,结结巴巴道:“丞相……丞相说什么呀……郎英不懂……” 宇文泰又沉沉地笑起来。 她真是有趣,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却一逗就窘,一撩就脸红,屡试不爽。 又作弄她!冉盈抬头瞪了他一眼,闷声道:“我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听见宇文泰在身后唤她:“阿盈……” 她停下脚步,脸还滚烫,不敢回头。 只听见身后那个磁沉温柔的声音说:“孤是认真的。” 冉盈双腿发软,落荒而逃。 莫那娄望着她双脚疲软的步伐笑道:“丞相何必又作弄她?就不怕她到了梁景睿面前失态?”虽然莫那娄也觉得教训她一下也好,免得她越发油滑,一开口就要气死宇文泰。但她这是什么反应啊,跟见了鬼一样。若是换成其他女子,早该激动得泪流满面了吧。 宇文泰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青山,孤是认真的。” 莫那娄一噎。他在认真地说,他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地喜欢上他的长史了! 莫那娄觉得头晕。不行不行,他要好好地捋一捋,丞相是什么时候开始认真了?虽说他早已预知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但这一天来得也太快了吧? 宇文泰就这么轻易地缴械投降了? “丞相,那个位置,可不能轻易给啊。”莫那娄小声又郑重地说。 宇文泰将目光投向外面的庭院,仿佛那个双腿打颤狼狈不堪的冉盈还在那里没有离开。他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不与天子为妾……” 冉盈坐在马车里,心不安分地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他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他是认真的?她都同他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了,不与天子为妾,他还认真个鬼啊!就不能正正经经地维持他们的上下级关系吗?当个长史还要动辄被惊吓得脸红心跳的,对身体不好呀。 第四十四章 这老狐狸! http://.biquxs.info/

冉盈带着宇文泰的申斥书来到梁府时,梁景睿正在家中和两个姬妾喝酒嬉戏,顺便干些不正经的事儿。忽然听下人说丞相的特使来了,而且人已到了大门口,慌慌张张地披了衣裳迎出门外,猛见是一个轻眉俊眼的清秀少年,不禁一愣。宇文泰这是派谁来了? 随即他便反应过来:“可是郎英长史?” 冉盈见他衣衫不整,亦未著冠,心中已经轻视,仰起脸沉声傲气地说:“下官丞相长史郎英,携带宇文丞相的申斥书而来,未便行大礼。请太傅大人严整衣冠,前来听训。” 梁景睿被个白净少年毫不客气地训斥,一脸尴尬,唯唯诺诺连忙转进府中更衣,一边在心里骂道,哪里来的小野种,仗着有宇文泰撑腰,便敢对他这样无礼。想当年他梁景睿在河州称王称霸的时候,这郎英还在他娘怀里吃奶呢! 要说这宇文泰,也实在是可恶。他在河州日久,天高皇帝远,宇文泰控制了关陇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是以他从未将宇文泰放在眼里。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罢了,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而宇文泰呢,先是对他恭敬礼遇有加,隔三差五地封赏,让他放松了警惕。去岁更是加封他为太傅,又有至尊诏书宣他入长安。他不疑有他,大摇大摆地迁来了长安,等着宇文泰当面来孝敬他。 可等他到了长安才发现,那个恭敬有加的宇文泰不复存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沉着有度满腹心机的强劲对手,而自己的一举一动从入长安第一天起便皆在他的掌握控制之中。 梁景睿这时才知道上当,想要退回河州,却发现自己后路已断,河州已经被宇文泰的人全盘接收,牢牢控制。 联想起前几日有人告诉他,他因侵占良田的事情被弹劾。本是不以为意,想当年在河州,别说侵占,所有的田地都是他梁某人的! 没想到宇文泰竟因这事派专使来申斥他,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不是摆明了不把他梁景睿放在眼里、要让他在朝中立不住脚吗?! 他满心怨愤地穿戴整齐,又迈着方步走到门口。冉盈见他出来,昂首大步走到上首位置,从袖中掏出那卷赤帛,朗声道:“太傅梁景睿听训!” 梁景睿低头垂手而立。 冉盈器宇轩昂地念道:“夫为官者,上承君命,下抚幼民。治民之体,先当治心。心者,一身之主,百行之本。心不清净,则思虑妄生;思虑妄生,则见理不明;见理不明,则是非谬乱。则一身不能自治,安能治民也!其次又在治身。凡群臣之身者,乃百姓之表。表不正,不可求直影;身不能自治,而望治百姓,是尤曲表而求直影也。故为臣为官,必心如清水,身如白玉。躬行仁义,躬行孝悌,躬行忠信,躬行礼让,躬行廉平,躬行俭约,然后继之以无倦,加之以明察矣。1” 读罢,将帛书卷了,双手递到梁景睿面前,正色道:“下官来此之前,丞相说,梁景睿侵吞私田,有违为官清心洁身之道,亦有违先前颁布之六条诏书,深失孤望。令即日返还侵占之田产,有司念在太尉多年拱卫皇室之功,不做追究。” 梁景睿诚惶诚恐地接过帛书,点头哈腰一脸惭色:“下官有罪!下官惶恐!” 冉盈望着他,面色和缓,话中有话:“太傅可不要辜负了丞相的一番苦心啊。下官告辞。” 说罢踏上马车扬长而去。 梁景睿望着冉盈离去的背影,心想,这小郎君年纪不大,却好大的架势。听人说宇文泰战小关时在广阳封了一个白衣学子为丞相长史,恩遇隆重,原来就是他呀。 他忿忿不平,觉得宇文泰欺人太甚。回屋想了想,他派人寻来了朝中的两个心腹。 隔了两日,冉盈独自出门,隐隐觉得有些异样。 这两天她总觉得怪怪的,直觉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想着想着,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街角处,忽然被人从背后狠狠敲了一下后颈,脖子一痛,顿时失去了知觉。 一个彪形大汉赶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立刻从后面赶上来,迅速将冉盈扔进马车,又疾速地离开了那里。 神不知,鬼不觉。 醒来时,冉盈见自己手脚被绑得结结实实,关在一间黑屋子里。 她很快从惊慌中冷静下来,脑子里迅速寻思了一番。如今她被人劫持,若来人不是为了传国玉玺,那便只有梁景睿了。犯人没有立刻杀死她,而是先关着,想必还有后手。 所以在见到犯人之前,冉盈可以断定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想到这里,她四下看了看,这屋子空空的,没有任何东西,没法判断是在哪里,只能从窗外漏进来的光判断,大约离她被掳走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想必宇文泰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她暗自叹了口气,岂不是又要欠他一次救命之恩? 这时梁上忽然轻飘飘落下一个黑衣人,稳稳地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这屋子里怎么还有梁上君子? 那人黑布遮面,蹲在她面前嘘了一声,低声说:“郎君别怕,我是一直暗随在郎君左右保护郎君的。” 冉盈早听贺楼齐说过宇文泰在她身边派了暗卫保护,今天却才第一次见。听他这样说,她不禁白了他一眼:“那你还任由别人把我劫到这里来?” 那人遮在黑布之下的脸似乎苦笑了一下,说:“我们这样的身份是不能在人前现身的。不过郎君别怕,我会保护郎君,天黑时便带你离开。” “等等。”冉盈垂目想了想,问:“可知是何人劫我?” “是史仲和和陈潜。这里是史仲和府中的密室。” 太府卿史仲和……光禄大夫陈潜……冉盈慢慢地在脑子里存着的那一堆抄过的奏折里搜索着这两个名字,忽然想起了,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梁景睿的心腹……” “是。” 果然没错。这个蠢货,宇文泰给他留一条后路,他却自掘坟墓!冉盈想了想,勾唇一笑:“我们在丞相面前立个功如何? “什么?郎英被人劫走了?”宇文泰一惊,“何人所为?!” 刘武道:“暗卫们还在查。丞相别担心,此刻有人陪在阿冉身边保护,等天黑无人之时就可将阿冉救回来。” “查!去查!是何人敢当街绑架丞相长史,朝廷命官!”宇文泰勃然大怒。竟然绑架他的人,是谁敢在他的地面上如此嚣张,不知死活! 注释: 1本段出自《周书·苏绰传》,是西魏文帝大统七年苏绰为宇文泰所制《奏行六条诏书》的内容节选。 第四十五章 反制 http://.biquxs.info/

贺楼齐趋身附在宇文泰耳边说:“只怕是为了传国玉玺,就不好办了。” 宇文泰不禁捏紧了拳头。难道是什么时候无意中走漏了风声?若是高欢或者至尊主导的这次事情,那可就非常棘手了。 正在大家心焦如焚又莫衷一是的时候,另一个暗卫回来了,说冉盈递回了话。 “此事是史仲和和陈潜所为,必是梁景睿在后指使,想将我暗杀,以此威慑丞相,逼丞相让步。丞相可将计就计,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将他们一举拿下。只审史陈二人,不涉梁景睿。史陈二人一除,则梁景睿在朝中最大的羽翼折断,以后便可寻机缓缓图之。” 宇文泰在心里暗骂,这个梁景睿,难道是智障吗?在河州呆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个霸王了。,他都放他一马了,他居然还敢绑架他的属官来威胁他宇文泰? 想到冉盈,宇文泰又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竟然不是哭,而是想到这么个将计就计的好办法,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宇文泰眼神一沉:“青山,阿齐,去准备,将这事通知李昺,随时准备救人。务必要留活口,孤要顺藤摸瓜!” 让李昺带巡夜的城防军去救人,抓了人直接送到官府去审,审出了朝中官员的名字再转到大理寺。将史仲和跟陈潜连根铲除,他宇文泰可是一根指头都没沾到这件事! 冉盈孤零零地被扔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脑子里默默地想着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还没有人来看她。 她想,这里既是史仲和府中,想必他们不会在这里动手杀她,八成要挪到别的地方去。那么要挪一个大活人,想必要等到夜深人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了进来,都是三十上下,一脸的戾气。 冉盈想,这两人大概就是史仲和和陈潜了。 那两人走到冉盈面前,阴阳怪气地说:“郎长史,这模样甚是风光啊。” 冉盈一笑。她知道那个暗卫此时就在梁上,是以根本不怕。 “我是宇文丞相的人,你们这么做,是不是也太嚣张了?”她扬着下巴,一脸的傲慢。 两人都笑起来:“我们真是听到宇文丞相四个字都浑身发抖了。不知道宇文丞相明天早上在府门口看到长史的尸首,是不是也会发抖呢?” “哦,原来是想用我来吓他呀。光为了吓他一下,你们也真是大费周章。”冉盈哼了一声,笑得不屑一顾。 两人也笑:“看样子长史大人在宇文泰面前却是混得春风得意,竟连自己此刻的处境都忘了。你也别嘴硬了,黄泉路上多跑两步,早点投胎去吧。” 说着凶相毕露:“将他带走!” 门外进来几个彪形大汉,将几片破布塞进冉盈嘴里,将她用麻袋装了,扛了出去。 又丢进一辆马车,马车便缓缓动了,渐渐地越驶越疾。 没多久,似是到了城门口,冉盈听到马车被守城的侍卫拦下:“什么人半夜出城?!” 车夫道:“我们找僧人算过,要赶在这个时辰去城外隆福寺为先人祈福!”说着递上一锭银子,“请行个方便。” 国中信佛,也常有人找僧人求卜吉时。因此虽天晚城门关闭,碰到这样的事情,卫兵还是会放行的。 果然,马车又缓缓动了。又行了很久,冉盈觉得车渐渐颠簸起来,想是进了山路。 不一会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只听车夫骂了一句:“倒霉,干活儿的时候下雨。” 另一个说:“下雨好啊,雨一冲,什么痕迹都没了。” 又过了一会儿,车停了下来。冉盈觉得被人扛下了车,身上一痛,被扔在地上。随即麻布袋被打开,冉盈四下一看,周围黑漆漆,只有一盏挂在车上的马灯忽明忽暗。 面前的是三个彪形大汉,俱手执利器。因环境黑暗,个个看不清面貌。只见一个走上前,取出冉盈口中塞着的破布,说:“长史大人,我们兄弟和你无冤无仇,但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死之后不要来纠缠我们。” 冉盈毫无惧色,低低一笑:“这大雨天的,你们赚点钱也不容易,真是辛苦了。” 另一个大汉笑起来:“不愧是宇文泰赏识的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确实好气度!” 又一个说:“要怪就怪宇文泰实在过于嚣张,居然欺负到太傅大人头上。不给他一点警告,以后太傅大人在朝中还怎么做人?” 冉盈道:“梁景睿脑子有问题吗?给他指了阳关道他不走,偏要一条小路走到黑啊。” 秋雨微凉,将冉盈浑身淋透。晶莹的雨水顺着她的脸流到下巴,又滴落下去。 一个大汉说:“不要废话了,这就送你上路,三天之后,宇文泰就可以为你发丧了。” 刀正举起,四周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吼声:“城防军捉拿贼寇!抵抗者死!” 随即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武卫将军李昺在此,贼寇速速投降!” 冉盈听到来的不是丞相府的人,却是李昺,先是有些出乎意料。再一思忖,又忍不住一笑。 宇文泰这人啊……太坏。 三个大汉却慌了神。怎么城防军会跟到了此处,他们还毫无察觉?! 一个大汉叫道:“先杀了郎英!” 刀刚举起,不知从何处嗖嗖嗖飞来几支箭,准准地扎进了三人执刀的手臂! 三人都惨叫一声,落下了手。一人尤不甘心,换手持刀就要砍下,暗处忽然一个人影掠过,昏暗的灯光下,几人只见寒光一闪,那人已倒在地上。 另两人大惊失色,连忙去查看,见他喉咙已被利刃割开,鲜血喷涌而出,已经没气了。 城防军从四面涌上来,两人慌张间想起一旁的郎英,想要挟持他以为人质,回头一看,那地方哪里还有郎英的影子? 那黑影抱着冉盈一言不发地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奔。淋漓大雨中,冉盈闻到他身上那股子透着潮湿的龙涎香的气味,还混着男子的体息和汗味,想,这人怎么亲自来了? 那黑影一直到了一个山洞处,抱着冉盈一头钻了进去。 似是早有准备,那洞里燃着火堆,在初秋雨夜里特别温暖。 他将冉盈放下,因为方才跑得急,此时他轻轻喘着气,望着她一言不发。 第四十六章 给你个身后哀荣 http://.biquxs.info/

冉盈也抬头看着对面那人,眼神清亮无波。这晚他亲自前来出乎她的意料,此时她特别想听他说点什么。 可是他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半晌,见他不动,冉盈委屈地看着他,说:“义士能不能将阿盈松绑?” 义士?宇文泰的嘴角一抽。刚脱险就等不及地要气他吗? 他不想管她了,懒着声音道:“我觉得阿盈这样挺好,免得上蹿下跳张牙舞爪。” 说着,径自走到火堆旁,解下面罩,将身上被雨淋得湿透的长袍和里面的中衣脱下,熟练地架在火上烘起来,好像压根想不起来旁边还有个手脚都被缚着不能动弹的人。 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清晰地映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他结实的身体上纵横着的几条深深浅浅的疤痕,似是久战沙场留下的痕迹。 冉盈蓦地觉得脸有些发烫,连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他回头见了她的小动作,揶揄她:“阿盈脸红什么?没看过?” 冉盈别着脸嘴犟:“我是疼得脸红……” “疼?”他心里有一丝紧张,可想起上一回她以疼戏耍他,不免又板起脸,不动声色。 冉盈苦着脸:“绳子缚得好紧,真的好疼。” 他转到她身后细细一看,她的绑在背后的一双手腕红肿着已经破皮,因为缚得紧,指尖已经微微发紫。他连忙为她解开手脚捆缚的绳索,一边给她揉着手指一边念叨:“都肿成这样了,不早说。” 见他这紧张的样子,冉盈的心里一暖,陡然地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觉得脸又有点烧,有些局促地鼓着腮帮子无比委屈:“刚才就求你给我解开了……” 他一听又恼了:“你明知道是谁把你救了,张口喊什么义士?孤能不气吗?!” 这么聪明的女孩,怎么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让他高兴一下? 冉盈依旧嘟着嘴不服气:“我听着好像是武卫将军和城防军在捉拿贼寇,怎么丞相中途跑出来将我救下了,可不是拔刀相助的义士么?” “你……”宇文泰一气,将她的手一扔。 冉盈见他轻易就被自己撩得冒火,不禁噗嗤一声笑起来。 宇文泰瞪着眼睛看着她,暖橘色的火光中,她的脸微微泛红,深不见底的瞳中有火光在跳动。她浑身湿透,散乱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上脸上。 那样子看在宇文泰眼里,狼狈中竟带着几分美艳。 他心中一动,想,这狗东西怎么这样好看。方才千钧一发,竟没想到那帮人已经被城防军包围了还负隅顽抗想要杀她。若不是他跟了来,只怕她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手又拉过她的手给她轻轻揉着肿胀发紫的手指,软着声音问:“方才害怕吗?” 冉盈摇摇头,垂下眼眸轻声说:“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就是莫名的有这样一种笃定。 宇文泰听了这话,眼中流出了温柔疼爱的神色。这小家伙,总是惹他生气,这话说得却恁的窝心! 冉盈也看着他,只觉得他看着她的那双深邃的凤目中渐渐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有些痴,又有些灼人。 ……以她对他的认知,这种眼神不是什么好兆头。 眼下这山洞里一个旁人都没有,孤男寡女的,对面那人一直盯着她看,冉盈不敢动,半晌,觉得喉咙发干,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在她洁白细长的颈间,那喉头轻微地上下一滑,看在宇文泰的眼里,却仿佛一种巨大的挑-逗。他的眸色一下子黑沉了几分。 四周静悄悄的。冉盈有点慌。对面那眼神看在她眼里饿得很,像是要吃人一般。 一紧张,她又觉得喉咙发干,又咽了一下口水…… 宇文泰按捺不住了,探身上前一把抱住她。 “你……你做什么……”冉盈一下子就结巴了,“你……你又想被我咬吗?” “把眼睛闭上。”宇文泰的声音沙哑,他有点按捺不住。 “不闭!”冉盈摇头拒绝。 宇文泰见她一脸视死如归的贞洁烈女样,反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伸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薄唇温柔地贴上了她的唇。 冉盈只觉得脑中一炸,砰的一声,像是满天绽放开绚烂五彩的烟花,随即一片寂寥廖的空白,仿佛身处大雪之后的莽莽荒原,她那已经出窍的魂飘飘荡荡,渺渺茫茫。 而宇文泰的心里却如同奔腾着千军万马,战鼓雷鸣。他的心中一片激荡,有一种久渴之后心愿得偿的畅快和喜悦。 冉盈想要再咬他一口,却无法自控地心旌荡漾,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浑身软软的,无力拒绝。 她再也抵不住这样一种温柔。一个位高权重英俊无匹的男人,在这样的雨夜冒着极大的风险亲自赶来将她从刀口救下,她彻底知道了,那日“认真”二字,他确是认真说出的。 宇文泰松开她,轻声说:“我很后悔,我不该让你冒这样大的风险。” “所以你跟来了?”她望着他,两腮嫣红,眼神迷离。 他垂目深深地凝视着她,手指轻轻抚过她年轻动人的脸庞,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贺楼齐和刘武走到山洞口,刚要出声,刘武探头见洞里两人正拥在一起,连忙一把捂住贺楼齐的嘴,将他拖到一边,轻声说:“别进去了,会挨骂的。” 贺楼齐听了,也轻手轻脚地探身望了一下,连忙缩了回来,两人相视一笑。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两人一直站在洞口不远处撑着伞等着,不约而同在想,丞相这算是终于将阿冉降服了吗?以后不会再被她气得肝疼了吧? 刘武忽然说:“听说,阿冉同丞相说,宁与白衣为妻,不与天子为妾。那丞相现在抱着的岂不是别人的妻子?这样不好吧?” 贺楼齐:“……” 这小子跟着阿冉学坏了,现在看问题角度很刁钻嘛。 宇文泰的衣服烘干了,他将干透的暖暖的衣服从架子上取下来递给冉盈:“你把湿衣服脱下来换这个吧,别生病了。” 冉盈又红了脸。这洞里没遮没蔽,还有个男人在旁边,怎么换? 宇文泰见她扭扭捏捏不肯伸手接过衣服,将衣服往她手中一塞,转过身去不屑地说:“你换吧,我不会偷看的。” “万一你偷看呢?!”冉盈反唇相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个正人君子?” 宇文泰又被她撩得火起,伸出大手将她的腰一把揽住,用力往上一提,瞪着她说:“孤若不是正人君子,你以为你还能如此嚣张地站在这儿?” 看着冉盈那方才还气势汹汹诘问的小脸一下子就萎顿下来,他白了她一眼,松开她往外走了几步,脸朝着外面,故意拖长了语调讥笑她:“女人的身体我见得多了,就你,根本还不算是女人,有什么可偷看的!” 冉盈在身后白了他一眼。 第四十七章 将水再搅浑一些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听到身后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音,想起刚才的情形,不免有些心猿意马。他自己也觉得又尴尬又羞耻,怎么跟个青涩少年一样,这点事情居然也会心慌成这样?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抬步往外走去,腔调冷漠得有几分做作:“我出去看看阿齐他们来了没有!” 走出山洞,一阵夜风吹来,他浑身一寒,脑子里终于清静了。 冉盈也是心慌得很,后悔这刚才那个没头没脑没轻没重的吻。她心里嘀咕,这算什么呀,妾身未明,没名没分的。她想起上一次在广阳,他也是莫名其妙就袭击上来。这人看着正经八百的,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歪心思?她都说了不会给他做妾,他竟然还这样轻薄于她。 下次他要是再这样,她一定要狠狠地咬他! 可是心思一动,又忍不住偷偷想,他亲她的时候,那种心脏要跳出来的感觉……竟有丝丝欢喜……心仿佛变成一汪湖水,那点欢喜就像一只小船一样,在湖中心荡啊荡,荡啊荡。 不远处的贺楼齐和刘武见宇文泰出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将伞遮在他头上。贺楼齐赶紧将自己的袍子脱下来给宇文泰披上,一边说:“丞相,马车在前面。”他回头对刘武说:“去将车赶来。” 待到宇文泰和冉盈上了车,刘武问:“回府吗?” 宇文泰想了一下,说:“去璞园。”贺楼齐应了一声,快马加鞭先赶去通知了。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一路沉默着。因刚才山洞中的事情,冉盈觉得有些尴尬。她穿着宇文泰的衣裳,那衣裳上还有他惯用的熏香的味道,一阵一阵地钻进她的鼻子,钻得她的脸一阵一阵地发烫。而宇文泰一直靠在车壁上看着她,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 一到璞园,两个侍女已经撑着伞等在外面,见他们到了,连忙迎了上去。 在众人面前,宇文泰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持重。他接过侍女手中的一把伞,见她们将冉盈接到了伞下,说:“让她们伺候你沐浴,换身干净衣裳。孤晚点找你。” 冉盈轻轻点了点头。宇文泰见两个侍女一路护着她往里走去,这才放下心来。 几个侍卫也将他簇拥进去,一路走一路说:“那三个杀手,一个被丞相当场杀死,另外两个都留了活口,武卫将军会连夜提审他们,以期他们尽快供出陈潜和史仲和,将这案子移交到大理寺去。” “不用。告诉李昺,将犯人秘密关押,不用审。犯人的情形不得有丝毫的泄漏。”宇文泰阴冷着声音道,“让梁景睿他们先慌一阵子。” 莫那娄会意地点头,正要离去,宇文泰又说:“还有,把郎英的消息盖住,不要让外界知道他的死活。搜查郎英越高调越好,消息,压得越低调越好。” 刚才回来的一路上宇文泰重新想了这件事情,他已经不打算经过大理寺了。卷宗进了大理寺,郎英作为受害人难免要被多番传讯。那帮大理寺的官员个个精通刑狱之事,是察言观色的高手。郎英在他们面前久了,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这件事情本身的真相都容易露出破绽。不如放出一些消息,掩盖另一些消息,混淆视听,将水搅浑,让梁景睿那帮人看不清局势,惶惶不可终日,自乱阵脚,甚至自相残杀! 急什么呢?将水搅浑一些,然后静观其变吧。 跟着的几个侍卫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互相看了看,暗暗想,丞相如今对这些事是越发的狠辣和老练了。 两个侍女迎面过来垂首行了个礼:“郎君,热汤已经准备好了,请郎君前去沐浴。” “嗯。”宇文泰应了一声,撇下一众侍卫而去。 冉盈暂时抛开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在几个侍女的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水蓝色的半袖高腰襦裙,便披着湿湿的长发,由侍女们领着去找宇文泰了。 到了书房,见宇文泰已经洗了澡,换了那身出发广阳前一晚穿的白色的大袖长衫在等她。 他的一头乌发还湿着,披散在肩上,一个小侍女正拿着一块白色的棉布给他细细地擦拭。 冉盈发现他的头发特别长,几乎要垂到地上。她暗暗想,书上说发长委地是至贵之相,也许是有道理的。 宇文泰见她来了,说了声“来”,便上前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书房一边的榻上坐下。在那榻上的一只松木托盘里,放着一只白瓷小罐。宇文泰打开那小罐,又拉起冉盈的手,撸起她的衣袖。 那本洁白细腻如玉的皓腕如今破皮红肿着,是被绳索捆绑的伤痕。宇文泰用手指取出白瓷罐里的黑色膏药,轻轻涂在那道宽宽的伤痕上。 那药膏涂上去凉凉的,十分舒服。原本火辣辣疼的手腕顿时觉得好了很多。 “疼不疼?”他轻声问,一边往伤口上轻轻吹着气。 他垂目在她的手腕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孤挺的鼻梁看上去是那样的桀骜。冉盈看着他专心的样子,感到他吹出的气轻轻地拂过自己的手腕,又有点心慌了,呼吸紊乱,沉不住气。 宇文泰丝毫没有察觉,垂目专注着手中的事情,一边轻声说:“这是治皮肉伤很好的膏药,应该不会留下疤痕。”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说:“若是真的留下了疤,孤会对你负责。” 洁净无瑕的身体对一个女子来说多么重要,身上有一点难看的疤痕,都可能令她低人一等,无法嫁一个良配。 面对宇文泰突如其来的温柔,冉盈又是一愣。负责? “怎……怎么负责?”她张口结舌。他……他是什么意思? 宇文泰听了这话,抬头注视着她。这话一说出口他也有些后悔,一向不妄言的他竟轻许承诺。最近面对她的时候自制力越来越差了。 他白了她一眼,有些恼,却不知是恼谁:“身上留了疤难嫁人啊,若你因为这个嫁不出去,孤负责为你找个如意郎君,好不好?!” 冉盈听了这话,忽然间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种失落只在她心间偶一探头,便立刻隐去不见。她嘻嘻一笑:“好呀!有劳公子。” 旁边的小侍女们忍不住哧地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这女郎实在是好玩,每次见她和郎君这样来来回回地打口水仗实在是有意思。郎君对她异常的容忍迁就,甚至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郎君很喜欢她呀。 宇文泰觉得肝疼。是不是聪明的女子都喜欢装傻充愣?这家伙怎么像条泥鳅一样滑手?他们在山洞里都那样那样了,她还准备继续装糊涂? 他涂好药,又细细地用柔软的白绸将她的手腕裹好,抬眼看着她,没好气地问:“阿盈,孤对你可好呀?” 第四十八章 我不攀参天大树 http://.biquxs.info/

程延兆连忙磕头:“谢爹同意,延兆不会辜负爹的期望。”而四夫人的期望即将耗尽。 “你就不要笑话我了,这那有长老样子,都是宗主看的起我”张天笑着说道,不过此刻他倒是有一种了解一下这个大陆的冲动,毕竟自己的灵力修炼与这里是同源的,也不知道如今自己的灵力修炼达到某种境界。 除此之外,岩兽身上的岩石坚硬无比,普通法宝根本难以破其防御,就算是品阶上佳的攻击法宝,也难以造成伤害,这让所有面对岩兽的修士,都头疼无比,无从下手。 但是当他看到那些同伴们脸上兴奋的神色的时候,他的心中却是突然不安了起来,他觉得这些同伴们的脸上的神色,非常的熟悉。 他们这些人都再清楚不过,叶修的这场发布会,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劝说,是为了给那些记者们一个交待,为了医院的正常工作环境不至于受那些记者们的影响,所以才答应的。 宋氏宋氏来了,她是程延仲的生母,已知道儿子做的事,也不敢抬头看程迪智和大夫人。 而另一处桌子上的老者,在听到此人“瞬移”言语时,神色一动,不由望了过去。 苏若瑶听着,再看看这古代摆设的屋内,有很多裱起来的画挂在了墙壁上,这些话以风景为主:春夏秋冬,山林水湖,树木花草等等。 枕头软软的,即使被砸中,也不疼,但韩少勋的脸色却变得很臭,他扑过去,一把抓起叶窈窕的手腕,把她从床上拖下来。 “你摸哪里?”情急之下我想要退后,脚下却如同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动半步。 张若雨爽朗一笑,忧郁的脸上开出最灿烂的白莲花,美丽又动人。 “上师果然厉害,不愧是得道高僧,你是第一个看出我秘密的人。”孟凡说道。 我挥了挥手,那两具无魂的躯体便机械性的站起了身,闭着眼睛僵直的向我这边走来。 怀表不断的轻颤着,就像是人遇到恐怖的事物时,想逃跑却找不到双腿一样。 可真一晚上赌下来,赌资也不少,一两千甚至几千。来的时候意气风发,走的时候心如刀绞,可就是欲罢不能,输了还想赌。 “‘洞’打穿了!”猴子通过停留在上方的观察者传回的影像,兴奋地叫道。 一行人又到了芸娘住处,叶禄安站在屋外等着,卓言候在一边。叶禄英却是不避讳地进去了,进屋一看,沈芸早已疼得死去活来,哭得不成调子。 沈芸知道叶蓉本就不喜她,也就难得跟她装疯卖傻,笑道:“这几日禄生都有妙人陪着,我哪能……”说着掉下泪来,香华忙取了绢子送了来。 玉玲珑脸上一头黑线,什么叫做像你妈?这是讽刺我长的老……额,好吧,这时,她才想起来姬美奈的妈妈长的一点都不老,甚至非常非常年轻。 “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无论他好坏善恶,都是我医治的对象。”梁先生说道。 就好像在某种场合下,一人狂说天朝话,而另一人却用高丽语兴奋的呐喊。 “这孩子虽说对我来说不怎么样,却唯独对自己朋友挺讲义气。”确实方士不禁轻声低喃。 其中的主角自然不会被忽视,而此刻贾琮的身份,也就不问可知了。 可西宫那边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且看那:人人欢腾精神爽,蒸蒸热烈势趋强,掌中多此一明珠,龙颜悦喜从天降。自从离蝉皇妃生了一个公主后,西宫就如注定的那样,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 林初就不同了,他吃中兵的方法千奇百怪,有用车白吃一个中兵的,也有用炮拉牵扯,吃兵的。总之不是兑子,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车马能够形成一个联动。 一早起来,整个霍格沃兹城堡都笼罩在香甜诱人的烤南瓜的气味里。 让人惊奇的是她没有长发,而是早已削发,只留下了半寸长短,一头的短发像头顶罩了一层白霜。 那是如同核弹爆炸一般的情景,无穷的光和风肆意绽放,散射出致命的美丽光华!预示着一切的毁灭和终结。 美纳斯见状,试图前进阻拦,然而班吉拉身体迅速扑上去,死死挡住水流环不断舞动的美纳斯。 “你说的舅舅,就是耿荣辉么?他有多少兄弟姐妹?”秋宇接口问道。 头上时不时的响起尖锐的咆哮声,没多久又会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老兵们都知道,那是日本人的重炮在开炮,想用重炮摧毁中国军人的抵抗意志,摧残前线士兵的神经。 援军终于赶到,除了超级强者高阳旭之外,浪人瞬还带来了这片混沌之中数一数二的强人。 “既然是你们老师带队的,那我也算是放心了,不过这是你第一次出去那么多天,一定要注意安全,别给人家添麻烦,知道吗?”李桂珍如数家珍的叮嘱道。 这个世界人类身体素养非常出众,自从经历当初丰缘那场灾祸后,恭平便坚持锻炼自身实力,不过现在掌握的这套刀法还是格斗系天王志霸相赠,虽学习没几天,但起码比一般初学者厉害。 秋宇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说道:“说实话,还真是碰上了点难事,想请你给我支支招。 轩辕昊没有多说,一把抓住了卓不凡的肩膀,然后带着卓不凡,横渡虚空,朝天荡山而去。 这个世界,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帕特里克,艾露恩,专修灵魂学的半神,和几个古神本体以外,应该没有人能够抵抗利亚瑞恩的等级压制,利亚瑞恩可以根据需求,随意修订他人的“属性面板”。 第四十八章 我不攀参天大树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看着冉盈,眼神无比温柔,等着她的回答。 “孤对你可好呀?” 他对她好?还是不好? 冉盈也睁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狡黠地答道:“公子这话问得……世间诸事岂能光用好或不好来形容?” “哦?你且说说看。”见她又要出招,宇文泰两眼发光,隐隐有一种等着被虐的期待。 冉盈不徐不疾地说:“公子当初为我买上好的笔墨,可算是好的;然而公子又时常因为一些小事罚我下跪或者抄书,又是不好的。这好或不好,岂能一概而论?” “……” 宇文泰的脸僵住了。他对她的好就只是当初在兴关街送了她一套笔墨?连上次在未央宫和这次的救命之恩都算不得好? 如此会避重就轻,这刁滑的坏东西! 陡然间,他放声大笑起来,那声音无比愉悦动听,他说:“阿盈啊,你越是如此,孤便越是喜欢你……这可怎么办呀……” 说着,他低下头看着她,悠然自得地问:“你说怎么办?” 额角一阵突突突的痛,这下轮到冉盈的脸僵住了。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她都用各种方法各种语言各种姿势告诉他他们没有可能了,他怎么就是不死心呢?他该不会以为坚持就能胜利吧? 她揉着额头尴尬地嘿嘿一笑,说:“公子是天之骄子,一代雄杰,出身高贵又手握重权,何必非要屈就冉盈这种无貌无才又无德的市井小女子。不值当,不值当……传出去不好听啊……” 宇文泰止住笑,换了一个认真的表情,靠在榻上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孤想知道,为何襄王有意,而神女无梦?” 管什么值不值当,他就想知道,他宇文泰,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要情调有情调,她为何却毫不在意他,甚至总是一副急吼吼想要摆脱他的样子? 他一个大男人,不要面子的吗? 一旁的侍女,还有门外的刘武贺楼齐都在心里使劲点了点头。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呀。那么英拔不群权势顶天的宇文泰如此纡尊降贵地讨好她,她为何会不心动呢?为何会丝毫不心动呢?! 冉盈见他这样发问,也自榻上站起身,站在他面前,说:“阿盈何必要对不可能的人心心念念,妄存幻想?” 她是说,他不许她妻位,她就绝不考虑? 宇文泰不甘心,继续逼问:“阿盈便是给孤为妾,孤也会将你捧在手心里,如此你我都欢喜,不好吗?” 冉盈一笑,晶亮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毫不逃避:“公子试想,若阿盈与公子为妾,公子必另娶门当户对的高门女子为妻。若有一日阿盈淘气犯了错,或是仅仅因为公子过于宠爱阿盈惹得夫人不快,夫人要责罚阿盈,打骂阿盈,甚至要将阿盈送与他人,公子怎么办?” 原来她在担心这个。宇文泰想都没想就答道:“孤自然会护着你。孤会阻止她,申斥她。在孤的后宅之中护你周全,这有何难?” 阿盈脸上的笑不见了,她缓缓摇了摇头,神情非常严肃:“公子错了。周易云,家人,利女贞。夫人管理内宅,打骂惩处内宅之人自有裁夺,公子是不可以置喙或反对的,否则便是治家失律,内外失衡。在那种境况下,公子便是有心袒护阿盈,也是不能够的。否则便会被人诟病,有损声名。何况引得夫人的娘家不满,对公子来说也是麻烦。只怕到时候,公子被置于两难之地,冉盈仍然会是被牺牲的那个。” 宇文泰一愣,转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说的原就是正理,她若与他为妾,他越宠她,便越有可能为她带去整个后院的敌意和刁难,也会令他蒙上偏宠姬妾、治家无能之名。 冉盈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将这话听进去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缓慢而认真地说:“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公子,阿盈虽愚钝,却也不会因为公子一时兴起轻许的承诺、或是因为贪恋公子的权势地位,而将自己置于这样被动的境地。” 周围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阿盈说的这番话令他们感到困惑和震惊。 见宇文泰脸色渐渐黑沉,冉盈毫无惧色,直直地站在他跟前,挺拔如一株翠竹:“阿泰,你若连一个平等的地位都不能给我,又何谈将我捧在手心?没有尊重的爱眷不过是一场捕猎的游戏,终归难以长久,我要了又有何用?” 阿泰! 她竟这样唤他! 宇文泰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很久,目光却渐渐温柔起来。在这一刻之前曾久久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疑问突然间有了答案。 人海万千,他何以独独被她吸引,对她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因为她孤直,因为她那样清楚自己的位置,那样清楚自己想得到什么,该得到什么。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他们的这番对话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 在这世上,男尊女仿佛卑是天理。一个女子若是能遇到一个良人同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是她的造化;但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对着整个关陇最有权势的男人说出平等二字,不啻为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头顶。 她何来这样的底气? 她不贪图,不妄想,不奢求得到,也就不怕得不到。所谓无欲则刚啊。 冉盈缓缓地退到门口,看向宇文泰那俊美无俦的脸,笃定地、从容地笑看着他:“阿泰,我虽得了你的垂青,也曾利用过你的垂青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我从未想过要攀上你这棵参天大树。你的宅院太深;而我,哪怕只是田野间的一根野草,从我身边吹过的,也是自由的风!” 说完,她咧开嘴冲着宇文泰明媚地一笑,转身一溜烟跑了。 只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还有宇文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贺楼齐和刘武走了进来,边回头望着冉盈的背影边说:“嗬哟,阿冉一个小小女子,志向却不小啊。” 宇文泰细细回味着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最后沉声一笑,心里却划过一丝哀愁:“她说的……才是人间真情。” 他有些遗憾。高尚的出身让他从未注意过田野间那些随风招摇的野草。他一直都不知道,太阳同样照耀着那些野草,云朵同样地从那些野草的头顶飘过,风拂过时,野草也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些卑微的野草和原野上的参天大树并没有任何差别。 第四十九章 灞河盛景遇故友 http://.biquxs.info/

冉盈秘密在璞园住了旬日,宇文泰下令全力搜捕绑架丞相长史的凶徒。一时间,长安城风声鹤唳,朝堂上也暗潮汹涌。 梁景睿自郎英失踪、长安城开始声势浩大的搜捕的第二天就告病在家,一直没有上朝。 旬日之后,陈潜和史仲和先后被家仆发现在家中自尽,留下遗书自称是郎英被绑案的主谋,因一点私事和郎英起过龃龉,一时气恼将其绑架并杀害,又迫于近日紧张的局势,畏罪自杀。乞求至尊宽宥,不要连累家小。 当莫那娄将大理寺呈递来的两封遗书放在宇文泰的案前,宇文泰打开扫了几眼,冷笑道:“梁景睿这手丢卒保车玩得不错呀。还杀害?他就那么有信心,郎英已经死了?” “按常理,若是被绑架了还活着,该不会藏身不现。十来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是死了。只怕郎英平安回朝,会让他寝食难安。”莫那娄轻笑起来。 宇文泰想了想,说:“绑架朝廷命官是重罪,岂有宽宥之理。告诉大理寺,陈潜史仲和家人全部流放到敦煌去开凿石窟,族中子弟永不得入朝为官。” 莫那娄谨慎地问:“郎英回朝,和他们的遗书有出入,若是引起大理寺的怀疑……” “让他们怀疑吧,就算他们继续追查也查不出什么了。郎英回朝会让梁景睿承受很大的压力,大理寺若是怀疑,只会令他尾巴夹得更紧。” 他想了想,又说:“把那小东西接回长安吧。” 那日之后宇文泰再未去过璞园。一方面是想坐镇长安,用声势浩大的搜捕给梁景睿暗中施压,逼他杀人灭口;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自己的行踪泄露了郎英的藏身之处。 郎英平安回朝引起了朝野震惊,至尊单独宣她去了庆华殿安抚,但也有疑问:“犯人留下的遗书声称卿已被杀害,郎卿是如何逃出生天?” 这个问题宇文泰早已在她入宫之前便知会过她,此时她对答如流:“那日臣下被杀手绑到山中欲加害之时,武卫将军及时赶到救了臣下。他和臣下商定,为了引出幕后主使,让臣下暂时装死不要现身,给主犯施加压力,让其自乱阵脚。” 皇帝点点头:“嗯,李昺这事办得聪明。朕要予以奖赏。郎卿你此番受了惊吓,朕也另有赏赐。” 冉盈谢恩出了宫城,见李昺已等在外面,见了她,咧嘴一笑:“郎长史受惊了呀。” 冉盈也回了一个狡猾的笑,拱手道:“武卫将军前途无量。” 这场绑架案了结之后,宇文泰对冉盈似乎宽厚了许多,奏折也不用抄了,每日午后过去陪他下下棋闲聊几句而已,冉盈的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这天傍晚,她闲来无事,独自出门去灞河上泛舟。 夜晚的灞河是长安一景,两岸都是酒肆花楼,入夜之后,沿河两岸灯火通明,歌舞声不断,非常热闹。 自打来了长安,冉盈就不断听人说起夜入灞水的盛景,这天傍晚便包了一艘小船,船头置上酒,让船夫沿着河荡桨放舟,慢慢欣赏着沿岸灯红酒绿华彩璀璨的美景。 渐渐的,夜幕四合,华灯初上。两岸次第亮起五彩斑斓的灯火,渐渐热闹起来。冉盈坐在船头,听着沿岸的酒肆花楼里传出歌声笑声和丝竹管乐之声,看着那些浓妆艳抹年轻娆美的歌女舞姬在河岸边放着祈福莲灯,心里暗暗感叹,时人皆说乱世如麻,可这夜色下的灞水,却如同盛世光景,醉生梦死。 河里的莲灯逐水而流,在河水中星星点点,朦胧闪光,仿佛星空坠入凡间。冉盈的小船在花灯中缓缓逡巡而行。盛景如斯,她有些心醉。 忽然听到有人大声说:“那不是阿英吗?!”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几个书院的同窗。唤她那个叫王懋,出自乐浪王氏,他的父亲是车骑将军王盟,也是朝中显贵。 冉盈扫了一眼其他人,赵度,尚书右仆射赵善之子。还有一个叫苏绰,是卫将军苏让的从弟。三人同在一条船上,也是入夜出来游玩。发现她后,三人催着船夫并船,也不客气,纷纷踏步上了冉盈的小船。 他们笑嘻嘻地说:“学生们见过郎长史。”还煞有介事地躬身一拱手。 一个多月抄写奏折,冉盈早已把这些家族的情况和立场搞了个一清二楚。眼前这几个都出自拥护宇文泰的家族,因此他们登船,冉盈并不在意。 立场这个东西是顶重要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眼前是一群反对宇文泰的人,冉盈同他们在一起被别有用心者传扬出去,那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你们几个怎么在这里?”见到昔日同窗,冉盈的兴致更高了。 苏绰说:“院判的老母病故,回乡守丧去了,三年内是不能回来了。学院暂时放假,不久要来一位新院判。——对了,前阵子听说阿英被人绑架,我们都吓坏了。还好你安全无虞。” “听说还是李昺那家伙带人救下的,真是好险!当个长史也如此不安全。”赵度说。 冉盈笑了:“事发突然,我此番也是吃了个教训,不能随便和人争执啊。” 王懋举拳一捶她:“你这家伙,就这么成了丞相的长史,简直轰动了整个书院——不,别说书院,就是整个长安的官场暗下都震动不小,我阿父都说,这个郎英不显山不露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竟然得宇文丞相如此重视。我们真是又羡慕又不服。你来书院最晚,书也不是读得最好,若说有什么才能,也看不出来,如何丞相独独就看中了你?”他性格开朗,心无城府,艳羡之情全写在脸上。 冉盈得意地一笑:“我书是没你们读得好,可能才能也不及你们,但是我运气比你们好啊。谁让我侥幸杀了高敖曹呢?” 赵度也笑了:“你说你,明明是个书生,偏偏做了一件很多武将都做不了的事情,可不是个奇人么?” 苏绰在一旁说:“错了错了,你们都忘了,阿英可是用剑的高手,未必比一些武将差的。我们昔日在书院,谁是他的对手?非说是运气把高敖曹送到了他的剑下也行,但是这运气只怕掉在我等头上,我们也接不住呀。” 虽然当日在书院时,冉盈并不同他们有多亲近,但是这几个人也未排挤过他,因此冉盈此时见到他们,只觉得轻松快活,心情也变得非常愉快。 她并不知道,这晚会令她终身难忘。 第五十章 珈公子 http://.biquxs.info/

苏绰见冉盈满面春风兴致极好,问:“阿英如今一切顺利吗?听说丞相送了宅子给你,想是非常看重你了。那宅子非常好吧?” 冉盈点点头,装模作样地笑而不语。她总不能告诉昔日同窗,她进了那宅子就被宇文泰罚抄奏折抄了一个多月吧。 这时众人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夹杂在喧闹的丝竹之声中分外清泠。冉盈抬头一看,琴声是从岸边的一个红窗绿格挂满灯笼装饰华美的乐坊中传出来的,那琴声铮铮泠泠,转韵似曾相识。 冉盈猛然觉得有一些抓不住的回忆,随着那琴声飘飘荡荡,无着无落。仿佛一根细密柔软的羽毛,在轻搔着她心里最深最深的角落。她茫然地想要去抓住这种感觉,可是这感觉却如一阵似有似无的轻烟,伸手一抓,顿时无影无踪。 王懋见她抬头听着那琴声发愣,提议说:“那是这灞河沿岸最负盛名的方思楼,今日碰巧遇到阿英,我们一同去逛一逛吧。” 几个少年兴起,纷纷拍手叫好,纵是冉盈反对,也被他们拉着,一同在那乐坊旁靠了岸。 冉盈一脚踏入方思楼,仿佛坠入了一个五光十色的奇异世界。楼内灯火辉煌,饰物璀璨。金杯银壶,玉器玛瑙随处可见,盛美酒的是水晶杯,裝瓜果的是鎏金盘。兽型铜香炉丝丝袅袅往外飘着蒸腾迷醉的香气,墙壁上绘满了色彩鲜艳的壁画,春嬉图,马球图,饮宴图,目不暇接。楼上下四处挂着洁白的轻纱,如梦似幻,几个年轻秀美的少女在那些轻纱间来回追逐,穿梭嬉戏,咯咯咯的嬉笑声回荡在四周。 冉盈叹为观止,只觉得无数的艳丽的色块在她的眼中迅速地膨胀。 “阿英,你看!”王懋一拉她的袖子。 顺着王懋手指的方向,冉盈踮起脚透过重重的人群,看到一楼的大厅中央,一个穿着绚丽胡服妆容妖娆的舞姬正在跳着胡旋舞。 胡旋舞是近年刚从西域传进来的舞蹈,如今在长安的勾栏瓦舍颇为流行。只见那舞姬穿着异域风情的彩色大摆长裙,紧身上衣,短衣袖,露出洁白如藕段的手臂,那手臂像蛇一般灵活柔软地扭着,头发披散着,衣裳和发间都缀满了色彩艳丽的松石玛瑙的饰物。那舞姬在鼓乐声中急速起舞,象各色的花瓣在空中翩然飘摇,又象轻盈的蓬草迎风飞舞。 鼓声越来越快,那舞姬也越转越快,快得宽大的裙摆飞散成一朵绚丽妖冶的花。她的长发随着快速的旋转飞扬着,头上长长的发饰也飞扬着,手上和脚上的银铃叮铃作响。冉盈一时看得眼花,竟觉得连那舞姬的脸都模糊了。 围在周围的客人都看得如痴如醉,纷纷鼓掌叫好。 就在这时,密集的鼓点声中忽然加入了一阵阵快速滚拂的琴声。 琴本是汉人的乐器,但这一阵阵越来越快的琴弦滚拂之声加入胡旋舞的节奏中,竟没有丝毫的突兀感。反而因为琴声那特有的清冷感,而使热烈艳丽的胡旋舞多了几分诡艳的端庄和疏离。 能想到这样伴奏的,绝对是个摆弄乐器的高手。 这时看客中有人激动地高喊:“珈公子!那是珈公子!” 这样看着,那些熟客纷纷抬头,看向二楼高台上那个琴声传来的方向。 冉盈也顺着众人的目光向上看去。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俊逸少年,身穿宽大的白袍,赤脚盘坐在汉白玉制成的高台之上,半披着长发,手指疯魔般快速地划过琴弦。他下巴微抬,紧闭双眼,如痴如醉。 冉盈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一抓,差点疼得叫出来。 那是子卿! 为何会是他?他为何这副模样,出现在这烟花迷醉之地? 其他几个学子也认出他来,俱面面相觑,惊愕得不知所措。于子卿一个世家公子,如何在这风月场中放琅形骸到这般模样?他不是娶妻了吗? 苏绰拉着一个客人问道:“那人是谁?是这楼里的琴师吗?” 那客人直直地伸着手掌用力地拍着,两眼发亮,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他根本无暇去看苏绰,只如痴如狂地望着高台之上的少年,兴奋地说:“你居然不知道?那是珈公子!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自称珈公子,两个多月前突然出现在这条街上,便成了这条街上的常客。他每每喝到兴起就会奏琴。他的琴艺出神入化,很多人每天都在这条街上不同的楼里寻他,就为了这一刻,能听他这样出其不意地弹上一段!” 他兴奋得脸颊通红,咧着嘴看向那高台的方向,使劲鼓掌,口中喊着:“好!” 苏绰等人目瞪口呆。王懋呆呆地看着高台上的子卿,轻声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回过头来,看着冉盈:“阿英,他一向是最洁身自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冉盈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我……我不知道……” 这还是那个清朗明月下、在漫天飞舞的梨花雨中为她弹奏《凤求凰》的白衣少年吗?这还是那个用如秋水般温柔沉静的目光看着她的子卿吗?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时鼓声和琴声戛然而止。这支胡旋舞结束了。 那跳胡旋舞的舞姬接过一壶酒,身段轻软地款步走上高台,在子卿身边依依坐下,将酒递给他。 他仿若完全没有看见高台之下那些仰望着他的人群,眯着醉意朦胧的眼睛,仰起头,将壶中的酒尽数倒入口中。 晶亮的酒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流过他的下巴、浸入他的衣矜。 舞姬媚如烟丝的双眼温柔地看向他,贴近他的耳边,不知在对他说些什么。 冉盈一行人的身旁,两个手执纨扇的舞姬嫉妒地议论着高台上的两个人。一个不满地说:“冬灵又缠着珈公子。哼,会跳胡旋舞就了不起。” 另一个翻着白眼怪腔怪调地说:“就是。珈公子说不好什么时候才来方思楼一趟……真是讨厌!” 前一个摇着手中玉柄绣金的团扇,抬起眼朝高台上那个跳胡旋舞的冬灵瞥去:“她还跟绿萤她们炫耀,说是珈公子亲口跟她说,她的眉眼长得有几分像他喜欢过的女子。” 第二个掩口弯腰笑起来,口气不屑:“哼,她自己编的吧。在这条街上,得到珈公子鼓琴伴奏的又不止她一个,难道个个儿眉眼都像?” 两人解气地咯咯笑着。 第五十一章 子宁不嗣音? http://.biquxs.info/

舞姬刻薄的对话飘入冉盈一行人的耳中,恁的刺耳。她们在谈论的,真的是那个含霜履雪、志洁行芳的于子卿吗? “子……”王懋已愤怒了。堂堂于府的公子,怎么可以如此放琅行事。可他还未喊出名字,已被苏绰一把将嘴捂住。 苏绰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声张。若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传扬出去,他即使不被他阿干打死,也会被逐出家门从族谱上除名,于氏一门从此在长安,也再抬不起头来了。” 王懋和赵度听了,都安静下来,只拿担忧的眼睛,去看那高台之上醺然半醉、旁若无人的子卿。 这时子卿又搬过琴,手指轻轻一挑。 琴錚地一响,下面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许多人等了一整晚,就是在等这一刻。 子卿轻轻地、缓缓地拨动琴弦,张口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下面静悄悄的,整个乐坊里的丝竹声都停了,高高的大厅里上下回荡着子卿清冷的、带着醉意的吟诵声。 他吟的是魏武帝的《短歌行》。这首乱世英雄感慨人生吐露志向的慷慨之词,到了他的口中,经过他的演绎,竟变得如此缠绵悱恻,催人泪下。 他身边的舞姬痴痴看着他白净瘦削的脸庞,是迷醉,是爱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半睁醉眼,扫过台下,忽然,定在了冉盈的身上。 他看见了她! 只见他双唇狠狠一抖,凄凉的吟诵停了下来,哀婉的琴声也停了。 四下一片寂静,众人皆仰头望着他,无人出声。 半晌,他的手指间忽然调子一换,从缠绵哀伤,变成了撕心裂肺。他抖着双唇,指尖的旋律忽而撕心裂肺,忽而激越昂扬,忽而泣血控诉,直听得赵度都抽噎起来,看向他们说:“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何这样伤心啊?” 冉盈远远望着他,只觉得眼底潮热,鼻子发酸,死死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她紧紧握着拳头,不知不觉的,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里,几乎要掐破手掌,却浑然不觉。 忽然,琴声又停住,四下一片死寂。 大厅里、楼梯上站立着的众人如痴如醉,皆翘首半张着嘴,期待地看着子卿,等待着他们的珈公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调吟出“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期待着他用手中的五根弦弹出旷古未有的绝响。 四下没有声响,连呼吸声都是冒犯。 只听见高台之上,那个俊逸又颓靡的少年抖着声音、一字一字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纵不往……子宁……不嗣音……” 两行泪,突然滚下了他的面颊。 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大厅中,久久不散。 观众一片死寂。这巨大的感染力令在场的每个人都真切感受到一种漫天彻地的悲伤和绝望。所有人都被动地沉浸在这种伤痛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随即,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子卿在高台之上放琅不羁的姿态和令人迷醉的才华横溢又颓靡不堪的风采令众人疯狂,仿佛见到了晋时的风.流名士再世重现,激动得无法自持。 魏武帝《短歌行》中的那两句,本就是化用了诗经郑风里的诗句。他于此处,忽然转向诗经,情绪上在大合之后陡然大开,如金日贯海,生辉万丈,简直是神来之笔。 我纵不往,子宁不嗣音! 在喝彩声唏嘘声此起彼伏的大厅里,只有冉盈知道,这两句,分明是吟给她听的。 他深怨着她,无法释怀。他对她朝思暮想,几欲成狂。无奈深困高墙,和她今生相负,每每想来,只觉痛断肝肠。 冉盈仰头望着子卿,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这时宇文泰从李虎府中赴宴回来,喝了点酒,此刻有些想见冉盈,便从秘道到了郎宅,见费连迟守在书房门口,问:“她人呢?不在府中?” 若在府中,费连迟当值夜守在她卧房门口才是。他在这里,应该是在等她回来。 费连迟说:“长史晚上说是去灞河上泛舟,不让我们跟着,此刻还未回来。” 宇文泰皱了皱眉,抬头见斜月渐西,回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莫那娄说:“已经过了四更天了。”心里也不免埋怨,这个阿冉,有时候确实没有分寸,过于放纵。她一个未嫁的女孩,明知道宇文泰在意她,还在外彻夜不归,不是故意撩着宇文泰发脾气么。 宇文泰非常恼火。已近凌晨,天都快亮了,她为何仍然独自未归?长安城里灞河之上只有长街那一个去处,她为何去了那里久久不归? “跟着她的那些暗卫呢?召一个回来。”他冷声说着,大步踏进书房:“我们就在这里等郎长史喝完花.酒回来吧。” 片刻,一个一身黑衣的暗卫匆匆赶来,见了他满脸愠色,有些惶恐,倒头便拜:“丞相,女郎此刻在方思楼。” 方思楼是长安城里最负盛名的乐坊,宇文泰自然是去过。他脸上的怒色越来越浓,几乎要拍案而起:“这么晚了她还在方思楼做什么?她和谁在一起?” “女郎在灞河上遇到了昔日书院的几个同窗,一起拉她去了方思楼。只是……”那暗卫欲言又止,他们这些近侍皆知此事是宇文泰碰不得的隐痛,犹犹豫豫要不要说出来。倒是一旁的莫那娄沉不住气了,追问:“丞相正在心焦,有什么话就直说。” 暗卫说:“女郎在方思楼遇到了于子卿。” 宇文泰听了,心中一瞬间怒不可遏。难怪一夜不归,原来是遇到了他。看来叙旧叙得难舍难分啊。 “他怎么会在哪里?”莫那娄连忙问。听说于子卿一向品行端正,怎么也流连乐坊伎馆? 暗卫说:“听说他婚后几乎夜夜在灞河一带留宿,连家都不回。” “他们两人在一起?”宇文泰脸色阴沉,只觉得一股股无名怒火在身体里乱窜,咆哮着寻找出处。 暗卫顿了顿,说:“不是……于子卿已经在方思楼就寝了……女郎独自在楼外的街道边徘徊不去,似乎是在等他出来,已从二更天等到现在了。” 宇文泰顿时大怒,一阵烈焰轰的冲上头顶,将手边一张立着花樽的小几狠狠一掀,怒喝道:“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第五十二章 长相思,摧心肝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只觉得冲天怒火蹭蹭地往上冒,无法自控。 于子卿在伎馆里形骸放蒗眠花宿柳,她却像一只狗一样蹲在外面等他?那于子卿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小几被生生掀飞到墙上,又砰地摔落在地,那小几上的白瓷花樽摔在地上,锵地一声脆响,碎成了几片,里面的清水和几支白色的夹竹桃洒落了一地。 屋子里的三四个侍卫吓得纷纷伏倒在地,都知道他的极度愤怒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莫那娄深伏在地,连声说:“丞相息怒!为一个不知分寸的女子动气伤身实在是不值得啊!” 宇文泰却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他钢牙一咬,双手用力一握拳,大步往门外走,吼道:“莫那娄,走!” 他不能在这里等下去了,他要亲自去将她抓回来! 天边渐渐泛起了青白色,天就要亮了。灞河沿岸的灯火一盏盏次第熄灭,声音也渐渐平息和消失。又一个醉生梦死的夜过去了。 子卿从方思楼出来,踏着微醺的步伐走在空荡无人的街头。脚步声凌乱,踩碎了凌晨的寂静。 这夜的酩酊大醉中,他又一次梦见阿盈了。他梦见自己带着阿盈离开了长安。他梦到他们坐在华丽明亮的马车里,雄健的骏马带着他们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驰,暖煦的春风从车窗里吹进来,裹着鲜花和草木的香气,吹乱了阿盈乌黑的长发。他梦到他们牵.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明快的笑容,他和她甜蜜地相视而笑。头顶的阳光照下来,强烈得耀眼。他梦到他们盛大的婚礼,天地间扬扬飞舞着雪一般的梨花瓣,万人簇拥下,他心爱的新娘雪白纱裙,金扇遮面…… 这才是他想要的一生啊。 醒来时,四周如死沉寂,窗外冷月半残。他的眼角微湿,心中怅怅落落。 “子卿。” 冉盈在身后轻轻唤他。 同窗们已经带着唏嘘和伤感回去,而她在这里等了一夜。伤心和疲惫折磨着她,令她看上去凌乱又憔悴。 子卿的身子一顿。她怎么还在这里?他睡在方思楼柔软的床榻上时,她就在这里等了他一夜? 她明知他在里面荒唐,还在这里等他?为什么要等他?为什么要见他这副模样?! 他缓缓回过身,对她一笑:“你一直在等我?” “子卿……”冉盈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恍惚间竟想不起他曾经纯真的样子。 是啊,她一直在等他。可是为什么要等他?她想同他说什么?此刻见了他,只觉得心中翻绞。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能说出口。 心里有一刹那的后悔。既已同他诀别,他过什么样的生活又与她何干?她不该等他。 子卿转身朝她一步一摇地走过来,一边语气轻薄地说:“那日,我问你,我们是否还能再见面。你同我说,我已使君有妇。为何现在又特意等在这里,拦我的去路?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郎长史如今很随心所欲啊。” 他脸上的笑寒冷又轻薄,冉盈从那笑里,完全找不到那个在梨树下弹琴的白衣少年的影子。 “子卿……”冉盈此刻只会一遍遍轻唤他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时常梦到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他是扛着多少痛苦,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子卿看着她丝毫未变的脸,痛苦地想,她已不是梦里的那个阿盈了,她已是宇文泰的女人,她已成了权力的俘虏! 她走后,他的世界空了。他想要忘记她,可是每日每夜分分秒秒,都在不自觉地收集着她的消息。 听说,他新婚的第二天晚上,她就留宿在了宇文泰的璞园。 听说,她在广阳杀了高敖曹,以郎英之身被封为丞相长史。 听说,宇文泰赐了她新宅。 听说,她甚是勤勉,每日去丞相府聆听教诲。 听说,她被人绑架,宇文泰大动干戈四下搜捕。 …… 她的桩桩件件,都与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有关。可宇文泰肯对她用心,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他应该感到很安心很快乐,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得到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的垂爱,成了他的枕边人! 他轻浮地笑着,低头盯着她的眼睛问:“为何要在这里等我?是在宇文泰的榻上睡不着吗?长史大人。” 每每想象那些漫长而静谧无人的夜独属于他和她,每每想象他和她夜半私语,共剪灯花,他就觉得有一把钝刀在狠狠地割着自己的心,他觉得自己嫉妒得要疯了。 还在他的婚礼上,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在他家的花园里偷偷相会。她不肯跟他走,却转身投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子卿,你不该这样。”冉盈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子卿恶毒的挑衅。她在这里等了他一夜,不是为了向他解释澄清,也不是为了和他重温旧梦或者相拥而泣。他是白衣胜雪,志洁行芳的于子卿,他的心里应该装下更大的天地。 听她这样说,笑容从子卿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刻的恨意:“那我该怎样?一个被你抛弃的无能的男人,你希望我怎样?你们是不是都希望我守着家中的娇妻美眷,安稳地、认命地、继续做一个连怨恨都学不会的傻子?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他人夺走,还要笑着鼓掌,真心地恭祝你和他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她看着他,眼里心里都是伤痛。面对他的诘问,她迫使自己冷静,然后平静而坦然地说:“我没有被谁夺走……子卿,我只是接受了现实。你是于氏的嫡子,你连婚姻都是至尊赐的,我没有办法。除了放弃你,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拼命地忘记你……” 说到这里,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悲伤,一点温暖的潮热也涌上了眼底。她立刻垂下眼眸,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光,轻声说:“子卿,我不配喜欢你。” 两行泪滚落了他的脸颊。 “阿盈!” 一阵温暖袭来,融了秋日凌晨的寒意。 宇文泰的脸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可子卿身上残留的酒气笼着她,她忍不住地颤抖。因为紧张,因为害怕,也因为渴望。 她惶恐地想,就这一次,只这一次,在这静默无人的凌晨时分,忘掉他们两人的身份,只让子卿和阿盈,放肆这仅有的一回! 第五十三章 再一次选择 http://.biquxs.info/

莽莽天地仿佛越缩越小,小到只剩下他们两个。这茫茫无涯的洪荒宇宙,这洪荒宇宙中的无边黑暗,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是两个孤独无措的孩子,被抛弃在无垠的时空里。 子卿看着冉盈的的目光终于软了下来:“阿盈……你呀……那你何必还要来见我。见到我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冉盈紧蹙着眉头,又一次红了眼眶。她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她也曾真心喜欢过他的呀! 那么那么喜欢,是真心想要把一生托付到他手中的呀! “子卿,你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愿你这样。” 他垂下眼眸,沉默了良久,又抬头轻声问:“阿盈,是我不够好吗?” 他又恨又怨,纠缠在这个痛苦的梦里,久久不愿醒来。 “子卿,你怎么会不好……可是我不敢赌。对不起,是我不敢赌……”冉盈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子卿是一个那么好的郎君,他那么善良柔软,温.存多.情,他怎么会不好呢?她又怎么舍得放弃他? 可是一道诏书将他们生生撕裂,若不放弃他,她还能怎么做?违抗天颜又能得到什么结果?她那么矛盾,那么懦弱。同他单纯执着的爱相比,她是那样的瞻前顾后,左顾右盼。 他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想要的只有爱情。 可她不敢赌,她没有底气。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最下不及情呀! 他的心一阵阵剧烈地疼痛,痛苦地说:“你不敢赌……可我又何尝愿意生而为于氏的子弟……你那时为何不愿和我走……我想要舍弃一切的,只要同你在一起,不用你去赌,我去赌啊!可你连这样的机会都直接否定了!你是真的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 可是该怪她吗?造化弄人呀,为什么陛下会给他赐婚?为什么他要生在那么高的门第身不由己,也让她无法企及? 想及这些,子卿只觉得锥心刺骨的疼。为什么他要生在于氏?! 他忽然痴痴地问:“阿盈,若是现在,我要你同我一起走,你会答应吗?如果再选一次,我们还有机会吗?” 冉盈抬起头看着他,他要带她走吗?现在,放弃一切,只抓住彼此吗? 这个问题曾在她心里辗转了千万遍。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暗暗地后悔那次的拒绝,她千万次地想过,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同他走。 悲伤的少女忽然感到一丝甜蜜。在这无亲无故的乱世里,有这样一个少年,愿意用瘦弱的肩膀为她担起整个人生。 她的心底忽然涌起盲目的感动。 什么前途,什么将来,不去想了。只想在这一刻,紧紧抓住他,走到天边,走到地角,哪怕走到黄泉路,也再不松开。 万般的理智,终抵不过一刻的心动。 隐忍了很久的泪水忽然滑下了脸庞,她点了点头:“好。” 子卿的心中猛的泛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两行泪又一次滚落而下,他猛地捂住脸:“阿盈!阿盈!你为何不早说!我如今成了连自己都不齿的人,我还怎么有资格同你在一起?我要怎样再坦然地做你的夫君?!我不配了,我已毁了我自己!” 冉盈愣愣地看着他,想要靠近,脚下却后退了两步。 她曾经那样接近渴仰的幸福。这个如此在乎她的少年,却已坠入无底的深渊。 人生中从没有任何时候如此刻这般追悔莫及,当初为什么没有同他一起走?!到了如今,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倒转、无法回头了! 不要回头了!! 她忽然轻轻一笑,抬手擦掉自己脸上滚落的泪珠,坚定地说:“子卿,这一生已然如此了。我们各自都还有事情要去完成。乱世未平,你生在于氏,不管是对你的家族还是对着天下,你都还有责任。” 她抬头看着天边隐现的红光,喃喃道:“这漫漫长路,我们都还要继续走下去。” 子卿愣愣地看着她,忽然绝望地哈哈大笑:“看来宇文丞相将长史大人调教得不错呀……” 笑着笑着,泪却又绝了堤:“可是阿盈,我的一生已无处交代了……” 这一生终是错过了! 唯一的愿望,只希望这一刻被拉长、再拉长,只希望时间可以停在这个能够亲眼见着她的时刻,希望那些绝望的夜晚永不再来。 他舍不得移开注视她的目光。她呀,终究会嫁作人妇吧?可他们的人生终究和彼此无关。 她嘴上说着要继续往前,可眉眼里全是忧伤—— 是因为我吧?她终于为我,伤心了一回。 她喜欢过他的,子卿终于确信了。 冉盈望着子卿温柔的双眼。那个为她弹奏《凤求凰》的少年回来了。 “子卿。”她轻唤了他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想要说的,他懂了吗? 子卿看着她,又欣慰地、温柔地一笑,轻轻将她腮边散落的碎发绕到耳后,轻声说:“阿盈,若有来世,不要再负我了……” 冉盈点了点头,秀眉一蹙,生生忍住了。 这样好的郎君,今生终是负了他! 他退后两步,最后用他那双浓墨点染的漂亮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冉盈望着他离开的身影,泪终于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 他的白色的单薄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了长街尽头的拐角处。 不知在原地望了多久,天际隐隐泛起了一丝玫瑰色。 冉盈擦了一把眼泪,转身正要往回走,却猛的看到宇文泰站在长街的不远处看着她。 不禁浑身一颤。 大概是太过悲伤,她和子卿都未察觉他是何时到来,又在这里注视了他们多久。 宇文泰站在晨风里。七月的晨风吹在身上非常舒爽,可是宇文泰竟然觉得凉到了心里。 他从未见过冉盈如此悲伤和痛苦。她面对他的时候总是花样百出举重若轻,她那样潇洒又冷静地一次次拒绝他的爱意。可是在那少年面前,她却这样脆弱,原来眼泪都留着给她的子卿。 她比他知道的还要喜欢那少年。 冉盈两眼通红,眼角还有残留未拭的泪。她朝宇文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眼神冰冷,双拳紧握。 他在生气吗?她同一个有妇.之夫在无人的长街上泪眼相对,重温旧梦。他是见到这情景生气了吗? 他是虎视天下睥睨苍生的宇文泰,她不肯相从于他,却和一个有妇.之夫在凌晨时分相会,他因为这个生气了吗? 冉盈自己也觉得好笑。她明明从未回应过他什么呀。她明明已经拒绝了他,为什么他还一副被背叛的表情? 罢了,也无所谓了。这世间的事,也不过是你负我,我负他而已。又有说什么可反驳和解释的。 冉盈嘴角一翘,冷笑了一下,垂下双眼,一言不发地越过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宇文泰见到她唇角的冷笑,仿佛是在嘲笑他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他双眼一眯,胸中一团怒火如干草遇着火星,嘭地一下燃起来了。 第五十四章 是谁不懂谁? http://.biquxs.info/

方才看到的景象令宇文泰嫉妒和疯狂,匈中的火愈烧愈烈,无法自控。他一把拉住她,压低着声音对她吼道:“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冉盈闭上眼别过脸去,默不作声。她累了,不想辩白。 宇文泰被激怒了,失控了,狂暴了。他伸手一拳朝她挥去,却在要砸到她的时候猛地收回,又不甘心地狠狠捶在墙上! 居然被他看见,他那么在意的女子和她已经娶妻的旧日恋人在深夜的长街上相拥而泣,她还答应同他走!!他们居然曾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商量过要一起偷偷逃走?! 他愤怒得居然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不与天子为妾,却与他人的夫君私会?呵……哈哈哈……长史确实很随心所欲啊……” 他放开她,无法自控地大口喘着-气,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地、不知所措地四下乱转,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情景。 她是谁?那少年又是谁? 忽然间再一次无法自控地暴怒,他大喝一声:“你居然答应同他逃走?!” 冉盈一怔,泪水又涌了出来。走?早已走不成了。 她愣愣地望着他,泪一行行落下。 他何故如此作态? 宇文泰一怔。 她在他面前从未如此过。她既不认错,也不解释,也不辩驳,也不求饶。她没了伶牙俐齿,没了聪慧狡黠,她就这样默认了她内心里对于子卿无法割舍的感情! 那他宇文泰是什么?!他对她所有的示好算什么?! 他低吼道:“他有什么好?他惟一的本事就是多情!” 莫那娄远远地站着,看着宇文泰陷入失态的愤怒之中,心忧如焚却又不敢上前劝阻。堂堂一个丞相,生死间走过多少回的人,却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嫉妒成这样。 就那么喜欢阿冉? 她看着他,忽的凄然一笑:“我又有什么好,值得丞相如此?” 她明知道! 宇文泰雷嗔电怒,又一拳狠狠打在墙上,咬牙切齿,一双凤目中透着决绝的狠戾:“冉氏,你胆敢将孤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原以为,他这般纵容她宠爱她,任她撒娇耍痴予取予求,哪怕是一点点,哪怕是对他只有一点点的喜欢,她总是有的吧? 可是她给他看到的却是那样一幅景象!那个如同烂泥一样的少年!! 冉盈愣愣地看着他,似是在努力思考他的话。半晌,说:“我玩弄丞相?……可我并不想靠近你啊。”忽然之间,泪又落了下来:“宇文泰,你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宇文泰一愣。 她要他放过她。 “你们的门第和地位都那么高,你们都明知不会有结果却还要来招惹我……宇文泰,你才是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泪水一串串地落下来。 他再好,她都不敢心动。再也不敢了。 宇文泰愣愣的,只觉得她的话不寻常,脑中混乱无法细想,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问:“我对你来说是这么大的负担吗?” 心里有些悲伤,又有些不甘心。他怎么竟成了她的负担。 冉盈又是一怔。 她遇着他是开心的。她既小心翼翼,又深得乐趣。仿佛是一场对弈,既要统观全局,又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走一步,算三步。棋逢对手,妙不可言。 那不是负担。 可一旦动了心,却又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折磨。 天边正变得鲜红,两人心中俱有无限的凄怆辗转反侧。 冉盈看着他,双眼盈泪,无限哀戚,轻轻开口问:“要怎样才能不喜欢一个人?丞相可以教我吗?” 宇文泰陡的如一盆凉水从头泼下。 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刻他也很想知道。 冉盈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天已大亮。她倒头往床上一趴,将脸狠狠地埋进枕头里。伤心和懊悔占据了她的心。 那么温柔多-情的子卿,那么温润如玉的子卿! 若不是那个雪夜他打开了那扇角门救了雪地中将死的她,到现在他该还安享着平稳富贵的生活吧。一个出身世家的优秀子弟,自有人举荐入朝,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举案齐眉,安度一生。庭院葱翠,岁月无惊。 她毁了他!是她毁了他! 她捏紧了拳头,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捶在床沿上,手从疼痛,逐渐变得麻木。 她蜷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被褥,狠狠地,将嘶哑的哭声埋在被褥里。 宇文泰回到府中,在书房里一直坐在天色擦黑,什么也没做。 长街上的情景一幕幕在脑中重现,他只觉得心中发凉。 他这样用心地对她,百般宠爱千般呵护,可她心心念念想着的只有那个于子卿! 他对她那样好,却被她视为天大的负担。 她居然要他放过她! 想想都好笑,宇文泰忽然间觉得丧气。曾经觉得自己一向求仁得仁,却偏偏在她的身上吃够了瘪,栽足了跟头。 他越想越觉得挫败。 要怎样才能不喜欢一个人? 侍女进来轻声说:“丞相,该用膳了。” 他阴冷着声音说道:“不吃了,撤了吧。” 小侍女有些惶恐,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丞相从早上回来就一直这样面无表情地坐到天黑,灯都不让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莫那娄走进来,伸手将房中的烛火都点燃了,用眼神示意侍女出去。他转身对宇文泰说:“阿冉从早上回去,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听他们说哭了一整天。丞相……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他依旧冷冷的,口气却掩藏不住的失落,“大概此刻她最不想见的便是孤了。” 他默默想,当初他拆散他们,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在她被逼着放弃于子卿的时候,就已经被剥夺了这一生所有的期待和快乐? 为何他宇文泰不能成为她的期待? 他忽然抬头,看着莫那娄,眼神有些迷茫地问:“青山,孤对阿冉不好吗?她为何觉得孤是负担?孤如此待她,她为何却丝毫不为所动?那个于子卿,就那么好?比孤好?” 莫那娄有片刻的沉默。早上的事情从头到尾他都看在眼里。最让他意外的不是于子卿和冉盈情不自禁,不是冉盈答应和于子卿走,也不是宇文泰出离愤怒失去理智。 最让他意外的,是冉盈说出了那句“你才是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说:“丞相的心,阿冉总有一天会懂的。” 可他的心里在问,阿冉的心,丞相你还不懂吗? 第五十五章 世家子弟的婚姻法则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闷闷不乐,兀自沉默不语,莫那娄继续叹息道:“没想到于子卿……一个堂堂的世家子,竟为了一个女子堕落至此。” 那个少年俊雅凤流,才华横溢,确实可惜了。 宇文泰哼了一声:“性情懦弱,不堪大用。”复又轻叹口气:“可细想来,他落得如今这样,却是孤间接造成的。” 莫那娄未说话。他自然明白宇文泰说的是他当初为了断绝于氏娶阿冉的可能,向皇帝建议了于氏和李氏的联姻。 莫那娄道:“丞相别这样想。他那样的出身,便注定要接受那样的婚姻。李氏本就是和于氏门当户对的良配,这件事完全不是丞相的责任。” 是于子卿自己,生在顶级门阀,享受着家族资源带来的高尚地位和优渥生活,却不愿为延续和巩固这种地位做出任何牺牲。 别说于氏,放眼历朝历代,世家子弟不都是遵循着这样的婚姻法则吗?所谓士庶有别,良贱不婚。通过门当户对的联姻强强联合资源互通,自古就是保住地位增强实力的捷径,连皇家都必须要遵循这个法则不能免俗,何以他于子卿就如此不懂事? 也正是因为默认着这样的豪门的婚姻法则,宇文泰虽是很喜欢冉盈,也有意要给她富贵,可是再喜欢,也没有想过要娶她为妻。 包括他身边所有的亲信,也从来没有人认为宇文泰中意阿冉就必须要娶她。不管是世家子还是世家子的家臣家奴,遵循的都是同一套法则。 甚至文成帝时都曾明令皇族、王公候伯及士民之家,不可与百工、伎巧、卑姓为婚。妻室和血统和利益都紧密相关,岂能随便喜欢了哪个女子就要娶她为妻? 可是于子卿,却让宇文泰心里这道密不透风的墙出现了裂痕。 他愣愣地想不通,觉得自小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一些想法受到了严峻的挑战。怎么会有一个世家子弟将一个女子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他何苦如此? 莫那娄正要说点什么安慰他,刘武小跑进来,神情有些慌:“丞相,出事了,于府刚传出消息,于子卿……死了。” “什么?”宇文泰一惊,一下子弹起身,“怎么死的?” “今早回去之后,忽然吐血数升,听说情状疯癫,忽哭忽笑,于谨急得进宫去求至尊,将御医都请到府上了,可依然束手无策,于子卿他一个时辰之前断了气。” “可是有人下毒?”莫那娄追问。只怕是于谨怕他早晚惹出事来,丢尽于府的脸面,狠心下了杀手,也是可能的事情。 刘武摇摇头:“大夫已经验了,说是饮酒太多,身体早已伤透,又……陡然过于悲伤……此刻于府已乱作一团,老夫人极为悲伤,已昏厥数次。李氏,也伤心不已……”他的声音渐渐低哑,又加了一句:“李氏……大夫诊断出,刚有了身孕。” 声音越来越轻,似是不忍心说下去了。 宇文泰愣了片刻,说:“莫那娄,去于府看看,问问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抬头厉声说:“快去吩咐那边,不要让阿盈知道这个消息。” 话音刚落,费连迟又匆匆忙忙跑进来:“丞相,刚才李昺进了府!” “混账东西!”宇文泰狠狠一拍桌子,拔脚就往外走。 莫那娄和刘武面面相觑。 明明刚刚还在意兴阑珊地想着要对冉盈收了念想,此时想到她知道于子卿的死讯会伤心欲绝,却又忍不住地要立刻赶到她身边去。 等宇文泰赶到郎府,只看到冉盈坐着影壁后面右边抄手游廊边,失神地望着眼前葱翠的庭院。 李昺站在一旁焦急地唤她:“阿盈!阿盈!你说句话呀!” 可她一动不动,似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宇文泰见状,大步走过去。李昺回头,见了他,忙行礼:“丞相。”又看向冉盈:“她听说子卿去世,就一直这样了……” 心知肚明,却又不能明说。 宇文泰心里又急又恼,不待他说完,径直走到冉盈面前。 却是莫那娄轻声对李昺说:“请武卫将军先回吧。丞相会处理一切。” 李昺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宇文泰,随即跟着莫那娄离开了郎府。 空空的庭院,只剩下两个人。 他看着她。她倚在廊柱上,眼神非常非常的空洞,没有神采,空无一物,仿佛已经死了。 可是她的脑中,不停闪过的是子卿那清俊的脸,舒眉朗目,温润如玉。她忆着他,一桩桩,一件件,只觉疼入肺腑,心如刀割。 他对她说,阿盈,若有来世,不要再负我了…… 子卿啊,我曾经想和你共度此生,却没想只能和你谈论来世。 冉盈觉得心被细密的痛苦啃噬一空。是她害了他吗?她终归还是不了解他。 她原以为,子卿娶了妻子,即使难过,一段时间以后,也会日久生情,同李氏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地生活下去。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他们都没有想到,他那样文弱的少年,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抗争。 宇文泰看到她空空的两眼连泪都流不出来,心中十分担心,唤了一声:“阿盈。” 她终于眨了一下眼睛,将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却一见他,浑身豁然一抖。 他又唤了一声:“阿盈。” 冉盈缓缓将目光移到天空。这夜冷月孤悬,几缕淡云游荡着浮过月亮的身畔。 明知她在为另一个男人伤心,宇文泰却心疼她这副样子,将她轻轻缆住,说:“哭出来吧。” 可是这一次,她未像上次一样痛哭一场。她看着天上的月亮,轻轻摇了摇头,说:“我哭不出来……” 她也很想哭啊。可是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她怎么都哭不出来。 当李昺跟她说,子卿突然故去了,她竟然没有震惊也没有怀疑,她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仿佛在子卿同她说“若有来世,不要再负我”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觉察到了悲剧的迫近。 宇文泰也抬头去看那天上的月亮,默默想,那少年竟痴情至此,为了一个女子吐血而亡?由此可见,他宇文泰,对阿冉实在算不上情真意切。 他能给她的都不过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不管什么珍奇古玩或是静雅小宅,他想给多少就能给多少。 而于子卿想要给她的,却是对抗整个时代礼俗的婚姻。 于子卿被赠侍中、中山郡公,并以九卿之礼厚葬。或许是出于内心深处那几分隐秘的愧疚,宇文泰让他身后享尽哀荣。 于府二公子的哀荣很快传遍了长安,人人都议论,宇文泰此举是为了拉拢于谨,可是这其中有多少曲折的思量,只有宇文泰自己知道。 第五十六章 秦州行 http://.biquxs.info/

冉盈自于子卿死后,一直郁郁寡欢,把自己关在府中,每日不是坐在庭院里,就是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仿佛她的灵魂随着子卿的死被抽走了一般,仿佛对这世间的所有事物,都一概没了兴趣。她总是痴痴地看着某处出神,仿佛那个白衣少年,还能穿越生死,从另一个世界里回来。 宫里的陈御医来看了,说是由于打击过大、心气郁结造成的。陈御医六十多岁了,须发皆白,见惯了权力斗争之后那些漩涡中的人表现出的种种疯状。 宇文泰问:“既是病,那便能治了?” 御医捻着胡须说:“心病无药可医。带她出去走走,游山玩水,见见不一样的人和事,让她哭一哭,笑一笑,或可打开心结。” “无药可医?便是有所缓解的药也没有?”宇文泰追问。哭一哭?是了,自知道于子卿的死讯之后,她一滴泪都未流下,想来,大夫说得也极有道理。 御医捻着花白的胡须说:“药并不是万能的,丞相不可心急。女郎并无任何病症,可是她经历了伤心欲绝的事情,是以对这世间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不愿去听去看。这人呐,总是困囿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就会把一些事情无限放大。她需要的是陪伴和时间。”他呵呵一笑,“时间才是最好的良药。丞相,你可懂么?” 宇文泰考虑了一天,便安排了一下朝中的事情,将十二铁卫中的六个留在长安收集各种消息,另外六个人随他一起,带着冉盈出远门了。 他的目的地是秦州。 传说伏羲娲皇兄妹和轩辕皇帝都出生在秦州,秦州自古在关陇一带就地位尊崇,这里同时有长江和黄河流过,河谷盆地肥沃,水草丰茂,自古就是牧马养畜的好地方,也因此自古就是关陇富庶繁华之地。 据说远古时代居住在这里的秦人祖先伯益因替舜养马,得到舜的封土并赐“嬴”姓。到西周时,伯益的后人非子又因替周孝王养马有功,受到孝王赞赏。孝王不仅让他继承了嬴姓,还封其地为附庸,邑之秦。 宇文泰自从来了关西,就十分中意秦州。他曾想过,若他不为丞相,只做一州刺史,那他只愿做秦州刺史。 可惜早年他跟随贺拔岳的时候,仅曾任夏州刺史,秦州,却从来没有过机会。 一路上,侍卫们已打听清楚,在离麦积山石窟五十里处有一个仙人崖,历代都有隐士高人结庐崖下,求道修仙。侍卫们已收拾了两座相邻的荒废草庐,重新整理修葺,以供宇文泰和冉盈居住。 等宇文泰带着冉盈到仙人崖的时候,看到的是并排的两座修葺一新的草庐,结在高耸的崖下。头顶上的崖壁是一个天然的雨檐。周围林木葱郁,走出百米的崖壁上挂着一帘小瀑布,倾泻而下的水在屋后流成一道浅浅的小河。 在对面的山崖上,隐约可见几座寺庙,在山间错落分布,晨昏时分都有钟鼓之声隐隐传来。 本朝人信佛,因此寺庙昌盛。 “阿盈,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他对她说。 “嗯。”她轻轻应着,面无表情,魂游天外。 “我很喜欢这里,你喜不喜欢?”他又问。 “喜欢。”她又轻轻应了一声。 一旁的莫那娄看了,悄悄地在担忧着。他没想到宇文泰会放下朝中的事情带冉盈来这里,到底是对于子卿的死心怀愧疚,还是对她的感情已经这样深? 他不自知,她已动摇他到这个程度。 每天清早,刘武豢养的那只名叫阿瓦的金雕会送来朝中最新的消息,又把前一天宇文泰批注过的消息带回去。偶尔,他会同她说说朝中新发生的事。她也总是听得多,说得少。仿佛那些事从她耳边飘过,一概入不了她的心。 他每日带着冉盈出去爬山,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细细看秦州的每一寸风景。他带她去拜佛,一个寺庙一个佛窟,聆听梵音清远,参拜宝相庄严。他出去打猎,带回野兔、獐子甚至野猪。夜晚的时候,他陪着她坐在屋前,看着月亮升上峰顶。 那月亮又白又亮,孤独地挂着天上。 水中月永不是天上月。眼前人却成了心上人。 宇文泰有时会觉得自己意气渐失,居然渐渐沉迷于这种安逸平和的生活。他偶尔会想,当年若是他留在武川,大概也就是过着这样平静祥和的生活,也许已经娶妻生子,称心如意。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这天是九月半,满月如银盘一般,分外的明亮,照得他们一身银辉。 宇文泰见莫那娄一众人坐在一旁喝着酒小声聊天,忽然问:“青山,你还记得我们那年一起离开武川,经过长城的那晚见到的满月吗?” 一听这话,莫那娄和贺楼齐来了精神,站起来说:“当然还记得。那时候老将军和几个公子都还在,我们一起去定州找鲜于修礼。” “那还记得那晚你们唱的歌吗?再唱一个!”宇文泰又说。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1”几人低沉着声音唱起来。声音低沉浑厚,在静谧的夜里,回荡在空空的山谷中。 宇文泰回头,见冉盈一动不动地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在心里叹了口气。 忽然,听见冉盈也在轻轻唱:“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她的歌声又轻又柔,像一只细腻柔软的手轻拂过每个人的心。 众人都站起身来,又惊又喜地看向冉盈。来秦州的这些日子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开口唱歌。 不,自他们认识她以来,她第一次开口唱歌。 宇文泰更是欣喜若狂。可他唯恐吓着她,轻声问:“阿盈,你在唱什么?” 冉盈将目光自天上收回,转脸看着宇文泰,温柔地说:“是阿英阿兄教我的。” 说罢,眼中一热,两行泪潸然而下。 阿英阿兄不在了,子卿也不在了。惟独他还在自己身边,细心呵护,耐心陪伴。 宇文泰心中嚯的一松。她终于流泪了。 冉盈看着他。从前,她看他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她看他印累绶若,肥马轻裘;可如今,他在她眼里忽然不同了。他同她在马车里见的那个贵人已不一样,他变了。 他像一个父亲对待自己惟一的女儿一样,嘘寒问暖,悉心照顾。他为何要这样? 注释: 1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北朝民歌《企喻歌》。 第五十七章 念往事、心将碎 http://.biquxs.info/

冉盈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低低地说:“阿英曾经告诉过我,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活着的人。” 宇文泰揉了揉她的头,轻声说:“阿盈啊,你可知么?你是个孤儿,我也早是个孤儿了。你想念你的阿兄,我也很想念我的阿兄们啊……” “我十五岁和父兄同出武川,大兄宇文顥为了救坠马的父亲,死在了武川南河。同一年,二兄宇文连战死在唐河。两年后阿父殳于定州左人城。三兄洛生同我关系最近,照顾我最多,却被尔朱荣所杀。因我在尔朱荣面前自陈家冤,又得贺拔岳力保,才勉强保住一条命。我家同贺拔氏有通家之好,我便从了贺拔岳入关。贺拔岳于我有恩,对我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可他却被侯莫陈悦所害……从此这世间我再无可以交心之人。这十年,我是踏着他们的鲜血走过来的,我过得很艰难。可是阿盈,自从遇到你,我觉得很快活,很快活。” 他喃喃低诉,娓娓道来。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心底某个隐秘角落里的斑驳伤痕忽的痊愈了。 他想给她更多,比现在给的,再更多一点。 他的内心,在这一刻,有了某种完全不一样的变化。 几个侍卫远远地看着,默然不语,心里却都在感慨。他终于愿意同人说起这些令人心碎、却不得不深埋心底的往事——他同冉盈交心了。 宇文泰的十二铁卫,人人皆知他们和他同出武川,个个以一当百,对他忠心不二,是鲜卑人中一等一的豪杰之士。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中有人曾经是宇文顥的侍卫,曾经是宇文连的侍卫,是宇文洛生的侍卫。他们都曾受到宇文肱的教养,同兄弟四人情同手足。宇文肱父兄四人死后,他们便都围到了惟一幸存的宇文泰身边,誓死守护着他,不止一次地将他从危难濒死的边缘拯救出来。 可是再忠心的良将对于主人的孤单也无能为力。他们都知道他的寂寞,这不光是一个上位者高处不胜寒冷的寂寞,也是一个孤儿孤身飘零乱世的寂寞。他的荣光人人皆要分享,他的苦闷却无人可以诉说,只能自己默默咽下。他们都期盼着有一个人将他的心从这种无边无际的寂寞中拯救出来。 遥想当年,身为幼子、最受宠爱的他是多么爱笑多么神采飞扬的少年啊。 他如今坐拥着无边的权力,也坐拥着无边的孤寒。 扬鞭策马,运筹帷幄,出将入相,他都深谙其道。但他学会了藏,他不爱笑了。 惟独见到阿盈的时候,双眼会发光。那是他们曾经很熟悉的,属于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的光。他们多希望阿冉能懂他的心,收下他的一颗心,好好的呵护和珍藏。 冉盈愣愣的,他这是怎么了? “阿盈,你别再伤心了。很多事情是定数,他……他一定不愿见你这样。”说出这句话对宇文泰来说非常的艰难。他一直拒绝接受冉盈和于子卿的那段纯真的感情。 可是进山以来的这些日子他想清楚了,他必须要相信和接受她经历过的,才能带着她踏上往前的路。 惟有他接受,她才能放下。这是他必须要做到的事。 他想和她继续往前。 冉盈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月光笼在她的身上,如淡青色的薄纱。 半晌,她说:“子卿他救过我的命……我却那样地令他失望。我没有机会再报答他了。” 她从晋阳仓惶出逃,不敢在高欢的地盘上逗留,一路往西如惊弓之鸟。到达长安的时候正是大雪封城的寒冬腊月,她身无分文,饥寒交迫无处容身,终于倒在人烟稀少的街上不省人事。 那日恰好是轻松书院放冬假的日子,回家的于子卿发现了倒在路边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女。他将她带到城中的客栈安身,又为她请了大夫诊治。他害怕此事被一向严厉的兄长知晓,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扯谎出门去探望她,为她亲侍汤药,体贴周到。 对于冉盈而言,在侥幸死里逃生之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如玉少年,心里的感动自不必说。一个出身高贵的少年,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却在病榻边细心地照顾她,这份情意,冉盈刻骨难忘。 后来过了年,书院快要开学了,于子卿又扯了谎求于谨写了书信,将郎英推荐到书院去,使她得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安身,慢慢计划将来的事情。 他们在书院度过了一段非常单纯快乐的时光,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秉烛夜读。少年的情思悄悄地萌动着,却生涩不会表达。 她心知肚明,不敢喜欢他,却又为他的爱慕悄悄地欢喜和难过。 “在陛下赐婚之后,他曾经要我跟他一起逃到南方去。可是我没有答应他。我想,他那样的出身,不该为我沦为底层。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不了解他。子卿他想要的,恰恰是远远逃离他的出身。庶族还是士族,乱世还是盛世,在他的心里都没有半分差别。他想要做的是一只鸽子,自由地飞在天空中,俯瞰这锦绣瑰丽的山河。” 冉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并不了解他的想法,我也很胆怯。我没想到他会用那样的方式来反抗和逃避这桩婚姻。他……” 她说不下去了,泪簌簌地落下。 宇文泰默默听着,脑海中浮现出那少年苍白忧愁的脸。此时他的心里也有暗暗的悔意,那少年于她有救命之恩,他却将他毁灭了。 是他一时自私犯下的过错。 这件事将成为埋藏在他心底深处最黑暗的一个秘密,也会成为他和她之间一个最危险的伏笔。在以后的无数个夜里,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为了坚守爱情呕血而亡的白衣少年,并为自己做过的那件事情深深地不安。 宇文泰沉声安慰她:“或许他的死,很多人都有责任,可惟独你无需自责。你没有任何错。” 冉盈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苦苦地笑了一下:“或许很多人都该对他的死负责,但我却是唯一那个可以救他、却因为害怕而缩回了手的人。他救了我,我却将他推下了悬崖。我辜负了他……” 在后来的后来,冥冥之中的某个力量,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对宇文泰的过错施以了最凶狠的惩罚。命运蹲守在阴暗积尘的角落里,等待着在某一个时刻,对这个造成了悲剧的凶手露出阴森的獠牙。 而此时此刻,宇文泰和冉盈都对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第五十八章 掉入险境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中午,在收到了阿瓦送来的消息之后,他匆匆扫了一眼,见无大事,便带着冉盈去崖顶翠峰看红叶。 冉盈有所好转,他准备这两天就动身回长安了。 贺楼齐望着他们在山路上渐行渐远的背影,问莫那娄:“我是真看不懂了。丞相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莫那娄摇摇头:“快了吧,阿冉近些日子看着也好起来了。” 贺楼齐一噎:“若是她一直不好,我们就一直不能回长安了?” “丞相的心思我们哪里猜得到。他大概觉得对阿冉有愧吧。毕竟当初是他暗下拆散了阿冉和于子卿。现在于子卿死了,阿冉又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自责……” 贺楼齐不解:“丞相这么做,到底是因为喜欢阿冉,还是因为问心有愧?” 莫那娄挠挠头:“都有吧。不然以丞相那样的性格,哪会做到这个地步?还是很喜欢阿冉吧,那时候才会愤怒成那个样子……” “可我觉得阿冉对他没心思啊。以丞相这样的身份,何必要勉强。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莫那娄叹了口气:“他就偏偏要勉强呀。其实阿冉……她也喜欢丞相的,她一定也有几分喜欢丞相。” 贺楼齐挑眉:“何以见得?”他倒觉得阿冉长袖善舞,一直对丞相的示好漫不经心,过分得很。 莫那娄说:“她跟丞相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很开心啊,开心这种东西是假装不来的。反过来说,丞相如此宠着她纵着她,她也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说不动心也太假了。” “也是。”贺楼齐走到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说:“丞相几曾在女人身上费过这样大的心思?”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可现在连我们都跟着四处奔波,这差事是越来越难当了。” 深秋的山间,漫山遍岭的葱翠树木变了颜色,红色黄色,层林尽染。山间风起的时候,树叶随风飘摇而下,山谷间迎风而飞上下翻腾的黄叶和红叶漫天彻地,美得不可思议。 “冷不冷?”宇文泰将斗篷给她裹紧。 冉盈默默地看着山谷间那些飘飞的红叶,摇了摇头。 眼底涌上了泪花。 这山河壮阔,天地莽莽。可惜这么美的风景,子卿再也看不到了。 他看着默默落泪的冉盈,又抬头,极目望向远处朦胧连绵的山脉。 这天地无涯,山河辽阔,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曾想,东边的高欢,南边的梁国,西边的吐谷浑,北边的柔然,有朝一日他都要收入囊中。他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他要有无垠广阔的疆土,和亿万拜服的臣民。 可是此时此刻,他看她对着红叶落泪,竟然觉得再无所求。 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少年愿意丢弃自己的门第和姓氏,只愿将一生托付到她手中的心情。 在这红叶飘飞的山间,看着她珍珠般滚落的眼泪,这一瞬间,他的心里,一闪而过地,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宇文泰,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她,花去这么多的心思。 这种感觉如此深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种用尽心力、刻骨铭心的感觉牢牢地记在心里。 他低沉着声音说:“阿盈,你有没有想过……”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不言。 冉盈像一个早晨刚刚睡醒的孩子那般,轻轻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这几个月,她被巨大的悲伤困囿,可是她知道宇文泰为她做的每一件事,感觉得到每一个他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瞬间。她曾经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不敢出来,不敢去看一看自己自从认识宇文泰以来,划过心头的每一个关于他的念头。 可是现在,如一只敏感的小兽一般,她终于感觉到了安全的气息。 他不再是那个天底下最危险的男人了。 她忽然低声问:“别再招惹我了,行么?” 宇文泰听了沉声一笑。怎么?刚回过神来就迫不及待要气他?他注视着她漂亮的眼睛,说:“这个不行。” 不招惹她?那可怎么行? 冉盈也轻声一笑,脸颊微红,嗔道:“如何像个市井无赖?” 宇文泰的嘴角慢慢地漾起了浅笑。 下山的时候,两人经过一个陡坡,冉盈没留神脚下一滑,直直地往坡下滑去。 事发太突然,宇文泰伸手一拉,自己也失去了平衡,两人一起滚了下去。 陡峭的山坡身上野树横立,乱石嶙峋。两人只觉得浑身剧痛,天旋地转。宇文泰紧紧护住冉盈的头,生生滚了好久,才落到了平地上。 宇文泰的胳膊和腿都被树枝乱石割伤了,血流不止。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赶紧起身查看冉盈。 冉盈虽然也摔得七荤八素,但却没有受伤。见宇文泰那样紧张,她叹了口气:“又欠你一次救命之恩。” 宇文泰被她气笑了:“我就那么让你避之不及吗?” “阿泰,也许将来,你也有需要我救命的时候。”她大言不惭。 宇文泰白了她一眼,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没好气地说:“好啊,我若是将来被你救了,我就任你差遣,绝无怨言!” 他堂堂一个手握兵权的丞相,要她一个小女子来救?不要脸的吗? 他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四下看看,这陡坡下完全是个野地,连条人踏出来的路都没有。掉下来那坡太陡,又完全爬不上去。 只得四下探一探,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两人在这野地里不知走了多久,转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山谷,而且那地面…… 似乎是被人为平整过的? 冉盈也嗅到一些诡异的气息,轻声说:“阿泰,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两人转身正要原路返回,四周悄无声息地围上来几个全副武装、带着面具的铁甲人。 冉盈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自觉地往宇文泰身边靠了靠。 宇文泰沉声道:“我们迷了路误闯此地,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 铁甲人不说话,都向前走了两步,包围着他们的圈子又小了一些。 宇文泰又说:“至少放她走,我可以留下。” 一个铁甲人说话了:“你们都不能走。” 话音刚落,他们一拥而上,将两人摁倒在地绑了个结实。 宇文泰的脑子里飞速地转着。这些是什么人?难道是他的行踪泄露了?是尚书元烈?清河王元宏旺?还是别的什么人? 或者是冲着传国玉玺来的? 他担忧地看向冉盈。 冉盈咬牙皱着眉,一言不发。 一众铁甲人推搡着他们两个,往山谷深处走去。 第五十九章 金矿 http://.biquxs.info/

两人被一路推搡着走入山谷腹地。在转过两处弯之后,又是另一幅令人震惊的景象。 四下里都是来回走动的铁甲人,很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眼前的山体被这些人挖掘得坑坑洞洞,另一边有几个冶炼炉—— 这居然是一处矿藏!而且从远处堆积着的新采出来的那些矿石的颜色来看,应该是个金矿。 宇文泰明白了,应该是铁甲人的这个组织发现了金矿,便招募人手开采,并偷偷自行提炼。 他非常愤怒。采矿权自古就归属于朝廷,这个组织秘密私采金矿,可是杀头的死罪! 铁甲人将他们带到一个头目模样的铁甲人面前,说:“在外面抓到的。” 那头目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他们两个相貌气度不凡,不像是平民,说:“主人今天不在,明天让主人发落吧。” 铁甲人又将他们带到一排大笼子面前,松开捆着他们的绳索,将他们推了进去。 笼子里关着一些人,都瘦骨嶙峋,有些明显得了重病,倒在地上昏睡着。 冉盈轻声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宇文泰也完全没有头绪,轻轻摇了摇头。他安慰她:“青山他们会找到我们的,你别怕。” 这话被旁边笼子里的一个中年男人听了去,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虽说:“到了这里,哪里还找得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宇文泰连忙问他:“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 那男人摇了摇头:“我们都是秦州当地的百姓,被他们骗来这里采矿。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也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帮他们采矿?”冉盈问。 “秦州近两年大旱,没有粮食。朝廷的赈灾粮迟迟不到,我们都要饿死了。他们在民间广招民夫,说是给什么贵族修宫殿,一个人给三个月的粮。很多人就来了。可是来了才知道,这哪里是修宫殿啊,这干的是杀头的事啊!来了,就回不去了!” 宇文泰心里狐疑。这两年关中大旱,尤以秦州受灾严重,朝廷早早就拨放了赈灾粮,怎么会一粒都没有到灾民手里? “那……那你们的家人见你们不回去,不会去告官吗?”冉盈又追问。 那人摇了摇头:“我们来这里都是签了死契的,生死不论。人都快饿死了,还管什么?那秦始皇修长城,死了多少民夫啊?人命不值钱,好歹卖了这条命,给全家多活三个月……”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惨叫喧闹声,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被一个铁甲人拎着一路拖行到空地上,然后几个铁甲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铁甲人下手很重,那女子趴在地上一直在惨叫,也不知是为什么要被这样当众殴打。冉盈估摸着这样下去那女子会被活活打死。 她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泰。宇文泰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边女子被殴打得惨叫连连,四周干活的矿工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只埋头于自己手中的活,不知是怕引火烧身,还是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直到那女子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那群铁甲人才将她拖到笼子这里,打开冉盈的笼子门,将她扔了进去。 见那些人走远了,冉盈和宇文泰赶紧到那女子身边查看她的伤情。 那女子披散着头发,浑身是伤,触目惊心。她气息奄奄,满脸的污垢被泪水冲刷得一道一道。 “他们为何这样打你呀?”冉盈问。 宇文泰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 那女子摇了摇头,费力地说:“来这里的人都铁甲遮面……我们从来没见过他们的样子。我们……我们只是听说来这里干活儿可以领粮食……可是来了这里之后好多人都被打死了,或者活活累死了……” 那女子伸手拉着冉盈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我家中……还有四个孩子……我不想死……” “你家为何让你来啊……你夫君呢?”冉盈皱着眉头,紧紧抓着了她的手。 女子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他们要女人在伙房做饭……给的粮食比旁人多……” 宇文泰问那女子:“你家在哪里?你夫君叫什么?” 那女子睁开眼睛,无神地望着天:“他叫郑大,住在天水城外二十里的铁牛村。”她抓着冉盈的手轻轻晃着,仿佛已经神志不清:“我要回家……我要去看看孩子们……” 宇文泰还要再问什么,却见那女子的双眼渐渐闭了起来,最后,头往冉盈怀里一沉,便再也不说话了。 冉盈将那女子渐渐冰冷的身体紧紧抱住,恐惧地看向宇文泰:“我们怎么办?” 宇文泰想起刚才铁甲人提到的“主人”,他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私矿场的事情不简单。训练有素的铁甲人和秦州不翼而飞的赈灾粮,都让他有一种额头上冒冷汗的想法。 到了晚上,整个山谷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睡了,只有巡逻的铁甲人来来回回地四下走动。 宇文泰和冉盈虽又累又饿,筋疲力尽,却怎么也睡不着。 宇文泰心里焦虑,不知道莫那娄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只怕冉盈撑不了多久。 冉盈靠着他,忽然低声说:“我白天看这个金矿极大,照矿洞的情况看,已经开采了有一段时间了。” 宇文泰哼了一声,说:“私采金矿,撞到我算他们倒霉。” “更可恨的是利用和残害无辜的灾民。”冉盈轻声说。 宇文泰未说话。他征战多年,所见惨事甚多。战火燃烧之处,皆是一片焦土。那些被尸骨遮蔽的战场,逗留着啄食尸体不肯离去的成群乌鸦,野狗因为食物充足而异常肥壮凶恶……这些灾民的遭遇,只是这乱世的零星一点罢了。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冉盈默默想,她和子卿皆衣食富足,却困囿于小儿女的情爱之中,就觉得天地不仁,所有人皆来负我。可是放眼这凄惨的人世间,有些人只是想要吃一碗饭,都要经历如此惨无人道的悲剧。 世道不公啊,有些人纠结于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可是有些人,只是想要活下去,已经非常艰难。 子卿啊,你错了,我们都错了…… 一瞬间,冉盈觉得自己身体里面,有一个一直纠缠不去的恶念,倏的消失不见了。 第六十章 谁还没点悲催往事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见冉盈沉默着,眼底有晶亮的闪光,问:“为什么哭了?” 冉盈想起白天惨死的那个女子,抬起头忽然对他:“我忽然觉得,女子嫁了人也挺苦的……” 那女子死了不久,尸体就被拖走,不知埋到哪里去了。 宇文泰听了,也看着她。她的眼睛清澈明净,闪着悲悯的光。 他说:“要嫁对人才好啊。” “可是她们在出嫁之前,也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冉盈说着,默默想,为什么不能自己挑选喜欢的人呢?男婚女嫁是要相守一生的,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怎样,就盲目地出嫁了呢? “那么请问你,你想要如何事先了解自己要嫁的人?你又如何能知道,自己有没有瞎了狗眼看错人?”宇文泰又没好气了。这家伙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回了长安该让她抄抄《女诫》了。 冉盈被他一噎,不满了翻了个白眼,倒想到另一件事情:“你们鲜卑人都早婚,你为何还未娶妻?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吗?” 这句话问到宇文泰一个隐秘的痛处。他看着她,雪白的小脸此时又黑又脏,称得那双眼睛在夜色中特别明亮纯净。 他不想和她斗嘴,笑了笑没说话。 冉盈却嘀嘀咕咕:“也对啊,你忙得整天也见不着人,脾气又不好,嫁给你可有得气受。人家也没道理平白无故把女儿送到你府上受这种委屈。” 宇文泰:“……” 他让着她,她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我脾气不好吗?”他自觉已经对她很有耐心了。要是换了旁人,整天一开口就是冲着气死他去的,他早就把那人流放到敦煌开石窟去了。 可是冉盈丝毫也没有接受到他的善意,依旧嘀嘀咕咕:“你脾气哪里好啦?动不动就罚我这个罚我那个。还特别小气,一点点小恩惠就追着要报答。偏偏地位还那么高,又惹不起,谁敢把女儿嫁给你这样的人啊。” 宇文泰无奈了:“够了,我也没这么差……”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幽幽地说:“我曾经倒是有个想娶的人,不过被她抛弃了。” “哈?还有人敢抛弃你?”冉盈很不严肃地笑了。但她也有些诧异,是什么样的女子,竟会抛下他。他的身后,也是很长的一串故事吧。 明明是这样危险的处境和有些哀伤的气氛,却瞬间被她破坏了。宇文泰有些无奈,却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揪住.她的脸:“连你这种小刁民都敢对我如此放肆!” “哎哎哎哎……疼疼疼疼疼……”冉盈护住脸直喊痛。 他不满地瞅着她,想,他怎么就不会被人抛弃,他不光被人抛弃过,此刻还被人嫌弃呢。 “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是丞相……谁还没点说不出口的往事?”他强行辩解。 冉盈扯开他的手,揉着发痛的脸颊忽然又问:“秦州刺史是谁?” 宇文泰想了一下,说:“是王盟的堂兄,好像叫王世超。先帝还在的时候就是秦州刺史,朝中对他的风评一直都还好,所以先帝驾崩后,我也一直没换他。怎么?” 冉盈摇摇头,一边想着什么一边低声说:“竟是阿懋的从父。我总觉得这个组织和秦州的地方官府脱不了干系。这些铁甲人,不像是散兵游勇的匪众;那些粮食的来源,也很奇怪。这么大的金矿,开采出来的金子又流向了哪里?” 宇文泰没想到她也想到了这些。他接口说:“朝廷下拨了赈灾的粮款,若说是地方官府层层盘剥也有可能,但是一粒粮都没到灾民手里,也确实不正常。贪-官也没有这样的贪法。” “我觉得……”冉盈抬眼看着宇文泰,“若真和王世超有关系,极可能和京中的官员也有牵连。” 宇文泰反而一笑,伸手抚-着她的.头发,怜爱地看着她轻声说:“不要想这些了,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星星,想到被困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救,忧虑得越发睡不着。 宇文泰转过头去,见冉盈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凑到.她耳边说:“阿盈,也许明天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你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别问。”冉盈干净利落地截断他,眼神又暗淡下来,“问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如此显贵,我是够不到那个位置的。这样的事,我已经不会再去想了。” 她又想到了子卿。不再去痴心妄想,也就不会再有谁受到伤害了。 “阿盈,如果我可以……”他忽然有点心慌,急急地想要给出承诺。在这个荒山野岭上,在死亡不知何时到来的绝境下,抛开了利弊得失,他忽然想把这个承诺给她。 “阿泰!”她又打断他,害怕地不让他把话说出口。她皱眉看着他,“不要说。” 宇文泰在心里轻叹一声,又温柔一笑:“你呀。” 心里说,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冉盈侧过脸来看他,又仰脸看着璀璨的星空,沉静地问:“为何是我?你地位那么高,那么多世家女供你挑选。为何却是我?”她自嘲地一笑,又看着他,:“因为新鲜?” 宇文泰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忽然自己也觉得有些无奈:“要怎样才能不是你?我也想知道答案。” 对她来说是千难万险疑虑重重,对于他又何尝容易? 冉盈仰面躺下,伸出手掌对着浩瀚的星空,说:“你让我抄那些奏折,我都看到了。这天下……你为这天下殚精竭虑,你以为自己已经尽力了,可是却发现在自己的治下还有很多阴暗肮脏的地方。秦州如此,想必其他地方多少也会有类似的事情。你会不会觉得……很累,很不值得?” 宇文泰听了,笑了一下。她知道他的苦累。他也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星星,沉吟片刻,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已经轮不到我想了。”如今只有权衡,对错都已经不重要了,何况值不值得。 他想起最近权衡得最多的,就是关于她的事情。她令他伤透了脑筋。 近日阿瓦传来的消息中,有一个令他颇为不安。 朝中如今有人在议论他的婚事,有传闻说,至尊有意将十六岁的高平公主下嫁与他为妻,说是这桩婚事是高平公主主动要求的。 宇文泰见过高平公主。 第六十一章 他要做鲜卑人的英雄 http://.biquxs.info/

在两年前孝武帝刚刚西迁的时候。宇文泰将皇帝和随行的皇室成员迎到长安,在路上,有一个白皙艳丽的宗室女子前来找他,跟他要求带有池塘和假山的府宅。 当时西迁的人马乱成一团,宇文泰忙于安置皇帝皇后,根本无暇去管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当时只是敷衍了她两句,连她是谁都没有问。 过了一阵子,所有的皇室成员都安顿好了,这女孩又来找他,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为何没有按照她的要求调配府宅。 宇文泰觉得好笑,问:“下官还不知道这位女郎的身份,又要如何按照女郎的要求安置?” 那女孩扬着白皙的脸和尖俏的下巴,有些傲慢地说:“我乃是南阳王的高平郡主。” 宇文泰见她如此嚣张作态,又是一笑:“原来是高平郡主,宇文泰失敬了。”他想了一会儿,如今南阳王一家已经去了封地,这小郡主却特意为了一座宅子跑到长安来跟他嚷嚷,可见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宇文泰不想在这样没有价值又浪费精力的人身上过于消耗,便说:“郡主金枝玉叶,要座带池塘和假山的宅子又有何难。只是如今南阳王和王妃都已安顿,再让他们迁居颇为不妥——” 高平郡主第一次见宇文泰时,见他剑眉凤目英姿俊拔,就已小鹿乱撞,此时又听他拿这样好听的话来哄自己,不免脸一红,满腹的怒气一扫而空,噘着嘴娇嗔道:“我不管,你得给我想办法。” 宇文泰一笑:“这样吧,宇文泰早年得一好友在南阳赠了一间这样的宅子。便转赠于郡主作为别院如何?” 高平一听,大喜过望。别说是郡主,就是皇室的公主,在婚前都少有私宅。这个宇文泰一出手竟就送了她一座私宅。日后宗室的一群小姊妹聚到一起,她还不知道要接受多少艳羡的目光呢。 没有一个少女能抵得过虚荣心和幻想的侵蚀。从那时起,高平便对宇文泰念念不忘。再到后来孝武帝崩逝,南阳王继位,高平也一跃成了公主,回到了长安。 宇文泰在宫中还见过她几次,也不知那些偶然是不是刻意制造的。 渐渐的,宫中就有了一些传言。宇文泰也听宫里相熟的黄门提起过,说高平公主有意于他。 当时他只是笑笑,并未当一回事。两年前赠她私宅的事情对宇文泰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何况他当时只是为了解决一个麻烦。可是如今,高平公主竟然自己去跟至尊提了婚事。至尊一向宠爱她,本也有意要在几个适龄的公主中挑选一个配与宇文泰为妻,加强他和皇室的联系。这一来二去,便传出了这样的风声。 原本宇文泰也不会觉得尚高平公主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和皇室联姻是古往今来的大人物都会做的一件事情,无所谓得失。何况他记得那小公主还很漂亮。 可是如今为难就为难在,他的心思现在都在冉盈身上,偏偏这小冉盈又不愿与他为妾。 早先带她去璞园时提起这话,冉盈说不稀罕他的妾位,他也不想强迫她,不愿就算了,他虽中意她,却也不是非她不可。后来七夕时又同她提过一次,她说,宁与白衣为妻,不与天子做妾,他也无大所谓,反而有些欣赏她的一身峥嵘傲骨。再后来她说不愿攀他这棵大树,他尊重她,也愿放她在田野上做一棵野草,自安其乐。说白了,直到那个时候,她对他而言只是个颇为有趣的小女孩,让他时常地想要去逗一逗。他若真要得到她,当然有的是手段迫她就范。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他在和她的关系里已无法潇洒脱身。经过于子卿的死和秦州一行,冉盈在他心中的分量陡然又重了。她不与他为妾,他也不愿她为妾了。 说白了,妾位她不要,妻位……以她的背景,根本够不上。他反正这辈子是不会放过她了,本想将她留在身边再养两年,看看他们俩到底谁会先屈服。可是高平公主这事一出来,他被逼着立刻就要给出个结果。 这件事该怎么办? 冉盈不知宇文泰心里这么多的心事,轻声说:“我最近总是在想,我们整个家族,为了一个谁都没有见过的玉玺都死了,值不值得。或许,那些旁人觉得不值得、你却一定要全力去做的事,就被称之为理想吧。但是我不懂。要是他们都活着就好了。” 宇文泰怜爱地看着她,说:“我生逢乱世,少年时便立志,要做鲜卑人的英雄。父兄先后殳于沙场。我跟着鲜于修礼,跟着葛荣,跟着尔朱荣,跟着贺拔岳,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从定州,到河洛,到关中。我迎奉先帝,又鸩杀先帝。世人将我和高欢并称为乱世双雄。” 他抬起头,看着璀璨的星空,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丝迷茫:“可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背井离乡,父兄早亡,我至今孑然一身,四周有强敌环伺。我做的这一切,值不值得?我判断不了。我只知道,在我心里,依然有那个少年时立下的志向。我不要仅仅做一个武川军功世家的公子。我要做鲜卑人的英雄,我要统一北方,挥师南下。我要结束这乱世,建立一个庞大的、强盛的帝国……” 一个强盛的帝国……冉盈抬头看着他。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的神情和气势几乎让冉盈着迷。生逢乱世,她没有见过、也不敢想象那样的一幅图景。 盛世是什么样子的? “等到那样一个帝国诞生的时候,当所有人都不会流离失所,都会为自己是一个强大帝国的子民而自豪的时候,或许你可以再来问我,我如今背负的这些,值不值得。” 他低头看了一眼冉盈,轻叹了口气,又沉声笑道:“可是你这温柔乡啊,还真的是英雄冢……”总是遇着她,就想些有的没的事情,那些雄心壮志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冉盈默默地不说话。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如此宏大的理想。她想起了子卿。那样纯粹的、美好的子卿,如果今晚他在,他又会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呢? 也许当初,她拒绝子卿,不仅仅是因为有皇帝的赐婚。更重要的是,她在内心深处渴望着的,是宇文泰这样的男人吧…… 有一些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在这个夜晚逐渐清晰起来。 第六十二章 冉盈的攻心计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和冉盈是被一声金雕的长啸惊醒的。 宇文泰一下子跳起来。昨夜和冉盈聊着聊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此时天色刚蒙蒙亮,四周还笼着一层薄薄的晨雾。透过那层薄雾,他看到阿瓦正在头顶上方盘旋。 “是阿瓦!”宇文泰欣喜万分,圈起手指放入唇间打了个呼哨。阿瓦又尖啸了一声,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转弯,往来路飞去了。 宇文泰兴奋地对冉盈说:“太好了,刘武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了!” 忽然间,四周响起了凌乱的声音,那声音宇文泰太熟悉了,那是穿着皮靴的脚踏在地上、身上的铠甲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充满了杀气。 宇文泰看了冉盈一眼,对她说:“小心。” 两队铁甲人簇拥着一个身穿布袍、戴着面具的人过来了。到了笼子跟前,他们将宇文泰和冉盈从笼子里赶了出来。 为首那人身材高壮,瓮声瓮气地说:“你们是什么人?” 他刚到这里就听铁甲人说昨天抓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他便急匆匆来了。 一见到他们,他的心就一沉。这两个人,粗布衣裳也掩不住一身的贵气,尤其是那男的,威仪峻拔,眉宇间隐有杀伐之色。他们绝不是什么误入此地的小情侣。 之后又有金雕飞来,那金雕一看就是被人豢养的,他心里更慌了。 宇文泰知道,这人就是这个组织的首领了。想到阿瓦即将指引刘武他们找到这里,他的心里有了底气。 那人又问了一遍:“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混入我这里想做什么?” 铁甲人靠近了,将两人团团围住。 “我的人快到了。”宇文泰淡定地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人吼了一声。 唰地一声,铁甲人纷纷亮出了兵器。 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冉盈开口了:“你们的事情已经败露了。朝廷震怒,天子已差车骑将军王盟率大军前来此处。” 宇文泰知道冉盈在诳那人,虽是兵行险着,但若震慑住了对方,或许能够脱身。他转脸看了一眼冉盈,只见她面色沉静,毫无惧色。 这厮扯起鬼话来还真是面不改色。他暗想。 对面那人明显身子一震,虽看不见表情,声音却已经有几分慌乱:“你少诳我!我这里密不透风,朝廷根本不知道!” 冉盈本也是心里有几分猜测,只是诈一诈他。见他听到王盟的名字身子一震,心里对自己的判断又肯定了几分,大胆地说:“你是王世超吧?” 此话一出,连宇文泰都吃了一惊。那为首的铁甲人更是身子一顿,一时说不出话来。 立刻有一种不安的紧张情绪,在四周的铁甲人中间悄悄弥漫开来。 冉盈知道自己蒙对了。 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你一定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查到你的……私采金矿,扣押灾粮,这么多训练有素的铁甲人,这消息还被遮掩得如此严密……要说没有官府参与,我怎么可能相信?” 只怕这些四周这些铁甲人,也都是州军吧? “你们……你们……”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一下就被揭穿,王世超张口结舌,那面具下传来的声音里全是惊惶。 冉盈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你也看到那金雕了吧?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王世超仍在做困兽之斗;“你少唬我!我把你们两个拿在手上,还怕没有活路?!” 冉盈哼地一声冷笑:“你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两个根本无足轻重。你这私矿场的事朝中已经很多人知道了。这些都是陛下的金子。你敢动陛下的金子……你觉得那些人会因为我们两个而放过你?” 至于“我们两个”是谁?“那些人”又是谁? 自己去想!想得越离谱越好! “这……”饶是王世超再狡猾,此时也被诈得没了主意。那只金雕他可是亲眼见到了的。 冉盈又说:“你想活,我们也不想死。不如大家就此散了。反正我们两个找到了金矿,任务已经完成了,又何必对你赶尽杀绝。你手里想必已有不少金子,贪多嚼不烂,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说呢?” 王世超陷入了沉思。 宇文泰在心中暗暗叫好。阿冉这家伙,一番话似真似假,循循善诱,简直靠着一张嘴就将那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撤。”王世超用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盯了他们半天,终于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走。 周围的铁甲人也纷纷后撤。 冉盈这时才觉得后背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脸颊。她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阿盈!”宇文泰伸手一把扶住她。 冉盈抬头看着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勉强笑了一下,低低地说:“我刚才好怕……” “傻子!”宇文泰也一直捏了一把冷汗,这是才略略放松下来,扶着她赶紧要撤到什么地方躲起来。 王世超走出不远,脑子里忽然一个激灵。那个男人,那样的尊贵气度,他一定不是什么人的手下,他自己必然是一个上位者! 他霍然回头,远远看着那男人,猛然想起了不久之前朝中传来的一封密函,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如果那封密函里的推测是真的,那么这个男人,就是比他们口中正率军前来的王盟更可怕的存在。 若那封密函里的推测是真的……那么杀了这两个人,他反而可以逃出生天…… 王世超的目光猛的一沉,都是被那女子唬得一时乱了方寸,差点误了大事! 他手一伸:“弓箭!” 宇文泰正望见不远处有几棵大树,扶着冉盈就往那边去:“我们到那儿去歇会儿吧,刘武他们应该快来了。”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听到身后铮地一声弓弦响。冉盈回头一看,竟有一支箭直直地朝宇文泰的后心飞来。 “阿泰!”她惊呼一声。 宇文泰回身一看,也见那箭朝自己飞来,躲闪已是不及—— 他只看见眼前轻灵灵地飞过一只蝴蝶,紧紧地扑到他的身后! “啊——!” 听到这一声惨叫,宇文泰回过神来。 冉盈挺身挡在他前面,左肩窝上深深地扎着一支羽箭。 “阿盈!!”宇文泰大吼一声,只觉得胳膊一沉,冉盈已直直地倒了下来。 “呸!”王世超见没射中宇文泰,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对身边的铁甲人下令:“去杀了他们两个!” 第六十三章 看清楚我是谁! http://.biquxs.info/

听到王世超下令,铁甲人提起兵器涌了上来。 宇文泰红了眼,冉盈连番遇险令他陷入疯狂。他擎着手中抢夺来的剑在铁甲人的包围中左突右冲地砍杀,几乎要失去理智。 可是铁甲人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宇文泰渐渐觉得体力不支。他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剑,瞥见倒在一边奄奄一息的冉盈,心中涌起一阵悲怆。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王世超又搭弓,瞄准了不远处陷入重围的宇文泰。 正在绝境之中,四周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声音,连大地都在微微颤抖。身边的铁甲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停下手来,惊疑不定地左右张望。 王世超也放下手中的弓,侧着耳朵仔细地辨认着声音。 顷刻间,只见远处六骑飞驰而来,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路砍杀。马上那些人皆雄壮威武,身披玄色裘氅,内着玄色锦袍,腰揣马鞭,手执长剑;胯下的马俱一色乌黑,高大矫健,逸尘断鞅呼啸而来,正是宇文泰带来秦州的六铁卫。他们的后面,奔腾而来、掀起一片滚滚烟尘的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官军,为首挑一面大旗,写着一个王字。 一个号兵手持黑色令旗,一路骑着骏马飞驰大喝:“渭州刺史王思政到此,反抗者格杀勿论!渭州刺史王思政到此,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王思政来了!宇文泰心头顿时一松。 王思政军功累累,在军中素有威名。方才还将宇文泰围得水泄不通誓要将他碎尸万段的铁甲人听到王思政的名字,又听到“格杀勿论”四个字,纷纷丢盔弃甲,伏倒在地。 宇文泰一见形势逆转,几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掉了下来。他狠狠将剑插在地上,伸手将倒在地上已因疼痛陷入昏迷的冉盈紧紧扶住。 那六骑砍杀到面前,纷纷下马跪倒在宇文泰面前:“属下们护主不力,请公子赐罪!” 莫那娄一眼望见肩膀中箭、此刻面色惨白不省人事的冉盈,吓了一跳:“公子,阿冉她……” 王思政赶到面前跪倒在地:“王思政来迟,公子受惊了!”他看了一眼宇文泰臂-间的女子,面露不解之色。丞相身边这受伤的女子是谁? 但自幼蹑足于行伍之间,他深刻地明白军人服从命令不要多问的道理。他闭口不言。 宇文泰此时筋疲力尽,命令道:“去山下找最好的大夫来这里。——带几个侍女过来。”他接过莫那娄递来的水,喂冉盈喝了几口,环顾了一下四周,见王世超已趁乱不知去向,又下令:“全境捉拿秦州刺史王世超!在这里扎营,命秦州所有大小官员即刻到此来见孤。即刻封锁四面城门,只准进,不准出!取消当地所有官员对当地军队的控制权,全由王思政暂时接管!传令到长安,令侯莫陈崇来秦州!命苏让也一起来!” 一连串的命令使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忙碌起来。 铁甲人见来了如此多的官军,此时跪倒一片,面面相觑,皆不知这个令王思政对其跪拜、又大张旗鼓传令到长安的年轻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很快,按照宇文泰的意思,就在这个采矿场里架起了两个大帐。 大夫急匆匆地到了,秦州各级大小官员也连滚带爬地赶来了。大夫和侍女们进了一个大帐,给冉盈治伤。而官员们则在另一个大帐内,战战兢兢地跪在宇文泰面前,一个个抹额擦汗,不知所措。 丞相忽然出现在秦州一个最隐秘的所在,这无疑是最可怕的事情。 宇文泰端坐在大帐内,面色黑沉,腰背笔直,丝毫不见疲累狼狈之态。见他们都到了,对莫那娄说:“找人带着他们,参观一下这里。” 几队士兵进来,两边夹送着这些官员出去了。 待到所有官员都被领了出去,王思政进来了,身后几个士兵押着一个一瘸一拐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说:“我们在前方不远处捉到了王世超。” 宇文泰一见他,怒火蹭蹭地往外冒。他大步走到王世超面前,一脚狠狠将他踢翻在地。 王世超大叫:“你到底是谁?你们诳我!” 宇文泰瞪着他,将手往后一伸。身后的贺楼齐立刻从怀里摸出一颗和田玉制的印章递到他手中。 宇文泰这时恨不得将王世超碎尸万段,他咬着腮帮子恶狠狠地将印往王世超面前一戳:“我是谁?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王世超定睛一看,那印上是四个隶体大字:丞相之印。 冷汗涔涔而下。这人……这人果然就是当今的丞相宇文泰?! 他方才已经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京中来信说到,丞相宇文泰近日不在长安,不知去了哪里私巡,要他万事小心。 接到信后他小心了一阵子,一直无事,故而将这封信忘到了脑后。谁能想到,宇文泰竟然一直都在秦州?! 宇文泰见他在看清印章的那一瞬间脸色惨白,按捺不住心头炙烈的怒火,挥起手中的印往王世超的头上狠狠一砸,骂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没有!!” 王世超惨叫一声,伸手捂住额头,血顿时从指缝间涔涔流下。 宇文泰尤不解恨,又抬脚狠狠往他身上踹去:“你看清楚我是谁了没有!!” 一想到阿盈受了重伤生死难料,他就恨不得将王世超剁成肉泥喂狗。 王世超倒在地上连连惨叫,一边叫一边喊道:“你们答应放我一条生路的!那女郎亲口答应的!!” 听到他还敢提冉盈,宇文泰眼中喷火,未待他说完,又是一脚狠狠踹在他脸上:“你个眼瞎的东西!那是孤的丞相长史!他答应你的事,也要孤同意才行!!” 大帐内的几人中,除了王思政对丞相长史的男扮女装和宇文泰的暴躁狂怒惊诧无比外,其他几个铁卫都仿佛看到了宇文泰十一二岁时的样子,一个个憋着笑又不敢笑。 别看他现在时时处处气度华贵威仪凛然的,小时候跟人打架下手可黑着呢。那时候武川人人都知宇文四郎是个不好惹的主儿,那些被他揍过的更是绕着他家的门走。 这时莫那娄进来,语气担忧地趴在他耳边说:“丞相,要拔箭了。” 宇文泰的心一拎,脚下终于停了下来。 久在行伍的人都知道,拔箭是一件极凶险的事,稍有不慎便是凶多吉少。而即使拔出了箭头,若大夫医术不高,治疗有误,将来也极容易死于箭疮复发。 宇文泰低头看着满脸是血已经昏厥过去的王世超,恨恨地说:“找个大夫来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 说完拔脚就往那边帐子去。 第六十四章 凤羽箭 http://.biquxs.info/

到了那边帐中,宇文泰见两角各架着一个炉子,炉火上都在咕嘟咕嘟烧着热水。几个侍女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有的端着水盆,有着捧着干净的绸布。有的拿着剪刀。 冉盈仰卧在榻上,头发因为疼痛都汗湿了,湿湿地贴在额头脸颊上。她左肩窝中箭的位置,衣服已被仔细剪开一个洞。箭羽已被剪断,只剩半截箭插在她肩上,此时伤口周围已经被侍女仔细清理过,箭伤周围一圈皮肉微微外翻,整个左肩肿得老高。 宇文泰对这种刀伤箭伤本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此刻在冉盈身上见了,却觉得触目惊心,仿佛胸膛里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一颗心紧紧揪住。 刚才剪开衣服和清理伤口的时候动到了伤口,冉盈此时疼得半昏半醒,轻轻地哼着。 宇文泰绕到榻的另一边,在榻边坐下,抓住她的右手,轻声说:“阿盈,我在这儿。要拔箭头了,会有点痛,忍着点儿。” 冉盈微微睁开眼,看到是宇文泰,喘着气,轻轻点了点头。 大夫准备好了,冲旁边一个侍女点了点头。那侍女走到榻边,将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白绸递上来。 宇文泰接过来,放在冉盈嘴边,说:“咬着。” 冉盈顺从地张开嘴,咬住了那块白绸。 大夫握住箭杆的手猛的一用力—— “嗯——!!”冉盈疼得咬紧白绸哼了一声,脸因为疼痛憋得通红,肉眼可见的,那小脸上迅速浮出一层汗珠。 宇文泰觉得自己心里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她的手。 可是那箭却还在她的身体上,纹丝不动。一股股的血从伤口中涌出,慌得一旁的侍女连忙拿着白绸去擦,转眼间将两三块白绸都染得通红。 大夫也非常紧张。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稳了稳手,又一用力,这次下的力气比上次还要大。 “啊——!!”冉盈疼得惨叫了一声。因为剧烈的疼痛,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伤处的血喷涌得更加厉害,箭头却依然纹丝不动。 等在账外的几个铁卫听到里面传出的惨叫声,互相看了看,皆知道情况不妙。 宇文泰一下慌了神:“阿盈!阿盈!” 大夫赶紧上前看了一下,说:“女郎疼晕过去了。过一会儿会醒。” 宇文泰急火攻心,剑眉倒竖,怒喝道:“你是什么大夫!拔箭都不会吗?!” 那大夫也是又急又怕,跪倒在地说:“公子恕罪!这恐怕是凤羽箭啊!” 宇文泰听到“凤羽箭”三个字,心猛的往下一沉。凤羽箭的箭头带脊,双翼,射入身体之后除非将射中的这块骨肉整个剜下,否则根本无法取出。而若不拔出,三年之内,必箭伤复发而死。 久在行伍之人都明白,这种事,没有侥幸。 外面的铁卫们听到,俱脸色一变,心想,完了,必死无疑。 宇文泰呆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哑着声音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可还有其他办法?” 大夫俯倒在地不敢抬头:“小人医术浅陋,实在无能为力了。” 宇文泰沉默良久。帐中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他,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最后,他起身走到账外吩咐说:“立刻将她送回长安去,让御医给她会诊。在各州挂榜,征集会取凤羽箭的名医前来。能取出箭头者,赏万金!” 随后,宇文泰马不停蹄,又回到了前面的大帐。 一众官员已经回来,此刻都跪在地上跪了个把时辰了。有人满头满脸的汗水,有人还在不停地举袖抹汗,有人两股战战,七倒八歪。 秦州地面上忽然出现这么大一个金矿,还被当地官府私采了,当地官府为了掩人耳目,还私扣灾粮利用灾民去开采,滥杀无辜……简直是无法无天! 宇文泰扫视了他们一圈,冷冷道:“不知道诸位参观了这个地方之后,有何感想。” 鸦雀无声。 宇文泰阴沉着脸看着他们,狠戾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开口道:“诸位都是秦州的父母官,上到州郡,下到县镇,都在这里。孤要给你们道个歉,孤不小心误入了贵宝地,大概是挡了你们某些人的财路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深深地俯下了身子,诚惶诚恐。 宇文泰冷眼看着他们,吩咐道:“拔营,全部下山到秦州州府!” 等宇文泰一行到了州府,已是夜半时分。经过这漫长而揪心的两天两夜,宇文泰已是精疲力竭,却站在窗前睡不着。侍女送来点心,他只胡乱吃了两口,想起生死难卜的冉盈,便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他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去为他挡了那一箭。对她来说,为此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吗? 他想起当年在左人城,二兄宇文连已身受重伤,却为了保住他,挺身替他挡住了迎面砍来的一刀。彼时连廿二岁,刚刚新婚半年。 连死后,二嫂从此郁郁寡欢,两年后病死在武川。 过了几年,三兄洛生和他被尔朱荣猜忌。洛生为了保他,挺身受死。 再之后,达奚氏也离开了他。 从那时起,这天地间,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想起往事,宇文泰只感到无限悲凉。冉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值得吗?” 他私心里尚在为高平公主的事举棋不定,她这样为他,值得吗? 莫那娄不知何时进来,在他身后轻声说:“丞相,送阿冉回长安的车马明天早上应该就到了。属下已安排她在璞园养伤,陈御医去那里也不会引人注意。” 宇文泰沉默着,半晌,哑着声音说:“我误了她。自遇到我,她连番地受挫……” 若是当初放任她嫁入于氏,她该和那少年过着琴瑟相和的安稳生活吧? 是他将她带入了腥风血雨之中。 莫那娄安慰他:“丞相不要这样说。” 宇文泰回头看了看他,见他眼下发青,一脸疲倦,想是从他们失踪开始就没休息过。 “你这几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他的声音沉沉的,如窗外无边的夜色。 “属下陪丞相一会儿。”莫那娄是担心。这些年来,无论多么危险复杂的情势,他也未见宇文泰如此担忧和消沉。 月光照进窗子,照在宇文泰的头上脸上。他双眉紧锁,眼窝现在鼻梁的阴影里,头发上泛着一层银白的月光,仿佛一夜老去,满鬓霜华。 第六十五章 他是一代雄杰 http://.biquxs.info/

到了深夜,贺楼齐进来了,说:“丞相,属下带人连夜查抄了王世超的府宅,收获惊人。请丞相往院子里去看。” 他引着宇文泰来到庭院中,十来个士兵一行列开,手中都捧着东西。 宇文泰在贺楼齐的解释下一样样的看过去。 黄金,泛着赤色的纯度极高的黄金,在仅点着昏暗烛火的院子里都要让人瞎了眼。宇文泰拿起一锭金子,贺楼齐立刻引上火把,让他就着火把细细看。 贺楼齐说:“真没想到,王世超私建的冶炼炉也能练出纯度如此之高的黄金。” 所谓七青八黄九带赤,四六不成金。像这种隐泛赤色的黄金已经几乎达到官方冶炼的纯度了。 宇文泰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金锭子扔回托盘里,说:“王世超这样的人才啊,不去专职冶金署真是可惜了。孤用人不当啊。” 众人不敢说话,继续往下看。 账本。宇文泰拿起一本随便翻了翻,便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贺楼齐说:“根据这些账册初步来看,王世超采出来的金子,有很大一部分流向了长安。” 这是意料之外、又必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宇文泰皱着眉没说话,继续看。 书信。他随手拿了几封,拆开扫了几眼。实在是触目惊心。 没想到,一个州郡的刺史,在长安的触角多得很。 这时又一个侍卫进来,手里捧着一堆书简:“丞相,这是你要的秦州当地的官署官员流动记录。” 第二天一早,州府大堂上,一众官员皆战战兢兢地列席而坐。 众人提心吊胆。听说和丞相同行的那个长史中了凤羽箭,生死不卜。听说那长史是丞相在小关之战之后亲自提拔的,这次私巡又带来秦州,显然极为器重。出了这样的事,只不知丞相要如何发作。 片刻,宇文泰来了。一夜之间,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下大块乌青,但是目中却精光不减。 这一夜他查阅了官署流动记录,发现一年多以来秦州的人事频繁调动,几乎所有从前名声政绩人品都不错的官员都被调离了原职,甚至不知所踪。如今的秦州官场,要么是同党,要么是哑巴。 他已大致明白王世超是如何密不透风地经营着一个私矿场。上欺朝廷,下压百姓,自己带着一群鼠狗之辈闷声发大财。 这趟浑水,真是深不可测。 此时他扫视了一下众人,冷冷地开口说:“把王刺史请上来。” 站立在他身侧的莫那娄大喝一声:“带上来!” 两个士兵用担架将王世超抬了进来。众人皆屏息偷眼去看,只见那人头脸眼睛都肿着,胳膊断了,狼狈不堪。 宇文泰未看他,对着各官员说:“主犯已经归案,你们中间那些为虎作伥的,还准备顽抗多久?” 冰冷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大堂里,震得那些官员耳膜发疼。 众人皆低头不敢言语,大气都不敢出。 宇文泰看了他们一圈,见无人认罪,冷笑一声:“你们欺孤都欺到这个份上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离座,跪伏在地。 “自去岁陇右大旱,举国都在闹饥荒。朝廷去年一年光给秦州拨的赈灾粮款就达到了二十万石。没想到,这些粮,竟落到了你们某些人的手里,拿来要挟灾民,私采金矿!” 说到此处,他拿起案上的青瓷镇纸,在手中把玩。 “孤来秦州一趟真是长见识啊,原来钱还可以这么赚。拿朝廷的粮食,买至尊的子民,挖朝廷的矿藏——你们简直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镇纸从宇文泰手中狠狠飞了出去,砰的砸中了一个官员的额头。他啊地叫了一声,晕倒在地,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丞相饶命!!”见事已彻底败露,有人终于扛不住心理压力,爬出来跪在宇文泰面前,哀求着讨饶:“这事都是王刺史主使,要挟我等去做的!我们每个人的幼子,都被关在王刺史家中的地牢里。若我们不替他遮掩,孩子就有性命之忧啊!” “为了你自己的孩子,就把他人的孩子、父亲甚至是母亲送下地狱!这就是你们这些领取俸禄的朝廷命官干出来的事情!” 宇文泰狠狠一拍长案,愤怒的训斥声如雷轰鸣。 “臣下有罪……”一些官员纷纷俯首。 宇文泰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又冷笑一声,望向王世超,说:“王刺史好手段啊,这事儿一年来隐瞒得密不透风,闷声发大财呀。” 王世超艰难地自担架上抬起头,咬着牙说:“宇文泰,你不要以为抓住了我就天下太平了。你能把所有人都赶尽杀绝吗?” 宇文泰一冷笑:“杀一个,是一个。你既是认罪了,带回长安交给大理寺细细地审。”他看着狼狈不堪的王世超,吩咐说:“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把涉案所有人的名单吐出来。”又狠狠加了一句:“尤其是在长安的那些!” 一个兵士跑进来:“丞相,泾州刺史侯莫陈崇和卫将军苏让已到!” 随后,两个人大步走进来,那个器宇轩昂的年轻将军身着明光铠,腰胯弯刀,大步走进来,倒头就拜:“侯莫陈崇来迟,见过丞相!五千兵马正在城外二十里处扎营。” 苏让三十来岁,白净斯文,唇上两撇胡须,也拜倒在地:“苏让见过丞相。” 宇文泰站起身,说:“好。你们来了就好。从今日起,侯莫陈崇全面接管秦州,除了分发灾粮,还要于州兵中,查找参与铁甲人者,一率以军法斩杀。莫那娄,将秦州现有官员全部押回长安,交给大理寺和御史台一同审问定罪。还有之前秦州一些莫名其妙失踪的官员,也都要细查,为他们沉冤昭雪。苏让,你去大理寺,监审此案。” 顿了顿,又说:“你告诉他们,这个案子,牵涉之广之深,前所未有。让他们不要有顾忌,不要徇私情。若有丝毫差错,同罪。” “是!” “苏让领丞相命!” 宇文泰觉得内心沉痛,脑子里总是盘桓着冉盈问他的“值不值得”。他不想再看到跪了一地的这些人了,挥挥手将让人将他们都带走。 人散之后,他负起双手,在厅中来回走着,对侯莫陈崇和苏让说:“先帝西迁以来,我们对高欢一直处于下风。孤是行伍出身,有些想法未免过于简单。做丞相也是头一回,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孤原以为,长安对邺城处于下风,是因为河南河北山东之地物产丰硕、而关陇相对贫瘠之故。现在看来,个中原因,远不止这些。”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一个小小的秦州,竟然藏着这样的惊天大案。一个刺史,京中竟然有那么些个一二品的高官给他递送消息——也包括孤的消息。这实在是让孤心惊胆寒。关中要想自保、要想和在高欢的争斗中胜出,我们必须要先做一些事了——” 他看向苏让:“苏卿,你想一想,拟个折子上来。关于关中的经济、农桑、工商、兵员,尤其是吏治。事关关中生死存亡,你要好好地想一想。” “是。”苏让应道。 从州府出来,苏让一个人默默走着,心潮澎湃,想,宇文泰真不得了,原来他的目的在这里。 他审时度势,借势而发,由秦州一案联系到国中现有的沉疴痼疾,并借由此案秉雷霆狂啸之气势,下破釜沉舟之决心。宇文泰要他写的拟陈是关中的长久之计,对未来东西两边对峙的局势必然产生深远的影响。 苏让对那个比他年轻几岁的青年顿生敬意。他不是尔朱荣那种割据一时的枭雄,他是深谋远虑、胸怀广阔的一代雄杰。 第六十六章 天水见闻录 http://.biquxs.info/

离开秦州之前,宇文泰去了天水城外的铁牛村,找到了郑大的家。 那是两间茅草屋,家徒四壁。一个卧病在床的老母,四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孩子。 郑大正在屋后的土灶上熬着稀粥,柴烟将他的脸熏得黑一块白一块。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一个七八岁模样,在一旁的木盆边洗衣服,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另一个五六岁,正埋头在一堆捡回来的松果中,用石头将松果砸开,捡出里面的松子放在一旁。小一些的那个孩子大约四五岁,蹲在地上,时不时地,不知捡些什么放进嘴里,嘻嘻一笑,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最小的那个孩子,还在地上爬来爬去,爬得满身是泥。 本是来“讨回公道”的宇文泰,看到这幅景象,心软了下来。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问那蹲在地上的小孩子:“你在吃什么?” 那孩子抬起头,对着他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口齿不清地说:“这里有一颗鸡蛋。”说着手在地上一抓,放进嘴里:“真香啊。”又在地上看:“这儿还有一块肉饼。”手一抓,又放进嘴里:“呀,肉饼是甜的呀,像蜂蜜一样甜。” 这孩子,看上去四五岁了,竟连肉饼的滋味都没有尝过。 郑大听到有人在和娃娃说话,从烟火中抬头一看,来人个个衣饰华美,气度非凡,为首那个高大修长,宛若天人一般。他吓得连滚带爬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额头碰在地上,咚咚作响。 他并不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只是见了这些身穿华服的人就已经如此害怕。人为了活着,可以鄙贱至此。 宇文泰想到那女子死时的惨状,仍深恨眼前这个无能的男人。他站在他面前,双手负在身后,冷着声音说:“郑大,你的夫人已经亡故了。” 跪倒在地的郑大听了,骨瘦如柴的身子猛的一抖,随即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孩子他娘……他娘……我对不起你啊……” 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送四个孩子的母亲去死?他宁愿自己去,可是他死了,她一个弱女子,要如何照顾病弱的老母,养大四个年幼的孩子? “娶妻而不加善待,你可知罪?” 听着这冰冷威严的诘问,郑大止住哭声,颤颤巍巍地自地上抬起头,说:“草民知罪……我家中还有病重的老母和四个年幼的孩子。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呀……” 不远处的草屋里传出一声凄惨的哭声:“大人们饶了我儿吧!” 众人抬头望去,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颤颤巍巍地站在柴门边,抖着腿跪了下来,磕着头哭喊着:“我愿意代我儿去死,请大人们饶了我儿子吧!” 郑大见了,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他母亲身边扶住她,哀戚地唤了声:“母亲!” 老妇依旧哭着,说:“他们那些人不要我这把老骨头,我们只好……只好让媳妇去了……孩子们实在是要饿死了呀!!我儿子曾说让他去,可是他若去了,媳妇一个人,要怎么照顾我和四个孩子?孩子们得活下去呀!” 说得急了,拼命地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郑大焦急地扶着她一声声唤着:“母亲!母亲!” 四周一片沉寂。 宇文泰只觉得鼻中发酸。他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对郑大说:“你妻子的遗体现在秦州州府,去将你妻子的遗体领回来好生安葬吧。官府救济的粮食很快就到了,你们可以活下去了。”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侯莫陈崇开口问:“公子……” 这时,那找东西吃的孩子伸手拉住宇文泰的衣角—— 这个动作让郑大大惊:“三儿!” 弄脏了大人物的衣服,怕引来杀身之祸呀! 苏让立刻伸手安抚他:“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从长安来的。” 宇文泰蹲下身,蹲在那孩子面前,看着他天真明亮的眼睛软着声音问:“怎么了?” 那孩子拿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奶声奶气地问:“郎君,你们什么时候把我阿娘放回来?” 郑大听了,悄悄低头,用破烂的衣袖擦了擦眼睛。 宇文泰沉默地看着那孩子。他骨瘦如柴,面如菜色,可他的眼睛是那般纯真明亮,充满了对这个恶毒的世界的善意和期待。 “郎君。”那孩子又唤了一声。 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你阿娘至贞至善,割肉饲鹰,已入菩萨道,成佛去了。” 孩子不懂,追问:“成佛是什么?我想我阿娘了。我不想要她成佛,我想她快点回家。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我阿娘了。” 宇文泰伸手将他抱起来,望着远方影影绰绰的连绵山脉,说:“你阿娘已成佛而去,以后你若想她,就到庙里去看看。那佛像就是她化成的。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们,保佑你们平安长大。” 那大一点的孩子听了,也走到宇文泰脚边,抬头问:“公子,阿娘在天上能看到我们吗?” 宇文泰说:“她能看到。你们永远都不要忘记,她是为了你们牺牲了自己。” 他放下手中的孩子,举步就走。 边走边下令:“在此处建一座佛堂,供奉这家娘子的等身佛像,由州府拨款,四时享祭。” 郑大在后面愣愣地,在后面追了两步,大声问:“不知恩人是谁?” 走在最后的苏让回头轻声说:“这是宇文丞相。” 郑大一愣,随即扑倒在地,对着宇文泰的背影大哭道:“丞相啊!你怎么才来啊!!——” 宇文泰在马上,低沉着声音对侯莫陈崇说:“你都看到了。孤把秦州托付给你了。” “是——”侯莫陈崇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感托付之重,责任之大,不禁在马上行了个大礼。 回长安的路上,众人才有时间说起搜寻宇文泰和冉盈的经过。莫那娄说:“当日中午还不见丞相和阿冉回来,我等已知出了意外,便立刻进山搜寻,可一直到天黑也一无所获,也不知丞相和阿冉是失足落入了山谷,还是遇到了土匪或野兽。秦州山脉连绵,盲目搜索犹如大海捞针,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心急如焚。丞相一定猜不到,是谁来报信,告知你们的处境和位置。” 第六十七章 冉盈要残废了 http://.biquxs.info/

“是谁?”宇文泰问。 莫那娄伸手在自己的左眼上画了一道。 “是他?”宇文泰有些诧异。他怎会知道此事?若非涉事,就是跟踪。 莫那娄知道他的想法,接着说:“天黑之后我们都回到住地商量对策,他已等在那里,说是丞相和阿冉遇险,并告知了位置。我等本也不敢信他,可知道他每次出现都和阿冉有关,也只能试一试。我们正要调集本州军马,他却说不可,说本州军马涉案之深不知凡几,恐惊动本州军马反而坏了大事。我等深知事态严重,立刻赶往附近的渭州,找王思政将军求救。王将军听说丞相遇险,即刻率领三千军马随我等前来。可是群山莽莽,即使那剑客已告知方位,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多亏了阿瓦,这才能找到丞相。” 宇文泰心想,这人知道他们出事的具体位置,那必是在跟踪他们了。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人的来历你们可查过?” “查了,他和秦州一党并无关系,和朝中各官员也毫无来往。最近一年在夏州、灵州、长安、秦州、凉州、沃野、玉门、乃至敦煌郡,都出现过他的踪迹。据探子说,他所到一处,皆行侠仗义,身上也背着一些人命案子,杀的都是在当地作恶的豪绅。据说行事颇有古代游侠的风格。” “游侠?”宇文泰冷冷一笑,“孤废他一只眼睛,他想救的自然不是孤。他几次三番和阿冉扯上关系,只怕目的不简单。” 莫那娄明白他的意思,又说:“自从上次丞相废了他一只眼睛,属下就一直派暗哨盯着他,至今未见他和东边的人有联系。” “嗯。”宇文泰点点头,“是敌是友还未分明,继续盯着他,一切小心。” 一回到长安,宇文泰立刻进宫面见皇帝,向皇帝陈述了这次秦州之行揭开的惊天大案。 元宝炬听了,震惊不已,也异常地愤怒。 宇文泰说:“臣下已命大理寺和御史台合查此案。” 元宝炬拍着大案怒道:“朕即给御史台和大理寺下诏,命他们彻查此案,任何人牵涉其中,一律不得姑息包庇!” 元宝炬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一两个高官皇族贪污受贿私占良田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扣押灾粮逼着灾民去挖矿换粮,这是把草民逼上死路的恶行,他作为皇帝,必须要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 而且!金矿的开采权归属朝廷,有人敢私采金矿,就是在跟他元氏抢钱。元宝炬对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容忍! 宇文泰得到皇帝如此承诺,达到了进宫的目的,便离开皇宫匆匆赶往璞园。 璞园里一反往常的冷清静谧,人来人往的,皆形色严峻。 从他一进门,就不断地有人迎上来向他汇报各种情况。 先是护送冉盈回来的刘武迎上来:“公子,王盟今日因王世超一案上书请罪,请求辞官回乡!” 王盟久在朝堂,忠诚耿直,族中子弟却做下这等惊天大案,他觉得无颜继续留在长安,便想请辞回乡。 “准了!”宇文泰正在火头上,任何跟姓王的有关的消息都不想听。 璞园里领头的大侍女也匆匆上来,语气也有些急促:“郎君,自从秦州回来,女郎一直高烧不退,人也昏迷不醒。” “大夫呢?都在吗?”他的心狠狠地揪着,边往里走边皱眉问。 “都在。”侍女点头,“大夫们已经几番会诊,可是还没有良策。” “费连迟!”他大声唤。 费连迟连忙跑过来。 “招医的榜文发出去了吗?”他问。 “发了,一直到县镇都已贴了榜文。可还没有任何人应榜前来。” 这片刻说话的工夫,宇文泰脚下如风,已经到了冉盈住的长风楼。大夫们都聚在楼下小厅里,见他来了,都围了上来。 “怎么样?”他面色铁青,眉头紧皱,因为连日的疲惫而愈发焦躁不安。 领头的陈御医缓缓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找到办法。凤羽箭,太凶险了……” 陈御医已须发皆白。因宇文泰前几年对他有救命之恩,和宇文泰相交甚厚,宇文泰因此将他推荐入宫。他早年游历四方,自然见多识广。也因此,他口中说出的话,宇文泰一向深信不疑。 宇文泰自然明白凤羽箭的残酷之处,可是他实在不甘心,总觉得再试一试,再试一试,或许就有人、就有办法可以救她。 陈御医说:“丞相啊,这凤羽箭自古难治。不过二十年前,老臣在荆州悬壶之时,曾听说有位叫周深的游医会取凤羽箭的箭头。传闻他一颗仁心一双妙手,专门救治战场上伤重无治的士兵。老臣也曾遇到过一个声称被他救治的年轻人,看过他的伤口。周老先生的救治之法,应该是用某种极薄的刃将创口切开,将箭头取出止血,再消毒包扎。” “那不是已经有救治的办法了吗?为何不用?!”宇文泰急切地问。 陈医摇了摇头:“说是有办法,可极薄的刃不好得,止血消毒的药不好得。便是都有,切开那么深的伤口,伤者也受不住痛啊。” “那周深呢?是否可以将他请来治伤?” 陈医又摇摇头:“周深大夫行踪飘忽,居无定所,近一两年也一直没有听说过他的传闻。我们都认为,他可能已经去世了。” 宇文泰咬着牙,说:“那也只是可能。”回头对刘武说:“派探子出去打听周深的下落。有消息不用来报,立刻请他前来长安——绑也要把他绑来!” 陈医说:“病人如今状况不好,我等这几日一直用药给她压着伤势,时间久了,伤口难免溃烂。到时候就难办了。多数中了凤羽箭的士兵都是死于箭疮反复发作。” 宇文泰急了:“能不能继续用药撑着,撑到有周深的消息?” 陈医说:“长史大人这伤,也好,也不好。未射中骨头,是不幸中的大幸。若真能找来周深给她医治,将来只会留个疤,不会伤及手臂的功能。可坏就坏在,虽未伤了骨头,可深入肩窝,极容易感染,若不能找到周深,箭头拔不出来,恐怕短期内就会危及性命。若是强行剜肉取箭,又怕她受不住钻心刺骨的疼痛,活活疼死过去。而且就算侥幸活下来,剜肉取箭,她的左臂功能会大受影响,从此几乎就废了一条胳膊。不到万不得已……” 第六十八章 青彦来讨青釭剑 http://.biquxs.info/

听了陈御医的话,宇文泰在一旁的榻上颓然坐下,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扶着额头,闭上眼睛轻轻说:“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都出去后,宇文泰站起来,上了小楼,在屏风后的床上,见到冉盈躺着昏睡未醒。她面色苍白,嘴唇一丝血色也无地干枯着。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他只觉得心里抽着疼。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眼看着她从手中渐渐消逝,却无能为力。 几天过去了,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有人为了万金封赏来拔箭,也没有寻访到周深的踪迹。眼看着冉盈那伤口越肿越高,宇文泰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了。 这天,他从宫里回来,在门口见到正出门的陈医,问:“今日情形如何?” 陈医摇摇头:“女郎的伤越来越严重,不能再拖延了。丞相尽早做个决定,是不是要剜肉取箭。再拖下去,她性命难保。” 宇文泰皱着眉想了片刻,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我去和她说一声。明日便取箭!” 他走进楼上,见冉盈卧在床上,闭目不醒,已形销骨立。他走过去,见那曝露在外的伤口肿得触目惊心,伤口内外肉眼可见地渗着脓血,已是非常严重。 他在床沿坐下,轻唤了两声:“阿盈。阿盈。” 冉盈自昏沉中勉力睁开眼,见到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宇文泰抚着她滚烫的额头,轻声说:“阿盈,对不起,孤找不到会取凤羽箭的人。眼下只能强行取箭,冒险一试。否则你性命难保。” 听到“强行取箭”四个字,冉盈身子一抖,脸仿佛更白了。 她也知道,剜肉取箭,非死即残。她苍白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泪忽然从眼角滑了下来。 宇文泰心里难过,觉得她的手抖得厉害。她在害怕吧?那时候,她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冲过来为他挡住那要命的一箭? 他钢牙一咬,破釜沉舟般,回头冲着陈医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贺楼齐旋风一般冲上来:“丞相,外面有人要见你!” 宇文泰忽然觉得如黑暗中猛的射入一到强光。他猛的站起身,心中一阵狂喜:“可是周深?还是谁应榜来拔箭?” 贺楼齐伸出左手,在自己的左眼上画了一下。 又是他?! 宇文泰快步出了长风喽,走到书房,远远的,见一个青衣剑客,背着一柄长剑和一个包袱,正站在自己的剑架前,细细地看自己心爱的那把名剑。 “这是魏武帝当年用过的青釭宝剑。”他一步跨进书房,朗声说。 魏武帝曹操当年有两把绝世名剑,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震威,曹操自佩之;青釭杀人,由背剑官夏侯恩所负。当年在长坂坡,夏侯恩被刘备大将赵云所杀,青釭剑就到了赵云手上。后来历世多番周折,不知又有多少英雄用过此剑。几年前,在一个偶尔的机缘巧合下,宇文泰得到了这把剑,一直奉若至宝,谁都不让碰。 青彦回过头看到他,一笑,说:“果然是青釭剑。丞相的剑术如此普通,这把剑可惜了。” 上次见面他废了他一只眼睛,宇文泰知道今天他来这里肯定不是因为他,必定是与冉盈有关,因此无心在意他的讥讽。他看看他蒙着黑布的左眼,问:“先生找孤何事?” 青彦扯开嘴角笑了笑,说:“早就听说这把青釭剑在丞相手里,我是特意来讨剑的。” 宇文泰冷笑一声:“讨剑?”讹诈还讹到他头上了,“先生凭什么和孤讨这把剑?” 青彦笃定地一笑:“我见到了丞相四处张贴的寻找周老先生的榜文。只可惜丞相找不到他了,——周老先生一年前已经驾鹤西游了。” “他已死了?”宇文泰的心仿佛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一阵绝望。 青彦见宇文泰的脸色片刻之间已随着自己的话几番变化,有心逗他,故意慢吞吞地说:“周老先生在世时,我曾有幸与他有一面之缘。周老先生见我也云游四方,又有几分侠气,便将取凤羽箭之术传给了我,希望我用来救人济世。” 宇文泰一听此话,心中又是一阵狂喜,眼中却精光一闪:“当真?” 青彦一撇嘴,面露不屑:“前几日我去给你的下属报信,想要救的是阿盈。哪料到丞相如此不济,竟还是让阿盈受这样大的苦楚。我只好自己跑这一趟。” “你大胆!”一旁的贺楼齐听不得有人对宇文泰冷嘲热讽。 宇文泰却以目制止了贺楼齐,对青彦说:“我不管你对阿盈有什么目的,你若救得了阿盈,青釭剑孤双手奉上。” 侍女将青彦引到长风楼下。青彦四下看看,知道这园子里这座精致的小楼是特意为冉盈准备的,回头对宇文泰满意地说:“丞相特意将阿盈安置在此,以避男女大嫌,此举还是个磊落人。” 贺楼齐不悦地说:“谁准你胡乱评价丞相!” 宇文泰双手负在身后,冷冷看着他,却未说话。 青彦一笑,上了楼走到床边,轻轻掀开纱帐,见到冉盈躺在床上,伸手一触她的额头,眉头一皱。 烫手,滚烫。 这孩子,竟受这般苦楚。 他立刻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包草药交给一旁的侍女,吩咐道:“把这药加满罐水,小火慢煎至一碗,立刻端来。” “这是什么?”贺楼齐问。 青彦一边从包袱里一件一件取出器具,陈放在崭新的白绸铺着的托盘上,一边问他:“听说过麻沸散吗?” “可是东汉时华佗神医使用的麻醉药?” 青彦点点头,说:“周老先生又在麻沸散的方子里加入了曼陀罗花,麻醉的效果更甚。” 贺楼齐舒了口气:“如此的话,阿冉这回取箭头就不会像上次那般痛昏过去了。” 青彦回头白了他一眼,说了句:“我要动手了,你们赶紧回避。” 贺楼齐这才想起自己该出去,被他这样说,却不免有些恼怒。他看了宇文泰一眼,转身走了。 青彦仔细看了看伤口,又说:“幸好我来得及时。大夫们将伤势控制成这样已是极不容易了。”他回头看向宇文泰:“丞相府该有不少好酒吧?我要最好最烈的那坛。” 第六十九章 赠剑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面无表情看着青彦,对一旁侍女说:“去取。” 片刻,侍女取来一小坛酒。 青彦打开封口凑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甚好。”伸手拿过旁边的一只瓷盆,将半坛酒倒了进去。 一股酒香顿时弥漫在房间里。 青彦取过一块白绸,在瓷盆里浸透了酒,轻轻擦拭着伤口的周围。 宇文泰望去,那伤口周围红肿不堪,比昨天见时又肿大了几分,伤口中有脓液渗出,不禁皱起了眉头。 “丞相不出去吗?”青彦背对着他,一遍擦拭伤口,一边问。 宇文泰冷冷地说:“孤要在这儿看着。”口气不容置疑。 青彦哼地笑了一声,未再说话。 也许是酒浸入到伤口中引起疼痛,冉盈哼了一声,忽然睁开了眼睛。一见到面前的青彦,立刻说:“你……” 因为虚弱,声如蚊蚋,已说不下去。 青彦朝着她一笑,说:“放心,我是丞相大人重金请来为你治伤的。” 宇文泰见她醒了,立刻走上前去:“阿盈!” 青彦立刻伸手拦住他:“闲杂人等不要上前!” 宇文泰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却忍了再忍,还是退后了两步。 清理干净伤口,煎药的侍女端来一碗黑色的药汁。青彦命她将药汁分成两碗,一碗给冉盈喝下,另一碗仍以白绸浸透,一遍一遍地涂在伤口和四周。直到半碗药汁都涂完,青彦取出一枚长三寸、宽一寸的柳叶形刀片,对冉盈说:“阿盈,我要动手了。你虽喝了麻醉汁,但仍会有痛觉。不过我保证,这痛你能承受。” 冉盈抬眼看着他,虚弱地点点头。 宇文泰瞥见那刀片,似是单面刃,通体极薄,闪着寒光。 只见青彦在床边跪下,深吸一口气,手中刀片缓缓地落在冉盈的肩上。他紧皱着眉,抿着薄薄的嘴唇,似是牙关紧咬。 那刀片在冉盈的后肩上缓缓划动。随着那刀片的行进,冉盈轻轻哼了一声。 青彦聚精会神地用周深教的方法取着凤羽箭,因为紧张和专注,脸上密密地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冉盈又皱着眉头哼了一声,豆大的汗珠渗出了额头。 “她怎么还是很疼啊!”宇文泰提心吊胆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别吵!”青彦咬着牙低声一喝。 这时,宇文泰已看见一截箭头随着青彦手下的动作慢慢地露了出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那箭慢慢往上,也被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只见青彦的手轻盈地往上一抬,冉盈疼得用力叫了一声,随着噗的一声微响,一股汹涌的脓血涌了出来。 “阿盈!”宇文泰忍不住唤了一声,定睛一看,青彦的两指之间,稳稳地夹着一枚沾满了血污的三叉箭头。 青彦长呼了一口气,笑了一下,对冉盈说:“取出来了。” 冉盈疲惫地半睁着眼看着他,满头大汗,轻轻点了点头,皱着的眉头随着痛感逐渐减轻而慢慢舒展开来。 青彦又清理了伤口,再以酒清洗,然后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三颗绿色的丸子,用热水化成膏状,轻轻敷在伤口上,最后将整个伤口用白绸包好。 做完这一切,青彦才起身,已是筋疲力尽,满头大汗。他一边在一旁的水盆里清洗满是血污的双手,还不忘吩咐侍女:“打些热水给女郎清洗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养伤期间,这瓷瓶里的药丸,每日两颗化成膏状换敷伤口,我另有一个方子给你,抓药煎了口服。每日三次,不可怠慢。” 末了,他走到宇文泰面前,长舒了口气,笑着说:“丞相,我们出去吧。” 两人正要离去,“青彦。”冉盈在身后唤他。 两人都回过头,青彦对着她一笑:“乖,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同丞相领了赏再来看你。” 宇文泰在一旁阴森森地瞪着青彦,心里嫉妒得直冒酸水。阿盈这狗东西惯会惹人生气,当着外人的面这样无视他! 她难道不知道他为她已经紧张得头都疼得要裂开了吗? 青彦回头看了一眼宇文泰,仿佛压根没注意到他满脸的黑云,笑嘻嘻地说:“我们出去吧。” 贺楼齐一见宇文泰和青彦一前一后出来,忙迎了上来,焦急地问:“丞相,怎么样?取出来了么?” 宇文泰冷声道:“将青釭剑取来。” “哎!”贺楼齐知道事成,欢喜地一路小跑到书房,取了宝剑回来,递到宇文泰面前。宇文泰看都不看,接过来双手捧到青彦面前,直视着他,沉着脸,郑重其事:“孤双手奉上此剑,感谢先生相救。” 青彦未伸手去接,反而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玩味的表情,定定地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也看着他,表情冷淡。他不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剑客,不喜欢他这看透人心的眼神,他那只用黑布遮着的瞎眼也令他觉得不快。 他凭什么和阿盈那样熟稔?他凭什么对她那样好? 最后,青彦爽朗地一笑,接过剑去,一把用力拔出。只听铮的一声,寒光顿现。 青彦的脸上现出一种如痴如狂的喜悦,仔仔细细地看那把剑,退后几步,唰唰唰舞了几朵剑花,停下手叹道:“真是一把好剑!”他看向宇文泰,满脸喜悦:“多谢丞相慷慨赠剑!” 宇文泰沉着声音轻轻说:“孤要谢谢你救了阿盈。”只要能救阿盈,从前的一切恩怨,他都可以既往不咎。直到此时,连日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觉得疲累至极。 青彦回头看了一眼那房门,表情很舒展,似是完全放下心来,说:“我已得了丞相的剑,就不用这个谢字了。何况,我本也是出自私心罢了。” 宇文泰看着他,眯着眼睛细细琢磨着“私心”二字。这人是在挑衅他吗? “你到底是何人?你对阿盈有什么目的?”他问。 青彦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我的身份丞相无须知道。请丞相放心,我对阿盈没有任何歹意。” 他随即反问:“那么丞相呢?丞相对阿盈又有什么目的?你自己清楚吗?” 宇文泰一愣。 侍女出来,见两人在外面说话,走上前说:“先生,女郎想见先生。” 第七十章 梦魂长绕梨花 http://.biquxs.info/

听说冉盈要见他,青彦看了宇文泰一眼,笑了一下,转身进去了。 宇文泰却在原地磨起了后槽牙,只觉得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冒。这混账东西,刚脱了危险就把他气得头疼。明知道他一直担心她守着她,此刻在外面迫不及待地想见她,可她居然活活地无视他,却要见一个外人! 冉盈此时半躺在床上,肩下垫了一只软枕,脸色苍白,嘴唇也一点血色没有。见了青彦,她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和宇文泰之间有一只眼睛的仇恨,他居然敢直接来了丞相府。 青彦叹了口气,说:“我要是不来,你命不久矣。” 冉盈诧异:“你知道我受伤了?” 青彦又叹了口气:“多亏了你那个冤家位高权重无所不能,他把求医的榜文贴得满天下都是,我想不知道也难。” 冉盈嘟起嘴一脸不情愿:“他才不是。” “都能为他连命都不要了,还不是冤家?”青彦看着她急于撇清的可爱模样,又说:“我从原州一路过来,别说州郡的城门,就是县镇都贴满了告示。赏万金哪,我岂能不心动?生怕别人抢了先,简直是心急火燎一路快马加鞭而来。” “他赏你万金了?”冉盈一边问,心里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青彦举了举手中的青釭剑,得意洋洋:“我跟他要了这个,这可比万金值钱。” “啊……他竟连这个都舍得给你……”冉盈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艳羡之色。这把剑一直收藏在宇文泰的书房里,他视如至宝,谁都不让碰。之前冉盈曾小小心地暗示宇文泰她喜欢那把剑,可宇文泰硬是装傻充愣没有理她。现在居然就这样送给青彦了? 青彦心里说,傻孩子,这说明在他的心里,你的命比这把剑重要得多啊。 他笑眯眯地看着冉盈,似是自言自语:“这次秦州之行,他大概有所改变吧。” “改变?”冉盈不解其意。 青彦摇摇头:“没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上次托我的事已经有了消息。听说,有人在荆州的山里见过你描述的那种地方。等你伤好了,不妨去看看。” 冉盈得到这个消息,十分高兴,想要起身感谢,肩膀却一阵疼。 青彦见了,伸手将她按回去躺好:“好了,你别动了。伤口崩了可白费我一番工夫。我走了,记得换药和按时吃药——那药很苦,但必须一滴不剩地喝完。” 说完,也不待冉盈说话,他转身欲走。冉盈连忙在身后唤他:“青彦!” 他回过头。 冉盈的心头忽然涌上不舍,问:“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青彦温暖地一笑,一言不发,大步离开了。 出了门,见宇文泰还站在门口,他犹豫了一会儿,对他说:“阿盈这次受了这番苦楚,即使侥幸保住了性命,身上也会永远留一个难看的疤,希望丞相记得她舍命相救,以后,不要嫌弃她不够完美。” 宇文泰在门口被冷落了半天,一肚子的无名火,冷言道:“孤同她的事,不劳先生费心。先生今天辛苦了。” 这是在送客了。 青彦知道他心肠冷硬,想法从不示人,也冷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阿盈她……她是我心中至宝,请丞相善待。”说完行了个礼,施施然远去。 心中至宝?宇文泰暗暗琢磨着这四个字。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举步要进去看看冉盈,想了想,终是不愿做那第二个,转身就走了。 冉盈躺在床上,因为疼痛和疲累昏昏沉沉地睡去。将睡欲睡间,她隐约觉得鼻子底下飘过一阵梨花的浅香。她微微睁开眼,只见那门外不知哪里吹来一阵暖风,卷进几瓣洁白的花瓣,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就是不落地。 冉盈暗自想,明明已经要入冬了,哪里来的梨花? 正想着,见一个男子轻踏进房间。他脚穿一双谢公屐,那雪白衣衫在风中轻盈飞动。冉盈抬起头,顿时眼中一热。 子卿! 他白纱束发,一身学子宽衫,伴着香雪清风而来。他嘴角含笑,目光清澈温暖,缓步走到冉盈面前,柔声唤她:“阿盈。” “子卿……”冉盈只觉得周身暖融,“你怎么在这儿?” 她坐起身,发现肩膀已经完全不痛了,仿佛从未受伤一般。她欣喜地朝着子卿伸出手去,可不知为什么,子卿明明在面前,却怎么也摸不到。 冉盈这才意识到,子卿已死了,他已是一个魂魄。可是魂魄也好罢,总还是又见了他一面。她抬眼看着他,泪流满面。 子卿对着她轻笑,说:“你呀,真是让人不放心。我本来都要去了,得知你受了重伤差点没命,忍不住偷跑来看看你。” “你要去哪里?”冉盈问。 “我已死了,我要入轮回去呀。” 冉盈听了,急急问:“你要投生去哪里?我可以去看你吗?” 子卿温柔地望着她,摇了摇头:“阿盈,我要入天人道,往须弥山去了。” 冉盈不禁捂住嘴,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竟化生入了天人道,从此脱离众生,远离苦海,再也没有烦恼了。 见她的眼泪又汹涌而下,子卿轻轻拂去她的眼泪,微笑着说:“阿盈,我终于解脱了,你从此后不必再念着我了,去找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你……”冉盈哽咽着,“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子卿笑而不语。 “子卿……”冉盈伸手想去拉他,只觉得一阵清风扑进房间,带进一阵梨花的香气,一眨眼的工夫,那白衣少年已在门外,翩然而去了。 “子卿!” 冉盈嚯的睁开眼,屋子里空空荡荡,连床边的侍女都不见踪迹。 竟是一个梦。她长舒了一口气。竟是一个梦。子卿去后,她已经太多次的梦到子卿了。 她一转头,却赫然发现枕边放着一枚同心玉佩! 这枚玉佩冉盈太熟悉了。这通身洁白无暇的质地,这巧夺天工的镂纹,还有这青色的穗子,这正是子卿当初挂在她的窗上、又被她在婚礼上当面退回的那枚同心佩! 这玉佩为何会在她枕边?子卿真的来过! 侍女进来,见她睁着眼睛,问:“女郎醒了?只睡了一会儿呢。” 冉盈问:“方才有谁进来过吗?” 侍女露出困惑的表情:“没有啊。公子已经回长安了,门口还有侍卫呢,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子卿……这不是个梦……她将玉佩握在手中,愣愣出神。 () 搜狗 第七十一章 一物降一物(二更) http://.biquxs.info/

转眼新年将至,秦州私矿一案在大理寺和御史台夜以继日的审理下,已接近尾声。 冉盈的伤在众人的精心照顾上也一天天恢复。从璞园回到郎宅之后,她日日在家中闲着,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也不用去丞相府请安,简直无聊得心慌。李昺苏绰等人虽有时来看望她,她却因伤未痊愈,日日被关在府中不能出门,真是憋得要吐出一口血来。 每次想出去走走,可不管怎么跟宇文泰软磨硬泡,他总是板着脸以陈御医没同意为理由拒绝她,急得她抓耳挠腮恨不得撸起袖子跟他打一架。 每每见她这般抓狂,又瞪眼睛又嘟嘴的,宇文泰总是好整以暇地摸着她的头安抚她,像安抚一直暴躁的野猫:“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的身体最要紧,别整天只想着玩儿,一定要彻底养好了。你也别烦躁,只要陈御医说你可以出门,孤一定不拦着。” 这日天降大雪,陈御医来了,照常给冉盈把了脉,叮嘱了几句。其实她早就可以出门了,是宇文泰怕天气冷,她出门受寒,特意嘱咐陈御医不让她出门。 冉盈缠着陈御医好说歹说,差点就要眼泪鼻涕一起来了。陈御医见她这样子实在是不胜其烦,总算松口说她可以出门。 她如蒙大赦,赶紧穿戴整齐,转着眼珠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往丞相府报到去了。 到了丞相府门口,却见到一个少年跪在门口。鹅毛大雪中,那少年天青色的身影分外萧瑟。 她走近一看:“阿懋?” 那少年抬头看到她,喜出望外:“阿英!” 她看到王懋那模样,已知道他跪在这里,恐怕是同王世超的案子有关。王世超是他阿父王盟的堂兄,也就是他的堂伯父。只是,此案尚在审理,还未有最后的结果出来,他跪在丞相府门口做什么? 王懋站起来,拉着他问:“阿英,我听说你随丞相一同去秦州受了重伤。如今可大好了么?” “嗯,好得差不多了。你为何跪在这里?你要见丞相?” 王懋摇摇头,哽咽着说:“我听说世超叔父犯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我听说他私开金矿,私扣灾粮,可是真的么?” 冉盈再听到王世超这个名字还是觉得恶心,眉头皱了一下,说:“这个案子大理寺和御史台还在查办,你不必如此。” 王懋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抬起袖子掩着嘴抽噎起来:“我族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在长安都传开了,我在书院也开始被同学排挤。前些日子家父上书请求辞官,丞相已允了。可是我不想离开长安……我家于国鞠躬尽瘁,为何要被株连啊?!” “案子还未审结,你先别慌。就算结了案,你家也并必被株连啊。而且你现在跪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现在这个时候,丞相他也不方便见你啊。” 他一个白身的学子,宇文泰根本就不会见他。 王懋抹了一下眼睛,吸着鼻子说:“阿英,我知道丞相器重你,你可否为我引荐一下?我就是想问问丞相,为什么要让我家离开长安?难道我家对朝廷已经没有用了吗?阿英,你是否亲眼见了我伯父他……他杀人?” 冉盈垂眸默默良久,半晌,抬起眼看着他说:“你还是先回去吧。想必年前,案子的结果就会出来。” “阿英!”王懋又一把拉住她,低低地恳求,语气几乎绝望了,“阿英,你告诉我些实情吧,我伯父可是被人陷害?我们家可会被牵连?你帮我家向丞相求求情吧!” 冉盈陡的觉得他很可怜。这个软弱的小郎君,家中出了事,他唯一关心的,是自己会不会因此被牵连,而失去了眼前的地位。 可是为这地位,他何曾出过一份力。 这时刘武从门里走出来,见了她笑道:“长史来了,丞相唤你进去。” 冉盈看了一眼王懋,脱开他的手,说了句:“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别在这儿冻病了。我要进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丞相府的大门。 刘武完全没有把在门外冒雪苦等了良久的王懋放在心上,边走边笑道:“长史大人怎么这雪天来了?身体大好了?” “好了,好了。”冉盈忙不迭地应道。 自从秦州之行之后,冉盈明显感觉到宇文泰身边这些铁卫对自己的态度不同了。别看他们都只是侍卫,却也都是良家子出身,又多年陪在宇文泰身边,从前面对冉盈,总归有那么一些眼高于顶看不上,如今却是特别的客气,客气得她有些不适应。 倒也不是众人势利。冉盈舍命救了他们的主人不说,而且所有人都发现,自从秦州回来,宇文泰和她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冉盈似乎不再逃避他了。那个从前一边试探着对他嚣张、一边还小心夹着尾巴的小女孩,如今对他只有嚣张,且是十分嚣张。 众人都十分好奇,他们陷入私矿也不过几个时辰,也不知那几个时辰里,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还在长风楼伤得起不来的时候她就一口一个阿泰、一口一个黑獭的,将他使唤得得心应手。 “阿泰,我口渴了。” “去取水来。” “不要,我要你去取。” “为何要孤亲自去取?” “你亲自取的水甜嘛……哎呀,这水太烫了。” “……我去给你换一碗。” “不要,就这碗好,这碗最甜。你吹几下就凉了。” “……” “阿泰,我无聊,我要看书。” “要看哪一本?” “《山海经》吧。……唉,手抬不动,翻书不方便,你读给我听吧。” “海内西北陬以东者。蛇巫之山,上有人操柸而东向立。一曰龟山。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人曰大行伯,把戈。其东有犬封国。贰负之尸在大行伯东。犬封国曰大戎国……” “状如犬。有一女子,方跪进柸食……我不要听这篇,《海内北经》我都会背了……算了,不要《山海经》了,我想听《搜神记》。你去拿搜神记来。” “……吴,赤乌三年,句章民杨度,至余姚,夜行,有一少年,持琵琶,求寄载。度受之。鼓琵琶数十曲,曲毕,乃吐舌,擘目,以怖度而去……” “不要听这个,怪吓人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要不你还是给我读《晋书嵇康传》吧。” “……冉盈!你若再如此作弄孤,孤便叫人给你读《女诫》,读孔孟,从早读到晚!” “……阿盈肩膀忽然疼得厉害……听《嵇康传》可能会好一点……” “你……你这分明就是捣乱!哪有听《嵇康传》就不疼的道理?!你就是在作弄孤!” “阿泰……真的疼嘛……箭头扎得那么深呢……唉……头好晕……” “……” “黑獭……我要听《嵇康传》……”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也。其先姓奚,会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铚有嵇山,家于其侧,因而命氏。兄喜,有当世才,历太仆、宗正。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 诸如此类的事情,也不知支派出多少花样,肝也不知被她气裂了多少回。多少次想把她摁在地上好好打一顿,可又心疼着她为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小命不保,回回都任她放肆娇纵,自己气完了之后还是要东西不给南北,要星星不给月亮,任凭她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惹得一众侍卫侍女都在背后偷笑。每回宇文泰来璞园看望冉盈,侍卫们都抢着在门口当差把守,侍女们都抢着进去伺候,都想看一看阿冉今天又要如何使唤公子,那花样百出的,简直乐趣无穷。 很自然的,侍卫侍女分成了两派。一众侍卫都觉得丞相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如此迁就阿冉这种顽劣小女子实在是大堕威风败坏纲常。现在都如此难治了,以后真的娶进门了还得了? 可小侍女们却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如意郎君呀。 按贺楼齐的话说,之前小关之战大捷,杀了高敖曹,又逼得窦泰在潼关自杀,御前封赏时,陛下要加封原本爵略阳郡公的宇文泰为安定郡王,宇文泰对王爵固辞不受,至尊只好作罢,改封为安定郡公。现在看来,这安定郡王的爵位不是没封,而是封到冉盈的头上去了。 刘武默默见着气吞万里虎视六合的宇文泰居然对一个小女孩迁就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也只能暗下摇头。感慨世风日下。他在一众侍卫中年纪最小,打小跟着宇文泰,也最崇拜他,还想从他身上学一学齐家御妻之法,如今看来也是学不到什么了。 莫那娄更是灰心丧气,哀叹连连。他已年近三十,最早是跟着宇文连的。宇文泰出生之后他便被派去陪伴宇文泰。这段日子他特别觉得对不起故去的宇文肱父子,没有照顾好四郎,竟让四郎被一个小女孩欺负成这样。 可宇文泰自有宇文泰的乐趣。每次在气极之后,都有一种非常实在的温暖的感觉流过他的心头。那是一种毫不虚幻的、他能抓得住的感觉。那是冉盈狡黠又可爱的笑脸。 () 搜狗 第七十二章 愿你为女来我为男(三更) http://.biquxs.info/

刘武将冉盈送到书房门口,冉盈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书房里燃着火盆,温暖如春。宇文泰正在书案前看奏折,听见冉盈来了,头都不抬:“外面这么冷,陈御医准你出门了?如何就下地乱跑?” 口中问着,头却没抬,手执着笔依旧在奏折上圈圈点点,不时地写点什么。 他本是想看完奏折过去郎府看看她,却听说她来了相府,在门口被王氏的一个少年拦着说话。他惟恐她这重伤未愈的身体在风雪中站得久了吃不消,赶紧让刘武带她进来。 至于王氏那个哭唧唧在门口跪了半天的少年,他才不放在心上。 冉盈听到他跟自己说话,看了他一眼,没答他,反身将书房门关紧,解下身上的裘氅抖了抖,落了一地的雪花,迅速化开了。她将裘氅顺手挂在门边的木架子上,又使劲嗅了嗅鼻子,见书案旁边的兽型香炉已无青烟腾出,似是燃尽。 冉盈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上面一只紫檀的小木匣子,走到香炉边,打开香炉,将里面的香灰倾倒出来,用细毛刷将炉底刷净。然后打开木匣,抽出木匣下面的一个屉子,取出一个镂空的心字模具,轻放在炉底;再取下木匣的盖子,里面是细密的沉水香屑。她用一柄小银勺挖了沉香屑,一点点填满那个心字模具,待填好压平,再将模具取走。一个行书的“心”字就出现在炉底。 冉盈点上心字香,见青烟重新袅袅腾起,将香炉重新盖好,又将紫檀匣放回架子上。 室内又重新香气笼人。 这才回身看着宇文泰,笑着说:“我特意来给你看看我的新衣服。” 方才她默不作声地在房间里点香的时候,宇文泰就停下手中的事情,低眉看着她。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些细小的声音随着她手中的动作传来。外面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男装的佳人眉目如画。宇文泰只觉得岁月安稳静好。这时听她这样说,又仔细打量,见她穿的是一件雪白的窄袖交领锦缎袍子,袍子的边缘和袖口上细细地滚着一圈紫貂绒,腰上系着绣着银线的腰带,挂着一枚玉环。 “怎么样?”她展开袖子得意地问。 她受伤的那侧肩膀已经活动自如,伤应是痊愈了,只是人看上去消瘦了些,还需要细心调养。 宇文泰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孤送你这锦缎和紫貂绒,是要你做身女子的衣裳穿。你怎么这么糟蹋好东西?” “我怎么糟蹋好东西啦?这不是也穿在我身上嘛!做成女装,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穿上!”冉盈不服气。 宇文泰口中不说,心里却想,等再过年把,你嫁了人,还能穿着男装整天在外面招摇过市?还不是浪费! 自从秦州回来之后,这个念头总在他心头盘旋不定,犹豫着,想了又想。 冉盈见他瞪着自己不说话,两步跟到他跟前,撒娇地问:“好不好看嘛?” 宇文泰看着她那双慧黠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全是小女孩的任性和娇嗔,心头涌上一股宠溺的喜悦,忍不住笑了出来,说了声,好看。 冉盈这才满意地走到他身边,挽起袖子取过案上的鎏金墨块,轻轻地为他研磨起来。 一边磨一边问:“近日可有什么事么?” “快到年下了,各地都在忙着新年贺正的事情,还能有什么事?”宇文泰回答得漫不经心。 “那你这是在忙什么?”冉盈好奇地凑过去看他正在写的东西。 见她感兴趣,宇文泰搁下笔抬起头看着她,说:“在秦州的时候,我命苏让拟了针对现下一些问题的措施和建议,前阵子你躺在家里的时候他拿来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改。有些建议提得很好,深得我心。“ “怎么好了?” “关中之于关东,土地贫瘠,物资短缺,每次打起仗来,不管是兵力还是粮草都是我头疼的事情。前天苏让来,在这里和我谈了很久汉武帝讨伐匈奴的旧事。” “为何谈这个?” “要在和高欢的对抗中取得胜利,只能靠打仗。可打仗凭借的是经济。要扩充兵员,要保证打仗时的供给,国家必须有钱。汉武帝之所以能和匈奴打了几十年,并最终把匈奴赶往北边,凭借的就是文景之治积累下的财富啊。” “原来是这样。”冉盈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那你也要发展经济?这方面我就不懂了。怎么样才能发展经济呢?” “农业是国家之本,发展经济必得劝课农桑,奖励耕种。我准备恢复均田制,全国上下,但能操持农器者,皆令就田,并有奖惩。”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笑着说:“不跟你说这些了,你好不容易身体大好了,一来就说这些太无趣了。” “他从案上翻出一份奏折递到她面前,说:“不如看看这个。” 冉盈打开一看。这是鸿胪寺的客曹尚书吕栋梁写的,说的是近日接到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的国书,为缔两国友好,愿将长女瑰乐公主配与大魏皇帝,以车七百辆,马万匹,骆驼千头作为陪嫁,结百年姻亲,同心同德。 “这是好事啊。”冉盈放下手中的墨块,走到墙上的地图前,仰脸看着,说:“和柔然结盟,至少北边可以暂时稳定。而且,去年至尊刚将化政公主嫁给阿那瓌的阿奴塔寒,高欢便迎娶了阿那瓌的次女蠕蠕公主,现在你若是不允这门婚事,北边和东边只怕要联手。” 她认真地看着地图,目光从北到南,又一点一点地从东往西看去,最后目光落在了蜀地。 她一笑,回头看着宇文泰,伸手指着地图上的成都,说:“你想过这里吗?” 想过。宇文泰在心里说。但是嘴里却说:“成都?” 冉盈得意地摇头晃脑:“季汉先主1当年在隆中拜访武侯2时,武侯曾说,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武侯又说,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3。如今荆州已经在你手里了,这是你比高欢的优势。而你有了荆州,益州,就不想要吗?” 宇文泰也微微一笑。他看着冉盈那雪白的脸,想,这小家伙居然是在侃侃而谈天下事的时候看上去最美。 蜀地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他早就有了吞并益州的想法。可是东面高欢,南面梁国,北面柔然,他实在是不敢贸然西进。他在等待时机。 虽然他也明白,柔然和长安邺城都有姻亲,不过是左右逢源占着便宜。但是和柔然的盟友关系更加稳固之后,也许合适的时机会出现。 “现在想益州,为时过早。”他说。 “和柔然结盟之后呢?是否可以让柔然牵制高欢?” “和柔然结盟……可是郁久闾为女儿讨要皇后位。”他看着冉盈,这桩婚事里牵动的各方利害关系他当然心知肚明,他引出这件事,只是想试探冉盈的态度。 冉盈皱起了眉:“这便难办了。至尊已有皇后乙弗氏,难道要废后?”她看向宇文泰。 他看着她,点点头:“就是这意思,我才觉得难办。至尊也很犹豫。” 如今的皇后乙弗氏不仅貌美,而且节俭仁恕,皇帝十分爱重。如今恩爱和美的婚姻要面对残酷政治的践踏,他人想来都觉得不忍,不知现在皇帝和皇后心中是何滋味。 冉盈想了想,说:“若是乙弗皇后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能退位迁居别宫自然是最好。这样至尊也不用为难,你也不用为难了。可是如此的话,乙弗皇后也太委屈了。我听说她和至尊感情很好。” 宇文泰微微一笑。她是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这件事情。 冉盈忽然叹了口气,丧气地走回书案边,说:“身为女子真没意思,不管是贵为皇后,还是郑大的妻子,都一样。处处要为了丈夫牺牲成全。” 宇文泰看着她雪白俏丽的小脸,忽然问她:“若是,郁久闾要将公主许配给我,你觉得我要怎么办?” 冉盈狡黠地掩口一笑,说:“丞相又未婚配,自然没有至尊现在面临的烦恼,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大可欢欢喜喜地为国献身。” 为国献……身? 宇文泰觉得肝又在隐隐作痛。 正要发作,却见冉盈歪着头看着他,嘟着嘴慢悠悠地说:“黑獭呀黑獭,真希望你是女人,而我是男人。我若是个男人,绝不会问你这样的问题。我一定会只疼你一个,只宠你一个,只娶你一个。哪怕放弃整个江山,我也不会丢下你。” 笑意爬上了宇文泰的脸,她终于说出了她想要的。 这狡猾的小家伙,明里是在讨他欢心,暗下却是用这话来挤兑他。她想告诉他,她对他刚才那个问题很不满。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笑着说:“孤知道了。” 前日皇帝召他进宫,正式同他说了想将高平公主赐婚给他。他对皇帝说,婚姻大事,容他仔细考虑两天。这才回来想看看冉盈的态度。 只疼她一个,只宠她一个,只娶她一个。 这小东西要求还挺高。 一出丞相府的门,冉盈就招手唤过刘武,黑着脸问:“柔然可汗究竟要把女儿嫁给谁?” “嫁给至尊啊。”刘武一脸懵,“丞相没跟长史大人说吗?” “真的?”冉盈怀疑地打量着他。 “千真万确。如今朝上吵得不可开交。有人主张废乙弗皇后,有人主张拒绝。不过丞相还没有表态。” 冉盈挠挠头。总觉得今天宇文泰问那个话另有深意。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刘武看着冉盈离去的背影,悄悄对贺楼齐说:“阿齐,你发现没有,自打从秦州回来,小阿冉把丞相扒拉到自己碗里了。换作从前,她绝对不会问这样的话。” 贺楼齐神秘地一笑:“我很好奇,你说他们被困在私矿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 搜狗 第七十三章 除夕&高平 http://.biquxs.info/

在除夕之前,秦州私矿案到底是审结了。主犯王世超自然是腰斩弃市,抄没家产,男丁全部流放,女眷没入官府为奴。秦州官员中凡涉此案,一律腰斩弃市,抄没家产,因被要挟或畏惧而知情不报者,一律抄没家产,全家没入官府为奴。 苏让还仔细调查了查获的王世超和长安官员秘密往来的信件,其中有几封是和梁景睿往来的书信。两人都很谨慎,信中用的都是秘语,苏让研究了很久,怀疑王世超偷挖的金子有大量都流向了梁景睿的口袋。 苏让不敢把这样的书信直接交给大理寺,只得令人秘密带回长安交给了宇文泰。 几天之后,大理寺就收到了一些书信,都是王世超和几个长安官员的往来书信,惟独和梁景睿的那些不见了。大理寺和御史台战战兢兢,生怕出纰漏,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根据这份名单一一逮捕详查,无一错漏。 很快侯莫陈崇也从秦州递来奏折,秦州当地军中凡有当过铁甲人的,一律按军法处置。 莫那娄见宇文泰将梁景睿的那些信件都收了起来,忍不住问:“这是个铲除梁景睿的机会,丞相为何……” 宇文泰冷冷一笑:“这是个机会,但不是最好的机会。这些信件都是用秘语写的,难保他不会喊冤。做不成铁证的证据,也没什么用处。”他沉吟片刻,说:“梁景睿这个老狐狸,这次的私矿案,孤可以再除掉他的几个党朋,已经是收获了。对付他不能急,温水煮青蛙吧。他还会犯错的。” 这一案,就实际意义来说,不仅连根抄了秦州的私矿,查抄了王世超私吞的黄金,朝廷又立刻派人接手了金矿,还顺便除掉了几个宇文泰的政敌。那些人平日里弹劾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义正词严地攻击宇文泰把持朝政,藐视皇帝,调头却干起这种勾当,宇文泰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这个新年,宇文泰过得无比舒畅。除夕夜,他峨冠博带地进宫参加至尊举办的除夕晚宴。席间觥筹交错,众人皆知道宇文泰借着秦州一案顺利推行了六条诏书,颇有些志得意满,纷纷前来敬酒,溢美之词说尽。一晚下来,宇文泰也有些醺醺然飘飘然。 感觉自己喝得有些过量,他起身到外面吹吹风散散酒。大厅里的鼓乐声吵得他的头胀得疼。 他站在宫楼的楼角处,凭栏远望。寒冷的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着灯笼,长安城灯火辉煌。 冬夜的星空分外晴朗,星子洒满了深蓝的天空,晶晶闪亮,和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天地间遥相呼应。 春去秋来,又一年过去了。 在这乱世又苟活了一年。 他心想,也不知那小东西有没有吃年夜饭,现在在干什么。一个人过年,该是很寂寞吧。这宫宴实在无趣,明年还是把宫宴辞了,陪她一起过年吧。 正在晕晕乎乎地想着,身后响起一个轻灵灵的声音:“丞相大人。” 他回过头一看,是一个盛装的明艳少女。梳着十字髻,满头珠翠,身穿石榴红的杂裾垂髾服,臂间挂着长长的帔子,那裙下的三角形的髾在夜风中如燕蹁跹,轻灵如仙子一般。她肤白貌美,描着花瓣唇,额间是五瓣梅花状的额黄,看向他眉目含情。 这两年他在宫里偶然间见过高平几次,已觉得她是他这几年间见过的最美的女孩。而她今夜盛装之下又格外的美丽,实在是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原来是高平公主。”他欠一欠身。 高平微微一蹲身,娇柔着声音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丞相不必拘礼,可唤我的小名永星。” 宇文泰有些尴尬,问:“公主有何事?” “无事。”永星垂眸浅笑,眉目间万种风情,“只是听说丞相也来了除夕宫宴,便想来看一看。” 她说得大胆直白,脸却一红,有些羞涩地半低下头。昔日慷慨赠她私宅的俊美郎君如今已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两年过去,他的眉眼间多了一些成熟和沧桑,却越发显得俊美挺拔。永星想着,心里不禁无限欢喜。 他快要成为她的夫君了。 父皇本来是想将十六岁的顺昌公主下嫁给宇文泰的。她听说之后,跑到元宝炬那里又哭又闹,将生母地位不高的顺昌公主贬得一文不值,还说出了宇文泰两年前赠她私宅的事情,一力证明宇文泰对她也早有心意。元宝炬原本就宠爱她,见她如此坚持,又知道她在南阳确实有一座不知是谁送的私宅,这才答应让她下嫁宇文泰。 元宝炬召宇文泰入宫说这件婚事那天,永星偷偷躲在庆华殿外注视着宇文泰。她以为他听说这件婚事会面有喜色地跪下谢恩,没想到他一脸平静,不知和皇帝说了些什么。 也许是见惯了场面,早已宠辱不惊。永星这样想。 自古就没有拒绝皇家婚姻的大臣,何况她对自己的样貌有信心。两年前她只是一个还未长开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又在后宫中耳濡目染那些后妃取悦争宠,自是仪态万千风华绝代,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妩媚。 那次去皇家寺院永昌寺拜佛,连庙里的小沙弥见了她,手中的念珠都不自觉地掉落到地上了。 她知道,没有哪个男子会对着绝代佳人不动声色,她相信宇文泰见了如今的她一定会心动。 永星觉得她和宇文泰一个有权一个有貌,本就是天生一对。婚后,她会做个贤妻良母,同他举案齐眉,为他生儿育女,也会尽力弥合他和皇室之间的关系,让他做个忠臣良将,做父皇的乘龙快婿。 所以今晚趁着夜色,带着这样瑰丽的想象,她盛装前来,想要给他个惊喜。 宇文泰却哑然。高平如今十五了,待字闺中,和两年前的身份也大不一样,时下的这些年轻女郎都如此不矜持吗? 他退开两步,说:“宇文泰一个蹑足于行伍的粗人,有什么可看的。这里都是外臣,多有不便,公主还是赶紧回去吧。” 永星半低着头羞涩地微笑着,说:“也是。宫女们也说我心急,都笑话我。待日后成了婚,还怕不能日日相见吗?” 说这话时,她抬起眼,看了一眼宇文泰,脸一红,又迅速垂下眼眸,只有那扇子一般的长睫毛扑闪扑闪。 () 第七十四章 滚去抄女诫!(二更)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听高平公主说起这事,忍不住一愣,说:“公主不知道吗?这桩婚事,我并未同意。” 那日他已经同皇帝说明,他无意于高平公主,也并不急着娶妻。搬出的自然又是那套局势未稳的道理。 皇帝很诧异,也问到南阳私宅的事情。宇文泰无奈失笑:“那时候至尊初到关中,公主也尚年幼,闹到长安来同我说想要有池塘和假山的宅子。也是臣下事先没有安排好,便将一座故友送的旧宅赠与了公主。” 元宝炬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朕看高平非常心仪丞相,丞相当真不愿意吗?” 宇文泰说:“婚姻乃是宇文泰个人的事情,目下时局动荡,臣下想保持足够的警醒。此时涉足婚姻……”他笑了一下,“高平公主绝世无双惊为天人,只怕臣下如玄德甘露寺娶亲一般,丧了意气,不思进取。那就深负皇恩了。” 大道理说得道貌岸然一套一套的,皇帝也哑口无言。 没办法呀,谁让他的阿盈只准他宠她一个,娶她一个呢? “什么?”永星听了微惊,脸也抬了起来,惊愕地看着他。方才的那一抹羞色已不见踪影,只有震惊写满了一张美艳无双的脸。 宇文泰有些尴尬,说:“我并未同意这桩婚事,大约是在腊月二十前后已经同至尊说明了……想是至尊近日事务繁忙,还未来得及告知公主。” “为什么……”永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底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本是满心欢喜地趁着宫宴偷偷跑来看一看未来的夫婿,谁想竟被当面拒绝。一盆凉水泼下来,直泼得钻心刺骨的凉。 在宫城里被千般呵护万般宠爱长大的女孩,被心仪的男子如此当面拒绝,一下子尊严扫地,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宇文泰见她又羞愤又尴尬,泫然欲泣,酒也醒了大半,此时唯恐被别人见了不清不楚,若是传出话去更是解释不清,连忙转身就走。 “丞相!”永星看着宇文泰仓皇逃窜的背影,气得一跺脚。难道她这样花容月貌的公主还委屈了他不成?他凭什么不娶?! 永星越想越气,直奔回宫殿,扯了衣服,踩了钗环,将一众宫婢大骂一顿解恨。 宇文泰回到大厅,装作无事,又和众人饮了一斛酒,这才借说过量,离开了皇宫。 外面寒风呼呼,马车里却暖如阳春。在这氤氲着香气的温暖中,宇文泰逐渐酒劲上头,昏昏欲睡。 一直到马车停下,车下响起了一众婢仆迎接的声音,他才猛然惊醒,见已到了丞相府的门口,便对着外面说:“去郎府。” “丞相,你今晚喝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早阿冉会来拜年的。”莫那娄在车下说。 “无妨,孤去看看她。”他醉意醺然,昏昏沉沉,脑子里却记挂着,不知道冉盈一个人这除夕是怎么过的,会不会一个人太冷清了。小孩子家家的,不会一个人躲在房里想着她阿兄哭鼻子吧? 众人拗不过他,马车只好又折回郎府门口。宇文泰下车来一看,大门紧闭,只有两个卫兵在把门。 “长史睡了?”他问。 两个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人说:“没有。” 这两人表情奇奇怪怪的,那家伙不会真躲在里面哭吧?宇文泰推开门。 门刚一开,人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接一阵的笑声。 他不禁哼了一声。瞧瞧她这德性,亏他心心念念惦记着她,她倒是在家玩得开心,闹到这会儿还不睡。 他信步走进去,远远地,见一堆人凑在一起书房的地上不知道玩什么,一会儿,又哄笑成一团。 刘武在那边大叫:“我赢了!我终于赢了一回!” 他走过去,众人一见他来了,纷纷站起身:“丞相。” “这大过年的,郎府门口如何连个灯笼也不点?”他问,顺便四下里扫了两眼。好嘛,除了门口那两个,这宅子里的侍卫婢女一个不少,都在这儿蹲着呢。 费连迟连忙说:“今天下午本来是打算要为新年装扮一下,可长史大人说不必了,说有那个精力不如好好玩游戏。” 冉盈有些心虚,怕宇文泰不高兴。没错,她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见费连迟这么轻易就出卖了自己,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哼!”宇文泰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就从下午玩到现在?” 这贪玩的小家伙! 他环视了一下屋子,书房的一角放着三个广口壶,每只壶里都插着几支箭,地上还凌乱地躺着几支。众人面前地上摆了两只碗,倒扣在地上,大概是在玩射覆。 刘武笑着说:“阿冉先是要玩投壶,结果我们几个都玩不过她,都不愿再跟她玩了,于是她又提议玩射覆,纯靠运气,我们这才好不容易赢了几局。” 费连迟接口说:“阿冉哪是个女子?那投壶玩得比男人还好!我真没见过玩得这样好的,回回能中,真是神了!再也不想跟她玩投壶了!” 宇文泰身后的莫那娄笑着说:“我们跟着丞相在宫里当差,冷风吹得呼呼的,鼻涕都要冻出来了。你们在这里倒是玩得快活。” “投壶?阿盈还有这特长啊。”宇文泰语带讥讽,笑她不务正业。 冉盈见宇文泰居然没训斥她,兴奋地大声说:“你的这些属下水平都太臭了,还好意思告状呢,玩投壶居然没一个人玩得过我!我天下无敌哪!”一边说,一边翻着白眼,一脸的傲娇。 宇文泰不满地看着她,又开始觉得肝疼了——不光肝疼,头也疼得厉害。胃还有点不舒服,想吐。 投壶,射覆,还什么天下无敌?她还会什么?还真把自己当个男人了?! 他沉着声音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出去玩吧。” 众人一听,他这是要关起门来教训阿冉了,生怕遭受池鱼之殃,赶紧丢下手上的东西,脚底抹油全跑了。 见众人都走了,正玩在兴头上的冉盈嗔怪道:“都是你,这大过年的还板着个脸,这下没人跟我玩啦!”她拉起宇文泰:“要不你来陪我玩投壶,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拉着宇文泰去投壶。 他原本是想说她两句,可毕竟是除夕,他又没能陪她,这时见她兴致好,便不愿扫了她的兴。可他本就喝多了酒,看什么东西都有些晃。投了几回,没一次投中。他不高兴了,将手中的箭一扔:“不玩了。” 冉盈笑话他:“堂堂丞相这么输不起啊。我告诉你,这投壶是有技巧的……” 真是聒噪! 宇文泰没心思听她讲解投壶必中的九十九种方法,忍不住打断她:“好了……你这张嘴,一天到晚地叽叽喳喳,吵得孤头疼!” 冉盈歪着头给了他一个白眼:“明明是你喝酒喝多了头疼……之前不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跟猫抓心一样?现在倒又嫌我吵。地位高就可以随便口不对心?” 宇文泰失笑。她怎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明白?她真是通透伶俐。他在她面前,好像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 嘴巴还特别刁。 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实在是乐趣无穷。 他温柔地看着她,说:“冉盈啊,不要这么聪明。何妨做一个笨女人,这样男人才比较喜欢。” 这么聪明的女人,其实有点危险…… 哪知冉盈望着他轻笑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笨女人,男人喜欢;聪明的女人,宇文泰喜欢。” 宇文泰哈哈一笑,他实在是爱死了她这副桀骜不驯顽劣不堪的模样。 冉盈见他又来了兴致,又拉着他下棋。宇文泰脑子有点糊,老是下错子。因此从来不是他对手的冉盈居然把他杀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下到得意处,冉盈随手拿起一旁的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 宇文泰眯着眼睛细细一看,才发现那边置着一壶酒和几个酒杯,显然是刚才那一帮子人在这里玩的时候喝的。 他叹了口气,又忍不下去了,将手中的棋子一扔,问:“你今晚喝酒了?” 冉盈头皮一紧,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心里直埋怨自己怎么赢了几步就得意忘形了。他一向反对她喝酒的,所以她从来不当着他的面喝酒。 “过年嘛……喝了一点点……”她眯起眼,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宇文泰皱着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点点?孤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可饮酒……” “酒会误事,我知道。”冉盈强行辩解,“可今天是除夕嘛,又是在家里,大家兴致好,就一起喝了一点。真的就一点。” “去抄女诫去。”宇文泰心累。大过年的,心真累。 “啊?”冉盈以为自己听错了。 “新的一年了,要有新的气象。去,一边抄女诫,一边想想自己新的一年该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投壶啦,射覆啦,什么喝酒啦,逛乐坊伎馆啦,自己好好想想。”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榻上坐下。 真是的,他刚刚在宫里拒绝了高平公主,这下非娶她不可了,她倒好,哪有一点点将为人妇的样子? 除夕夜把他气个半死。 宇文泰看着冉盈那不情不愿的样子,一脸的嫌弃,手中下意识地去拿小几上的茶盏,才发现小几上空空如也。 他来了这么久了,居然没人给他端一杯茶来! 宇文泰又觉得额角在突突乱跳了。 就该让她抄女诫!这满宅满院的人,全都该抄女诫!! () 第七十五章 子卿的遗腹子 http://.biquxs.info/

见宇文泰又生气了,冉盈不敢得罪他,老大不情愿地挪到书桌前,慢吞吞地开始磨墨抄书。 抄了一会儿,觉得屋子里有些冷,抬头一看,火盆灭了。 她心里嘀咕了一句,这除夕夜府里的小婢子们不知道到哪里去疯了,主子都要冻死了也不管。又一看,宇文泰已经半歪在榻上睡着了。 难怪半天了都不做声。 冉盈挠挠头,心中暗喜,先是出去找了小婢子过来换火盆,然后又让她们取了被褥进来给他盖好。 做完这些事,她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睡着的样子很好看,额头好看,鼻子好看,下巴也好看。 冉盈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戳了戳,感觉却那么不真实。几个月前,她还在想方设法地要躲开他,可是如今…… 她见着他的面,听到他的声音,都会心跳变快。有时候想到他,莫名的,心脏会一抽一抽地痛。那是一种欢愉的痛楚—— 她喜欢上他了。 可是以后该怎么办呢?以后漫长的一生,要怎么办? “阿冉。阿冉。”刘武在房门口贼头贼脑地小声唤她。 “怎么了?”她走到门口。 刘武探头看了看在窝在榻上熟睡的宇文泰,轻声问:“丞相睡着了?” “跟猪一样了。” “我们都在那边客室里玩射覆,你还要来吗?” “好啊!”冉盈一听来了劲,也不管什么女诫不女诫了,找来一个婢女在书房门口守着,就脚不点地地跟着刘武跑了。 大年初五这天,冉盈备了些祭品,去了子卿的墓地。 在于氏的墓群里,他的那个墓很新很显眼。崭新的墓碑上刻着他黑色的名字。他沉默无言地,睡在永恒的黑暗里。 冉盈摆上祭品,插上香,拧开酒,倾倒在墓碑前的地上。 幽幽酒香萦绕在鼻子下。 冉盈想起那个凌晨,那个落魄着灵魂撕心裂肺地拷问她的少年。他醉醺醺,病靡靡,可是他的内心比谁都清醒。 世事艰难,每个人仿佛都为了活下去,而找出各种借口各种方式来欺骗和麻痹自己,那么认真做什么呢?谁都有难处,可总要活下去。倒不如退让一点,左右权衡,得过且过。 冉盈是这样,宇文泰是这样,每个人都如此。 而子卿不是,他认真地、偏执地活在自己的爱情里,活在失去爱情的痛苦中。他宁愿愚蠢地堕落和逃避,宁愿心痛而死,也不想自欺欺人地去粉饰外人眼中和静平顺的一生。 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仿佛又站在她的面前。他对着她笑,眼睛弯弯的,口中唤着:“阿盈。” 冉盈伸出手,仿佛又触到他柔软的衣衿。昔日在学院里,他总是那样一丝不苟地将两边的衣衿整齐地对好,将结璎系得很漂亮。他非常爱干净,总是把自己的每一样东西,笔墨纸砚,都仔细擦拭,整齐摆好。他精通音律,尤好抚琴,那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摆弄的时候,外界哪怕山呼海啸,他也不会为之所动。 多少轻浪世家子,仗着父祖荫庇,不学无术,胡作非为。而子卿却洁身自好,一尘不染,如谪仙下凡。他是那样的讲究和体面,优雅,高贵,恬静,是一个真正的世家子,不知世间疾苦,与这俗尘无争。 自嵇康在刑场慷慨弹奏《广陵散》之后,广陵散便成了绝响。子卿一向倾慕嵇叔夜那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的潇洒姿态,他广查典籍,收集迭散的《广陵散》琴谱,又重新加以整理。 终于那夜,他为她在月下奏起了这首千古绝唱。 那夜明月高悬如玉,月辉寂寂渺渺。他一袭白衫轻飘,灵毓隽秀,亦萧肃如松下清风,仿佛嵇康再世。 那晚,冉盈和着他的琴声舞剑,身姿轻灵矫健,婉若游龙。 广陵散讲的是聂政刺韩王的故事,全曲纷披灿烂,戈矛纵横,激烈处高亢悲壮,抒情处婉转低回,纵贯着一股慷慨不屈之气。琴声铮铮泠泠,激昂悲壮,引来一众已经睡下的学子披衣出来观看这琴剑相和的盛景,如痴如醉。 高山流水遇知音。也就是那晚,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从懵懂的暗恋,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吧。 想到这里,冉盈一笑。入朝为官不适合他,为国操劳更不适合他。他永远只是那个坐在月光轻笼的梨树下垂首弹奏《凤求凰》的白衣少年。 他是世间一切剔除了杂质的美好最本真的模样。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半梦半醒间,子卿对着她一笑,说:“阿盈,我要入天人道,往须弥山去了。” 故人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冉盈猛地低下头,将脸狠狠地埋在手心里。锥心刺骨的痛漫天彻底地袭来,狠狠地撕扯着她,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 她终于为他哭了。 一阵冷风吹过,香炉中的青烟四下飘散。 一个女子冷清寂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敢问这位郎君是谁?” 冉盈猛的抬头,胡乱用衣袖擦了一把脸,转回头去看。是一身素白的李阳君。她穿白衣裙,斜梳单刀髻。还在守丧的遗孀,通身一点装饰也无。她的脸色白寥寥的,似是被一场大病折磨着,双眼中再也寻不见在灞桥之上牵住子卿的手时流露出来的天真,也没有了婚礼上却扇之后的欢喜。于氏的那堵高墙困住了她,隔绝了她所有的欢乐和冀想。 冉盈慌乱地说:“在下是子卿昔日的同窗,郎英。” 李阳君听了,缓慢地微微蹲身行了个礼。 冉盈注意到,她的遮在裙子下面的肚子微微隆着,似是有了身孕。——她一直都不知道子卿有一个遗腹子。 李阳君说:“郎君请恕未亡人无礼,只是有孕在身,不便行礼了。” “是子卿的孩子……”冉盈又惊又喜。没想到,子卿竟留下一个孩子。 可是看到李阳君那张苍白的脸,她的心又沉寂下去。她才十五六岁,原本青年守寡,她尚可回家由父亲择人再嫁,未来的人生还充满无限的希望。但有了这孩子,她便是真的要守着这个孩子,在于府寡居一生了。从此漫漫人生,陪伴她的只有寂静无言的无边黑夜,和一个渐渐长大、渐行渐远的孩子。 () 搜狗 第七十六章 你听说过阿盈吗?(二更) http://.biquxs.info/

李阳君身后的婢女提着一只漆盒,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已从漆盒中取出一应供品摆放整齐,又点燃清香,交到李阳君手上。 李阳君缓步走到墓前,举香闭目,良久,两行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目中留下。她就那样举着香站着,闭着眼流着泪,直到香燃过半,才睁开眼,交由侍女去香炉插好。 不知悄悄对子卿说了什么。 她拭尽眼泪,回过身来,对冉盈歉意地微笑:“未亡人失仪了,郎君莫怪。” 冉盈说:“夫人既有身孕,还当……节哀,保重身体。” 李阳君惨然一笑:“若不是有孩子,我还要保重身体做什么……那日子卿回来,我只道他同往日一样,要回房倒头便睡。谁知他却默默坐在庭院里发愣,突然就开始吐血……家中乱成一团,我也伤心晕倒。醒来才知道有了身孕……” “子卿他……走得可痛苦?” 李阳君轻轻摇摇头:“他陷入半昏迷,一直昏昏沉沉地唤一个名字。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断气了。”她的双眼又红了。 冉盈心中一阵剧疼,几乎落泪。 半晌,李阳君平静下来,看着她,问:“我听人提起,子卿从前在书院,同郎君你最要好。我可不可以向郎君打听一件子卿的事?这件事盘桓在我的心里一直无解,让我寝食难安。” “夫人请问。”她将要抚育子卿的孩子,冉盈愿将子卿的一切事情告诉她,让她告诉那个孩子,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多么温柔善良、芝兰玉树的男子。 李阳君缓缓说:“郎君可听说过阿盈这个人吗?” 冉盈没想到李阳君会问起这桩,陡然无措,慌乱答道:“不……不曾。” “啊,子卿连你都不曾提起过吗?她到底是谁……”李阳君的口气无限失望,无限惆怅。 她看着子卿的墓碑,缓步走过去,葱白一样的手指轻轻拂过他黑色的名字,幽幽地说:“阿盈……无数次的梦里,无数次醉酒后,他都声声唤着这个名字,至死也没有放下。那是他的心头痣,他的白月光。可是我作为他的妻子,竟都不知道那女子是谁。” 冉盈的眼底悄悄地浮上泪水。 “我听下人们偷偷谈论起,子卿曾经向兄长要求解除婚约,他说他要娶的人是阿盈。兄长以士庶有别,良贱不婚为由拒绝了他。想来那个阿盈,至少在门第上是配不上他的。对于一个配不上他的女子,他为何如此心心念念无法忘记、还要搭上一条命去呢?便是不能明媒正娶,纳进门做个妾室,我也不会说什么。可究竟是他不愿意,还是那个阿盈不愿意?那个阿盈……她是貌若天仙,还是温柔可人?我真想——我真想见一见她。我想知道,子卿究竟是为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杜鹃啼血。” 李阳君哀怨地看向冉盈:“郎君你说,子卿他是不是很傻?” 冉盈听着李阳君的哀诉,兀自沉默半晌,低沉着声音问:“夫人了解子卿吗?他喜欢何人的诗?最爱哪部琴谱?爱吃什么食物?喜欢何处风景?” 李阳君一怔,缓缓摇了摇头。她对他一无所知呀。 冉盈看着墓碑上那个黑色的名字,又将目光投到遥远的天边。那天边彤云翻滚,似是又有一场大雪将至。 她说:“子卿他傻吗?夫人,你是他的枕边人,你本是最该懂他的人。可是连你都坚信士庶有别,良贱不婚。连你都不知道他为何不愿纳妾,连你都不懂,他为何宁愿放浪形骸自我摧残,也不愿将一个在门第上配不上他的女子纳为妾室,可见他的傻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珍贵。” 李阳君一怔。 人人皆拜高踩低,趋利避害,甚至彼此算计,互相出卖。 宇文泰不就是平衡利弊、运筹布局的高手吗? 只有他于子卿,盲目地、殉道一般地为了一段已被放弃的感情杜鹃啼血。 人人皆道他放琅失德,可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始终是那个洁身自好的少年——他的赤子之心从未改变。 一阵寒风卷过,铅灰色的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雪花飘摇落下。 冉盈轻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仿佛又听见子卿在她耳边哭泣:“我的一生已无处交代了!” 冉盈伸手抚着墓碑上沉默的名字,悄悄在心里说:“子卿,若有来世……”忽然心中一凉,断了念头。 那日子卿特意来告诉她,他入天人道了。 他们连来世也没有了!千生万世,再也没有了! 冉盈缩了一下脖子,抬手抹去眼底涌出的泪花,用力裹了裹斗篷,转身大步离去。 她并不知道,在她为子卿祭奠落泪的时候,有人改写了她的命运。 “丞相,濮阳王元顺来了。”莫那娄走进书房,见宇文泰一个人正在书房里玩投壶,使劲憋着笑,说:“丞相今日兴致那么好?” 他也真是,除夕时见阿盈同众人玩投壶玩得大杀四方,就自己偷偷练起来了。 宇文泰眼睛都没抬,一手将一支箭投了出去。 那箭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宇文泰皱眉,道:“何事啊?新年也不让孤消停消停。” 心里颇不服气,嘀咕着,怎么就没有阿盈那样的好手法,回回都能投中呢?她真的能回回投中?她那天说的什么技巧来着…… 莫那娄说:“丞相可要见濮阳王?” 宇文泰这才丢下手中剩余的羽箭,整了整衣裳:“请他进来吧。” 门口的两个侍女立刻将书房里收拾干净,匆匆出去煮茶去了。 元顺大步进来,先是和宇文泰互相拜了年,客套了一番之后,元顺开门见山道:“寡人听说,安定公拒绝了和高平公主的婚事?敢问为何呀?” 宇文泰见他竟是为这事而来,不知何意,说:“都已是年前的事了。濮阳王有何高见?” 元顺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说:“安定公,寡人不知安定公是如何思量此事,但是寡人觉得此事不妥呀。” 宇文泰听了,转身在会客小几后的蒲方上坐下,伸手端起几上的白瓷茶盏,啜了一口,说:“濮阳王请说。” 元顺也走到小几旁,在宇文泰对面坐下,探身道:“安定公可知,因为此事,朝中如今暗潮涌动?” () 搜狗 第七十七章 公主你非娶不可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自茶盏移目,抬眼看着元顺,未发一言。 他当然知道此事令朝中暗流涌动。 如今朝中官员分成三派,一派是原本就在关陇的官员,自贺拔岳死、宇文泰接管旧部以来,便被宇文泰收编。比如赵贵、李虎、若干惠等人。这一批人是宇文泰的嫡系旧臣,最为忠心。 第二派是自洛阳或其他军阀处投奔宇文泰的,比如王思政曾是孝武帝的座上宾;比如贺拔胜先为高欢不容,投了南梁,后又投奔关中;比如李弼先为侯莫陈悦的部将,侯莫陈悦被宇文泰所杀之后他便投了宇文泰。这一派人多被宇文泰以恩威收服,或持中立。 第三派是对皇室忠心的官员大臣,多是元氏宗亲或元氏旧臣,比如尚书元烈和一些文官。 元顺此时所说的暗潮涌动,大约就是在第三类官员中间。麻烦的是,这类人的背后是元氏正统、天家威仪,处理起来也颇为棘手。稍不当心,就被扣上僭越的帽子,弹劾如雪片一般乱飞。 元顺说:“拒绝和皇室联姻,这可是旷古未有之事。如今朝中已有流言,说安定公不将皇室放在眼里,欲重复孝武之事,篡位自立。” “荒唐。”宇文泰打断他,正色道,“宇文泰辅佐皇室之心天地可鉴。怎敢动篡位的念头?!这种诛心之论,可以不用说了!” 元顺逼问:“那安定公为何要拒绝和元氏联姻?” 宇文泰不悦,冷声道:“濮阳王今日是为至尊做说客?” 濮阳王眉头一皱,似是痛心疾首:“安定公啊!你这是无端将自己置于旋涡之中,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寡人是为了谁,安定公不明白吗?!” 濮阳王年长宇文泰十来岁,沉稳持重。他欣赏宇文泰的才能和气魄,当初孝武帝还在洛阳时,他曾劝孝武帝往长安投奔宇文泰;孝武帝崩后,又是他极力建议宇文泰立长君,以绝舆论讨伐。在赐婚这件事上,听说宇文泰竟然拒婚,他大吃一惊。他一眼便看清了中间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也实在想不通,一向精明的宇文泰为何在这种大事上反而犯了糊涂。 宇文泰看着他,沉默不语。 元顺接着说:“寡人已听说,有人准备借机发难,弹劾安定公藐视皇室,羞辱公主。他们想以事大做文章,逼你下野。” “逼孤下野?”宇文泰冷冷一笑,低头啜了一口茶,“那也要看至尊是否同意,朝中又有多少人同意。” “寡人是担心有人会趁机借助外力逼你下野……高欢只怕闻知安定公地位不稳,会蠢蠢欲动啊。” 宇文泰陷入了沉思。这也是他担心的状况,只是他近日有些烦心,刻意不愿去想。朝中那些人对他有再多的非议他都无所谓,但他也怕高欢会利用这个局面暗下煽动关中内乱,再坐收渔翁之利。 长安一直都有高欢的细作潜伏,他并非不知。 元顺见他似乎动摇,又说:“敢问一句,安定公为何不愿娶高平公主啊?这是向皇室献忠、堵住悠悠之口的极佳机会,安定公为何却不用?” “高平……孤不喜欢。”宇文泰一时词穷,拉出了一个幼稚得顶了天的理由。 果然令元顺一口茶喷了出来。元顺呆呆地望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决定支持宇文泰的时候对他的判断。 怎么他这样的人竟会因为这个理由就拒绝和皇室联姻!他瞪大了眼睛道:“恕寡人直言,安定公久浸朝堂,怎么却在这种大事上忽然孩子气起来。喜欢的女子,纳为姬妾便是——”他举身贴近宇文泰,以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小几,推心置腹:“可这妻位,却是利益之所在,安定公切莫轻易丢弃,铸成大错啊。” 宇文泰也抬眼看着他,面无表情,心里却在辗转不定。 元烈见了,呵呵笑了一阵,又说:“高平公主天姿国色,又早已心仪安定公,这可是一门好婚事啊。万望安定公重新做个决定。” 宇文泰沉默了片刻,沉着脸点点头:“孤会重新考虑。” 元顺走后,宇文泰坐在书房的榻上想了很久。阿盈在秦州舍命救他,伤刚痊愈,他便要负她吗?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只为博她一笑,如今她终于笑了,他却要抽身离去?他已令她在于氏的事上饱受挫折和悲伤,还要再亲手伤她一次吗? 可他若坚持拒绝和高平公主的婚事,会给整个关拢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闭上眼,细细地想着阿盈的脸。 关拢并非他的根基所在,他接手贺拔岳的部队起家,经营关中已是不易,又要东抗高欢北拒柔然,一点点的纰漏,他前十年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会化为乌有,他自己也必将性命不保。 那日,他的阿盈歪着头用晶亮亮的眼睛看着他说:“黑獭呀黑獭,我若是个男人,绝不会用你去交换任何利益,哪怕放弃整个江山,我也不会丢下你。” 宇文泰握紧了拳头,任关节咯咯作响。 莫那娄走过来,小声说:“丞相是否要重新考虑和高平公主的婚事?” 宇文泰未答他,反问:“阿盈今天在做什么?” “她一早去祭拜于子卿了。” 宇文泰微微点了点头。若是那个少年在他的位置上,该是愿意为她放弃苦心经营的关中吧?他宇文泰似乎真的不如他、也如不了他呀…… 莫那娄问:“丞相要不要再问问阿冉,是否愿意退而为妾?若她也对丞相真心,该是……” “这是羞辱她,不必开口的。”宇文泰未等他说完便断然否决。要她日日面对骄奢蛮横的高平公主,于礼法上还得恭敬有加,便是冉盈能忍,他也不能忍受他的阿盈受这样的委屈。 她是田间的野草,她贪恋的是身边吹过的自由的风——她是那样神采飞扬呀。 莫那娄轻叹了口气:“阿冉这性子呀,就不能软一些……如此的话,也不能怪丞相薄情了。” 薄情?宇文泰愣愣的。他确实是个薄情的人。说到底,他还是为了地位和利益,要放弃和她的感情。 这时一个侍女走进来,行了个礼,说:“丞相,刚才刘武大人来说,郎长史已经回来了。” () 搜狗 第七十八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二更) http://.biquxs.info/

冉盈回到府中不久,刚刚平复了心情,赵度、苏绰和李昺就来了。嘻嘻哈哈的,进门就嚷嚷:“长史大人,可有酒么?天寒地冻的,我们来讨口酒喝!” 几人穿过庭院,一路走到书房,见到迎面迎出来的冉盈,说:“阿英,你这宅子真是不错。丞相果然十分看重你啊。” 除了李昺之外的两人是第一次来,忍不住左右张望,恨不得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去参观一番。 冉盈扫了一眼他们,一边同他们走进书房,一边问:“王懋如何没来?” 赵度立刻说:“不就是他从父那事嘛,他们家搬到沃野去了。” 冉盈怪道:“为何搬去沃野?这事儿不是没株连族人吗?” 李昺说:“他父亲王盟怎么也是车骑将军,这么大的案子,王车骑自觉无颜,年前上书给至尊,请求辞官。至尊准了。他们本是想回乐浪去,无奈中间还夹着高欢的地盘,便搬去了沃野。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回长安了。” 冉盈想起那日,冒着大雪跪在丞相府门口想见宇文泰一面的王懋。这个温室里长大的无甚志向的小公子,只怕是要沃野这个北方军镇苦熬一阵子了。 “我猜等过了这一阵,朝廷需要用人的时候,还是会把王氏招回来的。”苏绰走到炭盆前,拾起铁钳拨了拨炉火,将冰凉的手罩上去,就着热气使劲搓了搓。 冉盈命人搬来炉子,温上酒。外面纷纷扬扬下着大雪,几个少年围炉而坐,喝酒聊天起来。 侍女捧来一领紫貂裘为冉盈披上,说:“大人的伤刚痊愈,大夫叮嘱过,这天寒地冻的,还需多保暖。” 冉盈有些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说:“大夫的话也不用全信的,在这屋子里围貂裘,我都快热得冒汗了。” 苏绰伸手轻轻抚了一把貂裘,说:“这是辽东一带才有的上好貂裘。丞相对阿英的爱重都在这袭貂裘里了。”口气里有几分羡慕。 冉盈一怔:“你怎知是丞相赏的?” 苏绰轻笑:“不然以你那微薄的俸禄,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置一件这样的貂裘。” 冉盈得意地抖了抖肩上的貂裘,笑着说:“我毕竟救了他一命嘛。就算封我个万户侯也不为过吧。” “万户侯?丞相自己如今也才邑三千户吧?你想什么呢?”苏绰笑眯眯地看着她,想,这小子当日在书院时看似木讷,自得到丞相青睐以来,眼见着越发的志得意满神采飞扬了。如今貂裘加身,来日也是贵不可言。可见这人要想成才,还得有人调教。 不过话说回来,就他那份舍身护主的忠心,也配得上宇文泰这般厚爱。听说中的可是凤羽箭呢,差点连小命都没了,这可不是投机取巧能干得来的事。 赵度笑着说:“阿英,你可知么?李昺要去荆州了。” “哦?去做什么?”冉盈兴致盎然地,从围炉旁的一只盒子里抓起一把干玉米粒,信手扔到炭盆里。 李昺说:“至尊派我去荆州,协助州刺史独孤如愿。” “独孤如愿啊……”冉盈仰起头想了想,问:“可是当年匹马追随孝武皇帝来长安的独孤如愿?” “就是他。”李昺道,“听说他弘雅大度,于内政方面也颇有一套,在当地颇得民心。如今三荆乃是和南梁必争的要地,至尊派我去,也算很看得上我了吧?” 看得出来,做了这一阵子闲散的武卫将军,李昺按捺不住要去建功立业了。 这时一阵响亮的噗噗爆裂声自炭盆处响起,把众少年吓了一跳。只见刚才冉盈撒进去的那一把干玉米粒受了热都一一爆开,白白胖胖的甚是可爱。冉盈笑嘻嘻地用长筷子将爆开的玉米粒一一夹出来扔进一只小竹筐里,说:“光喝酒没甚趣味,这个好吃,是我一日偶尔发现的。尝尝。” 少年们捻起炸开的苞米扔到嘴里,又香又脆,好吃! 冉盈随口问:“那个独孤如愿,我听说他俊美非常,军中人称独孤郎,可是真的?你们谁见过他?” “郎”可是个分外珍贵的字呢。比如三国时的周郎孙郎、曹魏时的何郎、晋时的潘郎——既要出身高贵,相貌俊美,还得才华横溢,风/流弘雅,方才能称为“郎”。 这个独孤郎,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苏绰一边嚼着苞米一边说:“我见过他。确实俊美无俦,宛若天人,而且在州中宽仁有度,听说当地百姓都十分爱戴他。” “哦?”冉盈来了兴趣,“快说说,怎么个俊法?和丞相比呢?” 李昺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苏绰笑着说:“怎么这么问?若非要比的话,我觉得丞相的相貌不及独孤郎。” 冉盈暗想,那得俊成什么样子啊?真想亲眼见一见。 苏绰说:“有好事者曾列了关陇四公子,你猜有哪些人?” 冉盈来了精神:“快说!哪些人?” 苏绰信手拈来:“独孤如愿,宇文泰,尉迟迥,杨忠。这个排名可不是按照地位、而是按照相貌排序的。” 冉盈不禁失笑:“居然还有这样的排名,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赵度嚷嚷着:“阿英啊,我发现你可能真的有断袖之癖。别人提到朝中大臣,都是讨论势力啊能力什么的,怎么你开口就问相貌?你是不是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喜欢男人啊?” 冉盈撇去一个白眼,咧嘴一笑:“胡说。这你就不懂了。你以为光凭才干就能出人头地?天下学子只要勤奋用功,至少可成个小材,再加上有人举荐,进身朝堂又有何难?但这相貌可是天生的,烧香也求不来。而人呢,偏偏都喜欢美的东西,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更不能免俗。所以长得好的人总能得到更多的注意,就自然能得到更多的机会。” 见几人都听得乍舌,冉盈反而越说越得意:“你想想,美周郎和黑张飞,你喜欢谁?潘安仁趋贵拜尘,出门却掷果盈车。而左泰冲十年写下《三都赋》,令得洛阳纸贵,出门却被人唾面,为何?不过是因为潘安仁长得美,左泰冲长得丑罢了。” 几个人被她一番话说得笑成一团。苏绰捂着肚子直喊疼,说:“瞧你这歪理一堆一堆的。” 赵度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说:“阿英啊阿英,要我说你就是被丞相看中了相貌!否则,我们几个学业家世都比你好,为何丞相偏偏器重你,当初还在书院时就给你递名帖?你也就是比我们几个长得俊些罢了!” 冉盈眼珠一转,笑问:“那你们看,我和丞相,谁的相貌好?” () 搜狗 第七十九章 我欠收拾,可你别收拾 http://.biquxs.info/

听冉盈这样问,苏绰细细看了她一番,说:“阿英细看像个女孩子,斯文气十足,清秀有余而豪气不足。丞相嘛,毕竟征战沙场多年,又久在朝堂,俊美之外还多了一股不怒自威的王霸之气。阿英,你比不上的。” 冉盈白了他一眼,骂道:“马屁精。” 李昺一把搂过苏绰的肩膀:“他是该拍丞相的马屁啦,阿绰也要入朝为官了。” “是吗?”冉盈有些惊喜。苏绰这个人她是喜欢的,性格沉稳内敛,是个聪明人,还有几分仗义。将来假以时日,或可深交。 李昺说:“秦州一案如今了结了,侯莫陈崇要回长安,丞相便派他从兄苏让去接任秦州刺史。临走时,丞相问他,族中可有子弟可堪任用,苏让便推荐了他。丞相已召阿绰为行台郎中了。” 冉盈一听,宇文泰是关西大行台,因此这行台郎中,也是宇文泰的属臣。 苏绰一笑,朝着冉盈拱了拱手:“长史大人,日后同朝为官,共同为丞相效力,还请多加提点。” “哎,不敢不敢。”冉盈连忙摇摇手,故意学着官场上的客套话,“大家同窗一场,以后互相提点,互相提点。” 几人又笑作一团。 苏绰又想到一事,说:“说到秦州一案,阿英,你当时跟在丞相身边,是不是扮作了一个女子?” 冉盈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可不准出去乱说!” 苏绰噗嗤一笑:“果然是!我听说一些犯人的口供里提到丞相身边伴着个女子,就这一句话,让大理寺的各位司寇审了好久,都以为犯人不老实,丞相明明没有带女子去秦州啊。后来听说你在秦州受了伤,这才想到是你。大理寺和御史台的那些司寇们当作笑谈,都私下里笑了好久了。” 赵度一听,拍着大腿说:“我说你有断袖之癖你还不承认!你老实说,做什么扮成女人?你是不是肖想丞相来着?” 冉盈骂道:“不准乱说!你这样出去张扬,我以后还要不要娶妻啊!都是丞相非要搞什么私访,说是扮作夫妻不会惹人怀疑,强令我扮成女子。我都一肚子委屈了,你们还笑我!不准喝我的好酒!都给我把酒杯放下!” 众人捧着肚子笑得更厉害了。 之后又玩了一会儿投壶,几人便告辞走了。 几人刚走,刘武便来说:“长史大人,丞相要你过去一趟。” 冉盈应了一声,想着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歇歇。正要出门,刘武慢悠悠来了一句:“丞相说,要阿冉换女装,从秘道过去。” 冉盈一想,完了。这帮混账的侍卫,吃里扒外,把刚才几个人说的话都传到那边去了。 她瞪着刘武说:“你们几个,究竟是谁老出卖我?” 刘武憋着笑,说:“我们几个是奉命护卫这里的,出卖你的另有其人,我们也管不了。” 冉盈想了想,郑重其事地换上一身火红的杂裾垂髾服,命侍女给她梳起灵蛇髻,玉钗翠环金步摇一样不少,敷白面,点瓣唇,画斜红,作晓霞妆。 晓霞妆是曹魏文帝的宫里传出来的。说是宫女薛夜来初入魏宫,一晚不小心触在水晶七尺屏风上,伤处如晓霞将散,甚是娇美动人,从此宫人都用胭脂仿画,并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晓霞妆。 刘武见她这般盛装,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半晌,说:“长史大人,以美/色,诱.惑丞相可是重罪。” 冉盈白了他一眼,打开秘道,往丞相府去了。 秘道两边的墙壁上嵌着烛台,此时两排蜡烛已被点燃,照亮了整个通道。 秘道的出口在宇文泰的书房。此时他正在书房里和莫那娄下棋。听到墙壁那边的动静,知道是冉盈来了,头也不抬,懒声道:“长史大人来了?” 冉盈听出他口气不善,大概不是在为“丞相的相貌不及独孤郎”而不悦,就是在为“郎英和丞相谁的相貌好”而生气。她老老实实地在他面前跪下,行了个顿首礼,口中软着声音说:“阿盈给丞相拜年……” 宇文泰看都不看她,冷言冷语:“这都初五了,才想起来给孤拜年,长史大人长进了呀。” 冉盈嘟囔了一句:“初一就拜过年了呀,丞相如何忘了……丞相不是大年初一早上刚从我那儿走的嘛……” 莫那娄一听,差点笑出声来,抬眼一看宇文泰的脸立刻像刷了一层墨一样,赶紧把笑生生憋了回去。 这两人是要让他憋出内伤吗? 大年初一一早,宇文泰迷迷糊糊宿醉而醒,发现自己衣冠齐整地睡在冉盈书房的榻上,冉盈却不见踪迹。他晃了晃还在昏沉的脑袋,想起昨晚明明在这儿和她调笑什么笨不笨喝酒不喝酒的,怎么后来就不记得了? 他还未完全清醒过来,正坐在榻发愣,仔细回想着前一夜发生的事情。老实说,昨晚确实喝多了,好像还罚阿盈干什么来着。 正在头昏脑胀,就见冉盈衣冠齐整地带了两个侍女进来,跪倒在地上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稽首礼,口中说:“长史郎英给丞相拜年。恭祝丞相新年吉祥,身体康健!” 宇文泰这才隐约想起,前一夜她喝酒惹恼了他,被他罚抄女诫来着,后来好像是自己醉得太厉害,就睡着了。正觉得窘迫,此刻见她穿着长史官服,结发著冠,一脸的一本正经一无所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孤让你抄的女诫呢?” 冉盈从地上抬起头,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满脸的关切:“女诫?什么女诫?丞相,你昨晚在宫里喝多了,走错了门。此刻觉得好些了吗?是不是还宿醉未醒啊?”不待他开口,回头对两个侍女说:“还不快给丞相梳洗更衣?” 那女诫她就没抄几行,还不趁他喝醉了赶紧撇干净啊? 宇文泰脑子里打了个结:什么女诫?还丞相走错了门? 两个侍女正要上前,宇文泰气得拿手一指外面,骂了一声:“你给我滚!” “是,下官这就滚!”冉盈赶紧就势下坡,乖乖地滚出府玩儿去了。等到宇文泰收拾干净了再想找她算账,人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气得宇文泰年都没过好,一连几天都不想见她。 此时见她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宇文泰更生气了:“你还敢顶嘴,跪着!” 哪成想冉盈提着裙子在地上膝行了几步,到了宇文泰脚边,竟撒起娇来:“丞相,大过年的,别罚我嘛……” “你就是欠罚!欠收拾!”宇文泰的肝要炸了。 冉盈伏在.他膝.上,温顺地撒娇:“就算阿盈欠收拾,也等过完年好不好?大过年的,丞相别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莫那娄真的要憋出内伤了,只觉得一股气在五脏六腑之间流窜,却不能通过大笑把它释放出来,真是太痛苦了! 宇文泰一眼瞥见她葱一般的指尖从红色的大袖中怯怯地露出来,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心就立刻软成了一团棉花。 () 搜狗 第八十章 这样好的阿盈(二更) http://.biquxs.info/

只见冉盈一身红衣无比娇艳动人,仰着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嘟着嘴一脸委屈,她面若桃花,眼如星辰,脸颊上一道斜红分外娇艳。宇文泰甚少见她女装打扮,更不用说今日这般盛装隆重。眼前这人红衣似火,肌肤胜雪,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 他长叹一口气,伸手抚着她的肩膀,垂目下视,语重心长地说:“阿盈啊,你能不能让我少生点气?你知不知道生气易伤肝啊?” 冉盈立刻皱起眉头关切地问:“丞相怎么了?你觉得肝疼吗?” 宇文泰这下是真的觉得肝疼了。 冉盈见他又变了脸色,连忙软软地说:“丞相别生气嘛,阿盈听你的话。” 宇文泰这才缓了脸色,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对荆州刺史十分感兴趣?独孤郎可是个不世出的美男子,要不要孤送你去荆州会会他?” 心里还真有些不痛快。独孤郎早已娶妻,她竟不知么?乱嚷嚷什么! 冉盈拿过,宇文泰的.手,将脸枕在.他的手,心里,撒娇说:“什么独孤郎啊,我又不认识……那只是跟同学在一起玩乐时的戏言,不当真的。在阿盈心里,宇文郎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心里却在想,这宇文泰吧,就是一只猫。平时神气活现对人爱理不理的,恼了还得龇牙拱背挠你一爪子,可是只要伸手挠一挠他的脑袋或者下巴,他就会眯起眼受用无比地发出咕咕咕的呼噜声。 这样想着,自己都偷偷笑起来。 宇文泰不知道冉盈正在心里面把他比作猫啊狗的,只听着她方才那番半吹捧半表忠心的话,觉得好受了些,虽然总感到怎么有些别扭。他要这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封号做什么?心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不光是软,还有些酸酸的。这么好的阿盈,也不知还能陪他多久。 他就那样坐着,让冉盈伏-在他的腿.上,伸手轻轻地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心事重重。 莫那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今天阿冉又绵又甜,腻得要出油,只怕宇文泰再硬的心肠都要被她腻化了。真是个惹不起的对手。 可是他们还有别的话要说,这对他们两个来说,一定都很艰难。想到此,莫那娄转身无声无息地出去,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出了门转角见到贺楼齐,贺楼齐问他:“丞相同阿冉说了?” 莫那娄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摇了摇头轻声说:“还没有。也不知丞相要怎么开口——两人都动了真心,只怕会很难过吧。” “唉。”贺楼齐背靠在身后的影壁上,抬头看了看彤云密布的天空:“你说阿冉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莫那娄也倚着影壁靠上去,抱起手臂叹息道:“不知道呀。他们也算是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了。阿冉当初多抵触他呀,可如今在他面前乖得像只猫一样。刚才我在里面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在一起时那么甜蜜那么开心——你知道阿冉是怎么同他撒娇的吗?我从没有见四郎如现在这般快乐过。” 他只有在回忆起在武川时的日子的时候,才会称呼宇文泰为四郎——在他年少的时候,他们都这样称呼他。 贺楼齐听了,沉默了半晌,伸脚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闷闷地说了句:“你说,有再大的权力有什么用?连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 莫那娄抬头看着彤云密布的天空,说:“看样子要下雪了。” 屋子里,莫那娄刚走,宇文泰就说:“起来吧,来陪我下盘棋。”——下属在的时候,总要争点面子。现在只有他们两个,脸就不重要了。 冉盈的棋艺不差,却远不是宇文泰的对手。勉强陪他对弈了两盘,都输得七零八落,最后把棋子一扔,撅着嘴说:“不下了,根本下不过你。” 宇文泰一笑:“棋局如政局,风云诡谲,变幻莫测。要堪破先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阿盈离政.治家还差得远。” 冉盈伸手把棋盘拨乱,娇嗔道:“败了也没关系啊。阿盈只是个女子,才不要做什么政.治家。” 宇文泰见她如此小女儿之态,笑着说:“那秦国的芈八子,汉代的窦太后,还有本朝的冯太后,不都是非常杰出的女政.治家么。阿盈年纪轻轻又如此聪慧,如何没一点志向。” 冉盈双手托腮,亮晶晶的双眼看着他:“我只要把祖母的遗命完成就行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看着她星子一般的眼睛认真地问:“在那之后呢?阿盈有何打算?” 冉盈蓦地露出一抹羞色,躲开他的目光,说:“我没有想过。” 这事不是应该他去打算的吗?为何要来问她? 宇文泰起身走到书案旁,对她说:“陛下已下了诏书,废乙弗氏皇后位,收回玺绶,迁居别宫。并将于二月迎娶柔然瑰乐公主为皇后。” 听他突然提到这件事情,冉盈听了,低着头沉默了良久,半晌,闷着声音问:“陛下果然还是这么做了。” 上次同宇文泰在这个书房谈论此事时,只是一谈。如今成了真,冉盈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什么热切的愿望落空了一般。 若是至尊坚持不废后,对她来说,也是有了一点期盼。 宇文泰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半晌,说:“有些事情,不得已,只能为之。” “那至尊和皇后多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呢?不要了吗?”冉盈忽然间有些悲愤。 宇文泰表情平静、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有些人,因为肩负的担子太重,就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当他必须要对很多人负责的时候,可能就没有办法对某一个人负责了。” 不知道这样说,她能不能懂。 冉盈看着他的脸,微微皱着眉,似有重重的心事无法解开。她忽然心中一颤,低声问:“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当初不想陷在他的身边,就是不想成为他的一个选项。可这个时候还是来了? 宇文泰反问她:“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冉盈心乱如麻,有些忧伤地问:“我知道了,身居高位的人,无所谓对错,总是会两相权衡取其轻,对不对?” 宇文泰看着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哪怕明知道不好,也必须要选,对不对?” 宇文泰又默默地点点头。 () 搜狗 第八十一章 婚讯 http://.biquxs.info/

这晚冉盈失眠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寒侵入骨。她早该知道的,宇文泰这样权势煊赫的人,婚姻本就是可以利用而且必须善加利用的。她怎么可以这么傻,因为他对她的一点好,就如此忘乎所以,把幻想寄托在一个如此危险的人身上。 他今天想告诉她什么?她会成为那个对的、却必须要舍弃的选项?冉盈隐隐的,心底腾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这夜宇文泰也没有睡着。他一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飞的大雪。这雪下了一天一夜,此刻满庭银白,庭院里的烛火照着,分外的好看。 他今日故意告诉她至尊为了江山废了挚爱的皇后,是要她明白,上层的游戏规则是很残酷的。 他毫无疑问的喜欢她,而且自秦州回来之后,他一天胜过一天地喜欢她。可是越喜欢她,就越舍不得把这残酷的规则套在她身上。他当然有很多种办法强逼她留下为妾,可他的阿盈神采飞扬,是黑夜里一颗灼灼生华的夜明珠。他怎么舍得她被圈囿于一方后院,被高平公主欺压,整天闷闷不乐。天长日久,夜明珠也要成了死鱼眼。 然而他被困囿于长安权力的最高层,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也牵连甚广。元顺今日所说的何尝不是金玉良言。 自古没有大臣会拒绝皇家的婚姻,哪怕是权臣,为了表明对皇室的忠心,也会争先恐后地和皇室联姻。昔日曹操将女儿嫁给汉献帝,尔朱荣将女儿嫁给孝庄帝,概莫如是。 他拒绝了和高平公主的婚事,那些本就反对他的大臣当然有理由认为他很快将公开走到皇帝的对立面去。更有人认为,至尊很快就要成为下一个孝武帝。 东边危机未除,柔然虎视眈眈,朝局稳定实在是头等大事,他对于和冉盈的事情着实已心力不足。 他的妻位,恐怕他只能拿去换取利益。 到了正月十五晚上,李昺和苏绰来找冉盈一同上街去。上元佳节,街上人潮涌动,都要去参加燃灯法会。 据传释迦牟尼佛于正月十五行神迹降魔伏妖,僧人们为了纪念这一天,便举行“燃灯法会”。到了东汉,明帝笃信佛教,下令每逢正月十五皇室也要举行“燃灯法会”,寺庙和平民都要点灯、挂灯,他亦亲自到庙院点灯,以示尊崇。 到了本朝,更是举国笃信佛教,因此这燃灯法会的习俗便传了下来。每到正月十五,皇帝都会在宫中带领百官祭门神,皇后带领妃嫔祀蚕神,迎紫姑。 祭祀后,皇帝设下宫宴,招待百官。 冉盈三人先是去福积寺看了燃灯法会,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玩得有些累了,坐在街边小摊上吃元宵,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年后皇帝要迎娶柔然公主的事情。 苏绰说:“听说瑰乐公主不满意废皇后只是迁宫,说什么一宫不容两后,要求至尊另行安置。至尊只能让废皇后去武都王元戊的封地东夏州居住,瑰乐公主这才同意如期前来举行册封典礼。” “如此也太欺负人了。”李昺说。 “可不是么。不过现在丞相要集中精力对付高欢,也只能由着她。对了,说起丞相,听说他的大日子也定了。”苏绰一口吞下一颗元宵,热馅贲出来,烫得他直扇嘴。 自初五那日和宇文泰不欢而散之后,冉盈还一直没见过他,他也没来找她。两人仿佛心照不宣地因为某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疏远着对方。 现在听苏绰这样说,冉盈心中不安,却不敢问。 李昺看了冉盈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看。 宫宴上,皇帝兴致高昂,说:“今日上元佳节,朕想宣布一件事情。” 下面官员都放下手中的酒盏,纷纷转头看着皇帝,等着他说下去。 只有宇文泰面色清淡,依旧垂目于手中的酒盏。 这件事对皇帝来说至关重要,这件事意味着宇文泰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知道,他宇文泰依旧和他在一条船上。 他说:“宇文丞相,将于五月间迎娶高平公主。” 一时间,大厅里一片喧嚣。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众人惊讶不已。看来宇文泰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站到皇帝的对立面。 众官纷纷起身举杯来向宇文泰恭贺,他也面带微笑,一一回礼。 宇文泰的后院终于一如众人所料地由皇室的公主入主,先前担忧的众人终于放下心来。至少,宇文泰做了皇帝的女婿,在态度上表明了对皇帝的忠心。 酒过三巡,宇文泰心烦意乱,独自走出大殿。 高平公主早知皇帝会在上元佳节的宫宴上宣布她和宇文泰的婚事,已派了侍女等在外面,见他出来,迎上前去,说高平公主邀他往御花园同赏上元明月。 公主等在御湖中央的凉亭中。宇文泰独自踏月而去,见公主盛装打扮,一袭华贵的紫衣,梳三缳飞天髻,站立月下,如仙子下凡。 见他如约而来,公主满心欢喜。这丰神俊秀的郎君终于要成为她的夫君。丞相又怎么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再怎么权势熏天,还不是要乖乖地臣服于皇室,心甘情愿地来做皇室的驸马。 她袅娜着柔软的腰肢迎上去:“宇文郎。” 宇文泰心不在焉地回了个礼:“公主。” 此时的永星心愿得偿,志得意满,伸手想要挽过宇文泰的胳膊。宇文泰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说:“那边宴会还未结束,公主召臣下来有事吗?” 永星掩袖轻轻一笑,娇滴滴地说:“郎君刚来,怎么就想着要走?难道这里霁月清风,不比那吵吵嚷嚷的宴厅好么?” 宇文泰面无表情,神色冷淡:“这个时节御花园里未免寒凉了些,公主还是进屋吧。” 永星依旧妩媚地轻笑着,柔声说:“有郎君陪在身侧,永星不觉得冷。我们……快要是夫妻了,郎君就不能陪陪我吗?” 宇文泰心里烦,说:“公主可知,有些事,强求不来?” () 搜狗 第八十二章 灞水汤汤与君诀(二更) http://.biquxs.info/

永星听出宇文泰口气中的不悦,也知道他本不情愿这桩婚事。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仰起头楚楚动人地看着他:“并非永星一意强求。郎君不明白吗,你万人之上,我天之骄女,放眼这天下,难道还有其他女子可堪与郎君相配吗?” 宇文泰对她说的任何话都兴趣了了,垂目不言。 永星见他依旧冷着脸,温柔地说:“郎君可知么?自从两年前永星第一次见到郎君,就已经无法忘怀了。这天下有那么多的大好男儿,可永星偏偏只对郎君一人……郎君可知永星的一片痴心么?” 说到动容处,她两腮酡红,如同醉酒一般,一双美目如两汪清澈的泉水,楚楚动人地望着他。 宇文泰的脑海中现出那日在书房,身着红衣的冉盈依依靠着他的样子。他又后退一步,淡淡说:“公主的心意,臣下已明白了。前面还有事情,容臣下告退。” 略一欠身,宇文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御花园,留下永星气得拼命跺脚。 宇文泰一边走一边想,冉盈这两日应该也知道这个消息了。自从初五那日之后,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以年节为由,一直没来见他。他因为这事烦心,亦未去找她。 那家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然而的确该尽早做个了断了。 夜渐渐深了。寒冷的夜风吹过,吹散了这一年最后一夜的喧闹,上元节的小摊子都回家了,街上行人渐少。 方才她失魂落魄心乱如麻,在如织的人流中和苏绰李昺走散了,也未想得起来要去找他们,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长安城的一条条街道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灞河边。大概整个长安城此时只有灞河沿岸的这些酒馆舞肆还喧闹如常。 苏绰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耳边回响,震得她头疼。 “丞相没同你说吗?至尊将高平公主许配给了他。宫里的星官连吉日都占卜好了,就在五月。” 难怪他近日接连地试探自己,原来是暗自早有打算。 只觉得受到蒙蔽和欺骗,冉盈鼻子发酸,眼中憋不住地有滚烫的液体在翻滚。冉盈刚抬起袖子擦去,那液体顷刻又翻涌上来。 怎么就信了他那个薄情的人! 忽然一阵乐声传入耳中,冉盈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已走到方思楼门口。楼里人声鼎沸,喧嚣热闹,上演着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的歌舞戏。 冉盈忍不住驻足向里看去。几个伶人正演到司马相如欲娶茂陵女为妻,卓文君知道之后写下白头吟,要和司马相如恩断情绝。 冉盈往里瞥了一眼,那装扮成卓文君的伶人正在高台之上唱: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冉盈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古往今来的男子莫不薄幸,而作为女子,等待她的只有被选择或是被抛弃的命运,实在是太悲哀了。 也许男人爱女人,不过只是在一段特定的时间内。因为新鲜,他任她予取予求。可这劲儿过去了,他便将她打下凡尘。 她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夜。云间一轮皎月,仿佛在天上冻住了。 她在怨恨自己。明知他不会娶自己为妻,她又不愿与他为妾,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他,渐渐泥足深陷。 原来男女之间,卑微的那一方总是盲目的。因为无所依傍,所以盲目地相信感情。 她出了题,他给了答案。 如今落到这番田地,没有了他的护持,天地虽大,她要往哪里去? 冉盈失魂落魄,抬脚就走。没留神迎面来了一辆马车。 那车夫没提防路边忽然出来一个人,也一惊,将马使劲一勒。马车哐地发出一声巨响,急停了下来。 马车里的人恼怒地喝了一声:“怎么回事!” 车外的侍卫犹豫地说:“丞相,是阿冉。” 冉盈还惊魂未定,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是宇文泰的马车。 车门吱呀一声推开,宇文泰一脸阴郁之色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车里高坐的宇文泰。 只十天未见,一切都已经变了。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冻住了。 宇文泰已知道她今晚和李昺等人去了上元灯会,此时见了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猜想她大概从李昺那里知道了他的婚讯。 心中不是不难过,但是只得忍住,五味杂陈。 他伸出手,说:“阿盈,来,上来。” 上来之后要怎样同她说?他来不及细想。他看到她,觉得下一刻她就要从眼前消失了,只想赶紧抓住。 冉盈站在马车下,定定地看着他,想,他同往常不一样。半晌,问:“可是真的?” 宇文泰沉默无言。手伸在半空,给不出去,收不回来。 冉盈见他不说话,又问:“两相权衡,取其轻?” 宇文泰的心被一只利爪狠狠一挠,疼得鼻子一酸。 伎馆里的伶人还在咿咿呀呀唱: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宇文泰无法面对冉盈投来的目光,收回手垂下眼,冷冷道:“走吧。” 既已下了决心做了选择,就不该再如平常小儿女一般拉扯纠缠,不干不净。 贺楼齐看了冉盈一眼,示意车夫将车门关好,马车又缓缓地向前去了。车轱辘在地上滚着,从冉盈的心上碾过去了。 冉盈的目光追随着那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她抬手擦掉几乎要掉落的眼泪,却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 真是薄情的郎君啊,种种利害他从来都看得那么清楚,进退之间他从来都那么游刃有余。是她冉盈太弱了呀! 李昺追了上来,因为跑得急,此时大口喘着粗气。他拉住冉盈,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说:“可算找到你了!阿盈,那是丞相吗?他就那样走了,什么都没同你说吗?” 冉盈抬眼看着他。是了,李昺早就告诫过她,宇文泰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他早就告诫过她,不要和他靠得太近。 金玉良言,她当成耳旁风。只因宇文泰给的宠爱太多太厚,她就得意忘形,飘飘然忘乎所以地以为这宠爱可以一直绵延下去。她一直没有察觉,这场游戏,宇文泰才是掌握主动的那个人。 如今她还在梦中,他却已抽身离开了。 () 搜狗 第八十三章 梦回飞天石榴红 http://.biquxs.info/

李昺看着冉盈失魂落魄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我早知会变成这个样子……他那样的人,在婚姻大事上怎么会从心所欲?” 冉盈望向李昺,轻声说:“我当初没听你的话,是我自作自受。” 李昺将她拉到路边坐下,又叹了口气:“阿盈啊,身在朝局中,有些事他也身不由己。与高平公主的婚事他当面拒绝至尊,已是旷古未有之事,也因此令公主蒙羞,惹得至尊不满,朝堂上议论纷纷。听说有人暗下联合,准备一起弹劾他藐视王室,图谋不轨。有人成心迫他就范,他现在也是实在扛不住各方压力了。你既不愿给他做妾,这样的结果,当是能够预见和承受的。” 是啊,她早已预知这样的结局。她只是沉湎其中,自欺欺人地不愿去想而已。 连高高在上的至尊都不得不为了大局遣出心爱的发妻。宇文泰早已告诉了她他们的结局。是她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斤两。 她抬头看了一眼璀璨华美的方思楼,轻笑了一声。还真是魔怔呀,她在这里失去子卿,又在这里失去宇文泰。 李昺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重地叹了口气,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个游戏已经被他中断了,她难道还能忝居着长史的位置日日去给他请安聆听他的教诲? 这段关系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宇文泰端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里,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他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刚才伸出去的那只手,宽大的手心里空空如也。 他没有他的阿盈了。 他原以为,时局如棋盘棋子,而他是那个在棋盘上冲杀的棋手,运筹帷幄,进退自如。此刻他才明白,他亦是身在这棋局之中的一颗棋子,命运才是那只操纵棋子的手。这棋局中只有胜负,为了一直赢下去,他只能做最残酷的选择。 宇文泰觉得心酸,她曾为他舍生忘死,她曾对他寄托了希望。他却终将她彻底地辜负。 他竟然将她彻底地辜负! 在这夜的梦里,红衣的少女在石榴树下缓慢而轻盈地起舞,乌黑的长发和火红的裙裾迎风飘扬。在舞中,如飞天。她两颊抹斜红,额间贴花黄,眼如启明星般闪亮,她对着他放任而深情地笑,心都给了他。 梦中那鲜红的石榴花大朵大朵地飘落在地,点在他的心尖上,像她的衣裙那样红得耀眼。 噬人心肺的感觉攫住他,湿滑蜿蜒,如一条条细小的蛇,紧紧地缠住他的身体,令他透不过气。 她长袖善舞,雪肤红唇,眉目深情,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哀艳凄绝。她红唇轻启,唤他:“阿泰。” 他骇然,急急地伸手想要去抓她,她却转身翩然而去。赤红的长裙大袖迎风而鼓,如起航远行的帆。一去不回头。 夜晚长街上那伶人凄凄的歌声又响起在无尽长空。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阿盈!”他嚯地自床上弹起,一身的冷汗淋漓。他深吸了口气,惊魂未定,抬眼向窗外一望,庭院里翠竹如墨,天地间夜色苍茫。一轮冷月伴着几点寂寥孤星,无言地悬在天上。 他跳下床,衣裳鞋袜一概来不及穿,光着脚穿过庭院直奔书房。 穿过秘道,他来到她的书房。 刘武正站在书房前的庭院里,见他这副模样,惊诧莫名:“丞相!你这是……” 宇文泰稍稍平息了一下狂乱的心跳,张口便问:“她人呢?”一见刘武在这里,他就知道她不在家中。 这个梦太过妖诡,他担心她遇到了危险。 刘武面露担忧之色:“她晚上同李昺和苏绰去了燃灯法会一直没回来,暗卫刚刚传来消息,她在小天地醉得不省人事。属下正想着要赶紧去将她接回来。” 宇文泰急急地漏夜出门,要去将他重伤的小兽带回。 马车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飞驰,他坐在马车里,只觉得浑身冰凉。这夜又圆又白的明月高悬,银色的月光冷冷笼着沉默的大地。街道在月下蜿蜒而动,风吹着已然憔悴落魄的树顶,发出哗哗的声响。 他心焦如焚,打开车窗,冷风凶猛地灌进来,仿佛带着阿盈的浅香,他陡然觉得心中剧痛——这贯穿了天地的风! 小天地的伙计见了他,焦急地说:“郎君,你的客人喝了很多酒,现在醉得厉害——” 宇文泰飞奔上楼,还是那间房间,他推门进去,见窗户大开,她醉倒在窗边的桌上,屋子里一股浓重的酒味。 他见着她,心砰砰跳得厉害。 她趴在桌上,紧皱着眉头,呼吸沉重。想是很难受。 伙计在一旁絮絮叨叨:“这小公子不知怎么了,一来就要酒,喝了一壶又一壶,吐了还要喝。来这里的客人,我还从没见哪个这般不知节制……” 刘武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锭马蹄银放到他手里,低声说:“这是酒钱。你先出去吧。” 伙计收下银子,又看了看伏倒在桌上的冉盈,摇了摇头出去了。 “阿盈。”宇文泰走近她,轻轻唤了一声。 冉盈伏着不动,几乎醉死过去。 宇文泰像怀抱一只伤重将死的小兽一般,将她带回马车上,紧紧地偻在.懷中。 心里有无限的酸楚和无奈在翻滚。他才是她妖诡无状的梦。都是因为他,她连番地被抛弃。如今山穷水尽,往后她又该栖身何处?他心里辗转,只觉得无地自容,像是偷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转头丢弃。 她那样聪明,原就明白一切。她当初百般抵抗,就是不想自己落得今天这般田地。也许她早知道,他不过欺哄一场。如今穷途末路,才终于绝望。 可她对他用了真心! 一个男人,该似一块磐石,风风雨雨,岿然不动。 而他那样轻易地动摇。 马车颠簸中,冉盈微微睁开双眼,醉眼惺忪。看到他,那惺忪醉眼中,闪着不知是爱是恨的光。 又闭上。 “阿盈……”他皱眉,只觉得眼底一片潮热。 猝不及防的,她像一只野兽在撕咬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天敌,用力得整个身体都在轻颤。 她恨他!她恨他!! 忽然地,宇文泰看到有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 搜狗 第八十四章 去荆州(二更) http://.biquxs.info/

到了次日下午,莫那娄走进书房,将一封奏折递到宇文泰面前:“丞相,刘武刚才拿来这个,说是阿冉留在家中的。她出远门去了,未说要去哪里,也未说何时回来。刘武他们不敢留她,只能任她走了。” 宇文泰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停下手中的笔。 “丞相不看看吗?”莫那娄小声说。 “大概是请辞长史之职吧。”宇文泰的口气淡淡的。 “那……她还会回来吗?” 宇文泰停下手中的笔,愣了一会儿,未说话,又继续在面前的奏折上写起来。 莫那娄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默默出去了。 宇文泰这才打开奏折。上面涂画得乱七八糟,写了些“德薄才浅不堪大任”之类的官话,却又被胡乱涂抹掉。一直看到最后,潦草地写了七个字:愿丞相达成所愿。 她到底还是懂了他的心思。 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后,他们的喜怒哀乐再与彼此无关。 他默默地合上奏折,压到了书案的最下面。既作了选择,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沉湎于伤痛或者悔恨又有什么用?—— 不不不,他宇文泰,做了决定,就绝不悔恨! 他逼着自己心狠。 他是乱世里崛起的一个枭雄呀,闯过多少难关,做过多少非生即死的抉择。毒杀皇帝的事情都干了,怎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丧了意气! 路还得走下去! 路还得走下去,冉盈此时已在去荆州的路上。她记得青彦同她说的,她要找的那个地方在荆州。 行到洛州时,正遇上李昺去荆州赴任。李昺见她孤身一人,又改回了女装打扮,怕她一个人行路不安全。既是同路,便很热情地邀她同行,还专门给她腾出了一辆马车。冉盈便干脆弃了马坐车,跟着李昺的车队一同前往荆州。 车队除了李昺带着一众兵士,还有自小服侍他的五六个侍女和阿嬷,以及一个年轻美貌的女郎。看那装扮,应该是个世家女,容貌俏丽,眉眼冷傲,见冉盈半路入队,又和李昺十分相熟,便对她爱理不理。冉盈也不去惹她,白日赶路时就窝在马车里看书睡觉,晚上独睡一个帐篷,不需要人服侍照顾,倒也清净。 这天晚上在野外扎营,众人不是忙着生火做饭,便是忙着安顿车马。冉盈一个人独自坐在一旁的火堆边发呆。李昺拿着两只馒头过来,递到冉盈手上。 冉盈抬头看着他笑着揶揄道:“武卫将军有点势利啊,对着长史大人就敬酒讨好,对着一个小女子就只给两个馒头。” 李昺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说:“他们在那边做饭,我想你大概不愿意过去,才给你送来。你……你没事了吗?” 冉盈看着他,嘴角扯着一抹笑,说:“李昺,你该不会以为我就此消沉吧?” 李昺撇撇嘴:“那可难说。你那晚在灞河边的样子真挺让人担心的。” 冉盈看着面前红艳艳的火,说:“我还有事情要去做呢,我没有资格消沉。” 李昺沉默了一会儿,在冉盈身边坐下,说:“这事确实很突然。我听说之前宇文泰拒绝过至尊一次,后来高平公主在宫里闹得厉害,说非宇文泰不嫁。后来,元顺又去劝说过丞相,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听宫里的传言说是,两年前先帝西迁之时,高平公主见过丞相,就喜欢上他了。毕竟是公主,想嫁谁哪还有嫁不成的。只不过丞相是怎么考虑这件事情的,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冉盈低沉着声音说:“宇文泰年轻,本就是靠着贺拔岳留下的人马起势,宇文氏在长安根基浅薄,他父兄皆亡故,侄儿宇文导宇文护都还太年轻,他一人撑着这局面已是不易。拒绝皇室联姻,难免让人觉得他有异心,图谋不轨。若内政不稳,柔然和高欢随时都会趁虚而入。他也没有其他的良策了。”她抱着膝盖注视着面前红艳艳的火堆,撇嘴一笑:“说起来,也并非是他弃我,只是我不愿为妾而已。” 她想起那日宇文泰沉默良久说的话,不得已,只能为之。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在宇文泰心里,她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个,或者说,她是弊大利小的那个。她该怪他吗?可她早就知道,他在那个位置上,必然要牺牲很多个人的感情。 李昺沉默良久,说:“阿盈,你是真的懂他。没有了你,他大概也很难过吧。” 这时那个年轻的女郎举着一只烤兔走过来,笑吟吟地对李昺说:“李郎,这是给你的。”说着,还朝一旁的冉盈翻了个白眼。 李昺不察觉,接过来顺手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冉盈:“你也吃吧。” 那兔腿烤得焦香扑鼻,冉盈早就饿了,正要伸手接过兔腿,却见那女郎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她看得明白,立刻把手又缩了回去,说:“我不想吃。” 李昺不明其意,说:“这兔腿这么香,为何不吃呀。”说着塞进了自己嘴里。 那女郎的脸色这才好起来。 事后和李昺一打听才知道,那女郎是独孤如愿的妻妹,叫如罗燕。因独孤如愿的妻子如罗氏将要临盆,便想将妹妹接到身边。于是李昺受了独孤如愿的嘱托,将妻妹从长安接到荆州去和阿姊团聚。 一路上,顾忌着那个对李昺心怀爱恋又喜欢胡乱吃醋的如罗燕,冉盈尽量避免着和李昺单独说话。只是李昺那家伙心粗,根本不曾察觉如罗燕的心事,害得冉盈一路吃尽了白眼。 一直到了浙州,再过去百余里就是荆州的地界了。一行人也都觉得疲累,这晚想着好好歇息一晚,明天一鼓作气到达荆州。 晚上众人都早早歇下了。冉盈睡在自己的帐篷里,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宇文泰。也不知此时他在干什么。 她想象着他的婚礼。最有权势的掌权者和最受宠爱的公主,那必是空前的盛况吧。她闭上眼,想象着长安城的十里长街上那连绵不绝的香车宝马,想象着美丽的宫婢和雄壮的士兵列队于道路两旁。他穿雪白婚服的模样,一定是芝兰玉树,萧萧清华。可是,他手中牵着的新娘,毕竟不会是她了。 冉盈用棉被将自己的脸狠狠盖上。 忽然外面一个女孩小声问:“女郎,女郎睡了吗?” () 第八十五章 李昺这个傻子 http://.biquxs.info/

思绪一下被打断,冉盈坐起身。她认出那个声音似乎是如罗燕身边的侍女,便打开了帐帘。 外面的侍女礼貌地一笑,说:“我家女郎想请你到那边说说话。” 这几日,在这个车队里,无论冉盈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如罗燕那怨恨的眼神追随在自己后面,刺得她的后背都隐隐作痛。若是李昺来找她,更是没说三句,她必来打岔,千方百计地将李昺叫走。眼下快要到荆州了,却忽然单独找她说话。 冉盈整理了一下衣裳,跟着侍女去了。 侍女一直把她带到营地旁的一个林子里,她看到如罗燕站在那里等着她。 冉盈上前去,礼貌地问:“如罗找我何事?” 如罗燕深吸了一口气,板着脸瞪着她,问:“你到了荆州,准备去哪里?” 冉盈明白了。她是看自己和李昺相熟,怕自己接受李昺的邀请住到他府上去。她当即便说:“你放心,我不会住到李府去的。” 被她看破了心思,如罗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冉盈看着她又窘又急的雪白小脸,忍不住觉得好笑,说:“你既喜欢李昺,就早些同他说吧。他那个人没心没肺的,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如罗燕剁了一下脚,气道:“要你管!谁说我喜欢他!” 冉盈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抱起双臂倚靠在身后的树上,冷冷地说:“我是好心提醒你。我听说李昺的母亲正在为他物色对象,若你不早说,被他人捷足先登了,你是要痛惜一辈子的。” “真的?他母亲真的在为他……”如罗燕急了,语气也不似刚才一般放肆。 冉盈不说话,依旧抱臂冷冷地看着她,想,自己明明和她差不多大,怎么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像在看一个小孩子。 话说回来,这世上的事,都讲究个先机。既喜欢他,却连这点事都不打听清楚,他日檀郎另娶,才让她欲哭无泪呢。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同李昺是什么关系?”如罗燕紧张得连一阵红。 冉盈冷冷一笑,说:“我和李昺在长安时便相熟。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不是我的意中人。” 话说得直白,如罗燕的脸又是一阵红,忍不住小声说:“你一个女子,张口就意中人意中人的,也不知羞。” 她看向冉盈,见冉盈虽是个女子,浑身上下却一点脂粉气和娇媚气也无,像这般抱着手臂倚在树上,倒有几分男子的潇洒。她同李昺那样相熟,说话又如此直白,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英气,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冉盈反唇相讥:“是啊,我不知羞。知羞的那个女子正在和别人悄悄打听她的意中人呢。” “你!”如罗燕气地一跺脚,话都说不出来了。 冉盈有些困了,说:“好了,事情我跟你说清楚了。说不说在你。反正李昺不管娶谁,我是肯定会去喝一杯的。”说罢作势就要走。如罗燕却一把拦住她:“别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陷害我?你跟李郎之间分明有什么,难道你不是故意诱我在李郎面前出丑?” 冉盈已不耐烦,淡淡地说:“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敢说什么喜欢。”说着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说:“而且也你太抬举他了,他才不敢和我有什么。” 如罗燕对最后一句不甚明白,但前面一句却是听得真真切切。还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冉盈眼神一变,迅速从身后的树上折下一根粗壮的树枝,直向如罗燕刺去! 事出突然,如罗燕吓得抱住头大叫一声。那树枝擦着她的耳朵过去了。 只听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竟是一个黑衣人,手中持剑,被冉盈一刺,踉跄后退。 冉盈挥舞着树枝又冲上前去,瞥见如罗燕傻站着一动不动,大喝:“快去叫人!” 如罗燕这才如梦初醒,尖叫着跑了。 她慌慌张张跑回营地一通乱叫:“有贼人!有贼人!!” 值夜的士兵们立刻聚拢过来,朝着如罗燕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李昺慌慌张张从自己的帐篷里钻出来,一手持剑,一手还在系着衣服。见到如罗燕一脸慌乱地大叫,跑上去抓住她大声问:“出了什么事?贼人在哪里?” 如罗燕惊惶失措,指着树林说:“在那里,在那里!” 李昺抓着她慌张地问:“什么样的贼人?” 见他还磨磨唧唧,如罗燕急得直跺脚,“快点去!阿冉也在那里,快去救她!” 李昺一听冉盈也在,大惊失色,拔出剑就冲了过去。 这群贼人两天前就盯上了这个队伍,因守卫严密,一直未敢下手。眼看要到荆州的地界了,这一晚侍卫有些松散,便准备动手了。正好又看到众人都睡下之后两个少女独自在树林里说话,便想挟持他们说出财物所在,最不济被发现了,还有两个人质在手。 他们没想到,冉盈剑术精湛,一根树枝也能刺得凌厉狠辣,让他们生生不敢靠近。 毕竟只是一群小毛贼,冉盈的剑术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待到一群士兵赶来,十来个贼人登时死了大半,生擒了两三个,捆得结结实实的,天亮了一起拖回荆州去。 李昺紧张地拉着冉盈上看下看,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冉盈的身上只有些擦伤。她摇摇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表情又嫉妒又紧张的如燕,说:“多亏如罗去搬救兵及时,不然我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李昺这才想起如罗燕,又回头问她:“你可有受伤?” 如罗燕摇摇头,忽然就脸红了。 李昺却完全没有察觉女孩的各种变化,又慌慌张张去别处照应了。 冉盈想,李昺这个傻子。 这事情一闹,众人都无心再睡,天刚蒙蒙亮,就拔营启程了。 天大亮的时候,如罗燕忽然跑来冉盈的马车上,对她说:“谢谢你救我。” “没什么。”冉盈依旧是淡淡的口气。 如罗燕问:“阿盈,你怎么剑术那么好?我都很少见过有女孩子练剑的。” 冉盈一笑:“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算什么,都是跟在我阿兄后面偷学的。我阿兄才是高手。” “那你阿兄他人呢?”如罗燕此时对冉盈充满了好奇。 冉盈淡淡地说:“他已经因病去世了。” “啊……”如罗燕的语气无限惋惜,又说:“阿盈,到了荆州,你跟我一起去我阿姊家住好不好?” () 搜狗 第八十六章 宇文泰的秘辛(二更) http://.biquxs.info/

这个要求目的性太过明显,冉盈忍不住一笑:“怎么?还是不放心?还得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如罗燕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无礼,脸一红,什么也没说。 冉盈想了想,说了句:“好。” 如罗燕喜出望外,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你同意了?” 冉盈一笑:“有地方白吃白住,我何必要花钱住客栈呢。” 如罗燕开心地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了句:“阿盈,你真好。” 两人在马车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聊了一会儿,如罗燕开始打呵欠。一夜没睡,已困倦至极。 冉盈将一个垫子垫在自己腿上,说:“你就靠在这儿睡一会儿吧。” 如罗燕顺从地伏下来,枕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说:“阿盈,你怎么跟我认识的那些女孩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依旧口气淡淡的。 “嘻嘻,你像个男人一样。”如罗燕轻轻一笑,渐渐地睡着了。 像个男人?冉盈失笑。莫不是扮男人扮得太久了? 一路颠簸,总算到了荆州。李昺将二人送到刺史府,远远地就见到如罗氏挺着肚子叉着腰等在门口。 如罗燕见了,连忙跳下马车跑上去:“阿姊!” 如罗氏见了她,脸上绽开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大声说:“你总算到了!我从早上等到现在了!” 一旁的侍女亦步亦趋地跟着,苦着脸说:“阿燕女郎到了,夫人赶紧进去吧,都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了。” 如罗燕一听:“阿姊,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怎么能站这么久?” 如罗氏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快进去吧!” 如罗燕这才拉起冉盈,将她介绍给如罗氏认识。冉盈抬眼看着如罗氏,她跟她想象中的那些矜持冷傲的高门贵妇完全不同。她身材高挑,美艳灿烂,却不妖俗,一言一笑都光芒四射,带着几分男子的豪气。 荆州刺史的府宅自然住得十分舒心惬意。因为救了如罗燕,独孤氏夫妇对冉盈极为热情周到,关怀备至,特意吩咐将府中最好的厢房打扫出来给她住下。冉盈也暂时没想过以后的打算,便干脆大摇大摆地住下了。 有个年龄相仿的小姐妹和自己同吃同住,如罗燕非常欢喜,整日拉着她亲亲热热地同出同进谈天说地。冉盈寄人篱下,十分随和乖巧。因此独孤氏夫妇都很喜爱她,听说她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有一次两人还提起,要为她在荆州寻一个良家子为夫婿。 冉盈心不在焉,说:“阿盈无父无母,又不是什么良配,别耽误了人家。” 如罗氏取笑她:“阿盈这样漂亮伶俐,怕是好多少年郎都在惦记着。你这般推脱不愿,可是因为有心上人了?” 冉盈一愣,低着头只笑不答,算是默认了。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苏绰口中“俊美无俦宛若天人”的独孤如愿。他大概比宇文泰年长几岁,看起来而立上下,听说和宇文泰同出武川,而且自幼相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冉盈每次见着他,都觉得亲切。 和宇文泰有关联的人,对她来说,都如同故人一般。 他一定知道好多宇文泰从前的故事。冉盈暗自想,只可惜不方便问。 独孤如愿与妻子感情极好,如罗氏已有七个月身孕,他每日都早早回来陪着妻子,嘘寒问暖,体贴备至。 如罗燕说,他们成婚当晚,独孤如愿便对如罗氏立过誓,一生只要她一个,绝不纳妾。 冉盈偶尔也会悄悄地羡慕一下如罗氏。一个女人,不管她是温婉娴静,还是泼辣豪爽,不管她是出身微寒,还是天之骄女,最终的归宿,也不过是一个男人的怀抱。是好是坏,冷暖自知。而如罗氏这样的,无疑是冉盈心中最幸福快乐的那一类。她的泼辣和任性,自有人包容和成全。 独孤如愿知道冉盈擅长剑术,又听如罗燕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地说过冉盈以一根树枝击退了数十歹徒的故事,有时候兴致来了,会同她切磋两下,也对她的剑术赞不绝口。 有一次独孤如愿忽然说:“当今的丞相宇文泰有一把稀世好剑,叫做青釭,当年曹操用过,赵云也用过。你这样好的剑术,若是得了那把剑,想必会十分欢喜。”说着摇了摇头笑了:“黑獭那家伙剑术一般,还舍不得将它送人,可惜了那把好剑了。” 冉盈一笑,他久不在长安,还不知道宇文泰已经将那把剑赠予青彦了。 只不知青彦后来去了哪里,后来一直都没了消息。冉盈暗暗想。 有时候冉盈想起青彦,会觉得非常好奇。他来去如风,总是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然后又了无痕迹地离开。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大人和丞相十分相熟吗?”她问。 独孤如愿说:“那真的是很多年了。我和他自幼相识,一同在武川长大。黑獭那家伙虽然比我年轻,但是自幼比我强。他很有想法,也很有才能,他善于审时度势、抓住机会,所以能在乱世群雄中后来居上,迅速崛起。以关西的资源,他能让长安和邺城分庭抗礼,确实十分不易。”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他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说着,他问冉盈:“对了,听说他要娶妻了。你从长安来,可听到消息么?” 冉盈点点头:“听说娶的是高平公主。” 独孤如愿一听,有些诧异:“高平?难怪婚讯如此突然。早就有传闻说高平公主对黑獭有意。这样也好,虽不是黑獭的本意,但也算称了他的意。” “这话是什么意思?”冉盈追问。 “黑獭原是有意中人的。”独孤如愿说。 冉盈的心砰砰跳起来。难道宇文泰跟独孤如愿说起过她吗? “黑獭少年时有个订过婚的女孩,只是还没等到他们结婚,宇文氏就连遭不幸,那女孩家里便撕毁婚约,将她嫁给了彼时手握大权如日中天的尔朱氏。自那之后,黑獭便没有再提起过娶妻之事,也未再听说他对谁家女子有意了。我没有当面问过他,但是我猜,他还忘不了那个女孩。” 冉盈微微有些失望。她想起在秦州时宇文泰同她说过,他曾经想要娶为妻子的人抛弃了他。这事独孤如愿也知道,想必对他的打击很大吧。 他很喜欢那女孩吗? “尔朱氏不是早就覆亡了吗?那女子呢?”冉盈问。 “这我便不知了。许是也死了吧。不过就算那女子还活着,依黑獭的性子,也不会再要她了。” “为何?既是为了她一直未娶,现在那女子又守了寡,为何不愿再要她?” 独孤如愿说:“黑獭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男人。她是黑獭人生里最耻辱的一段记忆。黑獭的自尊心那么强,怎么还会回头呢。” 冉盈又问:“他地位那么高,应该有很多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吧。” 独孤如愿笑着说:“那是自然的。不过黑獭那个人一向工于心计,若不是娶一个心爱的女子,他是必要用这件事达到最大的利益的。所以他娶公主也是情理之中,对他来说也有好处。只不过高平公主这个人,听说骄横任性,嚣张跋扈。只怕黑獭婚后的生活不太平。” 冉盈听了默不作声,心中五味杂陈。她虽被他狠心抛弃,但却做不到诅咒他不幸。她了解宇文泰的用心,也希望他能一路平顺。 其实也并非他抛弃她。是她同他说,宁与白衣为妻,不与天子为妾。而一个妾位,也许本就是他能给的最多最好的了吧。 独孤如愿叹了口气,说:“天下人皆说宇文泰心冷,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他心热的样子。他不是心冷,他是心已寒透。” 冉盈想起刚认识宇文泰那会儿,总觉得他冷心冷肺,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可是她也见过他为她生气,为她开心,为她焦急。 他至少是真心喜欢过她的。 “大人是说……他的未婚妻另嫁?” 独孤如愿点点头:“若是他娶了达奚氏,应该不会成为现在的宇文泰吧。也许就是守着他的妻儿做个普普通通的武将罢了。那件事,让他看到了权力的可怕。他不愿自己的命运再被他人的权力所支配,他要自己支配权力。果不其然,几年之后他就抓住机会上位了。” 冉盈心中一苦。人人都有自己的历史,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 独孤如愿反问:“你似乎对黑獭很感兴趣?” 冉盈回过神,连忙摇手:“不是……在长安的时候老听别人议论他,说什么的都有。方才大人说到他的青釭剑,一时好奇便多问了两句。” 独孤如愿一笑:“别人看着那些大人物都呼风唤雨不可一世,却不知道他们曾经历过怎样的腥风血雨。” 冉盈有些丧气,暗暗想,她没有经历过他的纯真年少,没有见过他那些无法入眠的漫漫长夜,没有陪伴过他打落牙和血吞的凄苦难熬。她初识他时,他已经是端坐在马车里的不可一世的贵人。他也从未同她说过自己的过去,他从没有告诉过她,他是翻过了多少高山、涉过了多少险滩、踏着多少鲜血和白骨才走到今天。 她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 搜狗 第八十七章 曲水流觞(三更) http://.biquxs.info/

转眼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如罗燕拉着冉盈去郊外踏青。 上巳节是个迎春的节日,未婚的年轻男女都会前往郊外踏青,偷偷相会。如罗燕知道李昺会去,独自去又不好意思,便也拉着冉盈一同前去。 郊外有一条漉水,曲水蜿蜒。远远地,便见一群年轻人聚在河岸边玩曲水流觞的游戏,如罗燕拉着冉盈过去看热闹。 这游戏在士族的年轻男女中很流行。将装了酒的双耳羽觞杯置于荷叶之上,放入流水之中,任其顺流漂下,停在谁面前,谁就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王羲之曾在《兰亭集序》里写道:“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 渐渐的,互相有意的少年少女都用这个游戏来互通心意。 等两人到了郊外漉水边,如罗燕见不远处的下游聚着的那群少年中,李昺也挤在其中喝酒嬉戏。他也不管不顾,见着有酒杯流下来就凑热闹去抢,也不看看是谁在上游放的酒杯。 如罗燕见了,当下就有些不悦。 倒是那边的那群少年中,有人注意到了她。 她新来荆州不久,全荆州上流士族的少年就都知道了荆州刺史有个漂亮的妻妹待字闺中。此时一众少年见她来了,都翘首以盼,等着她放下酒杯来。 见如罗燕脸色不太好,冉盈笑她:“哎呀,不就是李昺那傻子喝了两杯别人的酒嘛,做什么气成这样?谁让你来得晚了?你的李郎等不及了呀。”说完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又说:“早就和你说了,喜欢他,就早点让他知道。他那个傻头傻脑的人,你不说他可是什么都猜不到的。” 如罗燕听了她这半嘲笑半威胁的话,这才伸取过一只酒杯,倒了酒放在荷叶上,有些紧张地看着那酒杯往下游流去。 那一众少年见如罗燕放下酒杯来,等不及那荷叶自己停下,纷纷伸着手去抢。李昺傻头傻脑地挤在里面,也凑着热闹去抢,却一直没有抢到。如罗燕见了,有心要给他酒,放了好几次,终于被李昺抢到了一回。李昺将那酒杯高举在手叫道:“我抢到啦!是我抢到啦!” 如罗燕这才娇羞地低着头笑起来。 那边众少年见状,都发出“哦——”的声音,纷纷去戏谑李昺:“原来刺史家的妻妹中意的是你呀!” 李昺这时才回过神来,远远看到如罗燕亭亭玉立的身影,想到自长安一路随行以来的种种事情,这时才明白过来。他望着如罗燕那俏丽的身影,没来由地心怦然一动,摸着头傻傻地笑了。 如罗燕长得俏丽动人,脾气爽直泼辣,心思善良单纯,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众少年怂恿着李昺过来还酒杯,一众人起着哄,簇拥着,将李昺半推半拉地推搡过来,对着如罗燕喊道:“李郎来了!李郎来了!” 李昺傻笑着,将手中的羽觞杯递到如罗燕面前,想抬眼看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酒杯还你……这是什么酒啊,真好喝……” 一众少年哄笑开。 如罗燕红着脸从他手中接过酒杯,嗔了一句:“真是个傻子!” “傻子——!”众少年拖长了声音学道,哈哈大笑,直哄得如罗燕一张脸如滴血般通红,头几乎都要垂到地上去了额。 李昺见她难堪,张开手去哄那群少年:“哎呀,乱说什么!走走走!走开走开!” 冉盈在一旁看着,心想这下如罗燕这下得偿所愿,终于不用再疑心她了。 没来由的,又想到了宇文泰。不知那个傻子现在在干什么。春光大好,他不会闷在书房里看奏折吧。 也不知他院子里的那些海棠开了没有。 他会不会偶尔也想起她来?一别四十余日,不知道四十余日,是不是足够忘掉一个人。 此时宇文泰正因事路过青松书院。他忍不住停下马来,想起去岁也是这个时节,他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扮作男子混在一群学生中的冉盈。如今书院仍在,里面的学子却换了大半。 一年的时间,已物是人非。 “阿盈!”如罗燕见冉盈发愣,将一只羽觞杯递到她手上:“在想什么呢?你也来玩吧!”她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那边那个穿石青色衫子的,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阿盈把酒放给他吧。” 冉盈看了一眼如罗燕说的那个少年,眉清目秀文文弱弱的,一直偷眼朝冉盈打量,见她也去看他,又窘迫地低下眉眼,手脚都无处安放。 冉盈将酒杯里倒上酒,放在荷叶上,也那样放进水里,看着那碧绿的荷叶沿着水流摇摇晃晃地往下,眼看就要流到那群少年面前了。 众少年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家的女郎,但见她身材高挑,眉眼清秀,表情清冷,同一众娇羞艳丽的少女相比,又有另一番风/流姿态,便跃跃欲试地想喝了她的酒,与她结识一番。 谁想未等荷叶流到下游,一个人忽然走到河边,轻舒猿臂,将那荷叶稳稳地从水里捞了出来。 少年们见被人捷足先登,忍不住发出一阵哀叹。 冉盈抬眼一看,哟,那不是青彦吗? 青彦举着酒杯,走到冉盈面前,一口喝干,笑眯眯地轻唤了一声:“阿盈,又见到你了。” 冉盈对于他出现在这里感到非常诧异,前几日还想到他来着,今天就见着了。 他乡遇故知,她开心地笑起来,说:“怎么在哪儿都能遇见你。” 青彦笑着说:“我听说阿盈被人伤了心,离开了长安,不太放心你,就跟过来看看。” 一旁的如罗燕拉了拉冉盈的衣袖,小声问:“这是谁?” 冉盈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有一次病重,是他救了我。” 青彦仿佛没看见如罗燕,只上下打量了冉盈一番,啧啧两声:“哎呀呀,阿盈瘦了好大一圈。真是让人心疼。” 冉盈一撇嘴:“那快给我治伤吧。” 青彦笑笑:“我又不是大夫。就算我是大夫,也治不了你这伤。——可惜了,我原还以为秦州之行以后,他会有所改变。”他一把捏住冉盈的脸:“谁想竟把我的阿盈伤成这样。” 冉盈不满地甩开他的手:“别胡说,谁是你的阿盈!” 青彦并不恼,依旧笑眯眯地:“阿盈啊,我对你这样好,你竟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他探下身子,在冉盈的耳边轻轻说:“明日一早,我在城东门等你。” 说完转身就走。 () 搜狗 第八十八章 容不下他人(四更) http://.biquxs.info/

这边和李昺一道的一众少年里,有一个见到那青衣剑客来了又走,似乎和那少女很熟稔的样子,悄悄问李昺:“阿昺,那女郎是和刺史的妻妹一起来的,你可认识?” “阿盈啊?认识。她和我们一道从长安来的,现在也借住在刺史家里。” “那……阿昺可愿为我引荐一下?” 李昺一愣:“谁?阿盈?”虽然冉盈和宇文泰没了下文,但在李昺心里,冉盈一直都是在宇文泰碗里的。突然发现有人想从宇文泰的碗里扒拉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狗胆包天。 可又一想,如今事情已经不一样了,阿盈也不会回长安了。若是有缘寻到良配,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关键就是,他李昺敢不敢牵线促成这件好事。 不过……他转头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少年,冷笑一声,说:“想结识她?我只怕她看不上你。” 见那个俊俏的剑客和阿盈如此熟稔,来去如风潇洒,一旁的如罗燕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她怎么完全都听不懂? 晚上,如罗燕兴奋得睡不着觉,跑到冉盈屋里拉着她聊天。她还沉浸在白天和李昺互明心迹的喜悦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冉盈只淡淡地说:“我早让你去跟他说了。” 如罗燕以肘支颐,天真地问:“那以后我该怎么办?” 冉盈将目光投向窗外,冷冷地说:“以后的事,就要交给他了。”既对阿燕有意,就该早早禀明母亲,上门提亲。 如罗燕见她似乎不是很开心,问:“阿盈,你怎么了?” “没什么。”冉盈收回目光,看着因为欢喜分外明艳动人的如罗燕。 如罗燕问:“阿盈,你可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冉盈觉得心蓦地一软,又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揪了一下。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为他变得柔软了,再任他搓圆捏扁。 “阿盈喜欢的人是谁?”那个爽朗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如罗氏随机一脚进了门,笑眯眯地看着坐在桌子前怀/春的两个女孩:“我都听到了哦。” “阿姊——!”如罗燕有些恼,“你这肚子都这么大呢,能不能像个大人一样稳重一点?” 如罗氏笑着白了她一眼:“当我不知道你今天白天和李虎家的公子……” “好了!别说了!”如罗燕又羞又恼,哗地一下站起来就要走。如罗氏一把拉住她:“阿燕别气呀,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冉盈在一旁看了,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如罗氏,有时候也实在是没个正形。 如罗氏见她笑,问:“我在外面可是听到了,阿盈喜欢的人是谁?” 冉盈一愣,怎么话题又回到她身上了? “可是白天的那个剑客?”如罗燕又来了精神。 冉盈摇摇头。 如罗燕有些诧异,又继续猜:“是个良家子吗?他可在荆州?他是谁?你告诉我,我找姊夫去帮你试探一下。”自己的爱情被成全了,如罗燕急急地想要成全冉盈。沉浸在爱情中的喜悦,恨不得全世界都来分享和了解。 冉盈回想了一下宇文泰的脸,轻轻说:“他不喜欢我。” “啊!”如罗氏惊叹一声,“为何呢?阿盈这样好。” “士庶有别,良贱不婚。” “啊。”如罗燕明白了,“是他的门第太高了。”她转而安慰她:“没关系的,阿盈,世上大好男儿多着呢。他自以为自己门第高了不起,却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多好的女孩!——对了,今日白天那个……青彦,青彦对吗?我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可他为什么瞎了一只眼?” 冉盈回想了一下,宇文泰当初那一剑,分明就是以势欺人。 “也是为了救我。” 如罗燕的眼中露出一种既讶异、又羡慕的神色:“他救过你,又特意跑来荆州找你,一定很喜欢你吧。阿盈为何不喜欢他呢?我觉得他同阿盈很般配啊。” 冉盈托着腮缓缓地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你喜欢了他,眼里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如罗燕听了,也托着腮,想起了李昺。怀/春的少女对这句话颇有感触,不由自主地重重嗯了一声,随即又对冉盈有了深切的同情。 阿盈这样好的女孩,她喜欢的人却因为门第之见而不喜欢她,真是太可惜了。 冉盈一回神,却看见如罗氏正在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着她。 这一天晚上,高平公主在宫中御河边设下曲水宴,邀请宇文泰参加。 宇文泰如约而至。 永星为了这一次的约会颇费心思,御河沿岸灯火辉煌,倒映在河水上,星星点点,分外好看。岸边的流杯亭也装饰一新,熏着香炉,点满了烛火。 永星兴致盎然,拉着宇文泰在水边放酒。那酒杯逐水而下,下游的宫女黄门捞到了,都兴奋不已。 放了几杯酒,宇文泰兴味索然地回到流杯亭,在那榻上靠着,静静地看着烛火辉映的河水出神。 旖旎的夜色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冉盈。不知阿盈此刻身在何处,身边可有人陪伴。那个叫青彦的剑客曾同他说,阿盈是他心中至爱,也不知此刻,他有没有陪在她身边。 阿盈有别人陪在身边了。想起来心里觉得有些酸涩。阿盈的一切好的和坏的时光,都已不属于他了。 永星见他面色冷漠,独自坐着不说话,似是满怀心事,便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细声细语地问:“宇文郎累了吗?” 宇文泰未答她,依旧无言地看着河水,和那上面一叶一叶逐水而流的酒杯。 有没有一盏酒杯,能顺水流出御河,一直流到阿盈的手边去? 永星默默看着他。这英俊的侧脸真是让人怦然心动。这样出色的男人,竟然真的要成为自己的夫君了。永星觉得又高兴,又自得。 她当然知道在长安的上层士族女孩中,有多少人都在悄悄关注着他。每一次她们的聚会上,他都是一个重要的话题。多少女孩都冀望得到命运的垂青,能成为他身边那个得到爱宠的对象。 现在永星终于成了她们都梦寐以求的那个角色,可是每一次召他进宫,他都仿佛闷闷不乐,满腹心事。难道他丝毫也不为这桩婚事高兴吗?金枝玉叶呢,在他眼里就不值一文? () 搜狗 第八十九章 如罗氏难产了(五更) http://.biquxs.info/

永星困惑不解,又无计可施。自小长于后宫,目睹后妃间的明争暗斗,她早早地明白,女子若想留住男人的心,美貌是最好的凭恃。 可是为什么到了他的跟前,似乎这一切都失灵了。他永远是一尊沉默的石像,无法融化的坚冰。永兴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他才能对自己弯一弯凤目,翘一翘嘴角。 她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想着话题说:“对了,父皇已经赐了我公主府,我正在命人修整,不久就可以入住了。” 给出嫁的公主开府是常例,这本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但永星接着说:“郎君喜欢什么,我可以让人提前在府中准备。” “公主准备婚前就搬进去吗?”宇文泰问。这似乎不合常理。 永星娇羞地一笑:“是啊,这样见郎君方便些。” 宇文泰逐渐认识到,他对于永星的讨厌,很大原因来自于在永星面前,他觉得自己是个猎物。对一个惯于做猎手的人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感觉。 而他和冉盈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很大的乐趣就在于,冉盈是一个很难捉到、却很容易滑脱的猎物。每次他好不容易将她扑到爪下,还没下口,却又被她滑脱了。这使得他们之间的游戏乐趣无穷。 她令他始终感到意外,始终能获得新鲜感和成就感。这是冉盈的高明之处。 当然,他们的感情远不止于此。但是,这种永不让他疲倦的捕猎游戏却令他不自觉地投入越来越多的精力和感情,进而越来越深地喜欢上她。 因此,对于永星这种低段位的选手,他既提不起兴趣,也无法投入感情。他问:“公主看上宇文泰什么?” 永星想了想,说:“郎君才华横溢,匡助皇室,忠心为国。郎君迎奉先帝入关,重塑山河……” 都是些陈腔滥调的溢美之词。宇文泰厌了,站起身走到御河边,将双手负于身后,默默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 若是他拿这话去问阿盈,阿盈会怎么回答? 又能想出一个令他肝疼的答案吧。 也许阿盈根本说不出他哪里好,但她还是会舍身去救这个一无是处的他。 凉爽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他仿佛在这风里,又闻到了阿盈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第二天一早,冉盈和如罗燕打了个招呼,便应约到城东门去了。 青彦背着那把青釭剑,早在那里等她,见了她,开心地一笑:“阿盈起得很早嘛。” “找我做什么?” 青彦拉起她就往城门外走:“我不是跟你说过,你要找的那个地方,可能就在荆州吗?最近我已经找到了,这就带你去看看。” “真的?”冉盈一下拦住青彦的去路,高兴得跳起来:“你真的找到那里了?” 青彦摸了摸下巴,说:“若按你说的,小屋子,竹林,瀑布,河流,那就是了。” “那我们快走吧。”冉盈欣喜若狂,拉着青彦恨不得立刻飞起来。 一路上,青彦问起宇文泰的事,冉盈含含糊糊不愿告诉他。青彦说:“阿盈,我怎么说也救过你的命,你就完全不把我当自己人?” 冉盈皱起眉:“这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他要娶公主嘛!” 青彦停下来,无比关切:“阿盈,他娶谁也好,我都不在意。我是怕你太伤心。” “我已经伤心过了。”冉盈冷冷地说道,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她笨拙地、刻意地隐藏起自己的失落和痛苦。 到了中午的时候,青彦带着她到了半山腰。绕过一片林子,耳边就传来哗哗的水声,豁然出现了一片空地。冉盈一看,竹林,屋子,瀑布,流水,和那画上竟一模一样! 陡然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方,冉盈都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是这里?” 她拔脚冲到那屋子面前,一把推开门。 铰链生锈,发出吱嘎的声音。一股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这个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冉盈往里张望,家具七倒八歪地到了一地,到处布满蛛网。 她的心又一下子凉了下来。看来上次和李昺在广阳的推测是错的。祖母要她找的,并不是住在这屋子里的某个人。 青彦跟上来,往屋子里看了看,说:“我前几日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恐怕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阿盈,你到底在找什么?” 冉盈有些颓丧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原以为找到这里会有什么线索,可眼前这幅破败的景象简直令她心灰意冷。 “好啦,阿盈。”青彦上来安慰她,“既没有人,我们先下山去,再从长计议。” 冉盈怏怏不乐,一路沉默不语。她想着,既然祖母给的那幅画就是这里,那线索一定在这屋子的某个地方。该仔细翻找一下的。 可是她要去找什么,却完全没有头绪。 想着想着,就到了城门口,青彦忽然开口问她:“阿盈,你还是不准备告诉我你在找什么吗?” 冉盈抬头看着他。他几番救了自己,按说是该信任他。可不知为什么,冉盈总觉得青彦似乎怪怪的,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见她不说话,青彦叹了口气,说:“阿盈啊,我这样对你,你还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 “青彦……”看着他失望的神情,冉盈觉得有些歉疚。是啊,他一次次地出手相救,为她甚至失了一只眼睛,她竟还在防备着他。 青彦却转过身,朝她挥了挥手,说了句:“算了,反正你也不在乎我。” 他转身大步离去。 冉盈正要转身再回那山上的小屋去仔细找一找,却见独孤府的一个仆人急匆匆地朝她跑过来。到了面前,只见他满头大汗,满脸焦色,说:“阿盈女郎,可找到你了!阿燕女郎派我们出来到处找你!”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冉盈诧异。什么事要急得满城寻她? 那仆人抬手擦了一把汗,说:“夫人难产了!” 冉盈跟着仆人急匆匆跑回独孤府,只见里面忙成一团,后院里传来凄惨的叫声。 如罗氏正在生产。侍女嬷嬷们进进出出乱成一团。 见如罗燕正站在后院门口急得团团转,她连忙赶上去:“夫人怎么样?” 如罗燕一见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阿盈你去哪里了!我快要急死了!阿姊她难产了!” 一听到“难产”二字,冉盈觉得头里面轰了一声。她的母亲就是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母子俱亡。 如罗燕拉着她哭着:“阿盈,我该怎么办?你想想办法救救阿姊啊!” “独孤大人呢?”冉盈没见到独孤如愿,连忙问。 “他还在府衙里,刚派人去请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听着里面传出的惨叫声,如罗燕六神无主,急得直哭。 冉盈一个未嫁的女孩,此刻也没了主意。难产是什么样子的?她记得那时候母亲难产,嬷嬷说人不行了,却不让她进去看母亲最后一面,说是未嫁的女孩不能进产房,不吉利。小小的她被拦在产房外面,哭着喊着,可始终没能进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此刻听到如罗氏难产,她只觉得那种天旋地转、无助绝望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握拳透爪,浑身颤抖,感到呼吸困难,头目昏沉。 如罗氏的惨叫声又一声接一声传了出来。 “阿盈!阿盈!”见她只在发呆不说话,乱了方寸的如罗燕只会拼命拉着她哭。 这时一个嬷嬷跑出来,发丝凌乱,神情惊恐,说:“不行啊,孩子是脚先出来的,卡住了,卡住了!” 如罗燕更慌了,只一壁问冉盈:“阿盈!怎么办!你想想办法呀!!” “大夫呢?快去请大夫呀!”冉盈大叫。这种时候还指望嬷嬷有用么? 一个下人立刻转头冲了出去。 冉盈拔脚就往产房里闯。 满手是血的嬷嬷一把拦住她:“女郎不能进去!不吉利呀!” 冉盈一把推开她骂道:“人都这样了,还管什么吉不吉利!我和阿燕不进去,你能保证夫人母子平安吗?!” 嬷嬷被骂得一时语塞,冉盈拉着如罗燕就闯了进去。 一进产房的门,冉盈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快步走到床前,见如罗氏仰面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周围围了四五个侍女嬷嬷,都束手无措,急得团团转。 “你们怎么不接生啊!”如罗燕哭着问。 “小女郎,生不下来呀,卡住了。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说话的嬷嬷急得直跺脚。 冉盈一眼瞥见床边一只铜盆里满是血水,几条浸透了血的白绸无力地挂在上面。这屋子里所有的人似乎都认定了如罗氏大势已去。 冉盈想起独孤如愿和如罗氏琴瑟相和的幸福模样。如果独孤如愿回来要面对渐冷的尸体,他该多么伤心绝望。 是不是这世上,渴仰着幸福的女子总是不得善终? 冉盈抬手擦了一把溢出的眼泪,大喝一声:“你们都愣着干什么?!都去把热水烧起来!夫人不会有事的!” 虽是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女孩,却双眼通红,气势骇人,一脸不容反驳和质疑的凛然。嬷嬷侍女们一时都忘了她只不过是寄住在独孤府的一个小女孩,又惊又惧,赶紧又进进出出忙碌起来。 () 搜狗 第九十章 母亲(六更) http://.biquxs.info/

冉盈跑到如罗氏的头边,轻轻唤她:“夫人,夫人。你怎么样?” 如罗氏微微张开眼,见了她,费力地问了一句:“郎君回来了吗?” “他快回来了。”冉盈回答她。 如罗燕见到阿姊这副苍白垂死的模样,忍不住大哭起来:“孩子还活着呢!我阿姊还活着呢!你们赶快救她呀!!” 如罗氏轻轻抬起手,示意冉盈到她跟前去。她在她耳边说:“阿燕胆小……你……你帮我。” 冉盈愣住了。她一个未嫁的女孩,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如何帮她? “夫人,我不会。”她畏惧地摇着头。 她不会,可是她非做不可。 如罗氏说:“你……你帮帮我。” 冉盈仍是摇头:“夫人,我不敢。我怕伤着你和孩子。” 如罗氏轻轻一笑,声音更轻了:“我没事的。你别怕,若是有什么意外,我不怪你……” 话未说完,已陷入昏迷。 冉盈站起身,头目森然地走到她的脚边。她想起昔日在晋阳,家中有一头母牛,她曾偷偷看过祖母为那头母牛接生的情形。 她抬起头看着如罗燕:“阿燕,我要为你阿姊接生。你把眼睛闭上。” 如罗燕害怕地抓住她的手:“阿盈,你行不行?” 冉盈心里紧张得要命,却仍然对着她笑了笑:“放心。” 她走到如罗氏的脚边,努力回忆了一下祖母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 如罗氏猛的哼了一声。 冉盈只觉得一阵阵心悸。她强忍着心理上巨大的不适,使劲喘了几口气,紧咬牙关,抬头看了一眼如罗燕,抖着声音说:“孩子在动……孩子还活着……” 如罗燕紧捂着嘴,面色惨白。她转过身不敢再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边响起了冉盈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 她睁开眼,见到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孩子已稳稳地滑到了冉盈的怀里。 如罗燕见了立刻喊了一声:“阿姊!阿姊!孩子出来了!” 如罗氏躺着,喘着粗.气,一动不动,苍白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 冉盈张着嘴惊恐地喘.着气,难以置信孩子已经出来了。她低头去看自己怀中那软绵绵的还带着胎脂和血的孩子,只觉得四肢瘫软,浑身汗湿。一众嬷嬷涌过来,她将孩子递给嬷嬷,就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茹罗燕顾不得去看一下那孩子,奔到如罗氏头边,见她闭着眼一动不动,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黏黏地贴在脸上。 如罗燕一急又哭了:“阿姊!阿盈,阿姊她怎么了?” 冉盈抬头看了如罗氏一眼,说:“大概是太累了。大夫来了没有?赶紧叫大夫进来看看。” 孩子在嬷嬷的手中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这时,听说妻子难产的独孤如愿也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一进门,知道妻子终于化险为夷,母子平安,激动得不知怎么是好,他顾不得冉盈一身的污物,抓着冉盈说:“阿盈,谢谢你!你救了他们!我独孤如愿从此以后任你差遣!” 这天晚上,冉盈将自己浸在浴桶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起来。 那股子血腥味始终萦绕在她的鼻子里驱散不去。如罗氏难产给她带来的恐惧太大了。做母亲多么惨烈啊,拼命挣扎,向死而生,都是为了把一个新的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当初母亲生她的时候,费了多大的气力啊。 在这一刻,多年来对于母亲的怨都化于无形。母亲虽不在乎她,一心扑在阿英阿兄身上,但是她当初生下她的时候,也是这般舍生忘死啊。 阿娘……冉盈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你一定也是很爱阿盈吧…… 她想念自己的父母,想念祖母,想念兄长阿英。离开他们的这么多多日日夜夜,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脆弱,这般地想要有人将她抱在怀中好好地安慰。 她以后也会这样吗?也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拼了性命地去生孩子吗? 她想到了宇文泰。 心猛的抽痛。痛楚,害怕,又煎熬。 她多想宇文泰此刻在她的身边,有他温柔地安慰,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泪水都化在了水里。 时已暮春,夜晚的风仍有些凉。冉盈披着湿湿的头发坐在庭院里发呆。 整个宅子安静着,所有人忙乱了一天,都沉沉睡去,只有值夜服侍如罗氏的几个侍女还不时地进进出出。 已是子时了。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好听磁沉的声音说:“你这样湿着头发吹风是会受凉生病的。” 冉盈回过头:“大人。夫人怎样了?” 独孤如愿轻轻一笑,说:“她刚刚醒了一会儿,看了孩子,此刻又睡下了。大夫说并无大碍,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便可。你为何还不休息?” “我睡不着。” “你——可是白天吓着了?”他问。她一个未婚的女孩,让她接生,确实太勉强她了。 冉盈微微一笑:“夫人母子平安就好。能为你们做点什么,阿盈觉得很高兴。” 独孤如愿说:“阿盈,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个谜。”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他却有些看不懂她。她同其他那些十五六岁的女孩不一样,她的白净沉静的脸上写满了故事,眼神中却没有幻想。 那日她问起宇文泰的事,独孤如愿有些费解。此刻,他想找一个答案。宇文泰是他自小的挚友,但是近两年,他越来越不懂他了。 冉盈扭过头不看他:“大人请不要问,阿盈不想说。” “阿盈。”独孤如愿轻声问:“你认识黑獭?” 冉盈抬头看着他。毫无预兆地,心事被他轻易看破。 独孤如愿见到她的表情,心中已经了然。他轻轻摇了摇头,说:“不要喜欢他,喜欢他太危险了。” 若不是她救了他的妻儿,他也不会平白无故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说这些话。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下。冉盈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肩膀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独孤如愿伸手轻抚着她微湿的头发,怜爱地说:“黑獭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他从来都将利益置于个人情感之上;又有那么多高门望族盯着那个位置。对你来说,他太危险了。就算勉强跟了他,要跟随他一起在朝局中翻滚也太辛苦了。你这样好的女孩,该寻个良家子,过安稳平顺的一生。黑獭不是你该托付的人。” 冉盈低着头,拼命压抑着哭声。每个人都这么告诉她,她也早已接受这样的结局。可是,却没有人能教她,要怎么才能忘记他? () 第九十一章 弘农杨氏(七更) http://.biquxs.info/

这天如罗氏出了月子,刺史府给新诞的孩子办满月酒,本地的官员、高门和豪绅纷纷列席。 因是庆贺长子出世,独孤如愿兴致极高,席上笙歌鼎沸,热闹非常。冉盈和如罗燕坐在如罗氏的下首,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小声聊着天。忽然,冉盈用手中的团扇轻轻一指,说:“你瞧,你的李郎在那儿。” 如罗燕顺着冉盈手中团扇的方向看去,见李昺坐在对面第一排席的中间,正好也傻头傻脑地往这边看,脸一下子就红了:“你讨厌!” “我讨厌有什么关系,李郎不讨厌就行。”冉盈那团扇捂着嘴笑。 两人正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却看见坐在李昺旁边的一个清瘦的少年不时地和李昺交头接耳,眼睛还一直往冉盈她们这边看。 如罗燕眼珠一转,拈着手中的团扇遮住嘴,凑到冉盈耳边悄悄问:“阿盈,你觉得李郎身边那个少年如何?” 冉盈看过去,那少年长相一般,眼睛小小的,鼻梁倒是很挺拔,所以看着有几分英气,十七八模样,瘦瘦的。正好他也朝冉盈看过来,两人甫一对视,冉盈迅速将目光移开。 偷看别人反被对方发现,冉盈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没有如何啊,看着很一般。” 如罗燕附在她耳边说:“那是杨氏的五郎,他们家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当年的杨震公之子杨里这一支下来的。他的长兄杨润如今是太子少傅。三兄杨渡任国子祭酒。这个杨五是杨公的老来子,打小爱读书,最得杨公喜爱。” 弘农是杨姓的郡望之一,始自西汉丞相杨敞。杨敞的玄孙杨震在东汉光武帝时官居太尉,因品行高洁,人称“关西孔子”。其时有人给杨震送礼行贿,被杨震所拒。对方说:暗夜无人知。杨震凛然道: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清白之名遂流芳于世。 后来杨震之子杨秉、孙杨赐,重孙杨彪,皆能继承震公遗风,且都官至太尉,四世三公显赫了整个东汉朝。东汉之后,从西晋三杨到本朝孝文帝时的杨播兄弟,无不是赫赫扬扬。 “你不是喜欢李氏二郎吗?怎么对杨氏的公子也这样熟悉?莫不是见异思迁了?”冉盈揶揄道。 如罗燕白了她一眼:“你别胡说!你不记得了,上巳节那天,他也在。他……” 正说着,只见对面李昺和杨五郎起身,并肩朝她们走过来。到了面前,先是李昺开口了:“阿燕,我有点事同你说,你出来一下。” 如罗燕望着冉盈神秘地笑了一下,起身跟着李昺走了,留下了冉盈和杨五郎。 杨五郎落落大方,举着手中的酒杯对冉盈行了个平礼:“冒昧打扰一下,可是冉盈娘子?在下杨淙。” 冉盈连忙还礼:“公子客气了。小女子正是冉盈。” 杨五郎一笑:“我果然没有认错。上巳节那日在漉水边只匆匆一见,刚才见了,我还担心认错人了,还特意去问李昺兄。” 说着,他很自然地在如罗燕的位置上坐下,和冉盈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起来。 那边如罗燕跟着李昺刚出宴厅就问:“你老实说,你将我遣走,是不是杨五想要结识阿盈?” “你也知道的,上巳节那天回去他就一直缠着我问阿盈是谁,三天两头来我这里问,我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才答应今天给他留个机会。” “我说呢,从一落座就一直盯着阿盈看,痴痴傻傻的。”如罗燕叹了口气,又有些欣慰地拿着团扇扇了几下,说:“不过也是,阿盈也到年纪该考虑婚嫁的事了。她总不能一直惦记着长安的那个人吧?”又问李昺:“你跟阿盈认识得早,你可知道阿盈惦记的那个人是谁家的子弟?可有杨氏显赫么?” 李昺面露难色:“这我可不知道。我跟她再相熟,毕竟男女有别,她怎么会跟我说这些。” 李昺说着心里就有些且喜且忧。喜的是杨五这个人体贴乖巧,虽少了些大男子气概,却很有小儿女情怀,若阿盈真能和杨五在一起也算是好事。忧的是虽说冉盈和宇文泰的事儿黄了,可她毕竟是宇文泰喜欢的女子,若是今晚真的玉成了杨淙,将来哪一天被宇文泰知道了,他李昺还要不要混了? 可是这话他又不能告诉如罗燕,只能自己愁在肚子里。 如罗燕倒是很欢喜:“杨五郎倒是不错呀,家世人品学问样样都好,阿盈嫁给他倒也不委屈。虽说样貌不算顶好,不过男人嘛,也不看长相……”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李昺。 李昺不乐意了:“你说这话看我做什么?我长得丑了?” “没有。”如罗燕拿团扇捂住嘴,咯咯咯地笑得前俯后仰。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小儿女之间的话,转身回宴厅,却正好撞见杨淙和冉盈并肩走出来。 李昺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你们这是……” 杨淙一笑:“里面太吵了,我陪阿冉出去走走。” 冉盈站在他身边,唇边微微带笑,倒未说话。李昺和如罗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俩出去了。 如罗燕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这便好了。这杨五倒是真对阿盈上了心,若是阿盈也有意就好了,还是早点忘了长安的那个人才好。” 长安的那个人如今日子不太好过。冉盈走了他本来就不开心,还要隔三差五地被高平公主骚扰,简直是度日如年。 一阵和煦的春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了手边的书页,哗啦啦地翻着。宇文泰撇眼一看,那本是冉盈最爱的世说新语。自冉盈走后就一直放在那儿没动过。 他拿起来随手翻了几页,看到里面有冉盈随手写的几行批注,字体娟秀中带着几分潇洒,脑子里便又冒出那张狡猾又淘气的俏脸。 心里一阵烦躁,拿起书扔到了书架的角落里。 他移目到窗外。窗外春-光正盛,院子里的几株西府海棠都开了,粉中泛着洁白,如烟如霞,甚是娇艳。风中都裹挟着丝丝的香气。 可这季春的美景,他却无心观赏。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那些飘飞的花瓣,低低地说:“她已走了一百多天了。” 一旁的贺楼齐语塞。他没想到,宇文泰一直默默记在心里。他会记一辈子吗?一天天地数着阿盈离开的日子,一天天地望着这个她再也不会出现的庭院。 () 搜狗 第九十二章 严禁成双成对(八更) http://.biquxs.info/

自从冉盈走后,宇文泰整个人仿佛也被抽空了。他去过小天地,去过璞园,去过郎宅,也在这相府的庭院里长久地伫立。可是没有她,这些地方都空空荡荡失去了灵性。阿盈的离开仿佛带走了所有和她有关的这些地方的生机。 小天地芳醇晶莹的葡萄酒无人共饮,璞园假山凉亭里的棋盘无人对弈,郎宅书房里的广口壶无人再投。 璞园的那些小侍女还曾悄悄地问贺楼齐,阿冉为何再也不来了,郎君为何来得多了,却看上去郁郁寡欢。 他为何郁郁寡欢?他仿佛等待着严寒冬日的海棠树上开出满树最盛大最绚烂的花朵一般,等待着她永远都无法成真的归期。 更魔怔的是,如今成双成对的一切都成了宇文泰的眼中钉,都能猝不及防地让他冒出无名怒火,继而大发雷霆。 那日不知哪里飞来一对野鸭,在璞园的湖里追逐嬉戏。他路过见了,莫名地恼火,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他原以为那对野鸭受了惊,就会嘎嘎地飞走。谁知那偏偏是两只脾气很暴躁的野鸭,嘎嘎地叫着、扑棱着翅膀就朝宇文泰冲过来。 “啊——!” …… 等侍卫们赶来的时候,两只野鸭正扑在宇文泰的身上,那两对大翅膀扑棱扑棱地对着他的头没头没脑地扇过去。 宇文泰又惊又恼,两手乱挥。终于一手一只抓住了两只野鸭的脖子,一用力,两只鸿蒙开辟以来最勇敢的野鸭断了气。 他狼狈得发髻也松了,发簪也歪了,满头满脑的鸭子毛,两眼喷火满脸通红,腰带在挣扎间脱落在地,华美的衣服垮在身上,一只靴子松脱了,半挂在脚上。 闻讯赶来的侍卫侍女一见他这副前所未有的狼狈样,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一个个惶恐无比地跪了一地。 宇文泰火冒三丈,将两只死鸭子狠狠摔在地上,骂道:“你们这园子是怎么管的!这些畜生是怎么混进来的!!” “是……是外面飞进来的……”一个没眼力的小侍女结结巴巴地答他。 立刻有其他侍女偷偷扯了扯她,示意她闭嘴。 宇文泰在原地喘着粗气炸了一会儿毛,觉得自己这狼狈样实在是不像话,方才热烘烘的脑子此刻也有些冷却下去,便想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刚走了一步,松脱在脚上的那只靴子掉了下来。 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这下可不得了,他只觉得砰的一声,整个肺彻底爆炸了。 他勃然大怒,弯腰捡起地上的靴子狠狠砸进湖里,咆哮道:“孤不要这破园子了!给孤一把火烧了它!!” 跪倒一地的侍卫侍女们不敢言语,只默默地趴得更低了,唯恐被他盯上了会跟那只靴子一样被他扔到湖里。 宇文泰尤未解气,抬手脱下另一只靴子狠狠摔在地上,又看到地上那两只死鸭子,气不打一处来,吼道:“晚上把这两只鸭子给孤烤了!以后孤在的地方,方圆五里之内不准出现鸭子!!” 说罢光着一双脚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 见他离去,众人这才从地上抬起头,小心地回头去看他,都觉得仿佛劫后余生。 一个小侍女带着哭腔问:“公子这是怎么了?发这样大的脾气……” 贺楼齐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捡起宇文泰扔在地上的那只靴子看了看,说:“他这是跟自己生气呢,跟你们没关系。” 莫那娄暗暗叹了口气。发脾气容易暴露弱点,宇文泰从来都不是胡乱发脾气的人,有什么让他不痛快的人或者事,背后使个手段就解决了。如今居然会对着两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野鸭子气成这样,他也真是疯魔了。 满月宴的隔天,趁着冉盈去她屋子里看她和孩子,如罗氏问她:“阿盈,你在家乡时,你阿父阿娘可有给你许配人家?” 冉盈听她忽然提到此事,有些不明所以,说:“不曾。” 前天满月宴结束之后,如罗燕好奇地拉着她问东问西,想知道她和杨五郎出去之后都干了什么。其实他们没干什么,初次相识的男女不过是随便扯点家常,努力做到不失礼就已经很好了。 如罗氏听说冉盈未订过亲,笑着说:“原本呢,你我非亲非故,这事我不该过问。不过呢……”她憋了一会儿客套话,说:“是这样的,昨日有户人家托了个相熟的朋友来同我说,他们家的小公子在上巳节那日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听说你寄住在我们家,便上门来问了。那户人家姓杨……” 冉盈明白了她的意思,低着头说:“阿姊,我现在对婚嫁没有心思……” 如罗氏拍了拍她的手,尽量慢声慢气地说:“阿盈,你听我说。你阿父阿娘不在了,也没有别的亲戚,刺史和我愿意为你做主,绝不会亏待了你。这个杨氏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在荆州也是上流大姓,绝不辱没你的。” “其实杨五……我前日已见过他了。”冉盈嘟着嘴。 如罗氏有些意外。那日客人多,她和独孤如愿忙着招呼客人,并没有注意到冉盈这边发生的事情。既然他们已经见过面,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句话,只要你愿意嫁,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她的笑声如风中的银铃一般好听,冉盈也忍不住笑起来,可随即,她还是轻声说:“阿姊,我心里有人了。” 我所思兮在长安。 如罗氏这才轻叹了一口气,爱怜地看着她,伸手抚了一下她有些散乱的鬓角——好像母亲的手拂过一般。她说:“我都听阿燕说了。他既不能娶你,就是你们缘分浅薄啊。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对不对?丝萝再葱翠,也总是要找一株乔木才有依托呀。” 冉盈心里有些感伤,抬眼静静地看着如罗氏。她的肌肤如白瓷般明净,直眉杏眼,笑声爽朗,是个浓烈的美人。 她是有乔木可依的葱翠丝萝,她知道这种有枝可依的安全和笃定。 如罗氏见她不愿贸然同意,说:“这样吧,那杨五的母亲约我过几天一起去兴善寺烧香吃斋饭,往年杨五都会陪他母亲一起,想必这次也会同去。你也一起去,一方面呢先见见他母亲,另一方面也跟他多了解一下。若你觉得他不好,阿姊也不会勉强你,就托人把他们拒了。怎么样?”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冉盈不好再拂了她的面子——毕竟每天吃着她家的饭,睡着她家的床,随和一点也没错。 () 搜狗 第九十三章 梦中人(九更) http://.biquxs.info/

春天明媚如画,宇文泰在柱国府的小书房里看书,看着看着目光就移到了窗外。海棠又盛开得如烟如霞。去年的这个时候,在青松书院外的官道上,阿盈像一只冒失的兔子一样,闯到了他的马蹄下。 春去秋来,转眼一年过去了。 想不得她,一想就心酸,惟有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朝政上。 阿盈走后的这一百来天,宇文泰做了一件大事。 近年来屡兴战事,民隶劳弊,这样下去,不利于和东边长久对峙。他迁苏绰为大行台左丞,使他可以进一步接触更为机密的信息。之后又命他和另外几个大臣斟酌古今之事,参考变通,拟陈益国利民又符合关中现状的办法,共二十四条,包含整顿吏治、查处贪.官,教化育民、勤以农桑,打破门阀、提拔出身寒微有才之士入朝等条款,涵盖了社会政.治的方方面面。 放弃冉盈使他看到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他需要扫清障碍,积累更多的力量。关陇已在他手中,可是关陇大旱,民生凋敝。他要用这些举措增强关陇的实力,增强自己能够控制的力量。他想再往上走,扫灭柔然,解除长久以来高悬在头顶的利剑;西进巴蜀,将天府之国收入囊中,补给关陇;然后东进,荡平邺城,让北方从此只见宇文而不知有高氏;然后越过长江,收服江南,一统天下…… 这是他曾经同阿盈描绘过的宏大梦想,一个统一强大的帝国。 那个统一强大的帝国,是自始皇帝起所有雄才大略的帝王雄主最终的梦想。那个统一强大的帝国,四海臣服,万邦来朝,光耀千古。 只是现在还多了一个目的—— 他已牺牲了他的阿盈,若不能将整个天下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让阿盈不管去哪里都能被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他又怎么能安心呢? 他已想好,日后她嫁给谁,他便给谁加官进爵,帮他铺青云之路,助他建功立业。让她夫贵妻荣,诰命加身,让她不用为生活劳碌奔波,一生无惊无苦,平安喜乐。 这是心有所愧的他能为她做的所有的事情了。 看着那假山小径上盛开的红色月季,他忽然低声问:“阿盈如今在哪里?”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问起她的下落。他一直舍不得将那些暗卫撤回来,惟恐断了她的消息,茫茫人海,无处找寻。 就让这根细细的线牵着他一辈子。 贺楼齐恨铁不成钢,想,真是的,当初非要去撩她,把自己撩成了这幅怂样!他抿了抿嘴,有些不情愿地说:“她一直客居在独孤荆州家里。” 宇文泰的心里顿时泛起了酸水,这家伙居然去了荆州,莫不是特意去看那个不世出的美男子? “她在期弥头那里做什么?” “说是在去荆州的路上和独孤荆州的妻妹成了手帕交,这才借住过去的。上巳节的时候那个剑客青彦也到了荆州,两人已经见面了。” “他也去了……”宇文泰沉吟。他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他对冉盈怀有目的,可明显又不是恶意。宇文泰觉得看不透他,因此莫名的敌意深重。但这时他去了冉盈身边,宇文泰反而觉得有一丝酸酸的安慰。 “还有……荆州那支弘农杨氏的五郎杨淙,最近和阿盈走得很近,似乎是中意她。”贺楼齐想说,对阿冉来说,杨氏是个不错的归宿。他和她就各自男婚女嫁,各自不用再牵挂了。 宇文泰心里又难过,又嫉妒。阿盈那样美好的女孩,到哪里都会成为少年们争相追逐的对象吧?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立场霸占她了。 她呀……也不知将来会嫁给谁,也不知有没有人同他一样喜欢她的刁钻。 这天晚上,他立在窗下,静默地看着庭院里飘飞的海棠。在那雪片轻飞一般的景致中,他的梦又回来了。 那个红衣女子在树下翩然起舞,榴花朵朵凋零。她看向他,有醉人的香,和令他心酸的深情眼眸。 他的爱终究不坚定呀!原来到头来,还不如那个为她呕血断肠的文弱少年。 他的手扶在窗上用力地握着,只觉得指节发疼。 “丞相,苏绰大人来了。”莫那娄走到庭院里朗声说。 “让他去书房等我……”顿了顿,又说:“带他来这儿吧。拿点酒过来。”宇文泰今日有些倦,实在不想去书房了。 他本就是因为心烦,找苏绰过来说说话,闲聊一会儿朝政。 苏绰进来时,庭院的小桌上已备好了酒。 他和苏绰越来越投机。苏绰极聪明,对内政外交都有独特的看法。虽因为年轻,有些观点未免激进和稚嫩,但在宇文泰眼中,仍不失为王佐之材。 聊了许久,苏绰忽然说:“我已许久未见阿英了,我去郎府找了他好几次都不见他,也不知他去干什么了。问起府中的下人们,一个个都不愿多说,也不知怎么了。” 郎府一切如旧,只是主人不见了。 宇文泰听他提起冉盈,盯着面前酒杯中清澈的酒沉默一会儿,说:“元月时他辞了长史之职,已离开长安了。” 苏绰长大了嘴惊讶莫名:“元月?怎会如此突然?元月十五那天我还同他一起去街上看花灯,他并未提只字片语啊。” 宇文泰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淡淡说:“他就是那样的性子,随他去吧。孤也不愿强留他。” 苏绰摇了摇头,惋惜道:“阿英这人啊,当初在书院就是这样,除了跟子卿走得近,对谁都不冷不热,不太容易亲近。也许他是性子野惯了,朝中的各种规矩毕竟束缚。将来等他年岁再长一些,或许就能想通这些事情,自己就回来了。” “他只跟于子卿走得近?”宇文泰似是不经意地一问。 “是啊。阿英从前在书院时少言寡语,看着讷讷的,因为也不是什么高门出身,同学们一向对他也不是很热络。当时只有子卿同他交好,同学们还都在背后笑话他们断袖。”说到这里,苏绰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不好意思地一笑。 “断袖?”宇文泰嘴角一翘。 苏绰努力地回想着郎英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忽然有些伤感:“阿英他……他天资奇高,聪慧过人。为人又豁达大度,磊落飒爽……可惜了……” 宇文泰微微仰起头,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豁达大度……磊落飒爽……” 不禁轻轻一笑。这是他的阿盈吗? 他的阿盈,明明只是个刁钻诡滑一肚子坏水的小女子呀…… 见宇文泰似是也在想着阿英,苏绰宽慰他:“丞相不必太介怀,阿英他并非高门世家出身,又一向崇尚嵇康,对官场名利本就看得淡吧。也许放归山林纵情江湖才是他的本愿,又何必强求?” 宇文泰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苏绰却从那眼神中看见了哀伤。心里一紧:我说错了什么? () 第九十四章 恶之花(十更)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一早莫那娄就来了,神色匆匆,说:“丞相,出事了。” “何事?”宇文泰刚起床没多久,正是享受悠闲的晨光的时候,忽然被打扰,心情很不愉快。 “近日有人往河道署报告说城中的七尾河堵塞。因为七尾河联通着宫城里的御河,河道署以为是河道内淤泥垃圾堆积所致,便立刻派人下河清理,结果清理出了尸首。” “出了命案就让大理寺查,需要报到孤这里来吗?” “河道署当即就上报了大理寺,大理寺立刻就派人去了,雇了几个河工下河去捞,这一捞可不得了,竟然捞出了七具尸首,而且都是年轻的女尸!” 长安城里居然出现了恶性事件。宇文泰抬目。 “核对过失踪人口了吗?死者都是年轻女子,灞河那一带的乐坊查过了吗?近日长安有没有朝臣家中频繁地买婢女?这些还要孤来提醒大理寺?孤现在连刑狱之事都要管了吗?!”宇文泰眉头紧皱,十分不悦。 莫那娄见他心情很坏,小心地说:“大理寺已经查了,每具尸首上都有大量殴打所致的伤痕,死者都死于他杀,有人是被勒死的,有人是被活活打死的。她们不是同一时间遇害,但都在近一年。而且,尸首都被除去了外衣,大理寺推断,应该是她们的外衣会暴露她们的身份或者来处,才被凶手拿走。所以,这些遇害者应该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既然大理寺都已经查了这么多了,继续查下去就是了,却为何要特意报到宇文泰这里来?宇文泰问:“是不是大理寺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但是背后的案情很复杂,连大理寺卿都无法下手?” 莫那娄顿了顿,说:“本来不会这么快查到来源,可是仵作验尸的时候,在一具尸体上找到了半块腰牌,成色还比较新。”说着,递上一张拓片。 宇文泰一眼就认出那是宫城里的宫女出入各处宫门时用的腰牌,上面都刻着各宫的名字,不能互相借用。而这张拓片上,赫然是“永极”二字。那个极字的下半截断了,但还能辨认。 宇文泰两眼一眯,眸色一沉。这半块腰牌,明确地指向了永极殿。 而永极殿,是高平公主的住所。 这件案子竟然牵涉到了高平公主,难怪大理寺的那帮人不敢往下查了呀。 他仿佛于沉沉黑暗中,陡然发现了一丝微弱的亮光。 当年魏明帝制定《魏律》时,以《周礼·八辟》为依据,制定了八议制度,对特权人物犯罪实行减免处罚。这第一议就是“议亲”,指的是皇亲国戚。 然而在宇文泰刚刚推行的《二十四条》中,大理寺在《魏律》之首又制定了重罪《十条》1,犯此十条者,不在八议论赎之限。也就是犯了这十条重罪,即使在八议范围内,也不能免罪。而这十条中有一条是“不道”,也就是行凶杀人。 宇文泰忽然笑了:“青山,这件事,孤就姑且帮大理寺查一查吧。” 正午时分,宇文泰就出现在了公主府的门口。 高平公主见他突然到来,喜出望外地将他迎进去,拉着他边走边问:“郎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宇文泰浅浅地含笑:“今日无事,想到公主开府之后还没来过,今日顺路经过,便进来看看。” 永星妩媚地含羞一笑:“也不知郎君喜不喜欢。真担心你会不喜欢。” 宇文泰环顾四周,草木葱郁,楼阁华美,简直是将永极殿整个搬了过来。他点点头:“甚好。” 今天的宇文泰同往日大不相同,不光主动来了,心情似乎也格外的好。永星想,他到底是想明白了,还是要和皇室站在一起的。 一整个下午,宇文泰都耐着性子在公主府陪着永星,暗暗地将她府中的每一个侍女都观察了一遍。 每个侍女都很年轻,却每个人都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谨小慎微,甚至是有些战战兢兢。这情态和宇文泰璞园里那帮整日嘻嘻哈哈的小侍女截然相反。 其中有一两个小侍女做事的手脚明显比其他侍女生疏些,像是新来的。 主子越难伺候,下人就越如履薄冰。宇文泰心里已明白了三分。 “郎君今日为何总是愣愣地出神?”永星笑嘻嘻地看着他。 宇文泰一下回过神来:“我突然想朝中的一些事情,故而走神了。” 永星微蹙眉尖:“郎君既来了这里,就不能一心一意地陪永星说说话吗?” 宇文泰耐着性子:“是宇文泰失礼了。公主莫怪。” 永星看着方才宇文泰在看的那个新来的小侍女,有些酸地笑着说:“我看郎君一直在看琴梦,是不是对她动了心思?若是郎君喜欢她,待我们婚后,我把她给你就是了。” 一句话吓得对面那小侍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一直点到地上,带着哭腔哀求道:“奴婢不敢!” 永星笑着哼了一声:“宇文郎愿意要你是你的命好,不敢什么?” 宇文泰连忙说:“公主误会了,我没有在看她。”他担心他出了门这个叫琴梦的侍女就会遭她毒手,又加了一句:“宇文泰早年立志,只与一个女子相守到老,绝不纳妾。” 永星这才甜甜地笑了,伸手从旁边小几上的果盘里捻起一枚黄杏递到宇文泰面前,娇着声音说:“永星果然没有看错人。那宇文郎可愿剥个杏子与我?” 宇文泰看着她娇美无双的脸,伸手接过她指间的杏子,心里想,书中常说蛇蝎美人,眼前就有个活的。 回去之后,他命人将永极殿近一年的人事记录拿了回来。果然,记录里一笔笔记着,放了七个宫女出宫,每次不久之后又按例新添了人。 看到了人事记录,宇文泰的心情反而沉重起来。看来那七个宫女都是死在永极殿的。七条鲜活的生命啊……何以一个容姿绝代的皇室公主,竟会犯下这样凶残的罪行! 一想到这个女子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室,饶是在沙场上身经百战、在朝堂上从容进退的宇文泰,也觉得背上一阵恶寒。 宇文泰合上人事记录,陷入了沉思。 () 搜狗 第九十五章 东窗事发(十一更) http://.biquxs.info/

莫那娄知道宇文泰亲自跑去公主府查找证据查探虚实的原因,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若不是他去,光凭大理寺那帮寺丞,想要拿下这个案子还真是不太可能。 “高平公主是至尊的爱女,又一向跋扈惯了。只怕这案子……至尊是千方百计要压下来的。” 宇文泰沉默不语。 他说得没错,至尊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打压这件事情。不仅因为高平公主是他的掌上明珠,而且残杀宫女这件事情还牵涉到皇室的颜面。 别说如今大理寺不敢再往下查,就是人证物证俱全地放在至尊面前,他也一定会设法掩盖这件事。只消一句话,大理寺就不能再往下查,甚至还要背个污蔑公主的黑锅,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大理寺卿李溪松和少卿常复都是他一手栽培,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他实在是不想白白牺牲了这两个人。 他默默想,若是阿盈在这里,她会怎么办? 半晌,他拿定了主意,说:“青山,立刻让赵度和李溪松、常复来见我。另外,派几个脸生的盯紧了公主府的动静,必要时立刻出手,千万抓住机会。” 是夜二更时分,公主府的大门忽然哗的一声被打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冲了出来,在长街上大声哭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没跑出多远,追出来五六个壮汉,紧赶着那少女追过去。 那少女边哭便跑,一路喊着救命。哭喊声惊醒了沿途宅院的狗,犬吠声连成一片。很快就有人闻声开门查看动静。 眼看那几个壮汉就要追上那少女,迎面就来了一队城防军,一见这架势,大喝一声:“什么人半夜行凶?!拿下!!” 一队城防军迅速向那几个壮汉奔去。 几个人一见不妙,转头要逃,背后却也杀出一队城防军,将几人团团围住。 那少女见到城防军,扑过去紧紧抓住一个士兵哭求着:“求求你们救救我!高平公主要杀我!!”说完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受了伤,竟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那边公主府里,管家急急忙忙跑去报告:“公主,不好了,没追上琴梦那小婢,撞上城防军了!琴梦落到城防军手里了!” 永星本就心乱如麻。今晚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她因为白天的事,命人将那琴梦毒打一顿之后本想用麻袋装了她扔到河里去淹死,谁知道那几个毛手毛脚的家奴忽然一个个像被暗器打中了一样,叫唤着纷纷倒地。更要命的是,府里的门不知道何时开了,琴梦就抓着机会一路逃了出去。 现在听说琴梦被城防军救下了,她大惊失色。这还得了?得赶紧进宫求父皇庇护才是。不管如何,她在父皇面前撒个娇哭两声,父皇从来没有不让步的事情。 “准备马车,我要进宫!”想到这里,永星立刻抬脚就往外走。 “可是公主,至尊昨天去了华林苑围猎,要几天之后才回宫!”管家的黄门跟在后面踉踉跄跄。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回宫!”躲回了宫里,难道还有谁敢到皇宫里去拿她不成? 等车夫将马车赶来,公主急匆匆地正要上车,周围忽然想起了一阵紧张有序的脚步声,一队士兵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将她的马车团团围住。她气急败坏正要发难,旁边清洌洌地冒出个声音:“这大半夜的,高平公主是要去哪儿啊?” 公主侧目一看,是个文质彬彬的一身戎装的年轻将领,身后带着大约百来个军士,看那装扮,都是城防军模样。 说话间,百来个军士已将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 永星没见过李昺,自然傲气冲天:“你是何人?本公主什么时候想去哪里,轮得到你来管吗?让开!” 赵度大步走上前,拱手行了个大礼,客气地说:“本来是这个理。可是刚才末将的人在前面救下一个受伤的女子,也抓住几个正欲行凶的歹徒。那女子伤痕累累,口口声声高平公主要杀她。这长安城的巡防治安是末将的分内之事,因此末将过来看看。——对了,末将赵度,新任武卫将军一职。” 永星慌了神,气急败坏:“放肆!本公主何等尊贵,怎么会要杀一个小宫女?” 赵度一笑:“末将方才并未说受伤的女子是一个宫女,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永星一愣,被抓了破绽心里更慌了,只得耍横:“赶紧让开!本公主要进宫见父皇!等本公主见了父皇,定要将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狂徒全都下到天牢里!” 赵度将脸一沉:“末将说了,长安城的巡防治安是末将的职责所在,现在有凶徒行凶被城防军所获,苦主又首告公主,末将只能暂时围了公主府,任何人不得出入!接下来的事,还要等大理寺来接手处理。想必不会冤枉了公主殿下。” “你!”永星的脸气得煞白。眼看走不了了,只能将心一横,一扭头又回去了。 天还未亮,大理寺卿李溪松来到了公主府,开门见山:“两个时辰前城防军扭送了几个凶徒和一个受伤的少女到大理寺,说是那少女首告公主指使杀人。本官深知事情重大,关系到皇室和公主的名声,便连夜提审了几名凶徒。” 永星端坐在榻上犹自强撑,听他这样说,心慌乱跳:“这明显就是攀诬本公主!他们……他们怎么说?” 李溪松说:“那几个凶徒都已招认是公主的家奴,确实是受公主指示,要杀侍女琴梦。故而,本官特意亲自前来,请公主前往大理寺协查此案。” “你大胆!”永星一拍榻席骂道,“你小小一个大理寺卿,有什么资格对本公主说‘协查’二字?!” 李溪松昂着头不亢不卑:“本官受天子恩遇,委以大理寺卿之职,管的是刑狱之事,惩的是凶暴之徒。本朝新律重罪《十条》有无道一罪,哪怕是天潢贵胄,若涉此罪也需到大理寺协查。本官办事,持的是天子所赐官印,凭的是大魏昭昭律法,难道这还不够资格请公主往大理寺走一趟吗?” 说着手一挥,大理寺的一队军士便将公主围了起来。 () 搜狗 第九十六章 审完了(十二更) http://.biquxs.info/

大理寺负责对各地重大案子的复审,因此能走进大理寺的审案大堂的,基本都是罪大恶极的重刑恶犯。 高平公主站在大堂之上有些发怵。大堂内空空荡荡,那个混账李溪松将她带回来之后也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他们是在玩什么花样。 一直等到卯时,两队衙役鱼贯而入,在大堂两边站定,一个个面容整肃,目不斜视。 随后,大理寺卿李溪松和大理寺少卿常复来了。两人皆身穿官服,面容沉肃。坐定后,李溪松道:“公主尊贵,请坐。” 两个衙役抬上来一席坐榻。永星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昂声问道:“李溪松,你可知你将本公主带来这里,已犯了死罪?” 李溪松不理睬她,朗声说:“昨夜二更时分,城防军在公主府外二百米处救下一个受伤的年轻女子,又捉获几名凶徒。那女子声称为公主家奴,是夜被公主毒打,又命人将她装入麻袋丢到河里。她死命挣脱逃走。本官连夜审讯了几名凶徒,几个凶徒都已供认不讳,说是受公主指示。这件事直接指向了高平公主,不知公主有什么要说的。” 永星翻了个白眼:“笑话,这是什么世道?任谁随随便便把自己搞伤了,再纠集一帮流民串供,就可以攀诬皇室了吗?” “公主也就是否认此事了?”李溪松面无表情。 永星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正在飞快记录的常复。记录本是由寺丞去做,但是此案牵涉公主,记录口供便由少卿亲自做了。 “我当然不认!我何曾毒打家奴又欲杀害?简直一派胡言!”永星昂着头,气焰嚣张。 李溪松不紧不慢,拿过手边的一本册子,翻了两下,抬头说:“公主府的家奴家婢都是宫里带出来的,宫中簿册皆有记录。这里记录了公主在上个月二十三向内庭要了一个宫婢,名叫琴梦。我已命人到公主府查看,公主府并没有这个宫婢。巧了,那个被城防军救下的少女,自称琴梦。” “琴梦是新来的,做事还不伶俐,我留在永极殿了。” 李溪松淡淡一笑:“好。不过下官在查阅内庭簿册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永极殿近一年来,人事变动频繁,已向内廷署要了七次人了。” 永星傲慢地一笑:“我要求高,那些下人做不好事,我也不愿留下,也不愿退回内庭让她们去惹别的娘娘皇子生气,便放她们出宫去了。人少了,自然要向内庭要,很奇怪吗?” 李溪松又淡淡一笑,以目示意一旁的常复。 常复走下座位,将半块腰牌呈在永星面前。 “公主可认得这个?” 永星冷着脸瞥了一眼:“这是我永极殿的腰牌。怎么只有半块?哪儿捡的?” “要说这半块腰牌的来历,可是有些骇人,公主听清楚了——”李溪松目光炯炯地盯着高平公主:“几天前,有人报七尾河堵塞,河道署在疏通河道的时候,居然从河里捞出七具尸体,都是年轻女性,都没有外衣,都身上带伤。而这半块腰牌——”他顿了一下,盯着永星那张渐渐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就是从其中一具尸体上发现的。” 他走下座位,缓缓走到公主面前,将那半块腰牌拎起来拎到她的眼前:“公主殿下,可否解释一下?” 永星心里大乱,可仍然狡辩:“我宫里的腰牌怎么会出现在尸体身上,我怎么知道?难道是有宵小之辈偷走的?” 李溪松冷笑:“宵小之辈?只偷半块腰牌?图什么?” 他走回上首大案,拿起案上的另一份名册,说:“七具尸体都已查明身份,就是之前从永极殿消失的七名宫婢。若说公主不知情,这事就真巧了。这七个人被公主遣出宫,都到了七尾河边,都不知因为什么除去了外衣,都自己把自己虐待得遍身伤痕,然后都投河自尽?公主管教下人有方啊,连寻死的步骤都如此一致。” 永星张口结舌,已无话可辩解,只能将头一扬:“我不需要解释这些栽赃攀诬的事情!我要见我父皇!” 李溪松不理她,说:“带公主府管事柳三扬。” 片刻,又矮又肥的柳三扬被几个衙役押了进来。他一进来就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大人饶命,所有的事都是公主让干的。琴梦也是公主让杀的!” “柳三扬你血口喷人!”永星见柳三扬轻易倒戈,气得大骂起来,一边起身就一脚踹了过去,将个矮矮胖胖的柳三扬踹倒在地还滚了半圈。 柳三扬是跟着她从永极殿出来的宦官,因为平常会套她欢心才被她重用,没想到阉人就是阉人,一遇到事就立刻把主人出卖了! 李溪松像是没看到一般,问柳三扬:“公主金枝玉叶,为何好好的要杀琴梦?” 柳三扬爬起来结结巴巴委委屈屈:“昨日中午宇文丞相来公主府,多看了琴梦两眼。公主便说琴梦寻机想勾搭攀附丞相。丞相走了之后便一直毒打琴梦,到了半夜,就要小人们将她装了麻袋扔到河里淹死。真的不关小人的事,连打都是公主亲自打的!” 永星一口一个阉竖地破口大骂起来,又伸脚要去踢。常复示意衙役们将柳三扬拉到一边。柳三扬被公主踢中了鼻子,呼呼地往外流血。他伸手一抹一见血,便杀猪般嚎叫起来。 李溪松喝了一声:“住口!你便不是主谋也是帮凶,你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嚎叫?!” 柳三扬一下子收了声。 李溪松又问:“那之前的七名宫婢呢?都是怎么死的?” 柳三扬苦着脸:“公主平日里脾气大,一有不如意就殴打宫婢。自己打累了就要黄门和侍卫打。活活打死了三个。还有两个,是除夕夜的时候,公主去外殿见宇文丞相,听说是宇文丞相不喜欢她梳的头发穿的衣裳,回来就将那晚负责给她梳妆的两个宫婢勒死了。还有两个……时间太久了,小人也不记得了。弄死了之后就丢到御河的出口,就……就流出宫外去了。” 李溪松狠狠闭了一下眼睛,觉得一股愤怒缓缓流经心头。杀人这样的事情,居然都能不记得缘由,可见这些人草菅人命到了什么地步! () 搜狗 第九十七章 好消息连着坏消息(十三更) http://.biquxs.info/

审完了柳三扬,常复给他画了押,李溪松说:“柳三扬的供词和昨夜几个凶徒的供词互相印证,毫无出入。又有琴梦这个侥幸生还的幸存者指证,公主还是没有话说吗?” 永星这时候已经毫无狡辩的余地。可是她仍然趾高气昂:“是我杀的又怎样?李大人都知道我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杀几个宫婢,又是什么大罪?无非被父皇训斥两句罢了。倒是你,李大人,深更半夜把我绑架到这种地方,可要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李溪松冷笑一声,对常复说:“将公主的这段话,并所有的证词供词和物证,都快马送去华林苑,呈交御前。” 接着,他又转向高平公主:“公主既已认罪,下官便按魏律重罪十条,将公主下狱,等待天子发落。至于下官自己,也会去掉乌纱,脱下官服,静待陛下发落。” 押走了公主,衙役们也都列队离开了。李溪松和常复静静地坐在大堂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案情简单粗暴得令人震惊,两人此时心里都百味杂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末了,李溪松叹了口气,说:“阿常,你说,我们这事,是真的在为那七个枉死的冤魂沉冤昭雪,还是仅仅在为丞相拔除眼中钉?” 李溪松为人非常耿直,他知道宇文泰因为不愿娶高平公主,因此在这件能让公主垮台的事上格外用心。昨天他将他找去,告诉他这件案子他会为他盯住凶手,也会在审理全程为他扫清障碍。想到那半个腰牌,他当时就明白了宇文泰的意思。 虽说命案破了,虽说就算没有宇文泰撑腰,就算赌上自己的官途和性命,他也会将这个案子查到底。但是现在,他有一种被人利用、做人鹰犬的感觉。 常复说:“不管丞相的眼中钉是什么,我们毕竟为那七个冤魂昭雪,还了她们一个公道。这是一个好的结果,能够有这个结果,也是丞相在暗中推波助澜的原因。否则以我们俩,怎么憾得动天子最喜爱的公主?至于其他的,不是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应该去多想的。大人又何必自寻烦恼。” 李溪松轻声说:“宇文泰这个人……太狠了。” 当皇帝因为这个案子勃然大怒,匆匆启程回宫的时候,长安城里已经群情沸腾。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人在议论那天半夜有女子尖声高喊救命。后来似乎是有人故意外泄了什么细节,人人都在讨论之前轰动一时的七尾河七尸案是高平公主所为。 民怨像旷原的野草被点燃一般扩散,那火苗渐成燎原之势,天天有人到各处官署喊冤,要求为死者沉冤昭雪。民怨如此激愤,短短两三天朝臣的奏折雪片一样地飞向天子的大案,有些正直的大臣一天就上书五六次,要求严惩凶手,以平民愤。 也真是奇怪,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宇文泰自从那日从公主府回来就忽然病得起不来床,看不了奏折,也进不了宫。皇帝一个人面对着一大殿吵吵嚷嚷的大臣又心急又心痛,简直头都要炸了。 本可以遮掩的事情已经曝露在全天下人的眼前,面对如山的铁证,皇帝不得不下令高平公主落发为尼,将她终身幽禁在皇家寺院,以平息鼎沸的民怨。 高平公主被带往皇家寺院幽禁的消息传到丞相府的时候,宇文泰陡然浑身一阵松快,病就突然大好了。 “丞相。”贺楼齐跑进来,递上一本奏折,“刚才李溪松在门口,要将这个转交丞相。” 宇文泰已大概猜到这奏折是什么内容。李溪松这个人他是了解的。为人过于正直,又不够圆滑。自从制订重罪十条之后,他本是利用他的这个性格去弹压朝中一些无法无天的大臣,这次若不是高平公主这事,他也不会这样去用他。 打开奏折一看,果然是请辞还乡。 他合上奏折,说:“准了。让他走吧。” “那大理寺卿?” “让常复上吧。”这样说着,心里觉得十分可惜。因为高平公主,断了他的一把尖刀! 料理完这件事,他又想到了冉盈。 “阿盈还在期弥头那里住着?她在忙什么呢?” “她……她忙着相亲。”贺楼齐小心地说。 “相亲?”宇文泰忽然觉得一阵心绞痛,“她相哪门子亲?” “荆州当地一家高门的公子看中了她,托人到独孤荆州府上去问了。独孤夫人就做主安排了相亲……嗐,其实也不算相亲,听说就是两边约着都带上小儿女,一起去寺里烧个香吃个斋,互相见个面什么的。那家主母也不一定就中意阿冉的。”这样说着贺楼齐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是啊,你想啊,阿冉那个脾气,哪个男人的娘亲会同意让她进门啊?我看这事儿成不了,肯定成不了。” 可宇文泰觉得自己真要病倒了。他这头刚心急火燎地把棘手的事料理完,还没来得及得意一下,她就不能等等?就这么急着嫁人? “丞相,你这是……”见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贺楼齐慌了。 “这个混账!混账!!”宇文泰骂道。 这下连贺楼齐也腹诽起来。这人真是的,自己琵琶别抱,还不准别人嫁人了? 这天下着蒙蒙细雨,等如罗氏和冉盈的马车到兴善寺的时候,杨家的人也刚到。 杨淙见她们来了,连忙命身边的几个侍女迎上去。连着独孤府的几个侍女,一堆雨伞下簇拥着两个人,上了兴善寺的台阶。 如罗氏笑意盈盈地和杨氏夫人寒暄了一番,之后又把冉盈介绍给杨氏夫人。杨淙在一旁看着打扮得端庄得体的冉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恨不得自己来介绍。 这天下雨,寺中香客不多。刺史家和杨氏的眷属都来了,住持便亲自出来相陪。几人拜了佛敬了香,又添了香油钱,便由住持陪着在寺中四处闲逛。 春雨如绵,丝丝密密,四周薄雾轻笼,寺中植被葱翠,连空气都湿漉漉的,分外清爽舒适。 见杨氏夫人和如罗氏在前面由住持陪着边走边谈论佛经,冉盈倒一个人落在后面百无聊赖,杨淙悄悄落到后面,和她并肩走着。 冉盈知道他来了,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看他。 走了两步,杨淙耐不住了,说:“我酒宴那天回去就跟我母亲提了一嘴,说独孤刺史家有个女孩人品相貌都不错。我真的就夸了那么一嘴,哪知道她老人家第二天就托人去了刺史家打听。你别介意,她是急着想我娶妻,实在是太冒昧了。” 冉盈:“……” 她本以为是郎有意,妾无情。没想到是郎和妾都没那个心思。那今天这趟真是个笑话。不过杨淙这样说了,她反而放下心来:“我也说呢,我还觉得你不该是这样唐突的人。” 杨淙笑了:“那阿冉觉得我杨淙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不过见了两面,就冒昧地评价你,我也不是这样唐突的人。”冉盈很客气。 杨淙不乐意了:“何止两次?是三次。”他将上巳节在漉水边那次也单方面地算上了。 小公子任性,冉盈隐隐头疼。 两人慢慢地跟在众人后面走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面的杨氏夫人和如罗氏忽然回过头,见他们俩并肩走在后面轻声说话,忍不住相视一笑。这小儿女们到了一起,当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初一见面,杨母对冉盈还是比较满意的,人看着清爽得体,五官秀丽,又不是非常漂亮。更何况是独孤氏的女孩,确实是一门好婚事。 她们回头这一笑,弄得杨淙和冉盈都有些尴尬。本来还能勉强维持的对话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冷场了一会儿,杨淙说:“对了,我听李昺说你喜欢嵇叔夜。我正好收藏了他的字画和手稿,今天特意带来了,你可有兴趣一观?” 一听“嵇叔夜”三个大字,冉盈的眼登时放出了亮光:“在何处?” “我看着在下雨就没有拿出来,还放在马车里。”杨淙说着,从身边侍女的手中接过一把伞,将冉盈拉到自己的伞下,说:“我带你过去。” 两个侍女见自家公子带着冉盈要离队,正要跟上,杨淙说:“你们伺候母亲吧,不用跟着我。”说罢丢下众人,撑着伞引着冉盈往马车那里去了。 冉盈跟着杨淙走到马车边,杨淙体贴地将她搀扶上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 在马车的一角叠放着几只长方形的木匣子,杨淙伸手取过来在冉盈面前一字排开,得意洋洋地说:“女郎请随意。” 冉盈激动得两眼发光,抖抖索索打开第一个匣子。是一副卷轴,因为年代的关系,边缘有些些微残破。她小心地缓缓展开,呼吸都要停止了。这是嵇康的《狮子击象图》。 冉盈抖着手摩摩娑娑欣赏了半天,又打开第二个匣子。是一卷稿纸。她越发小心地展开,这一次,激动地差点昏死过去。这是嵇康草书的《忧愤诗》。那字体精光照人,气格凌云,和忧愤诗的意境相辅相成,妙不可言。 其余的两三个匣子冉盈也一一看过,皆是真品。她觉得呼吸非常困难,小脸因为兴奋而洇得通红。她看向一旁的杨淙:“你怎么会有这些?” () 搜狗 第九十八章 完美的假八字(十四更) http://.biquxs.info/

杨淙见冉盈果然对嵇康如此有兴趣,忍不住轻抬眉毛,得意洋洋:“自然是因为我也崇敬嵇康,留意收集的。嵇康的真迹在他死后多已迭散,我这可费了大力气呢。” “这样珍贵的东西,你肯特意带来给我欣赏,真是太有心了。谢谢。”作为嵇康的天字第一号崇拜者,冉盈自然知道如今要找嵇康的真迹是多么困难。花钱对这种世家公子来说倒是小事,关键是大费心思。她这个谢字说得非常真诚。 “阿冉不必这样客气。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能遇到一个和我一样欣赏和崇敬嵇康的人,也是我杨淙的荣幸。”杨淙温文尔雅,言谈十分得体。 冉盈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轻轻一笑。 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时车外有侍女来了:“公子,客堂传斋饭了,夫人要您和阿冉娘子赶快过去。” 两人相视一笑,赶紧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字画。冉盈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几个匣子,跟着杨淙下了车,又接过侍女手中的伞,说了声:“我来吧。”便又帮着冉盈撑起伞来。 冉盈也不推让,同他一起往客堂去了。 两个人一路讨论着嵇康的草书,不知不觉已快到客堂门口。冉盈忽然说:“哎呀,完了。就算提亲不是你的本意,可也是我亲口答应阿姊来会一会你和你母亲的。回去后她若问我愿不愿意,我可不可以告诉她实情,说提亲并不是你的本意、你并不想娶?” 杨淙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冉盈:“什么?就算这么快去提亲不是我的本意,可谁说我不想娶?” 一脸“何出此言”的表情。 冉盈一愣,刚要说什么,人已到了客堂前。杨淙收了伞一脚抢先跨了进去,笑吟吟地朝杨氏夫人走去:“母亲。” 杨氏夫人也笑吟吟地看着儿子:“这外面还下着雨,你们是跑哪儿去了?我一转头你俩就没影儿了。你看你这衣裳都湿了,快先去换一件干净衣裳再来,免得失礼。”说着,有意无意地朝冉盈看了一眼。 冉盈这才发现,刚才杨淙为她撑伞时,一个劲儿地把伞往她这边倾,自己的半边身子沾了细密的雨丝,已经微湿了。 杨母投过来的那目光明显不悦,似乎是有所责备。冉盈低下头,反而松了口气。看样子杨母是不会中意她了。 趁着杨淙去换衣服的空档,杨氏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冉盈,说:“我今天还没有同阿冉好好说说话呢。净是那小子胡闹——我们淙儿刚才拉着你做什么去了?” 杨氏夫人很关心她的宝贝儿子和一个女孩单独在一起干了些什么——还未入仕,可不能被一些来历不明的女孩坏了名声。 对杨氏夫人而言,儿子大过天,捧在手中要风给风要雨给雨都可以,却不能真的事事由着他。孩子年轻,这世上诱惑又太多,做母亲的总得帮儿子筛选过滤,防患于未然。他刚回来说看中刺史家寄住的一个女孩时,杨氏夫人原本是高兴的,以为是独孤刺史加的亲戚。独孤刺史官居高位,跟如今的丞相交从甚密,门第又属八大姓,若那女孩是独孤氏的女孩,自然是大好事。 可是刚才跟如罗氏聊了聊,这女孩原来不姓独孤,按如罗氏的说法,独孤刺史很喜爱她,有心让她入籍独孤氏。虽说名分比血统重要,可她又不是自幼入籍,那跟真的独孤氏,多少还是有些差别。 这样一想,杨氏夫人就觉得这门婚事有些勉强。 刚才他们进来,她见冉盈毫发无损,自己儿子却湿了半边湿身,未免又觉得这女孩过于骄矜,心中又是几分不喜。 冉盈听出杨母话中的意思,倒是回答得坦荡又得体:“杨公子带了一些嵇康的字画给小女欣赏。小女一时看得入迷,忘了时间。” “嵇康?哎呀,我说呢!那小子从小就迷嵇康,整天嵇叔夜嵇叔夜的。我真是担心啊,他跟那些什么嵇康啊竹林七贤的学了一个性子,将来入了朝,可是会得罪人的!那嵇康可不就是被司马昭杀了么?” 冉盈心里想,宇文泰又不是司马昭。别说他的那些元从,就是苏绰李昺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但凡有些才能,哪一个不是混得风生水起? 她有心要搅黄这件事,便天真又欢喜地说:“说来也巧,小女也是自幼十分倾慕嵇康的风度和骨气,喜爱他的诗作和书法。所以刚才跟杨公子相谈甚欢。” 杨氏夫人的脸上果然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本来就担心宝贝儿子学成嵇康的性情以后在朝堂上吃亏,要是再娶个喜欢嵇康的儿媳妇进门,两个人一起疯疯癫癫的学什么竹林七贤可怎么得了?炼丹修仙倒是小事,若是真的性情过直得罪了人,那可是容易惹来杀身之祸的。 如罗氏悄悄拉了拉冉盈的衣袖。冉盈歪过头,偷偷朝她吐了吐舌头。 如罗氏凑到她耳边嗔道:“你这孩子,故意的吗?” 冉盈眨眨眼睛可无辜了:“哪有?我真的是倾慕嵇康嘛。” 等杨淙换了衣裳回来,这席间众人已经是各有心事了。 杨淙还不知他离开片刻,情势已经急转直下。接下来的氛围一直有些古怪,杨淙一直想把话题往冉盈身上引,他母亲却屡屡将话题引开,只谈一些荆州的风土和人事,却决口不再提两个年轻人的事情。 杨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拿眼睛来看冉盈。她接到他的目光,只轻轻一笑,无辜地眨了眨眼。 冉盈本以为这件事已经顺利地被搅黄了。没想到用完斋饭之后,知客僧又将一众人引到了客堂。原来是住持听说是独孤氏和杨氏在相亲,想要成人之美玉成好事,便提出要为两个人合一合八字。 冉盈老大不情愿,但见到杨淙已经爽快地将八字递了过去,还回头朝她挤眉弄眼,只得也写了自己的八字,还故意错写了两个字,递给了住持。 就不信一个假八字,还能合出个天定的姻缘!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持身上,等着他说出八字的结果。 住持看了半天,笑道:“这是桩好姻缘啊。” 冉盈本来还好整以暇地端着手中的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茶,一听这话,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 搜狗 第九十九章 你该从心所欲(十五更) http://.biquxs.info/

“这是桩好姻缘啊!” 住持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个个表情精彩。杨淙喜不自胜,冉盈大吃一惊,杨母微有讶异,如罗氏不置可否。 杨母探身问:“大师可看仔细了?果然是好姻缘?” “这两个八字男火女金,正所谓佳偶天成,子孙孝顺,内宅平安,一世显贵。” 这句话说得杨母一扫方才的犹豫和,顿时喜逐颜开,拉着冉盈的手看了又看,直说:“果然果然,看着阿盈就是一脸的旺夫相,和我们淙儿也是十分有夫妻相呢。” 看那架势,恨不得立刻就往独孤府下聘去。 什么门第啦,个人兴趣爱好什么的,都不是顶重要。顶重要的是八字相合,命里相配,妻子旺夫。否则,就算娶了皇帝的女儿,两人八字相克,最终落个妻离子散的结局,又有什么好? 杨淙也笑眯眯地看着冉盈,只觉得这就是自己命里的妻子了,越看越喜欢。 只有冉盈无比尴尬也无比懊恼。怎么就好死不死改了那两个字呢?换个字改改,没准儿就是各种相冲各种不宜了! 临到分别,杨氏夫人将如罗氏拉到一边悄悄说:“我看我们五郎很心仪阿盈,我呢也觉得阿盈温柔大方。明日我就遣人去纳采如何?” 如罗氏倒是有些不悦。杨氏夫人今天的表现她看在眼里,明明之前因为杨淙为阿盈撑伞淋了些雨而对阿盈不满,后来听说两人八字甚合才改了主意。 “这事呢我也只是牵个线,阿盈她毕竟不是我们家里的女孩。等我回去问问阿盈的意思再遣人答复夫人可好?” 杨氏夫人连声嘱咐一定要尽快来答复他们,这才上了马车走了。 如罗氏见他们走远了,拉着冉盈说:“这个杨五人品相貌都还不错,只是她母亲……爱子心切,我倒觉得不是那么好相与。你觉得呢?” 冉盈笑道:“我倒是觉得,若是嫁给杨淙,他那些嵇康的真迹就都是我的了,想来也不错。” 如罗氏笑着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个鬼东西!乱说什么!” 冉盈这才附在她耳边悄悄说:“我给那住持的八字,我自己偷偷改了两个字。” 如罗氏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呀你呀,你这就叫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明日就回复杨氏,说你也愿意。让他们来纳采纳吉,我看你怎么办!” 冉盈连忙腻在如罗氏身上连连求饶。 两人坐着马车嘻嘻哈哈回了家,如罗燕早就等在家里急着听消息了。听如罗氏嘻嘻哈哈地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如罗燕也笑得不行:“阿盈,哪有你这样的,居然敢戏弄未来的大家!” “她可不是我未来的大家,你别乱说!”冉盈笑着去打如罗燕。 “还不认?你不是要为了嵇康的那些书画嫁给杨淙吗?”如罗氏笑她。 三人正笑作一团,独孤如愿回来了,见她们这样热闹,也笑问:“今天不是去和杨氏的公子相亲了吗?这是有什么好事?” 如罗氏指着冉盈笑道:“这孩子,为了搅黄这件事,改了自己的八字给寺里的住持去合,结果合出来一个美满姻缘。现在杨氏夫人巴巴地要往咱们家下聘书呢!” 独孤如愿听了也忍俊不禁:“你呀,这种事也敢开玩笑!这下要如何收场?那杨五本来就有意于你,现在他母亲又中意了你,人家母子一条心了,你要怎么办?” “就说我不愿意嘛。”冉盈挠挠头。 到了晚上,冉盈在如罗燕房里聊了会儿天,又回房翻了几页书,正准备要睡觉,独孤如愿在门口敲门:“阿盈,你睡了吗?” 冉盈去开了门:“大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独孤如愿表情有些严肃,那五官在月光映照下说不出的俊美。他说:“出来走走。” 冉盈一肚子狐疑。三更半夜的,他不陪如罗氏早点休息,走走? 两人在花园里走了两圈,独孤如愿一直没说话。冉盈终于憋不住了,问:“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黑獭来信了。” 冉盈一愣,停下了脚步。 独孤如愿看着她,继续说:“黑獭可能明天就到荆州了。” 冉盈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锐器猛的一刺:“他……他来做什么?” “信中说,他来接你回长安。” 冉盈一听,只觉得两脚发软,差点瘫软在地,再也走不动路了。她缓缓停了下来,伸手扶住了身边的一棵树。 四周一片寂静,她只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动的声音。 算算日子,他下个月都要和公主完婚了,又要接她回长安做什么?他对她就这样随心所欲? 独孤如愿驻足看着她雪白的小脸此刻越发的白,眼眶却已然通红,心中有些不忍。宇文泰在信中说,高平公主犯下无道重罪,已被终生幽禁。他知道阿盈一直寄住在他府上,特意来荆州将阿盈接回长安。 独孤如愿对他的这一举动十分不满。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宇文泰始终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应该要的东西。他若是要情,就排除万难做出牺牲,给阿盈一个正妻的名分;他若是要利,就该对阿盈放手,让她有自己的归宿和幸福。 惟独不能像这样,左右摇摆,举棋不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不是他的做派,对阿盈也不公平。 晚风阵阵,吹得树顶的叶子沙沙作响。 沉默了很久,冉盈说:“大人认为我该和他回长安吗?” “我不知你们的故事,所以无法为你提供什么建议。不过,我认为,你从心所欲便好。” “从心所欲……”冉盈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早,如罗燕慌慌张张地拿着一封信跑去找独孤如愿和如罗氏:“不好了!阿盈走了!” 独孤如愿面无表情,仿佛早已知道;如罗氏却是一惊,连忙抽出冉盈留下的信来看。 信里说,感谢他们几个月来的关照,如今因为突发意外,有不得不立刻去做的事情,所以不告而别。将来有机会一定回来当面谢罪。 如罗氏又急又气,骂道:“有什么突发的意外连个招呼都来不及?!” 独孤如愿轻抚了几下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不用如此。 如罗燕也急:“什么突发意外,不会是因为杨五吧?是不是他母亲的表现太离谱了,让阿盈觉得难堪?看我不骂死他那个混账!” 还没等到如罗燕去找无辜的杨淙兴师问罪,晌午时分,宇文泰已经兴冲冲到了刺史府门口,进去了没一盏茶的工夫,又旋风一样冲出来,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独孤如愿追出门,见到他带着一群侍卫绝尘而去的背影,他的心里只有一句话:你活该。 () 第一百章 她是那样的冉盈 http://.biquxs.info/

一头雾水的如罗氏姊妹也跟了出来,一脸愕然。如罗氏问:“丞相他这是怎么了?他来找阿盈?” 如罗燕恍然大悟:“阿盈说过的那个在长安的心上人,是他?!那阿盈为什么要走啊?阿盈不是那么那么喜欢他吗?!” 宇文泰心中涌着难言的悲伤,旋风一般地纵马一直奔到城外,终于一拉缰绳,“吁——”地一声将马停住。 面前的官道宽阔蜿蜒,他举目四望,晴空万里,四周开阔平坦,一马平川,无遮无拦。可是四下望去,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各有各的故事,却没有那张他想念的脸。 懊丧、失望、悲伤……许多的情绪一时都涌上心头,令他忽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狠狠将手中的马鞭扔在地上,就抬眼望着那官道出神。 这时路边两个衣着普通的行人走到他的马前,拜倒在地说:“公子,阿冉是今天早上五更天离开刺史府的。到这里时那个叫青彦的剑客接走了她。后来我们便将他们跟丢了。请公子责罚!” 这是当初从长安一路跟着冉盈来到荆州的暗卫。 宇文泰刚刚了结高平公主的事,听贺楼齐说有荆州的当地高门看中了阿盈,这才心急火燎地赶来要将她带回长安。 他怕阿盈一时糊涂,嫁了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令他抱憾终身。 没想到她却先走了。 “青彦……又是他。他到底要做什么!”宇文泰恨恨地咬牙,只觉得胸中一团愤怒无处发泄,随之又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那抓在手中的什么东西,无论他怎么用力,那东西都从指缝间流淌殆尽。 “公子……”见宇文泰一脸愤懑又怅落的神情,莫那娄驱马上前,“怎么就晚了两个时辰呢?若是早些出发就好了……” “她这是故意避着我,她不愿见我。”到底是个有脾性的女子,刚烈得很。她可是冉盈啊,那个不与天子为妾的冉盈啊。 莫那娄心想,你当初对她那样狠心,她现在急吼吼地要见你才是不正常。按她那个脾气,被以那样的方式辜负,就算一辈子躲着不见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现在怎么办?” “找!派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宇文泰一咬牙,拨转马头就往回走。 冉盈这时正和青彦一起收拾着那半山腰的废屋子。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将那里拾掇干净。她认为,这里既然就是祖母交给她的画上那地方,那就一定有什么线索在周围。所以她决定暂时住下来,慢慢找。 有点事情在手上,心里反而踏实起来。这天晚上,她睡得竟然出奇的香甜。 第二天一早,冉盈起了个大早。打开门的时候,正看见一轮朝日从山间升起。瀑布哗哗而下,汇入淙淙小河,沿着山路蜿蜒而下。 冉盈倚在门上,想,古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如我这般,拥山抱水,也算逍遥了吧。 一阵清风拂来,带来山间清晨那股特有的清新微凉的湿气。 “阿盈。” 冉盈回头一看,青彦神采奕奕地从山路上走来,晨风吹起青衫的衣角,他翩翩然仿佛乘风而来。 “你一早去哪儿了?” 青彦一笑:“我在四周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待他走到跟前,冉盈忽然低低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从我们认识以来,你一直都关照我,还救过我的命,这次还特意来接应我……” 青彦一笑:“阿盈,我只是很了解你。我在官道上见到宇文泰,就知他是来寻你。我也知道你现在必不愿见他。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多有不便,我又怎么能放任不管呢?毕竟你的命是我救下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是白费工夫?” 冉盈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青彦,我们非亲非故,萍水相逢。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青彦听了,呵呵一笑,疼爱地揉了揉她的头,说:“阿盈长得有些像我在家乡的妻子。” “妻子?”冉盈想,原来青彦不是孤身一人,他在家乡还有妻子。却突然脸一红,他什么意思嘛,好端端地说她长得像他妻子。 青彦见她脸红,忍不住哈哈大笑:“别怕别怕,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我只是看着你,就觉得很亲切。” 在山中住了两三天,冉盈将方圆三五里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可能和传国玉玺有关的线索。 这一日下起了雨,屋顶漏了水。那屋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的了,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屋里也跟下大雨似的,这里漏那里漏,搞得两人只能贴着唯一一块不漏雨的地方站了一整天,十分狼狈。 雨后,青彦弄来一些木头和茅草,要把屋顶修葺一下。 冉盈在屋里收拾着被水浸透的物品。 突然,她看到那被水浸湿的墙上,隐隐现着几个暗红色的文字。 她急忙喊来青彦,两人对着那文字看了良久。 半晌,青彦说:“这是秦代的虫鸟篆,应该是方山后崖四个字。” “方山后崖?虫鸟篆?”冉盈想起,那传国玉玺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就是虫鸟篆。那这四个字应该就是玉玺的线索无疑了。 没想到当年收藏玉玺的人留下线索竟如此费心。 青彦问:“阿盈,你到底在找什么?” 冉盈想了想,对他说:“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饶是青彦这样清风明月般洒脱的人,听见这四个字也微微变色。 冉盈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来历和传国玉玺的秘密告诉了他。青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一直对我守口如瓶,却也怪不得你了。” “可是,方山是哪里?” 青彦说:“据我所知,在据此往西的东梁州有一座方山。或许就是那里。” “那我要去东梁州。”她看向青彦。 青彦看到她的眼神,笑了:“这样看着我,可是央我和你同去?”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他们再去看那墙壁,上面的字已消失不见。青彦摸了摸,说:“墙壁已干。这应该是一种遇水就会显色的特殊涂料。这屋子在这里不知建了多少年,这几个字也不知已在无人时悄无声息地显现了多少次了。” 这个秘密一直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发现的人。 两人对着墙壁唏嘘了一阵,便下山去了荆州码头,上了一艘客船,从荆州逆流而上,沿着沔江往东梁州而去。 () 搜狗 第一百零一章 白虎帮 http://.biquxs.info/

沿着沔江过了岐州之后,就进入了梁国的地界,风土人物立刻大不一样。冉盈听祖母说过,前朝永嘉之乱,五胡乱华,晋室和士族仓皇南渡,数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惟有刘裕的北伐一直打到了长安,可是却因为政局内斗戛然而止。从此他们便倚着长江南岸绝佳的气候和物产,再也不思北进收复沦丧的山河。他们一边在长江南岸享受着安乐的生活,一边为大江以北尽是夷狄一片焦土而扼腕叹息。 然而他们根本想不到,自从汉文帝改制,推行汉化以来,汉家诗礼,恢弘气象,仍旧在洛阳和长安。 青彦说:“自从刘裕北伐之后,南边的汉人就再也没有想过要打到北方去。如今梁国的皇帝萧衍更是醉心佛教到荒唐的地步。大兴土木大建寺庙不说,他还曾三次舍身同泰寺,又要朝廷众臣捐巨资将他赎出来。” “这样的皇帝,如何守得住江山?”冉盈看着宽阔的江面那些来来往往的客船和货船,发出了一声感叹。 她的先祖,也曾为这样的人抛头颅洒热血吧。她得了传国玉玺,也要送到这样的人手上去吧。 青彦负着双手站在船头,说:“以现在的形势,江南已无力往北挺进,就看宇文泰和高欢谁先吞了谁。他们俩都野心勃勃,一旦北方统一,不管是谁,必定挥师南下以求南北一统。” “若是宇文泰胜了,那汉人的江山就真的亡了。”生于北方长于北方,冉盈几乎要忘了,胡汉是有着巨大的区别的。 北方自从五胡乱华之后,经历过频繁的朝代更迭,羯人,鲜卑人,汉人都在北方称过帝立过政权,包括冉盈的先祖冉闵也曾建立过国号为魏的短暂政权。胡汉通婚在北方自皇帝到平民早已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宇文泰的母亲王氏就是汉人。而高欢作为一个汉人,正妻娄氏是个鲜卑人。更不用说朝中那些大臣娶的妻妾,有胡有汉,济济一堂热热闹闹。 青彦低头看着她,嘴角有一抹笑:“你不希望他一统天下吗?那你为何要为他牺牲?” 冉盈默默的看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半晌,低低地说:“我没有为他牺牲什么。我只是不愿与人做妾而已。” 这天一早,冉盈醒来,打开船舱的窗户,见青彦已经站在船头。她梳洗好之后走到甲板上:“青彦。” 青彦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凝重:“起雾了。” “到哪儿了?” 冉盈放眼一望,江上烟波弥漫,两岸山峦都隐在了雾中,四周什么都看不清楚。 “应该快到东梁州了。不过,”青彦说:“这个天气行船太危险,容易触上暗礁,而且这一带时常有江匪趁着浓雾出没。刚刚船主来说,要暂时停船,等雾散了再走。” 正说话间,忽然觉得船底剧烈一震,冉盈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到江里去,被青彦一把拉住。 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从水下传来,像是船下有什么东西被卡住了。 船尾有人喊:“不好了,舵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船动不了了!” 青彦一听,抬眼四下张望了一番,转身进了船舱将青釭剑擎在手上。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逼近的气息。 正在这时,前方江面上影影绰绰来了几只快船,顺流而下,船头刺破滔滔江水,激起阵阵白浪。等走得近了,冉盈隐隐看到那几只船的船头都插着一面旗,那旗黑底,一只矫健的白虎昂首盘踞其上。 船主惊叫一声:“白虎帮!”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流星一般飞来,嗖一下扎穿了船主的喉咙! 冉盈大叫一声:“是江匪!!” 船上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只听耳边嗖嗖作响,无数的箭朝这边飞过来。青彦长臂一伸,将冉盈揽进怀中,就地一滚,躲入到船舱后面。 乱箭声中,有铁爪篱勾住船舷的蹡蹡声。青彦小声说:“他们登船了。” 片刻,箭声停了。四下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一阵接一阵的尖叫。水匪开始在船上劫掠客商了。 青彦握紧了剑,起身正要冲出去,身后忽然飞来一只绳套,稳稳地套住了青彦的脖子。紧接着青彦就向后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在了江里。 “青彦!”冉盈慌忙探身到江面去看,正对上江里的一个江匪,笑嘻嘻地看着她,说:“你也下来吧!” 手中绳套一抛,冉盈只觉得肩膀一紧,上半身已经被绳索套牢,那江匪一使劲,便将冉盈也拖入了江里。 冉盈长在北方,不识水性。落水之后,只觉得无数的水灌入口鼻,身体变轻了,仿佛悬在半空,四肢都使不上劲。她睁开眼,四周江水浑浊,只感到耳边如有雷鸣般的轰轰声。 渐渐的,却开始觉得十分舒服。身体变轻了,四肢伸展开了,她看到面前有一串串的气泡在不断上升,她听到四周仿佛有音乐的声音。好轻盈…… 身体猛地往下一沉,她被人从水里拎了出来。 口鼻中的、肺中的水立刻呛了出来。她拼命地咳嗽,有水从口中、从鼻中不断地喷涌出来。 她浑身湿透,头发散乱,狼狈地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被扔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四周无数双脚在不停地走动。 “青彦!”她看到青彦了。他也浑身湿透,躺在那边的甲板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青彦!”她挣扎着要爬过去,却被人一脚踩住后颈,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头顶上有人叫道:“雾要散了,快撤!” 说罢,那人低下身来,将冉盈从地上拎起来,冷声说:“老实点,不然杀了你。” 冉盈看向他。那是一张年轻的脸。长眉细眼,隆鼻薄唇。五官过于刀削,看上去有一丝阴冷。 几艘快船已先行隐没在了将散的浓雾中,只有这只楼船缓缓前行。转过几个河湾,越过一片芦苇丛,便是一道水寨门。见楼船来了,那门缓缓升起。 楼船穿过水门,又前行了一两里路,到了一个岸口,缓缓地靠岸了。 () 第一百零二章 于山穷水尽,搏一线生机(三更) http://.biquxs.info/

那阴冷的青年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还闭着眼睛躺在甲板上的青彦身上:“这里怎么有个死人?扔到江里去。” “不要!”冉盈挣扎着扑上去,扑到青彦身上,抬头看着那青年说:“他没有死!你看他的胸口还是热的!他还在呼吸!” 青年看着她,笑了一下:“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扔下去。” 他的声音仿佛是捏在喉咙里,听起来特别阴鸷,令人不寒而栗。那因为笑而显得有些温煦的表情背后,隐藏着重重的杀机。 冉盈看着他,哀求道:“求你了……他还没有死……” 正在这时,青彦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大量的水从他的口鼻涌出。 “青彦!”冉盈喜出望外,连忙扶起他的身子,轻拍着他的后背。 那青年见了,转身就走,丢下一句:“扶他下船!” 冉盈吃力地扶着浑身无力的青彦,和船上的客商被押着下了船,聚集在码头处。船上那阴冷的青年四下张望了一番,仿佛在等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个响亮的呼哨由远而近,一个声音随即在头顶上方响起:“今天就这么点收获吗?” 那声音极好听,如钟叩玉罄。 随即,一个戴着鬼怪面具的人从旁边的一个小山坡上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那阴冷青年的面前。 青年朝面具人翻了个白眼:“最近官府搜得紧,嫌少你倒是自己去啊。” 面具人朝着一堆俘虏略略扫过一眼,说:“没什么好货,都卖掉吧。巴州那边最近有消息说需要奴隶。” “嗯,我这就去联系。”阴冷青年淡淡地说。 就在这时,那面具人的目光扫到了冉盈身上,他看了她两眼,对阴冷青年说:“哎?有个女人?留下给我。” 那青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举步朝冉盈走去。 青彦一见,挣扎着要护住冉盈,却被那青年迎面一脚踢中胸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青彦!”冉盈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那青年一把拎起,跟着面具人一起走了。 冉盈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她心焦如焚,这帮水匪会怎么对付青彦?会杀了他吗?还是会把他卖到巴州去当奴隶?一个仗剑天涯的剑客,竟为她这样一个素无深交的女孩,落魄到这步田地? 想到极度心烦意乱处,冉盈深吸了两口气,盘腿在地上坐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才能突破目下的困境。 宇文泰同她说过,行到山穷水尽处,不妨制造矛盾,将水搅浑。形势越是混乱,就越容易起变数,变数一多,就有脱身的可能。 那么眼下,她被关着,青彦生死不明,要如何搅浑这潭水,赢得一线生机? 冉盈闭着眼睛,想着想着,仿佛觉得有一只宽大的手在自己的头顶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 一直到第二天,几个人来了,说:“帮主要见你。”说罢不待她开口,便推推搡搡地将她推出门去。 冉盈被那几个人领着在寨子里绕来绕去,一直绕到一个四面不透风的黑黑的屋子前面。 面具人和那个阴冷的青年站在门口。面具人见她来了,笑了起来:“快过来,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冉盈走到门口,往里一看。 那是一件囚室。青彦整个人都被绑在一个十字形的架子上,一动也不动。冉盈仔细一看,他的颈子上挂着一条铁链,那铁链的尽头是一个落在地上的铁球。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冉盈心里一惊,急问。他们对他用刑了吗? 阴冷的青年说:“他不太老实,打伤了我们的人,我们只好狠狠地惩罚了他。” “青彦!”冉盈的泪一下子崩了。为了她,他竟落到如此田地!她挣扎着要冲进去,却被那面具人轻轻拎住,说:“你听我的话,至少他可以活着。” 冉盈只觉得呼吸困难。她大口地喘着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你要我怎么样?你说,你们要我怎么样?” 今时不同往昔,在长安时的风光不再,她毕竟是潦倒落魄了。昔日在宇文泰身边,谁敢如此欺侮于她?这时受制于人,生死难料,才算明白,当初宇文泰给她的,何止是一句轻飘飘的“孤喜欢阿盈”? 面具人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到青彦的跟前,问:“他是你的男人吗?” 冉盈看着眼前的青彦,泪水在眼底翻滚。他吃了这样大的苦头,该有多疼啊……他何至于为了她,牺牲到如此地步…… 她心如刀绞,别过脸去不忍再看,用力摇摇头:“你们别折磨他……” “他是你。的男人吗?”面具人又问了一遍。 “不是……”冉盈终于忍不住眼睛滚满了泪,死死忍住。 “哈。”那面具人怪笑了一声,说:“那太好了。那样你便是我的了。” 冉盈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说话的口气却是这般孩子气。这面具下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阿盈……”青彦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青彦!”冉盈想去查看他,却又不敢碰他,生怕碰到他的伤处。她抬着双手却无处安放,哭着说:“青彦……是我连累了你……” 青彦的头垂下来,奄奄一息,但仍然用尽全力轻轻摇了摇头:“阿盈……别答应他。” 她还是个小女孩,聪慧无瑕,未来可期。怎么能陷于淖泥之中,毁了一生? 阴冷的青年听了,伸手一拽那铁链。铁链随着他的手发出哗啦的声响,声音震得冉盈心头一阵阵剧痛,浑身发软。 青彦发出了低低的惨叫声。竟连叫都没有力气了。冷汗却涔涔而下,自额头滴落到地上。 “不要!”她惊呼,一把抓住那青年的手,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不要再折磨他了……” 阴冷的青年不满地对青彦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怎么样?”面具人追问冉盈,似乎很喜欢这种残忍的游戏,不紧不慢,饶有趣味。看她那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眉尖紧蹙,甚是惹人怜爱呀。 () 搜狗 第一百零三章 赌剑(四更) http://.biquxs.info/

青彦疼得浑身都在颤抖。他费力地大口吸着气,又说:“阿盈……不要答应他……我不值得你做任何牺牲……” 她心气高傲,连宇文泰的妾室都不愿将就。若是在此地受辱,她又岂愿苟活? 眼见那青年又要去扯铁链,冉盈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大声说:“不要!我有话说!” 面具人笑起来:“哟!你有何话说?说来听听。” 冉盈伸手将脸上滚落的泪擦去,说:“我们只是普通人,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天降横祸,既是命数,我们也无怨言。可是盗亦有道,可否给我个机会搏一条生路?” 面具人来了兴趣:“搏一条生路?哈哈……哈哈哈……你一个弱质女流,他半死不活,你们能搏到什么生路?” 青彦重重地低垂着头,脖子上的伤口经过刚才铁链那一扯,又崩裂开来,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血。他绝望地轻叹了口气:“阿盈啊……” 他不该将她引去东梁州的! 剧痛袭来,他昏厥了过去。 冉盈担心地看了看青彦,把心一横,对面具人说:“我也习得一些剑术,愿和你们比试一下。如果我赢了,你放我们走。我要是输了,我的命你拿去。” 面具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有意思!”他看着冉盈铁青的脸,“你这个女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旁那个一直冷着脸未开口的青年也笑了说:“跟我比剑?真巧,我也习得一些剑术,只怕你这娇滴滴的样子,过不了我三招。” “我既开了条件,绝不反悔。”冉盈既已下了必死的决心,此时表情清冷,无惊无波。 和他们比剑,至少有兵器在手。若是胜了,自然可以继续谈判,或者挟持到一个人质;即便是败了,有剑在手,也可以试试看乘乱逃走。 把水搅浑,等待变数。 面具人拍了拍手,似乎很高兴,说:“好啊,若是严冲输了,我亲自掌舵送你们下山。可若是你输了……”他上下打量着冉盈,不怀好意,“你若是输了,就留下来做我的女人。” 冉盈脸一白,浑身一震。 面具人这才缓缓摘下面具,慢悠悠地说:“认清楚我这张脸,免得洞房花烛夜爬错了床。” 冉盈一见那脸,又是浑身一滞。那本是一张清秀的脸,可是从额头、经过鼻梁、再一直斜到左边的脸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疤痕,似是被利器砍伤所致。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在这疤痕之下显得那样的怪异狰狞,令人见之生畏。 见到她一副惊恐还强作镇定的表情,面具人俯身贴在她耳边轻轻说:“一言为定了,可不要反悔。” 冉盈正要跟着他们出去,身后青彦却又悠悠醒转过来:“阿盈……” 面具人见了,对那个叫严冲的青年说:“把她的同伴带出来做个见证。免得以后说我们欺负个小女子,跟我们纠缠不休!” 奄奄一息的青彦被带到了水寨后面的山崖上。众人听说二当家要和一个女俘比剑,都纷纷赶来看热闹,将整个山崖围得水泄不通。 青彦使劲睁着肿胀的右眼,看着面前的冉盈,轻声说:“阿盈,你待会儿拿到了剑,砍翻两个赶紧自己逃命去,不用管我。” 冉盈伸出衣袖轻轻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又轻轻抚了一下他那只瞎掉的左眼上的疤痕,说:“你救了我那么多次,也让我救你一回。” 青彦轻轻笑了一下,表情很欣慰,口中却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冉盈也一笑,颇为壮烈:“你的妻子还在家乡等你,我不能负她。”她贴近青彦的耳朵,小声说:“我求你件事——若我今日输了……”她的声音抖了一下,“若是我输了,请你替我找到传国玉玺,送到建康去。” 若是她输了,就得留在这白虎寨里……到那时候,也许那个面具人得到了满足,会答应她放青彦走。 她至少能保住青彦的性命,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强。 “阿盈……”他还要说什么,冉盈把银牙一咬,已起身大步走到严冲面前。 严冲将青釭剑递给她:“这是你同伴的剑。——是一把好剑。” 冉盈接过剑,心想,这人就算剑术再好,可能还比不过独孤如愿。因为他不认得青釭剑。当初她跟独孤如愿对练能勉强打个平手,这样说来,胜算挺大。 她跟着他走到山崖边。严冲大声说:“难得玄成看上你,我看你还是乖乖回去做他的女人吧。比剑这种事情不是女人做的。万一我失手杀了你,或是你不慎掉下这方山后崖,可是连尸骨都找不到的。乱世已非常艰难,你就如此不惜命吗?” 方山后崖? 冉盈和青彦同时一愣。 还不及细想,青彦用尽全力大叫了一声:“阿盈小心!” 她发愣间,严冲已拔剑刺了过来! 冉盈眼神一凛,立刻屏息凝神,举剑格挡。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交手一百余招。这有些出乎冉盈的预料。不认识青釭剑的人剑法却如此精妙,而且杀招凌厉,分毫不乱。 严冲越战越勇,与平分秋色的对手狭路相逢令他十分的兴奋,斗志高昂。他步步紧逼毫不留情,一阵阵剑光闪过,招招直指冉盈的命门,誓要将她刺中才肯罢休。 一时间,围观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两人手中的剑都如白蛇吐信,游龙穿梭,骤如闪电,落叶纷崩。众人只见那山崖平台上朵朵剑花掠过,耳边全是利剑划破空气的咻咻声和利刃相撞的蹡蹡声。每一次剑锋相碰,都迸射出激烈的火花,在白日里都看得十分清楚。 面具人玄成高坐在山崖另一侧的山坡上,一边啃着暮春的新桃,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激烈的打斗。 他从没有见严冲在比剑时败过,何况是面对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既然不肯顺从,此时被严冲刺死或是挑下山崖,他根本就无所谓。 只不过想想有些不开心呢。难道遇到一个看着还不错的女人,还以为会有一个良.宵,却居然宁死也不愿屈从……他也是个男人,自尊心也是很强的好不好…… () 搜狗 第一百零四章 反转(五更) http://.biquxs.info/

严冲一边和冉盈一招一招地接着,一边在心里暗暗称奇。剑术这样好的女子实在是很少见,何况已经在他招招致命的剑下苦苦支撑了这么久。 可是渐渐的,冉盈越来越吃力了,豆大的汗珠渐渐顺着脸颊留下来。毕竟是个女子,在体力上远逊于男人。何况严冲作为江匪,几乎日日实战,而冉盈则多是点到为止的对练而已。那些致命的招数她练得少,也几乎从未使用过。 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身形越来越迟缓了。 忽然,一滴汗流进了冉盈的眼睛,她忍不住眼睛一闭,手中脚下俱一顿。 严冲瞅准她这个破绽,忽然朝她的腰下刺去。待冉盈慌忙以剑去挡,他却中途收招,一道银光直冲她的咽喉而去! 冉盈大惊,此时已挡无可挡,只能脚下一个后撤,身子迅速向后一仰—— 他的后面就是山崖! 后撤的脚一个落空,整个身体都朝山崖下摔去! 山崖周围围观的匪众齐齐发出一声惊叹:呀—— 玄成和严冲的心里同时响起一个声音:“结束了。” 胜负已分。玄成面有憾色,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只有一旁的青彦,在见到冉盈向后倒去的一瞬间忽然大叫了一声:“明修栈道!穿叶飞花!” 严冲吃惊地转头看着他,不知他在说什么。却忽然发觉身后一个人影腾空而起,一道剑光裹挟着凌厉的杀机朝着他的头顶凌空劈下—— 他大惊失色,不知道冉盈是怎么在失去平衡已经跌落的状态下重新跃回崖顶,慌乱间,连忙回身举剑去挡。 那剑光却忽然一闪,自他头顶消失了。 他暗叫不好,已来不及反应,一个娇小的人影倏的从他腋下穿过,如风中一片轻灵灵的花瓣一般闪到了他的身后—— 只觉后肩头一阵剧痛,锋利的剑已经刺中了他的肩膀。 冉盈一收剑,一小股鲜血自严冲后肩的伤口喷涌而出。 他闷哼了一声,一个趔趄,面朝着悬崖跪倒在地上。 他的身后,站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冉盈。她面色惨白,胸口随着剧烈的呼吸不断地上下起伏,见严冲跪倒在地,她也踉跄了几下,几乎要不支倒地。 只在一眨眼之间,局势忽然发生逆转,众人又齐齐发出一声惊叹:啊—— 所有人都傻了眼。 玄成一脸震惊地张大了嘴,手中的半颗桃啪地掉在了地上。 待回过神来,一众江匪呼啸着围拢过来,抓着已再无半分力气反抗的冉盈,要将她扔到山崖下去。 冉盈已经精疲力竭,几乎要昏厥过去,毫无反抗能力。 “她已经赢了!”青彦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大叫着几乎要挣扎着站起来。 “住手!”严冲大口喘着气,忍着伤口剧烈的疼痛站起身制止住众人。他看着冉盈满是汗水的惨白的脸,赞赏地轻声说:“我输了。” “可是,她刺伤了二当家,我们要她用命来还!”人群中一个匪徒响亮地叫道。 严冲看着冉盈,说:“她已手下留情。她若真要取我性命,这一剑当刺穿我的后心了。”他抬起头,对着依然高高站在山坡上望向这边的玄成大声喊道:“她赢了!” 玄成的嘴角扯开一丝微笑,转身就走了。 见此情状,方才一直全力集中全身紧张的冉盈忽然间松了下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待冉盈醒来,见窗外已是月上树梢。 她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客房的床上,旁边的一张躺椅上,玄成双眼紧闭,半卧而眠。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了半天,方才想起自己倒地之前发生的事情。嘴角扯起一丝笑。于变数中求得生机,她到底是赢了。 冉盈轻轻下床,只觉得有些头晕,还能走动。她走到玄成身边,看着他那张睡中的脸,平静得仿佛得偿好梦。连他脸上的那道疤,看着也没有那么可怖了。 经历一番生死,这时死里逃生,险中得胜,思念如月下春潮般涌来。她以为在几个月以后,她对宇文泰已经可以无惊无喜,无痛无忧。 但是在落下山崖的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闪过自己脑海的唯一的那张脸。 他去了荆州找不到她,又像从前那样气得脸发黑吗?这郎朗夏夜,他是不是也像此刻的玄成一样睡得安稳香甜? 宇文泰,我好想你。 冉盈转头看向窗外无言的冷月,抬手擦了一下眼角,披上衣裳正要出房间—— “偷偷看完就走了?不偷偷亲一下?” 冉盈回过头,原来他醒着。此刻他仍半躺在那躺椅上,半睁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青彦呢?”冉盈醒来之后,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她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 玄成懒懒地自躺椅上起来,说:“你放心,已有人为他治伤——我们虽是江匪,但盗亦有道,答应你的事,我绝不反悔。” “我想去看看他。” 玄成一笑:“小女郎啊,现在是大半夜,去打扰一个受伤的人休息不太好吧。” 冉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这才回转回来,在窗前的一张小几旁坐下,沉默不语。 玄成抱着臂靠在墙边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说:“怎么会有这么沉闷的女孩。” 冉盈低垂着眉眼,依旧不说话。 “哎,问你个事儿,那个一只眼,可是你的相好?”玄成凑到她面前,一脸的无赖相。 冉盈白了他一眼:“不准那样说他!他那只眼睛是为了救我才瞎的。” “那他就是你的相好咯?为你瞎一只眼,也是情深义重了。”玄成嘴上这样说着,却不屑地撇了撇嘴。之前还一直否认,可不就是相好么? 冉盈认真地说:“他不是。他是我的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玄成继续无赖相:“我看你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你心里一定有人。你刚才偷偷掉眼泪,是不是在想那个人?他怎么愿意你和另一个男人一路同行?” 冉盈心想,这人说话做事都透露着一股孩子气,可是眼光却毒辣得很。 见她依然不说话,玄成干脆到她对面坐下,问:“跟我说说嘛,你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他喜欢你么?” 冉盈问他:“玄成,若是你因为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原因,必须要放弃你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做?” () 搜狗 第一百零五章 江山算个屁(六更) http://.biquxs.info/

玄成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有什么事情会比喜欢的人重要呢?” 冉盈一时语塞,想了想,说:“很重要,比如,江山?天下?很大很大的权力?” 玄成转头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托着头懒洋洋地说:“那些东西重要么?我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所以我比不出来。可是若是拿这些东西来比,别说喜欢的女人,就是拿你去换,我也不愿意。” “不重要吗?你觉得一点都不重要吗?”冉盈低头喃喃道。 “重要吗?”玄成反问,“江山有多大?权力有多大?无非就是一座山的王和十座山的王的差别。比如我在这白虎寨,我就是这里的王,我也有自己的江山。我和那建康的皇帝又有什么差别?再说如今这天下,北边打得热闹,南边也不消停。也许今天还在九阶之上做皇帝,明日就在牢笼里做囚徒。将来会发生什么谁知道。——江山算个屁啊,江山就在那里,谁也拿不走。” 冉盈听了,愣愣地看着他,陡然觉得心如明镜。她赞叹道:“玄成,你怎么这么聪明?” 这恐怕是一个所有掌权者都无法想透也无法释怀的问题。若是宇文泰听到这番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若是对他说,江山算个屁啊,他会不会又气得肝疼? 玄成哈哈一笑:“你是第一个说我聪明的人。严冲老是骂我笨蛋,说我胡闹。” “那他为什么还愿意做你的手下?”那个阴鸷的青年,总是笑着,似乎很纵容玄成,可是对其他人特别疏离。 玄成起身,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小坛酒和两只酒杯,将两只酒杯倒满,一杯推到冉盈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啜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我们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东梁州这里是边境之地,所以总是不太平。几年前尔朱荣在北边当权的时候,元灏作乱,投奔了建康,萧衍那个老头让陈庆之领军北上助他夺位。他们在这附近打了一仗,尔朱荣的军队为了粮食劫了我们的村子。” 说到这里,玄成的眼角泛起了一点亮光。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小啜一口,似是平复了心情,说:“于是,他们不仅抢走了粮食,还屠了我们的村子。全村男女老少,一百多人……那天严冲不在村子里,等他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死了,他的妻子已经怀孕八个月了,也死了,一尸两命。村子被烧得精光,一片废墟。他在一堆尸体中发现了只剩一口气的我,那年我十三岁……” “严冲他救了我的命……”提起往事,他仰头看着黑沉的屋顶,仿佛陷入了沉重的回忆。冉盈看到他的眼角似乎有一点什么在闪光。 他伸手一指自己的脸:“这个,就是被尔朱荣的军队砍的。当时我并不觉得疼。我看到那人一刀下来,我就没有知觉了。” 冉盈端起面前的酒杯也啜了一口。在玄成说的往事里,她看到了自己家族的影子。那些无辜的男女老少,又何尝不是因为某个上位者的一声令下,就死无葬身之地。 乱世里,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悲伤故事,每个人都是一部浩荡而悲壮的历史。却被淹没在那些大人物的丰功伟绩的身后,不为人知。 甚至于尔朱荣这样残暴的、杀人无数的人都能在史书中留下传记,可那些被他杀害的无辜的人们,却连只字片语都不会留下。在浩迭无边的历史中,这些人的哭泣声从未被人听见。 玄成说:“我和严冲本是学过一些武艺的,可村子被军队屠杀,我们是绝不可能去投军的,哪一方的军队我们都不会去投。严冲带着我一路乞讨,有时候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后来就来了这里,集结了周围一些战乱中侥幸活下来的人,当起了江匪。这地方北边也不管,南边也管不了,所以我们还算逍遥自在。至少,今天能吃饱饭。至于明天在哪里吃饭,我们管不了了。” 冉盈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 “我和严冲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他比我年长六岁,从小就带着我玩,处处让着我。到了这白虎寨,他也让我做老大。其实他比我强。” 玄成玩世不恭地一笑:“我同你说得太多了。你又算什么呢?”他伸手揉了揉冉盈的头:“去睡一觉吧。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第二天,冉盈见到了青彦。他被安置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有仆从照顾着。伤正在治着,两边的锁骨位置都牢牢地包扎着,只怕日后伤愈也会留下可怕的伤疤。 青彦见了她,神情有些躲闪。 冉盈径直说:“‘明修栈道’和‘穿叶飞花’是我族中祖传的冉氏剑法的招数,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 青彦闭着眼,沉默不语。 冉盈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渐湿,两手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冉氏已灭于高欢之手,我以为在这个世上我再无亲人。你到底是谁?你是我们冉氏的人对吗?” 青彦闭上眼扭过脸去不看她,沙哑着声音说:“阿盈,别问了。” “我怎么能不问?!”冉盈猛地抓住他,泪汹涌而下,“我一直都以为冉氏只剩我一人了,如果这世上但凡还有一个冉氏的人,你知道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还是有家的!” 青彦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柔着声音说:“阿盈,你是太想念家人了。可我不是。” “我不信!”冉盈用力打开他的手,眼泪已经溅了出来,“那你的冉氏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见青彦依旧闭口不言,她再也忍不住心里一直苦苦隐忍的悲伤和委屈,哭着说:“你是我的亲人对吗?自我来到长安,你总是在我遇险的时候出现,你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在保护我对吗?” “我的剑法是你们冉氏的一位长者传授给我的。也是因为这段师生情分,我才一直保护着你。” “我不信……”冉盈悲伤地看着他,“冉氏剑法从不外传,不可能有人会传给你……你在骗我……你就是我冉氏的人!” () 第一百零六章 冉盈的计谋(七更) http://.biquxs.info/

青彦定定地看着冉盈哭泣的小脸,有一点晶亮的液体在他的眼底涌动。他伸手轻轻抚着冉盈的脸,哑着声音说:“阿盈,我没有骗你。到了合适的时候,你会知道一切的。” 冉盈听他这样说,知道再勉强下去他也不会说什么,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低着头,轻轻地问:“那你会离开我吗?你不会离开我吧?” 青彦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不会的,我会守着你。”又捏一捏她的鼻子:“不过你也得容许我有时候回趟家乡看望一下我的妻子吧?” 冉盈这才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怎么忘了他已经娶妻了。 “你看,我的小阿盈越来越强了,对不对?这次不就轮到你救我了?以后就算是没有我,也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 听到青彦的夸奖,冉盈这才笑了一下。 冉盈沉默一会儿,忽然贴在他耳边说:“对了,我来是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后崖下有一个山洞。昨天我掉下去的时候看见了。我在想,玉玺的线索会不会在那里。” 青彦一惊,撑起身子说:“我如今这样子帮不了你,你要自己去?” 冉盈轻声说:“我今夜就去。” 青彦拉着她的手:“把青釭剑带上,自己小心点。” 从青彦的房间出来,迎面正遇上玄成。玄成见了她,说:“哟,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是我的人没把你的同伴照顾好?你说一声,我让他们屁股开花!” 冉盈摇摇头:“青彦他没事。” “那你哭什么?” 冉盈一瞪他:“还不是他伤得太重了!你们下得了那么重的手?!” 玄成挠挠头:“真不怪我们。你那个朋友当时都伤成那样了,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我们防不住他呀!再说我们都是匪类,下手重不重的谁计较?慈悲为怀的那是庙里的和尚!” 冉盈一生气就要走。 玄成呵呵一笑将她拦住,说:“阿盈啊,你的剑法那么好,那青彦也挺厉害,你们不如也加入我们吧,我们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冉盈白了他一眼:“什么大事业?” 玄成大笑:“我要做天下盗匪的王!” 冉盈噗嗤一声笑了:“我还以为你要打到建康去,做天下之主呢。” 玄成说:“那有什么意思?朝堂上的那些人惯于尔虞我诈,都太坏了。我,季玄成,只想在这遥远的江湖上,纵横驰骋!” 他的眼睛灼灼闪亮,表情是从未见过的认真。 正谈笑间,严冲匆匆而来,脸色十分阴沉:“玄成,官兵来了。” 玄成听了不以为然:“来就来呗。和上次一样,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严冲顿了一下,说:“来了两万人。” 玄成的表情一惊。 冉盈也是一惊。 两万人来势汹汹,是要将白虎寨一网打尽的架势。 “谁是指挥官?”玄成问。 “巴州太守江顺。” 蜀中物产富饶,天府之国,历来都是一块福地。自从白虎寨盘踞在东梁州的江道上,截断了蜀中物产运往建康的通路,劫走了大部分的粮草物产。朝中对附近官府对这一帮江匪束手无策越来越不满,萧衍终于下令,要巴州太守江顺倾巢而出,务必要将白虎寨的匪众一网打尽。 白虎寨约有三千人马,正面对抗全副武装的官军等于以卵击石。得到消息的匪众聚在寨子的广场上,一时间,众人吵吵嚷嚷,莫衷一是。 “不如我们投降吧,投降也许能活一条命!”有人说。 “放屁!”另一个人大骂,“我们都是被官府追到山穷水尽才来这里的,现在要投降?我先杀你!”那人说着就拔出剑来,要去砍杀说投降的那个人。 “够了!”玄成大步走过来,听到众人的争吵,高喝了一声。 众人都安静下来。 “我和严冲,全村一百多口人被官军杀得只剩我们两个。要我投降是绝不可能的。我宁可和官军玉石俱焚,死在这长江里!”玄成怒目圆睁,因为愤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众人皆看着他,不说话。 玄成扫视众人,说:“你们当初从各地赶来跟着我,不过是讨个活路,混口饭吃。现在白虎寨危在旦夕,你们有想走的,现在就走,我送你们盘缠。不想走的,跟着我一起死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个声音:“我们誓和白虎寨共存亡!” 这声音在人群中蔓延开,逐渐成为雷鸣般的吼声:“我们誓和白虎寨共存亡!!” 严冲对玄成说:“我们可以以一队人马在江岸的芦苇丛边诱敌深入,其他人埋伏在芦苇荡里。官军的战船进了芦苇荡寸步难行,我们再一举将他们歼灭。如此我们或许还有生机。” 如此议定,玄成和严冲回到寨子准备分头行动。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迎面疾步走来,走到严冲面前,说:“按照你的计策,即使灭了江顺,如果再来其他官军呢?还能抵挡得住吗?” 两人一愣。这个少年的面孔似熟非熟,俊朗清逸,眉眼中却又带着一丝秀气。 “阿盈?”严冲先认出了她。 玄成也瞪大了眼睛,绕着她转了两圈,啧啧称奇:“阿盈啊阿盈,你男装打扮也不错呀。” 冉盈没空理会他们的诧异,正色追问:“再来一拨官军,你们还抵挡得住吗?” 严冲率先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 “寨子保不住了,你们得另寻出路。”冉盈直截了当。 玄成一听,一口回绝:“不行!白虎寨是我和严冲一手经营出来的,是我们的立足之本,怎能说扔就扔?” 冉盈迎上他的目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古土匪斗不过官兵,你们既选了这条路,就要有转战千里的觉悟。” 严冲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玄成也沉默了。冷静下来想,冉盈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三千人对抗两万人本就是必死之局,即使侥幸存活下来,后面排山倒海的官军一拨连着一拨,又要如何应对?终归是死路一条。 玄成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开口问:“难道我们就这么灰溜溜地弃寨而逃?那以后谁还跟着我?” 冉盈狡黠地一笑:“不,我们去抄了江顺的大本营。” () 第一百零七章 目标:巴州! http://.biquxs.info/

严冲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他们的战船铺天盖地,我们要如何穿过他们的防线,逆流而上?” 冉盈的双眼放着光,笃定地说:“我们弃船走陆路。” 玄成的眼睛也一下子亮起来。他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一张地图铺在地上,指着几个关键的位置说:“从白虎寨到巴州,陆路走的话两天可到,水路因为是逆流往上,所以只会更慢。” 严冲的声音也兴奋起来:“江顺倾巢而出,巴州必然空虚。我们全力去攻打巴州!” 冉盈看着那张地图,指着山寨下的芦苇荡说:“我们留二百人,在这里诱敌,事先在这片水域浇上油,依旧将他们诱入芦苇荡,然后放火。不把他们的战船烧个精光也要让他们这里多困几天!” “哈哈哈!”玄成拍手大笑,一把搂过冉盈:“太妙了!这主意太秒了!阿盈,你简直是个天才!” 冉盈有些恼火地一把将他推开。这人真跟孩子一样,高兴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严冲笑眯眯看着她,说:“阿盈,没想到你一个女子,居然还会打仗。” 冉盈本就聪慧过人,前一段日子在宇文泰那里抄写奏折,又亲眼见宇文泰如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处理各种事情,耳濡目染,领悟了不少手段。 宇文泰教过她,凡事要想做成,要想不横生枝节,就一定要设法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就是这个道理。 她这时还不自知,原来这些手段,拿到朝堂之上是谋略,拿到战场上,亦是兵法。 玄成兴奋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说:“我们要攻下巴州,取走那里所有的财物,然后重找个好地方东山再起!”他转头看着冉盈,笑嘻嘻地说:“阿盈,我改主意了!等我另立了山头,定要大宴十日娶你为妻!” “神经病!”冉盈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要敢打我的主意,我就想个法子弄死你!”说完头也不回,大步地走了。 玄成开心地冲着她的背影大喊:“你若弄不死我就乖乖做我的女人!” 严冲立在原地哭笑不得。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稍微成熟一点? 他当即安排了二百精锐山下芦苇荡准备一切事宜,其他人跟着玄成准备弃寨从陆路往巴州进发。 当夜,冉盈下到后崖。崖壁上的这个山洞不大,洞口被杂草树枝掩映着,并不起眼。只是那日冉盈落下来的时候一眼见到,那处的颜色和崖壁其他地方不一样,回想起来,应该是个山洞。 冉盈举着火把,猫着腰钻进山洞。那洞低矮,她只能跪着往前爬行。她一手举着火把,艰难地往前爬着。 爬了约二三十米,洞顶高起来。眼前是一个山中的腔体,四周都是坚硬的岩石,也不知是天然形成的,还是被人挖出来的。 冉盈举起火把四下照着。火光照到角落,一具白骨跃然眼前。 冉盈吓得叫了一声,手中的火把差点落在地上。她定了定神,举起火把照去,那白骨大约身长七尺五寸,生前应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只见他身上的衣衫已烂成丝丝缕缕,想是死了很久。他盘腿坐在地上,两手垂在身旁,空洞的眼眶森森地盯着冉盈,让她心里发毛。 冉盈想,这是谁呢,不知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死在这里。会不会是他们冉氏的族人? 冉盈在山洞中找了一番,一无所获。心里不禁起疑,难道不是在这个山洞里? 她又举起火把,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副骷髅。终于被她发现,在那骷髅的盆骨上,隐隐刻着一行字。只是字迹模糊,火光微弱,实在看不清楚。 冉盈想了想,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在那字迹上抹了一把。泥土填入凹陷的字迹中,那字便清晰起来。 白马武兴。 冉盈一时不明其意,但约莫一算时间已经不早,只能跪地朝着骷髅拜了几拜,便转身又猫着腰出去了。 洞外天色已经发白,冉盈匆匆回去,将洞中的情形和“白马武兴”四个字告诉了青彦。 “白马武兴……”青彦自言自语地念了几遍,说:“白马,会不会是洛阳的白马寺?” “那武兴呢?”冉盈追问。 青彦想了一会儿,说:“蜀汉的丞相诸葛孔明曾被晋室追封为武兴王,可是同他有关?” “可武侯出于南阳,葬于成都,跟白马寺又有什么关系呢?” 冉盈又想到那副骸骨,心想,白马武兴这四个字是刻在那骸骨上的,说明刻字的才是留下线索的人,也许那副骸骨和冉氏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刻字的人却一定是冉氏的人。 想到这里她有些懊恼。当时因为害怕,她没有去查看那刻字的痕迹是早是晚,否则也许可以看出一些其他的蛛丝马迹。虽然现在一时想不起会有什么关系,但是也许以后用得上…… 两人正在小声地讨论,士兵来敲门,准备出发了。两人只能先按下这件事情不提。 浩浩荡荡的队伍站在山顶最后看了一眼曾让他们无比逍遥快活的白虎寨。那些错落隐蔽的水寨,曾是他们在这个乱世的安乐净土。 严冲走上来,伸手帮玄成整理了一下衣衿,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和冉盈说:“你们去吧,我办完这里的事就去追上你们。” 也不知这两人一路上会不会发生什么故事。严冲打心眼里有些期待他们的剧情能往下发展。 事情和冉盈料想的一样顺利。一天半以后,严冲带着诱敌的二百人已经追上了他们。 冉盈他们撤离的当天夜里,江顺的战船到了芦苇荡。因芦苇丛中战船难行,他们弃船改乘小舟,进了芦苇荡。严冲瞅准时机,等到大半官军都进来了,立刻下令点火。 芦苇荡顿时陷入一片火海。加入之前倾倒在江面上的油随水流出,也点着了停在外面的战船。官军被冲天大火锁在芦苇荡里无法逃脱,严冲又率众人在岸上朝着战船又放了一阵火箭,之后一把火烧了白虎寨,就匆忙去追赶大部队了。 江顺陷在一片火海中尚在求自保,还不知道自己的大本营巴州已经岌岌可危。 () 搜狗 第一百零八章 阿盈喜欢的男人(二更) http://.biquxs.info/

玄成和冉盈一行人到达巴州城外二十里处停了下来。严冲和玄成都不会行军打仗,本欲强攻,冉盈说:“巴州城池坚固,尚有五百守军,强攻恐怕代价太大。” “那怎么办?”严冲问。 冉盈和青彦商量:“挑二百人,扮作普通百姓,分批混进城去,趁半夜防备松懈之后,打开南边和北边的城门,里应外合,进城之后,五百人去攻西门和东门,将城门全部拿下。其他人去袭兵所。顺利的话,一夜便可拿下巴州。” 青彦点头表示同意:“如此代价也是最小。” 几人议定之后,便由严冲挑选了两百人混入城去了。 当晚,城外的人马分批悄悄靠近城门。严冲和青彦去攻南门,玄成和冉盈去攻北门。 青彦本想和冉盈一起,被严冲拦下:“你的伤还没好全,若遇到突发状况,玄成会全力保护冉盈的。” “我不放心。”青彦说。 严冲看了他一眼,笑道:“玄成这人虽然孩子气,不过你大可放心,他该认真的时候,从不掉链子。” 青彦也看着严冲,神色复杂。他当然懂了严冲的意思。可是这样对阿盈真的好吗? 当夜到了约定的时间,城门准时被打开了,众人一举冲了进去,按照事先的约定,一部分人迅速去攻东西两门,其他人去了兵所。 天还未亮,大局已定。 他们未骚扰百姓,只在官府库房中取走了所有的库银,还有一些粮食和武器。 玄成得意地跑到空空荡荡的府衙大堂,大笑着对阿盈说:“阿盈,你是我的福星啊!我今天才明白,我前二十年那么倒霉,是因为缺少了你这颗福星!” 严冲和青彦失笑。真跟孩子一样。 冉盈也笑了,将两个手臂一抱:“你是缺了个脑子!” “阿盈!”玄成开心地跑到冉盈跟前,一把楼.住她:“我认真同你说,嫁给我吧!” 冷不防脚被冉盈狠狠踩了一下。他哎哟一声,弯下腰去,疼得龇牙咧嘴,骂道:“你这女人!下这样黑的脚!” 冉盈瞪着眼对他说:“不准再提这话!” 玄成听了,笑嘻嘻地起身又伸手搂住她:“别这样,你总不能不嫁人吧。我季玄成保证,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从此绝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说着竖起三根指头就要立誓。 青彦看不下去了,问:“玄成,你可知道阿盈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青彦!”冉盈一皱眉,不愿他说下去。 青彦却笑眯眯地接着说:“阿盈喜欢的男人,英姿超拔,万人之上;纵横天下,举世无双。” 玄成哈哈大笑:“世上哪有这样的人!”他望向冉盈,腆着脸坏笑:“阿盈,做人要实际一点,不要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好了。” 冉盈黑着脸说:“目前最实际的,是赶紧带上金银和武器撤出城外吧。江顺快要回来了。” 等江顺好不容易从火海中整理好幸存的战船、发现山寨已空、毫无建树地损失了一半兵力准备狼狈回程的时候,玄成的一群乌合之众已经旋风一般地满载离开了巴州。 这三千人悄无声息地隐入了蜀中的绵绵群山,开始寻找他们新的天地。 冉盈跟着他们一路辗转,等待着青彦的伤彻底复原。 这天,冉盈跟着严冲到山下的镇子上买东西,已经盛夏时节,一路酷热难耐。两人走走歇歇,还是觉得热得受不了。 严冲见冉盈热得一张小脸通红,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来擦汗,想起那日他们几个在府衙大堂说的话,笑着问:“阿盈的意中人真的那样出色吗?万人之上纵横天下?不是帝王便是将相咯?” “别听青彦胡说,他就爱调侃我。”冉盈白了他一眼,不欲多谈。 严冲又一笑,试探道:“那你何不嫁给玄成?他虽然孩子气,其实还不错的。我了解他,他会对你很好。” “我才不要嫁给他……他那么不着调。”冉盈嘟囔着。 “你看你,挑三拣四的不好。”严冲嗤笑。 中午时两人在镇子里的一个餐馆里吃饭的时候,听到邻桌几个人在闲聊关中的饥荒。 一个说:“听说关中的饥荒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兵员数量和军粮供给,高欢便又动了念头,想趁机拿下关中。按说,按照东西两边的实力,高欢早就该打到长安了,可这两年偏偏就是不能如愿。去年小关之战还损失了窦泰和高敖曹!那个宇文泰也真是个敢硬碰硬的,已率诸将在潼关誓师,以于谨为先锋,要跟高欢死战到底。” 另一个说:“嗨,就他手上那几个兵,还誓什么师啊,也就一万人都不到了。关中这两年的饥荒真是太惨了。” 第一个摇摇头:“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怎么说宇文泰是个乱世枭雄呢?” “那要如何说?可交战了?战况如何?”另一个追问。 第一个说:“死中求生,方能势如破竹啊!宇文泰就凭着手里区区几千人,先攻下了潼关以东的盘豆,又迅速拿下了弘农。实在是了不起!弘农,粮仓啊!军粮解决了,才可鏖战到底。” 又一个插了进来,说:“攻下弘农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宇文泰的眼光还是毒辣,一眼便看到了此战的要害。于谨还生擒了陕州刺史李徽伯,俘虏了八千守兵,附近的那些东魏郡县也都归附了。他那原来不到一万的人马,一下子就扩充了一倍!这下兵马也有了,军粮也有了,宇文泰呀,又可以和高欢好好打一场了。” 第二个说:“嗐,说得神乎其神,再怎么样也就区区两万不到的人。高欢那可是十六万人!听说已南下蒲津了。宇文泰这回恐怕是过不去了。” 第一个说:“听说高欢已分兵三万去围攻弘农。” 另一个说:“去了去了,不过宇文泰早早得到消息,令军士都带足干粮,主力都撤出了弘农,正在回撤关中的路上。” “哎呀,若是高欢在半路把他截了,他那两万不到的人可就一个都回不去关中了。” “那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多,宇文泰不还是个死?” 三人谈论了半天,唏嘘不已:“宇文泰当世英雄,只是这一次,怕是要死在高欢手上了。没办法,谁让老天不庇佑关中呢。可惜了啊!” () 搜狗 第一百零九章 借我人马一用(三更) http://.biquxs.info/

冉盈听到这几个人的聊天,只觉得惊心动魄,一颗心砰砰地跳着,一声声巨响。宇文泰身处险境,死中求生,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一万多人对抗十几万大军,胜算渺茫,他会怎么办?若是长安陷落,他能平安脱身吗?还是会选择和他苦心经营的长安一起沦亡? 忽然心中一动:若是长安陷落了,他是不是就不用娶公主了? 她常常想,若他是个普通人家的郎君多好,不用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去娶公主……不不,随即她又摇头否定。普通人家的小郎君,哪有他那样的耀世光华。他背负沉重,历事复杂,方才成就了他。 又暗暗想,是从何时开始欢喜他?在他赶来长安郊外救她时?在秦州时?还是她身受重伤、他日日守在病榻边时?或是那些她依依-伏在他肩上轻声聊天时? 一对男女,感情渐浓,竟很难寻得到清晰的轨迹。只在某一个时刻忽然惊觉,怎么已经情浓至此。 见冉盈皱着眉头在沉思,严冲唤她:“阿盈。阿盈!” 冉盈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慌乱。已悄无声息将他埋在心底那么久,连他去荆州寻她都不为所动。何以现在一听到他的消息,心里便巨浪翻滚,无法自抑。 严冲望着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冉盈摇了摇头。 可是严冲明显感到,她的眼里有担忧的神色。她在为谁忧心忡忡? 此时从弘农撤回关中的路上,宇文泰率领人马正在星夜兼程,要赶在高欢之前,不能被他截断了回关中的后路。 好在一路上传来了两个好消息。 他们在撤出弘农时,宇文泰曾留下了李虎守弘农,拖延高欢军推进的速度。他们刚走,高欢派出的人马就把弘农团团围住。不过李虎不负众望,靠着区区千把人,把弘农守得固若金汤。高欢的军队没办法,只能围而不打,只求切断宇文泰的粮道,不让粮食流入关中。 而高欢的主力部队下令从蒲津急渡黄河,要抢在宇文泰之前进入关中。 黄河西岸是老将王罴守卫的华州。王罴自孝文帝时代就镇守关中,身经百战,忠心耿耿,而且勇不可当。 在察觉出高欢准备抢入关中之时,宇文泰就派使者给王罴报信,要他小心提防。王罴只回复了一句话:“老罴当道卧,貉子哪得过!” 高欢大军来到华州城下,亲自在阵前对着城楼喊话:“王老将军,宇文黑獭将败,何不早降?” 王罴站在城头,扶剑而立,凛然大喝:“此城便是王罴的墓冢,我生死不离。想死的请过来!” 接下来几天,高欢果然久攻不下,苦无对策,又怕在华州耽搁太久贻误战机,只能绕过华州。为了涉过洛水,又多花去三天时间。 宇文泰得到这个消息,在马上沉声感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跟在一旁的贺楼齐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幸好幸好,王老将军真是勇不可当。若是让高欢抢先进入长安,局势就彻底大乱了。” 宇文泰哼的一笑:“真有那一天,不如我们一起回武川放马?” 贺楼齐也笑了:“回武川娶个妻,生几个孩子,放牧养马,倒也自在。再不用管这一摊子事了。” 宇文泰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怎么?烦了?” 贺楼齐自觉失言,尴尬地嘿嘿了两声:“不敢,不敢。丞相都还为这摊子事鞠躬尽瘁呢,我哪儿敢烦……” 宇文泰倒是心里一动,想到了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冉盈。若是真的被迫要回武川放马,不如就去找她,带着她一起回武川,同她生几个孩子,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只不知此刻,她流落在天涯何处。派出去找她的人也一直没有消息。 他抬头看向晴日高照的天空。此时万里无云,盛夏的风带着一丝燥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混着尘土和汗水的气味。 阿盈,你到底在哪儿呢? 这天晚上,冉盈去找青彦。她见了他,深欲言又止,踌躇了很久,最后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说:“宇文泰有危险。” 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怕他闻言反对。 他一定会反对吧?他一定会反对的。 “你就那么喜欢他?”青彦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呢,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应该要准备嫁人了。可她偏偏是冉氏后人,又偏偏爱上了宇文泰那样一个人。 便是爱上当初那个于子卿也是好的呀,至少那样的小公子,没有什么负担重任,可以全心全意地对她。不管这天下乱成什么样子,他至少可以让她拥有一个普通女孩应得的快乐。 冉盈没有说话,眼眶却一热。是啊,她那样喜欢他,她仍然对他念念不忘,她愿意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飞奔到他身边去,哪怕是一起去死。 青彦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去吧,回去找他吧。我就不陪你了。” 冉盈一愣,抬起头望着他:“你……你要离开我吗?”不知为何,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身边只有他了,如何他也要走。 青彦一笑,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欣慰地说:“阿盈长大了,都会行军打仗了,剑术也很好,没有荒废,还有了喜欢的人,愿意和他同生共死。我也能放心了。” 冉盈的心猛地一抽。这语气,好像一个人……那个她最爱的人…… 她看着他问:“你到底是谁?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你是我们冉氏的人吗?”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轻飘飘地散了。 她又问:“青彦,你要去哪里?” “我也该回家乡看看妻子了。她应该很想我吧。”他笑了。 冉盈听了,又低下头。是啊,他在家乡有妻子的。那个人没有。 “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她看着青彦,又追问。 “你需要的时候,我还是会回来的。”他一笑。 第二天早晨,负责照顾青彦的仆人来说,青彦的帐篷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了那把青釭剑。 冉盈抓起那把剑急匆匆找到玄成,虽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难以开口,但还是咬了咬嘴唇,对他说:“玄成,我……我要借你的人马。” () 搜狗 第一百一十章 玄成翻脸了(四更) http://.biquxs.info/

“什么?借我的人马?做什么?”玄成看她的神情焦急又认真,不由得很惊讶。 冉盈眉头紧锁,直直地看着玄成:“我要去救一个人。” 放不下他呀,哪怕明知三千人可能与战局并没有任何助益,但仍然飞蛾扑火地想要奔到他的身边去。 玄成见她露出前所未有的紧张表情,忍不住笑了。救个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为难。他说:“行啊,我帮你一起去救。但是可不能白借,我是有条件。” “你说。”不用他说,冉盈也猜到他的条件是什么。这人玩性大,又喜欢欺负人,他对她,还能提什么条件? 玄成抱起双臂,笑眯眯地看着冉盈,说:“我借你人马去救人,你嫁我为妻。” 冉盈咬着嘴唇陷入了沉默。终身大事如此草草而定,她始料未及。 转念又想,若是拒绝他,如今还能怎么办?宇文泰已娶了公主,自己嫁给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算个坏人。 想到这里,她点点头,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如果我没死的话,就嫁给你。” “真的吗?”玄成没料到她会一口同意,大喜过望,一把将她抱/住大笑出声:“你可不能反悔!绝对不能反悔!反悔是乌龟!” 冉盈本来心里很失落,可听他这样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个孩子气的人,居然还是个江匪头子。也不知严冲花了多少心力在背后默默地帮助他。 正想着严冲,严冲就来了。在帐外就听到他们谈话,此时没好气地说:“娶她?你知道她要去救的是谁?” 冉盈抬眼看着严冲。难道他知道了? 玄成心无杂念,依旧开心地说:“管她要去救谁,救成了,你帮我张罗婚礼!严冲,我季玄成也要娶妻了!” 哪知严冲冷笑:“只怕你没命回来做新郎。” 玄成再怎么傻,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了。他板下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严冲哼了一声,一双细长的眼睛冷冷地瞥向冉盈:“她哪是去救人,她是要去打仗!她要去救宇文泰,拿着我们的三千人去填高欢的十几万兵马!” 玄成听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呀,阿盈她去救宇文泰?她又不认识宇……”渐渐地,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沉了下来。他看向怀中的冉盈:“阿盈,可是真的?” 冉盈移开目光,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 玄成又问:“你说过的为了江山放弃了喜欢的人的,是宇文泰?” 他的眉头打成了一个死结。 冉盈沉默着,不发一言。被严冲揭穿令她无地自容。 “阿盈,你说话。”玄成黑着脸命令她,一腔子怒火山雨欲来。 冉盈躲开他的目光,仍旧沉默。 严冲冷着一张脸:“这么难以相信吗?她念念不忘的,就是宇文泰。” “宇文泰……长安的那个丞相……”玄成愣了一会儿,仍不甘心,追问:“你怎么知道?” 严冲说:“前日我和她去市集,听别人说起宇文泰陷入高欢大军的包围,她当时的神色就很不对——阿盈,你很聪明,但你实在不会掩藏心事。我以为经历巴州的事情,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是实在是不该这样欺哄我们。” 玄成又看向冉盈,眼睛瞪得溜圆,厉声问:“阿盈,严冲说的是真的吗?说话!” 冉盈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是。我是要去找宇文泰。” 玄成顿时大怒,一把狠狠将她推开:“借我的人去救他?!十几万大军啊!你不顾我们的死活?!他宇文泰的命是命,我的人,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冉盈被他推倒在地,浑身生疼。她皱眉看着他,说:“我求求你……我研究过现在战所的地形,我有办法赢。你的人去了,胜算便很大……” “然后呢?他赢了,你们欢天喜地地重逢,我还要跟个傻子一样给他磕头行礼、把你送还给他?还是说,借我的人去救他,你再回来嫁给我?” 冉盈的泪涌出来,她低下头轻声说:“我不会去见他。事情结束我就走,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的……” 未待她说完,玄成吼道:“骗子!编这种故事来骗我,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不是去救他,你是要跟他一起去死!” “我没有想骗你。”冉盈抬着头看着他苦苦哀求,“救了他我自会跟你回来。只求你派人马让我带走!” “我不稀罕你!”玄成陡然怒气冲天,气得满脸紫红,脖子和额上的青筋暴突,“你是不是早有预谋?你是不是在教我们烧了白虎寨的时候,就已经打上我们这三千人的主意了?!” 他满脑子乱成一团,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玄成,冷静点!”严冲上前拉了他一把。冉盈这个想法在他看来确实有些过分,但是若说她早有算计,严冲也是不信的。但是他非常吃惊,没想到玄成会如此愤怒。他没想到,玄成对冉盈竟开始认真了,而且认真到……伤了自尊心。 “滚!”玄成红了眼,他搞不懂自己为何如此出离愤怒。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是戏言还是半真半假的对她的示好,在她眼里一定是个小丑吧?她竟那样冷静地、配合地,看他当小丑当了这么久。长安丞相的女人呢,看上了他的的三千人马,对他青眼有加,还帮他出谋划策摆脱困境!可她费尽心思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为她冲锋陷阵,送她回宇文泰的怀里去! 好一个冉盈!好重的心机!! 冉盈没想到玄成知道这件事会如此激动。她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知道自己因为太急,把这件事搞砸了。 她咬了咬嘴唇,忍住眼中的泪水,哽咽着说:“对不起……我……这就走。谢谢你们这些……这些日子的关照。” “滚!滚!滚回宇文泰身边去!!”玄成冲她吼道。 冉盈转身就走。 此时冉盈的心里顾不得去想玄成为什么如此愤怒,她满心地在想,怎么样可以找到一支队伍,哪怕只有一千人,只要千里奔袭突然出现在高欢的后方,就能打乱高欢的节奏,给宇文泰赢得一线生机。 () 搜狗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别蹚浑水(五更) http://.biquxs.info/

冉盈从巴州渡口雇了一辆船,一路顺江而下,江流湍急,一日已到荆州。 她下了船一刻不停,立刻赶往荆州府衙,见到了李昺。 李昺见了她喜出望外:“阿盈,你怎么来了?我听阿燕说你不辞而别,你去了哪里?”数月前她不辞而别,害他在心里担心了好久。这天下这么大,她孤身一人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当时李昺甚至都不能肯定,这一生是不是还能再见到冉盈了。 冉盈一路奔波十分疲惫,也没有精力跟他说一个那么长那么复杂的故事。她开门见山:“阿昺,宇文泰有麻烦。荆州的兵马可否给我调用?” 李昺和她重逢的欢喜还没褪去,一听她这话,立刻垮下脸来:“你……你以什么身份调用?” 冉盈抿了抿嘴,艰难地说:“丞相长史。” “你这是胡闹。”李昺断然拒绝了她,“我知道,独孤刺史也参加了潼关誓师,此时怕是也和丞相在一起。只是荆州乃是重地,无丞相的信令,任何人不得调动荆州兵马。何况,荆州城现在本也就只有五千兵马。荆州一空,只怕梁国来袭。” 冉盈见荆州也无兵可用,一时技穷,只觉得自己被扔在了茫茫荒漠,四下看不到任何方向。她眼底涌上了泪,咬着牙说:“可是我要兵马去救宇文泰!只要给我一两千人就行!只要给我一两千人,我自能想到办法!” 李昺见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不知道吧。高欢的大军已绕过华州,涉过洛水,屯兵在许原以西。而我们的兵马才到达渭水南岸,丞相已紧急征召各州士兵,可一时半会儿还聚不起来。如今真的是千钧一发,生死存亡,不知丞相是否有良策应对。你就算带着一两千人去了,也实在是杯水车薪,又能改变什么?” 冉盈终于忍不住了。连日来的奔波、担忧和疲劳令她再也无力支撑。她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哽咽道:“那他该怎么办?” 李昺望着她,低沉着声音说:“不光是丞相和独孤刺史危在旦夕,我阿父此时被困在弘农,只怕也是旦夕之祸。若是此战失利,以后该怎么办?高欢会不会长驱直入长安?丞相他能否自保?阿盈,你不要蹚这趟浑水。”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冉盈,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冉盈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如于谨独孤信李虎等人,败了尚且可以投靠高欢,依旧可以有从前的地位和权势,但宇文泰呢?作为高欢的老对手,从云巅跌落,一败涂地,高欢会怎样羞辱他?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人,只怕宁愿死在阵前也不愿沦落到那一步吧? 她咬着牙,低沉着声音,像是在问李昺,又像是自问:“我该怎么办?” 要怎样才能助他脱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李昺抓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认真地说:“阿盈,你和他早就没有瓜葛了。你本就不在这件事中,你不需要怎么办。” 冉盈沉默了。何尝不是金玉良言,李昺是认真地把她当成朋友看待的。 可是,连李昺都放弃他了?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少女欣喜的声音传了进来:“李郎,李郎!听说阿盈回来了是吗?” 如罗燕像一只小鸟一样飞了进来,眼神轻轻地暼过男装打扮的冉盈,压根没注意她,轻灵灵扑向李昺抓着他急切地问:“阿盈是不是回来了?她人呢?你留住她了吗?” 李昺见了她,才有三分笑意,忍着笑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一旁的冉盈。 冉盈见她依旧那样活泼明丽,清了清嗓子,浑着嗓子唤了声:“阿燕。” 如罗燕顺着李昺的目光向她看过去,辨认了两眼,犹犹豫豫地唤了出来:“阿盈?” 冉盈终于笑了。 “阿盈!真的是阿盈!”如罗燕欢喜地拉着她,左看右看,“真是的,你换成男装都认不出来了。英姿飒飒的,真像个秀气挺拔的男儿郎!” 冉盈挠挠头,说:“扮成男装一路方便行走嘛。” 如罗燕想起之前她不辞而别,嘟起了嘴嗔怪道:“你真是的,那个时候做什么要不辞而别?若是为了躲着丞相,难道你同我说实话,我就会把你五花大绑了交给他?” “你知道了?”冉盈有些赧然。 阿燕还是嘟着嘴:“我早上发现你不见了,他中午就来了。冲进来就找你,找不到又快马走了,就再没回来。你是没见着,他来的时候一脸的喜色,走的时候那脸黑得真吓人。” 见冉盈不说话,如罗燕又换了句话:“好了,我不提他了。但我且问你,你去了哪里?做什么不和我说?” “其实我也不是为了躲他。” “那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如罗燕叹了口气:“你一走一个多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杨淙听说你走了,还以为我们是骗他,天天在咱们家门口转悠,过了旬日才终于信了。原来他也是个多,情的。阿盈,你说你,多,情的公子你不要,偏偏喜欢那个薄情寡性的人。” 她不提杨淙,冉盈几乎都忘了这个人。但是一想起他,就想他那一屋子的嵇康真品,心里又惆怅起来。 李昺在一旁说:“你行了,就听你一个人叽叽喳喳!阿盈喜欢谁还要你管?” 如罗燕白眼一送:“我希望阿盈找个如意郎君啊!” 冉盈笑了:“你们别争了。”她转向如罗燕,拉着她的手问:“刺史和阿姊可好?” “自然是好啊,感情一日好似一日。就是阿姊很挂念你,不知道你走到哪里去了。隔几天就要自己嘀咕嘀咕。”她绕着冉盈转了一圈,笑着说:“阿盈,怎么个把月不见,感觉你又长高了?”说着,伸手比划了两下,“走的时候还跟我差不多高,现在好像比我高一些了。” 李昺在一旁说:“你整日赖在家里懒得出门,不动自然不长个儿。阿盈可是已经去了一趟蜀中了。” “什么?你竟然去了蜀中?你去蜀中做什么?”如罗燕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冉盈笑了笑:“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她将忧虑的目光又投向李昺。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 搜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援军到了(六更) http://.biquxs.info/

如罗燕看向李昺:“对了,李郎,阿姊让我来问问你,可有刺史的消息。我们都听到有人说,潼关那边战况不太好。” 李昺勉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让你阿姊放心。暂时还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他们所有人已经都从弘农撤出来了,正在回关中的路上。” 如罗燕眨了眨天真的眼睛:“那我就放心了。估计刺史快要回来了,我这就回去告诉阿姊。”说完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又拉着冉盈说:“阿盈,晚上来我们家里吃饭。阿姊知道你回来了也会很高兴的。” 第二天一早,李昺的人就火急火燎地敲开了刺史府的门。 “将军着急找女郎,出事了!” 如罗燕一听,心急火燎非要跟着冉盈一起去。如罗氏跟在两个人后面追赶不及,喊着:“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两人急匆匆到了城楼上,只见李昺全副武装,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见冉盈来了,他连忙迎上来,因为紧张,一额头的汗水:“阿盈,你快来看看,城外突然冒出一支队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指名说要见你。” “见我?”冉盈懵了。 转念一想,难道是玄成?她一阵欣喜,赶紧冲上城楼往下一看,为首那个骑在马上的,可不就是严冲么? 冉盈欣喜若狂,笑了起来:“果然是找我的!快开城门!阿昺,快开城门!!” “他们是什么人啊?”李昺追问。他心里慌得厉害,这几千号人逼在城门外,荆州全城的安危可都在他手上捏着呢,这城门到底能不能开? 严冲见到城楼上的冉盈,大声说:“阿盈,开城门,让我进去!” 冉盈绝境逢生,喜出望外,拉着李昺说:“快放他进来!宇文泰的援军到了!” “什么?”李昺糊涂了。援军?这乌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哪儿找来的? 如罗燕看他磨磨唧唧的,也急了,举着拳头拼命捶他:“哎呀你这个呆子,阿盈说了开城门就赶紧开城门啊!” 李昺吃疼,一边躲闪着一边说:“不是我不开,我总得问清楚吧?这一下子来这么多带了武器的……不明力量,我总要为荆州城的百姓负责吧?就算是阿盈,我也要问清楚啊!” 如罗燕急得跳脚:“哎呀,你这个呆子,连阿盈你都怀疑吗?你是要死了呀!” 冉盈见着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连忙出手制止:“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该跟阿昺说清楚的。”她认真地看着李昺,说:“这些,是我在东梁州结识的一群江匪。” “江匪?!”李昺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未几,冉盈在城楼上和严冲碰了面,冉盈见只来了他一个,问:“玄成呢?” 严冲一笑:“亏你还惦记他,他没有来。” 冉盈想,还在闹脾气呢。 “他……怎么又同意你们来了?” 严冲说:“玄成和我商量过了,我带着所有人和你一起去,但是有个条件。” 冉盈听了,笑容褪去了,一股淡淡的忧伤在她的眉眼间散开。她轻声说:“我答应他的事不会反悔。不管结局如何,只要我活着,我会回去找他。” 严冲见她如此反应,一下没忍住笑了:“你的心上人那么有来头,要你嫁给玄成是委屈你。他说了,你们的婚约作罢。我们的条件不是这个。” 一旁的李昺听了,觉得有点跟不上。玄成是谁?阿盈和玄成的婚约?一个月不见,阿盈和人订了婚约?那还心急火燎地要去救宇文泰? 如罗燕更是糊涂了,阿盈对宇文泰避而不见,拒绝了有嵇康手迹的杨五郎,却和别人订了婚约? “你们的条件是什么?”冉盈问。 严冲说:“我和玄成商量了,我们不能一辈子当匪。如今白虎寨没了,带着这几千号人,我们也累了。若是这些人跟你去了,侥幸立了些功劳,请你想办法安顿他们,把他们编到正规军里去,让他们都有口饭吃。” 冉盈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追问道:“那你和玄成呢?你们怎么办?” 严冲苍凉地一笑:“我和玄成是不会从军的。我们准备从此依旧同从前一样游历天下,四海为家。” 李昺在一旁听了连忙说:“若是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他们都编入荆州军。” 冉盈一听,白了他一眼:“李昺,你才入朝堂多久就变坏了。”先编入荆州军,再以荆州军的名义派出援军,如此又立功劳还不用动荆州原有的防备力量,稳赚不赔的买卖,亏他李昺想得出来。 李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笑:“官场嘛,耳濡目染,慢慢就变坏了。” 等到冉盈和严冲一前一后走了,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插不上嘴的如罗燕悄悄问李昺:“阿盈和谁订了婚约?” 李昺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冉盈的背影,有些怅然地说:“她离开荆州那么久,她的这些事情我怎么知道?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去了哪儿,怎么会认识这么一帮乌合之众……阿盈,我觉得她同以前不一样了。” “我也觉得她和那时在我阿姊家时有些不同了。她……她是要带着这群人去找宇文泰?她和丞相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俩的事,你不懂。”李昺淡淡地说了一句,便闭口不言。 还不知那两人见了面会怎样,何必要多嘴。 如罗燕把嘴一撅:“李郎,我发现你瞒了我好多事情。你什么事都不同我说,可是阿盈都知道。你跟阿盈比跟我还亲密一些!” “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和你是有婚约的,怎么会还不及和阿盈亲密?” “那你和阿盈都知道的事情也不让我知道。”如罗燕不满意,继续撅嘴。 李昺扶额,觉得被她激得脑壳疼:“这是阿盈的私事,还和当今丞相有关,我总不能到处乱说吧?以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越这样说,如罗燕越是好奇:“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啊,这样神秘……李昺,该不会是你在他们中间插了一脚吧?” “你胡说什么呢?我可不敢,不敢!”李昺脸色都变了,连连摆手:“你别胡猜了,现在真的不能乱说,一切还没明朗呢……” 听说宇文泰和高平公主的婚事已经作罢,这边冉盈好像也黄了一桩婚约。他们这下也算扯平了吧?若是度过了这次危机,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呢? 冉盈,一个月不见她,她仿佛又沉稳了一些。一个如此有胆识的女子,会入主宇文泰的后院吗? 李昺想着想着一笑,若真是这样,以后宇文泰想到自己的枕边睡着这么个厉害角色,会不会夜夜做噩梦啊? 第二天天刚亮,出发之前,冉盈去见严冲。他只穿了一身黑色窄袖袍,未肯穿军袍和裲裆铠。冉盈知道原因,也未多言。她心里倒是有个疑问:“玄成他……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严冲说:“哪儿能啊,他那个没心没肺的……他自己有点别的事。你的事,他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多想。” 冉盈知道他在为玄成隐瞒,又问:“他真的说……婚约作罢?” 严冲漫不经心地说:“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会儿一个主意,整天有一时没一时的。你不嫁他还好,若嫁了他,以后他又看上别的女人,又会惹出很多事来——他那个人,小孩子脾气,没长性,你不用放在心上。”口气平淡随意得好像在说今天刮风了昨天下雨了。 他不准备让冉盈知道,玄成有多喜欢她。 那日她走了之后,玄成发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脾气,把个小小的帐篷砸得稀巴烂。可是对谁发,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大概是讨厌自己吧,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子,却发现自己和她心仪的男人有着云泥之别。怕被她看轻,仿佛连对她的喜欢都成了自己的耻辱。面对她时,他的自尊变得很小很小。想在她眼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呀,可是对手太强大了,出身高贵,权势顶天,听说还位居关陇四公子之一,一等一的风流俊杰。他季玄成,一个长相丑陋的流民,拿什么和他比?光是宇文泰这个名字抛出来,玄成就已经觉得自己完败了。 那时青彦说阿盈喜欢的男人英姿超拔,万人之上;纵横天下,举世无双。他还无知地嘲笑说世上并无这样的人。如今想起来真是无地自容! 但是严冲一直想不明白,玄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冉盈的。明明他和冉盈比剑的时候,玄成对冉盈的生死还丝毫不在乎。 自从数年前的那天,他从死人堆里将他扒出来,他们俩一直形影不离,他对于玄成来说亦兄亦父。他有时候觉得,玄成的心智一直停留在几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日子里。他的心里始终是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 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悄悄地喜欢一个女子了? () 搜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宇文泰真小气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率数千轻骑北渡渭水,到达渭水北岸的沙苑的时候,冉盈和严冲也率领着三千“荆州军”到达了渭水南岸。 冉盈和严冲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渭水南岸有一处渭曲,三面环水,芦苇丛生。这个地形似曾相识,严冲笑道:“阿盈可还记得我们火烧江顺的战船?” 冉盈也笑了:“若是宇文泰在此处设下伏兵,做一个口袋阵,等高欢的人马进了口袋,我们再从后面扎口,一队人将进了口袋的堵在里面打,另一队人将他们的后军冲散,这一仗胜算很大。” “如果高欢用火烧呢?”严冲还记得自己放的那把火。火攻太好使了,严冲印象深刻。 冉盈摇摇头:“高欢不会用火烧的。他不会愿意宇文泰被烧得尸体都无法辨认。那他还要如何拿着宇文泰的首级告诉天下,他高欢打败了此生最大的对手,统一了北方?” 严冲这才恍然。他暗暗想,这女子,最初在劫船的时候以为她是个弱女子,后来以为她只是剑术好,再后来发现她还懂谋略,现在又发现,她甚至懂得人心。这个女人啊,幸好玄成改变了主意不娶她了,不然将来万一想纳个妾什么的,非得被她弄死不可。 冉盈不知道严冲的心思,自己来回踱了几步,说:“严冲,你带着李昺的手书悄悄去一趟宇文泰那里,告诉他我们的计划,让他千万不要平地作战。” “我去见宇文泰?不行啊,我没见过那样的大人物,我怕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严冲一边往后退一边抗议道。 冉盈哼了一声:“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我都不怕他,你怕什么?” “你自己去啊!都到了这里了,还不准备见他吗?我这来路不明的一个人,他未必会听我的。可他一定会听你的啊。”严冲仍旧不愿意。 冉盈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声音低沉了下来:“我想见他,但是我不敢。” “为什么?” “他已娶妻了。” 严冲愕然。他瞬间明白了冉盈所有的欲迎还拒,欲说还休。他轻叹口气:“他既已负你,你又何必如此为他舍生忘死呢?” 冉盈抬起头望着昏黄的天空,沉默良久。从巴州到荆州,又来到沙苑,这一路上她都在问自己,明明他已和她无半分瓜葛,她为什么还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半晌,她说:“生逢乱世,皇室式微,我们见到各路枭雄次第登场,又一一倒台。鲜于修礼,葛荣,尔朱荣,贺拔岳……他们为了自己的势力互相争斗,甚至大开杀戒,致使生灵涂炭。可是宇文泰,他有一个更宏大的梦想。”她闭上眼,忆起在私矿场的那夜,他同她描绘的那些,嘴角不由得含住了笑:“若有可能,我想帮助他完成那个梦想。” 严冲想象不到那个宏大的梦想是什么样的,他无言以对。但是他分明看到冉盈那娇小的身体里,有一个昂藏的灵魂。 等见到了宇文泰,严冲才知道什么叫大人物。 那个端坐在中军大帐的青年气势逼人,不怒自威,一言一笑,一眨眼一皱眉,都仿佛蕴含着虎视天下吞吐山河的气魄。那架势,那威仪,那说话间的笃定和雍容,他和玄成这种草莽英雄根本无法望其项背。 他的样子哪看得出半分颓势,分明就是胜券在握,从容不迫。 虎死不倒威,大抵如此吧。 严冲心想,玄成输得也不冤。怕是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治服得了阿盈那样的女子。 宇文泰见了李昺的手书,拍案笑道:“好!李昺这事做得漂亮,自行募集了三千乡勇扩入荆州军,日夜兼程前来驰援。好!锦上添花虽好,却哪及雪中送炭情真。” 又问严冲:“卿刚才提的计策也甚好,是你想出来的?” 严冲心虚,跪倒在地上,说:“是……是我们军中一个小卒献的计策,托我转达丞相。” 宇文泰听了,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哦?能想出这样的计策,居然只是个小卒?这个计策,可让他做个骁骑将军了。让他来见孤,孤想同他聊聊。” 这个计策宇文泰并非没有想到,而且早已和营中诸将商讨过。如今多了荆州这一军助力,两边联动,互为犄角,胜算更大了。 严冲一听,顿时汗流浃背:“他……他如今正在军中准备战斗,不如等……等战事平定……” 宇文泰眼睛正看着面前的地图,听他这样说,随手一挥衣袖:“卿言之有理。等战事平定,让他即刻来见孤,孤给他个军阶。”他如今也是真的没空跟谁聊天。只是听说这么个人才,一时兴起罢了。 等严冲从中军大帐退出来,只觉得后背汗涔涔一片。宇文泰实在是好大的气势,同他说话,只觉得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根本连头都不敢抬。真想不通那个阿盈,居然可以和这种男人谈情说爱,他光是跟他说了几句话都觉得腿抖得厉害。 而冉盈听了“骁骑将军”四个字,却只是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 严冲说:“怎么?骁骑将军你还不满意?四品官哪。阿盈,你若是个男子,你一入朝就是四品官啊!” 冉盈翻着白眼想,我当初入朝可是从三品的丞相长史。宇文泰这个小气鬼,给他献了这么好的计策,封官封得也太低了! 一天以后,听说高欢已近,宇文泰命于谨李弼分守南面和北面的芦苇丛,自领西面,设下伏兵。 十几万大军果然从东面攻来,浩浩荡荡,首尾不能相望。 高欢志得意满,以为宇文泰已穷途末路,这十几万大军将一路横扫关中,马踏长安。他远远见大片芦苇丛遮天蔽日,看不见人影,以为宇文泰已遁逃而去,大声传令:“宇文黑獭已逃。我们速速穿过这片芦苇追击!生擒宇文黑獭者,赏万金,封骠骑将军!” 大军一听,俱欢呼起来,顿时呼声震天。 高欢得意洋洋地令部队纵马乱走,为了生擒宇文泰封个骠骑将军,大队人马就这么队形散乱军容轻佻地进了埋伏。 眼见着涌进芦苇丛的敌军越来越多,宇文泰瞅准时机,在芦苇丛中一声令下,三面伏兵一齐杀了出去! () 搜狗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沙苑(二更) http://.biquxs.info/

高欢大军突遇伏击,四周忽然喊杀声震天,浩荡成片的芦苇丛中顿时乱作一团。 宇文泰亲自擂鼓催战,士气大振。关中的兵士皆闯入敌阵,奋力拼杀。一时间,马嘶声,喊杀声,惨叫声,哀嚎声,混成一片。 进入埋伏的高欢军被杀得措手不及,放眼四望,芦苇丛浩浩荡荡看不到边际。因不知伏兵到底有多少,大队人马纷纷想要后撤,而后面的人马听到前面的喊杀声,又想要冲进去,一时间在芦苇丛的入口乱作一团,各路将领的指挥声混成一片,被淹没在震天的声响中,踩踏死伤无数。 见此机会,严冲指挥着一队人冲入乱军,将高欢的人马死死封在了芦苇丛中。后军一见忽然从旁杀出一支敌军,措手不及,又皆摸不准宇文泰还在何处埋伏了人马,一时乱了套,想冲杀,又犹疑,想后撤,又没得到命令。场面一时更加混乱,简直是兵找不着将,将也找不着兵,只能各自为战,只求自保。 好容易有人想起来要围攻上去打开缺口,和芦苇丛中的大军相连,却没想又从旁杀出一支队伍,人马即刻又被冲散了。 冉盈骑在马上,手中挥舞着青彦留下的青釭剑。那剑锋利无比,吹毛立断。所到之处只见剑光闪过之处,惨叫声连天。 她见着面前飞过一片片鲜红,被这景象和声音刺激得无比兴奋。她瞥见后面有人朝她冲过来,剑往后狠狠一划,随即噗通一声,那人掉落在她马前不远处。 冉盈回头看了一眼摔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他俯身倒在地上,手指还在微微抽动,忍不住心里一阵恶心,顿时昏沉起来。 此时又一个骑兵正面冲来,手中一把大刀,直朝她的脖子砍来。冉盈本能地伏低身子,紧握利剑的手臂却用力挥了出去。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陡然间,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她看得见那骑兵长大了嘴巴,似乎在喊一个杀字。 这一刻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得很长。 那骑兵穿着高欢军的青色战袍,外面套着黑色的皮质裲裆铠。他牙龇目裂,发冲上冠,仿佛带着冲天燃烧的仇恨,朝着冉盈冲杀过来。 冉盈一时恍惚,他和她之间有什么刻骨仇恨,要这样不惜一切地杀掉对方? —— 只听见一声惨叫,他被刺穿了.胸.膛。 那骑兵被冉盈迎面而来的巨大力量冲击着向后摔去,又狠狠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从半空中摔落,血洒长空,洒了冉盈一身。 冉盈使劲勒住马,回头去看他。 那骑兵睁大了眼睛,张着大大的嘴巴,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她看到,从他的怀中掉落出一只月白色的、绣着一对鸳鸯的荷包。 一腔热血喷在上面,染污了,鲜红。 那骑兵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天,静静的,一动不动。他的脸很年轻,并且永远不会老去了。 可在他的家乡,还有一个女子,一边坐在窗前绣着荷包,一边殷殷期盼着他的归来。 她可知她梦中的少年再也回不去了?可能连魂魄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冉盈眼中一热,情绪忽然变得很焦灼,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何时,原本晴好的天空变得昏黄,仿佛也受到这战事的刺激。阴沉的云遮蔽了太阳,四周弥散着薄雾,天地苍茫。 四周喊杀声震天,哀嚎声刺得耳膜生疼。 冉盈头目昏沉,已红了眼无法自控。她驱着马在乱军中来回奔跑如入无人之境,手中的青釭剑不停地四下里挥舞着,寒光四射。 直到最后,她无法再忍受了,只觉得鼻中飘入的血和浓烟混杂起来的气味那么浓、那么浓,她翻滚下马,剧烈地呕吐起来。 严冲冲过来,挥刀砍下一个超她冲过来的敌人,在一片混乱中对着她大声说:“阿盈!你没事吧?!” 冉盈抬头看着他,双目赤红。她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冷静了下来。 “阿盈!你还好吗?”严冲又问。 她摇摇头,重新翻身上马,握紧了手中的剑:“我没事!” 高欢的人马已彻底被打散,首尾不能相顾,十几万大军死伤无数,溃不成军。 一直战到黄昏,战局已定。高欢率残兵逃脱,留下八万降卒。整片芦苇滩被染成鲜红,触目惊心。 宇文泰下令在渭水北岸建营帐。营帐还未建好,他迫不及待地在露天召见了浑身是血的严冲。 宇文泰此时也浑身血污,发髻有些散乱,经历一场生死大战,虽两眼依旧赤红,但精神十分亢奋。 这一仗的胜利,加上如此之多的降卒、粮草和辎重,可以完全扭转长安如今较之于邺城的弱势,以及他在朝中时常被掣肘的局面。 多少人暗下不服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靠着贺拔岳留下的军队起家,又诳了孝武帝西迁长安,抓到了政治资本,掌控大权,架空皇帝,不过是心机深沉,善于投机罢了。 小关之战的胜利尚不能令这帮人心悦诚服,沙苑之战的大捷可以让他们闭嘴低头了。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宇文泰,才是屹立在这个时代顶端的人物! 严冲还来不及洗去满脸的污垢,也来不及换下血染的征袍,此时跪在宇文泰脚下,也有了三分底气,不似初次那般惶恐紧张。 宇文泰说:“严卿,此次大胜,你带来的三千人马功不可没。”他转向立在一旁的独孤如愿:“阿干,孤想将这三千人马带到长安,编入孤麾下。不知阿干可愿意。” 独孤如愿连忙说:“若能到长安,他们自然可比在荆州更有所作为,末将代他们谢丞相提拔!” 宇文泰露出笑容,十分舒心,又对严冲说:“严卿,战前你说计策是你军中一个小卒提出,他可在?孤想见见他。” 这样的人才,正是宇文泰急需的,他一定要将他拢入麾下,善加利用。 严冲听了,双膝跪下,说:“请丞相恕罪。这个计策,并非某个小卒提出的……”他心里暗暗有些惶恐。听说这些大人物最痛恨被人欺骗,不知道宇文泰会不会怪罪于他。 宇文泰倒是没有气恼,却有几分诧异:“哦?那是谁?”不管是谁,他都急于想见一见。 “是……是……”严冲不知该不该说。阿盈希望他告诉他吗?他忍不住抬起头四下张望。周围的士兵编成队伍在清理着战场。他似乎见到冉盈那队里的士兵,但是却没有见到冉盈。 这时一旁的贺楼齐忽然高声说:“丞相,你看!” 手一指旁边山丘的顶上,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喜悦? () 搜狗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他披荆斩棘(三更)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顺着贺楼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山顶上立着一个白衣少年,浑身上下溅满了血红,仿佛一朵朵盛开的石榴花缀满全身。她手执长剑,坚定地站在山丘上,看着这里。 宇文泰浑身一滞,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涌上心头。 阿盈……那果真是他日思夜想的阿盈? 他紧咬牙关,因为激动,脸颊控制不住地微颤。似乎已经太久没见到她了,遥遥一见,他还以为自己又陷入那无数个不断重复的梦里。 自从离别后,入梦到今夕。她一身红色的衣裙,对着他深情又放肆地笑。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严冲小声说:“丞相,是她想出来的。——我们是她带来的。”他从怀中掏出另一封李昺的手书。在这封信上,李昺将这三千军马的来龙去脉说得真实而详细。 宇文泰未伸手去接那封信,而是痴痴地看向那少年所在的方向。 竟是她…… 原来刚才,就是刚才,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和自己一起奋力拼杀吗?她那双柔弱的手,如何提得起那么重的剑?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如何背负得起杀敌这样沉重的负担? 她竟为了他不畏生死、披荆斩棘地来了! 那少年立在山丘之上,正在陷落的夕阳鲜艳浓烈,她似一团火在燃烧,和赤色的天空连成了一片。 严冲递出去的信无处着落,只好又递给一旁的贺楼齐。他看到了,宇文泰远远地看着阿盈的眼神。那是和他看任何人都不一样的眼神,那是痴迷,是怜爱,甚至是……温顺。 是的,这个刚刚凭着一万人溃败了高欢十几万大军的宇文泰,这个万人之上虎视天下的宇文泰,这个恢弘长安事实上的主宰,竟对着那个少女,露出一种温顺的表情。 那少年忽然转身离开,大步地头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血红的夕阳里。 宇文泰心中一阵绞痛。她还是不愿见他? “丞相……”贺楼齐上前两步,不知他要如何做。眼见着他数月来闷闷不乐辗转反侧,此刻她到了面前,他要让她走? 宇文泰回过头叹了口气,垂眸低低地说:“她还在生孤的气。” 跪在下面的严冲暗暗想,宇文泰做了什么事惹阿盈生气?因为另娶了他人? 话说回来,阿盈这脾气,跟宇文泰这样的大人物,说生气就生气,说不见就不见,转身就走头也不回,这腰杆子是有多硬?到底还是宇文泰宠着她吧。 宇文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身边的一众大将都在以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只有于谨看出来了,那个山丘上的少年似乎是……前一阵子忽然辞官,从长安消失的郎英? 难道这三千人是他带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泰从贺楼齐手中接过李昺的信,匆匆看完,合上信笺塞入袖中,又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严冲,心中怅怅落落。 他的阿盈在离开他的这段日子,怎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几番差点送了性命? 回到营帐,他小声吩咐贺楼齐:“带人去找她。找到了来回复孤,孤要亲自去接她回来。” 为了纪念沙苑之战来之不易的胜利,宇文泰命每个士兵在沙苑植树一棵,以表战功。多年之后,沙苑一带绿树成荫,浩浩荡荡,也是独树一帜的功德。 眼见大功已成,昔日寨子里的兄弟们都有了安排,冉盈又不知了去向。严冲知道宇文泰已派下许多人到附近去找她,因此也不担心。这晚他准备要趁夜离开,去和玄成会合,贺楼齐却来了:“严冲,丞相要见你。” 随之进来的是身着翻领窄袖胡服的宇文泰。他已略作休息,此刻志得意满,神采奕奕,眼下虽还乌青,但巨大的胜利令他全身都仿佛发着光。 见了严冲的样子,宇文泰说:“这就准备走了?不来同孤辞个行?” 他已从李昺的书信中知道严冲不愿从军,只是没想到他准备趁夜半偷偷离开,连赏赐都不要。 严冲肃然拱手说:“丞相日理万机,严冲这样的小人物不敢打扰丞相。” 宇文泰招招手,进来两个士兵,手里都托着一个盘子,上面堆满了金锭子。两个士兵径直走到严冲面前,将盘子往他面前一伸。 严冲有些出乎意料,推脱道:“丞相这是何意?我带人马前来助阵是受人之托,实在是不需要这些金子。丞相愿把我从前那些弟兄都招到长安去,严冲已经感激不尽了。” 宇文泰定定地看着他,说:“不,这不是为谢你助阵。这是为谢你……对她多加照顾。” 严冲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更是不好意思地一笑:“那严冲便更受之有愧了。实在不是我们照顾她,而是她不计前嫌救了我们。” 于是将怎么把冉盈和青彦捉上白虎寨、冉盈和他比剑救青彦、冉盈设计火烧江顺、袭取巴州、又怎么提出和他们借兵来沙苑助战等一连串的事情同宇文泰详详细细地说了,中间只小心隐去了玄成要娶她的那段。 宇文泰听得心中激荡又酸涩。他的阿盈被他负心抛弃,被迫孤身在江湖上滚爬,受了这么多辛苦。她该痛恨他,厌恶他,可他为难时,她却费劲心思千里驰援赶来助他。 也许她并没有认为自己带来了三千人就可以扭转战局。以一对十,胜算渺茫。但是她还是决然地来了,飞蛾扑火一般盲目而决绝,在他大难临头的时候,赶来他的身边,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宇文泰心中伤感,他竟辜负了这样一个女人! 他对严冲说:“你带来的人马,孤都会悉心调教,你可放心远遁江湖。什么时候愿意来长安了,直接来找孤,孤给你个官做。” 严冲笑了:“做官就不必了。小人出身微寒,无心仕途。但或许,小人们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会去长安看望一下阿盈。” 宇文泰轻轻点点头。 严冲郑重地朝宇文泰行了个大礼,转身欲走,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对着宇文泰一拱手,说:“小人还有句不该说的话:请丞相善待阿盈。” 宇文泰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 严冲又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严冲走后,宇文泰问身后的莫那娄:“可有阿盈的消息?” () 搜狗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请你报恩(四更) http://.biquxs.info/

“可有阿盈的消息?” 莫那娄摇摇头:“还没有。若是她有意避着丞相,只怕不好找。” 又要避而不见么?就不肯原谅他? 宇文泰举步走出营帐。此时夜色深沉,夏夜凉风如水,一轮亏凸月挂在天上,冷冷清清。世界都沉寂下来,静默无声。大地苍茫,如墨泼染,仿佛前一天那样惨烈的大战从未曾发生一般。 宇文泰感到那阵阵拂过脸的风里,又有了阿盈的香气。他默默想,若是她还在生他的气,执意不愿见他,他又该怎么办?上元节那夜在灞水边,他下定决心同她了断,未给她一个解释,甚至只言片语的安慰和歉意都没有,那夜她滚烫的泪水还印在他的心里发烫,如今他又可以要求她什么? 她便是一生不原谅他,他又可以苛责她什么?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臂,小臂上有两排清晰的齿痕状的疤痕。那是她用力咬下,鲜血淋漓,从此留下了去不掉的印记。他每每见到,都心如刀绞般疼。 “丞相,夜深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莫那娄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小声问他。 “今儿什么日子了?”他忽然问。 “六月十九。” 宇文泰心里一阵懊恼。她的十六岁生日也过了。彼时该是那个剑客在她身边,也不知有没有为她庆贺。 他仰头看着明月高悬的夜空,喃喃说:“若我不是丞相……若我只是个武川出来的武夫,阿盈是不是会更快乐?” 莫那娄安慰他:“世间万事皆有因果。若丞相只是个武夫,又怎么会遇得上阿盈?丞相没有必要纠结这个问题。” 宇文泰将这话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你说,她若是还生我的气,不肯回来,我该拿她怎么办?她还不知道我和高平公主的婚事早已作罢……” 莫那娄噗嗤一笑:“这还不简单?强行绑回来就是了。” 宇文泰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你这人……” 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 “丞相真是当局者迷。阿冉不是那种矫情的女子,她若是心中没有丞相,便不会甘冒大险前来助战。这世上,千好万好,都不如有心重要。她既心里有丞相,丞相又未另娶,她便一定会回来的。” 宇文泰心里的愁闷一扫而空,他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忽然轻声吟道:“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原是他错了。——不,他原是对的,只是遇着了阿盈,这对的就变成了错的。 阿盈成了他唯一的是非标准。 “什么?”莫那娄没听懂。 宇文泰微微一笑,斜着漂亮的丹凤眼白了他一眼:“你这个粗人。” 莫那娄一噎,忍不住在心里回敬了他一个白眼。丞相如今真是……吟了两句不知道是谁写的诗,就觉得自己有林下之风了? 阿冉喜欢嵇康,他就以为自己是嵇康了? 就在这时,刘武的鹰飞回来了,脚上绑着讯息:洛水南岸,永阳城外,如斯亭。宇文泰的心头漫过一阵狂喜,连忙跨上苍鹭,带着莫那娄就去了。 暮夏的夜分外舒爽。风吹过洛水,带着清新的水汽和花香扑面而来。这夜明月高悬,星光暗淡,四下里尚有虫鸣蛙叫,银色的月光将大地笼上一层薄薄的白纱,如梦轻盈。 宇文泰赶到如斯亭边,见河边立着几盏火把,他派出的几个铁卫都在。见了他,刘武迎上来,小声说:“丞相,阿冉在那边。” 冉盈站在离他们十五步远的河岸边。她是个一身红袍、束发结顶的美少年,发髻用红色的带子扎在头顶,此时正双手负在身后,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河水。 月光照着她的侧颜,打出朦胧的轮廓,她长长的睫毛,那腮边随风飘飞的碎发,甚至是脸上象征着青春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心跳的很快,恨不得立刻缆她入.怀。宇文泰走过去,沉声唤了一声:“阿盈。” 冉盈将沉静的目光自面前潺潺流淌的河水缓缓收回,移到宇文泰的身上。 他穿着密绣金线的月白翻领胡服,外翻的白色大领上有精致的刺绣。他在月光下面容俊美,长身玉立,微风吹起他胡服的衣襟下摆,随风摆荡,说不尽的风,流味道。 他上个月已经同公主完婚了吧?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已是他人的夫君。 可是冉盈的心狂跳不止,她又高兴,又心酸,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悸在她的胸腔逐渐扩散,直至四肢百骸。 她好想他。这数月来,她好想他。醒着睡了也想,花开花落也想,身处险境也想,绝境逢生还在想。 她一直将这想念小心翼翼地收着,不露痕迹。可是现在他又在她面前了,她要如何才能掩藏自己的心? 宇文泰也望着她。她的眼睛炯炯发亮,不闪不躲。她嘴角微翘,一脸沉静笃定。短短半年,她已不再是那个扮成男装淘气、需要他时时看觑庇护的小女孩了。 她长高了,清瘦单薄,神情不逊。可是他知道她的内心在怎样地翻涌激荡。若不是想他念他,她怎么会以身犯险?若不是爱他,她怎么会站在他面前? 他想伸手紧紧攫住她,再也不松手。望着空空的庭院思念她的这些日子,真是昼短苦夜长啊。 他有些感动。离开了他的羽翼,她在艰难中迅速成长。如今她有了自己的伙伴、也有了自己的兵马。有人愿意为她所驱使、为她去卖命。 当年宇文泰接了贺拔岳的部队从关西起家,也才区区一千人而已。若她真是个男儿,谁知将来会不会崛起成另一股势力,逐鹿天下,一偿青云之志? 冉盈面无表情地默默看了他半晌,轻扬起下巴,缓缓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有些傲慢地说:“当初我在秦州舍身救了丞相一命,是第一次;此次沙苑之战,我率三千人前来助阵,使丞相不至于陷入高欢之手,是第二次。冉盈的救命之恩,丞相准备如何报答?” 她还记着之前宇文泰同她要报答在未央宫的救命之恩!果然女人啊,都是小心眼!周围的铁卫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宇文泰如何反应。 这两个人是一见面就要打起来吗? () 搜狗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要一副嫁妆(五更)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垂目凝视着冉盈,负手于身后,微翘唇角似笑非笑,探身轻问:“阿盈想要什么报答?” 冉盈仰起脸用秀美的双眼看着他,似在揣测他的心思。半晌,微微一笑,说:“有恩必报才是大丈夫啊。丞相若是没有想好,何必要派人来堵截我?” 大战结束,她本想转身就走的。昔日他抛弃她时一言未发,什么解释都没有,就那样狠心地将她推下万丈悬崖,她根本就不该见他。 可是她却忍不住地想见他一面。 一次就好。几句话就好。一解相思之苦,从此她便可以了无遗憾地和他相忘于江湖。 冉盈是这样想的。 宇文泰明白了,她是故意站在那山丘顶上让他看见。她想他,想见他,但又不愿送到他面前来,掉了自尊,便故意让他来追她。 她想他,却不直说。她也知道他想她,所以故意引他入局,诱他先开口。 这看透人心的小东西! 宇文泰仔细去看,数月未见,她的面貌也发生了一些改变。到底是江湖险恶,转眼就成熟了不少,跟自己当初在青松书院外遥遥一望的稚气学子已大不一样。眉眼更添妩媚的风情,却又多了几分冷冽沉稳的味道。此刻她一身火红,明明是个艳丽动人的美人,却扮作男装,姿态清冷又疏离,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混杂在一起,看在他眼中,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 想到她受的那些委屈和痛苦,他再也不愿掩饰心中对她强烈的思念。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紧紧 \报>柱。 冉盈浑身一僵。闻到那熟悉的阿末香的味道,眼前一下就模糊了,心防轻易地轰然坍塌,什么自尊骄傲在这一瞬间都摧为齑粉。 这一刻,她也痴心妄想了好几个月呀。 宇文泰一如她当初回应他的答案一样,哑着声音说:“阿盈的救命之恩,孤不会报答的。” 这世上的事,都是一报还一报,还完便两不相欠。可是他就想让他们这样彼此亏欠,才能一生一世纠缠下去。 冉盈被紧紧,箍着,带着哭腔嗔道:“还是堂堂丞相呢,却惯会耍赖。下次可别再指望我来救你了。” 宇文泰抬起头,捧着,她的.脸细细看了一番,宠溺地笑起来,说:“还是这么胆大包天。” 果然还是这样的阿盈最好,最让他安心。 冉盈抬手揉了揉酸涩的鼻子,哑着声音说:“给点金银也是好的呀。孤身在外总没钱花甚是不便呢。” “阿盈何处需要花钱呀?” “吃饭要花钱吧?住店要花钱吧?买衣裳要花钱吧?日后想安定下来,置个房产田产什么的也要花钱吧?” 又来了又来了,这张刁嘴! 还置个田产?难道还立志成一方豪强? 宇文泰嘴角微翘,看着她沉声低笑:“孤一个铜板也不舍得给你。” 不远处,两人两马看着这边的动静。 玄成摸着下巴同一旁的严冲说:“唉,真想去把她抢走。想想还真是不甘心啊。” 严冲憋着笑:“那可是挂螭形禁步、指挥千军万马的大人物。你抢得过?” 玄成叫道:“你太过分了!明知道我就为这个难过,还这样伤害我!他若也是个土匪,我又何妨与他争一争阿盈?” 严冲一拍他的肩膀,奚落他:“玄成啊,别说宇文泰,如今我也是参与了沙苑大战的人了,你比我都差得太远了!” 玄成翻着白眼嘟囔着:“都怪阿盈那个混蛋……不负责任的混账!” 严冲看着他又郁闷又懊恼的样子,忍不住失声笑出来:“明明是你提出来要取消婚约。” “她哪里能真的看上我?她不过是敷衍我罢了。你看她在那谁的怀里乖得跟只小羊一样!她当初可是扬言要想个法子弄死我呢!若我都准备好了婚礼,她见了宇文泰却爽约不来,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玄成恨恨地一拍身边的树,顺手扯下一块树皮放进嘴里狠狠地嚼着泄愤。 严冲慢悠悠地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刚见到阿盈的时候,她说,战事结束,她会去找你履行婚约,是我跟她说不用了,玄成说婚约取消了。” “什么?!”玄成红了脸,“她说要来履行婚约?” 当初他是想,阿盈若是见到心上人,哪还会回去跟他一个山匪成婚。他说放弃婚约,只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哪知道她愿意履行婚约啊! “阿盈!”玄成刚叫了一声,却被严冲一把捂住嘴推上马,笑道:“你已经没机会了。赶紧走吧!” 玄成追在严冲身后大骂:“你把我的阿盈拱手送给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宇文泰送你金子你也不要?!我为他出人出力还赔了个女人,你凭什么不要那些金子啊!” 严冲一边驱马狂奔一边说:“你吵死了!阿盈本来就不是你的女人!” “那三千人马总是我的吧?!你给我站住!” 两人两马飞快地往西边疾驰而去。 一阵夜风吹来,几朵云飘过,将月亮遮住了。大地暗了下来。洛水轻轻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哗的声音。 一个铜板都不给? 冉盈抬头用晶亮的眼睛看着宇文泰,狡黠地一笑,说:“既然丞相耍赖,阿盈也无话可说。你位高权重,我拿你也没柰何。就此别过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被宇文泰一把.拉住,也笑盈盈地看着她:“阿盈要去哪里?” 冉盈拿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扬着下巴慢悠悠地说:“丞相高居庙堂,阿盈远涉江湖,阿盈要去哪里,丞相管得着吗?” 宇文泰笑了,说:“这整个关中都归孤管辖,你如今身在关中,孤当然要管一管。” “身在关中的每个人丞相都要亲自过问,还挺忙的呀。既如此,将来阿盈嫁人,丞相可愿为阿盈置一副嫁妆?”她看着他,眼中全是挑衅。 宇文泰又笑了。这小心眼的女子啊,一有机会就要戳他。深得乐趣吗?还为她置嫁妆,那要不要他亲自送她出嫁?要不要他以后替她在夫家撑腰?小小年纪很会仗势啊! 他说:“孤不许阿盈嫁他人为妇。” 她是他的呀,还想嫁他人为妇? () 搜狗 第一百一十八章 长安也有良家子(六更) http://.biquxs.info/

不许嫁他人为妇? 想起宇文泰已另娶他人,冉盈撅起嘴,沉下脸,心中不悦:“丞相已有公主为妻,还不准别人嫁人么?” 这样说着心里就有点委屈。真是过分,没准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就不能好好说几句话,留作此后余生的念想。却还是说这些欺负人的话来气她,当真一点情分都不讲。 宇文泰沉沉地笑出声来。 这小东西从一见面就不停地试探,比从前强硬了许多呢。 话说回来,这件事怕是一直堵在她的心里吧?一想到她为这件事气了好几个月,宇文泰就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愉悦。 虽然事后想一想,确实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也难怪她耿耿于怀。回想起那时他冷着心肠对她不闻不问,连一个解释都不给她,她竟难过得在小天地彻夜买醉,真是又可怜又可爱呀。 居然为了他借酒浇愁。在那天之前,他都不知道,阿盈对他已经如此在意。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此时的宇文泰只觉得极度舒畅,极度满足。总是被她气得肝疼,偶尔能气一气她,他竟感到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 好不容易将她扑到爪下了,宇文泰居然舍不得了,硬要先将她摁在爪间好好戏耍一番。 猫抓了耗子,可都是这样玩的。 于是他继续逗她:“你也知道孤娶公主是为了稳定朝局,又何必耿耿于怀?孤总有自己的难处。” 听到这话,冉盈的心里泛起一阵失落。稳定朝局。是了,他始终还是那个利益当先的宇文泰。她已被他弃了,却还在同他聒噪不休,真是可笑。 “我并没有耿耿于怀。丞相还不知道吧,独孤荆州的夫人保媒,为阿盈在荆州寻了一个良家子婚配。阿盈如今要回荆州完婚去了,又没有娘家撑腰,这才想向丞相求一副嫁妆。”冉盈用尽全力拿这话保住自己的尊严,却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心里忍不住怨自己,就不该来见他!自取其辱! 这薄情的男人!真宁愿他被高欢活捉了去,挂在城头上示众! 宇文泰却笑了。到底还是个小女孩,经不起激。一激,就什么心思都露了。 他沉沉地笑着:“哦,是弘农杨氏的子弟吧?听着是不错,可是只嫁个良家子阿盈就满意了?阿盈的志向就这么小么?” 冉盈白了他一眼,咬着牙说:“至少会一心一意待阿盈啊。” 宇文泰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那倒未必。良家子弟纳一两个妾再正常不过。你若回荆州完婚,孤第二天就赐给杨淙十个美人,让他在温柔乡里好好地消受。” 他怎么连杨淙都知道!冉盈急了,一跺脚:“宇文泰!” 他明目张胆地告诉她,天下虽大,可都是他的,她和她的夫君也是。 冉盈气极,她都不要命地赶来沙苑,他怎么可以这么欺她?! 泪水不受控制地盈上了眼底,眼看就要哗哗落下。 宇文泰见了一心疼,立刻将,气得要崩溃大哭的冉盈重新揽 入怀.钟箍\紧。 他垂目看着她,沉着声音认真道:“别哭,孤逗你呢。孤早已没有与公主的婚约了,你做什么要嫁于旁人?” 没有与公主的婚约了?他没有娶公主?冉盈吃了一惊,抬起脸呆呆地看着他。他与高平公主不是应该上个月就完婚了吗? 不会是骗她吧?她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宇文泰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心中所想,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抹,去,说:“真的,孤依旧孑然一身。”他轻轻叹了口气:“那时我和公主的婚约刚刚作罢,就知道杨五看中你想要求娶,这才心急火燎地去荆州接你,你却避而不见……”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不满:“那个杨五有什么好?几幅嵇康的真迹就哄得你愿意嫁给他?” 冉盈急了,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没有因为嵇康的真迹就想嫁给他……哪有那样离谱的!” 宇文泰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辩解,刮着她的鼻尖讥诮道:“不就是几幅嵇康的真迹么?瞧你那点儿出息。等明儿回了长安,孤给你把全天下散迭的嵇康真品都收罗回来!杨五手中的,孤也重金给你买回来!” 冉盈一听,终于破涕为笑。 宇文泰暗自叹了口气。他在她心里还真不如一个嵇康! “可是为何你和公主……”冉盈一时又不懂。他口口声声不得已,口口声声两相权衡,为何又放弃了和皇室的联姻? 宇文泰不愿她再说下去,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问:“孤后院尚空,卿1可愿入主?” 冉盈的心一下子狂跳不止。他是……认真的? 她抬起脸看着他,双眼晶亮又清澈,声音却带着警惕:“婚姻大事,丞相可切莫草率。” “不草率。”宇文泰弯着凤目笑看着她,说:“孤权衡良久才做的决定。” 冉盈听了,这才吃吃地笑起来:“权衡了多久?” 宇文泰也笑:“阿盈可还记得长安官道旁初遇?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马车里的谈话?可还记得,未央宫的救命之恩?”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很久了。他和她的桩桩件件,他镌骨铭心。 冉盈仰头看着他,一颗心变得很轻很软。她一手轻抚着他的衣襟,拖着声音幽幽道:“长安风姿万千的王公贵女如过江之鲫。丞相的后院空虚,又不是非阿盈不可。” 宇文泰忍不住又笑,又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就是非阿盈不可。” 这小女子,哪还有半点小女孩的天真懵懂,简直是一肚子坏水,一步步一句句诱着他逗着他逼着他说出那句话。 他重重叹了口气,说:“那个一年多以前在书院外的官道上差点被孤的马一脚踏死的小学子,孤怎么就那么喜欢她呢?” 那时候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家伙,如今都会领军打仗了。这么厉害又小心眼的女人,若不据为己有,以后寻着机会,她领兵来打他,可得不偿失。 冉盈的心如夏天日头下的蜜糖一般化开了,低下头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现在阿盈可还要孤为你置一副嫁妆,去嫁荆州的良家子呀?”他又笑着逗她。 冉盈咬唇含笑,心里甜甜的,嘴上却仍然不肯落败:“你若狠心为我准备了,我就去!” 宇文泰也笑了:“荆州太远了些,孤知道长安有个良家子也不错,人品相貌样样都好,阿盈不妨重新考虑一下。” () 搜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催妇上马(七更) http://.biquxs.info/

不远处的莫那娄暗暗想,这两个人如今段位越发高了。表面上笑意盈盈眉来眼去,嘴上却唇枪舌战刀光剑影。连面对面说话都能说得跌宕起伏,害他们一众侍卫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都无法预测剧情会如何发展,是不是会在下一刻突然崩掉。 冉盈看着宇文泰那张英俊无双的脸,望着他看向自己的宠爱又深情的眼眸,一颗心慢慢静了下来。 她已渐渐明白,只有那些不名一文的穷小子才会珍惜爱情,因为他们实在是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舍弃。而宇文泰这样身居高位的男人,从来都是爱情里最危险的叛徒。他们因为拥有的太多,而不得不取舍。而她,既然喜欢上他,就更加危险。她必须要使自己在他的心里,成为不能舍弃的那部分。 一味地指望着他的喜爱和怜惜吗?太不牢靠了。上一次她之所以被他舍弃,不就是因为那时的她对他来说,除了喜爱,除了有趣,别无其他吗? 除了偶尔同他逗趣,她对他来说,还有什么用? 局势、时代、历史,从古至今,万事万物,乃至这无远弗属的宇宙,都常在变化之中。人心这样的不牢靠,就变得更快了。 男人是最势利的动物。若想和自己爱的男人长厢厮守,就必得要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一点点的仰视,都有被他踩在脚下的危险。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成为他后院里众多金丝雀中的一只,从此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而互相倾轧,费尽筹谋。 冉盈可不想做那样的女人。宇文泰这样的男人,她只想独占! 宇文泰看着冉盈在月光下英气中带着妩媚的面庞,心中一动。他圈起手指放在唇间打了个呼哨,不远处的苍鹭应声而来。 他牵住缰绳,口中催促着冉盈:“上马!快!” 突如其来,冉盈不明所以,懵里懵懂地被他催上马去。宇文泰随即自己翻身上马,将冉盈圈紧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肚子,苍鹭撒开蹄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丞相!丞相!”贺楼齐在后面追了两步,眼看追不上了,回头对其他铁卫说:“这深更半夜的,丞相一个人要带她去哪儿?只怕周围还有高欢的流兵啊!” 刘武望着苍鹭远去的方向,摸着下巴慢吞吞地说:“好像是……你没听说过咱们鲜卑人的那个旧婚俗吗?现在边境上那些游牧的穷人还在用的……” “催妇上马!”莫那娄像突然想起来了的一样,一口说了出来。 “什么?!丞相,他是丞相啊!还玩催妇上马?!”贺楼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催妇上马是鲜卑旧俗。鲜卑人原行抢婚,男人先趁半夜将中意的女子悄悄带走,待到女子有了身孕,再准备礼物送到女子娘家。有些穷人因无钱准备礼物,甚至带走了女孩就此一去不回。因为总是半夜行事,所以男人总是催促着女子赶紧上马逃走,便把这种婚俗称为催妇上马。 刘武依旧望着苍鹭离去的方向,慢吞吞地说:“丞相果然是咱们武川出来的汉子,真野啊。” “野。”莫那娄笑着说,“阿冉还一无所知就上了马,丞相这算不算骗婚啊?” 贺楼齐又乱了:“骗婚?他毕竟是丞相啊!他们……他不准备三书六礼迎娶阿冉的吗?他们?!” 刘武还在摸下巴:“三书六礼要走到什么时候?阿冉没有娘家,又这么骄矜,这也是个好办法,免得她长了两条腿,以后再到处乱跑。丞相不开心,我们也跟着提心吊胆。” “丞相可能确实是拿她没什么办法吧?” “怎么可能有办法?这都一见面就跟他要嫁妆了,是怕气不死他吧?”刘武一脸不屑。 “不管怎么样,能想到催妇上马这个办法,果然是响当当的武川汉子。” “阿冉若是知道待会儿她下了马就算是宇文氏的人了,会不会打死丞相?” “喂!你们都闭嘴!”贺楼齐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背后调侃着宇文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吼道:“四周难保不会有高欢遗落的流兵,那一对野.鸳鸯现在很危险啊,我们还是赶紧追上去吧!!” “野.鸳鸯?”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贺楼齐身上。 贺楼齐自知失言,忙说:“不是我说的!” “是你说的,我听到你说那对野.鸳鸯现在很危险……” “我也听到了……是你说的。” …… 宇文泰驱着马将冉盈带到一处山坳。这里三面环山,中间有一片柔软的草甸,隐秘又僻静。是大战之前宇文泰带人勘查地形的时候发现的。 刚一下马,冉盈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硫磺味。她往前跑了几步,见面前竟是一个小小的温泉。一汪清澈的泉水上,氤氲着暖暖的水汽。 “是温泉!”冉盈回过头看着宇文泰,欢喜地说。 宇文泰嘴角挂着笑看着她。他将她拉到温泉边,温柔地轻声说:“来,把你的手洗一洗吧。你的这双手上,不该沾上血。” 他心疼她,柔弱女子,二八年纪,别人家的女孩都在家中读书绣花,岁月静好,她却为了他横刀立马,血染征袍。 冉盈蹲下身,将双手轻轻进入水中。热热的泉水令她手心发热,心里也滚烫。她垂眸看着夜色下热气氤氲的水面,说:“阿泰,我听说你有危险,我就来了。我原以为今天会是我们这一生最后一次见面,其实来的时候我是有一些伤心得。可是又一想,没准下次你有危险,我就又来了。” 宇文泰站在她的身后,垂目看着她乌黑的发髻:“沙苑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冉盈回过头朝着他一笑:“是风带来的。风里有你的消息。” 宇文泰动容:“我觉得对不起你。我不该将你带入这种腥风血雨之中。” 前路依旧充满荆棘。想到此,他觉得她还不如不回来。 她站起身,甩净手上的水滴,对着他咧开嘴灿烂地一笑:“既已来了,这手就先不洗了。阿泰,等到你梦想的那个辉煌的时代到来的时候,我再来这里,将我的手洗干净。” 她的双眼水光潋滟,温柔多.情。她是那样美好。 () 搜狗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船翻了 http://.biquxs.info/

那楼船上的少年正双手攀着船舷,友好地、笑吟吟地看着她。 冉盈的心陡然间一炸,她无法自控地,几乎是落荒而逃,两步逃回了船舱。她靠着舱壁,紧紧捂住胸口,仿佛那颗正在噗通乱跳心随时会蹦出来。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那分明就是子卿,一样的脸,看似相仿的年纪,乃至身材都那么相似。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她慌乱无比,无所适从。正在胡思乱想间,船身陡然一震,随之剧烈摇晃起来。冉盈一下没站稳,身子被狠狠地抛向另一边的舱壁,撞得生疼。 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使劲扶着舱壁跑出去,见船夫对着她大叫:“不好啦,遇上大漩涡啦!这船撑不住,会裂掉的!!” 船又剧烈一晃,冉盈一下被抛在船头的甲板上,重重地一摔。她惊慌地抬起头,借着旁边楼船上的光,看到在前方,宽阔河面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自己的船,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那个漩涡吸过去。 旁边楼船上也有人在叫:“小心!前方有漩涡!” 那样的大楼船,虽不至于被漩涡破坏,但是船身还是会剧烈地晃动。一时间,甲板上的那群年轻人纷纷惊叫起来。 忽然有人喊道:“旁边那小船上还有人!快救人!!” 说时迟那时快,从那船舷上抛下两根粗长的绳索,砰地落在冉盈面前。楼船的船工拢起手对着他们大声喊:“把绳子系在腋下,我们把你们拉过来!” 冉盈的船夫大概是应付过这种局面,连忙抓起绳子慌慌张张地在腋下系紧,见冉盈在船头不动,喊道:“公子快点啊!再往前就来不及了!!”说完也顾不上冉盈,自己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船上的几个船工连忙一起奋力地扯起绳子,把冉盈的船工一点一点拉了上去。 “公子!快啊!”楼船上的人都焦急地冲着冉盈大喊。 冉盈的小船离漩涡越来越近了。她已经听到了脚下船板破裂的嘎嘎声。 一个悦耳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万分焦炙:“快啊!” 冉盈循声望去,是“子卿”。他望着她,满脸的焦急,对着她大声喊:“别怕!我拉你上来!” 冉盈终于拿起绳索,紧紧地捆在自己腋下。 “快跳!!”众人一边焦急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漩涡,一边对着冉盈大喊。 小船终于哐地一声碎了。冉盈噗通落入了水中。 水流无比湍急,一时间,四面八方的水朝着冉盈的口鼻灌进去。那感觉,同之前在东梁州的江上落水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手脚使不上劲,只能胡乱划动。无法呼吸,只觉得水中有一只强劲的手拖拽着她,要将她拖到河底。 她苦苦挣扎,渐觉不支。忽然,哗的一声,她的身子被吊离了水面。 一股水从她的口鼻呛出来。她惊魂未定,大口地喘着气。身子悬在半空,被一点一点地往上拉。她抬起头睁开眼,看到“子卿”冲在第一个,咬着牙用力地拉着绳索,正使劲地把她往上拉。 冉盈刚刚死里逃生,此时有些恍惚,竟真的觉得那个涨红了脸在拼命救她的年轻人,是她心怀愧疚的于子卿。 她终于被拉上了船舷。那青年双手抄过她的腋下将她紧紧.抱.住,拖到了船上。 力气太大,脚底又湿滑。一个没站稳,嗵的一声,两人都摔倒在甲板上。 “太好了!终于救上来了!”周围一众围着的舞姬都开心地拍起手来。 冉盈惊魂未定,浑身上下滴着水,狼狈不堪。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她痴痴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想,这不就是子卿吗?这就是他细长的丹凤眼,是他高挺的鼻梁,是他薄薄的嘴唇……真的是子卿回来了…… 还是这夜色太苍茫了,光线不好,她认错了人? “子卿……”她拧着眉头轻轻唤他,几乎要落泪。 和她摔到在一处的那青年一愣,随即温煦地一笑,说:“我……” 这时船身经过漩涡,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船上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一众少年少女都紧紧蹲下身扒紧了船舷。 冉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要将她甩出去,腰上却一紧,是那青年将她牢牢拉住了。 冉盈又转头看着他,直怀疑这是一场梦。是她梦见了子卿?还是子卿的死只是她的一个噩梦? 他的唇角含着温润的笑看着他,似是在抚慰她的惊慌。 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阵,慢慢地,驶离了漩涡,又逐渐平稳下来。 那青年这才松开了紧拉着她的手。他又对着她一笑:“我不知道子卿是谁。我不叫子卿,我叫郑肃。” 郑肃…… 冉盈忽然间清醒了过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和这个年轻的郎君摔倒在甲板一处,连忙爬起来,狼狈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慌慌张张地对着他行了个拱手礼:“在……在下失礼了!多谢相救……” 郑肃也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她面前,又是一笑:“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他回头吩咐两个侍女模样的女子:“带这位公子去客舱,拿一件我的衣服给公子换上。” 冉盈此时浑身湿透,头发上,袖口上,衣摆下都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狼狈不堪。小船和行李都没了,她只能向众人道了个谢,跟着侍女去了。 贺楼齐走到书房门口,见宇文泰还在看苏绰派人快马送来的奏折,便走进去,轻轻帮他把烛芯拨亮,说:“柱国早些休息吧。每天熬到这么晚身体吃不消。” 宇文泰却似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说:“苏绰在长安做得很好。这个卫将军没有白当。” 因卫将军掌管皇城,预知朝事,因此很多重要的事情,身在长安的大臣们还未知道,远在华州的宇文泰就已经掌握了情况。这为他省去了很多麻烦。 “阿盈出发了吗?”他想起这件事。 贺楼齐说:“阿瓦刚到。”说着递上一只小竹筒。 宇文泰接过来,用小刀撬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一小卷纸,扫了一眼:“她竟然走了水路到华州来……”略一思忖,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这小东西越来越聪明了。” 水路?贺楼齐忽然又些不安:“我刚才在外面听人说今晚渭水上起了大漩涡,有一些小船都翻了……不知阿冉她……” 宇文泰皱了皱眉头,在心里算了一下,说:“如果走水路的话,她差不多明天巳时该到了。你带几个人早点去码头迎她。再去打听一下,今晚渭水上可有伤亡。” 得知渭水上有险情,他的心里很担心,跟着就有些后悔让她去东夏州。自己的女人啊,总是想让她无忧无虑地只管自己开心自在就好,怎么回回都让她陷入这种危险之中。 () 搜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人想搞事(二更) http://.biquxs.info/

众人见到郎英和宇文泰一同回到了营地都十分诧异。之前或多或少都听说他突然辞官离开了长安的事情,这件事在朝臣中还是引起了一些议论的。毕竟,彼时他因为秦州金矿一案成了宇文泰跟前的红人,正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两,何以一夜之间急流勇退,连长安都不待了。 更怪的是,宇文泰对此事竟没有丝毫反应。 此时郎英回朝,众人才知道,为了瞒过高欢,当时郎英接到宇文泰的密令,悄悄去全国各地募集乡勇去了。果不其然,此次大战,正是他募集到的三千人马于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宇文泰的远见卓识和知人善任,可见一斑啊。 一时间,众将都无不叹服。叹服于宇文泰敢用如此年轻的人做如此重要的事,更叹服于如此年轻的人竟然真把如此重要的事做得这么漂亮。 众人皆暗下思忖,经此一事,这两人的关系,只怕更紧密了。这郎英才十六岁,只怕就已到鸿鸾翔起的时候,真是英雄出少年。 在回长安的路上,各部人马军容严整,均竖起将旗,按序前行。冉盈不肯跟着宇文部同行,自己一个人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众将的队伍后面。走到半路,独孤如愿慢慢从前面落下来,跟到她身边。 “河内公有事?”冉盈看到他有些心虚,还特意反常地以爵位称呼他。毕竟独孤如愿见过她本来的面目。 然而独孤如愿目光如炬。他看看四周,小声问:“阿盈?” 在他家住了那么久,练剑都练了那么多次,若是认不出来,才是眼拙。冉盈见瞒不过他,轻轻点了点头。 独孤如愿一脸吃惊:“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是……” 冉盈拦住他的话头,淡淡说:“一直都是。” 之前独孤如愿只知道冉盈和宇文泰互相喜欢,现在却忽然发现,冉盈就是郎英,郎英是宇文泰的亲信,而冉盈是宇文泰的女人……他觉得有点乱。 “这三千人你是从哪儿搞来的?”他顿了一下,觉得现在不是追问三千人的来历的时候,又说:“你们这么做多危险你知道吗?若是被人知道了,不光你是杀头的大罪,他也至少是个识人不明的罪过,搞不好要下野的!”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李昺也知道?” 冉盈还是点点头。 独孤如愿一拍马鞍,咬着牙说:“那个混账!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如此胆大包天,亏我们还想把阿燕嫁给他!” 冉盈看着他,轻声说:“独孤大人不必担心,郎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将来有任何危险,我自会设法将他撇清。这个秘密,还请大人……” 独孤如愿见事已至此,只得松下脸来,轻叹了口气:“说这话见外了。你于我妻儿有救命之恩,这个自不用你说。” “那就好。多谢。”冉盈目视前方,表情淡淡的,不辨喜怒。 独孤如愿看着她的侧脸,一时无法将面前这个冷峻沉静的少年和昔日在他家中嘻嘻哈哈和如罗燕闹成一团的那个明艳少女联系在一起。 前阵子如罗氏还在为她张罗和杨氏相亲的事情,那时她还两眼放光地羡慕着杨淙有那么多嵇康的真迹,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如今摇身一变,从三品官服加身,居然是宇文泰跟前的那个新贵。 “阿盈。”独孤如愿看着她,忽然说:“若将来你的身份被拆穿……你须先设法自保。黑獭那家伙,自然有我们这些人为他脱身——只怕到时候,为了保住他,牺牲你也是有可能的。你自己多加小心,好自为之。”说完,也不待她开口,催马往前去了。 冉盈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淡淡笑了一下。这帮人,还真是理智得近乎冷血啊。 等宇文泰率诸将回到长安,等待他的是加封柱国大将军,和无数的封赏。随战诸将也皆有封赏。 这日皇帝赐下宫宴,为诸将庆功。席间歌舞升平,欢歌笑语,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尚书元烈举杯走到宇文泰面前,先是恭喜他沙苑大胜,继而说:“柱国如今二十有四,尚未婚配,不知可有中意的女子啊?” 宇文泰听了,知道他要挑事,勾唇笑问:“尚书怎么想起为宇文泰的婚事操心?” 元烈道:“柱国日理万机,实在是国家之栋梁,百官之楷模。后院却常年无人打理,柱国又怎能安心为至尊分忧呢?何况无妻则无嗣,柱国如今位极人臣,头顶安定公的爵位,也实在该考虑世子的问题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自从和高平公主的婚事作罢之后,很多人都盯着这件事情。大家都在暗自揣测,皇帝如今大概是不好意思再塞一个公主过去了,那么宇文泰下一步会和谁联合。 于氏?李氏?还是独孤氏? 宇文泰的目光在元烈的脸上停了很久。这“世子”二字实在是让他不痛快。若是顺着这话往下接,岂不是显得他宇文泰急不可耐? 末了,他只是轻启薄唇,冷冽地回了他八个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是汉时大将霍去病的名言。霍去病一生追亡逐北,一直将匈奴人打到了祁连山以北,立下了封狼居胥的不世功勋。直到二十四岁因病去世,他一直未娶妻。 宇文泰以这句话告诉所有人,外政动荡,四面环敌。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不会娶妻,他要所有人都在这件事情上暂时闭嘴。 李虎见气氛微妙,一派祥和之下颇有剑拔弩张之势,连忙起身说:“虽然柱国的婚事是牵动全长安的大事,但柱国还正当盛年,娶妻的事,不妨容后再议。也许以后柱国自己看上了谁家的女儿,岂不是美事一桩?” 元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说了句:“柱国胸怀家国天下,置个人于不顾,此等胸襟气魄,我等真是望尘莫及。” 宇文泰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皇帝和一众大臣欠了欠身,淡淡地说:“孤虽才华眼界人品皆比不上武侯,但身负皇恩,也一定会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众人皆起身,举起手中的酒杯应和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搜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冉盈要升官(三更) http://.biquxs.info/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冉盈听了刘武绘声绘色地描绘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一边飞快地抄着奏折一边笑,“他明明自己就是个胡人,为何要灭自己呀。好像他们宇文氏祖上的祖上也是匈奴人?”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人真是,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接着抄奏折。敢情还觉得她抄奏折抄出好来了。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又放肆!”人还未到,声先夺人。 冉盈不禁把脖子一缩,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门口看去。这人总是踩着点来,听到些不该听到的话,怕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吧? 宇文泰穿着朝服一脚跨了进来。显然是刚从宫里回来,没有回府,就直接过来了。 冉盈立刻从座位上起来,猫着腰快步走到宇文泰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口气谄媚地说:“不知柱国大将军驾到,怎么没人通报呢?失礼了,失礼了……”说完,尴尬地嘿嘿了两声,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刚才一直站在她身边说话的刘武。 刘武赶紧把两手一摊,露出一个“不关我的事啊我一直在你旁边没出去啊”的表情。 宇文泰阴沉地瞟了她一眼,径直走到书房的榻边坐下,语带嘲讽地说:“若是次次通报,孤还真不知道长史大人这么喜欢在背后挤兑孤。” 冉盈赶紧打起了哈哈:“柱国听错了吧?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背后挤兑柱国呀!那匈奴人早就被赶到北边的北边的北边去了,他们哪是柱国的对手。” 宇文泰瞥着她,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冉盈紧张地抬眼看着他,问:“柱国有何事?” 宇文泰刚才气势摆得太高,此刻被她这样一问,突然有些尴尬,左右看了看,手不自觉地在腿上搓了两下,说:“没什么事,孤……就是过来看看你。” 冉盈脸上的小心翼翼忽然一扫而空,活泼地跳了两步,跑到宇文泰脚边坐下,趴在他腿上仰着脸娇声道:“想我了就直说呗。” 这狗东西,在男女身份之间切换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宇文泰真是对她又爱又恨,一把捏住她的脸,恶着口气说:“不准再跟孤放肆!” “哎呀!疼疼疼疼疼……”冉盈拉住他的手连声喊疼。 “你还知道疼呀。”宇文泰松了手,悠着口气训她,“那你可知孤次次都被你气得肝疼!” 冉盈揉着脸嘟囔:“肝疼就找太医来看嘛,有病要早治,别讳疾忌医啊……” 旁边的刘武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宇文泰阴沉着脸看了他一眼。 刘武立刻挂下脸,一本正经地说:“属下到前面去看看。” 赶紧脚不点地地离开了书房。 宇文泰瞪着他逃窜的背影,分明还能看到他的肩膀因为憋着笑而抖动。 冉盈回头见刘武走远了,立刻站起身爬到榻上,软趴趴地撒娇道:“别生气呀。我逗你玩儿呢。” 宇文泰憋着一张气呼呼的脸,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像你这样逗?早就气死了!” “哪会。柱国长命百岁哪!”冉盈一脸乖觉。 宇文泰的脸又黑了。把她按在地上打一顿她会不会乖一些? 冉盈见他在磨后槽牙,连忙笑嘻嘻地地贴近他问:“阿泰,两日未见,我想你了。你干什么去了?” 宇文泰这才缓了缓脸色,楼.过她说:“刚受了加封,应酬多一些。这不是今天一得空,就赶紧来看看你。” 冉盈挂在他身上,又问:“那之后可以多陪陪我了吗?” 宇文泰露出无奈的表情:“过几日,我要去华州屯军了。” “去华州屯军?为何?”冉盈有些诧异,那不就在潼关附近?又要打仗了? 宇文泰沉声道:“大军不能长久地屯在长安,我一直留在长安,至尊也终归不放心。” 冉盈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在一旁垂目一边想,一边问:“那你朝中可留有人手?” “我已加苏绰为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并召李昺回长安。他们年纪轻,不会太引人注意,且跟你又相熟。你们可在长安见机行事。” “啊?”冉盈哼了一声,撅起嘴颇为不满,“苏绰都是开府二品官啦?他也升得太快了吧。” 虽是这样说,但冉盈心里明白宇文泰的谋划。卫将军掌握禁军,预闻政务,是京城防卫的统帅。这个职位有多重要,自不必言。宇文泰将苏绰扶上这个位置,当是非常信任他了。日后即使不在长安,长安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会事无遗漏地第一时间传到华州去。 再加上召回了李昺节制外军,哪怕宇文泰人不在,长安内外还是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宇文泰见她撒娇,笑着说:“苏绰的一些政见颇合我意,我也常与他彻夜长谈,受益颇深。他是个治国的人才,我要一步步对他委以重任,把他培养成我的左膀右臂。哪怕我不在长安,他也能量事裁夺,临机决断。” 冉盈哀怨地看着他:“我也能量事裁夺临机决断呀……当日我在沙苑立功,也没见柱国给我加官,是不是偏心呀?” 宇文泰道:“不是迁了你柱国府长史吗?” “那只是平迁,不还是从三品嘛!人人都说我是你跟前的红人儿,可连半根毛都捞不到。如今走在长安的街上,别人都会笑话我的。” 宇文泰爱宠地摸着她的头,甚是头疼:“你一个女子,怎么竟成了官迷?” “那人家立功了嘛……一点封赏都没有。”冉盈咬着指甲,斜着眼睛一脸不满。 宇文泰手指一点她的鼻尖,说:“你最想要的位置都许给你了,还说没有封赏。” 冉盈脸一热,躲开他的目光:“什么位置?我怎么不知道?” 宇文泰笑了:“好了,我该回去了。于谨一会儿要来见我。”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等我到了华州,若是阿盈实在思念我,可以让阿瓦给我传递红笺。” 冉盈哼了一声,坐在塌下托着腮看着他:“我不会想你的。” 宇文泰在门口站住,回头望着她,露出了无奈又宠溺的笑,说:“好啊,阿盈如此薄情,孤便自己去找乐子吧。” 说罢,头都不回地大步里去了。 冉盈望着他挺拔孤直的背影小声说:“你敢。都说了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 搜狗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于谨要报仇(四更) http://.biquxs.info/

刚回到府中不久,于谨就来了。 于谨很早就拥护和追随宇文泰了。在太昌元年宇文泰刚任夏州刺史时,就任命于谨为防城大都督,兼任夏州长史。到了永熙三年贺拔岳被害,宇文泰前往平凉,于谨向宇文泰建议占据关中,养兵劝农,富国强兵,坐观关东局势的变化。宇文泰采纳了他的建议。 之后孝武帝和高欢在洛阳翻脸,于谨又劝说宇文泰向天子陈说诚意,说明时局厉害,请求天子迁都到关西,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奉皇命以伐暴乱,成就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大事业。刚刚二十出头、野心勃勃的宇文泰深以为然。于是于谨趁孝武帝将他调回洛阳任阁内大都督的机会献上了迁都关中的计策。不久之后,孝武帝决定西迁,于谨又一路将皇帝护送至关中。 可以说,没有于谨这两次关键的建议,就没有如今宇文泰在关中的局面。因此宇文泰对他十分的信任和尊敬。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那一次建议的于李联姻,竟然间接造成了于子卿的死。 他将于谨迎入书房,问:“思敬有何事找孤?” 于谨行了个礼,开门见山地说:“当初先帝在时,曾召我等讨论传国玉玺一事,柱国可还记得?后来先帝崩殂,又有高欢接连来犯,此事便耽搁下来。” 听到他忽然提起此事,宇文泰拎起三分警觉:“孤记得。思敬为何又重提此事?” 于谨说:“臣思来想去,若是柱国得到传国玉玺,对成就一代霸业颇有助益,因此一直都有暗自查访此事。近日,被臣查到一些眉目,所以来问问柱国的意思。” 宇文泰心头一沉。怎么竟丝毫没有察觉于谨一直在暗自查访传国玉玺的事情? 他不动声色,问:“思敬查到了什么?” 于谨说:“当日高欢尽诛冉氏全族,但是却走脱两个人。” “两个?”宇文泰的心中飞快地思量着。除了阿盈,还有一个人? 于谨肯定地说:“两个,是一对兄妹。现在还不知道传国玉玺的秘密在谁的手中,或是一人拥有一半。但是臣已经查实,那女子叫冉盈,目前应该就在我国中。” 兄妹?宇文泰低头思忖,忽然想到了那个总是在阿盈危难的时候出现的剑客青彦。 那时他同他说,阿盈是他心中至爱。当时宇文泰以为他指的是男女之情,可细想来,若说他就是阿盈的阿兄,似乎更合情理。 但是冉英不是已经死于高欢之手吗? 他问于谨:“那男子呢?” “那男子叫冉英,昔日曾被高欢捉住,后来逃脱了。高欢秘而不宣,暗自追捕。因此冉英行踪不定。臣下更倾向于认为,玉玺的秘密在冉盈身上。” “冉氏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秘密交给一个女子?”宇文泰又问。 于谨皱起了眉头:“臣也没有想明白。或许是他们听说冉英已死,实在无人可以托付?” 宇文泰摇摇头,似在沉吟:“一族之中,竟再没有一个男子能比冉盈更胜任?” 于谨也摇摇头:“臣下也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只有捉到冉盈才能分明。” “思敬是如何查到冉盈的?”宇文泰抛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他此时心中正在盘算,要不要跟于谨直说,冉盈就是长史郎英。以他和于谨的关系,于谨知道了此事,该不会再追查下去了。毕竟,在于谨看来,若冉盈是他宇文泰的女人,那玉玺,也就早晚是宇文泰的囊中之物。 哪知于谨忽然咬牙切齿:“这个冉盈,和子卿的死有关!先帝赐婚之后,子卿曾和我提过要退婚,要娶一个叫阿盈的女子。问她是谁家的女儿,他又说不出来!我同他说,若是实在喜欢,就等婚后过一阵子,纳为妾室,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是子卿不肯,定要娶她为妻,还疯疯癫癫地说什么阿盈有个大秘密,待到秘密现世,我于氏也不一定高攀得起。我当时只当他在赌气说疯话。可是有一日我突然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才觉得不对。我派人到晋阳去走访,得知冉氏确实有个叫阿盈的女孩,今年十六岁了。因为是个女孩,年轻不惹人注意,当地有人给冉氏殓葬时,未注意是否有她的尸体。我就猜想,子卿喜欢的那个阿盈,定是这个冉盈!她利用了子卿,害死了子卿!子卿才十七岁啊!” 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自从子卿去后,于谨看着就老了好几岁,明明还不到四十的人,鬓边竟生出了丝缕的白发,可见打击之大。他们的父亲于提早亡,于谨如父亲般手把手悉心教导他,虽因天性,子卿不是将帅之才,但他沉静内敛,学富五车,风雅俊秀,将来便是从文,也定有建树。可他刚满十七,却因一个女子,志气丧尽,学业荒废,整日流连风月,最后吐血而亡,于谨的心痛,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宇文泰心想,看来于谨还没有将郎英和冉盈联系到一起去。忽见到他鬓边隐现的白发,心中颇为不忍,问:“令弟的遗腹子已出世了吧?” 于谨心绪渐平,低声说:“已经快百天了。”他还未能彻底从悲伤中走出来。这一年,于府中整日愁云惨淡,宠爱幼儿的老母痛失爱子,至今卧病在床。若不是李氏怀着子卿的孩子,全家上下因为这点血脉还存着一丝希望,真不知这一年要怎么熬过来。 只是李氏,孕中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寝食不安,还病了几次,身形瘦削不堪,那孩子生下来又瘦又小,大夫说,于体质上有些先天不足,要好好养护方可平安长大。 “思敬。”宇文泰说,“自令弟去后,我见你一直都不痛快。要不要外放你一段时间,你带着全家离开长安,去别的州郡散散心?” “不!”于谨的眼睛又泛了红,“柱国,我掘地三尺,也要亲自将这个冉盈挖出来!是她害死了子卿,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宇文泰感到心惊肉跳。于谨他是十分了解的,行军半生,武人性格,一向快人快语,说到做到。 他的阿盈被于谨盯上了! 于子卿已经死了,于谨的这股恨意,是一定要用阿盈的死才能抚平的。可是于谨毕竟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和于谨翻脸。在他想到保全阿盈的万全之策之前,郎英的真实身份决不能暴露。 宇文泰想了一夜,命铁卫们从各个渠道秘密放出消息,说冉氏后人认为传国玉玺被藏在蜀中,已离开本国,前往南梁去了。 又让莫那娄将这事委婉地告诉冉盈,让她对于谨多加提防,不要引起他的注意。 他们的婚事也该加紧了。 () 搜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位的婚姻大事(五更)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启程去华州的第三天,李昺和苏绰来找冉盈玩儿。现在三人皆被朝臣认为是宇文泰新提拔的亲信,又因年轻气盛,且是同窗,因此交往起来也毫无顾忌,从不避人耳目。 李昺一进来就笑着说:“阿英,你还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准备怎么还?” 冉盈白他一眼:“我如何又欠你人情了?” 李昺叫道:“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你那三千人马借道荆州,可是我开的城门行的方便?要是碰到一般的城将,非得当成反贼给你一锅端了。” 冉盈见他提起此事,慢吞吞说道:“你怎么不说,我那三千人马给了你在柱国面前长脸的机会?否则你如何能这么快就迁回长安?” 说到迁回长安,李昺有些闷闷不乐:“如今阿绰已是从二品,我却还只是个从三品,加官的事柱国提都不提。” 冉盈笑嘻嘻地从案上抓了一把干果,斜靠在榻上一边吃一边说:“像我一样为柱国冲锋陷阵都只是跟着柱国平迁,你又不像阿绰那样和能和柱国秉烛夜谈,有什么好委屈的。我还没委屈呢!” 说着一个白眼翻到了天上。宇文泰那个小气鬼! 李昺还未答话,苏绰倒奇了:“我同柱国秉烛夜谈你都知道?看来柱国对阿英不是一般的看重和信任啊,升迁想必也是指日可待。只怕是柱国还没为你找到一个好位置罢了。” “哪里哪里。”冉盈哈哈一笑,又学着官场的那套和苏绰互相假惺惺吹捧了一番,转头又问李昺:“你同阿燕怎么样了?” 李昺低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回到长安就秉明了母亲,母亲也很欢喜,正要择日去纳采。” 冉盈嗤的一笑:“才纳采啊,我还以为至少该下聘书了。阿燕也真是的,怎么老是逗留在荆州不回来呀。她就不想她的李郎?”她掰着指头算着,“三书六礼怎么也要走上两三个月,再算个吉日,估计阿燕进门要到明年了。” 纳采是周书六礼的头一道,若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有意,便要遣媒人往女家提亲,送礼求婚。得到应允之后再请媒妁正式向女家纳“采择之礼”。若女方也有意于这桩婚事,男方便正式派媒人向女家求婚了。 而聘书是三书中的第一道,即订亲之文书。是在纳吉时由男家交给女家的书柬。而纳吉都已经是六礼中的第三礼了。 自孝文帝改制之后,汉人的礼仪逐渐在鲜卑上层中流行。婚姻中的三书六礼尤其盛行。鲜卑贵族们都觉得典雅庄重,远远好过游牧时期鲜卑人的那套窃女而去催妇上马,因此渐成风靡,那些钟鸣鼎食诗书簪缨之家都特别重视。 冉盈暗自想,还真是只有宇文泰那种糙人,才想得到用催妇上马来糊弄她。 李昺挠挠头,又不好意思——一说到阿燕的事他就不好意思:“我倒是也想她回长安来。这不是前一阵子沙苑大战,独孤大人不在荆州嘛,她一直留在荆州陪伴她阿姊来着。” 苏绰被晾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住惊道:“你要娶妻了?怎么一点风声都不漏?是独孤大人家的女子?” 冉盈一边嚼着干果一边说:“独孤大人的妻妹,如罗氏的女孩。” “呀。”苏绰一拍李昺的肩膀,“不得了啊李昺,要和独孤大人做连襟啦。”又伸手戳一戳冉盈:“阿英,你呢?你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女子了?” 冉盈鼻子里哼了一声:“长安城里的这些庸脂俗粉怎么入得了我的眼。” “哟,阿英眼光够高啊。”苏绰笑道,又说,“不过你是不用操心了。你若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我看柱国就是强抢,也会为你抢回来。” 一旁的李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么?柱国如此看重阿英,阿英想娶个妻子,柱国一定会鼎力成全呀。”苏绰被他笑得一愣。 “是是是。我也觉得如此。柱国如此看重阿英,别说娶一个,就是阿英想娶十个妻子,丞相也会想办法满足他的。”李昺憋着笑,心想,什么柱国帮阿英强娶,柱国一心想把阿英娶回去才是真的。 冉盈听了,知道他在挤兑自己,哼了一声,丢了一颗干果入口嚼起来。 “那你呢?”她反问苏绰。 说到这个,苏绰倒是浮出一丝愁色:“前阵子你不在长安的时候,至尊有提及,濮阳王家中顺平郡主和我年龄相仿,问我是否有意。我就去问柱国,柱国笑笑没说话。所以我也就没定,现在还没给至尊回话呢。”他搔搔头,似乎为此事颇为烦恼。 冉盈想了一下,当初拥立今上,便是濮阳王元顺给宇文泰提的建议。想必这个濮阳王跟宇文泰也是一条心的。但是宇文泰笑笑不说话就有点微妙了,像是反对的意思啊。 不过对于元氏宗亲,宇文泰一向敬而远之。他既要重用苏绰,大概是不想他和元氏牵连得太紧吧。 苏绰见她在沉思什么,问:“阿英,你是怎么看的?” 冉盈咬了一口手中的干果,将肘撑在身后的软垫上靠住,懒洋洋地说:“柱国都笑笑没说话,我当然也只能笑笑不说话了。” “你这个狗腿子!”苏绰恼得推了她一把。 三人相谈甚欢,又聊了一阵子时局,两人便告辞出门。走到门口,苏绰突然掉头说:“于府的帖子你们都收到了吧?明日同去?” 李昺点点头:“收到了。明日一起去吧。” “什么帖子?”冉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俩。 李昺说:“子卿留下的那个孩子,明天满百日了。听说这个孩子生下来有些不足,大概因为母亲在孕中太过忧虑伤心的缘故。总之于氏为了祈求这孩子健康长大,已请僧众为那孩子念了三天经了,明日白天他们要去寺庙供奉念经的僧众,晚上又摆了筵席。你没收到帖子吗?” 两人走后,冉盈召来刘武,手往他面前一伸:“拿来。” “什么呀?”刘武装傻充愣。 “于氏的帖子。”冉盈没好气地说。 () 搜狗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静渊以有谋(六更) http://.biquxs.info/

刘武一脸为难:“大人啊,柱国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千万看紧了你,能不和于谨接触就尽量少接触,免得露出破绽惹他怀疑。你这倒要送上门去。不行,我不能给你。若被柱国知道,只怕要打断我的腿。” 冉盈一皱眉,说:“你的脑子呢?平日里我不去主动找于谨倒是正理,可你也不想想,于谨和柱国的关系那么近,如今于府办大事,柱国人在华州不能到场倒也罢了,我作为柱国的亲信都不去,是不是反而惹人怀疑?是不是第二天就会有人传,柱国和于谨已生嫌隙?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去,大大方方地回。柱国和于谨的关系维系得越好,于谨越不会怀疑他身边的人。” “可是,于谨他如今对冉盈是恨之入骨,但凡有一丝风险会被他发现……不行,这事儿我得问问柱国的意思。”刘武没了主意,左右为难。心里也在叫苦,为何莫那娄他们就能跟着去华州,他却要留下来伺候这个难缠的祖宗? “来得及吗?”冉盈白了他一眼。即使阿瓦再快,也来不及在明晚之前往返华州。 “不行,那我就不能让你去。”刘武把眼睛一闭,心一横。 冉盈切了一声:“那我明天直接去。我就说帖子丢了。还怕于府的人不认得我?” “大人……”刘武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拿根绳子把她绑了。 “刘武,”冉盈的脸上浮出几分哀愁,“我想去看看子卿的孩子。你让我去看一眼。” 第二天黄昏,冉盈看到了那个孩子。 开席之前,乳娘将孩子抱出来和大家见面。那个叫静渊的小男婴瘦瘦小小的蜷缩在乳娘的怀里酣睡着,五官都像极了子卿。 静渊……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多好的名字啊。冉盈忍不住又想起了子卿坐在梨树下弹琴的模样。少年白衣飘飘,月光下梨花吹雪,那是她心底关于子卿的最美的画面。 他竟已离去那么久了。 许是喧闹声惊醒了孩子,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又闭上,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四周一片欢笑。 众生皆苦,这世间唯有婴孩的哭泣,对所有人来说,才意味着希望。 冉盈痴痴地看着那孩子,他在乳娘的怀里大声啼哭着,头不安地左右摇摆,奋力地蹬着腿,脸憋得通红,两只柔软的小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抓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冉盈忍不住走过去伸出自己的手指。那孩子一把抓住,竟立刻安静了下来。他睁开眼,直直地盯着冉盈,脸上还带着泪痕。 “静渊。”冉盈轻轻唤他。 他拉过冉盈的手指,放进嘴里吸吮着,片刻,咯咯地笑起来。 苏绰开心地说:“阿英,他好像认得你一样!” 于谨走过来,笑着说:“郎长史,看样子我们静渊很喜欢你。” 苏绰说:“可能他知道昔日在书院里阿英和子卿最要好吧。” 冉盈有些伤感,说:“是啊,他一定知道,我们都很想念子卿。有子卿庇佑他,他一定会平安长大的。” 于谨也红了眼眶:“多谢你。” 冉盈伤感不已,趁着别人不注意,自己跑到庭院里。晚风一吹,那晚在灞河边和子卿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浮现在眼前,眼泪就忍不住地想要落下来。 “郎公子。”身后传来李阳君幽幽的声音。 她回过头,却掩饰不住眼底的雾气。 李阳君说:“郎公子怎么哭了?” 冉盈伸手抹了抹眼角,说:“我看到静渊,就想到子卿当初在书院里读书时候的样子。子卿若是见了他,不知该多高兴。” 李阳君凄然一笑:“他怎么会高兴呢?这并非是他所爱的女子为他生的孩子,他怎么会高兴呢?” “夫人别这么想。子卿是那样的善良温和,他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李阳君垂着双眼,哀哀地说:“你们都说他知书有礼,冲淡平和,但是从我嫁给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那般耽于风月,每日醉意醺然胡言乱语。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呢?” 冉盈沉默不语。回想起那个浪.荡不堪的子卿,是那样的令她心疼。可是对于毫不知情的李阳君来说,那模样无疑是荒唐又残酷的。 李阳君慢慢地走到池塘边,望着池水中倒映出的残月,喃喃自语:“在我们短暂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同我好好地说过哪怕一句话。我只是个女子,我只想我的夫君好好地看我一眼,认真地同我说句话。可他从来都没有。我那么喜欢他,在刚到长安的时候,我曾经那么天真地期盼着和他举案齐眉相守终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只因为他没有娶到阿盈,就要把这痛苦转嫁到我头上吗?” 冉盈的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她轻声说:“夫人,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看静渊那么可爱,你该好好地陪伴他……” 话未说完,被李阳君打断。她回过头来,似是完全没有听到冉盈说的话,她哀婉凄绝地看着冉盈,撕心裂肺地问:“那个阿盈,她到底是谁?她就那么好吗?!” 她被纠缠在这个无解的噩梦里无法脱身,受尽折磨。 冉盈陡然觉得有一股气从胸口冒出来,她忍不住斥她:“夫人,你现在是一个母亲,你准备就这样去抚养你和子卿的孩子吗?!子卿若是有知,他见了你这样,只会讨厌你!” “他本来就讨厌我!”李阳君的眼泪汹涌而下,“我后来才明白,是和我的婚事断了他跟那个阿盈的可能,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他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这个孩子!”她手一挥,衫子的大袖狠狠一掠,“你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吗?是他喝醉了!他喝醉了都不知道我是谁!他口中唤着的,还是那个阿盈的名字!!” 她的泪奔涌而下,因为激动,发间的步摇猛烈地摇晃着。长久以来的委屈造成的愤怒扭曲了她的脸,她咬着牙说:“那个阿盈,我已经听兄长说了,是她害死了子卿!她害死了子卿,也断送了我!我恨她!我想要她死!!”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终是自误(七更) http://.biquxs.info/

冉盈被李阳君的冲天恨意惊呆了,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从不知道,嫉妒和怨恨会让一个女人疯狂到如此程度。 她也从没有想到,子卿生前对李阳君绝情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都恨她,他们都觉得是她害死了子卿。可是她又该怪谁呢?子卿是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男子,他救她于危难,和她同窗伴读,月下盟誓。她失去子卿,也是撕心之痛呀!她又该怪谁!! 庭院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客人们都在堂前饮酒,仆人们也都在堂前伺候。园子里空空的,树木和假山石在月光的映照下,在地上投出一个个嶙峋怪异的影子。 “带着如此大的仇恨,要如何养育一个孩子?” 李昺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他挺着腰背,一步步地走来,走到李阳君面前,冷冷地对她说:“你要把这样的仇恨,带给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吗?让子卿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在刻骨的仇恨中长大?让他疯狂,让他扭曲,让他夜不能寐?这就是你,他的母亲,准备为他做的吗?” 李阳君听了,瞪着李昺,有些慌乱地后退了一步。这一句句的拷问令她心里翻江倒海。 李昺冷着脸,说:“一个孩子,父精母血,十月怀胎。当是将他看做草上露,掌中珠,尽力呵护,赋之以爱。他将来,才能长成一个健全而快乐的人。一个在仇恨和怨愤中长大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你作为他的母亲,就从来都没有想过吗?” 李阳君呆呆地看着他,抽噎着,忽然之间,捂住脸痛哭起来。她越哭越伤心,最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冉盈也呆呆地看着他。李昺是什么时候,从那个淘气的、在旁人眼中一无是处的少年,变成了眼前这个气度沉稳、进退有度的人? 李昺也看着跪倒在地的李阳君,半晌,轻声说:“我是个武将,我在战场上杀过人。我因为杀了人,时常从噩梦中惊醒。我不想杀人,可是必须要去,因为这不是一个好时代。我杀人,是因为我在期盼着一个好时代,一个太平盛世,一个不用打仗、不用杀人、所有人每夜可以安睡的时代。但是夫人啊,也许我改变不了这个时代。我时常在想为什么,今日见到你这般模样,我终于明白了。能改变时代的,不是帝王,也不是将相,而是你。” 李阳君自地上抬起头,满脸泪痕、不明白地看着李昺。 李昺轻声、而坚定地说:“能改变时代的,是一群叫做母亲的人。她们怎样教育自己的孩子,她们的孩子就将创造怎样的时代啊。” 李阳君呆呆地望着他,泪水又从眼中滚滚落下。 李昺仰起头叹了口气,强忍住哽咽,说:“虽然子卿不在了,但是我们一班好友,皆愿意看顾着这孩子的成长,一路护着他,走到他父亲不曾到过的远方去。请你这个做母亲的,替我们照顾好这个可爱的侄儿,将他培养成一个心中充满慈悲和爱的人,让他去创造一个更好的时代吧。——他长得实在太像子卿了。若是误了这孩子,我将来死了,会没脸去见子卿!” 李阳君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冉盈站在一旁默默地想,也许自子卿去后,她将一切都埋在心里,一直都没有这样好好地哭过吧。其实在这件事情里,受伤害最深的并不是她冉盈,或是已经逝去的子卿。 受伤害最深的,恰恰是这个最无辜的李阳君。子卿已入天人道得到解脱,冉盈亦有了宇文泰一路陪伴扶持。 惟有李阳君,被冷落,被辜负,要带着一个孩子在一个深深的高门宅院里孤独地过完她一眼看得到头的凄凉人生。 “子卿……子卿……” 一阵晚风拂过,吹动了地上婆娑的树影。 冉盈抬起头,仿佛看到那庭院一角的树后,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在晚风中衣袂飘飘,对着她轻轻一笑。 冉盈的泪又落了下来。 李昺拉过冉盈的手臂,轻声对她说:“我们走吧。” 回去的马车上,三人都沉默不语。只有车轮轧过路面发出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李昺说:“真是没想到。我们几个,如今都有了官职加身,而子卿,却已同我们阴阳相隔……” 苏绰道:“当初在书院,就算都是世家子弟,子卿也是鹤立鸡群的那个。他家世又好,又有才华,又一表人才。谁见了他都要夸两句,说他年纪轻轻便有林下之风。可怎么能想到,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 他看向冉盈:“阿英,当初你和子卿最要好,你可见过这个阿盈?” 冉盈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曾听他说过。” 苏绰叹了口气:“他那家伙就是有时候心事重。其实愿意和我们出来说说话喝喝酒,这心结也未必就不能打开吧?他婚后从没有找过你吗?” 冉盈想起当初子卿问她是否还能再见面,她残忍地以“使君有妇”四个字拒绝了他,泪水顿时如泉奔涌。 若是她还时不时地见一见他,是不是能让他好过一些? 李昺和苏绰不知她因何事牵动情肠,竟悲伤至此,一下子不知所措。 一直到了郎宅门口,冉盈还收不住眼泪。李昺见了,对苏绰说:“你先回吧,我送他进去。” 苏绰点点头,担心地看着李昺陪着冉盈下了车,进了郎宅的大门,这才让马车回了。 李昺扶着冉盈边走边说:“我不知道子卿婚礼那日留下你说了什么。可是在哭那事?” 冉盈哭着说:“他问我,能不能再见面。我说,你已使君有妇。”说着说着,哭得更厉害了:“阿昺,我该答应他的!我该让他有个念想……他就不会那样了!” 府里的几个侍卫见冉盈哭着回来,都围了过来,又见李昺在一旁,俱自觉地不靠近,只远远看着。 李昺听她这样说,停下了脚步,认真地说:“你没有做错。就是给他个念想,那也是空的。将来你嫁了宇文泰,轰动全长安,对他来说还是肝肠寸断。他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槛,和你无关。他那样才华横溢的人,终是自误了。” 冉盈哭泣渐止,她默默地抬头看着天上那一弯残月,心想,子卿,你若是有知,看到今天发生的一切,看到我发生的一切,你会后悔自己当初那么傻吗? () 搜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子卿?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走了半月有余,朝中一直无甚大事。冉盈每日和苏绰一起翻看群臣递上来的奏折,挑些紧要的快马给宇文泰送去。 阿瓦只来送过一次信,是在她去了于府的两日之后。宇文泰在信中倒是完全未提此事,像是丝毫不知情一样,只说了些家常小事,什么华州的气候物产皆不及长安,华州的夜黑得特别早之类的。在信的末尾,他提到,近日他得到一些密报,称柔然境内似乎在大举调动兵马,也不知意图何在,要她注意一下朝中的动向。 冉盈见宇文泰提到柔然的消息,倒是想起近日因新皇后郁久闾氏正在跟至尊闹别扭,天天在后宫胡骂乱砸,至尊不胜烦恼,干脆离宫搬到别宫云阳宫去了。于是她和苏绰每日去见至尊都要多赶二十多里路到城外的离宫去。每天如此少睡一两个时辰,冉盈叫苦不迭,觉得自己的眼下一片青黑。 郁久闾氏性情骄横脾气暴躁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本就来自荒蛮未开化的柔然,又是个骄奢的性子,整天上房揭瓦在宫里闹得鸡飞狗跳,后宫里头上到妃嫔下到宫婢,个个对她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可是这一次闹得这样厉害,能把至尊都轰到离宫去了,却反常了些。冉盈命人暗下打听,原来是至尊一直忘不了远在东夏州的废皇后乙弗氏,近日悄悄传诏令乙弗氏蓄发,想要找机会把她接回宫去。 至尊有自己的思量。当初不得已将乙弗氏遣到东夏州,皆因为郁久闾氏未到长安,处处受制于她。如今她嫁入长安,位至中宫,至尊想着,此时瞒着她将乙弗氏接回来,等乙弗氏到了宫中,郁久闾氏再不愿意,也闹不翻天去。 可郁久闾氏也厉害,不知道皇帝身边哪个被她收买的小宫女小黄门知道了这件事,悄悄透露给了她。郁久闾氏得知此事大发雷霆,天天在宫里闹得不可开交。甚至于有一晚手持着火把要把千秋殿给点了。还是苏绰带着禁军去给拦下了,否则现在这皇城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冉盈不知不觉联想了这么多,却也不知道这件事和柔然境内的军事调动是否有关,不过谨慎起见,她还是把这件事写在了信里,让阿瓦带给宇文泰。 过了一日,宇文泰的回信来了。他要她秘密去一趟东夏州,告诉乙弗氏,即使至尊下达了令她回宫的诏书,她也绝不可以回长安。 她一回长安,只怕要挑起两国在北部边境的战事。宇文泰近日正在考虑往南扩一扩,把物产丰饶土地肥沃的巴蜀之地收入囊中。若是北边一乱,这个关系到长期民生和战事给养的大计划就要暂时搁浅。 接到宇文泰的任务,冉盈当天便包了一只小船,孤身沿着渭水往东去了。她准备先沿渭水到达华州,再改乘马匹向北,如此可以节省至少半天的时间。 这个路线是她仔细思量过的。如今她和苏绰李昺都是宇文泰放在明面上的人了,想必他们三人的四周都有不少眼睛盯着。她干脆故作神秘地不带侍卫坐船去华州,让人以为她是专程去找宇文泰商讨什么秘事,到了华州,她再改扮回女装,神不知鬼不觉地北上东夏州。 这个计划她并未事先让宇文泰知晓。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宇文泰,冉盈只觉得心中欢喜。已分别半月,冉盈总觉得心里有一些丝丝缕缕的想念,随时随地地飘荡着,令人无法防备。 这晚,冉盈的船在渭水上缓缓地向下流去。眼前河面开阔,水流平缓。冉盈感到河面有凉爽的晚风吹进船舱,便从船舱里出来,立在船头看着两岸的夜景。正是七月初,刚刚入秋,夜风微凉怡人。冉盈举目看着两岸婆娑的树影,看着远处潜伏着的连绵群山的影子。晚风迎面吹来,吹起了她的袍服下摆。想到明早就能到达华州,她的心里无比欢喜。 这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箜篌和胡笳的乐声。冉盈回头,见一艘豪华的楼船慢慢驶来。楼船帆大,因而比冉盈的小船快不少。很快,那楼船便赶上了冉盈的小船。冉盈听见那船上歌舞欢笑声不断,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二楼船舱内灯火通明,丝竹鼓乐之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船舱内人影绰绰,似乎是一堆年轻人在嬉戏玩乐。 冉盈轻轻一笑,回过头继续看着两岸的夜色。这夜晴朗,天上无云,初三那细长的娥眉月闲适地卧在天边,像一个闲卧在榻上的仕女。从她头顶的天空划过的,是一条巨大的、灿烂的银河。 又快要七夕了。冉盈想,想起了去年七夕的时候他们在她府中的园子里说过的话。 这时,旁边楼船的甲板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子跑出来,大概是喝了太多酒,伏在船舷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那秽物便随着风,大大方方地洒在了冉盈身上…… 冉盈哎呀一声,只觉得一阵恶心,忙掏出手帕来胡乱擦拭,被人坏了兴致,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冒。 跟着出来的另外两个女子见了,忙说:“哎呀,糟了!脏了隔壁船上那郎君的衣裳!” 另有两个年轻男子也跟了出来,一看冉盈一身银白色的蜀锦华服,此刻虽被秽物弄脏了衣服有些狼狈,但眉目间依然透出一股清贵之气。他们上下一打量,便知冉盈是某个世家子弟,连忙对着冉盈大声说:“这位郎君,实在对不住。我们的舞姬不小心弄污了郎君的衣服。请郎君移步到我们船上,我们有侍女为郎君清理。” 冉盈此行有任务在身,自然不敢贪杯贪玩。她淡淡地回了个礼,朗声说:“小事情,不必麻烦了。”说完,转身回了船舱。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已换了一身青色的麻衫,外面罩着白色的轻纱,未系腰带,像个斯文的书生一般。 这时那船上又传来一个明快爽朗的声音:“这位郎君,我看你孤身一人,可愿过来和我们小酌两杯?” 冉盈转过头,露出属于世家子的那种礼貌冷清极有距离感的微笑:“不必了……” 当她看到说话那人的脸的时候,顿时目瞪口呆,下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楼船灯火通明,清晰地照出了那人的脸。 “子卿?” () 搜狗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船翻了 http://.biquxs.info/

那楼船上的少年正双手攀着船舷,友好地、笑吟吟地看着她。 冉盈的心陡然间一炸,她无法自控地,几乎是落荒而逃,两步逃回了船舱。她靠着舱壁,紧紧捂住胸口,仿佛那颗正在噗通乱跳心随时会蹦出来。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那分明就是子卿,一样的脸,看似相仿的年纪,乃至身材都那么相似。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她慌乱无比,无所适从。正在胡思乱想间,船身陡然一震,随之剧烈摇晃起来。冉盈一下没站稳,身子被狠狠地抛向另一边的舱壁,撞得生疼。 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使劲扶着舱壁跑出去,见船夫对着她大叫“不好啦,遇上大漩涡啦!这船撑不住,会裂掉的!!” 船又剧烈一晃,冉盈一下被抛在船头的甲板上,重重地一摔。她惊慌地抬起头,借着旁边楼船上的光,看到在前方,宽阔河面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自己的船,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那个漩涡吸过去。 旁边楼船上也有人在叫“小心!前方有漩涡!” 那样的大楼船,虽不至于被漩涡破坏,但是船身还是会剧烈地晃动。一时间,甲板上的那群年轻人纷纷惊叫起来。 忽然有人喊道“旁边那小船上还有人!快救人!!” 说时迟那时快,从那船舷上抛下两根粗长的绳索,砰地落在冉盈面前。楼船的船工拢起手对着他们大声喊“把绳子系在腋下,我们把你们拉过来!” 冉盈的船夫大概是应付过这种局面,连忙抓起绳子慌慌张张地在腋下系紧,见冉盈在船头不动,喊道“公子快点啊!再往前就来不及了!!”说完也顾不上冉盈,自己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船上的几个船工连忙一起奋力地扯起绳子,把冉盈的船工一点一点拉了上去。 “公子!快啊!”楼船上的人都焦急地冲着冉盈大喊。 冉盈的小船离漩涡越来越近了。她已经听到了脚下船板破裂的嘎嘎声。 一个悦耳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万分焦炙“快啊!” 冉盈循声望去,是“子卿”。他望着她,满脸的焦急,对着她大声喊“别怕!我拉你上来!” 冉盈终于拿起绳索,紧紧地捆在自己腋下。 “快跳!!”众人一边焦急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漩涡,一边对着冉盈大喊。 小船终于哐地一声碎了。冉盈噗通落入了水中。 水流无比湍急,一时间,四面八方的水朝着冉盈的口鼻灌进去。那感觉,同之前在东梁州的江上落水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手脚使不上劲,只能胡乱划动。无法呼吸,只觉得水中有一只强劲的手拖拽着她,要将她拖到河底。 她苦苦挣扎,渐觉不支。忽然,哗的一声,她的身子被吊离了水面。 一股水从她的口鼻呛出来。她惊魂未定,大口地喘着气。身子悬在半空,被一点一点地往上拉。她抬起头睁开眼,看到“子卿”冲在第一个,咬着牙用力地拉着绳索,正使劲地把她往上拉。 冉盈刚刚死里逃生,此时有些恍惚,竟真的觉得那个涨红了脸在拼命救她的年轻人,是她心怀愧疚的于子卿。 她终于被拉上了船舷。那青年双手抄过她的腋下将她紧紧抱住,拖到了船上。 力气太大,脚底又湿滑。一个没站稳,嗵的一声,两人都摔倒在甲板上。 “太好了!终于救上来了!”周围一众围着的舞姬都开心地拍起手来。 冉盈惊魂未定,浑身上下滴着水,狼狈不堪。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她痴痴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想,这不就是子卿吗?这就是他细长的丹凤眼,是他高挺的鼻梁,是他薄薄的嘴唇……真的是子卿回来了…… 还是这夜色太苍茫了,光线不好,她认错了人? “子卿……”她拧着眉头轻轻唤他,几乎要落泪。 和她摔到在一处的那青年一愣,随即温煦地一笑,说“我……” 这时船身经过漩涡,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船上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一众少年少女都紧紧蹲下身扒紧了船舷。 冉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要将她甩出去,腰上却一紧,是那青年将她牢牢拉住了。 冉盈又转头看着他,直怀疑这是一场梦。是她梦见了子卿?还是子卿的死只是她的一个噩梦? 他的唇角含着温润的笑看着他,似是在抚慰她的惊慌。 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阵,慢慢地,驶离了漩涡,又逐渐平稳下来。 那青年这才松开了紧拉着她的手。他又对着她一笑“我不知道子卿是谁。我不叫子卿,我叫郑肃。” 郑肃…… 冉盈忽然间清醒了过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和这个年轻的郎君摔倒在甲板一处,连忙爬起来,狼狈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慌慌张张地对着他行了个拱手礼“在……在下失礼了!多谢相救……” 郑肃也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她面前,又是一笑“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他回头吩咐两个侍女模样的女子“带这位公子去客舱,拿一件我的衣服给公子换上。” 冉盈此时浑身湿透,头发上,袖口上,衣摆下都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狼狈不堪。小船和行李都没了,她只能向众人道了个谢,跟着侍女去了。 贺楼齐走到书房门口,见宇文泰还在看苏绰派人快马送来的奏折,便走进去,轻轻帮他把烛芯拨亮,说“柱国早些休息吧。每天熬到这么晚身体吃不消。” 宇文泰却似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说“苏绰在长安做得很好。这个卫将军没有白当。” 因卫将军掌管皇城,预知朝事,因此很多重要的事情,身在长安的大臣们还未知道,远在华州的宇文泰就已经掌握了情况。这为他省去了很多麻烦。 “阿盈出发了吗?”他想起这件事。 贺楼齐说“阿瓦刚到。”说着递上一只小竹筒。 宇文泰接过来,用小刀撬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一小卷纸,扫了一眼“她竟然走了水路到华州来……”略一思忖,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这小东西越来越聪明了。” 水路?贺楼齐忽然又些不安“我刚才在外面听人说今晚渭水上起了大漩涡,有一些小船都翻了……不知阿冉她……” 宇文泰皱了皱眉头,在心里算了一下,说“如果走水路的话,她差不多明天巳时该到了。你带几个人早点去码头迎她。再去打听一下,今晚渭水上可有伤亡。” 得知渭水上有险情,他的心里很担心,跟着就有些后悔让她去东夏州。自己的女人啊,总是想让她无忧无虑地只管自己开心自在就好,怎么回回都让她陷入这种危险之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郑肃 http://.biquxs.info/

冉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可头发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只能披散着,又由郑肃的侍女领着,回到了二楼的船舱。 舱中几个青年已从方才的惊吓中平静下来,此时又再摆上了瓜果酒菜,重新玩闹起来。一见冉盈进来,众人都有些失神。 因郑肃身长,她穿着郑肃的长衫有些大。玄色的衫子称得她肌肤如雪,唇红齿白。黑色的长发湿湿地披着,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清冷疏离、又雌雄莫辨的诡艳。 “公子来这里坐。”见她进来,郑肃起身招呼她。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起身自我介绍。 原来其他几个是洛阳的商贾子弟,这趟是结伴回洛阳去的。为首那个年纪最大的叫谢澄,从渭州包了这楼船,另外两个年纪稍小一些,大概和冉盈同岁的,一个叫周牧,一个叫曾庐,是从秦州上船的。最后那个和子卿长得一样、名叫郑肃的,倒不是商贾子弟。他出自荥阳郑氏,本是去蜀中拜访一位叫司马远秀的名士,之后又去长安游玩了一番,这才优哉游哉地从长安上船,准备和其他人一路去洛阳。 “郎公子呢?你去华州做什么?”郑肃问。 “我去见一个朋友。本以为走水路会快一些,没想到竟会遇到这事,搞得这样狼狈。多亏了各位,不然在下此番就要交代在渭河里了。”冉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郑肃也笑了:“河道生漩涡本也常见,但今晚这么大的,我走南闯北这些年,也确实没遇到过。” 冉盈看着他。前人形容嵇康时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这人面容五官和子卿有八九分相似,细看又比子卿多了些肃然沉稳之气,倒也配得上肃这个字。 这时有人提议玩掷卢,众人一皆应和。侍女们纷纷撤去菜品和案几,又取来了棋盘和六马五木。 掷卢又称樗蒲,是西汉时就流传开的一种游戏。六马是每个人手中的六个棋子;五木类似于骰子,上黑下白,三块无字两块有字。白色的一面写“稚”,黑色的一面写“犊”,通过掷出五木不同的组合,又有“贵采”、“杂采”之分,一共有十二采,对应不同的步数,以黑黑黑犊犊为卢采,马可走的步数最多。最后以马先到终点为赢。 几人玩了一会儿,总是输步的周牧摇摇头:“这种文士的玩法太复杂,我们不如来简单的。只掷卢,谁的步数最低就喝酒,如何?” 其他人纷纷应和。郑肃探过身轻声问冉盈:“郎公子饮酒么?” “我不能喝酒。”冉盈连忙说。她可是身负重任,若是喝酒误了事,还不如刚才就死在渭水里了。 对面的周牧听到了,站起身大声道:“我看朗公子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怎么不能喝酒?玩掷卢不喝酒多没劲!” “对啊对啊!”众人附和着。 “我……我真不能喝酒。”冉盈依旧推辞。惹得对面那个谢澄不乐意了,拍着桌子说:“怎么不能喝?怎么就不能喝?!堂堂一个汉子,怎么玩个掷卢还不能喝酒了?!朗公子,你若是喝多了,明日船靠了岸,我将你扛到你朋友家中去,保证不误了你的事!倒酒倒酒,别扫兴!” 商贾人家出身的少年,自然不如那些世家子弟温文尔雅,进退有度。 冉盈心想,明天早上被他扛到宇文泰那里,才是误了大事。小命都要去了半条。 可被逼到这份上,她又没有什么理由继续推辞下去。 就在尴尬为难的时候,身边的郑肃开口道:“不如,就倒上一杯,算是随了众人的兴致。”说着,他贴在冉盈耳边轻轻加了一句:“你若真不愿喝,我悄悄替你喝了。” 冉盈看着他那如玉的脸庞,轻轻点了点头。 几人就这样玩着掷卢喝着酒,期间,郑肃果然一直在悄悄做手脚,趁着众人不注意的当口,将冉盈的杯子和自己的空酒杯偷偷调换,也因此,他喝了不少酒。 饶是这样,冉盈还是在众人注目的情况下喝了几杯。 众少年一直玩到深夜,酒也喝了不少,都有些醉意,纷纷摇摇晃晃回舱去睡了。 冉盈见众人都散去了,便站起身走到甲板上,靠着船舷,吹着夜风,望着星光斑斓的河面。她觉得脸发烫,不知是不是被酒烧的。她脑子有些乱,方才喝酒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昔日在书院里和同窗们把酒言欢的场面,当然,座中少不了子卿。 夜风习习,船在平静的河面行走,月在山间游走,两岸连绵群山在月下身形苍茫,影影绰绰。 星子洒落在山头。 风吹过冉盈的长发,轻轻贴在她的脸上。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快。一抽一抽的,有些疼。 身后响起脚步声,郑肃走了出来,走到她身边,朗声说:“按照这船的速度,我们明早卯时就能到华州了——”他喝了不少酒,可看起来还是很清醒。 冉盈望着他,心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问题: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如此相像? 郑肃见她盯着自己发呆,问:“郎公子醉了?” 冉盈看着他,摇摇头。 郑肃问:“方才郎公子可是将我认错了?” 冉盈轻轻一笑,低下头说:“抱歉,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哦?”郑肃一挑眉,嘴角含笑,“这么巧吗?那日后有缘,须介绍我和他互相认识一下。” 冉盈看着宽阔平静的河道,摇了摇头,低低地说:“他已经去世了。” 郑肃一听,露出诧异的神色,没有说话。 冉盈沉默了一会儿,说:“很抱歉将郑郎错认成他,是我失礼了。”荥阳郑氏毕竟是本朝四大门阀其二,只怕他会介意。 郑肃却轻轻一笑,似毫不在意:“无妨。”他看着冉盈一脸难掩的悲色,宽慰她说:“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寻常,朗公子不必太过悲伤。” 冉盈点点头。 这是郑肃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那张俊脸涨得通红,好像憋住了一口气,随时都会断气似的。 冉盈连忙一手扶着他,一手为他顺着气。 惊动了他的侍女闻声而来,急急地将一领披风披在他的肩上,口中说道:“夜这样深,公子不能站在这里吹河风的!” 咳了好一会儿,郑肃总算停了下来,又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脸上的红色才缓缓褪去了。 “郑郎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风吹多了?”冉盈关切地问。 郑肃摇了摇头,说:“我自小身子弱些,不碍事的。” “那你今晚还喝那么多酒!”冉盈的口气忍不住带了三分嗔,一下子又觉得自己关心得有些过了,便尴尬地闭了嘴。 郑肃看了看她,又是温润地微微一笑:“不早了,朗公子回舱休息吧。”又转向自己的侍女:“送郎公子去舱房。” 深夜,所有人都睡熟了。只有郑肃还一个人站在甲板上,默默地注视着河面。 不一会儿,从岸上驶来一艘快船,那快船全身漆黑,未点灯火,在黑夜中丝毫不引人注意,迅速地向楼船靠近。待到近了,郑肃看到船上站着几个蒙面黑衣人。黑衣人抬头望了望,两个飞上绳索挂住楼船的船舷,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 郑肃双手负在身后,神情冷峻地站在黑夜里。方才那一脸的谦和温润全然无踪,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沉沉夜色中透着戾气。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船行时激起的水声哗哗作响。 两个黑衣人上来,对着他单膝跪下,压低声音恭敬地唤道:“参见乐安王。” 郑肃微微顿首,扬着下巴并不看他们,声音冷冽:“今天遇到旋涡,没有用得上你们……王父有何事要交代?” 一个黑衣人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渤海王要乐安王找机会设法扰乱长安。给他在外围制造机会。” “扰乱长安?”郑肃冷笑一声,“在宇文泰的地盘上兴风作浪,这可真是个好差事。那宇文泰跟恶犬护食一般把长安护得跟铁桶一样——也是了,不是好差事,王父也不会让本王去。” 两个黑衣人垂首噤声,不敢多言。 “你们回去禀告王父,本王会想办法。请王父也打起精神来,别到时候本王做成了事,王父跟不上速度。” “是。”两个黑衣人同时想,前半句话也就罢了,后半句话,谁敢带给渤海王。 “渤海王还问,冉氏后人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渤海王最近和至尊的矛盾日益激化,他不想再等了,要乐安王尽快查明传国玉玺的下落。” 郑肃又是冷笑:“这年头篡位还需要传国玉玺?直接进宫将那元善见一刀杀了不就得了。整日将宇文泰那厮挂在嘴上赞不绝口,宇文泰敢做的事,他倒不敢了。” 两个黑衣人又不敢说话。 这话太大逆不道,没法接。 “你们跟王父说,冉盈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但是这件事请他不要插手。本王刚刚有了个一石二鸟的大计划,别让他给我搅黄了。” “是。”两个黑衣人又想,乐安王带给渤海王的话,果然是只能带一半。另一半都是要人命的。 郑肃又问:“冉英呢?” () 搜狗 第一百三十章 他不姓郑,姓高 http://.biquxs.info/

“冉英呢?” “找不到他的踪迹,近期跟他联络……他都未回应。”黑衣人的声音越来越轻,似是怕这个回答惹怒郑肃。 “这人太聪明了,我们不能太信任他。可惜啊。前阵子他身上带着伤又落了单,本是最好的机会,却没有找到他。”郑肃的语气十分阴森,意有所指地斥责面前的下属无能。 两个黑衣人顿时惶恐,双膝跪下:“属下们办事不力!请乐安王责罚!” 郑肃轻轻抬了抬手:“罢了,他对本王还有用处,你们继续找他。我猜,这阵子我在冉盈跟前现了身,他不敢现身,但也不敢走远。” “属下们明白了。” “去吧,别轻慢了他。”他不再说话。 黑衣人见郑肃终于让他们走了额,连忙朝他磕了个头,转身正要下船,他忽然又问:“对了,我大兄和二兄最近在干什么?” 两人回头。一个黑衣人说:“自从渤海王立了高澄为嗣子之后,两人之间的争斗反而比从前更多了。连……连渤海王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郑肃冷冷一笑:“这就是娄氏生的好儿子……让他们斗吧。王父一辈子折腾的这点东西,早晚被他们俩折腾光。” 黑衣人不敢多言,连忙翻身下船而去。 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大地山河如墨渲染。郑肃又在船舷处站了一会儿,胸腔里的一团无名火渐渐消弭下去,他轻轻地走进了冉盈的船舱。 冉盈这夜落水受了惊吓,又饮了酒,想是回舱倒头便睡了,竟连蜡烛都没有吹灭。 月光从格窗里头进来,在她姣好的脸上照出一格一格的阴影,仿佛他此刻庞杂的心事。 没想到宇文泰竟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这个女子,得到她就是得到了传国玉玺,宇文泰这家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凭他就是命数好,从来求仁得仁,旁人就不是那么痛快了。 三年前他就让他不痛快,现在还让他不痛快。 郑肃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面颊。少女的肌肤细腻柔滑,仿佛一块上好的绸缎。 心中掠过微微的杀机。 郑肃借着微弱的烛火注视着她,眼神阴森冰冷,与方才船舱里那个处处周到的温和青年判若两人。 看来自己这张脸还是挺有用的。那个病死的小公子于子卿长久以来都是冉盈的一个心结。当初他们互相有意,宇文泰却用于李联姻拆散了他们。那小公子也是个多情的,竟生生地病死了。这件事大概冉盈还不知道,也不枉费他盯了她这么久,现在正好可以利用这件事,在她和宇文泰之间,打上一个死结。 他喜欢的这个少女此刻醉酒沉睡,毫不设防,郑肃想,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掐死她,让宇文泰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杀个人太容易了,除了能让宇文泰痛苦两三天,还有什么用? 但宇文泰能得到的,他郑肃又凭什么得不到?他要抢走宇文泰心心念念的玉玺,还要抢走宇文泰心心念念的女子!他要让宇文泰看到,他想要的东西,都到了他郑肃的手上! 他在心里默默说,宇文泰,你以为我王父高欢是你一生最大的对手。可是他年事已高,撑不了几年了。而我,高肃,才将是你一生的噩梦! 冉盈,只要他将冉盈攥在手里,她便能成为他打击宇文泰时最凶猛的武器。而要将冉盈攥在手里,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的难。 转念又想,宇文泰也是奇怪呀,长安城那么多貌美如花娇艳妩媚的贵族女子他不爱,却偏偏喜欢这样的小女孩。 既不妩媚,也不艳丽。 却像田间丛生的野花野草,风吹过大地时,自有香气沁入风里。 却像温存的月光,轻笼昏沉的大地,照亮失意的梦乡。 他探下身子,无限爱怜地注视着冉盈那在睡梦中轻颤的长长的睫毛,还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 她翻了个身,在梦中似乎轻叹了口气,喃喃了一声:“阿泰……”又沉沉睡去。 陷入爱恋中的小女孩真是可爱,连梦里都是他的影子吧?可是若她知道了于子卿的死是宇文泰造成的,还会像现在这样在梦里欢喜地唤他的名字吗? 她此刻沉睡着,毫不设防,也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若是宇文泰知道此刻有一个极度危险的敌人正在她身边虎视眈眈,随时可以要了她的性命或是她的清白,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想到这里,高肃阴鸷的双眼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 宇文黑獭,作为一个站在顶层强敌环伺的人,你实在不该对一个女人动了真情,自曝其短! 高肃勾起唇角一笑,眼中却重现杀机。 冉盈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侍女来唤她起床,并送来她已经烘干的衣服,说前方不远就是华州了。 冉盈迷迷糊糊看看窗外,天已大亮。这天晴朗,早晨的阳光分外的明媚清爽。冉盈有些惊喜,意外搭上这楼船,竟比乘小船还快了两个时辰。 她赶紧换了衣服梳洗干净,登上甲板远远一眺,前方隐现出城郭的轮廓。她的嘴角忍不住挂上了笑。 “快到到华州了,转眼就要同郎公子道别了。”身后传来一个温煦的声音,是郑肃。 冉盈回头见是他,连忙向他行了个礼。 郑肃笑吟吟地问:“郎公子昨晚可睡得好?” 冉盈摸摸头:“喝了酒,自然睡得比较沉,似乎一夜无梦。” “那就好。”郑肃笑着说,“我与郎公子一见如故,可惜此次匆忙,实在是没来得及好好招待公子。如今我居于洛阳,如果他日公子来到洛阳,一定要让郑肃尽一尽地主之谊。” 冉盈连忙说:“郑郎客气了。是我给诸位添了麻烦。还没有来得及感谢诸位昨晚的救命之恩。他日若有缘在长安相见,再续今日之谊。” “一定。”郑肃微笑着。 冉盈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仿佛觉得是子卿立在晨风中,芝兰玉树,如松如竹。陡然间,方才还因为很快就能见到宇文泰而欢跃不已的心填满了惆怅。 很快,船靠了岸。冉盈辞别了众人,便下船去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往事太惨了,不能提 http://.biquxs.info/

这天宇文泰天不亮就醒了,又无心起床,便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看着窗外的天空逐渐发白。心里又欢喜,又七上八下的。 半夜贺楼齐就送来了消息,渭水上的大漩涡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他总算稍稍安心。可是想到冉盈是个旱鸭子,就难免会想到她万一落水了怎么办这种四不着六的奇怪问题。 可饶是这样心情复杂,每天该做的事情还得去做。他催着自己起床,梳洗妥当后胡乱啃了两口饼,正准备出门去军营,刚走出院子就见到贺楼齐,忍不住说:“你还在这儿晃什么?早点去码头等着。” 贺楼齐腆着脸笑:“还有两个时辰呢。我过一个时辰再走。保证把那个小阿冉完好无损地接回来。” 宇文泰白了他一眼:“怎么?让你去接个人你还能给孤接成个缺胳膊少腿?” “我这不是看柱国担心得厉害么?阿冉她那么机灵,一定不会有事的。” “机灵?再机灵她也是只旱鸭子,若是真的落了水,机灵顶个什么用?能顶个桨用?”这样说着,宇文泰又暗暗担心起来,恨不得立刻驾个船到渭水上去寻她。 贺楼齐讪讪一笑,见他眼下有些发青,说:“柱国昨晚没睡好吧?可是想着阿冉今日要到了,开心得睡不着?” 宇文泰不自觉地抬手抹了抹眼下,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将手放了下来。他不满地瞥了贺楼齐一眼,冷言道:“是不是孤最近对你们的管束放松了?” 贺楼齐见他沉了脸,不敢再贫嘴,立刻头一低,赶紧往外走。边走边喜不自胜地想,如今柱国成了纸老虎,但凡是拿着阿冉同柱国耍点贫嘴,他再怎么样都不会恼上天去,顶多就是黑个脸装装样子凶两下,没准儿心里还美滋滋的。 若是换了从前,板子早就打到屁股上了。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住,立在门口不知和谁说着什么,又快速折了回来,脸色很难看,像见了鬼一样,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柱国!柱国!有人找你!” 宇文泰有些不悦。都是阿盈那个混账东西,把他精心调教出来的铁卫都带坏成什么样子了,如此没有规矩! “不知道要通报吗?” 贺楼齐紧张地瞪着他,嘴里憋出六个字:“达奚玉楼来了。” 宇文泰一愣,脸迅速黑了下来。 他一直都知道她如今在华州独居。只不过他们都六七年没见了,她也早已嫁人,此时来找他做什么? “不见。”他冷冷道,军营也不想去了,转身就往里走。 门口传来一个温柔的、怯怯的声音:“四郎。” 宇文泰顿时觉得指尖发凉。他紧皱着眉,努力迫使着自己不要去看她,可是仍然忍不住转过头,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地看向门口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妇人,虽然脸上有岁月流过的痕迹,但依然难掩国色。她穿着荔枝白的窄袖短衫和黄蓝间色裙,梳堕马髻,髻上插着两根红宝石金簪。人很瘦,面色有些苍白,此时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显得弱风扶柳一般。 她明明才二十二三,大概因为连遭打击,脸上有风霜之色,看着竟像是三十出头了。 那一双曾经总是看上去湿润润的极有神采的鹿眼现在也有些黯淡。 那曾经是宇文泰订了婚的未婚妻,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恋人。 她毁了他的天真,让他执迷于对权力的渴望。 那是让他至今未娶的人。 贺楼齐紧张地盯着宇文泰,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在最初的震惊和感喟悄悄过去之后,宇文泰唇角一勾,礼貌地一笑,开口说:“尔朱夫人,别来无恙。” 玉楼听到宇文泰如此称呼她,苍白的脸更是一白,瘦弱的身子忍不住晃了两下。 他如今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四肢细弱还未张开的少年了。他长身玉立,气度华贵,威仪有方。他已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她慢着步子走进来,走到宇文泰面前,生疏地、勉强挤出一个笑,轻声说:“早就听说四郎来了华州,我也挣扎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来看一看四郎。毕竟,我们那么多年没见……” 是的,他们很多年没见了。当年他们被迫分离,她被父母匆匆嫁给权臣尔朱荣的从子尔朱兆,甚至都没有通知宇文氏。 通知谁呢?有必要通知么? 父兄皆亡,家中只剩宇文泰和几个年幼的侄儿。自然被达奚氏轻视。 等到他从新来军中的同乡那里知道这个消息,匆匆跟贺拔岳告了个假就连夜赶回武川达奚氏家中,见到的是装饰一新的门楣,和喜气洋洋忙忙碌碌的仆从。 院子里放满了聘礼,管家正拿着一张礼单一一核对,并指挥着一众家仆整理着大大小小的礼箱礼盒。 宇文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传言居然是真的。他和玉楼从小一起长大,昔日父亲在时,和玉楼的父亲也一向交好。怎么悄无声息的,忽然就变了? 他愣愣地从门口走到前厅,那些曾经都认识的仆从竟没有一个人有工夫抬头和他打个招呼说句话。偶有一两个抬起眼见了他,又迅速低下眼去,仿佛没见到他一般,依旧忙着手中的事情。 那管家见了宇文泰,亦不似从前那般热络客气,却是一脸轻视和傲慢:“宇文四郎?你怎么回武川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玉楼呢?”他开口问。他不信玉楼就这样变了心。 管家虚伪地一笑,故意说:“女郎正在里面试新嫁衣,不方便见客。若是宇文郎是来送贺礼的,就请放下吧,我会转交给女郎的。” “混账!”宇文泰大怒,“玉楼是早就许了我的,如何又能嫁与他人!!让玉楼出来见我!!” 一院子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面带嘲讽,静静地看着他出丑。 这个小郎君真是认不清形势,如今他家男人死得就剩他一个了,还想来高攀他们达奚氏?难道把玉楼娶回去以后好帮他收尸么? 管家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宇文四郎,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家如今的情况。难道要连累我们女郎耽误一生吗?你还是走吧。” 宇文泰明白了。达奚氏是嫌弃他了。 到底是年少气盛,不愿被人看轻,一股怒气冲上头顶,他使劲挣开抓着他的仆人,大步就往里走,口中大喊着:“玉楼!玉楼!” 力气很大,那些赶着上来拦他的仆从都被他甩得老远。 一直闯到玉楼的闺阁院子,她的父亲走过来,一下挡在他面前:“放肆!你一个外男,擅闯待嫁女儿的闺阁成何体统?玉楼不会见你!” 他听不懂,他是和玉楼订了婚的人,来这小院子也不是一回两回,如何就成了外男? 可是对方是玉楼的父亲,宇文泰不敢造次,不甘心地拉住他:“达奚伯伯,玉楼与我从小缔结婚约,我们也一向两情相悦。为何要将她嫁给别人啊?” 她父亲冷着脸哼了一声:“两情相悦?那又有什么用?你们宇文氏已经败落了,你还有能力好好待她吗?”他一把将他的手狠狠甩开,冷着脸对周围的仆从说:“将他赶出去!以后不准他踏进我们家半步!” 宇文泰不甘心。他又痛苦又羞恼,推开围住他的一众家仆不管不顾地要往里闯。不管如何,就算是今天了断,他也要听玉楼自己说。他不信她这样容易就变了心,心甘情愿嫁与他人。 她一定也是被逼的! 玉楼的两个阿干大步过来,当胸一脚狠狠将他踢翻在地,一众家仆把他按在庭院里,雨点般的拳脚就这么落了下来。 六月的日头火辣辣地在头顶晒着。树顶上的蝉嘶嘶鸣叫,像是在叫好。 十六岁的少年,被十几个人拳打脚踢。拳脚无眼带着鄙薄,一下一下砸在他身上。他觉得腥甜的血不断地从口鼻中涌出。 玉楼终于出来了。她身穿洁白的婚服,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小楼门口,含着泪看着他,却不敢上前。 众人住了手。 “玉楼……”他抬起头,“玉楼……” 他知道她生性温柔懦弱,从不敢违背父兄。从前,只想着要守护她一生,又怎会想到自己家中败落至此。他只觉得羞耻。男儿郎顶天立地,却被心爱的女子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不堪样。 玉楼噙着泪,可是却没有过去。 “玉楼,你说句话……”他苦苦哀求她。 玉楼噙着泪,轻声说:“四郎,你……你走吧。” 他的心在一瞬间成了齑粉。 玉楼的父亲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陈旧的帖子,在他面前撕得粉碎,轻轻地扔在他面前。 那是多年前,他们定亲的时候互换的庚帖。 被撕碎的庚帖,在滚烫的风里四下乱飞。 她父亲冷冷道:“我达奚氏今日正式退了与你宇文氏的婚约。你家当年送来的聘礼,明日我会双倍送还到你家去。” 宇文泰力竭了,心死了。他垂下头,任拳脚雨点般砸在自己身上。疼痛已不再是疼痛。那个无比喜欢玉楼的少年死了。 那是宇文泰最后一次见到玉楼。他少年时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和那张庚帖一样在她的面前被撕得粉碎。 () 搜狗 第一百三十二章 醋坛子来得太早了 http://.biquxs.info/

达奚家的那个庭院停留在宇文泰的记忆里的,最终是难耐的毒辣日头,和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的一群灰白色的影子。 他将思绪从那个烈日炙烤的庭院扯回来,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奇怪呀,当初在长安官拜尚书令之时,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有一天再见到玉楼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可现在她站在自己面前,他却连“心情”二字都谈不上。 “孤今天有重要的公务要急着处理,夫人若有事,不如等以后得空再说吧。”他把“孤”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那妇人听了,低下头凄凄一笑:“连一点点时间都不愿给我吗?四郎是不是还在怨我?可我那时也是不得已的……” 宇文泰见她提起往事,并不愿听她辩解什么,懒着声音打断她:“夫人别这么说。夫人若不来,孤还真不记得夫人了。” “四郎。”玉楼抬起头看着他,万分哀怨,“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可我这些年也不好过,我每天每夜地,都在想着你呀。” 宇文泰忽然笑了:“夫人这么说宇文泰可就非常惶恐了。夫人是尔朱氏的人,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有损你我清白的名声。孤每日忙于国事,根本就没有闲暇去想他人的妻子。” 玉楼浑身一颤,眼睛陡然红了。她声音颤抖,泫然欲泣:“四郎为何要这样羞辱于我?当初我嫁给尔朱兆是迫不得已。他逼着我,若是不嫁给他,他就要诛我满门。他们尔朱氏在河阴之变1中杀了那么多达官贵人,我阿父不敢拒绝他,我也不敢不嫁呀!我这些年……” 宇文泰面露厌恶之色,他不愿听她絮叨这些早已入土的陈年旧事,不耐烦地打断她:“孤没有羞辱的意思。过去的事,也不必再提了。” “四郎!”玉楼的泪流下来了,“我知道你如今万人之上,而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可我苟活至今,只是想要再见你一面!我这些年受尽尔朱兆的打骂虐待,他死后我又受尽掖庭那些人的嘲讽刁难,我只是想再见一见你,才活到今天!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贺楼齐在一旁张着嘴目瞪口呆。 他自然是早年便认识玉楼。宇文泰和她算作青梅竹马,当初也是他和莫那娄在宇文泰后面赶到武川,将那个浑身是伤几乎半死的少年带回关中。他始终觉得,当年达奚氏悔婚不能完全怪责玉楼。毕竟那时候,洛生刚刚被尔朱荣所杀,宇文泰父兄四人只剩了宇文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下面还有几个年幼的子侄要抚养照顾,前途未卜,甚至性命都难以保存。达奚氏不想跟着宇文氏这条破船一起沉没也是情有可原。何况那时候玉楼也才十四岁,婚姻之事都凭父母,就算她不情愿,也拗不过家里。何况她自幼性弱,全凭父母。 但是玉楼这几年过得这么惨却是他始料未及,只怕宇文泰也没有想到吧。如今看她红着眼含着泪的模样,大概宇文泰很难不心疼。毕竟是曾经爱过的女子…… 没想到,宇文泰依旧冷心冷肺:“孤对夫人的遭遇深表同情。”他转目对一旁的贺楼齐说:“阿齐,去取五百两金子来赠予夫人。”又对达奚氏说:“这些钱足够夫人安度下半生了吧?如今见也见了,夫人多年的夙愿已了,是否可以回去了?孤真的还有事情要处理。” 关键是,冉盈那个醋坛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四郎!”玉楼听了,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两下,眼泪汹涌而下,似再也压抑不住情绪,踉踉跄跄地扑.到宇文泰身上放声大哭:“四郎!我不是来要钱的,你不要这样对我!你何曾知道我这些年遭受的痛苦!这些年我从没有忘记你,我一直想着你,想要再见你一面!可是我不敢去长安找你,我怕我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四郎,这些年来我每天都想着你,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宇文泰垂着双手,也没有推开她,却心里翻滚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当年她在他最险最难的时候离他而去,她不知道他自从那天被她的家奴伤痕累累地被扔出去,就再也没回过武川。在往后的那些年里,她没有见过他彻夜无眠默默掉泪,她没有见过他遍历杀伐九死一生,她不知道那些年他翻过了多少高山爬过了多少泥泞,更不知道他忍受了多少常人无法忍受的煎熬才走到今天! 他所忍受的这所有的痛苦,在她的口中,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万人之上”四个字。可是他为这四个字所付出的代价,她却从不曾看在眼中! 就算一直不曾相忘,如今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情分再提?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臣下郎英,给柱国大人请安!” 宇文泰被那声音一下从各种无以名状的情绪中拔了出来,心却狠狠一炸。 这一炸,直觉得连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狗东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冉盈兴冲冲下了船,一刻也不愿耽搁,在码头雇了辆车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宇文泰的官邸。自己还美滋滋地想象着两人久别重逢的情景呢,刚到门口,就见一个女子扎在他怀.里哭哭啼啼。 什么多年之前,什么从未相忘,什么甚是思念……什么……什么玩意儿!! 冉盈听在耳朵里,气得额角的青筋噗噗噗地乱跳。宇文泰这个混蛋,前些日子在洛水边在温泉里那些情话还言犹在耳,转眼就瞒着她搞出这么一出。 她眉头一皱,心中大为不快。可当众撒泼打滚一向不是冉盈的做派。只见她瞪着眼,摆出不胜惶恐的表情,说:“哎呀,不知柱国这里有客人,失礼失礼!郎英先行告退了!” 说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拱手礼就要往门外退。 宇文泰脸一黑。这厮果然误会了! “回来!”他威严地命令。 “可是,这……”冉盈回过头,看看玉楼,又看看宇文泰。那眼神看在宇文泰眼里,分明是在说,怎么回事?赶紧把她处理了! 背着她跟别人勾勾搭搭就算了,现下眼见着她都来了,居然还抱着,那手跟黏住了似的,扯都扯不开,也太嚣张了! 宇文泰委屈巴巴地窝着一肚子无名火,又不能当着玉楼的面发作,只好说:“孤今日召你来是有要事。你去客室稍候片刻。” 贺楼齐立刻机灵地走过去:“郎大人这边请。”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狭路相逢怂者胜 http://.biquxs.info/

冉盈走下台阶,抬着下巴,斜着眼角,毫不客气地将达奚玉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直看得玉楼又尴尬又困窘,终于将那一双手不自然地从宇文泰身上移开了。 她悄悄瞪了宇文泰一眼,毫不客气地迈开方步,跟着贺楼齐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的门,她径自往榻上一靠,毫不客气地说:“给我沏壶最好的茶来。再给我拿些刚做的点心,我肚子饿了。——别拿昨天的点心糊弄我!”说着拿起身边案几上的一本书就看起来。 啧啧啧……贺楼齐憋着笑皱眉。 瞧瞧,瞧瞧小阿冉这一身的戾气,活像一只呲着毛弓着背的小野猫,嗷嗷地要冲出去跟人打架一样。 贺楼齐知道她此刻妒火中烧恨不得摔锅砸盆,虽然心里偷偷笑得翻了天,却不敢明着惹她,立刻吩咐侍女去准备。心里忍不住地幸灾乐祸。 完蛋了,这俩人待会儿得一场大战啊。依阿冉这么爱吃醋的性子,待会儿不知能闹出什么花样来,也不知道英明神武的柱国大人招不招架得住啊。 他正经八百的一代枭雄,在这世间,也就惟独那这个小女孩没办法了。 门口庭院里,宇文泰心里焦急着冉盈,冷面冷心地对玉楼说:“你也见到了,孤今日确实有要事,人已在客室等着。有外人在此,你如此行事,于名节有损,赶紧回去吧。” 玉楼哭红了眼,无限委屈,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开口,踟蹰着不愿离去。 宇文泰见她还是不愿走,只得唤来两个侍卫:“送尔朱夫人回去。”说完不待玉楼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四郎……”这一声轻唤哀怨凄婉,却随着一阵风,从宇文泰的耳边过去了。 到了客室,他见冉盈闲靠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书,安安静静没哭没闹的,稍稍安下心来。走过去正要开口,冉盈头也不抬,口气淡淡地说:“帮我添茶。” 宇文泰脸一黑,本就心里还觉得有几分心疼她,此时却立刻觉得后槽牙痒得厉害。 这狗东西捏着他的把柄,就又想爬到他头上去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纵容了她! “放肆!”他沉下脸。 冉盈听了,正在翻书的手忽然停住不动,半晌,抬起头来,眼中竟噙着泪花。 宇文泰一愣。 真生气了? 只见冉盈啪地把书往小几上一扔,嚯地站起身,伸手就去推他,口中说着:“我放肆?!我就是放肆了!你给我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说着就将他往门外推。 宇文泰不曾防备她忽然动起手来,被她推得一路趔趄一路后退,心里竟有点开心,还咧开嘴笑了。 哎哟喂,这是真吃醋了呀? 这紧蹙的眉毛,这撅到天上的小嘴,甚是可爱呀。喜欢喜欢…… 冉盈一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更生气了,将他生生推出门去,砰地一下把门关紧了。 宇文泰还在乐呢,等被推到了门外,差点被砰一下关上的门撞了鼻子,才望着紧闭的两扇门傻了眼。 哟,真敢把他赶出来?还关在门外?小性子耍得越发溜了呀。 他回头看了看贺楼齐,脸上那表情的意思是:怎么办? 贺楼齐见冉盈居然敢把宇文泰一路赶出了书房,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嬉皮笑脸地小声说:“这个小阿冉,有阵子没见,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了……现在使个小性子就把柱国赶出了书房,以后还不得拌两句嘴就把柱国赶出卧房啊……” 宇文泰脸一沉,不行,这苗头不好,得治住她。 再说他有底气呀,他宇文泰身正不怕影子斜,明明就是个误会嘛!他这不是赶快把人打发走了就来安慰她了吗? 他上前敲门,语气颇为阴沉不满:“阿盈,把门打开!” “不开!” “孤命令你立刻把门打开!” “不!开!!” “这是我的官邸!开门!不然我就……” 还没等他“就”出来,里面发飙了:“你就罚我是吗?别!不用柱国大人罚,我现在就去跪着!我去抄奏折!……不,我跪着抄奏折抄到太阳下山!” 宇文泰:“……”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话固然有道理。可在有些时候,针锋相对反而最怕对手突然认怂。本来攥足了力气要一拳打过去,却忽然看见对手抬手开始自己狠扇自己的耳光,那感觉真是……既失落,又尴尬,还有些不知所措。 宇文泰现在的感觉就是失落尴尬又不知所措,刚才那股子如虹的气势像是树冠上折断的树枝,欲坠不坠地挂在树冠上随着风摇摇晃晃。 “阿盈,孤……孤没要罚你,你先开门!” 门里没了声音。 “阿盈……”宇文泰唤了一声。里面没动静。 “阿盈!”又唤了一声。还是没动静。 便是吵两句也是好的,这突然间没声没息的,他心里慌得紧。 “阿盈,你说个话!”他退开两步,里面再没动静他就要踹门了。 “宇文泰你就是个……混蛋!我为了早日见到你,特意走了水路,昨夜小船遇到漩涡落水,我差点死在渭水里!刚刚在来的路上我还在想,你见了我一定很开心。可你竟然……竟然……”像是酝酿了很久,哭腔出来了,抽抽嗒嗒的,从愤怒到委屈再到伤心,情绪一气呵成,一个嗝儿都不打。 宇文泰这下彻底慌了。他的小阿盈几时在他面前这么委屈过?这是真气了。 他赶紧上前两步,贴在门上扒着门缝软声哄着赔不是:“阿盈,我没有……你误会了!我……你,你昨晚落水了?你快开门让我瞧瞧!” “不用你假惺惺!你走!别来烦我!”哭得越发厉害了。 宇文泰更慌了:“我……我没假惺惺……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你先把门打开我慢慢跟你说!” 贺楼齐在一旁想,厉害呀……一个表情,两滴眼泪,三声诘问,四句委屈,柱国就乖乖地缴械投降了。眼看他在门外急得抓耳挠腮,真是人间一大奇景。 柄国之臣的威严呢?执牛耳者的气势呢?再不济,前几个月罚阿冉下跪抄奏折的威风能抖出三分都行啊。 可宇文泰现在除了心疼肝疼肺疼五脏六腑都疼,真的什么都没有。 () 搜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她有一百种闹事的方法 http://.biquxs.info/

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个声音,宇文泰更急了,抓心挠肺的急。 他啪啪啪地拍门,软着声音苦苦哀求:“阿盈!阿盈!你把门打开,我跟你解释,真不是那样……我没干对不起你的事……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实在没辙了,干脆把牙一咬,开始认错:“我错了,阿盈,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可你得听我解释……不,我不解释了……我真错了,我保证再不那样了……” 贺楼齐在一旁憋着一肚子笑,又不能哈哈哈地笑出来,简直快憋死了。 奇景!奇景啊!这绝世的奇景,莫那娄刘武他们怎么没在这里和他一起欣赏呢?! “柱国,阿冉正在气头上,要不……先让她一个人静静呗……”贺楼齐小声地在旁边出着主意。 宇文泰一撇头,见到他那一脸憋了屁不敢放的表情,骂道:“孤都说了不见,都是你把人放进来的!” 贺楼齐如同被当头棒喝,憋住屁的表情立刻不见了。谁说不是呢,反正宇文泰说了不见,他却没把人拦住。 柱国……这是要他背锅的意思? 门哗地一下开了。 宇文泰一见门终于开了,生怕里面的小人儿一恼又关上,赶紧一脚跨了进去,一把将她拉住:“阿盈!” 冉盈黑着脸,扭过头去不看他,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的。 这小女儿模样可把宇文泰心疼坏了。 “你昨晚落水了?可有哪儿受伤了?”他拉着她上下打量,又生怕看到她哪里伤了。 冉盈轻轻推开他,别着脸一脸的生疏。 “阿盈,你别这样生气,什么事儿都没有,你真的误会了。”他心里不好受。这孩子是个旱鸭子,夜里落了水该是受了多大的惊吓呀。 冉盈依旧别着脸不理他。 误会什么呀误会,莫非她看到的女子是个假人? 眼见着,两滴眼泪又盈在眼眶里,欲坠不坠。 他急了,一把将她抓起来稳稳地放到榻上坐着,自己在她跟前单膝跪着,紧抓着她的手好声好气道:“阿盈,是我不好。你要怎样都行,只别哭了。” 有一阵子没见她了,宇文泰一直很想念她,没成想一见面就闹成这样。现下他也顾不得什么柱国大将军的体面了,身段放低,好话说尽,只但愿难得见一面,她别这样哭哭啼啼的。 冉盈抬起手背又擦了一下眼睛,皱眉嘟嘴抬眼看着他,见他一脸的焦急和讨好,半晌,抽噎了一下,忽然嘴角一翘,狡黠地笑了一下,随即又嘟起嘴一脸的不屑:“果然是女人一哭,男人就没了主意。难怪那些女人都喜欢在男人面前哭哭啼啼的。” 眼角一抬,意有所指,心中还在忿忿不平。从前族中的那些姊妹聚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她耳朵里飘过这么一句。今天亲身试验了一下,效果确实不错。 哭谁不会啊,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谁不会啊。 她抬起眼角看向宇文泰,一脸的埋怨和不满,想,不过就这点小把戏,也就你会被人摆布得团团转。 “噗——”站在门口的贺楼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门都要被锤破了,就是为了阿冉论证一下“女人一哭男人就没了主意”吗? 这次没等宇文泰瞪他,他立刻自觉地上前将门带上,假装一溜烟跑了,绕了一圈,又悄悄蹲回了窗下。 哎呀呀,阿冉这个鬼灵精,这天下大概也只有她能把醋吃得如此跌宕起伏趣味盎然,也只有她能把宇文泰耍得团团转还心甘情愿乐不可支。 伏在她面前的宇文泰却瞬间黑了脸:“阿盈,你总是这样戏弄孤,孤真的会罚你。” 想到自己刚趴在门上那认错的样子,只觉得自己一世英名已毁再也没有崛起的可能,他恨不得一把掐死她然后再拔剑自刎。 这小东西,真是稍稍给她点好脸色就肆无忌惮!居然敢这样戏弄他! 冉盈听了,斜着眼对着宇文泰又一嘟嘴:“为何要罚我?昨夜若不是好心人搭救,今天我都没命来见你!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想着你一定会夸我,心里正得意呢,一下船就欢天喜地地过来,想着要给你个惊喜。可你呢?趁我不在都干了些什么?”说完不满地推开他,一个人跑到书案旁去生气去了。 宇文泰听她说起落水的事,又觉得心疼,只得又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我没干什么,这件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那女子……” “别解释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冉盈嘟着嘴,低头漫不经心地抠弄着指甲。 宇文泰被她气笑了:“刚才闹成那样,现在倒又知道了?” “我一见就知道了呀。她抱着你,你却没抱着她。而且,你对我最生气的时候,也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冉盈歪着头看着他,三分肯定,可眼中还有不满。 知道归知道,闹还是要闹一下的。 这就叫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毕竟他还是被别的女人抱了嘛! 就不会果断地一把推开?冉盈鄙视地想。 他看那女子的眼神,让冉盈想起来都有三分心悸。 她忍不住想,若是将来有一天,宇文泰也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一定自己乖乖滚蛋,绝对不在他跟前死皮赖脸。 宇文泰松了口气,呵呵笑着凑过去讨饶。 果然他的阿盈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女子。 “既知道我不喜欢她,你还气什么?”还那样乔张作致,急得他六神无主,又是解释又是道歉。从来没干过的事情,都为了她干足了。在贺楼齐面前丢够了脸,他一个大男人也是有自尊的好不好? 冉盈又嘟起嘴,不满地说:“我早就同你说过,你若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绝不同你善罢甘休。你那样让一个女子不清不楚地抱着,我不该生气吗?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啊?” “好嘛,是我考虑不周,是我没注意,以后一定不会了。”他讨饶,诚意十足。 冉盈瞟了他一眼,使劲儿戳他:“你哪里是考虑不周,你是没想到我会提前来。这是偶尔被我撞见的,那我不在的那些时候呢?是不是有女人喜欢你来抱你你都考虑不周然后就笑纳了呀?” 一听这话,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拿别的话戳他刺他倒也算了,今儿这事原是他理亏,他怎么样也都忍了。可她说这话,宇文泰一听却恼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又恼又委屈。 “冉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吗?你几时见到别人对我有意我就来者不拒了?你认识我这么久了,可曾见过我沾花惹草四处留情?” 冉盈一愣,眨巴了几下眼睛。怎么他倒突然委屈起来了? “如今别说什么公主贵女,什么街上偶遇的艳丽女子,便是家中走来走去的侍女,我都不看一眼了。我在你心里怎么就成了来者不拒的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是头疼又肝疼。还“笑纳”?这都是哪儿想出来的词儿?当初在青松书院她都学了些什么玩意儿?! 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青松书院给拆了! 宇文泰气得胸口发疼,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突地跳。 别的男人到了他这地位,后院里不说三五成群,也该娥皇女英了吧?他呢? 生活都如同一个僧人一般无欲无求了。 不愿让她看轻,也爱惜她白璧无瑕,能忍的不能忍的他都忍住了,甚至惹出别人怀疑他不正常,怀疑他断袖。到头来,她就这么想他? “还有,如今我连去灞河边听个小曲儿都不去了,倒是你好像去花楼去得勤吧?!” 冉盈本来看他真恼了,还在想着怎么应付,这一句话又一下狠狠戳中了她的软肋。 看来他对她三不三去灞河边的伎馆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退后了一步,又眼睛一转,怀疑地看着他:“那你说,她是谁?看着像是已经嫁人了的……若不是跟你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你怎么会允许她那样抱着你?” 她嘟囔着,猛的张大了嘴,一副恍然大悟又不胜惶恐的样子:“宇文泰!你不会跟有夫之妇私通吧?!你现在想跟她断了关系,她不肯是吗?!你……你居然刚到华州半个月,就背着我干出这种事!” 宇文泰只觉得一股沸腾的血直冲头顶。他咬紧牙使劲闭了一下眼睛,才强压住自己要去掐她脖子的冲动。 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吱响:“冉盈,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你想我打你板子了吧?!”真是最近罚得少了! 这样也不行……冉盈立刻又换了副嘴脸,依旧不依不饶,皱着眉头拉着他的手左右扭着身子撒娇:“我就是不高兴嘛!我不喜欢自己的郎君被别人抱着!你是我的!她是谁呀,她凭什么抱呀!” 遇到这混世魔王样的小女孩,宇文泰只隐隐觉得肝疼,却再也无力反抗了。他知道,他再这么逃避她的问题,她能用一百零一种诡秘莫测的方法跟他纠缠来纠缠去地继续吵下去。 一句话,她想知道那女子是谁。 () 搜狗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一哭我才没主意 http://.biquxs.info/

“你别闹了,我说。”宇文泰叹了口气,扶了扶额头。 虽然他很不愿意把自己和玉楼的往事再说一遍,但为了让阿盈安心,他还是缓缓地开口了:“我小的时候,我阿父为我订了个婚事,对方是达奚氏的女孩,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们的感情也一直尚好。”他小心翼翼地用了“尚好”这个词,不敢说“很好”。 “原本我们两家交好,这桩婚事彼此也都很满意。我家一直把那女孩当亲女儿看待,他家待我也一向亲近。可是后来,我父兄接连战死,我家就剩我一个人还能勉强顶着。我不知道他家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变的,也不知后来的事是凑巧还是他家蓄意所为,总之那时候尔朱荣的侄儿尔朱兆看上了那个女孩,当即就上门求娶。那时候河阴之变刚刚过去不久,尔朱氏日渐鼎盛,在国中势力庞大。达奚氏便退了那女孩和我的婚事。” 冉盈认真地听着,睁着明亮的双眼看着宇文泰的脸,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内心的波澜。 可是他面色平静,无波无澜,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冉盈问:“刚才那个,就是当年悔婚的达奚氏?” 这事在秦州时,宇文泰就同她提过。虽然他未说过,但是她隐约觉得,他当年很喜欢那女孩。当那个同他有过婚约、被他喜欢过的女子站在眼前具象起来,冉盈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虽有风霜之色,可那依然是一张美丽姣好的面庞。可以想见她十几岁时是多么娇美惊艳。 冉盈心里感觉酸酸的。 宇文泰喜欢过那女孩——也许现在,心底里也有几分牵挂,悄悄地不让她知道。 宇文泰点点头。 “你一直未娶,是因为她吗?”冉盈又低头抠弄着自己的手指,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这件事对宇文泰的打击那么大,他曾经也非常非常喜欢那女子吧?比喜欢她多,还是少呢? 宇文泰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尴尬起来:“倒也不是特意不娶,只是后来一直都没有再想过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刻意为之。多数都是机缘而已。 果然是为了她才一直不娶……冉盈低着头,心里有些难过,又低低地问:“你……你很喜欢她吧?” 宇文泰见她这模样,知道她此刻心里正翻江倒海。 毕竟还是个小女孩,遇着些事脑子里就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轻轻一笑,伸手在她的头顶上揉了两下,说:“你别为这事胡思乱想,我如今一心记挂着谁,你还不清楚么?” “可你以前那么喜欢她……她若是一直来找你,你会不会动摇?刚才你动摇了吗?” 冉盈低着头,背着手轻轻踢着地面,不敢看他。不知怎么的,眼泪又冒出来了。 宇文泰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她心里不安,有些心疼、又有些爱宠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认真地说: “阿盈啊,就算我至今未娶是因为她,但让我又动了娶妻的念头的,却是你啊。” 听了这话,冉盈眼中一热,心里翻滚过一阵一阵的悸动,又甜蜜,又酸楚。一时无言。 想起他一向自尊心高,可方才同他那样胡搅蛮缠他也都忍下来了,眼泪不禁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看着她,见她将头低得死死的,直到有两滴眼泪滴落到地上,才发现她又哭了。 他掰着她的肩膀,强令她抬起头,才发现她已悄无声息的地泪流满面。 “这又是怎么了?我都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了,我心里除了你,再没半个旁人了。怎么还哭成这样?”他心疼地给她擦着眼泪,抱,着她轻声细语。 他看出来了,她这回是真伤心了。 冉盈抽噎着说:“我就是心里难受……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你就和别人有了婚约……怎么就不能等一等我?” 宇文泰又被她气笑了:“怎么?嫌我老?” “我就是难过……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万人之上了……你在马上一句话都没说,就把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什么都敢做的世家子弟镇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你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我却一件都没赶上……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他认识她这么久了,见过她各种各样的情绪,却从未曾见过她这般懊恼又委屈。 他长她九岁,自然看得破很多她还看不破的道理。 这世间的很多事情,唯有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才能圆满。缺了一样,都难善终—— 而万事俱全,需要时间和机遇。 他疼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敢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遇见我的小阿盈啊。否则,这世上有那么多大好男儿飞扬少年,何以阿盈一定会对一个年老心衰的宇文泰芳心独许?” 冉盈破涕为笑。 见她终于笑了,宇文泰也微微一笑,轻叹了口气,缓缓说:“过去的那些事情,我宁愿你不要跟着我经历。往后还有那么多年,我都是你的,够不够?” 这话恁的甜蜜动听,冉盈心里一暖,抬头看他,正看到他那双温柔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堵在心里的各种不快一扫而空。她忍不住红着双眼,踮起脚将他,抱/紧,带着哭腔说:“阿泰,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宇文泰的心被化得软软的,他的唇角泛起温柔的笑,拉起她的小手垂目看着她:“你呀……每次你一哭,我才是真的没了主意。你皱个眉头我都要担心半天,每天都在想如何尽快将你娶进门,你说我喜不喜欢你?” 冉盈原本脸上还挂着泪,听他说这话,忍不住一笑,又说:“阿泰,我一个人在长安,每天都很想你。你有没有每天都很想我?” 宇文泰见她这副楚楚动人的样子,想到平日里想要听她说这些话比登天还难,心里就像倒进了一罐蜂蜜一样甜。 蹲在外面偷听的贺楼齐心想,不得了,阿冉年纪小小的,却驭夫有道啊。看把个杀伐果断的大丈夫调教成什么狗腿样了! 眼看着日头已高,宇文泰将冉盈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柔着声音说:“我现在要去军营,晚上等我回来。” 冉盈说:“我现在就赶去东夏州啦。我怕误了你的事。” 没想到她这就要走,宇文泰急了:“你昨晚落了水,我先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 “我没事。”冉盈冲着他一笑。 他隐隐觉得有些心酸。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少到他对她觉得亏欠。他看了她一会儿,拍拍她的肩膀,说:“去吧。我找几个脸生的暗卫跟着保护你。你自己一路小心。” () 搜狗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了断 http://.biquxs.info/

这晚宇文泰回了官邸,见冉盈已经离开了。早上还和她吵架任她胡闹,此刻房间里却空空荡荡的没个生气。 他在客室里转了两圈,出来时正遇见贺楼齐。贺楼齐说:“阿冉今天正午时分走的,午饭也没来得及吃。” “嗯。” “她也真是的,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拼命。” “她有其他女子没有的才能和胆色,若只当个闺阁女儿那样养着,也是可惜了。只是……让她这样辛劳奔波,孤着实不忍,每次也都提心吊胆。” 贺楼齐见他眉宇间有郁郁之色,安慰他道:“世间之事皆有得失。阿盈不是呆在笼子里唱歌的金丝雀,柱国能让她从心所欲是十分难得的,也是她的幸运。” 宇文泰淡淡一笑:“有时候,孤还真希望她不要那么有志向。” 这时门口的侍卫来报,门外有尔朱夫人的侍女求见。 贺楼齐看看宇文泰那张瞬间黑沉的脸,问:“何事?” “她说,尔朱夫人有东西要转交给柱国。” “让她进来。” 片刻,一个小侍女进来,手里托着一只锦盒。她在宇文泰面前行了礼,说:“这是夫人要转交给柱国大人的。” 贺楼齐连忙接过来递到宇文泰手中。 宇文泰打开一看,里面一枚精巧的白色香囊,绣着一只初绽海棠。那海棠吐蕊初绽,惟妙惟肖。 她还记得他最爱海棠。 “夫人这是何意?”他冷声问。 小侍女在他面前有些战战兢兢,说:“这是夫人亲手做的。”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多年后重逢,玉楼想旧梦重温。可宇文泰已经变了。 他关上盒子,又递到小侍女面前:“带回去。” 小侍女抬脸惊讶地看着他,见他一脸沉肃不悦,不敢多言,捧着锦盒又退了出去。 贺楼齐看着那小侍女有些惊惶的背影,说:“达奚氏的事,柱国预备如何处理?看这样子,她想同柱国言归于好,也不会轻易罢休。阿冉那个小醋坛子可没那么好糊弄。” 宇文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孤何时糊弄她了?” 贺楼齐自知失言,嘿嘿一笑:“我是说,别因为达奚氏又让阿冉吃醋,满屋子撒泼打滚的,谁吃得消啊。” 宇文泰皱了皱眉,他和玉楼哪里还有同归于好的可能。 他要在冉盈回华州之前将这件事做个了断。他不想冉盈再为这件事情不开心。 第二天,宇文泰去找了玉楼。为免引人注意,他身着普通的粗布胡服,梳着索发,如一个北方街市上最普通的鲜卑人一般,只带了贺楼齐便去了。 当初尔朱氏被高欢所灭,男子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连男婴都一并杀死。女眷都充入官府为奴。 众人都觉得玉楼算是运气不错,先是被充入了官府,后来听说她娘家出巨资给她赎了身,将她送到华州安身,每月接济。 虽是如此,一个独居的寡妇,身边只有两个娘家派来的侍女照顾,生活依然非常的寂寞和艰难。 她住的是一个两进的独院里,宽敞舒适。庭院里植被葱翠,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 想来她的生活虽然寂寞,倒也安逸。 前一天晚上送出的香囊被原样退回,玉楼本来十分伤心。此时见到他来,玉楼喜出望外,又开心,又紧张,连忙让侍女去烧水煮茶,又翻箱倒柜地找出好果子招待他。 宇文泰见了她这副欢喜无措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不用忙了。我还有事,说几句话就走。” 听到宇文泰没有自称“孤”,玉楼欣喜地抬头看着他,静静地等他开口。 宇文泰沉默了一会儿,沉着声音开口说:“玉楼,我知道当年的事情不能怪你。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都同从前大不一样,所以,我来是想告诉你,自己好好过吧,你还年轻,若有合适的男人,就写信同你阿父说。你一个女人,不能这样守一辈子。” 玉楼没料到他是来说这个,呆呆地愣了半晌,忽然一笑:“守?你以为我在守着尔朱兆那个混蛋吗?我是在等你啊……” 心心念念盼了七年,两千五百多个难熬的日日夜夜,等来的竟是他的一句“自己好好过吧”! 若是没有他也能好好过下去,她又为何要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又为何要卑躬屈膝地去找他?! 侍女刚煮好了茶,小心地端过来。 玉楼见了,一把夺过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尖声叫道:“宇文泰!你以为我当年悔婚去投奔富贵所以将我恨之入骨!可你知道我过的是怎样猪狗不如的日子吗?!尔朱兆他每日每夜地殴打我折磨我,几乎要将我打死!我一心等着,盼着,我等着你回来找我,把我救走!可是你在哪里?” 她的嘴唇颤抖着,肩膀也因为愤怒而不停地抖动。 她抽噎着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昨天去找你,是知道你被加了柱国,我便想要回头攀附于你?是啊,我日盼夜盼,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也没有把你盼来。明明你人就在不远的长安,可为什么对我来说,却像完全不存在一样?!你只记得自己被辜负,可你是个男人,你可以去建功立业,毕竟还有出头之日。而我呢?我被迫嫁给尔朱兆,被迫收没官府,我是个女人我什么决定都做不了,到最后还要被你嫌弃和羞辱,说我是个不贞的女人!但我又能怎么办?是不是当初我就该拿着全家的性命抵死不从,或者以死抗争,才能让你觉得舒服和痛快?!” 她筋疲力尽,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哭着,喘着气,双眼绝望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盏。 宇文泰有些难过。 那毕竟是他从小就喜欢的一个女子,如今却沦落到这个地步。 其实多年以来他一直都知道当初玉楼并不情愿。他是厌恶那时候弱小的自己,洛生被杀,他无能为力;玉楼被抢,他也无能为力。 那个懦弱的、无能的他,暗暗发誓,要强大起来,有一天,能够统御天下,能够保护那些重要的人。 玉楼根本不知道,达奚氏早已放弃了她,对她不闻不问。 她被充入官府,他们一个铜板都不愿意掏,是宇文泰借着达奚氏的名义重金将她赎出,又将她安置在华州,每月贴补用度。 如果昨天她不去找他,他会这样暗下里养着她直到她改嫁或是终老。 至于婚姻,若是没有遇到冉盈,他大概会在合适的时间,用自己的婚姻做一桩非常划算的政治交易。反正,可以轻易反悔的东西,也没什么神圣的。 可是如今都不一样了,他有他的阿盈了。 () 搜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君为清路尘,妾为浊水泥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蹲下身,蹲在她面前沉着声音缓缓说:“玉楼,你没有任何错,错的人是我。当初是我无能,保护不了你。可是已这些年过去了,我们都同从前不一样了。继续沉溺在往事里也没有任何益处。我是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好好地活下去。” 玉楼仍旧低着头低低地啜泣:“那时我阿父写信来说要将我安置在华州。我知道他们是不愿我回乡去给他们丢了脸面,可是我却非常欢喜。因为你也在关中。我日日夜夜地等着你,盼着你来接我……” 她仰脸绝望又不甘地看向他:“四郎,你答应过我,会一生一世护我平安喜乐……你答应我的……” 宇文泰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少年时给过的誓言,她还记在心里,傻傻地等着盼着,以为能苦尽甘来,破镜重圆。 可是当初他没能护她周全,如今,也无法给她平安喜乐。 “玉楼,我……我心里有别人了,我已不能再给你什么。” 听到这句话,玉楼仿佛被雷劈中,浑身一抖。她呆呆地看着他。 宇文泰仿佛看到,在她的身体里面,有一样东西,随着他的话,坍塌了。 玉楼痴痴看着他不再充满爱意的双眼,伏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造化弄人呀,再厚重的思念,都抵不过时间无情的冲刷。再浓烈的爱恋,都熬不过命运恶毒的摧残。 她想起尔朱兆残忍地虐待她的每一个夜晚,想起在掖庭被人打骂的每一个时刻,想起自己一次次跑到井边想跳下,又一次次哭着离开,想到她流的每一滴泪,流的每一滴血。 每次都念着最后一点希望,四郎还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人间好好地活着呢,她也要活下去,也许有一天,还能见面的。他们的那些天真美好的日子还能再回来。 尔朱氏已经覆灭了,她的四郎会回来接她的。 只有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支撑着她度过了一个个生不如死的日子。 然而现在他同她说,他的心里有了别人。 玉楼哭着哭着,笑了。 她将无力的身子从地上撑起,凄凄地笑了。 “四郎……你对我再也没有半点情分了吗?” 宇文泰直视着她,沉默无言。 她垂下眼眸,又问:“是她吗?” 宇文泰一愣。 玉楼抬眼望着他,凄然问:“昨天……那是个女子,对吗?” 笑容在她的脸上扭曲得很古怪。 她昨天便已起疑。四郎看向“他”的那个眼神,玉楼太熟悉了。 他也曾无数次拿那样的眼神看过她呀! “你为了她,着急地要打发我走……” “玉楼……”宇文泰避开她的目光,不愿多谈。 玉楼却一把抓进了他的衣袖:“四郎,你告诉我吧。你既是变了心,我总想知道,你把自己托付给了什么样的人——是她吗?” 宇文泰蹙眉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泪汹涌而下,她终于确信了。那不是他拿来搪塞她的谎言,他是真的心里有人了。 那个扮成男装的少女,她是那样年轻明媚,像花草盛开的春天,充满了希望。 他们会成婚,一如这世间所有恩爱的夫妻一般,琴瑟相谐,生儿育女,相守到老。 他真的已经同她无关了! 她还能再说什么?末了,还是要保有一丝尊严。难道还要继续腆着脸面求他的怜悯和慈悲? 不必了。不必了。她了解宇文泰。喜欢的人,他予取予求;不喜欢的人,他分文不舍。她这个早已经过了时的旧人,何必还要跪在他脚边摇尾乞怜? 也是个绝情的郎君啊。 早知如此,又何必苦苦熬过这些年…… 她红透了眼,哀哀戚戚,不知是在同宇文泰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我以为尔朱氏亡了,你就会来接我,可是你没有……我以为我在华州,你会来找我,可是你没有……我以为我去见你,你就会原谅从前的事情,可是你没有……四郎,我真是不了解你。” “我原谅了。我早就原谅了从前的事,原谅你的父亲,原谅了你,也原谅了我自己。” “可是你不要我了……”声音越来越低。 宇文泰沉默。 玉楼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痴痴地看了很久,轻声说:“四郎,你再抱我一抱吧……就这最后一次……” 宇文泰看着她,似是难以启齿,半晌,低低地说:“她……她不喜欢。” 玉楼一愣,呆呆地看着他。这时才惊觉,他真的和少年时不一样了。连一个拥抱她都已失去资格,他的一切都已不属于她了。 他已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的心里已有了另一个女子。 他已往前走了那么远,只有她还抱着往日的回忆留在原地幻想和悲戚。 真的回不去了呀。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痴心妄想。 泪自玉楼的眼中决了堤。她伸手抚着,他的脸,轻声说:“君若清路尘,妾……似……浊水泥……” 他新欢在怀,怎么还会舍得用眉间眼角看一下苍老颓败的她?前方自有那个海棠般明媚、柳枝般妖娆的女子在守候他、期待他。 他心里有人了! 眼中泪空了。 “你走吧。我不会再去找你了。” 宇文泰站起身,无言地站立良久,确实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转身欲走。 “四郎。”她在身后唤他。 他站住脚,回过身来看她。 她对着他一笑——再怎么厌弃她,这一生,至少要记得她的这个笑吧? “你去吧。”—— 年少时,他每每来找她,分别时,她总对着他依依不舍地说:“你去吧。” 宇文泰的心被狠狠挠了一把。生疼。 隔天一早,贺楼齐来告诉他,玉楼悬梁自尽了。 “侍女今早看她久睡未起,推门进去才发现的,人半夜就没了。” 宇文泰沉默良久,哑着声音说了句:“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他静静地坐在榻上,脑子里始终回荡着她最后的那句“你去吧”。那时他就知道,她在同他道别。 年少时的每一次道别,都是她在身后看着他离去。 而这最后一次,她却让他看着她走。 不知何时,眼角溢出一滴泪。 他抬手将它擦去。 却猝不及防的,另一颗滚落了下来。 () 搜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废后乙弗氏 http://.biquxs.info/

冉盈走时雇了辆马车,在官道上走了三天,总算是到了东夏州。她一刻不歇,直接赶往乙弗氏在城外修行的如济院。 这是个私人寺院,山门紧闭。冉盈上前拍门。半晌,一个侍女前来开门,见了她,一脸的警觉:“女郎找谁?” 冉盈开门见山:“我是从长安赶来的,有要紧事见妙胜师父。” 侍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神色犹豫,说:“你且等一会儿。”说完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依然是那小侍女,问:“客人可有名帖?” 冉盈说:“来得急不曾带在身上。请通报皇太子,我是皇太子的密使。” 她是故意不带名帖。她女装出现在妙胜院,若是用了名帖,无疑是落下了一个重要的证据。 那侍女一听“皇太子”三个字,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请稍候。” 门又关上了。 这次冉盈等了很久,都不见有人来开门。 她甚至在想,乙弗氏难道不信皇太子会派密使前来,根本就没准备开门见她? 太子是皇帝和乙弗氏所生的长子,她以为假借太子之口说这事,才能说得动乙弗氏。 等得太久,冉盈都准备要翻墙进去了,寺院的门忽然打开了。 刚才那小侍女走出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女郎请入内。” 冉盈欠了欠身子,大步走了进去。 寺院内植被葱郁,檀香悠悠,既雅致,又清幽。看来武都王事母至孝,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侍女将冉盈引到客堂,里面的席上端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她身穿比丘尼的灰色袍子,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她不施粉黛,眼角和唇角有细细的纹,脸上有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 但五官生得很美,年轻时一定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头上,已蓄起了浓密的头发,长达双肩。 冉盈暗暗想,看来至尊密令她蓄发,准备接她回宫的传闻是真的。 她同元宝炬是少年夫妻,感情极好。听闻她性情简朴,端庄贤良,皇帝十分爱重她。 可惜的是,她为皇帝生了十二个孩子,却大多早夭,只有太子元钦、武都王元戊和昌邑公主活了下来。 为此,皇帝也一向怜惜她,敬爱有加。 若不是柔然的婚事,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留下千古美名的帝后吧。 她端步走进去,对着乙弗氏行了个稽首礼:“小女拜见皇后殿下。” 乙弗氏微微张开眼,平静地说:“我如今法号妙胜。尘俗间的事情已于我无关了。” 冉盈微微一笑:“只怕红尘纷乱,殿下无可逃遁,也不舍逃遁。” “放肆!”见她说话直白,皇后身边的一个侍女大声斥道。 冉盈直截了当:“若皇后真的要断绝红尘,为何又要听命陛下,蓄起长发?” 乙弗氏的嘴唇抖了一下,半天才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她问:“皇太子一向可好?” “所谓母子连心,殿下不好,皇太子的好又从何谈起?” “我如今远离宫禁,吃斋念佛,我有什么不好?” 冉盈说:“关于皇后蓄发准备回宫的事情,如今的皇后郁久闾氏已经知道,而且在皇城中和陛下闹得不可开交,陛下不胜其扰,已经去离宫居住了。” “什么?”乙弗氏有几分惊慌。 “更糟的是,柔然目前也知道了这个事情。据北方的探马来报,柔然国内近日在大规模调集军队,似有军事行动。朝中如今议论纷纷,都说柔然调集军队和这件事情有关。” 乙弗氏听了,有些慌,兀自强撑:“荒唐!怎么可能因为我一个出家人就发动大军?” 冉盈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就是想让乙弗氏慌。 人一慌,就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见她慌了,冉盈趋近身子,对着她说:“郁久闾氏生性善妒,又性情剽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宫中不光是妃嫔,便是皇子公主都对她退避三舍。她得知陛下准备悄悄让殿下回宫,写信给她父亲哭诉将被抛弃。她在柔然本就是最受宠爱的一个公主,柔然可汗面对爱女的哭诉会毫不反应?可是他居然没有写信给至尊,却大举往边境调集军队。殿下认为是什么原因?” 她一口气说着,完全不给乙弗氏思考的时间。 乙弗氏果然慌了,慌乱无法掩饰。 她避开冉盈咄咄的目光:“军国大事,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原因?” “如果因为殿下回宫,柔然大举入侵,殿下就是天下的罪人了。皇后殿下,这是涉及到千古功过的大事,一旦行差踏错……” 窗外夕阳斜下,正有一缕金光从雕窗斜照进来,照在冉盈的身上,给她镶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她上前一步,大声问:“殿下你说,此事已关系到了你的生前身后名,太子他……又怎么能好?” 乙弗氏的嘴唇剧烈一颤。 她知道此事的份量,当然也不愿意成为后世口中祸国的妖后。 然而她不甘心。 困守在此多时,好不容易收到皇帝的密诏,要她蓄发回宫,她不愿失去这个可能是唯一的机会:“这件事绝不可行吗?” 冉盈嘴角勾起笑:“一旦柔然入侵,我国大军就需往北调派,东面必然薄弱。高欢如果趁虚倾全国之力而来,三天就可直捣长安。皇后殿下想拿元氏的天下冒个险吗?” 这话说得夸大。 就算柔然此刻大举来犯,宇文泰被迫迎敌,以沙苑之战之后国内的兵力,也不至于令东面空虚薄弱。 冉盈不过是欺乙弗氏是个久居深宫的女流之辈,夸大其词地唬她罢了。 乙弗氏坐定不藕丁,闭上双眼。半晌,仿若入定。 冉盈继续说:“如今邺城和长安都在倾全国之力互为攻守。在这场持久的拉锯战中,关中一带因为物产不及东边,本就劣势,若是北边再不稳定,陛下的江山如何坐得稳?何况,不止是陛下,高欢也娶了柔然的公主,邺城也和柔然通婚以求同盟。若是高欢和柔然联手,长安倾覆只在旦夕之间。我想这点,殿下应该很清楚。” 夕阳更斜了。光照在乙弗氏不再年轻的脸上。 终于,她缓缓睁开眼,却自眼中淌下两行清泪。 想起最后的牵挂:“太子呢?” 冉盈一笑:“太子说,他苦劝陛下,陈以利害,可是陛下太思念殿下,完全听不进去。因此太子只能派我来转告殿下,近日如果接到陛下的诏书接殿下回宫,请以一心向佛为由,千万不要回去。这是避免在这个不利的时候发生战争的惟一办法——也是,保住殿下性命的惟一办法。” 乙弗氏一听,眼泪便簌簌滚落下来:“我是不是一生都不能再回到陛下身边了?我真的十分思念陛下呀!” 冉盈驱身上前,将乙弗氏的手紧紧抓住,说:“皇后,且请再忍耐一段时间。退避柔然不是长久之策,朝中也一直在商讨制约柔然的办法。只是如今四周都是强敌环伺,我们还需要韬光养晦。” …… “等柔然垮了,陛下自然会赐死郁久闾氏,迎皇后回宫。皇后,您现在需要的是活着,等着和至尊夫妻团圆、和太子母子重聚的日子。” …… 乙弗氏不再说话。整间屋子都沉寂下来。 她十四岁嫁于元宝炬,跟随他几番沉浮,颠沛流离。 可是两人的感情从未因为外界的交相逼煎而有所减损,反而随着日久,愈加醇厚。 然而天子也有为难的时候。当废后的诏书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第一次明白,她在她丈夫的生命里,永远成不了第一位。 华美的宫城,是绝路。 寂静的寺院,也是绝路。 她万念俱灰。 她透过泪眼看着冉盈的脸。只觉得沐在金光中的这张脸美得如同佛窟里彩绘的飞天。 乙弗氏看着她,含着泪,哀伤地问:“钦儿他……他可好吗?” “太子他一切都很好,前几日至尊还夸他的诗文又进步了。至尊已让他开始参与朝政,也曾夸他做得好。”冉盈不认识太子,只能胡诌一通。 乙弗氏这才露出了一些笑意,听到太子的好消息,仿佛沉寂苦难中终现一丝光亮。 好歹血脉是最后的希望。 她终于点点头:“好,我听太子的安排。” 得到了乙弗氏的承诺,冉盈就准备回华州去了。 临走时,乙弗氏忽然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在太子身边的?” 冉盈朝她一笑:“我的来历太子不让说,殿下也不必问,即使去问太子也是一样。也许我们还会见面。将来等到合适的时候,皇太子殿下自然实情相告。” 她和宇文泰早已准备了后招。 若郁久闾氏还是不依不饶,柔然大军果然为此入侵,不管是战是和,必然还会牵涉到乙弗氏。 到那时,冉盈还会再来见她。 待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冉盈穿上男装,依旧在朝堂上做他的长史。 即使乙弗氏将来问起太子此事,太子哪怕真的一问三不知,乙弗氏也会认为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还不是你惯的 http://.biquxs.info/

冉盈回了华州城,直接去了一家客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身着赭色蜀锦上领袍、结发于顶的英俊少年。 她径直去了军营,以柱国府长史的身份一通报,守营的卫兵立刻将她带到了宇文泰的大帐内。 宇文泰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两分欣喜在眉间,碍于帐外人来人往,不能表露,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一旁的莫那娄和贺楼齐互相使了个眼色,自觉地走到帐外去,关拢了帘子,在外面守着。 宇文泰这才快步从座位上走下来,拉着冉盈的手笑着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为何不去府中等我?” 冉盈眼瞅着这人脸变得也忒快了,退后两步,毕恭毕敬地朝着宇文泰做了个揖。 “臣下已完成柱国交代的事情,这就要赶回长安去了。” 宇文泰有些吃惊:“为何这么急着回长安?怎么不在华州逗留两日?” 冉盈白了他一眼:“我平时很忙的。柱国真以为我白领朝廷的俸禄吗?” “忙?”宇文泰饶有兴趣地冷笑一声,“才当了几天官就喊忙了?当初是谁嫌长史官小,还哼哼着让孤给他加官晋爵的?照你这样,若让你当了柱国,我看你没三天就闹着要辞官回乡。” 冉盈把嘴一撅:“柱国如何这样小看我?我可是每日都正规正矩去官署点卯呢。不然柱国每日看的那些奏折,就靠阿绰一个人哪里挑拣得完?” 宇文泰笑了:“看把我家阿盈辛苦的。” 他拉着冉盈的手,贴在她耳边说:“别急,孤正在想办法,不久就可以找个理由让你卸甲归田,安安心心做个柱国夫人。” 冉盈的脸唰地红了,连连摆手:“不急不急,我很愿意继续为国效力。” “你不急,孤急啊。孤都一把年纪了。” 宇文泰松开她,退后两步,微笑着抱臂看着她。 自从她去东夏州之前那一闹,宇文泰发现他已经被她扒拉到自己碗里了,心里甚是自得。如今没事的时候拿话逗一逗她,看她窘迫难当的样子,也是一大乐趣。 她两腮通红,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直转来转去躲着他的注视,那长长的睫毛便跟着扑扇扑扇的,特别可爱。 “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你要孤奖励你点什么?” 冉盈这才眨了眨眼睛,转了转眼珠,说:“我听说洛阳很美,只是一直无缘去看看。你陪我去一次洛阳吧。” 宇文泰差点一口气噎过去:“去洛阳?怎么,孤的长安不好吗?” 女人的小心思怎么都这么奇怪呢。 冉盈一脸向往:“你没听过吗?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陌上集少年。人人都说洛阳繁花似锦,我就想去看看,到底美成什么样子。” 宇文泰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一笑:“这倒也不难。独孤如愿如今正在前去攻打洛阳的路上。你的愿望能不能成,就看他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回来了。” 真是什么刁钻的事都难不倒他。 冉盈一笑,心忽然间变得很甜很软,说话的语气便也温柔了。 她抬手轻轻抚着他衣服的胸口上绣着的鸟纹图案,轻声说:“你自己在华州多保重,我这就回长安去了。眼下天气要转凉了,过阵子我会差人给你送冬衣。” “是你亲手做的吗?”他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 冉盈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做衣裳。” 宇文泰讥笑她:“能做这么多男人做的事情,女儿家的那些女工女红却一样不会。你这是算准了自己将来会嫁个家中仆婢无数的男人?” 冉盈白了他一眼,说了句:“我走了。” 转身要走。 宇文泰舍不得她这么快就回长安去,一把将她拉住:“明天再走不行吗?” “别闹……”她轻声驳他。 宇文泰得寸进尺地在她头顶蹭了两下,像只小狗撒娇一般低声求她:“阿盈,这么久没见了,在华州多留两天吧。长安那些事情,苏绰一个人又不是干不了。” 大概是因为她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每次分开一段时间再见到她,宇文泰总觉得她更成熟一些,更好看一些。 他总是特别想念在长安时两人一起在灯下看书的时光。红袖添香,共剪灯花,甚是美好。 如今到了华州,每天晚上将幽明录拿出来想看,翻了两页就再也翻不下去,他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书原本就没什么兴趣。 后来他才悟出来,是身边少个人。 冉盈摸摸脑袋,打了个哈哈:“我怕我留下来……会耽误柱国的公事。” 说完头也不回地急匆匆地跑出了营帐,脚不点地地跨上苍鹭就往官道上赶。那架势,好像生怕宇文泰派人把她抓回去似的。 宇文泰一脸黑线地立在营帐里,万般无奈。 这女人,每次都能搞得他意兴全无还气个半死。他不过想跟她在一起多待两天,聊一聊自分开之后各自的生活嘛,这要求很过分吗? 为什么她的样子活像是有一只恶犬追在后面?! 莫那娄走进来,见宇文泰站着不动,说:“柱国,怎么阿冉走得匆匆忙忙的,像后面有谁追着似的。” 宇文泰反问他:“孤给阿盈在长安留了很多事做吗?” 莫那娄一愣,毕竟在宇文泰身边跟得久,见他俩吵花架也见得多,随即就明白了阿冉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 他忍住笑说:“阿盈一向勤勉,柱国又不是不知道。” 宇文泰脸黑了:“她哪里勤勉?惯会偷懒!” 莫那娄捏着声音轻轻说:“那还不是柱国惯的……” “滚!”宇文泰一脚踹了上来。 莫那娄挨了一脚,可他觉得这脚挨得太值了。 转了两圈碰到贺楼齐,贺楼齐问:“我刚才看到阿冉走了,说是回长安去了。如何走得这么急?” 莫那娄憋着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啊。柱国正在气闷这事,你可别去他面前碰钉子。” 贺楼齐的肚子都笑疼了。 在这女人身上,他费劲最多,伤心最多,吃瘪最多,生气最多,简直是自讨苦吃! 天下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手,何必非要冉盈不可? “青山,你说柱国到底喜欢阿冉什么呀?家世也没有,长得也就那样。这次见她,越发觉得她是不是扮男人扮久了,越来越不像个女人了。” 莫那娄听了,倒是淡淡一笑,说:“能让柱国放心托付政事的女人,恐怕只有她一个吧。” () 搜狗 第一百四十章 我为你守住长安 http://.biquxs.info/

苍鹭的脚力确实了得。冉盈两天便赶回了长安。 又过了两天就传来军报,独孤如愿攻下了洛阳。 消息传来,明堂上一片雀跃沸腾。 天子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欣喜若狂。收复了旧都,他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御驾前往洛阳太庙祭祖。 令皇帝不悦的是,和众大臣拍手称是不同,宇文泰得到消息之后却立刻上表阻止。 毕竟皇帝出长安是牵动全长安的大事,需要细细计划周密考量,何况刚拿下的城池尚不稳定,未做过全面的排查,鱼龙混杂,只怕不太安全。 可是元宝炬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对祭祖这种事情十分挂怀,时常为太庙沦落于高欢之手而扼腕。 现在收复了洛阳,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他也一定要去履行一个皇室的孝子贤孙应该要履行的义务和职责。 无奈,宇文泰只得率军在华州奉迎皇帝,并护送皇帝去洛阳祭祖。 临走时,他密令重新起用因秦州私矿一案辞官、举家去了沃野的王盟,授以太尉之职,命他率三千人马屯兵渭北,以防不测。 元宝炬的銮驾是在收复洛阳七天之后启程的,还带走了卫将军苏绰和五千禁军。 送皇帝一行浩浩荡荡出了长安,李昺小声对身边的冉盈说:“自从天子决定要去洛阳,我这心里一直不安宁,总觉得这段时间要出事。如今长安城几乎是空了,若是高欢绕道来攻……” 冉盈说:“这倒不怕,高欢的兵马一旦进来,柱国和骠骑将军在洛阳一线关闭往关东的通道,就是关门打狗,高欢一定不敢冒这个险。但我怕长安内部有变。” “长安内部?”李昺有些吃惊,“你是说有人会趁机谋反?宗室都跟着陛下去洛阳了,难道有大臣会谋反?你一向谨慎,可是暗地里听到什么风声了?” 冉盈一时也说不上来。满朝文武,并没有谁有明显的谋反迹象。可这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感觉很不好。 她叹了口气:“至尊此行太过仓促,我总觉得不妥。若是从外调回一两个大将就好了,就是把苏绰和禁军留下也是好的……但愿别出什么事。” 可是,皇帝的仪仗刚到洛阳,长安就出了事。 沙苑之战时俘获的东魏都督赵青雀流落在长安,纠集了几千个同样流落在民间的东魏士兵,趁着宇文泰的大军和皇帝都不在长安,在一天夜里忽然火烧兴关街,起兵作乱。 那天晚上,冉盈在睡梦中被刘武在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们站在郎宅外,眼睁睁看着数条街之远的兴关街那冲天的大火,将黑沉沉的天烧得红透。 与此同时,仿佛是商量好的一般,一个叫于伏德的雍州百姓勾结咸阳太守慕容思庆一起占据了咸阳,又收拢沙苑之战后流落四处的东魏士兵,造反作乱,也准备攻打长安。 李昺反应迅速,立刻集合起城里仅有的三千城防军,和赵青雀的叛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一天后,叛军被逼入子城,于是干脆据守子城,一边收拢叛军,一边每日攻打长安不止。 军情火速被送到了洛阳。皇帝大惊失色,急忙令宇文泰回师解长安之围。 十万火急之下,宇文泰命苏绰带五千禁军护卫皇帝留在阌乡,又令李虎率轻骑先行赶往长安。 此时的长安城内,皇帝不在,宇文泰不在,军马更是不在。大臣们都惶惶不可终日,百姓中更是流言四起。 宇文泰担心的并不是一两个流民纠集起一帮降卒叛乱,他担心的是此事和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一面领着大军往长安赶路,一面唤来莫那娄:“去查一查,这个赵青雀,还有那个慕容思庆,是否和朝中大臣有所往来。” 七月的风从耳边掠过,依然热烘烘的,炙得人心烦意乱。今年秋老虎猖獗,即便已经入了秋,却还是热不可耐。 越往西走,越觉得热得烦人。 或是他自己心烦意乱? 他心里记挂着冉盈。她身陷长安,也不知此刻在做些什么,是否安全。 每当这时,宇文泰都恨她怎么不能变成一只小狗小猫,让他可以揣在怀里随身带着。 她刚回长安就出这样的事,当时应该强留她在华州的。 冉盈正在马车里匆匆赶往城楼指挥所。 她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去。 昔日繁华热闹的街上如今兵荒马乱。 各家各户皆大门紧闭,杂物垃圾在街道上散落一地,不时地有成队的军士来来回回,匆匆忙忙。 更是有许多百姓拖家带口地带着家当推着车准备出城逃难。 她问自己,长安会不会失守?留在长安的皇室成员和臣属会不会都沦为阶下囚? 这长安,会不会在贼寇手中,又被付之一炬? 这是宇文泰一手重建的长安啊。 自从一百多年前慕容冲火烧长安之后,长安就彻底地颓败了。 慕容冲把亡国的悲痛和他对苻坚的刻骨仇恨都投射在了长安的身上。 他大肆烧杀长安,将整个关中付之一炬,致使关中一带千里无人烟,荒没了一百年。 是宇文泰花了无数的心血,让这座曾经极度辉煌的汉都在贫瘠的关中重新焕发光彩。 他曾同她说过,他热爱长安,热爱这个他一手复建的城。他想让这座华彩而辉煌的城市如同西汉时那样,成为一个强大帝国的心脏,成为天下所有人向往的丰硕极乐之地。 他命人重修宫殿和官署,整饬大小街道,重新划分街市里坊,分配功能,整治疏通流经长安的几条河道, 最后,他命人在长安最重要的官道上都种满了西府海棠。 西府海棠是一个独特的品种。 海棠一般色艳而无香,惟有西府海棠色艳香浓。 初绽的花蕾红艳妖娆,开花后颜色逐渐变淡,远观如晓天云霞。 每到春天的时候,长安城里都是大片盛开的海棠,瑰丽而壮观。 风拂过时,洁白中透着红晕的花瓣如雨般洒落,如梦似幻,整个都城都仿若浮在云上。 初到长安时,冉盈见到的便是这样金碧辉煌的、宏伟又温柔的图景。 这整个城市,都浸染着宇文泰的心血,都附着着宇文泰的气质。 此时此刻,冉盈只见到街道上那些海棠树因为城市陷入混乱而被折断,翠枝红果洒落一地,任人踩踏。 回想起那日在华州时,宇文泰不满地问她:“孤的长安不好么?” 她默默想,宇文泰,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为你守住长安。 () 搜狗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http://.biquxs.info/

李昺近日焦头烂额。 区区三千守军,将叛军赶到子城之后只剩二千多,又每日和叛军接战不止。 眼看着越来越少,援兵却迟迟不到。 赵青雀更是大肆散布谣言扰乱人心。 如今城里都在传言,皇帝在洛阳遭遇高欢大军,宇文泰惨败,大军全军覆没,皇帝在乱军中失踪,生死不明。 人人都以为高欢的大军就要来了,都急着离城避祸,城里人心涣散,乱作一团。 每逢战时,谣言都是最好的帮手,也是最大的敌人。 如今长安城被谣言搞得人心惶惶,冉盈想,要如何终止这些谣言,稳定住城中的人心呢? 她默默注视着街上那些行色仓惶的百姓,忽然脑中一道光闪过。 对付谣言,就应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冉盈脚步匆匆地上了城楼指挥所,见李昺一身明光铠,热得满头满脸的汗,在城楼上来来回回地布置着防守。 “李昺!” “阿英。你怎么来了?”李昺见到她有些诧异,将她拉到一旁:“你怎么还滞留在长安?” 冉盈倒懵了:“我不在长安,该在哪里?” 李昺压低在她耳边说:“他不是给你留了侍卫吗?如今长安这样乱,你怎么不出城去找柱国?” “你累昏头了吧?”冉盈一下子从他身边跳开,直勾勾地瞪着他,“我现在逃出城去,日后有人说起来,柱国府长史临战而逃,柱国不会颜面扫地?” 李昺哎呀一拍大腿,急她怎么如此迂腐:“大不了也就是个罢免官职。你正好顺势离开朝堂,回家换了嫁衣和他完婚。岂不是好啊?” 冉盈白了他一眼:“李昺,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将来是必然要离开朝堂的,但绝不是以这样耻辱的方式。” 她走到城楼垛口前,望了望城下狼藉一片的战所,一脚踏在垛口上,回过头嘴角一翘,神气活现地说: “我将来即便要退下朝堂,也必是一身荣光!” 李昺一气,骂道:“我懒得跟你再说这些!你来这里做什么?” 冉盈笑嘻嘻地说:“我本来只是来慰问一下你,但是在来的路上,我想到了一个制止城中流言的办法,正好来和你商量一下。” 一听有办法制止流言,李昺来了精神:“快说说!” “你派百来个兵士,分批悄悄出城,再扮作百姓模样进城,但凡看见要逃走的百姓,就说本也逃出城去了,却出城不久就遇到了先头部队,听说柱国已率军击退高欢,如今大军正在回师赶往长安,不日便到,所以又折回来了。” “好办法!这办法一定可以稳住人心!”李昺一拍手,“我这就是去安排!” 冉盈说:“等等,这只是第一步。” 她看着李昺,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柱国曾暗下将东梁州来的那批人补齐到三千拨给了我,由我在情况紧急的时候直接调配。目前这三千人在城南二十里营所待命。我会用令牌调他们来长安,交给你指挥。这三千人,就是回师大军的先头部队。这支部队一到,民心必稳。” 听到这个消息,李昺不但不喜,反而傻了眼:“柱国居然暗下给了你三千人马?” 宇文泰到底信她宠她到什么地步? 冉盈皱着眉想着别的事情,没有回应他。 片刻,又说:“长安如今太危险,皇太子还在宫中。万一城破,皇太子陷于贼手,柱国回来就被动了。” 当日皇帝带着宗室去洛阳祭祖,留下皇太子摄政监国,如今却成了棘手的事情。 皇太子元钦是皇帝和废后乙弗氏所生,性情深沉敦厚,酷肖其母。 若是太子陷入贼手,成为人质,只怕不管怎样,后果都会十分惨烈。 “可皇城还有三千禁军守卫。”李昺说。 冉盈摇了摇头:“若是长安城破,叛军攻至宫城下,必已是一溃千里,人心崩毁。到那时候,人心思变,三千禁军未必就保险,反而更容易生乱。” 她说得极在理。李昺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般地一咬牙:“阿盈,你护送太子去渭北!” “渭北?”冉盈陷入了沉思。 渭北是一片平原,无所遮蔽。 若是叛军也北渡渭水来抢人,形势就岌岌可危。 李昺说:“你忘了,柱国临去洛阳前,曾秘密召王盟还朝,加为太尉,命他屯军渭北,此刻应该快到了。” 是啊,怎么忘了这件事! 冉盈心里一阵松快,笑了出来:“我竟忘了这事。那我立刻进宫,请皇太子前往渭北避祸。” 李昺点点头,随即又皱起了眉:“可是我只能给你一百人。你们乔装渡过渭水,只需坚持一日半日,待太尉军至就安全了。” 听到“安全”二字,冉盈深深地看着李昺:“可是如此一来,长安就只有你在撑着了。” 李昺一笑:“还有其他将官呢。要说这长安城,我这点官职,还真不够看的。” 冉盈也一笑:“等柱国回来,只怕你的官职要加一加了。” 明明两人都笑着,气氛却异常地凝重。 在城南的三千援军赶到之前,就只有李昺的一千多人孤军奋战。稍有不慎…… 冉盈说:“对了,你要利用那百来个化妆成百姓的士兵,让他们鼓动和组织长安城的百姓,一起对抗叛军。” 李昺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冉盈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说: “将来若是有人问起城南的援军,你得说,那是柱国暗下拨给你调配的。懂了?” 李昺一笑。她怎么跟宇文泰越来越像了? 他在城墙上看着冉盈的马车快速地向皇宫疾驰而去,心里思绪万千。 明明一年多以前,他们还都是青松学院的学子,每日读书游戏,嬉戏打闹,不知世间疾苦。 一转眼,竟都扛起了死守长安、护卫皇室的重任。 阿盈……她还是个女子呢,竟也那般义无反顾。 到底是因为深爱着宇文泰才令阿盈如此强悍,还是宇文泰爱重的阿盈,原本就是这般强悍的女子? 真正的爱情,便是如他们这般互相扶持、互相成全吧? 李昺不禁抬头看了看昏黄的天空,咧着嘴笑了一下。 子卿啊,你可知道,你并非输给了宇文泰,你是输给了阿盈啊。 () 搜狗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鹰犬真有趣 http://.biquxs.info/

冉盈命两个铁卫立刻去安排船只等在码头,又令另两个铁卫带着李昺给的一百军士乔装成普通百姓去码头等着,自己带着刘武和费连迟马不停蹄地进了东宫。 见到元钦,她陈说厉害,要他跟自己一同去渭北避祸。 元钦此时被外面动荡的形势搞得惊惶失措六神无主,听了郎英的话之后,立刻乔装之后孤身跟着他要出皇宫。 走到宫门口,后面有人追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两人回头一看,是个衣饰华丽的贵妇。 通身的气派,金钿步摇花黄一样不少。只因穿的不是品服,看不出身份。 冉盈一阵紧张:“可是皇后?” 元钦小声说:“是贵妃。” 贵妃跑到面前,红着眼哭哭啼啼:“如今长安局势大乱,至尊不在宫中,我们这些人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太子这幅打扮是要去哪里?” 冉盈悄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相貌秀丽,气质却过于妖媚。心中便不大喜欢她,开口说:“臣下来邀请太子去军营给将士们训话,稳定军心,提振士气。” 贵妃见太子闭口不言,开口说话的却是他身边的年轻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傲慢地说:“你是何人?” 冉盈躬身行了个礼:“臣下柱国府长史郎英,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樱唇轻翘,哦了一声,飞去一个白眼,说:“原来是郎大人。久仰久仰……你的名字可真有意思,郎英,真不愧是宇文泰的鹰犬。” 元钦眉头一皱,觉得贵妃太失礼了。 虽皇室的人对宇文泰一向深怀戒心,但像贵妃这般当面无故羞辱宇文泰的心腹重臣,却有失天家威仪。 他开口道:“贵妃切勿对外臣无礼,有失皇家风范。” 贵妃白眼哼了一声:“郎大人天纵英才,令宇文柱国青眼有加,怎么连这点话都听不得吗?” 太子斯文,见她这样胡搅蛮缠,脸一黑,也无计可施。 冉盈是个女子。 只要是个女子,就不愿在口舌上吃亏。 她优雅从容地对着贵妃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贵妃娘娘也知道,如今长安大乱,雍州咸阳也都不太平。为解长安之围,宇文柱国正率大军日夜兼程。郎英只是个小人物,不值得娘娘多费口舌。娘娘若真是有空,还请多去佛堂烧烧香,祈祷柱国这半路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她垂眉敛目,姿态无比恭谨,口气无比惶恐: “不然,现下贼众势大,臣下们仅以区区两三千人御敌,势单力薄兵力不足,真的快要顶不住了。” “你!” 贵妃听出对方在嘲讽她的富贵是仰仗宇文泰出力,气得脸一白,说不出话来。 冉盈看着她俏丽傲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才满意地施施然又行了个礼:“宇文泰的鹰犬守城去了,告退。” 说罢正色对元钦轻声说:“太子请。” 两人上了宫城外的马车,元钦想起刚才一幕,不禁失笑:“贵妃她就是那个脾气,别说得理不饶人,就是无理也一向不饶人的。你何必同她一般见识。” 冉盈也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未免尖酸刻薄,听太子这么说,愈发得意地白眼一翻:“太子殿下言重了。我只是个外臣,连和贵妃娘娘一般见识的资格都没有啊。说起来,我说出那番话,还要感谢贵妃娘娘宽宏大量没有掌我的嘴呢。” 元钦也忍俊不禁。 他一直对宇文泰深怀戒心,对和宇文泰关系亲厚的那些大臣也一向敬而远之。 眼前这个郎英他先前未见过,说起来也是这一年来朝臣们口中的风云人物,他也多次有所耳闻,听说深得宇文泰器重,沙苑之战中还立了大功。 到了跟前才知道,怎么竟是个俊美绝伦的少年,而且说话行事还颇为有趣,不似那一班朝臣,要么唯唯诺诺,亦步亦趋,要么老奸巨猾,心机深沉。 原本元钦在上了冉盈的马车之后还后悔自己因为一时惊慌就这么轻率地单枪匹马跟着宇文泰的亲信走了,万一这场叛乱是宇文泰要篡位的阴谋呢? 可是此时,这个担心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马车载着元钦和冉盈直奔渭水,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船。 码头上,逃难的百姓挤得满满当当,都在等着坐船往上游去。 见到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个个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仓惶。 船上的元钦忍不住眼眶红了,叹息道:“都是皇室无能,竟让都城百姓受这种流离之苦!” 他转向冉盈,切切问道:“郎卿,我们的船是否可以带一些百姓一同渡河?” 元钦和冉盈同岁,自小备受父母爱宠,锦衣玉食。虽性情纯良,却因历事少,想事情未免幼稚了些。 一旁的冉盈正垂目看着船下乌泱泱的人群,目光忽然扫到岸边的百姓中有个人有些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张脸又熟悉,又陌生,冉盈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心里正在狐疑,听了元钦的话,收回目光抱起双臂冷笑着说:“若是有刺客混在其中,太子该当若何?” 元钦一听,脸色微变:“这些都是流离失所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啊,怎么会是刺客?” “刺客又不会把刺客二字刺在脸上。” 冉盈一边朝船尾的刘武打了个开船的手势,一边说:“如今动乱背后的原因还未查清楚,到底只是一两个流民纠集了降卒为乱,还是有朝臣、甚至是高欢的人牵涉其中。别说怕有奸细混上来,便是放了一群普通百姓上来,又叽又渴,见了太子的吃穿用度,造成场面失控,可就无法收场了。” 见太子脸色微变,冉盈又说:“臣下的任务是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时局如此混乱,臣下不敢让太子殿下冒这样大的风险。不过……” 她冲着元钦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殿下如此仁慈,让臣下觉得未来可期。愿殿下能始终保持这份仁心,将来造福百姓。” 她始终带着一点沉着的笑意,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又不亢不卑。 元钦望着冉盈有些发愣。 () 搜狗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想为他做的 http://.biquxs.info/

船在一片嘈杂忙乱中缓缓地离岸,往北岸驶去了。 冉盈将元钦送入舱内,说:“殿下休息一会儿吧,大约小半个时辰就到对岸了。” 元钦见他转身要走。 “郎卿!” 冉盈回过头,探询地看着他。 元钦却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没事,你去吧。”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冉盈一直站在船舷边,看着渭水上的景象。 这天暗日昏黄,冷风恻恻。四下里笼罩着一层惨惨的薄雾。因城外连日交战,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渭水上飘着尸体,有些尸体上停靠着食腐的乌鸦。啄到痛快处,咶地一声叫,听着瘆人。 刘武走过来,笑着说:“阿冉,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女人。” “为什么?”冉盈歪过头来看他。 “你敢杀人,敢打仗,你什么都敢……你胆子太大了。你还敢一而再地惹怒柱国。” 听到最后一句,冉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怎么就成了她的优点? 她弯着眼睛咯咯地笑了半天,说:“怎么你们都以为我常以惹怒他为乐?我是不要命了……” 刘武在宇文泰的一众侍卫里最年轻,因此想法也最简单。从前他对宇文泰是又敬又畏,可自从冉盈来了,他的偶像便成了冉盈。 此时他就睁着那双天真的眼睛看着冉盈,眼巴巴地等着她传授几招惹怒了柱国还能全身而退的招数。 冉盈漂亮的双眼淡淡地看向刘武,唇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 “我并没有真正惹怒过他,他不过逗着我玩儿罢了。” 他那样的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心里都衡量得太清楚。岂有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 冉盈有这样的自知之明,绝不会因为他的几分宠爱就忘乎所以。 刘武感叹道:“真是一物降一物。” 冉盈哼地冷笑一声:“你别想把我往坑里拐。他那样的人,我哪降得住他?” 她停顿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噗嗤一笑:“他是刚好五行缺我而已。” 刘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如此嚣张! 冉盈伏在船舷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远处,回过头问刘武:“在你们眼里,宇文泰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武反问:“你不该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吗?” 冉盈翻了个白眼:“我跟他才认识多久啊?” 想起在华州偶遇的那个女子,心里又有些醋意翻滚。他的很多事情,她当真是一概不知。 刘武也将身子伏在船舷上,想了一会儿,说:“我自小跟着他,看着他少年飞扬,陷入泥泞,又一步步崛起。” 这样说着,他将目光投向远方昏黄的天空。 “他心机深沉,运筹帷幄。他是天生的王者,不世出的雄杰。他有非凡的眼光,和草原一样辽阔的胸襟。高欢可能在一两场战争上赢得了他,但是在做掌权者的才能和境界上,远远不及他。” 冉盈听了,默不作声。 刘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你对他怎么看?” 冉盈狡猾地一笑:“他是我的上官,我不能在背后妄自评价他。” 刘武恼道:“你也太奸诈了!” 冉盈得意地笑而不语。 “你还不知道吧?他已和独孤大人密谈过,不久之后郎英会得急症病死,而你,会成为独孤大人的族妹独孤盈。到时候,他会向独孤氏求娶于你,如此,你们就顺理成章了。” “什么?!”她震惊。 这事他为什么没有提前同她商量,就和独孤如愿两个人敲定了? 她甩出一个强烈不满的口气,“为什么郎英要病死?他都没跟我商量!英年早逝太可惜了,郎英还想做一个名垂千古的人呢!” “什么名垂千古?你还真是当官当上瘾啦?赶紧回去给他暖床生孩子去!”刘武对冉盈的大志向嗤之以鼻。 冉盈哼了一声:“你不觉得以我的能耐,光给一个男人暖床生孩子太可惜了吗?” 说着说着她叹了口气,双手托腮,有些惆怅地看着前方:“暖床生孩子,他随便找个女人都可以,何必非要找我?” 刘武嘲笑她:“他总说你有大志向,看来你还真有大志向?” 话音未落,他便接收到一个果断的白眼。 “你懂什么?!” 她望着平静的河面:“比起给他生孩子,我更想帮助他成就一个无限大的事业。” 她的眼睛发起光来,晶亮的双眼仿佛透过前方重重的迷雾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他想要成就一个统一强大的帝国,想要这个帝国四海臣服,万邦来朝。想要奠定光耀万代的不朽基业。刘武,我想帮他完成这个梦想——这才是我想为他做的。” 刘武看着她因为向往而发光的脸,不禁笑了。 这样有雄心壮志的女人,当真只有宇文泰才消受得起呀。 两人谈话间就隐隐约约地见到了北岸的岸线河堤。 “大人,请去看一下北岸的情况!”船快到北岸的时候,有士兵过来。 冉盈和刘武一起走到船头一看。 薄雾笼罩下,只见岸边不远处密密麻麻驻扎着成片的白色营帐。 冉盈的心头一喜:“王太尉竟然已经到了渭北!” 看来王盟接到宇文泰重新起用他的密令十分激动,竟然比正常速度快了三四天就到达了渭北,并且已经扎营在此。 船靠了岸,王盟将太子一行迎下船迎入大帐之中。 待元钦入座,他倒地行了个稽首礼:“王盟深拜皇太子殿下……” 他性格谨慎沉稳,从未过失,也极得宇文泰信任。 王世超一案令他极为不安,觉得无颜面对宇文泰,只得辞官而去。 原以为此生就将寂寂终于乡间,没想到忽然接到宇文泰的密令,要他来渭北屯兵,接应长安,以防不测。 他激动得彻夜辗转难眠,星夜兼程而来。 这晚,冉盈在帐中给宇文泰写信。 她陈说自己已护送太子到达渭北和王盟会合,暂时没有危险。 东梁州的三千人马已交给李昺调度,死守长安城,但目前危机仍未解除。 她写道: 李昺组织长安百姓组成义军,与贼众对抗,在城外每日交战不止。如今长安群情沸腾,民众皆决意死守长安,绝不降贼。 祈愿王师早归,荡平贼寇。 刚刚把写好的信交给刘武,王盟来了。 () 搜狗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郎英早夭太可惜了 http://.biquxs.info/

王盟见了冉盈,那张方阔坚毅、长满了虬髯的脸上竟然现出几分赧色,说:“早就听说郎大人是个少年英才,深得柱国器重,今日见了,果然一如传言般是个倜傥人物……” 之前也听儿子王懋多次提起他这个起于微末的同窗的传奇经历,听说这个少年郎当日在秦州为了救宇文泰,中了凤羽箭差点死掉。 聪慧过人、思路敏捷的少年从来不少,可是像她这样,年纪轻轻便一身胆气的却不多。 没想到到了眼前一见,竟是个干净俊秀、唇红齿白的少年。 再加上他气度沉静,谦逊温和,若平日里在长安街市见到,他只会以为这是哪个世家出身的公子。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冉盈见王盟面泛困窘之色,淡淡地说:“太尉不必如此。秦州一案本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说着,让开身子,恭敬地将王盟延至上座。 他是王懋的父亲,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看着一个长辈因为一些和他毫无关系的原因在自己面前无所适从,说着他并不熟悉的客套话,冉盈觉得不惯。 她话说得直白,揭开了王盟的顾虑,反而令王盟觉得没那么难开口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拍着大腿说:“王世超毕竟是我王氏的人,他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惊天大案,我怎么还有脸待在朝中?!又有何面目面对天子和一众同僚?” 冉盈站在他面前,说:“当时柱国发现此案亦十分震惊,同我说,等回到长安,要将王世超诛灭九族。” 王盟一惊,愣愣地望着冉盈的脸。 冉盈冷峭着眉眼也看着王盟,缓缓又说:“然而思量再三之后,柱国又说,王世超是王盟的族人,若是诛灭九族,岂不是株连了王盟?王车骑半生辛劳,忠君爱国,何以要落到这样的下场?于是这才下令,此案不做株连。” 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自他口中娓娓道出,只见王盟的嘴唇剧烈一抖,缓缓起身喃喃道:“柱国啊……” 他快步走到大帐中央,面朝着东南面宇文泰所在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来,眼含着热泪唤了一声:“柱国啊!王盟万死难报啊!!” 冉盈接着说:“当日太尉辞官,我说太尉是当世英杰朝廷栋梁,劝柱国挽留,他却说,王车骑爱惜名誉,一向洁身自好。如今族中子弟出了这种事情,他必然觉得羞愤难当,觉得无颜面对至尊和满朝的同僚,让他回去平复一段时间也好。日后朝廷有难,以他忠勇的性格,还是会挺身而出为国效命的。” 大概宇文泰心里确实这么想过,却从没有说过。 而冉盈当面编出这段话来说给王盟听,便感动得他涕泪俱下,咬着牙要以死报宇文泰的知遇之恩。 王盟勇猛坚毅,也是个直肠子,认准的事情绝不反悔,是个标准的武人性格。 这样的人,却很容易被人利用。 冉盈此时利用他还在为秦州案愧疚,用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将他争取为宇文泰的死忠。 这样一来,也许将来就是少了一个劲敌。 王盟如遇知己,和冉盈又絮絮聊了许久。 秦州案前后他备受煎熬的心情;在沃野赋闲的不甘和寂寥;誓死拱卫宇文泰的决心…… 他和冉盈推心置腹,直到夜色深沉,才起身告辞。 这晚,宇文泰因担心长安的局势和冉盈的安危,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秋风轻拂,吹得树顶轻声作响。他觉得微微有些寒凉,伸手将身上的薄衾往上提了提。 长安的态势令他感到焦虑,冉盈的状况更是令他惴惴不安,提心吊胆。 他逐渐意识到,冉盈已经不能再继续这样扮作郎英了。 不是她扮得不好,而是,他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在意她,在意到了不见她的每一秒,都是难熬的折磨。 现在他娶她已经没有什么阻碍了。 只要郎英一死,他就可以立刻迎娶独孤如愿的族妹。 独孤氏乃是鲜卑八大姓之一,门第至高,他又和独孤如愿自幼相识,私交匪浅。不会有人对这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有任何质疑。 他在榻上翻了个身,想,等到了长安平定叛乱,就立刻着手办这件事情。 快的话,今年入冬之前,冉盈的头上就顶上他宇文氏的姓了。 想着这些事情,一直到天际发白他也没睡着。 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拔营准备出发时,莫那娄送来了冉盈的信。 读了她的信,知道她护送皇太子到了渭北,宇文泰的心才稍稍安定。 幸好事先在渭北留了一手,否则她又要往哪里去? 不,即使渭北没有兵马,她也一定想得到别的办法。 宇文泰忍不住想,让郎英这么早就去死,确实是可惜了。她的确有王佐之才。 莫那娄笑道:“这个郎英,临机决断,有勇有谋,倒是有将帅之才。” 宇文泰嘴角一翘:“她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做事情思虑周全,几乎密不透风,比朝中好些大臣强多了。” 说着朝莫那娄白了一眼:“你们几个跟了我那么些年,还没有一个小阿盈悟性高。” 莫那娄一噎,至于捧一个贬一群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冉盈成了他的骄傲。 恨不得到大街上去逢人就夸,看,这样一个聪慧灵透、有勇有谋的女子,她心里的男人可是宇文泰呢。 就这样,王盟和冉盈一直死守着渭河不敢放松警惕。 好在李昺神通广大,靠着区区几千人,将长安城守得固若金汤。 叛军几次大举攻城,都被李昺组织军民击退。 甚至流矢飞上城墙,稳稳地扎进了大腿上。 “啊——”他惨叫一声,低头一看箭扎的问题,立刻心里暗自庆幸起来。 还好还好,差点对不起阿燕。 他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能大声叫唤。大颗的冷汗从他饱满的额头上流下来。 副将连忙将他扶到一旁坐下,又赶紧传大夫过来。 李昺龇牙一笑:“还好,差点就要殉国了。” “将军别乱说。我们都苦守了这些日子了,等柱国的大军回师,我们可都等着和将军一起领赏呢。” 李昺忍着痛嘿嘿一笑:“我就想……就想赶紧娶媳妇。” 不知为何,越是这样的绝境,他反而愈发想念起如罗燕来。 这日冉盈在大帐里陪着元钦说话,说起宫廷的生活,元钦说宫里的生活非常憋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冉盈说:“我出身微寒,倒是对奢华旖旎的宫廷生活有不少幻想。没想到殿下竟然用死气沉沉来形容。宫里别说宫女黄门,就是皇子公主后妃都有那么多,不应该非常热闹的吗?” 元钦叹了口气:“皇城那样大,宫墙那样高,抬头看见的始终都是四方的天空。那些皇子后妃,说起来是一家人,可背地里都是互相算计倾轧。处处要谨言慎行,唯恐一步踏错被人抓了把柄。纵使身边那么多人伺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那些宫婢黄门都沉默不言,无聊得很。” 冉盈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黄门? 她想起来了,那日在河岸边见到的那个看似面熟又陌生的人。 她在带着皇太子离开宫城的时候,迎面走过一个低着头的黄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黄门独身一人又步履匆匆,冉盈当时也无意地瞅了他一眼,刚好对上他那双谨慎又闪躲的眼睛。 但当时急着带太子出城,根本没往深处想。 那个黄门扮作普通百姓混在人群里,难道目标是太子? 若他的目标是太子,又是谁派他去的呢? “郎卿,你呢?”见冉盈似乎想着什么事情出神,元钦问他。 冉盈一下回过神来:“我?” “你家乡在哪里?” “臣下来自代北。本也薄有家业,只是六镇之乱的时候家中遭难,我也只得中断了学业来到长安谋生。”回答得十分流畅。 “听说,你昔日同于二郎交往甚厚?”元钦又问。 子卿?冉盈一愣,随即说:“是,子卿潇洒俊逸,又为人善良谦和,臣下能去青松书院继续学业,也是多承他的慷慨。” 元钦感叹道:“其实寡人同于二也有不浅的交情。他学富五车,琴艺卓然,为人高洁,寡人同他学了许多。只可惜他去世的时候,寡人正奉命前往凉州。听说是得了急病,没有救回来。” 冉盈的心里有些难过。 元钦认真地看着冉盈,又道:“卿真是有趣,既和于二郎是至交,又深得宇文泰恩信。” “这两者……又什么矛盾吗?”冉盈不解。 元钦说:“于子卿和宇文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郎卿却能同时深得这两人的爱重,可不是有趣的事么?也说明……”他故作老成地看向冉盈,“郎卿不简单哪。” 冉盈想了想,说:“子卿翩然俊逸,才华横溢。然而过于脱俗出尘,对比于眼下的局势,也未必是好事;宇文柱国他心怀天下,志匡社稷。虽手段老辣,但有他在,又何尝不是长安之幸。” “看来卿对宇文泰评价颇高呀。”元钦微有不悦。 冉盈嘴角一翘,淡淡说:“是非功过,后世评说。柱国他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 搜狗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仇人相见,分外嚣张 http://.biquxs.info/

过了两日,有士兵来报,河上从对岸过来一叶扁舟,船上只有一个身穿紫色官服的人。 冉盈连忙走到岸边,伸手遮着日光朝河上望去。 果然是一个身穿紫色一品文官朝服、头戴漆纱笼冠、腰系玉带的人。 在这种交关紧张的时候,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焦灼不安的气味,怎么会有人大张旗鼓地穿着品服孤身渡河? 冉盈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番,更加诧异了。 来人似乎是……梁景睿? 他来这里做什么? 去年春夏之际绑架郎英事发,梁景睿被迫损失了两个心腹; 后来秦州金矿案发,宇文泰手起刀落哗哗哗地将他其他的得力党羽一一铲除,只偏偏不动他。 梁景睿搞不清宇文泰的目的,是以一直很老实,低调做人,广结善缘,倒也一直安稳到现在。 皇帝东行之前,梁景睿忽然称病,避在府中一直不上朝。 这事冉盈在奏折里看到过,当时就留了心。这时他忽然出现在渭水之上,冉盈虽一时不解其意,倒是也能猜出没什么好事。 这种惯于在乱世中翻滚、明哲保身暗中取利的老狐狸,一向是哪里有腥味,就往哪里钻。 也就是说,他嗅到了这渭水北岸的某种特殊气味…… 冉盈皱着眉头在河岸边踱了几步。眼见那船越来越近,她忽然抬头对身边的刘武说: “你去通知太尉,朝中来了可疑的人,要他先回避,不要出来相见。” “为何?”刘武不解。 冉盈说:“柱国密令太尉大人屯兵渭北之事长安几乎无人知道。现在梁景睿来得不明其意,太子还在这里。太尉还是先不要与其相见,比较稳妥。” 刘武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立刻转身离去。 冉盈又抬眼看了看那船,冷着脸对士兵说:“将船靠岸,带他来见我。” 说罢两手一背,大步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士兵将梁景睿带了进来。 冉盈一见他进来,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拱手迎了上去朗声道:“怎么是梁大人啊!下官未曾远迎,失敬了。” 冉盈两次遇险差点丧命都跟这个糟老头子有关。正主现在到了眼前,冉盈满脑子都是怎么能想个法子弄死他。 梁景睿再次见到郎英,心情也没多愉快。 这小子如同不死金身,两番必死的局面,居然都被他死里逃生,还愈发混得春风得意。 如今这小子这般英姿潇洒地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不停地在提醒他:梁景睿你这个蠢货! 刚才在河中间,他明明看到郎英在岸边看了好久,等他的船近了,他却一甩袖子走了。摆明了是摆架子、不把他放在眼里。 梁景睿恨不得上去掐死他。 脸上却绽开了一个老道热情的笑,配上满脸的皱纹,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也拱手大声说:“哎呀,郎长史!好久不见了呀!郎长史如今和柱国一起平迁到了柱国府,更加出风得意了呀!” 眼中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狠戾的光,又迅速被满脸的笑掩去。 冉盈也笑着:“区区小子,何敢劳太傅大人过问。下官一向为朝廷效命,敢不殚精竭虑。何来春风得意之说。倒是太傅大人,自那日去府上拜会之后,下官就再也没有见过梁太傅高颜、聆听太傅教诲了。听说太傅前阵子染疾在家,如今可大好了啊?” 老狐狸,现在手手脚脚的都被拾掇干净了,眼看着老实了一阵子。现在爬出来是又想干什么坏事了? 梁景睿嘴角小小地抽了一下。 这臭小子刚见面就提上次代宇文泰去当面申斥他的事,怕不是故意气他吧? 脸上却依旧笑呵呵的,一副宽仁长者的模样: “托天子的鸿福,已经好全了。倒是郎长史……听说之后颇为不顺,先是被奸人绑架,后又在秦州受了重伤,都是差点丢了性命,受惊不小吧?这为官啊,也是有风险的。郎长史可千万要多加小心啊。” 臭小子还不夹着尾巴老实点?仗着宇文泰的恩信到处树敌,早晚被人抽筋扒皮收拾干净! 冉盈笑了:“太傅大人说得是。郎英年少无知,大概是平日里太张狂了,怕是无意中得罪了不少人。明枪暗箭的都往这儿来呢。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郎英一定吸取教训,以后勤勉做事,低调做人。” 老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绑架是你主使的! 梁景睿也跟着笑:“长史这话说的!长史是柱国面前的红人,别人都还怕会开罪于你,哪有你得罪人的。” 臭小子,仗着宇文泰撑腰就如此嚣张,怕不是早就把人得罪光了!有你好受的一天! 冉盈拱拱手:“太傅大人取笑了。柱国也曾训诫臣下,不可仗着年轻太过轻狂。论低调,我还得跟太傅大人多学学。望太傅大人不吝教我。” 老狐狸,成天闷着头干坏事还以为别人不知道!狐狸尾巴早就在外面晃瞎人眼了。 “哪里哪里……长史谦虚了。” 梁景睿接不下去了。 冉盈忽然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不懂规矩的,竟还让太傅站在营外!太傅请——” 说着将梁景睿延入了大帐。 两人分主次坐定,冉盈急切地问:“大人可是从长安来的?城中如今情形如何?” 梁景睿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如今贼势日大,叛贼越聚越多,占据着子城,日夜叫骂。李昺将军日日苦战啊,不知还能支撑几日。” 冉盈听了,不禁捏紧了拳头。 这数日来,她能想象李昺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可是从他人口中听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那——”冉盈终于切到了正题:“大人为何孤身到此?” 梁景睿说:“我听闻皇太子在渭北避祸,想着北岸荒芜,担心皇太子缺衣少食,特意带了一船衣食前来,奉献给皇太子。” 冉盈的双眼不易察觉地轻轻眯了一下: “谁说皇太子在渭北?” 那个岸上伪装的黄门从她脑中一划而过。 他和梁景睿是如何联系到一起的? 梁景睿一愣,道:“朝中官员都知道啊。” “不可能!”冉盈一口断言,“谁敢胡言乱语扰乱局势!皇太子根本就不在渭北!” 梁景睿急了,脸上的皱纹一抖:“皇太子不在渭北,那在哪里?” () 搜狗 第一百四十六章 郎英耍酒疯了 http://.biquxs.info/

梁景睿一听说皇太子不在渭北,急了,脸上的皱纹一抖: “皇太子不在渭北,那在哪里?” 冉盈盯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缓着口气微笑道: “至尊出发前命皇太子临朝摄政,皇太子——自然是在宫里啊。” “皇太子不在宫里!”梁景睿一口回她,口气无比笃定,“长史不要隐瞒了,我已去了宫里,皇太子根本不在。问了别人才知道,皇太子已经到了渭北。” 冉盈的表情松了下来,她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地看着梁景睿。 一直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这个少年看着年纪不大,手段倒是了得。 上一次代宇文泰去申斥他,他心中不忿,想杀了他警告一下宇文泰,没想到搬了石头砸到自己的脚,白白损失两个心腹。 他倒是继续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看着实在是让人讨厌! 梁景睿见冉盈隐瞒皇太子的行踪隐瞒得如此没有技巧破绽百出,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摆出三公那副趾高气昂的架势,问:“郎大人你看着本官做什么?难道本官还诳你一个区区从三品官不成?皇太子多么尊贵,他的行踪和安危如今牵动着整个长安的心。难道本官作为三公之一,还不能来给皇太子请个安吗?” 冉盈面容有些困窘,似是被他说动。 犹豫了片刻,两手相交微微欠了欠身:“郎英不敢,只是如今事态危急,下官不得不谨慎对待。实不相瞒,皇太子确在此地。” 梁景睿双眼一亮:“太子果真在此?那就请郎大人速速带我去见皇太子,我要亲手为皇太子奉上酒食。” 冉盈说:“容下官先去禀报太子一声——此次叛乱,太子也受惊不小啊。” 她退出帐外,垂目抿唇地想了想,转入了王盟的大帐。出来后,又去了太子的营帐。 梁景睿在客帐中等着,心想,这小子毕竟年轻,诳两下唬两下,他也就扛不住了。看来此行渭北,大有收获。 可是啊等,还不见郎英回来,他渐渐烦躁不安。 不过就是去跟太子说一声,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难道是生了什么变故? 梁景睿正要发作,却见郎英进来了,对着他满脸抱歉地拱手一笑:“太傅大人久等了。实在是太子前几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情绪有些不安,下官也是抚慰良久。” 梁景睿那欲待发作的表情僵在脸上,不自然地收回来,又勉强在脸上挤出一朵菊花,说:“那请速速带我去见皇太子殿下吧。” 冉盈带着梁景睿去了元钦的大帐。 梁景睿见到元钦很是激动,跪倒在地涕泪齐下,说了很多感慨的话。之后又奉上酒食。 元钦见了梁景睿送来酒食也很高兴。这几日军营的伙食已经快把他吃吐了。 只见梁景睿带来的事物中有一些葡萄和石榴,元钦喜出望外。 几颗葡萄下肚,他只觉得通体舒泰。高兴之余,他下令当晚为梁景睿置宴。 当晚大帐里置上梁景睿送来的瓜果和葡萄酒,十分热闹。 梁景睿和冉盈推杯换盏,互相吹捧,兴致极高。 梁景睿举着葡萄酒对郎英道:“陆机有诗云:蒲萄四时芳醇,瑠璃千钟旧宾。我与郎大人竟在此重逢,又冰释前嫌,相谈甚欢,亦如旧宾矣!” 郎英只低头浅笑,似乎已经有些过量。 梁景睿见了,关切地探身问:“长史可是醉了?” 郎英抬起头,三分醉意,笑着说:“郎英没醉。” 元钦也兴致盎然,对梁景睿说:“太傅可知,郎长史虽是个书生,可剑舞得极好。太傅可有兴趣一观?” “哦?”梁景睿捧场地一挑眉毛,“郎大人还会舞剑?这倒不曾听说过。” 元钦望向冉盈:“酒酣耳热,郎卿可愿舞剑助兴?” 冉盈一笑:“皇太子有命,怎敢不从?“ 她命刘武取来青釭剑,踉跄起身,炫耀道:“这把可是魏武帝当年所佩之青釭宝剑。是柱国跟我打赌输了,输给我的。” 梁景睿吃惊:“人人皆道柱国对郎大人无比爱重,竟是连魏武帝的绝世佩剑都舍得相赠。” 郎英望着他一笑,腾身飞跃,剑尖撩起。 只见她四肢舒展,身姿灵动,剑光飘逸,目眩之中,只见一朵朵银白的剑花在空中来回翻动,耳边只听见锋利的剑刃劈开空气的嗖嗖声,却几乎看不清冉盈的身影。 “好!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元钦不禁鼓掌叫好。 梁景睿也拍着手大声叫好。 大帐内正在酒酣耳热,兴致高昂,忽然间,仿佛帐外传来兵器相撞的锵锵声和打杀惨叫声。 冉盈仿似浑然不察,依旧兴致勃勃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来回点刺中搅开一朵朵绚丽的剑花。 倒是梁景睿,腾的一下从座上跳了起来,紧张地大叫:“什么声音?我出去看看!” 正要拔脚离开,只觉得肩膀一沉,脖子上忽然腾起一股寒气。 偏头一看,郎英手中那锋利的剑刃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骇然:“郎大人!你这是何意?!” 冉盈手持利刃,脸上已寻不见一丝方才那般迷醉又兴奋的神色。 只见她双目炯炯有神,嘴角微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十分笃定。 她冷峻着一张俊俏的脸,连声音都是冷得发寒:“太傅大人,别急着走啊。坐下听一会儿形势再说。” 一边说,手中一边发力,剑刃迫着梁景睿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这……”形势突变,他措手不及,只得转头向元钦求救:“太子殿下,你看郎大人他……他喝多了!他耍酒疯呢!” 话未说完,早已压抑许久的元钦终于无法再忍,腾地起身抓起一旁的酒壶砸了过去,口中大骂道:“好你个梁景睿!你狗胆包天,敢勾结叛贼意欲谋害寡人!!” 下午冉盈来到他的帐内,告诉他朝中来人,可能对他不利。 久居深宫的元钦自北渡渭水以来已是惊弓之鸟,此时听了更是六神无主,一壁拉着冉盈问该怎么办。 冉盈轻声安慰他,为了细细分析了形势,并说了自己的计策,让他晚上为梁景睿设下酒宴,静观其变。 能一直不动声色地忍到现在,对元钦来说已经煎熬至极。 坚硬的酒壶迎面砸来,正中额头。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死去的太子还是太子吗? http://.biquxs.info/

梁景睿惨叫一声,一道鲜血顺着脸流了下来。 他忍着痛,跪倒在地大声喊冤。 嚣张了半辈子,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可是眼下为了保命,什么脸也顾不上要了。 冉盈在一旁持剑冷冷道:“你冤吗?太傅大人,你不光想要谋害太子,你还勾结后妃图谋不轨,你还参与了赵青雀的叛乱,欲置长安于万劫不复之地!” 下午的时候梁景睿刚一靠岸就坚称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太子到渭北避祸,那时冉盈已察觉异样。 她当时带着乔装的元钦坐马车直奔码头,船也是早就备好,一路没有任何一个朝臣看见。可以说,皇太子来渭北,只有她和李昺知道。 梁景睿一直告病在家,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联想到当日在码头的人群中匆匆一眼扫到的那个黄门,冉盈终于想明白了。 当时她本觉得奇怪想要深究,但那是被元钦一句话岔开了。她和元钦一说话,就把这件事情忽略了。 现在想来,这个黄门应该是贵妃派出来的。 一定是贵妃对皇太子换上平民衣服这件事情起了疑,就派人跟出来看看。 本来嘛,去军中安抚军心,更应该穿戴郑重以显天家气象,何必要扮成平民。 而梁景睿装病装了那么久,无非是为了避嫌。现在忽然急着要抓皇太子,个中原因和意图已经呼之欲出了。 梁景睿仍然大声喊冤:“你血口喷人!我为何要谋害太子?我勾结了哪个后妃?我堂堂正一品太傅,位列三公,又为何要参与赵青雀之流的叛乱?!郎英!你不要仗着宇文泰的恩信就胡乱攀诬,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做这些事了?!” “太傅大人问得好。只怕换了别人,也要问个清楚明白。”冉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那就容郎某人为太傅大人一一解答。” 她缓缓收起手中的剑,来回踱着步子,缓缓说:“自从太傅从河州迁来长安,便心怀不满。策划绑架下官意欲害命的是你,秦州私矿案背后的主谋也是你。王世超挖出的那些金子,大半都流入了你的口袋。” 她的双眼凌厉地扫过梁景睿,缓缓踱步,不疾不徐:“也因为这两个案子,你被柱国抓了把柄,斩了羽翼。你知道柱国的意图是缓缓图之,也明白自己在朝中不能久立,便趁天子和柱国都不在长安,勾结赵青雀叛乱,想要背水一战。——这个问题我回答你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梁景睿忽白忽红的脸,又说:“郎英去东宫请太子离朝避祸之时,贵妃追了出来询问太子去向。当时郎英在出宫的时候和一个形迹可疑的黄门迎面而过。后来在码头的人群中,郎某又见到了那个黄门。当时我不解其意,直到太傅大人来到渭北,郎某才想明白,黄门是贵妃派出的,又将皇太子在渭北的消息传给了太傅。否则朝中并无人知道太子来了渭北,何以太傅却知道得那么清楚,言之凿凿,跟亲眼所见似的?——这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你……”梁景睿想要辩解什么,被冉盈打断:“至于你为何要谋害太子,就更简单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元钦,说:“你跟贵妃勾结,我猜想,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扶她的儿子、十岁的平凉王上位。——这个答案不知道对不对?” 她话锋一转,语气一反刚才的温吞,变得咄咄逼人:“可你没想到那群叛贼如此不济,连李昺手中区区三千人都打不下来。你知道柱国的大军快要回来了,叛军早晚会被攻破。那些叛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赵青雀等人落网,自然会将你供出来。因此你改了主意,想先下手为强,抓住太子做人质,跟柱国争取一些谈判条件,甚至叛逃不归!” 梁景睿此时已满脸煞白。他不明白,他私下里干的这些事,眼前这个少年怎么说得分毫不差,跟亲眼见到一般。 “而对于贵妃而言,太子落入贼手也能达到她的目的。不管太子能不能活下来,做过人质就失去了继续做太子的资格,那么平凉王便有机会上位了。——太傅大人,郎某说得可对?” 冉盈一句一句,将梁景睿逼得哑口无言。一道道冷汗自额角流下,却再也想不出半句话可以辩驳。 小小一个郎英,平常又不见他在宫中出入,怎么对这些事情洞若观火,甚至连贵妃的心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元钦听着冉盈的分析,冷汗一茬一茬地冒,气得猛拍桌子:“好你个梁景睿!你还敢勾结叛贼!还敢勾结贵妃算计寡人!” 一想到自己差点沦入贼手,元钦就十分后怕。 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太子被绑架之后还能继续做皇太子的。 皇太子是储君,是将来要成为天子的人。而天子多么高贵,怎么能够有这样的人生污点。 再往深了说,历朝历代,更没有哪个被废的太子,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冉盈抬起脚,一脚踏在梁景睿身上:“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后手,我怎么敢以这区区几十号人,就把太子带到渭北!” 梁景睿一把老骨头,被冉盈踩得生疼,翻着白眼:“你是说……” “你算漏了王盟!王太傅接到柱国密令,早已屯军在渭北。这才是郎某的底牌。” 梁景睿刚才还在疑惑。他带来的人不少,怎么就在外面一直打不进来。原来是王盟早已早渭北了。 他伸手擦了擦汗,转了转眼珠,仍然狡辩:“我若是真的有心谋害太子,我为什么不在送来的酒菜里下毒?那别说是太子,就是你郎英,也难逃一死!” “哼。”冉盈看着他冷笑一声,清冷着声音说:“死去的太子还是太子吗?” 一个已死的太子,除了葬礼豪华一些,和一个已死的平民又有什么区别,对皇帝或者宇文泰来说哪还有半点威胁。 一句话,说得梁景睿再也无法狡辩,一屁股瘫倒在地;也说得元钦后背冷汗涔涔。 下午察觉到梁景睿来者不善,冉盈出了营帐就去找了王盟。 她断定梁景睿带来的酒菜没有问题,因此也就可以断定叛军必趁夜前来偷袭营地,想要活捉太子。 于是她和王盟议定,在沿岸设下埋伏,守株待兔。 此时外面的打杀声大概是叛贼登岸,正在被王盟的伏兵剿杀。 帐中死寂无声,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太子、梁景睿、冉盈,几人各怀心事,等待着外面有个结果。 元钦的手有些发抖。他不知道若是王盟抵挡不住叛军,他该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无比漫长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一会儿,王盟进来,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大步走到元钦的长案前,单膝下跪朗声禀报:“禀太子,登岸的叛贼已被全部剿杀,只留了十几个活口,已捆绑了等待陛下还朝审讯。” 元钦听了这消息,这才全身一松,放下心来。 梁景睿见了王盟,目瞪口呆,这才知道自他靠岸以来,为何郎英能占尽先机。他以为他带来一个陷阱,却一靠岸,就掉入了郎英布好的陷阱里。 如今大势已去,勾结叛贼谋害太子的死罪是怎么都逃不掉了,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郎英!你这个奸诈之徒!你设计害我!!” 冉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转身想要出去看看形势。 梁景睿见她不理睬,继续大骂:“你这个宇文泰的嬖幸小欢!!没想到我竟然栽在你手里!” 一旁的刘武听了,差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没想到,冉盈一听“嬖幸小欢”四个字,顿时大怒,转身一步上前抬脚狠狠踢在他脸上,顿时踢飞了他两颗牙,满口满鼻的鲜血,趴在地上叫唤着半天爬不起身。 她气得骂道:“看我不踢烂你这张臭嘴!” 她可以容忍别人说她是宇文泰的鹰犬、爪牙、走狗,那至少都是凭本事吃饭嘛! 嬖幸小欢?!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元钦见这情况,在如此紧张地气氛下,竟莫名觉得好笑。 这个郎英,在宫里怼贵妃时伶牙俐齿,在席上舞剑时英姿俊拔,智擒梁景睿时又沉着冷静,此刻怎么突然为这么一句话就如此暴怒,真是和一个小孩子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强忍住笑,离座拉着郎英好声好气地安抚他:“郎卿,息怒息怒……” 蓄养嬖.僮自古就在皇室和上层贵族中流行。虽鲜卑人尚武,断.袖之风不如晋时,但权贵好男.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甚至于到了宇文泰这样身份的上位者,和这么个姿容绝佳又才华横溢的少年郎有点龙.阳之事,都能算是桩风.流轶事了。 所以,在元钦看来,就算是被人说成宇文泰的嬖幸,也犯不着生气得踢断对方两颗牙。 冉盈被元钦拉着扯着,还在破口大骂:“我郎英大好男儿,岂能被你这个败类如此羞辱?!看我不踢断你满嘴的牙!” 说着抬脚就又要往梁景睿脸上招呼。 看他那架势活像是要手撕了梁景睿,急得元钦连连喊人:“快来人!快将梁景睿押下去!” 一壁又回头哄他:“郎卿息怒,息怒……寡人知道你是大好男儿,犯不着为这个败类动气,息怒息怒……” 王盟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禁摇摇头: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啊,沉不住气。 () 搜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宇文泰来了 http://.biquxs.info/

梁景睿束手就擒之后,元钦却每日愈发不安,总担心还会有人要来害他。因此他总是寻机就找来郎英,拉着郎英不让走,要他时时陪着才觉得放心。 郎英便也耐心地花去很多时间陪伴他和安抚他。元钦对郎英的好感和信任越来越多,简直要忘了他是宇文泰的近臣。 有几次,元钦也同郎英提到了自己的母亲乙弗氏。乙弗氏远在东夏州,元钦十分想念母亲。因为当初宇文泰同至尊建议废乙弗氏而立郁久闾氏,说起此事,元钦仍然对宇文泰怨忿难平。 郎英便问他:“若殿下试想一下,将来殿下若面临同样的局面,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倒是让元钦一愣。 作为天下的君主,真的会为了心爱的妻子甘愿冒葬送江山的风险吗? “陛下会这样选择,是因为陛下和乙弗皇后即使感情深重,但他作为天子,亦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为何。” “这个决定并不是父皇做的,而是宇文泰逼迫他的……” 冉盈冷笑一声打断他:“不,这个选择是至尊自己做的。殿下你可明白,天子作为天下道德的表率和楷模,有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不能由他自己去说、自己去做的。” 元钦听得似懂非懂,脑子里反复想着郎英这番话。半晌,似乎明白过来,他有些痛苦地捂住脸,说:“不……父皇不是那样的,父皇不是那样绝情的人!都是宇文泰逼的!” 郎英缓缓摇了摇头,又说:“殿下可知,为何时人皆说宇文泰专权架空朝政,可陛下和宇文泰之间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因为陛下是个明主,因为陛下他懂得,对天子而言,臣子并没有忠奸善恶之分。” 元钦反驳道:“臣子怎么会没有忠奸之分呢?” 郎英说:“对天子而言,臣子只有、且只应该有两种:有用的,和没有用的。” 元钦懵懵懂懂不解其意。郎英说的这些和他自小读的那些圣贤书里说的不一样啊。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少年懂的比自己多太多太多。他无法反驳,也追问不出什么,只一壁望着郎英那张俊脸出神。 这时刘武进来,说:“郎大人,南岸有士兵正在搭建浮桥,似是准备渡河!” 冉盈还未说话,元钦大惊失色,一下从席上弹起,惊恐地看向冉盈:“叛军来了?郎卿,可是叛军来了?” 冉盈只得安慰他:“殿下别慌,我去看看。” 她跟着刘武走出大帐,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濛濛秋雨。那雨淅淅沥沥,天地间笼着一层薄雾。 冉盈走到岸边,隐约见两座浮桥已搭到了河中央。只是细雨迷蒙,对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冉盈警惕地对刘武说:“去通知太尉,加强河岸戒备,准备交战。让费连迟他们几个保护太子向后,随时准备撤!” 刘武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冉盈眉尖紧蹙,握拳透爪,心跳得很厉害。自从来到渭北,和长安就失去了联系。如今若是贼众开始渡河,是不是长安已经陷入贼手? 那李昺呢?他是死是活? 她抬头看了看漫天霏霏的潇潇秋雨,点点细雨落在她的脸上,只感到丝丝寒凉。 她轻轻叹了口气,宇文泰,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啸。冉盈抬头一看,是阿瓦! 阿瓦振着长长的翅膀,穿破细雨和迷雾,从河对岸矫健地飞了过来,飞过冉盈的头顶,寻找它的主人去了。 宇文泰来消息了! 冉盈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心一阵砰砰乱跳。 片刻,刘武一路小跑过来,递上一支小竹筒:“郎大人,信!” 冉盈连忙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一阵狂喜漫过心头,转身就往元钦的大帐跑,边跑边抑制不住地大喊出声:“柱国回来了!叛乱已被平定!搭建浮桥的是柱国的人!!” 他怕搭建浮桥的动静让她心忧,特意让阿瓦送来书信。 元钦听了也欣喜若狂,搓着手不停地来回走动。他只觉得自己此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觉得宇文泰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安全的人。 “快!郎卿!你和王太尉一起,带着人在岸边列队,将柱国迎过来!立刻带他来见寡人!”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淅淅沥沥,滴在河面上哗哗作响。元钦在帐中来回走动,焦灼难安,王盟和冉盈在岸边翘首盼着。 这在河岸边驻营苦熬、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要过去了。 到了下午,两座浮桥终于横跨南北两岸。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从那桥上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那马蹄声一下一下敲在冉盈的心上,敲得她的心都要震出来了。盼着盼着,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终于穿过大雨和弥散的浓雾,渐渐清晰起来。 他来了。他骑在高大健壮的黑色骏马上,身穿绛红色的窄袖上领袍,在雨中,浑身淋得湿透。 他的表情沉着,气度雍容,雨水顺着他的鼻尖和下巴滴落下来。而他毫不在意,只拿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北岸密密的人群中寻找着她的影子。 随后,他看见她了。穿着石青色的窄袖交领长袍,腰间佩着青釭剑,翘首以盼,早已浑身湿透,那狼狈的模样看在他眼中,竟是那般动人。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她身上那股透着潮湿的香气就似有似无地飘入了他的鼻子,心跳快了三分。 宇文泰盯着她,只觉得心潮澎湃。 她双眼晶亮,远远望着他,紧抿的嘴角无比冷毅。 她以一副柔弱女子之躯,屡次为他犯险,做了男人也做不了的事。这次更是调动军队,守卫皇城,保护太子,智擒奸臣…… 若是没有她为他稳定长安的局势,只怕现在他苦心经营的皇都已成了一座遍地废墟的空城。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她曾说他是横绝四海的雄鹰。 而她就是他的羽翮,她就是他的矰缴! 宇文泰驱马过桥,来到王盟和冉盈面前。 一众军马俱半跪在地,口中唤道:“恭迎柱国大将军!” () 搜狗 第一百四十九章 皇室有很多公主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腰背笔直地坐在马上,敛垂着眉眼看着马下的人,气度沉静雍容,淡淡地说了一声:“免!” 随即翻身下马,先是双手扶起了王盟,说了句:“太尉保护太子安全,劳苦功高。” 王盟看着许久未见的宇文泰,想起冉盈说的那些话,眼眶又是一红。 宇文泰又欠身,伸出一只手将冉盈自地上扶起,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抓住她的薄肩,轻轻捏了两下,看着她,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是轻拍了她两下肩膀,赞赏道:“你做得很好。” 冉盈咧开嘴,心满意足地对着他灿烂一笑。 随后,宇文泰在大帐里拜见了太子。 元钦见是宇文泰来迎他回宫,悬着多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问了皇帝的情况,又问了长安城内的情况。 当宇文泰的大军到达长安子城的时候,先行的李虎刚好也到达了子城。他已攻破咸阳,杀了于伏德,生擒慕容思庆,来和宇文泰会师。 大军强攻之下,子城两日便被攻破,赵青雀被擒。 李昺苦战多日,原有两千多人死伤殆尽,东梁州那三千兵马也有一些的伤亡。 皇帝得知叛乱平定,立刻从阌乡出发回銮。士卒和百姓正在打扫长安城,等着皇帝和太子回宫。 元钦得知了这些消息,十分高兴,对宇文泰说:“柱国,连日来,多亏了王太尉和郎长史保护,孤才得以保全。” 他看向郎英,笑眯眯地说:“尤其是郎卿识破了太傅梁景睿要谋害孤的阴谋,真是少年英才,聪慧过人。” 宇文泰有些诧异。元钦居然对他的亲信表现出如此明显和强烈的好感。 他扭头看到她站在一旁,嘴角上吊着意味不明的浅笑,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更是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说到梁景睿,他接口道:“臣已知道,梁景睿和赵青雀等人勾结,鼓动他们趁陛下不在皇城的时候谋反作乱。” 转头问郎英:“可有活口?” 郎英点点头:“梁景睿,和十来个个夜袭营地的叛军。” 宇文泰嗯了一声:“将他们带回长安细细审问。只怕此事还牵涉到朝中的其他人。” 冉盈说:“有一件事臣下百思不得其解。叛军虽作一时之乱,但柱国大军在东,只要西还,必然破贼。他们为什么还要谋这种必败的反,作这种必死的乱?梁景睿那样的老狐狸,就算被柱国逼得铤而走险,又为何会与赵青雀之流狼狈为奸?” 宇文泰垂目沉吟:“这一点,孤想了一路,也十分费解,总觉得背后还有隐情。待将梁景睿押回长安,孤要亲自审问他和赵青雀。” 冉盈又说:“梁景睿意欲行刺太子一事还牵涉到贵妃。”便把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了一遍。 宇文泰听了,看向元钦:“贵妃的事,只怕还须劳烦太子亲自向至尊陈说。” 这是皇室的家事,如何处置贵妃,邢狱无法裁夺,只能听至尊处置。 元钦点了点头。他当然会说,他还会涕泪横流地慢慢说,细细说。 几人谈了一会儿局势,元钦乏了,觉得无趣,寻思着换个话题,便问:“郎卿,寡人知道你尚未婚配。不过你来长安前你家中可有给你订过亲事?” 这一句问得突然,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中的冉盈一时愣了,抬头看着元钦说:“不……不曾。” 元钦笑道:“这便好。” 宇文泰和冉盈看向他,同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元钦说:“经历此番叛乱虽受惊不小,寡人却能够因祸得福结识郎卿,真是十分得意畅快之事。郎卿智勇双全,忠君爱国,寡人也是非常地欣赏。寡人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昌邑公主,想要许配给郎卿。不知郎卿意下如何?” 冉盈一听,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起身离座,脚下一个不稳,噗通一下跪在了太子面前:“这……这如何使得?” 尚公主?郎英他无法消受啊! 宇文泰听到“昌邑公主”四个字,悬着的心已然放下。 见到冉盈腿都吓软的这副模样只觉得好笑,暗自想,短短数日,这厮已经跟太子混得这么熟了,竟让太子想把昌邑公主嫁给她。也不知她对太子施了什么蛊。 众所周知,废后乙弗氏一共为皇帝生过十二个孩子,大多早夭,活下来的就只有太子、武都王和昌邑公主。 作为皇帝和乙弗氏唯一存活下来的女儿,昌邑公主在宫中极得宠爱,比当初高平公主更甚。 只不过昌邑公主今年才十二岁,想要成亲也要再等两三年。 看来元钦是真的很喜欢郎英,看他已到婚配年纪,唯恐他等不到昌邑成年便已娶妻,急不可耐地先帮心爱的妹妹订下这个如意郎君。 元钦见郎英吓得跪倒在地,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出身卑微,连忙起身将他扶起,笑道:“郎卿世之英才,智勇双全,又得宇文柱国悉心栽培。如今危难之时守护皇室,铲除奸佞,更是立下了大功。寡人想,父皇也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郎英自是不知道公主刚刚十二岁,只闷头一个劲地摆着手:“侍奉皇室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这和公主的婚事……使不得使不得!郎英家中无人,门第也低微,都是靠着柱国栽培才有今天,实在是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这……实在是不能委屈了公主,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 元钦倒不在意门第。反正天下谁的门第都不及元氏,反正谁娶了公主,都得封一个驸马都尉的闲职。 他见郎英一再推脱,以为是宇文泰在一旁,郎英不好表态。便转向宇文泰,问:“柱国的意思呢?” 宇文泰意味不明地一笑,说:“这是好事啊。郎长史平日任劳任怨,为臣下分忧不少,如今年纪也快到了,臣下近日也在想着,要为长史寻一个合适的婚姻对象。既是太子殿下愿意做媒,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种大话自然是随便说说。反正公主还小。不用等到公主成年,郎英就不存在了。 冉盈一听,瞪大了眼睛看着宇文泰。 他把她卖了是什么意思? 元钦高兴地拊掌大笑:“极好极好!郎卿就不要推辞了。这门婚事,寡人这个做阿干的就第一个举手赞成。等父皇回京,寡人立刻跟父皇秉明这件事,让父皇做主赐婚。” “别……”郎英见婚事都这么定下了,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装成男人出入朝堂她是拿手,可是装成男人洞房花烛,她是要露馅的! () 搜狗 第一百五十章 你挺适合跑江湖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斜着眼睛打量着冉盈那副不知所措无所适从的窘状,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脸上却依旧那样云淡风轻不露声色。 不待冉盈说完,元钦接着说:“不过如今昌邑尚年幼,得耽误郎卿再等几年。寡人算过了,郎卿如今也才十六,再过三年,郎卿十九时,昌邑正好十五,两人刚好都是婚配的好年纪。可不是天赐姻缘么?” 冉盈一听这话,上一刻还狂跳不止的心脏、四下乱窜的血液便立刻都正常了。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宇文泰才一点都不紧张。 她不由得悄悄瞪了宇文泰一眼。 又休息了片刻,雨慢慢停了。一行人簇拥着元钦过河回了皇宫。 离开时,元钦拉着冉盈的手,依依不舍:“郎卿,闲时可多来宫中走动,一来陪寡人下下棋,练练剑什么的。郎卿舞剑的身姿,实在令人难忘。二来也可以寻机会多见见昌邑——对了,还有你同寡人说的,对天子来说,臣子只分为有用的和没用的,虽和圣贤书上说得不同,但寡人隐约觉得有理。待寡人想几日,想明白了,再召郎卿入宫继续往下细聊。” 回去的路上,雨势减小。宇文泰和冉盈骑着马并排而行。 想起方才元钦依依不舍的样子,宇文泰调笑她:“郎卿还会舞剑呀?” 这话他听苏绰和独孤如愿都提过。看样子不少人都见过了,怎么他却从未见过? 冉盈得意洋洋:“郎英会的事儿多着呢。柱国要有点耐心,慢慢发现。” 宇文泰又笑着问:“是谁教你的,臣子只分为有用的和没用?” 听他提到这个,冉盈脸一红。 在她心里,这些话可以在太子那样历事浅薄的懵懂少年面前卖弄两句,拿到宇文泰面前,无疑是班门弄斧。 她尴尬地说:“我随口胡诌的。” 宇文泰微笑着侧着脸看着她,没再说下去。 可是心里却暗暗想,以她的悟性和天分,没有生而为男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到了半路,冉盈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要拨转马头,说:“不行,我得去看看李昺那家伙。” “回来。”宇文泰命令她,“你看你这浑身湿透的。如今是秋天了,这样是会得风寒的。赶快回去先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我这就找个太医过去给你开两贴祛寒的药。” “可是李昺他……”冉盈记挂着苦战多日的李昺,也不知他是不是完好无损,还是有哪儿伤了残了。 “李昺他没事。腿上中了一箭,正在家中医治。他也需要休息,你别去吵他。” 一听李昺腿上中了箭,冉盈想起自己当初中箭的情形,忙问:“箭头可拔出来了?以后会不会瘸?” 宇文泰一笑:“早就拔出来了。大夫说了,情形良好,不会影响走路。” 冉盈这才放心,嘟囔了一句:“若是他残了瘸了,我可没法跟阿燕交代。” “谁?”宇文泰没听清。 冉盈说:“如罗燕。是独孤大人的妻妹,李昺已经按三书六礼求娶于她家了。” 宇文泰这才想起那时在荆州刺史府中匆匆见到的那个俏丽的少女。 他哼地一笑:“郎英啊,孤发现你很适合跑江湖啊。一会儿跟独孤如愿的妻妹成了手帕交,一会儿给孤拉来一堆江匪,一会儿又和皇太子推心置腹。这才多久没见,都要成至尊的东床了。你可真是了不得啊,你还要给孤多少惊喜?” 冉盈一听他提这话,气就不打一出来:“你还好意思说?做什么拿着太子的好意来戏弄我!吓得我站都站不稳了。” 一想起自己噗通跪在元钦面前,冉盈又狠狠给了他一个白眼。 宇文泰倒奇了:“哟,都是要玉成你和昌邑公主,怎么太子是好意,到了孤这儿就是戏弄你?” 冉盈见他居然开始耍赖,把眼一瞪,撅着嘴不理他。 宇文泰拿马鞭一戳她,说:“怎么就生气了?逗你玩儿呢。又不会真要你娶公主。” 冉盈忽然想到什么,却噗嗤一声笑了:“皇室那么多公主,若是之前你娶了高平公主,我们不就是成了连襟?” 她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她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宇文泰这样想着,说:“嗬哟,原来即便孤娶了高平公主,你也愿意留下呀?” 冉盈脸一黑:“想得美。”提到了高平公主,她又好奇起来,问:“你同她的婚事为何又作罢了呢?” 因是皇室内帷的事情,又无人特意告知,因此冉英一直都不知道这事的缘由。 提到这件事情,宇文泰没有了笑意,只说了句:“她犯下连环命案,被至尊终身幽禁了。” “啊?”冉盈吃了一惊,“连环命案?”冉盈不懂了,一个金枝玉叶,为何要犯下连环命案? 宇文泰不想多谈这件事情。他不想让冉盈知道他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便只简单地说:“有人在七尾河挖出七具尸体,查到最后都是永极殿的宫女。又有人证物证,陛下极为震怒,便赐死了她。” 冉盈直觉他避开了什么,却又一时不得要领。 宇文泰怕她深究,好在前面就到了郎宅,他一直将她送到郎宅门口,嘱咐说:“回去休息吧。” 又小声加了一句:“孤晚些来找你。” 到了晚上,宇文泰从府中的秘道来到郎宅,穿过庭院走到冉盈的房门口,见卧室里也是黑黑的没有灯火,一个侍女和刘武一同站在门口守着,问:“她人呢?” 侍女轻声说:“女郎沐浴之后就睡下了,一直未醒,晚饭也没吃。” 想是这阵子累极了。宇文泰点点头,推门轻轻走进去。 他点燃了屋里的烛火,见冉盈脸朝外侧身睡在床上,早秋时节,只盖了一床薄衾。 她雪白的小脸沉在平静的梦里,眉头舒展着,嘴角竟然微微翘着。是在做什么好梦吗? 宇文泰见着她就觉得心中喜乐,轻轻一笑,伸手为她往上提了提锦衾,然后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只这样看着她,已觉得人生圆满,岁月静好。 () 搜狗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宇文泰的噩梦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来之前已听费连迟说了在渭北的种种,知道她如何识破了梁景睿的阴谋,也知道了“嬖幸小欢”之事。 听说她为这个踢断了梁景睿的两颗牙,连皇太子都拉着她不停哄劝,饶是他也忍俊不禁。 好大的气性呢。原来她真发起脾气来,也是挺吓人的。 这时她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地张开了眼,眼神狡黠地望着他,嘴角也挂上了笑。 宇文泰微微一笑:“什么时候醒的?” “你进来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下分外的明亮,看着他问:“柱国很闲吗?还特意跑来探望臣属。” “臣属就不必了,若是小欢,倒也值得。”他有意逗她。 冉盈一听,嘴巴一噘:“我就知道刘武那几个肯定会当笑话说给你听。” “听说你一脚踢断了他两颗牙。明日孤审他的时候看到他的断牙,若是忍不住笑出来怎么办?”已经在憋着笑了。 “你不生气的吗?还笑得出来……”冉盈白了他一眼。好大的羞辱呢。 宇文泰又笑了:“孤有什么好气的?反正孤又不吃亏。” 冉盈一生气,转过身去不理他。 宇文泰这才撑着胳膊探过去,戳一戳她:“真生气啦?逗你呢。” 这小心眼的家伙,每次她把他气得肝疼的时候,他也没不理过她呀。 见她不说话,只得低着头轻声哄她:“好啦,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别气了。” 冉盈这才转回来,笑嘻嘻仰着脸看着他,双眼像夜空中的星星一般闪亮。冉盈此刻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浸在蜜里一般,从里到外都是甜的。 他宠着她,一直宠到她的心里去了。 宇文泰无奈地一笑。虽是每次都知道她乔装做致,但每次还是忍不住故意去上她的当。也不知是谁在哄谁玩。 冉盈抬起手捏着他的脸,说:“如今可以陪我去洛阳了吗?” 怕他不肯,撒着娇追了一句:“你在华州的时候答应我的呢。” 宇文泰挥开她的手,嗔道:“越来越放肆。” 她仰面看着他,说:“阿泰,总是端着柱国的样子不累吗?你在阿盈面前,不必如此。” 宇文泰听了这软绵绵的话,只觉得心中一暖。可脸上那宠溺的表情刚一露出来,他心里已察觉上当,顿时又黑了脸。 这个坏家伙,在她面前辛辛苦苦端着柱国的样子她尚且时不时爬到他头上撒个野,若是不端这个架子,她还不知能嚣张成什么样。 他每次见她都要板着脸也很辛苦的好不好?他也很想整天不停不停地大肆宠爱她好不好? 冉盈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他心中一恼,又觉得肝疼了。这狗东西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可能有埋伏,让他防不胜防。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这时侍女在门外轻声问:“女郎可醒着?药已经煎好了。” “什么药?”冉盈奇怪。下午她回来倒头就睡,陈御医来了都没肯起来,活活把陈御医给气走了,这又是谁开的药? 宇文泰伸手一揪她的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呀。陈御医那么大年纪了,在皇宫里头都极受尊敬,你居然敢给他吃闭门羹!” “我困嘛……”冉盈嘟囔着,问:“他去你那儿告状了?” “可不是告状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孤安抚了良久,他才肯开了个温良的祛寒方子给你。”说罢对着外面说:“拿进来吧。” 侍女将药端了进来。冉盈正要伸手去接,宇文泰一把接了过去,说:“孤喂你。” 冉盈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女。那侍女偷偷一笑,转头出去了。 宇文泰用瓷勺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她乖乖张嘴喝了下去,立刻皱起了眉吐了吐舌头:“好苦——不喝了。” 宇文泰语重心长:“乖,你淋了一天雨,喝了这个才不会生病。苦是苦了点,这不是孤在亲自喂你喝么?” 冉盈撅着嘴嘟囔:“你喂的也苦呀……” 宇文泰依旧耐着性子:“听话,喝完了给你奖励。” 冉盈这才勉为其难地张嘴一口一口将他喂过来的药喝下去。她注视着他,见他只是垂目注视着勺子里的药,舀起来不时地吹两口,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冉盈的心仿佛荡秋千一般,不,像是在明媚阳春的风里荡秋千一般,一下子飞得很高,一下子又飞得更高。暖暖的风划过,还带着春天的花香。 终于把那药喝完了,冉盈问:“奖励呢?” 宇文泰一笑,圈起拇指和中指在她额间轻轻一弹:“这就是奖励。” 冉盈知道自己被他戏耍了,按着她的性子本该反抗一下,可是不知怎的,心里却一暖,只低头笑了一下。 喝完了药,她又重新躺下。宇文泰就靠在床头读《搜神记》给她听。耳边听着他磁沉的声音读出来的一个个鬼怪故事,冉盈觉得很安心,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这夜宇文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他在长安迎娶阿盈,他梦见正街的每个官邸官署门口都高悬着灯笼,红绸挂满了路旁的海棠树。当黄昏时分冉盈的婚车出现在路口的时候,高照的灯笼点亮了整条宽阔的街道,那辉煌的灯火一直延伸向深蓝的天空。 他梦见冉盈穿着雪白的婚服,金色的折扇遮住如花的玉颜,梦见那拿着金扇的葱段一样的指尖上,指甲的红色晃了他的眼。 他梦见自己伸手去取她手中的折扇,忽然,在街的那一头,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阿盈。” 他们一齐看去,见于子卿身穿白色长衫站在那里。他高瘦苍白,颓靡不堪。他站在那里一声声唤着:“阿盈。阿盈。” 他开始慌乱。 这是一个永藏在他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他拆散了他们。若不是他,谁知将来阿盈会不会真的嫁给于子卿为妻,成为另一个故事。 他看向冉盈。 啪的一声,冉盈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她看也不看他,转头朝于子卿走去。 她的脚无情地从那璀璨华美的折扇上踩过,向着于子卿坚定地走去。 “阿盈!”他唤她,试图将她唤回头。 可是他的阿盈头也不回地走向于子卿。她对着他笑,将手伸给他。 他牵着她缓缓地向天空的深处走去。 宇文泰嚯地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 他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后背一片汗湿。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想着这个意味不明的梦,心里涌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不安。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肃的目的 http://.biquxs.info/

这一日,宇文泰在大理寺亲自提审了梁景睿。结果令宇文泰十分诧异和不安。 原来,长安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动乱的起因,竟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那日,皇帝祭祖的銮驾刚刚到达洛阳,就有一个人造访了梁景睿。 那人说,宇文泰的大军在洛阳遭遇了高欢大军的埋伏,一番苦战之后,几乎全军覆没。 那人说,宇文泰大势已去,应趁这个机会在长安造反,造成关中的动荡,切断宇文泰的退路,将宇文泰逼死在潼关附近。不久之后,高欢就会率大军直驱长安,到时候,可以封他为关中王,封疆列土,共成大业。 梁景睿本就是个贪图眼前之利的小人,要不然,也不会被宇文泰一步步地诱离河州。等他发现有诈,河州已经被宇文泰的人控制,他进退无路,只得做了有名无份的三公,被迁到长安,日日在宇文泰的眼皮子底下被看得死死的。 要说长安虽然繁华,但是他在长安哪有在河州快活。 因此来人的话轻易地便说动了他。 接着,那人又介绍他认识了赵青雀和慕容思庆,定下了作乱长安的计划。 “那人是谁?你原先可认得?”宇文泰心想,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人,想出这么个歹毒的计划来祸乱长安。 很显然,梁景睿等人被他利用了,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梁景睿跪在地上,手上脚上都戴着枷,垂头丧气地说:“那人自称是高欢的三子,乐安王高肃。” 宇文泰骇然。没想到这件事情同高欢还有关系。高欢这个老头子,在战场上打不过他,居然背地里玩阴招。 “这个高肃你从前可在哪里见过?” “不曾。那人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模样。可是看着气度雍容华贵,要说他是高欢的公子,我也是信的。”梁景睿想了想,补充说:“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人的长相,同……同于谨家那个去世的阿奴,长得一模一样……于子卿,对,他和于子卿长得一模一样。因为于子卿的婚礼我也去了,所以我认得出来。开始我还吓了一跳,以为是于氏二郎死而复生了。” 梁景睿、赵青雀等人皆是灭族的死罪已无异议; 贵妃同梁景睿勾结,意图谋害太子,梁景睿的供词也呈送御前,由至尊定夺; 但是他们招供出来的这个名叫高肃的人却令宇文泰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他坐在马车里,轻轻掀开车帘子,目光扫过街上那一张张陌生的迥异的脸,心想,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一张脸,同于子卿的脸一模一样呢?居然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长安暗下活动,而他竟然完全不察。 于谨?他来长安的目的,会不会是策反于谨? 阿盈呢?难道他是为了传国玉玺? 宇文泰始料未及。那个年轻人,居然在去世一年之后,对时局产生了如此无法预料的影响。 他忽然想到昨晚的那个梦。在那个梦里,他的阿盈毅然地抛下他和于子卿走了。难道那个梦是一个警示? 难道梦里那个,不是于子卿,而是这个叫高肃的神秘人? 宇文泰莫名地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此时冉盈正独自骑着马优哉游哉地去李昺府上。 走过兴关街时,一眼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晃神:“子卿?” 只见那人穿着月白色的宽松的大袖衫襦,长发半束,一副魏晋文人的潇洒姿态,站在被烧毁的兴关街上,哀声叹道:“可惜呀!可惜呀!” 皱着眉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郑公子?”冉盈想起他来了。不就是在渭河上救了她的郑氏公子郑肃吗? 高肃听到冉盈唤他,回过头,装作诧异的样子:“郎公子。” 冉盈对那张和子卿一样的脸完全无法抵抗,欢喜地跳下马来,两步走到他跟前:“你不是回洛阳了吗?如何又来了长安?” 高肃摇摇头,万分苦恼:“别提了。洛阳被独孤如愿攻下,城中一片狼籍,惨不忍睹。我心中烦闷,便到长安来走走,没成想……我当日在长安,最爱便是这兴关街的世情风物,本想故地重游散散心,不想却见到这副景象。听说前阵子有人在长安造反,搞得长安大乱。” 冉盈抬眼望了一眼烧成一片焦土的兴关街,也叹了口气:“是啊,别提了,兵荒马乱的。” 郑肃叹息着摇摇头:“这天下纷纷攘攘二百多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太平。” 冉盈想,果真是出自诗书世家,想的都是些书生气的事情。 “对了,你这是要去哪里?”郑肃问她。 冉盈这才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说:“哦,我是要去看望一个朋友。他最近受了点伤。” 又想起昔日郑肃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说:“郑公子住在哪里?我回头再去找你。” 她本想邀请郑肃到自己府上一叙,可是想起府中刘武那几个铁卫若是见了他,发现她结交了一个和于子卿模样一样的男子,这件事情不免会传到宇文泰的耳朵里去,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郑肃说:“那郎公子先去探望朋友吧。我就住在城中的寄春园。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可是灞河边的那个寄春园?”冉盈问。 灞河边的寄春园紧临着那一排歌肆酒楼,听说园中豢养着技艺超群的舞姬和乐师,是个极高雅的留宿地,自然费用也是令人乍舌。 郑肃微笑着点点头:“正是那家寄春园。今晚我备下薄酒,等候朗公子大驾。” 他温和地笑着,目送着冉盈上马远去,却自嘴角间逸出一丝阴鸷的笑意。 冉盈到了李府,苏绰已经到了。 “阿英,阿英也来了!”李昺远远就见到冉盈穿过庭院走过来。 苏绰连忙出门将她迎了进来。 冉盈走到李昺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李兄这番可是吃了大辛苦了。” 李昺腿上绑着纱布,还下不来床,只得在书房的榻上半躺着。 听她这样说,李昺也憨厚地笑起来:“那有你功劳大,保护了皇太子呀。” 苏绰笑他:“就那么小几千人居然撑了那么久,我也是服你。” 李昺也笑:“也辛苦你陪着陛下在阌乡担惊受怕。” 苏绰嗑了几颗瓜子,说:“不过你这辛苦并不白吃。给你透个风,你要升官了。” () 搜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富贵无法抚平的心事 http://.biquxs.info/

听说要升官,李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吗?柱国跟你说的?他给我升几品官?” 苏绰咧嘴一笑:“那还不能告诉你。反正肯定对得起你这条伤腿。” 李昺见他卖关子不说,便转向冉盈:“阿英,你告诉我。苏绰知道的事,你肯定也知道!柱国也同你说了,是不是?” 冉盈一脸茫然:“没有啊。我自从回了长安,这几日都还没见到他。” 自从回长安的那晚宇文泰来看过她、喂她吃了药,她确实还没见过他。 应该说,是他不来见她。 他不来找她,她当然乐得自在。如今奏折也不用抄,官署也不用去,整日就在家中喂喂池塘里的鱼,修剪修剪草木的枯枝,自己打打棋谱,过得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冉盈估摸着,他最近大概在忙着审梁景睿。 这样想着又有点不满,梁景睿是她捉到的,审讯的进展却对她只字不提。 李昺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苏绰知道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阿英,你不行了啊。你这是在柱国面前失宠了吗?” 苏绰听了,笑道:“失宠?阿英这次保护着皇太子避祸渭北,还设计擒住了梁景睿,只怕要红得发紫了吧。” 李昺挠挠头,挤眉弄眼地有几分懊恼:“我发现阿英的命是真的好。不管是当初的高敖曹还是现在的梁景睿,都像是嗷嗷往他身上扑、求着他去抓一样。” 说着一指自己的伤腿:“再看看我,我日日苦战,守城都守成瘸子了,也没捉到个什么关键人物。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冉盈笑道:“你们两个……我是得罪你们了吗?今天定要一个劲的编排我。我在渭北捧着个宝贝祖宗皇太子,我容易么我?” 她盯住李昺:“你的阿燕呢?什么时候才能娶回来?” 李昺笑着,又挠挠头:“快了快了,已经去问吉了。” “她还回不回长安了?”冉盈问,“你伤成这样,她也不来看看你?” “我不让她来。我怕路上不安全。”李昺说。 冉盈笑着说:“哎呀呀,只怕阿燕知道你受了伤,每天都对着长安的方向哭呢。” 苏绰起了疑心:“怎么阿英像是跟独孤大人的妻妹很熟一样?” 冉盈自知得意忘形,立刻收了笑脸,对着李昺恭敬地一拱手:“失言,失言。” 三人不禁哈哈大笑。 从李昺家中出来,告别了苏绰,冉盈一个人牵着马在街上慢慢走着。此时已日薄西山,她想起和郑肃的约定。 她不是不知道平日里自己身边总是隐着一些暗卫,这些人时时保护着她的安全,也会将她的行踪言行汇报给宇文泰知晓。 她若是去找郑肃,这件事必很快就会被宇文泰知道。可是她却忍不住——明知道这样做宇文泰会很生气,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见那个长得像子卿的人。 反正只是见个面闲聊几句,又不会怎么样。就算宇文泰知道了问起来,总还说得过去。 她在心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骑上马,往寄春园去了。 夜幕四合,灞河沿岸的酒馆次第点亮了灯火,河面上像洒满了各色宝石一般晶晶闪亮。 随着第一声丝竹声从某间伎馆的窗子里飘出,这长安城最浓烈的夜,缓缓拉开了帷幕。 一艘小船在灞河上缓缓前行,划开水面上粼粼的波光,在河上轻轻荡漾着。船头上一只小几,一壶酒两只杯,高肃和冉盈相对而坐,一边欣赏着沿岸的纸醉金迷,一边饮酒聊天。 高肃学识渊博,谈吐优雅,又游历广泛,聊的都是郎英极感兴趣的话题。不知不觉,船沿着灞河已来回两三趟,酒也喝了好几壶,夜深沉了。 丞相府里,宇文泰刚刚看完那一堆枯燥冗长的奏折,正准备要休息,门口的侍卫跑了进来,递上一封信:“丞相,有人送来这封信。” 宇文泰觉得奇怪,三更半夜谁送信来?他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洒金的银光纸,上面写着一行字:宇文泰,本王来了。 这句话令宇文泰心里一惊。他忙去看那落款。 高肃。 冉盈有些醉了,抬起头,只觉得漫天的星辰都在头顶游走移动,幻化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不停地旋转。 高肃见她两颊醺红,笑着说:“阿英是不是醉了。” 冉盈低下头来看着他,醺然一笑:“夜色清华,难得好醉三分。郑郎,我已许久没像今夜这般自在了。” 她醉眼迷蒙,痴痴地看着高肃,这是郑郎,还是于郎? 高肃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浅浅地笑着,问:“阿英似是有心事?” 郎英听了,一拍船舷,悠然自得:“我能有什么心事?我年少得志,平步青云……人人皆道我前途不可限量。我还有何心事……” 她的心事,纵是高官厚禄,又怎么抚得平? 高肃唇角含笑,一双眼睛洞悉着一切:“阿英少年裘马,本是应该春风得意,醉酒放歌。可为何……几盏酒下肚,阿英的眉间却隐现伤感之色?可是在阿英的心里,有富贵也无法抚平的心事?” 高肃的话说到了冉盈的心坎里。她不禁眼圈一红,又笑了:“心事?有吗?” 见着这张同子卿一样的脸,想到那个在梨树下抚琴的白衣少年,如何才能不伤感?他是她心中无法消抹的隐痛呀。 真是不该来见他。 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高肃追问:“是何人令阿英念念不忘?” 冉盈又醺然一笑。她举着手中的酒杯,默默看着高肃的脸,不知为何,脑子里昏昏沉沉,竟觉得那是子卿。 她戚戚然轻唤:“子卿……” “子卿。”高肃重复着这个名字,问:“可是那日在渭水之上,阿英同我说的,那个同我一般模样的亡友?阿英同他的关系十分亲密吧?” 冉盈摇摇头:“我不该拿些陈年旧事来烦你。” 郑肃说:“阿英啊,你可知,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补偿。” 补偿?冉盈愣愣地看着他。他是子卿的补偿吗? 郑肃笑道:“你我如今成了饮酒泛舟的朋友,也可算是命数对阿英失去挚友的补偿吧。” 冉盈的嘴角泛起苦笑:“是吗?姑且信了吧……” 可是她宁愿要子卿好好地活着。 () 搜狗 第一百五十四章 醉宿寄春园 http://.biquxs.info/

郑肃带来的这酒好像劲极大,此时酒劲上来了,再加上河面上的夜风一吹,冉盈觉得头昏沉得厉害,不知不觉趴在小几上睡了过去。 船在寄春园下靠了岸。高肃抱起.冉盈离了船,正要踏上往寄春园的小径,几个携带兵刃的黑衣人围了上来。 为首的黑衣人黑布遮面,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请将郎大人交给我们。” 高肃见了,面露不屑,语气傲慢:“就这么几个人,也想拦我的去路。” 话音刚落,他的身后也出现了几个黑衣人。 兵器一亮,剑拔弩张。双方都不多言,在流光溢彩的河岸边打斗起来。 高肃见对方几个黑衣人都被自己的人缠住,冷笑着丢下一句:“回去告诉宇文黑獭,想要保得她周全,得多派人手了。” 说罢抱着.冉盈翩然走进了寄春园。 黑衣人的首领见冉盈被高肃带进了寄春园,又见双方的打斗引来了围观的人,唯恐越闹越大惹出其他麻烦,说了句:“撤!” 几个人轻纵身形,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高肃将冉盈放在床上,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 她眉尖紧簇,呼吸沉重,仿佛被纠缠在一个无底的噩梦里无法醒来。 “你到底是喜欢于子卿,还是喜欢宇文泰?”他轻声问。 “子……子卿……”她在醉中轻声呓语。 高肃想起那日在渭水的舱房里,他也碰巧听到过一次她的呓语。 那一次,她唤的可是阿泰呀。 女人哪…… 高肃抬眼望向窗外。那弯下弦月挂在枝头,分外冷清。 宇文泰,让我看看,你有多在乎这个女人。 他站起身,抬脚离开了房间。 那封忽如其来的信令宇文泰惊出一身冷汗,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让人去郎宅看看冉盈在不在。 当贺楼齐急匆匆回来禀报说冉盈一直没回来时,他彻底乱了。 高肃,那个挑起了长安之乱的人,盯上了他的阿盈! 他立刻调集丞相府的府兵出去寻找冉盈,正要出发,那些跟着冉盈的暗卫回来报信了。 过了一会儿,寄春园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个身材颀长挺拔的青年,带着十来个侍卫模样的人闯了进来。 他结发系青色幞头,一身月白色的翻领胡服,白色翻领上绣着精美的花纹。腰间系着牛皮蹀躞带,革带上嵌着一个个金属銙环,装缀着细长皮带。他腰间未挂玉佩,只垂下两根石青色的官绦,脚上穿着六合靴。 与他考究的衣饰和雍容的气质极不相称的,是他面容冷峻黑沉,一身的肃杀之气。 身后的十来个侍卫个个收执兵器,面色紧张,如临大敌。 这群人一进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青年五官俊美,剑眉凤目,气度华贵,气势逼人,进来之后一言不发,拿一双眼扫视了一下全场,目光便落到了通往后面客房的走廊上。 “把她找出来。”他轻启薄唇,冰冷着声音发号施令。 侍卫们立刻直奔客房而去。 大厅里歌舞已停,众人皆窃窃私语,不知这人什么来头。 有舞姬见他高大俊美,扭着柔软的腰肢上前来,娇媚着声音说:“这位郎君……” “滚。”话未出口,已被他一口打断。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通往客房的那条走廊,看都未看她一眼,语气里满是强压的怒火。 那舞姬不敢造次,翻了个白眼,立刻躲开了。 店主闻讯而来。 既是能在灞河边开出这么一间只侍奉达官贵人的酒肆,寄春园的主人自然也是很有背景。 他走上前,一见宇文泰,表情犹豫了一下,似是认出了他。 立刻迈着碎步上前,轻声问:“公子突然深夜光临贱地,是为了何事呀?” 宇文泰压低声音道:“孤借贵宝地找一个人,片刻就走。不要声张。” 店主人见他脸色难看,不敢多话,立刻退到了一旁。 片刻,有侍卫大步出来,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找到她了,在后面。” 他立刻举步往后面客房大步而去。 长长的迂回的走廊挂满了洁白的轻纱,如梦似幻,旖旎婀娜。 宇文泰跟着侍卫穿过重重叠叠的白纱,来到那间房门口。 到了门口,脚步一顿,似是在想什么。陡然,一阵气冲上头,他伸手用力一推,那门哗的一声开了。 房间里点着一盏烛火,一股冲鼻的酒气,四下无人。 宇文泰环顾四周,便看见她一个人安静地睡在床上,衣冠齐整,连鞋都未脱。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就走。 众人正围拢在走廊的入口探头张望,小声议论。此时见这个俊美无双的青年抱着一个似是酒醉酣睡的少年出来,不自觉地都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一条路。 大概是这郎君的小欢,背着他在这寄春园与人私会又醉酒,这郎君得知后便怒气冲冲地亲自来抓人了。 只不知这不知好歹的少年是为了何人竟撇下这个如此俊美的郎君。 宇文泰极少在市井中走动,去得多的也就是那家小天地。因此这满大厅的男男女女,除了方才的店主人,竟没一个人认得他。 宇文泰抱着.冉盈出了寄春园,将她放进马车里,自己跨上马,带着十几个侍卫扬长而去。 身后跟着出来看热闹的人还在窃窃私语。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争风吃醋到这个地步,摆出如此大的排场和架势。 店主在二楼的房间里推开窗,悄悄望着那马车渐渐走远,低低地自言自语:“早听人说他和一个少年有首尾,居然是真的……” 宇文泰带着冉盈径直去了璞园。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带着她来这里醒酒。 值夜的侍女见他突然深夜来了,赶紧围了上来,都有些手忙脚乱:“郎君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女郎她怎么了?” 宇文泰不说话,抱着.冉盈径直走到最里面的长风楼,上了楼将她扔在床上,回头冷着脸对几个跟过来的侍女说:“给她灌醒酒汤。灌醒为止!” 侍女们听出他口气不善,不敢多言,赶紧去准备了。 下了楼,宇文泰看看面前十多个屏息敛神的侍卫和暗卫,厉声道:“你们说说你们都是怎么做的事?!高欢的亲儿子都把手插到孤的柱国府来了!!” 面前的侍卫啪啪啪跪了一满地。一个个屏息敛神,头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 “之前长安之乱就是这人在背后鼓捣,你们不光没有把他找出来,反而任由他在长安大摇大摆来去自由,还这么轻松地就接近了孤的人!!” 说到气极,他手一指楼上:“她平时见些什么人,和些什么人往来,你们都清楚吗?那些人你们都仔细调查过来历背景吗?!” 面前的侍卫把头压得更低了。心里暗暗叫苦。 她一向聪明,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妥帖,是以他们这些侍卫暗卫近日里确实怠慢了,总觉得她做什么都细细想过,很有分寸。 谁成想还会冒出一个和于二长相一样的人,让她乱了方寸? “若是今夜她出了什么意外!” 话头戛然而止。后半句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毕竟还是这样的身份,毕竟还有这样的地位。 末了,他阴沉地下令:“全城捉拿高肃!” 三四碗酸辣无比的醒酒汤灌下去之后,冉盈总算被呛醒了。 睁眼一见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吓得心脏差点停掉,慌忙咕噜一下爬起身来,酒立刻全醒了。 匆匆一查,自己衣冠鞋袜都还齐整,确信自己没有酒后失德,这才稍稍定心。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隐约想起是和郑肃泛舟灞河喝酒聊天来着,怎么他把自己带来了这里? 冉盈心里直怨自己贪杯误事。怎么见了他那张脸,就失了分寸。 等等,这是哪儿? 一旁的小侍女见她醒了,忙说:“女郎莫慌。这里是璞园。” 璞园?她一愣,明明和郑肃在一起喝酒来着,怎么会到了璞园?宇文泰来了? 一想到宇文泰,她的脑中一炸。 他知道了! 她连忙套上鞋子下了楼,见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她有些摇晃地穿过庭院,见到一个人工湖,湖中心一个八角凉亭,这才觉得眼熟。 这里果然是璞园。 冉盈的心里一个激灵。她会在这儿,说明宇文泰已经知道郑肃了。 莫名的,冉盈觉得有些心虚。 她背着宇文泰去见郑肃本就有些心虚; 此刻发觉宇文泰已经知晓,更是心虚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看到前面书房的灯还亮着,慢慢挪动着脚步走过去,在门口一望, 果然,宇文泰坐在书案对面的榻上,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阴沉如墨。 她知道自己闯了祸,硬着头皮拖着鞋底蹭到他面前,轻唤了一声:“阿泰……” “跪下。”宇文泰压根不想抬眼看她。 他果然生气了。 冉盈不敢造次,赶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着头垂着手跪在他面前,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半晌,宇文泰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下。 见她两腮酡红,还一脸没醒酒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 搜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宇文泰的不安 http://.biquxs.info/

过了一会儿,侍女端进来一盏茶,放在宇文泰的手边。 他拿起来啜了一口,冷着声音开口了:“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今儿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冉盈低着头闷声道:“阿盈知道自己做错了……不敢多说……” 又想用这一套糊弄着他蒙混过关! 宇文泰勃然大怒,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怒目圆睁,大吼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咣地一声,茶盏碎成数片,茶水泼了一地。 冉盈吓得身子猛的一抖,只缩着肩膀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盏,连头都不敢抬。 门外的侍卫和侍女皆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雷霆之怒,山崩海啸。他瞪着双目,剑眉倒竖,咬牙切齿,几乎想将她撕成两半。 “我宇文泰的女人,居然和别的男人私会,醉酒醉到了寄春园!!” 他知她聪明伶俐,性情烂漫,不愿拘束她的天性,一向宠她纵她,她却利用他的宠爱和纵容,藐视他的尊严,偷偷背着他去和别的男子私会! 更是任性醉酒,胡作非为,将自己置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他从未对冉盈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被他这样一说,冉盈立刻明白因为自己的那点私心和放肆,令他自尊受挫。 在她的记忆里,上一次宇文泰真的发脾气,便取了青彦的一只眼。 ……郑肃! 他并非不知道她偶尔会和李昺苏绰他们去花楼喝酒取乐,也一直都是默许的。他今日发这么大的脾气,是因为他看到了郑肃! 冉盈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他把郑肃怎么了? 子卿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知道她喜欢过子卿,这是他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 郑肃呢?郑肃会不会被他杀了? 她连忙向前膝行两步,跪到他的脚边,伸手抱住他的腿:“你误会了……郑肃他,他之前在渭水救过我。他……他是荥阳郑氏的人,我是昨日在兴关街偶尔遇着他……” 她语无伦次地同他解释,从没觉得自己的嘴这么笨。 宇文泰低头看着她,冷笑一声:“郑肃?荥阳郑氏?” 他知道,她一向聪明,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能察觉出异样。可她看到高肃那张脸便乱了心,什么判断力都没有了。 当初她和于子卿私定终身,是他暗作手脚拆散了他们。若是那于子卿娶妻之后安安稳稳倒也罢了,偏偏又为她死了。这人就成了她的心结。 所以一看到高肃那张脸她就乱了。说是补偿愧疚也好,说是想重温旧梦也罢,她就是对于子卿念念不忘,就是拒绝不了那张脸! 可那哪是什么荥阳郑氏,那是高欢的儿子啊!那是长安之乱的主谋,满腹阴谋的对手啊! 宇文泰看着冉盈方才进来时还酡红的小脸此刻如纸一样白,写满了张皇失措,眼底还蒙着一层水汽,知道是他的怒火令她真的害怕了。 他紧抿着嘴狠狠地闭上眼,心如利刃细剖般,划过一阵阵难以名状的痛楚,只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的心事无法同她言明。 她是他利用自己的权势,从一个少年手中抢来的爱人,可对于他这样高傲的男人而言,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他不能同她说。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在羽翼下,不敢让别人知道他有了心爱的女子。他怕她会成为别人攻击他的手段。他不能同她说。 他爱她又敬她,在她面前逐渐沦陷,逐渐变得不自信。 他怕她转头爱上别人,将他抛弃。可是他还是不能同她说。 他这样骄傲的人,几曾惶恐,几曾退怯? 只有面对她,竟逐渐变得笨拙,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 竟冲动得想抓着她质问,到底喜欢的是于子卿,还是他宇文泰。 但是他的自尊心那么强,这句话,他怎么问得出口? 他颓然地退回榻上坐下,心疼得乱跳。 一滴血滴在地板上,冉盈一看,是他刚才掀翻茶盏时,飞溅的瓷片划伤了他的手。 他们都丝毫不察,任那鲜红的血洒落在地。 冉盈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受了伤,可怎么觉得疼的人是她? 她膝行上前,拉起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你别这样生气,都流血了……”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染血的手,稳了稳心情,咬一咬牙,冷着声音一字一句说:“从今往后,除非孤在场,否则不得饮酒。” 冉盈一愣。 他发了那样大的脾气,到最后,竟然只是给她下了道禁酒令? 她仰着脸看着他,不知他杂芜的心事,不敢发问,也不敢说话。 宇文泰避开她的目光,丢下一句:“你今日就在这里跪着静思己过吧。先去把你的衣裳换掉,一身的酒气!” 见她起身慢吞吞抬脚出了书房,又对外面的侍女说:“好好看着她,不到天黑,不准起来!” 冉盈悄悄朝窗外看去,天边刚刚泛起红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要跪到天黑,膝盖差不多也该碎了。 宇文泰走后,冉盈老老实实地跪了两三个时辰,跪得头晕眼花。 过了一会儿,贺楼齐偷偷溜进来,见了她这模样,笑着说:“哎呀呀,难得见到阿冉这么老实。柱国很久没罚你跪了吧,膝盖还受得了吗?” 冉盈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就是来取笑我的?” 贺楼齐从怀里摸出一块蒸饼递给她:“饿了吧?难为我偷偷来给你送吃的。还不快谢谢我?” 冉盈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口,说:“算了吧,你有那么好心?你整天巴不得看我的笑话。明明就是他要你送来还不好意思说。” 贺楼齐噗嗤一下笑了。这小娘子把宇文泰了解得分毫不差,宇文泰怎么可能斗得过她? 冉盈悄悄问:“那个郑肃呢?柱国有没有把他怎么样?” 不提还好,一听冉盈问起,贺楼齐正色说:“你谨慎一点吧。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荥阳郑氏。他姓高,叫高肃。” “不可能!”话刚出口,冉盈却傻了。 他骗了她?那个和子卿长得一样的人,骗了她?他为何要骗她? 姓高?莫非……冉盈的脑子乱了。 “他是高欢的……”她一下子明白过来,难怪宇文泰发那样大的脾气。 “他是高欢的第三个儿子。”贺楼齐接口道。 () 搜狗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最珍贵的东西 http://.biquxs.info/

冉盈一下瘫在地上,脸色煞白,像泄了气的皮球,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怎么会是高欢的儿子? 若这样说来,连在渭水上的偶遇,都是他算计好的? 贺楼齐见她兀自发愣,说:“你知不知道你昨夜多危险?柱国一直派着暗中保护你的那几个暗卫,居然被他的人缠住不得脱身,眼睁睁让他独自将你带进了寄春园。那几个暗卫赶回来报信,柱国立刻带着我们过去找你。” 冉盈急忙问:“寄春园?你们可见到他了?” 贺楼齐摇摇头:“只找到你醉在床上睡得像头猪,没有见到他的踪迹。柱国已下令全城搜索捉拿他。” 冉盈暗自松了口气,想,难怪他发那样大的火。 可是高肃他为什么要骗她、接近她?是为了传国玉玺吗?还是有别的目的?他为什么要给宇文泰送那封信? “也难怪柱国这样紧张。”贺楼齐说,“他们高氏一贯荒唐残暴。他那两个阿干高澄和高洋……”他说到此处欲言又止,“唉,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犯不着听这种事。总之一家子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叹了口气,有些责怪地看着冉盈:“你说你,结交谁不好,偏偏去结交高氏。柱国昨夜听说你醉酒被高肃带进了寄春园,当场吓得那脸白得跟鬼一样,拔脚就往外冲。若是昨夜你真出了什么事……” “别说了……”冉盈脸色惨白,不敢再听下去。她目瞪口呆,心惊胆颤,恍惚有一种劫后幸存的感觉。 难怪宇文泰那样生气。 “我一直以为他姓郑……” 贺楼齐一下子戳破她:“不管他姓谁名甚,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和于子卿一样,你才失了分寸!” 冉盈一下子闭了嘴,无言以对。 贺楼齐缓了缓声音,苦口婆心:“可是你要知道,作为郎英,你是柱国的近臣,有很多人想从你身上找到突破口去攻击他;而作为冉盈……” 他顿了一下,深深地看着她:“作为他喜欢的女人,便是同他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你都不该醉成昨天那样。” 冉盈沉默不语。贺楼齐说得没错,是她自己心底有一些隐秘的小心思,才会那般行事,令他担惊受怕。 贺楼齐又说:“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梁景睿勾结赵青雀谋反,背后就是这个高肃唆使的。” 冉盈吃惊地看着贺楼齐。高肃居然是长安之乱的主谋? “柱国知道?他为何不同我说?”若是他早早说了,她昨日根本就不会去寄春园找他。 贺楼齐叹了口气,说:“阿冉啊,你那样聪明,怎么就不懂男人的心呢?高肃他长着那样一张脸……柱国便是半分和于子卿有关的事,都不愿你在面前提起。” 冉盈明白了。 他是见过她为了子卿伤心难过的。他见过她因为子卿另娶而流泪哭泣,她见过她为子卿的死失魂落魄痛断肝肠。他知道她和子卿私定终身,知道她曾经多么喜欢子卿、多么想同子卿在一起。 冉盈一下子明白了他内心里所有隐秘的犹豫和不安。 是她的优柔给了高肃可乘之机。 是她伤害了他。 到了日落时分,宇文泰骑着马走在回璞园的路上,心情十分阴郁。 一整天徒劳无功。那高肃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长安城已四处戒严,却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摸到。 初秋时分,傍晚的风凉爽中还带着一丝酷暑时的燥热,秋虫依旧在树顶草间发出嘹亮的叫声。 宇文泰的鼻尖上微微冒着汗,紧簇着眉间,满腹心事地缓缓前行。 忽然,众人见前方道路中间站着一个人,白玉小冠束发,一身雪白大袖衫,身形高瘦羸弱。白衣胜雪,气度高华,远观如谪仙下凡一般。 见有人拦在路中间,宇文泰身边的几个铁卫都警惕起来,个个持剑在手,蓄势待发。 走得近了,宇文泰暗暗吃了一惊。之前他一直以为是梁景睿夸大其词,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完全一样的两张脸。 那是一张和死去的于子卿完全一样的脸。 “高肃。”他沉声道。 几个铁卫立刻围了上去,将高肃围在中间。 莫那娄四下看了看,他孤身一人,四周似乎也并无埋伏。这样有恃无恐,自然是有后手。 他的后手在哪里? 高肃立在马下,对着宇文泰拱手微微一笑:“久仰了。听说宇文丞相正在寻本王,故而本王特来相见。” 被一众剑拔弩张的侍卫围着,他却面带轻笑,丝毫不以为意。似乎身边那些闪着寒光的兵刃和满脸杀气的侍卫都形同虚设一般。这种气魄非同一般。 宇文泰立在马上,冷冷道:“高肃,你有什么目的?” 是大丈夫,就战场上兵戎相见。背地里设计一个女子,岂是君子所为? 高肃轻抬星目,声音却阴恻恻的:“三年前,你在汾州夺走了本王最珍贵的东西。如今三年过去,宇文丞相已一飞冲天,执关中之牛耳。本王算了算,该是来讨回这笔债的时候了。” 三年前,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所害,宇文泰收拢余众,上书皇帝,起兵讨伐侯莫陈悦,攻陷了侯莫陈悦所在的汾州。 这件事宇文泰记得非常清楚。攻下汾州之后,侯莫陈悦自杀身亡,他被皇帝封为关西大行台,从此在关西立住了脚跟。 “你同侯莫陈悦有交情?”宇文泰冷冷问,心里却觉得奇怪。 这高肃刚到弱冠之年,三年前也不过十六七岁,纵然和侯莫陈悦相识,能有多深的交情? 高肃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抬起嘴角阴森地一笑:“三年过去了……宇文泰,我是来拿走你最珍贵的东西。” “哦?”宇文泰也轻扯嘴角,神情冷傲,“我最珍贵的东西?你说说看,什么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他是那样自傲和笃定。整个关陇都在他的牢牢掌控中,一个小小的高肃,能夺得走什么?哪怕是长安之乱,也很快平息了,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哪知高肃咧嘴一笑,那双好看的星子一样的眼睛里装满了自得和愉悦:“一个又可爱又聪慧的女子……任谁都会捧为掌中之珠。啧啧啧……如果把她从你身边夺走,那一定十分有趣。” () 搜狗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想跟她说话 http://.biquxs.info/

冉盈! 宇文泰霎时变了脸色。他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高肃:“你敢!” 他下令:“将他拿下!” 侍卫们正要一拥而上,高肃却阴鸷地笑了:“宇文柱国未免小看了本王。” 他拿一双漂亮的眼睛瞥了一圈周围杀气腾腾的铁卫,说:“在柱国的地界上,本王何以敢孤身一人在此等候柱国大人?” 宇文泰的眸色猛的一沉。他是说…… 高肃缓缓抬起脚,肆无忌惮地往前又踏了一步,昂首直视着宇文泰,好整以暇,一脸挑衅:“因为本王最得力的侍卫,现在都在璞园。若是本王在半个时辰之内不回去……” 宇文泰知道他的那些侍卫都实力不俗,听他这样说,已然不敢轻举妄动。 莫那娄觉得有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了下来。风里的燥气又浓了几分。 高肃怡然自得地看着宇文泰变得惨白的脸,哼地笑了一下,啧啧两声,十分不屑: “宇文泰啊,你真是……何以又被本王占了先机……” 这样说着,他缓缓向后退了几步,那些侍卫无一人敢阻拦。 他优雅地对着宇文泰一拱手:“黑獭阿干,后会有期。” 一个转身,翩然而去。 那一头乌发和雪白的宽衣大袖在风中轻舞,那样自得又雅逸,宛如神仙中人。 见他走远了,几个侍卫都聚拢过来。莫那娄问:“丞相,璞园那边……” 宇文泰盯着高肃远去的方向,这时才觉得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他将剑收入鞘中,沉声道:“快回璞园。从此后看紧了阿盈,在她周围加派人手。” “是。”众侍卫应道,纷纷上马,往璞园飞驰而去。 回到璞园已天色擦黑。宇文泰脸色不太好,急匆匆跨进园子,见了迎出来的贺楼齐,问:“今日可有人来过?” 贺楼齐微微露出诧异的表情:“不曾啊。”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璞园知道的人很少,柱国也一向不带人来这里,怎么会有人来? 宇文泰一思忖,以贺楼齐的机警都未察觉出异样,莫非高肃今天唱了出空城计,将他戏耍了一番? 他又问:“阿盈呢?” “柱国让罚跪,阿冉在书房老老实实跪了一整天了。中午时按照柱国的吩咐给她送了吃食。她也一直没起来。” 说到这里,贺楼齐微微趋身靠近他,轻声说:“柱国别再罚了吧,该说的话,我已同她说了。她也是傻不愣登的,现在自己也是又后悔又后怕。” 宇文泰紧抿着嘴没说话,撇开贺楼齐走到书房,见冉盈果然还跪着,一脸的晦气,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胸腔。 他心里有股子无法排解的气闷,却不知该气谁。 那高肃居心叵测地接近她,她就懵里懵懂地中招了——还是心里惦记着那个少年,才对高肃的那张脸无法设防。 宇文泰大步走进去,在她面前的榻上坐下,垂着凤目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问:“当真跪了一天?” 冉盈点点头,低着头不敢看他。此刻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宇文泰暗自叹了口气,有些心疼,伸手用力将她搀起来在自己身边坐下,说:“平日里总见你打混偷懒,怎么今天这么老实?” 冉盈疼得咧着嘴抽着冷气,揉着膝盖嘟囔着:“老老实实领罚也要被批评吗?” “你还敢顶嘴!”宇文泰又恼了,没好气地将她按在榻上坐好,伸手轻轻给她.揉着.膝盖:“疼不疼?” “疼。”冉盈闷闷道。 宇文泰真是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说:“待会儿让他们拿点化淤的膏药给你。真是的,孤又不在,你就偷个懒儿吧,外面那些人谁也不会背地里告你的状。什么时候变成个实心眼了……” 他看看她,想到高肃说的,要夺走他最珍贵的东西,此刻恨不得冉盈是一张纸,可以折起来塞进袖子里到处带着。 冉盈说:“你都生那么大气了,我若是再偷懒被你发现,还不知要怎么罚我……我倒宁愿跪废了一双腿,让你天天一看见就心堵。” 宇文泰又怒:“孤也宁愿你这双腿就这么废了,免得你长了两条腿整天乱跑害孤担惊受怕!” 他的魂都吓飞了到现在没回来,她倒好! 唉,肝疼,不能跟她说话! 他起身,一把将她抱起来往外走。 冉盈问:“去哪儿?” 手却无比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去吃饭!”宇文泰没好气,心里却一软。 他将她带到八角凉亭里,冉盈才见到那亭子里铺好了松软的蒲席,中央放了一张矮脚方桌,侍女们已经备好了酒食。 两人谁都不愿开口说话,沉默地吃完饭,宇文泰命人撤去矮桌。 时近中秋,皓月当空,园子里的几株丹桂丝丝缕缕地飘着香气。湖水轻拍凉亭,在月下发出哗哗的声响。微凉的夜风吹在身上十分舒爽。 天色已完全黑沉下来,侍女们搬来一只小几和几个果盘,又将一尊青瓷博山炉放进凉亭,最后轻放下凉亭的纱帐,便静立在亭外。幽幽香气散开了。 几个侍卫散在岸边各处守卫着。 高肃突如其来的当面挑衅让所有人警醒。然而此时此刻,见两人又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在经历过昨夜的惊慌忙碌以及公子的雷霆大怒之后,众人都觉得,这真是一个难得静好的夜晚。 宇文泰盘膝坐在蒲席上,一声不吭地剥着手边的一颗石榴。 他细细地将晶莹饱满的石榴粒剥出来放在面前的琉璃盏里。 冉盈席坐在他的身侧,默默地看着他手中的动作。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关节有些粗大,每到用力掰开石榴皮时,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手背上浮起的青筋。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见他不说话,冉盈没话找话。 “没干什么。”他闷着声音随口答道。 “近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么?”她又问。 “无甚大事。”他依旧垂目于手中的石榴。 “那……长安城最近可有什么逸闻趣事?” “你不是整天在外面溜达么?长安城有什么事你会不知道?” 冉盈难得吃瘪,知道他还在生气,不说话了。 待到一整颗石榴都成了那琉璃盏里如宝石一般晶莹的果粒,他将琉璃盏推到她面前:“吃吧。” 冉盈眼中一热。她最爱吃石榴了。 () 搜狗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彼此的心事 http://.biquxs.info/

想起贺楼齐白日里同她说的那些话,冉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轻声说:“昨天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 宇文泰见不得她落泪,哼了一声,丢下手中的最后一块石榴皮,扭过脸去,闷着声音说:“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冉盈往他身边爬了两步,到了他的跟前,仰脸看着他,拉起他的.手轻声说:“阿泰,你别生气了,我不该和别人喝酒醉成那样。我……我再不那样令你伤心了。” 从未有过的温顺乖巧令他一愣,直觉得她又在酝酿什么戏弄他的小把戏,不禁垂目警惕地看着她:“不胡闹了?” 她俯身伏在他的膝盖上,特别乖特别乖地说:“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没有体察到你的心……” 宇文泰想到自己昨天发脾气的时候她那张惊恐的小脸,到底还是心软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头发,说:“我也并不是有心要同你发那样大的脾气。吓着了吧?” 冉盈自他膝上起身,缓步走到凉亭边,掀开洁白的纱帐,默默地看着明月倒映的湖水。 月光那样明亮皎洁,湖面如笼轻纱。微风一吹,湖面就皱了,碎了满湖的月影,如他俩涟漪阵阵的心。 宇文泰不说话。尊严受挫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更多的,还是担心她吧。 惟恐自己一个疏漏,令她陷入危险之中。 冉盈回过头,见宇文泰依旧那样盘膝坐着,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她轻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我喜欢过子卿,可是我早已变心了,我喜欢上了你,很喜欢很喜欢。我明知道喜欢上你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我也努力克制自己了,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我忍不住被你吸引,忍不住地喜欢你,忍不住地对你有幻想……” 宇文泰敛目垂首,一动不动,背对着她悄悄地动容。 “可我不该喜欢你对吗?阿泰,你要娶公主的时候,可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宇文泰不需要我了,他有更好的东西去追求,挥挥手就把我扔下。可我要去哪里再找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说着说着,想到那时的心酸委屈,她猛的转过身去,双手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流出来了。 “你那么好,可你站得太高了。那么多世家女喜欢你,想要得到你。而我有什么呢?我没有家世,没有与生俱来的地位,也不如她们娇艳妩媚惹人怜爱……后来我懂了,我只有让自己变得对你有用,你才不会像上次那样抛弃我。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像个小孩子一样,只想得到你的一句夸奖。我怕自己对你来说可有可无,怕有一天你又不要我了。到那时,我还有什么选择?” 宇文泰起身走到她身后,捉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个狡猾的小家伙,将自己藏得那么深,以至于他从来没有察觉到她的内心是如此不安和自卑。 她总是用很笃定的语气和他说话,在他面前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竟然没有发现,她硬撑着为他做了那么多女人做不了的事情,只是因为怕被他再次抛弃。 她宁愿相信他的感情是有所要求有所图的,也不相信他会全心全意、不求回报地爱着她。 他明白了,她的那些心事,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她年少无知,初涉情事,很多东西,她没经历过,也不明白。 她也不敢问他,只凭自己的本能去判断和反应。 当初在郎宅的小竹林里看汉武帝招魂李夫人的皮影戏时,她就婉转地告诉过他,她不愿以色事人,她懂得色衰而爱驰的道理。 他弃她而娶公主,她就更加笃定了一段感情只有喜爱根本无法长久。所以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以为如果在除了感情的其他方面他也离不开她,她才不会再次被抛弃。 所以每一次对他给她的夸奖,她都格外高兴。 这个傻孩子! 不对,是他太迟钝了,是他不懂她的心。 她隐藏得那么好,从来都没有让他知道,她已经那么在乎他了。 他的心化得很浓稠、很浓稠。她的这副彷徨无助的模样,让他陡然心疼。 是他平日里对她不够好吗?对她不够笃定吗?对她要求太多吗?为何会让她觉得如此不安? “阿盈。”他轻声唤她。 她放下手看着他,双眼通红,满脸泪痕。 他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脸庞,沉着声音说:“阿盈啊,关于你的事,我曾想了很久很久,我也犹豫过。你说得对,你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我就这样娶你,所有人都会反对,所有人都会说,宇文泰,你娶了她,你的后院太薄弱了,你的婚姻可以换来更好的回报。可是,自从你去了荆州,我就已经确信,你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女人。有了你,我就不再想用婚姻去交换任何利益了。” 冉盈看着他,泪水放肆地流着。 宇文泰见她哭泣间鬓发有些乱了,伸手去将她的鬓发绕到耳后,一边沉声低语:“你知道吗?有时候半夜我会去你那里。就只是坐在你的房门口,只是那样坐着,隔着一扇门,看着你院子里的月光,知道我的阿盈正在安稳地沉睡,知道在我的庇护下,我的阿盈可以安枕无忧地做一个好梦,我就已经觉得很快乐。一想到你离我这样近,触手可及,我就已经觉得很快乐了。” 夜风吹过岸边的竹林,发出哗哗的声响,如浪低诉。 “自从有了你之后,我觉得什么柱国,什么天下,也没那么重要了。我有了你,人生已经完整了。” 他将目光投向庭院中渐浓的夜色,眉眼间有诉不尽的忧伤在轻轻流淌。 “从前我雄心万丈,觉得放弃你娶公主是应该的。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有作为的人都不会被儿女情长所羁绊。可是自从你离开长安,我就开始后悔。不要说区区一个公主,便是弱水三千,又哪及阿盈一人?我不断地问自己,儿女情长是一件不值得的小事吗?可是能遇到一个女人,刚好就是你想要的那个,是这世上大多数男人终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事情。所以他们浑浑噩噩,妻妾成群。而我宇文泰,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多的是美艳妖娆、楚楚动人的女子,想和我有片刻之欢。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 他垂下眼眸,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问:“如果不是阿盈,那又有什么意思?” () 搜狗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http://.biquxs.info/

原来,在她想他的时候,他也在一遍遍地思念着她。 他从未有一时将她忘记。 她抬起雪白的小脸,看着他深情凝视她的眼眸,含着眼泪轻声问:“你再不会弃我而去了吗?哪怕我做得不好,哪怕我犯了天大的错误,哪怕有一天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为你在朝堂上费尽筹谋。哪怕我变得庸俗,变得愚蠢,变得……” 宇文泰轻轻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你在我身边就够了,这是我对你惟一的要求。阿盈,我宁愿和你一起度过庸庸碌碌的一生,也不想再一个人,高处不胜寒地、看尽这世间的沧海桑田,冷暖悲欢。” 冉盈的泪又落下来了。 十六年来,从未有人让她觉得自己是如此被重视和被需要。 她曾经讨厌过自己女子的身份,身为女孩,她在家中不被重视,不被关爱,活着的意义只是成为一个影子。她曾经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从未觉得,身为一个女子,被一个男人这样全心全意地爱着,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宇文泰看着她继续说:“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样的心境。可是阿盈,因为遇见你,我又活过来了。你不知道,去年春天,在青松书院外的官道上,在那群学子中间,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女子。他们和你同窗那么久都未察觉,而我一眼便知了……” 他忍不住笑:“与卿初相识,便似故人归。” 所以,在集市那次他将她召去他的马车上喝茶,其实是在戏弄她……却原来是那时候,他就对她有意了。 他伸手轻轻抹.去她脸上滑落的泪珠,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我再也不会弃你而去,你想要我怎样疼你、宠你我都答应。你要我的妻位,要我的柱国金印,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会想办法给你。任何事情,只要你想,我都愿意为你去做。你就是我的惟一,我决不放弃你。” 冉盈心中剧烈一疼,本能地转身逃开,奔到凉亭边情难自禁地扶着亭柱,泪汹涌决堤。 长久以来埋藏在心中的块垒终于消失一空。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权衡利弊的宇文泰,他是她的爱人,他终于将她放在了惟一的那个位置上,细心地呵护,高高地捧起。 她终于确信了他的心。 几个侍卫聚拢在湖边,小声地嬉笑着。 不知他们此刻在说些什么。远远望着那湖心小亭里,映在轻纱上的两个人影,只觉得情丝牵绊,旖旎动人。 贺楼齐说:“我可真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喜欢。” 又问:“青山,你还记得吗?他当年对达奚氏可有这般喜欢?” 当年他对达奚氏也是百般呵护,予取予求。将满山坡的花都采来送她的事也干过,两人吵架气得在家里摔盆砸碗也有过,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也有过,可是怎么跟这一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呢? 莫那娄摇摇头,浅笑着说:“那时他才十五六岁,毕竟年纪还小吧。所谓刻骨铭心啊,正是他现在二十三四能尝到的滋味。” “阿冉毕竟陪他经历了这一年多发生的这么多事情,在危难时刻互相需要的那种心情,也不是其他女人可以给他的吧。”另一个侍卫说。 “我啊,我是至今都忘不了沙苑大战那时,见到她站在山丘顶上的样子。那满身的血,好好一件白袍染成那样。她一个女子,那样混乱的场面,稍不留神就命丧黄泉,她怎么就敢那样来了啊?” 莫那娄一笑:“别说沙苑,她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惊心动魄?怨不得四郎如此爱她又敬她。这天下胆大泼辣的女子不少,可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冉盈了。” 贺楼齐挠了挠头:“见他们这样,我都想娶妻了。娶妻也不错呀,是吧?有个女人知冷知热,分忧解愁的。” 莫那娄淡淡一笑,心里想,搞什么呀,他们两个在那边互诉衷肠,为什么我会感动得想哭呢? 看着他一路滚爬着走到今天的地位,那灿金华服之下一身的伤痕,心也渐渐变得坚硬冰冷。总希望有一个人,能成为他的软肋,能让他为之流泪。 这人哪,一旦太强大,就容易失去人味,也容易失去活着的乐趣。 可是有软肋的人才有人情味,才能品味到这世间杂芜百味。这些,才是生而为人的乐趣所在呀。 宇文泰默默看着冉盈扶着凉亭的柱子啜泣了良久,只觉得心变得很软很柔。他想用尽全力去爱她,保护她,给予她。 他缓步走过去,轻声说:“我虽贵为柱国,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在你面前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我介意你喜欢过别人,介意你跟他私订过终身。我怕你觉得我不如他好,怕他才是你心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个。可是阿盈,就在刚才,我想好了。哪怕你心里还有他……我会永远等你,用尽我的余生,一直等你。” 他将她的.手合进自己的手心里,看着她呢喃细语:“我宇文泰,此生愿与你……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疑。” 冉盈从没想过,宇文泰对她的喜欢竟然这么深,这么深,深到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深到放弃了一切她知道和不知道的原则。 她紧紧地抓着他,将他的衣袖都抓皱,哭着说:“不要再说了……阿泰,我的心好疼……我的心好疼啊……” 他动容,嘴角含笑,眼中却有晶亮的星光。他的阿盈,是他掌中的一只惊弓之鸟。他要将她妥善安放,细细呵护。 这世事苍茫,人海万千。 可他惟独见了她,从此后,心心念念,全是她;朝朝暮暮,只有她。 他自问,这世间最壮大的是什么? 天地?山河?还是时间? 不,都不是。 这世间最壮大的是心。它最柔软,也最坚硬。 它一朝欲灭,寂寂暝暝,它又一念爱起,春拂大地。 它无边无涯,只密密写满了两个字。 冉盈。 一阵夜风吹过,如墨的长发陡的飞扬。 湖上几朵云飘过,蹑手蹑脚地,遮住皎洁的银月。 大地顿时黑沉,如墨泼染。 整个璞园都静悄悄的。只有秋虫还在树顶发出轻声的鸣叫。 竹林静止了,湖水静止了。 凉亭内外的银烛流着泪,忽明忽暗。 云又飘过去了。月从凉亭外朝内窥探,松涛飒飒如泣。 () 搜狗 第一百六十章 胡旋舞 http://.biquxs.info/

刘武从城里匆匆赶来,径直跑到长风楼下,见着两个小侍女正走出来,赶紧迎上去问:“怎么样?阿冉起了吗?” 小侍女笑着说:“女郎不在长风楼。” 刘武想,这柱国还发着脾气呢,听说昨天被罚跪了一整天啊,她还敢到处乱跑? 又问:“她去哪儿了?” 小侍女又抿嘴一笑:“和郎君在湖心凉亭里吧。” 刘武奇了:“这一大早的跑去凉亭做什么?” 两个小侍女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掩嘴轻声笑着说:“女郎早起说凉亭那里景致好,要在那里梳妆。” 刘武纳了闷儿。这小阿冉现在的要求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梳妆就梳妆吧,还要去水边凉亭里梳妆。 他又跑到前面,见湖心凉亭那边,几个侍女正缓缓卷起四周的轻纱帘子。在那轻纱后面,阿冉披散着如墨的长发,正坐在凉亭里的小案前,由两个侍女为她梳妆。宇文泰站在她的身侧默默看着,嘴角含笑。 只见那两个侍女熟练地为她盘起单螺髻,取过一枚金钗,却被宇文泰接过来,轻轻簪进她的发间。 “歪了。”冉盈对着铜镜看了一会儿,不满地说。 宇文泰连忙将钗取出来,又仔细地重簪了一遍。 冉盈照了照铜镜,这才满意地一笑,站起来回身看着他,见他的衣衿不甚平整,便伸手细细地为他整了整肩膀,顺着捋平衣衿,一直捋到腰上,将他的腰带束紧,又跪下身去,在他脚边为他整理好衣襟的下摆。 这两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一如世间所有的恩爱夫妻一般,温柔相待,相敬如宾。 刘武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扶住自己往下掉的下巴。 他何时见过阿冉这般低眉顺眼温柔贤良? 正见到上半夜值守的贺楼齐打着呵欠出来,笑眯眯拉着他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小阿冉乖成这样。柱国回来之后又发脾气了?” 下半夜换值,贺楼齐和莫那娄就去睡了,也不知那两人后来如何。此时见到刘武,又瞥见凉亭里的景象,叹了一声:“阿冉居然变乖了。” 宇文泰伸手将冉盈搀起来,微笑着说:“你自己去玩儿吧。我去书房。” “不回长安去?”冉盈奇怪,他这是准备在璞园常住了吗? 宇文泰轻轻一笑,伸手一捏她的鼻子:“难得清闲一阵,我想同你在璞园多住几天。” 冉盈脸一红。 他出了凉亭,穿过通往岸边的走廊,见到刘武来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不满地问:“你在这儿干嘛?” 刘武是他派给阿盈的人,他从郎府跑来这里,说明郎府里有事。 刘武见他容光焕发,一脸的春风得意,果然是同之前大不一样。赶紧迎上去说:“公子今天气色不错呀。可是有喜事?” 宇文泰听出他在耍小聪明,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笑着骂道:“哪来的喜事?你要娶妻了?” “我娶什么妻啊……”刘武抱着头喊委屈,“我眼巴巴地等着公子赶紧娶阿冉呢。” 宇文泰白他一眼:“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在背后消遣孤几句也就算了,如今胆子越来越大,都敢当面来讨打了。” “哪敢啊!我们哪敢消遣公子啊!”刘武继续叫屈。 宇文泰瞪着他:“还敢说没有?” 一想到这些人背后消遣他的那些话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就是跟了他多年的精英?怎么渐渐的都和阿盈一个习性了?! 刘武被他这么一喝,吓得连连说:“都是他们说的!我可从来不参与!” 宇文泰鼻子里哼了一声,问:“谁去找阿盈?” “是……是独孤大人的妻妹,叫如罗燕的。好像是阿冉在荆州认识的。” “如罗燕?”宇文泰回想了一下,阿盈是跟他提过这么个人,好像要跟李昺成亲了。成亲之前跑来长安做什么?他说:“你回去跟她说,阿盈这几天不回府了,让她过两天再去找她吧。” “这几天不回去了?她一个人呆在璞园做什么?”刘武纳闷。这璞园偶尔来散散心是不错,天天待在里面不嫌闷吗? 宇文泰伸了个懒腰,回首看了看还在那边凉亭里由侍女服侍着对镜梳妆的冉盈,说:“孤这几日也不回长安。近几日觉得有些累,正好朝中也没什么事,孤想在璞园散散心。” 这时节正是秋高气爽,璞园里变得极漂亮,眼见着有些树的叶子开始变黄,有些常青树还郁郁葱葱,最美的就是那些枫树,秋风一刮,便一日红似一日了。 这璞园宇文泰已置下三四年了,平日里却极少来,只留着那几个小丫头在这里照料,没想到被她们料理得极好,春华秋月,都极得他喜爱。 前日他赞赏这园中的秋景时,那几个小侍女还得意洋洋地同他说,冬天下雪时再来,雪中红梅是一年中的盛景,一定要来看一看。 几个小侍女也私下里同侍卫们议论过,之前郎君来,总是神情冷淡,高高在上,她们都不敢说话。近一年以来,来的次数也多了些,对下人也越发的亲厚了,同从前竟大不一样。 莫那娄笑了:“可不就是有了阿冉之后么?” 这天晚上,宇文泰看完奏折,抬头不见冉盈,也不知躲在哪里玩。 他抬步走到外面,见这晚正是八月十五,皓月当空,整个璞园都被笼在轻纱般的月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银光,煞是好看。 走了两步,便听到庭院一角隐约传来鼓声。 守在外面的莫那娄见他出来,说:“阿冉同侍女们在那边跳舞。” “跳舞?”宇文泰饶有兴趣。舞剑他后来找个机会见识过了,竟还会跳舞? “瞧瞧去。” 两人踏月而去,见那一片枫树林中,两个侍卫在打鼓,几个小侍女围着,被围在中间的便是冉盈了。 她穿着火红的高腰襦裙,舒展着双臂,正在随着鼓点的声音快速地转着。 是胡旋舞。 宇文泰走过去。 众人见他来了,正要停下,宇文泰却挥手示意她们继续。 他从没见过如此风姿绰约的舞姬。在月光下,她旋转得如此肆意而潇洒。她的裙摆盛开成一朵火红的石榴花,在鼓声和众人的击掌声中,她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终于,不知是转晕了还是转不动了,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众人都一惊。 () 搜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柔然已至夏州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一步上前,将将要摔倒的冉盈稳稳地接住。 冉盈见了他,漂亮的双眸中仿佛点亮了两颗明亮的星子。 她冲着他明媚地一笑,大口呼着气说:“我转不动了!” 宇文泰也笑了:“这是哪儿学来的胡旋舞?” “见舞肆里那些胡姬跳得多了,自然就会了。”她大言不惭。 宇文泰却隐隐觉得肝疼。 她扮男装去灞河喝花酒也就算了,居然还偷学了胡旋舞回来,真是一身好本事啊。 瞧瞧,还让他费心培养的这些个铁卫为她打鼓敲节拍! 这是要凑个业余班子准备上元灯节的时候去街上表演赚零花? 他忍不住板起脸:“以后不准再出去喝花酒。” “知道了。”冉盈顺势攀.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仰着脸望着他娇俏地说,“我不会趁你不在乱喝酒的。” 听话了呢。宇文泰稍稍有些安心。 冉盈又接了一句:“你陪我一起去喝花酒吧!” 一旁的几个小侍女都忍不住笑了。 宇文泰觉得胃也开始疼了,说:“然后我们一人找一个舞姬作陪可好?” “也无不可啊……”冉盈知道他不高兴了,还是忍不住嘟囔着。 她都大方地同意他找舞姬陪酒了,他该高兴才是啊。 四周响起一片死死忍住又因为实在忍不住而噗出来的笑声。 宇文泰又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乱跳,正要将冉盈拎回长风楼好好教训一顿,贺楼齐从外面匆匆进来:“公子,苏卫将军有急事求见!” 宇文泰眉头一皱。这么晚了,苏绰忽然来到璞园,必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发生。 苏绰匆匆而来,带来了军中急报。柔然突然举国入侵,大军已渡过黄河向南,先锋部队已抵达夏州。夏州刺史程方时率守军日夜守城,已难以久撑,只能向长安求救。 宇文泰曾任夏州刺史,对那地方十分熟悉。夏州是长城以北的化政郡郡治,一旦被攻破,柔然便可越过长城,长驱直入关中。 他有些意外:“他们还是来了。” 看来往蜀中扩一扩的计划要暂时搁置了。宇文泰咬牙。 皇帝果然偷偷给乙弗氏下了回宫的诏书,虽乙弗氏听了冉盈的话,以一心向佛为由未离开东夏州,但这件事却被郁久闾氏所知。郁久闾氏妒火中烧,给她父亲写信,哭诉自己在长安受了天大的委屈,即将被皇帝废黜,求郁久闾阿那瓌为她做主。 苏绰递上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的战书,上面写道,一国无有二后,可废后乙弗氏还活着,将来仍妄图复封为后,到那时,公主免不了被废黜,因此兴师问罪。 宇文泰冷笑:“还真是什么理由都敢拿得出口。郁久闾皇后这也算是私通外国了吧?孤容忍他们也是够久的了。” 苏绰问:“柱国欲战?” 宇文泰冷冷道:“欲战。” 苏绰追问:“柱国如何战?” 宇文泰陷入沉思。柔然大军已直抵夏州,一旦过了长城,便是长驱直入往长安而来了。可是若把夏州一带作为主战场正面迎敌,一则消耗过大,二则,那里靠近东边,他担心高欢会趁虚来收渔翁之利。 “苏卿可有良计?”他的目光一边在地图各处逡巡一边问。 苏绰点点头:“柱国可遣一军佯装主力,挺进夏州与柔然的先锋部队正面交锋,吸引柔然的主力往夏州进发。柱国再遣军从灵州绕过长城,出现在他们的后方,截断其粮道,切断其归路。没有粮食,他们也无法继续南下。如今眼看天气转寒,夏州又地处荒漠,水源不足。我们在周边形成合围,把他们困死在长城脚下!” 宇文泰举着烛火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地图,在心里默默思考着苏绰的计策,计算着行军的路径。他的目光扫到地图上的东夏州,说:“此计甚好。还要有人卡住东面,防止他们和高欢联合。” 苏绰看着他,忽然小声说:“郁久闾皇后这两日在宫中大吵大闹,至尊不胜其扰,又避而不见。我得到消息,郁久闾皇后已暗中让中常侍曹宠去东夏州赐死乙弗氏了。” “什么?”宇文泰一皱眉。 乙弗氏他是留着平衡和皇室之间的关系的,乙弗氏若是死了,很多事情会变得棘手,尤其是将来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将是个很不好掌控的鲁莽年轻人。 “我去东夏州吧。”一个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两人一起向外看去。 只见一身白袍的郎英大步跨了进来,如一阵清风拂来。 “阿英?”苏绰有些诧异,“你怎么也在这儿?” 宇文泰也诧异地看向已经换上一身男装的冉盈。他不想再将她牵连进这些国事里,去冒各种各样的风险。 这几日宇文泰过得无比舒畅,白日里看看奏折,同冉盈谈谈政事,又或者两人写写字读读诗下下棋;到了晚间,看看笔记,两人讨论讨论搜神记、幽明录里的荒诞故事,灯下红袖添香,也甚有情致。 他不想她再换上男装去做那些出生入死的事情。 冉盈被苏绰问得一时语塞,道:“我……我也是听说了军情,急忙赶来的。” 苏绰更奇了:“我来这里之前特意去你府上寻你不着,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冉盈的脸上忽然现出羞赧之色,伶牙俐齿的人,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宇文泰神情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古怪的神色只在冉盈脸上一划而过,便迅速隐去。她顶了苏绰一句:“我要去哪里要你管!我今晚出去喝酒去了,你当然找不到我!” 聪明的苏绰捕捉到她和宇文泰表情的变化,满腹狐疑,沉默不言。只不过随口一问,他害什么羞啊? 冉盈转头对宇文泰说:“柱国,郎英愿去东夏州保护乙弗皇后。” 宇文泰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有些不情愿,可眼下苏绰在这里,他又没什么理由拒绝。冉盈见他犹豫,又说:“柱国只管去战,阿英会将乙弗皇后完好地带回长安。” 苏绰的心也回到了战事上,说:“若是阿英去,那便令人放心了。只是曹宠今天一早已经出发,阿英须得快马加鞭了。” 宇文泰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你骑苍鹭去,一定能赶在曹宠之前到达东夏州。只是,苍鹭脚力出众,恐怕其他人赶不上你。” 冉盈说:“我骑苍鹭先去救人。请柱国派人随后跟来便行。” 宇文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多加小心。”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杀个宦官算什么大事 http://.biquxs.info/

冉盈知道此行恐怕她还未赶回长安,宇文泰已经率大军去迎击柔然,胜败未知,归期不定。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君子于役不知其期的悲壮感。 此时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她朝着他做了个揖:“柱国保重,阿英去了。”说完转身便匆匆走了。 宇文泰唤来莫那娄:“你们十二个人,一起跟到东夏州去。不管有任何情况,务必首要保证郎英的安全。” 莫那娄有些迟疑:“柱国身边不留人吗?” 宇文泰毫不犹豫地说:“你们去吧。”高肃还在暗处潜伏,只怕她孤身远行不安全,恨不得亲自随行,护她周全。 苏绰在一旁心想,这柱国和郎英,怎么似有依依不舍之态,好像一对新婚小夫妻一样?朝中一直有人私下里说郎英是柱国的嬖幸,莫非是真的? 宇文泰看着莫那娄出去,回头一看苏绰看他的眼神,知道他起了疑心,淡淡地问:“你看什么?” 吓得苏绰连忙低头:“臣下不敢。” 宇文泰看着他,似笑非笑,随手翻了翻面前的一本书,语气慵懒:“阿英性子暴烈,听说之前梁景睿说他是孤的小欢,被他一脚踢断了两颗牙。” 苏绰听了,更是惶恐,莫名地觉得满口的牙都隐隐作痛,连忙作了一个快要把头碰到膝盖上的揖:“臣下失礼了,臣下有罪。” 宇文泰一笑,正色说:“苏绰,此次出征你为参军随行,召集于谨、赵贵、独孤如愿、李虎、达奚武、若惠干到柱国府讨论战事!”又补充道:“对了,把咱们新任的车骑大将军李昺也叫上。” 军前会议上,宇文泰做了新一轮的任命,指挥了各部人马的任务,依旧要李昺守卫长安。 末了,于谨问:“是否请苏将军代拟战书?” 宇文泰听了,挺立在大厅之上,望着面前站着的诸位气宇轩昂的大将,看到两侧排立的威武坚毅的侍卫,想起此刻已在通往东夏州的官道上策马疾驰的冉盈,不禁热血沸腾。 他凤目凛然,手一指殿外湛蓝的青空,昂然朗声说:“苏绰,你就写,你欲战,我便战!” 冉盈骑着苍鹭一路疾驰,两天已到东夏州。 她找个地方换上女装,轻车熟路到了如济院门口,只见院门大开,门口拴着几匹马,心叫不好,连忙一夹马肚子,连人带马冲了进去。 进到院内,冉盈见四下空空,一直驱马来到后院,看到几个婢女跪倒在乙弗氏的房门前哭泣,两旁站着几个手执长戟的士兵。 唯独不见曹宠。 冉盈的心狠狠往下一沉:难道来迟了? 这时士兵发现了她,俱举起长戟对着她,喝道:“来者何人?!” 冉盈见状,知道免不了一场恶斗。她拔出青釭剑在手,大喝一声:“乙弗皇后何在?!” 那四个士兵不说话,举着长戟就朝她戳来。 如此心急要置她于死地,必是乙弗皇后尚在人世。冉盈心头一阵喜,想着不能在这里被这些小鱼小虾缠住,于是又猛一夹马肚子,大吼一声:“苍鹭!冲!” 矫健的苍鹭长长地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瞬间踢翻了两个士兵,旋风一般冲进了乙弗氏的内室。 只见身材短小肥胖的曹宠正拿一条白绫,咬牙切齿地从后面使劲勒着乙弗氏的脖子。 乙弗氏跪倒在地,面色发紫,已是命悬一线。 冉盈跳下马冲过去,挥剑就朝曹宠砍去,口中大喝:“大胆曹宠!竟敢谋害皇后殿下!” 不速之客突如其来,曹宠连忙往旁边一躲,险险避过了冉盈的剑锋。 白绫一松,乙弗氏瘫倒在地,双手紧紧抓着喉咙,剧烈地咳嗽,喘息不止。 曹宠见功亏一篑,骂道:“我是奉郁久闾皇后的旨意,前来赐死废皇后乙弗氏。何来谋害之说?你是何人敢违逆皇后陛下?” 说话间,门外被苍鹭冲开的侍卫已经闯了进来,将冉盈和乙弗氏团团围住。 有人叫道:“中使大人!用匕首!” 曹宠一听,伸手从怀中摸出匕首就朝着乙弗氏刺去。 冉盈眼疾手快,长剑一挥,一道鲜血从曹宠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上飙了出来。 曹宠杀猪般嚎叫着,捂着手腕上淋漓的伤口声嘶力竭地大吼:“我是明奉当今皇后旨意!你是何人敢刺杀皇后特使!!”他冲着周围的士兵大叫:“快将她拿下!” 周围的士兵一起围了上去,将冉盈团团围住。冉盈挥剑反击,将一柄长剑舞得气贯长虹。只片刻之间,那几个士兵已或死或伤,倒了一地。 因急着赶路,曹宠只带了这几个士兵,也未料到在东夏州这种地方竟然会有这样节外生枝的事情。此刻见士兵倒了一地,都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这才害怕起来。 乙弗氏见了血,心惊胆寒,自地上探起身,凄楚地对冉盈说:“我听闻因为我,柔然大军已至夏州。若是我死了可以让柔然退兵,可以让至尊安枕无忧,我虽死无憾……” 冉盈横剑挡在她身前,听她说出这样的丧气话,回头看着她,凛然道:“敌国大军来犯,自有宇文柱国和诸将率领我国中大好男儿抵御,兵戎事,兵戎了。何至于牺牲皇后殿下?更何况,皇后的死拯救不了陛下的江山,只会助长郁久闾氏的贪婪。这次她因为善妒要皇后的性命,日后她若是诞下皇子,又要皇太子的性命呢?!” 一番话说得乙弗氏立刻脸色惨白。 曹宠坐在地上捂着手上的伤,仍然气焰嚣张地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冒犯当朝皇后!” 冉盈手腕一抖,闪着寒光的剑锋呼地一声划开空气,直指曹宠的面门。她傲然冷声道:“冒犯当朝皇后又如何?我先杀你!” 他一见兵刃指向自己,结结巴巴地说:“你……我可是皇后殿下的特使!你敢杀我,皇后必然追究!你有几颗脑袋能被皇后殿下砍杀?” 冉盈鼻子里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杀个宦官算什么大事?别说皇后,就是闹到至尊那里,还怕皇太子保不住我?” 如此嚣张,曹宠的脸立刻变得死白,两条肥胖的腿剧烈地抖着,噗通跪了下来:“女郎饶命……饶命……”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高肃到访 http://.biquxs.info/

冉盈见曹宠这副怂样,想想还是没有下得了手杀他。 她命外面的几个婢女将他和那些受伤的士兵捆绑了关在一起,等莫那娄他们到了再说。 做完了这一切,冉盈自地上扶起受惊过度的乙弗皇后,将她扶到榻上坐好,见她脖子上一条清晰的勒痕,一面让侍女去取化淤的膏药,一面轻声安慰她:“皇后,没事了,我带殿下回长安。” 乙弗氏惊魂未定,连声问:“回长安?我可以回长安了吗?” 冉盈点点头:“柱国已率军北上迎敌。至尊必会废黜郁久闾氏的皇后位。至尊对殿下的感情天下皆知,我会护送殿下,回长安取回原本属于殿下的东西。” 乙弗氏看着她,脸转成通红,眼底慢慢涌上了泪花。她将脸埋进手中,独自哭了很久。 冉盈站在一旁看着她,心想,尊贵如同皇帝和皇后,也有这样多的无奈。当初宇文泰要娶高平公主,也一定很无奈吧。 那时他说,不得已,只能为之。 直到现在,冉盈才懂了那七个字里深深的愧歉。 哭了良久,乙弗氏慢慢平静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会儿冉盈,说:“你又救了我一命。你到底是谁?我从来没有听钦儿提过他身边有你这样一个人。” 冉盈早有准备,听乙弗氏这样问,连忙双膝跪地说:“请皇后恕小女欺瞒之罪。” 乙弗氏诧异:“你有何事欺瞒?” 冉盈说:“小女并非皇太子身边的人。只因上次来时事出紧急,担心得不到皇后的信任,这才假托皇太子。小女……小女实际上是荆州刺史独孤如愿府中的人。独孤刺史受宇文柱国所托,命小女前来东夏州保护皇后。” 她特意在自己和宇文泰中间加入了一个独孤如愿。这样,她和宇文泰之间的联系就模糊得不易察觉。而帝后又不得不将这个人情记到宇文泰的头上去。 乙弗氏若有所思,轻声说:“原来如此。没想到,到最后竟是宇文泰救了我。” 这天晚上,冉盈想着白天的事情,没想到此事如此顺利,心中洋洋得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恨不得立刻写封信让阿瓦带到北边去。 后面会如何发展,这件事情最终会做成什么样的结局,还要看天子对宇文泰的忌惮有多深。不过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是一个好的结果。 到了半夜,忽然有人在外面敲她的门。 她骨碌一下翻身起来,打开门一看,站在外面的竟是风雅隽逸的高肃。 冉盈见到他出现在这里,有些吃惊:“你怎么在这里?” 想起在灞河那晚他故意灌醉她的事情,冉盈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她把他当个朋友,他却欺骗算计她。 高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啧啧两声:“我知道阿盈匹马来救乙弗皇后,怕你有危险,特意跟来保护你啊,没想到你的剑法如此了得,都不用我的人出手。我也没想到,你那么会算计人心,居然把后面的剧情都算清楚了。自己为自己谋了个出路,阿盈很得意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的?“冉盈有些尴尬。她自以为在他面前遮掩得很好,却不知他从什么时候起就在偷偷看她的笑话了。 他心机如此深沉,她竟还傻乎乎地同他泛舟灞河。难怪宇文泰气成那样。 高肃看着她忽白忽红的脸又笑了:“你根本就不用瞒我。你的腰肢那样细软,那日在渭水上我便已知你是女人。” “那日在灞河,你是故意的吧?你来长安也是故意的是吗?为何将我带去寄春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那样做有什么不对吗?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他宇文泰一个人能爱慕阿盈。再说那日我见阿盈喝多了,怕你在船上吹风着凉,便带你去了寄春园。我对阿盈一向守之以礼,可从来没有逾矩半分,这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又何必要这样诘问于我?”高肃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又有理有节。 冉盈脸一白,一时语塞,半晌,冷声道:“你……你既是高氏的人,你我立场不同,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比较好。” 高肃呵呵一笑,似是对冉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毫不在意:“立场?就因为我是高欢的儿子,阿英就不愿再和我做朋友了?你所持的不过是宇文泰的立场,可是你自己的立场呢?” 冉盈垂目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不,我和你们高氏有血海深仇,这就是我自己的立场。” 冉盈不想再和他说话,伸手就要关门,被高肃一手挡住。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急切起来:“阿盈,我的话还没说完。” 冉盈急了:“深更半夜的,你想做什么?”她陡然想起贺楼齐说的高氏的那些荒唐事,不免心里发慌。 高肃咳嗽了一阵,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忧伤的神色,轻声问:“阿盈啊,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宇文泰?他不让你见我,你就对我如此绝情了。” 冉盈毕竟对那张和子卿一样的脸狠不下心,只别过脸去说:“你快走吧。你既是高氏的人,我们再这样见面,对彼此都不好。” 高肃看着她紧蹙的眉间,知道她心里的那点小不忍,又觉得实在是可爱至极,说:“阿盈,虽然我是高氏的人,但我对你并没有任何恶意,我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 冉盈低下头,轻声说:“高肃,虽然我不知道渭水上那件事是不是算计好的,但你救过我的命却是真的。这份情我记着,日后,你若是需要我帮忙,只要是……和他无关的事,我都会尽力。可我们不要再这样见面了……” “和他无关?你何时开始已把宇文泰的事摆得那么重要了?”高肃冷冷一笑。 她这样说,就是将来他和宇文泰面对面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帮宇文泰了? 冉盈垂目,轻声说:“我和他已是一生一世的事情了。” 高肃听了,哈哈大笑:“一生一世?阿盈,你想清楚了?” 笑了半天,他止住笑,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缓缓说:“阿盈啊,你真以为宇文泰同你交了底吗?你真以为,他没有任何事情瞒着你了?你真以为,你倾心托付的郎君,是个良善之辈?”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伏笔 http://.biquxs.info/

冉盈想起之前长安之乱也是眼前这个高肃在背后谋划,估摸着他的话根本不可信。现在这话明显是在挑拨她和宇文泰的关系,忍不住更生气了,不客气地说:“不要说了,请你离开。” 高肃拿一双好看的眼睛打量着她:“阿盈,你可知我为何一直将你留到现在?我若是把你当成一般的女子,你早已是我囊中之物。” 他说得没错,冉盈想,在渭河的那夜,在寄春园的那夜,他都有机会,但他什么也没做。 “你到底想做什么?” 高肃默默看了她良久,最后,伸出手指轻轻戳住她的额头,笃定地说:“傻孩子,你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说完转身翩然而去。 留下冉盈愣愣的,不明其意。会知道什么?他今夜前来,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第二天一早,十二铁卫都已经赶到了如济院,还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宇文泰命独孤如愿为先锋,轻骑三千直抵夏州,遭遇柔然的先锋部队,大胜。目下大军正准备越过长城,直插柔然的后方,截断他们的退路。 第二个消息是,在和柔然开战的同时,陛下以通敌为由,赐死了郁久闾氏,并下诏,召废后乙弗氏回长安。 “中常侍刘腾已携带皇后銮舆仪仗在前来东夏州的路上。”莫那娄高兴地说。 本还计划由他们悄悄护送乙弗氏回长安,没想到皇帝竟直接赐死了郁久闾氏,估计是怨愤她已久,早已厌恶至极。 随后,冉盈问莫那娄,被关着的曹宠和几个士兵要怎么办,莫那娄说:“还能怎么办?郁久闾氏都被赐死了,费劲把他们带回长安也是个死,不如在这儿就处理了吧。” 冉盈嘟囔着:“也是几条人命呢……” 莫那娄忍不住笑她:“你这菩萨心肠,也不想想自己差点被他们杀了。” 刚听说的时候,他们还真是吓了一跳。若是冉盈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也不用回去见宇文泰了,直接在如济院自裁得了。 “阿冉啊,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逞强?这种事情让我们来做就好了。如今你是柱国的掌上珠,你有个什么闪失,我们都别活了。你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刘武在一旁附和着。 冉盈白了他们一眼,得意地说:“什么叫逞强啊?我这一趟可不是白来的。你们等着看吧,你们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 说完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贺楼齐看着她的背影摇着头说:“我觉得,柱国自从认识她,每天都在不停地大吃一惊。这样对身体真的不太好。” 莫那娄也笑:“柱国自从有了她,整个人都不似从前那般阴郁沉闷了。也是好事吧。” 刘武说:“柱国也是奇了,响当当的一个武川汉子,怎么都治不住这么一个小女孩。任她整天踩在头上上蹿下跳,就是拿她没辙,跟中了邪似的。也太给我们武川汉子丢脸了。” “我把你这话说给柱国听,你再看他是不是个武川汉子。”莫那娄笑起来。 “别别别……”刘武连连求饶。 费连迟摸着头笑着说:“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那时他们从秦州回来我就算看明白了,这世上的事,还真的是一物降一物,大象怕老鼠。” “柱国那是舍不得真治她。当初高平公主那般纠缠,可讨到半点好了?说到底,男人打天下还不是为了女人?天下是柱国的,柱国是冉盈的。所以归根到底,天下是冉盈的。” “你这话说的。若是柱国知道了,会被你活活气死。明明是,天下是柱国的,冉盈也是柱国的。” “明明柱国是冉盈的。你瞧瞧柱国每回见着她,就跟狼见了肉似的,绿着眼睛往上扑,还回回咬空……”费连迟说。 一圈人笑得前俯后仰:“你这话也太形象了……话说回来,莫那娄,他们在璞园住了好几天,到底什么情形啊?听说两人过得跟新婚小夫妻似的甜蜜,每日不是打打闹闹就是耳鬓厮磨,是不是真的啊?” “别问我!柱国不让说!”莫那娄白眼一翻,一字不漏。 冉盈经过佛堂,见乙弗氏静静坐在佛堂前的蒲团上打坐,便悄悄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竟令冉盈无比的羡慕。她的夫君贵为天子,虽有权臣独揽朝政,可是她的夫君,却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最大程度的维护着她、保护着她——也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身为一个女子,上至皇后,下至平民,最大的快乐不过就是这样,有一个爱重自己的夫君,为他生儿育女,同他相伴一生。 冉盈觉得眼底有些湿。 好奇怪呀,自从那晚在湖心亭之后,她反而时常陷入这种毫无意义的忧伤之中。好像和他耳鬓厮磨的这些日子是一场镜花水月,很快就要一去不返似的。 乙弗氏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微微侧首,见是冉盈,说:“你来了。有事吗?” 冉盈犹豫了一下,问:“皇后……在被废黜的这段日子里,可有对至尊失望过?” 乙弗氏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他已尽力了。我们生在这个皇室式微的时代,即便贵为帝后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只愿陛下可以千秋万岁,平安顺遂,我自己又有什么要紧呢?哪怕今日我是真的死了,但是想到我的死可以换回陛下哪怕几天的安宁,我也觉得快乐。” 冉盈想,这就是人人称颂的一代贤后。可是太可悲了。 一个女子的价值就只是这样吗? 乙弗氏见她一个人兀自发愣,温柔地一笑,说:“你跟着独孤如愿多久了?” 冉盈见她问起这件事,说:“我自小便被大人收养,一直相待甚厚。他为我延请老师,教我读书识字,又亲自教我剑术。他对我来说,亦兄亦父。” “所以……你也算是独孤氏的孩子了……”乙弗氏抬眼看着面前的佛像,仿佛陷入了沉沉的回忆: “当年孝武帝西迁,我们一群宗室跟着一路仓惶。独孤如愿匹马单骑追至泸涧,先帝十分感动,赐他御马,封为浮阳郡公。这件事让我们都很震动。彼时高欢势大,即便入了关中,将来怎么样,我们也是毫无预期。可是他居然舍下父母爱妻跟来关中,可见此人忠义之心。我听人说,他和他妻子感情极好,可是真的?” 冉盈倒是不曾听说过独孤如愿的这段往事。听到乙弗氏问起,便说:“是的。大人和夫人非常恩爱。” 乙弗氏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说:“我总相信,善待妻室的人,一定是值得信任和托付之人。只可惜,他和宇文泰相交过厚。” 冉盈问:“若是……若是柱国也善待妻室,皇后是否也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乙弗氏又举头看向佛像,想了一会儿,说:“宇文泰的心太大了,他的心里,只怕容不下一个女人吧?” () 搜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女儿重逢话很多 http://.biquxs.info/

几天之后,中常侍刘腾带着一副皇后的銮舆来了。 乙弗氏郑重地换上皇后的朝服,被一众宫娥簇拥搀扶着上去,端坐在銮舆之上。 仪仗缓缓地往长安出发了。 冉盈带着十二铁卫缓缓地跟在仪仗的最后。她轻声问刘武:“这两天柱国可有书信回来?” 刘武摇摇头:“不曾。大概战况正酣。” 也无军报,也无私信。冉盈抬头看着秋日湛蓝高远的天空,在心里默默说,宇文泰,赶快平安回来吧。 到了长安,元宝炬亲自在城门口迎接阔别已久的乙弗氏。恩爱夫妻破镜重圆,他喜出望外,即刻下令按星官占卜的吉日为乙弗氏重新行册立大典,着急着让她重新入主中宫。 乙弗氏随着銮驾回宫之前,忽然将冉盈召去,问:“你如今在长安住在哪里?” 冉盈先是一愣,继而有点明白她的意图,说:“独孤大人在长安没有房产,便让我暂住在柱国府。” 乙弗氏点点头,未再说什么,放她去了。 为了不惹人怀疑,冉盈径直回了柱国府,又从秘道回到郎宅,这才终于见到了如罗燕。 倏忽数月不见,这个待嫁的新娘更添了几分美艳。见到男装的冉盈,她又激动,又开心,亲热地拉着冉盈的手:“你怎么还是这副打扮?真是个英俊的少年郎,我看着都忍不住要芳心暗许了!” “我可不敢!李昺可不要打死我?”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如罗燕问:“你和柱国和好了是吗?他待你可好?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吧?他要是再惹你生气,你就去阿姊那里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躲着就是不见他,急死他!” 冉盈得意地一笑,把脸一扬:“他还惹我生气?我不惹他生气他就该烧香拜佛了。” 听得立在一旁的刘武冷汗直冒。这些小女孩原来在背后都是这样编排自己男人的。堂堂柱国呀,怎么到了这些小女孩的嘴里就如此不堪一击? “对了,你怎么来长安了?今晚别走了,和我同榻而眠吧。”冉盈一边拉着如罗燕走进小花园,一边问。 如罗燕此番来长安,一则听说了李昺负伤的事,一定要来看看,二则是从阿姊那里知道冉盈又回到了宇文泰身边,担心她受委屈,便心急火燎地一定要来长安看看她。 久别重逢,上次在荆州重聚时又没顾得上说几句话。此时小女儿家见了面,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打不完的闹。 “阿盈,我听姊夫说了,柱国为了娶你,要让你入籍独孤氏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独孤氏也是八大姓之一呢。这下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良贱不婚了。”说着说着,如罗燕的眼圈都有些红了,“真是太好了,阿盈能得到幸福,嫁给喜欢的人,真是太好了!那个杨淙算什么呀!” 见她又莫名其妙地提到杨淙,冉盈忍不住噗嗤一笑。每次都是她提了,她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继而想到他收藏的那些嵇康的真迹,忍不住心里又有些痒痒的。 “杨淙可娶妻了?”她随口一问。 如罗燕哼了一声,说:“亏你还问一声呢。那个杨五,我还真是高看他了。” “怎么?”看她气呼呼的,冉盈倒是好奇了。 “你走了之后,他不是在刺史府门口转悠了十来天吗?我还以为他有多放不下你。没想到,那之后他生了场病,病好了之后他阿母又为他相了几户人家的女孩,他就挑了一个家世长相都还不错的,已经下聘纳征,不久就要迎娶过门了。”如罗燕一口气说下来,末了,叹了口气,“我当初还跟你说他长相人品都不错,却原来也不过是贪几日新鲜的世家公子哥脾性。幸好你没看上他。” 冉盈听了笑着伸出手指一点如罗燕的额头:“你好不讲理!我跟他又没有可能,难道还要别人等我一辈子吗?” 如罗燕撅起嘴还是不满:“做个痴情的郎君,等个两三年还是要的吧。”说着她笑嘻嘻地看向冉盈:“还是柱国对阿盈最好,追阿盈都从长安追到荆州了。” “别说了。”有人夸宇文泰,冉盈居然有些害羞。 到了晚上,冉盈命人将院子里点满烛火,整个院子都被笼罩在暖橘色的光中。院子一角的几株枫树已经一半转红,分外妖娆。 两人坐在院子里聊着分别以来的事情,一直到深夜。最后,冉盈想起了一些事情,轻轻抓过如罗燕的手,紧紧地抓牢,说:“阿燕,我有几件事要同你交代清楚。“ 如罗燕见她神情认真,也安静下来,点了点头:“你说,我一定照办。“ 冉盈一笑,说:“第一,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李昺早就知道我是女子的事情。这事毕竟有很大的风险,不能牵连到他。第二,独孤大人在家中说的任何事情,不可说与旁人听。第三……”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第三,不要再来郎宅找我。” 如罗燕一愣,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阿盈,你在说什么呀?前两个我都懂,我也未同任何人说起过。但是我为什么不来找你?” 冉盈轻声安慰她:“我在这里毕竟是柱国府长史的身份。你再来找我,被他人得知,我的身份会被人怀疑。你且等一段时间,也许不久之后,形势就会发生变化,我会去找你。” 李昺的未婚妻出入郎宅。若是长安城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那真是太可怕了。 “形势会怎么变?”听她这样说,如罗燕十分担心。听起来怎么都觉得阿盈的处境十分的危险。柱国到底有没有为她做好万全的打算呀?真是让人不放心。 冉盈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说。我做了一些布置,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有收获。只能见机行事。” 日后回复女儿身,独孤如愿收养的女孩和他的妻妹是手帕交会为她新的身份做一个完美的注脚。那么“冉盈就是郎英”这件事情就绝对不会被戳穿。 如罗燕迷迷糊糊不明其意,但还是坚定地握紧了冉盈的手:“嗯,阿盈,我相信你。我暂时不会来找你的,我会等你来找我。” 冉盈温暖地一笑。这可爱的女孩。李昺娶到她也是造化了。 两人一直聊天聊得停不下来,困得一旁的刘武暗暗叫苦。这些女孩子怎么到了一起说个没完?这从下午说到现在都已经说了几个时辰了,简直是要人命啊! () 搜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李昺的姑奶奶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一早,一直聊到天色发白的两个女孩都还没起床,侍女已经来敲门了。 “大人,大人,宫里来人了!” 冉盈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掀起被子去拖还迷迷糊糊的如罗燕:“阿燕!快起来!宫里来人了!你快躲一躲!!” 如罗燕一听也立刻清醒了。两人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出了卧室,刘武已经等在外面,见她们出来,神情欢喜:“阿冉,宫里来了一队金吾子到柱国府,手持诏书,宣冉盈入庆华殿!” 庆华殿是皇帝召见重臣和有功之臣的地方。比如,他日宇文泰大胜归来,皇帝就会在庆华殿封赏他和诸将。 因此这一大早的宣召一定是好事情了。 “阿盈!”如罗燕欢喜得一下子跳起来,“陛下召你去庆华殿,是要封赏你呢!” 冉盈低沉着声音对刘武说:“送女郎从后门走。”她紧紧拉了拉如罗燕的手:“记住我的话了?” 如罗燕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你自己多加小心!” 刘武带着如罗燕匆匆去了。 冉盈赶紧换上一套浅色对襟襦裙,让侍女给她挽了双螺髻,施了粉黛,从地道去了柱国府。 一队衣冠齐整的金吾子站在门口,为首一个手持诏书,见了冉盈,问:“可是独孤氏的冉盈?” 冉盈施施然跪下:“正是小女。” 为首的金吾子大步走上台阶,站在冉盈面前,打开诏书大声念道:“宣,冉氏,入庆华殿。” 表情和语气皆冷硬,心无旁骛。收起诏书,他一手扶住腰间的胯刀,一手对冉盈做了个请的手势,微微一笑:“女郎请吧。” 在那一队金吾子的最后,是一辆青色的马车,马车的四个檐角都挂着铜铃。 冉盈跟着金吾子走到马车前,踏脚上了马车。车缓缓地往宫城去了。 莫那娄目送着马车走远,回头对刘武说:“给柱国写个信告知吧。阿冉布的局要收摊了。” 如罗燕从后门离开郎府,欢蹦乱跳地去了李昺家。 李昺因为腿伤未愈,宇文泰未让他随行。而且因为苏绰此次为参军跟着宇文泰一起去了,守卫皇城的重任就落到了李昺一个人的头上。 李昺见如罗燕一早就脚不点一脸喜色地跑来,跑得头上的发髻都松了,忙一瘸一拐地迎上去问:“你这是怎么了?从哪儿过来的跑成这样?” 如罗燕跑到他跟前,笑眯眯地说:“我昨晚宿在阿盈那里的,刚从郎宅过来。” 李昺仔细一看,可不是么,这发髻哪是跑松的,分明就是起床时匆匆忙忙随手一束。 “你去了郎宅?”他吃了一惊。 “对啊。阿盈的那个宅子,我好喜欢呢。听说是宇文柱国送给她的——你什么时候送我间宅子呀?” “胡闹!”李昺呵斥她,“你跑去郎宅,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别人会怎么想?你这样会害了阿盈的!” 如罗燕见李昺生了气,委委屈屈地说:“阿盈昨天也同我说了,我不会再去找她了……李郎你别生气了。” 见她可怜兮兮地服了软,李昺终究是气不起来了,软下声音说:“好了,我同你发脾气是我不好——你去做什么了?” “我……我就是想去看看柱国有没有欺负她。” 李昺被她气笑了:“人家两个人的事情,你跑去插一杠子算什么?就算发现柱国欺负她,你打算怎么办?” “我……那我当然要骂他呀。别以为他是柱国我就怕他了!”如罗燕双手在腰间一叉,气势十足。 李昺赶紧求她:“姑奶奶,千万别!你不怕他,我怕他呀!你给为夫留条活路吧!” 如罗燕听到“为夫”二字,脸一红:“不要脸!我可还没进你们李家的门呢!” 李昺说:“你就把你那颗心放回肚子里吧。柱国不知道多宠阿盈,都快捧上天了。” 如罗燕这才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也是,他们本就是老夫少妻,他宠她也是应该的。我听说老夫少妻反而比较恩爱呢。” 李昺登时觉得自己头大如斗:“柱国也只比阿盈大了九岁,哪就是老夫少妻了?胡说八道!”他觉得自己早晚会被这位姑奶奶坑死。 如罗燕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李昺的提心吊胆,欢喜地说:“分别了几个月,阿盈的变化真大。她跟在荆州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啊?” “她……我说不上来,她穿着男装,英气勃勃的,可是那眉眼里,又藏着妩媚。我同她说话的时候,一会儿觉得她是个有雄心壮志的男儿郎,一会儿又觉得她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女儿……难怪柱国喜欢她。” 李昺哧地一笑:“你知道她这大半年都干了些什么吗?她收服了一群江匪,抄了南边的巴州,参加了沙苑之战,被迁为柱国府长史,守卫长安,止住流言,护送太子到渭北,设计擒了梁景睿,还两次跑到东夏州救了皇后。她这几个月可忙得很。” 如罗燕乍舌:“她怎么这样厉害?” 李昺说:“不然你以为就凭她有几分姿色,就能把柱国的心牢牢拴住,让柱国费尽心思地要娶她为妻?何况就她那点姿色在长安城也不算什么。” “对了,”絮絮叨叨到现在,如罗燕这才想起了来意,“刚才有一队金吾子,将阿盈宣到庆华殿去了。” “庆华殿?”李昺一想,“为何宣她去庆华殿?” 如罗燕啰啰嗦嗦说不清楚:“不是宣郎英去的,是宣的冉盈,冉盈!金吾子是去柱国府接人的,不是去的郎宅。” “宣冉盈?”李昺这就懂了,“是救了皇后的事情,要赏她吧。” 如罗燕说:“不知道会赏些什么。阿盈真是奇怪,为什么要以女子之身去救皇后呢?以郎英的身份去,没准这次加个一品官呢。” 如罗燕这样一说,李昺也奇怪起来:“是啊,阿盈一向思虑周密,冉盈这个身份她几乎从不示人,为什么要用这个身份去救皇后呢?” 想来想去不放心,他决定去一趟郎宅问一问。 “我也要去!”如罗燕在身后追他。 “你别去!”李昺制止她,“你跟郎英交往过甚,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 搜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庆华殿上的意外 http://.biquxs.info/

这是冉盈第二次走进宫城。上一次急匆匆来见太子,未仔细赏看。这一次,她一边走,一边细细地看着这宫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那宽阔的大道,两边站立的侍卫,高高的台阶,和巍峨华美的宫殿都让她叹为观止。 冉盈不禁想,这桂殿兰宫华美,琼楼玉宇烂然,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人人都想住到这里面来。 一直在前面领路的金吾子回过头来问她:“女郎是第一次进宫吗?” “是。” “第一次进宫的人,多半都会觉得碧瓦朱甍,金碧辉煌吧?”那金吾子笑着问。 冉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确实是天家威仪,令人心向往之。” 金吾子在前面笑了笑,未再说话,领着她一直到了庆华殿门口。 那赤红的高高的门槛,朱漆的细格殿门,边角都包着鎏金的铜护角。顶上的殿沿飞阁流丹,华丽无比。 冉盈深吸了口气,突然想,原来宇文泰每天就是在这样的地方进进出出呀。 金吾子伸手推开殿门,朗声说:“冉氏到。” 他伸手示意冉盈进去:“女郎请进,小心门槛。” 冉盈在他的提醒下,提着裙子走进大殿,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须发半白,穿着玄色的交领袍,头戴通天冠,慈眉善目。他的身边,端坐着身着杂裾服的乙弗氏。那銮座的一字大案下,垂首躬身站着一个黄门。两人的身后站着四个宫女,俱垂目敛神。 一尊兽型鎏金香炉放在大案的下面,氤氲地腾出袅袅香气。 冉盈走上前,拜倒在地行了个稽首大礼:“冉盈拜见皇帝陛下,拜见皇后殿下。” “平身。”皇帝略显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 冉盈站起身,半低着头,等着皇帝发话。 元宝炬说:“你的事情,皇后已经同朕说了。你两次对皇后舍身相救,朕十分感谢你。” 冉盈道:“小女不敢。” 这是莫那娄教她的。见了皇帝,遇到答不上的问题,就只回答“不敢”或者“惶恐”就可以了。 元宝炬问:“是柱国托付了独孤如愿,独孤如愿又遣你去救皇后的?” “是。” 元宝炬沉沉地叹了口气:“宇文泰这几年,也算是为国尽心尽力了。” 他并非不知道宇文泰夜以继日做的那些事情。可是前有尔朱荣高欢这样欺凌甚至屠杀皇族的权臣,后有孝武帝被毒杀的事实,元宝炬不得不对宇文泰忌惮。 他又问:“你姓冉?既是独孤如愿抚养你长大,为何不入籍独孤氏呢?” 冉盈拜了一拜,说:“小女惶恐。小女被独孤大人带到独孤府的时候已然记事,记得自己的父母是死于饥荒。小女感念独孤大人的抚养之恩,但却也不敢忘记生身父母的生养之恩。” 这番对话的来由,皆因为皇帝和冉盈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情:这个冉盈,是不是晋阳冉氏的后人? 在见到冉盈之前,得知这个女孩姓冉,皇帝尚有这番疑虑。在冉盈的这番话之后,他的疑虑顿消。 也是,天下姓冉的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晋阳冉氏一家。眼前这女孩五六岁就被独孤如愿带回府抚养长大,她自然不会是晋阳冉氏的后人。 那么他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样表达对救护皇后的感谢,而这感谢又不让宇文泰或独孤如愿更加势大。 宇文泰锋锐,独孤如愿沉厚。这两人自**好,如今在朝堂上独孤如愿也一向支持宇文泰。皇帝实在不想他们的权势继续扩大。 如今绕开他们重赏他们身边这个救过皇后的女子,这女子又是救援皇后的人,却也十分合情合理。 他缓缓说:“你以弱女子之身,两次救了皇后的性命,朕十分感谢你。朕要好好地赏你。” 冉盈说:“小女惶恐。小女受独孤大人厚恩,若是陛下要赏,便请赏赐独孤大人。” “不,”皇帝抬了抬手,“这个赏,只能你领受。” 见冉盈一脸困惑,一旁一直未开口的乙弗氏接口说:“本宫已和陛下商量了,陛下会下诏,给你一个非常光荣的身份。” 冉盈低低地垂着头,嘴角悄悄地扯开了一个微笑。 光荣的身份,自然利于宇文泰日后求娶。 “对。”皇帝说,“朕想了很久,宇文泰已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之前朕要加封他为异姓王,他又固辞不受。独孤如愿嘛,可等他从北边回来再一起加封。至于你……”他温厚地看着冉盈,“你救皇后有功,你应该有最好的封赏。”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接着说:“皇后回来之后一再同我说,她十分喜欢你。你和我们那个已经夭折的长女同岁,皇后便想要收你做个义女,不知你可愿意。” 冉盈喜出望外。有了皇后这个靠山,日后她和宇文泰成婚,宇文泰在元氏中间自然就容易得多。 但是她脸上却很惶恐:“小女惶恐,小女出身微寒,实在不配。” 皇帝的想法和当初皇太子要将昌邑公主许配给郎英的时候一样,反正全天下谁都没元氏门第高,谁配元氏都是高攀。他大手一挥:“有什么配不配的。皇后喜欢你最重要。你既为皇后义女,便也是我元氏的人。朕想册你为公主,赐元姓,在长安城置公主府。” 冉盈一听,简直浑身大震。虽然这个局势她自己布下的,但是她的目的本也就是让皇帝赐个入籍独孤氏,皇帝不主动说,她也会主动求。可是没想到,想捉一只孔雀,却捉住了凤凰。 她连忙又跪下:“冉盈多谢陛下!多谢皇后!” 可是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如此一来,需要尽快把郎英料理掉了。 皇后笑着说:“阿盈,你平日无事,经常来宫里陪陪我。宫里还有几个公主,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只不过她们年纪都还小,最大的昌邑公主也才十二岁。” 皇帝听了呵呵一笑:“这么说,以阿盈的年纪,倒果然成了最大的那个。” 琴瑟相和,恩爱至此。 冉盈笑眯眯地走出大殿。抬头见深秋的天空湛蓝,一丝云也没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宇文泰,快点回来吧。阿盈想你了。 () 搜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太子驾到 http://.biquxs.info/

冉盈回到柱国府,李昺和一众铁卫正在等她。见她坐着宫里的马车回来,连忙围上去:“怎么样?可顺利吗?” 冉盈点点头,一边走进府门,一边沉着脸慢悠悠地说:“陛下赐了我一座府宅。” 一众人都一愣。陛下赐个府宅给她是什么意思? “其他呢?关于柱国或是独孤大人,陛下绝口未提吗?” 冉盈缓缓摇了摇头:“陛下并未提到柱国或者独孤刺史。” “那陛下这……赐你一间府宅是何用意啊?”众人都眉头紧锁,不解其意。 她一转身面对着众人,狡黠地一笑,目光灼灼:“陛下这两天就会下诏册我为公主,赐元姓。赐的府宅就是公主府。” 众人又是一愣,一片沉寂之后,整个小厅里炸开一片欢笑声。 “太好了!”众人乐成一团,“柱国若是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 “这件事,想是皇后殿下出力不少。阿冉这两趟东夏州总算没有白跑。”莫那娄笑眯眯的,真心为冉盈感到欣喜。 她从一个懵懂的需要于子卿照应的少女,和宇文泰一路走来,他们都看在眼里。宇文泰从一开始只是想要她做个婢女侍妾,到后来把她视为妻室的唯一人选,为她殚精竭虑费心筹谋,皆因为她对宇文泰也付出了同样的感情和心力。她那样聪慧,宇文泰稍一点拨,她就如雨后的春笋一般,迅速地破土而出。 她不是攀附乔木的缠绵菟丝,她是乔木近旁的挺拔翠竹。 刘武说:“我这就去给柱国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要当驸马都尉啦!” 李昺在一旁默默看着,忽然说:“阿盈,郎英怎么办?” 一众人都从方才的兴奋中安静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冉盈。 郎英已经留不住了。现在冉盈已经以女儿身出现在了帝后面前,很快皇帝认女儿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朝堂,郎英的秘密太容易被戳穿了。 冉盈仰头看了看冬日里阴沉的天空,轻叹了一声:“忙了这么久,一直都只是个从三品。宇文泰真是小气……” 位极人臣的感觉都还没有体会过呢,就要被迫英年早逝了吗? 贺楼齐倒是趁机幸灾乐祸:“那阿冉从此不就只能乖乖呆在柱国的后院,哪里都去不了了?” 冉盈的表情忽然有些沮丧,轻轻对众人说:“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罢一个人默默进了书房,打开秘道去了郎宅。 一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冉盈为何忽然沮丧至此。贺楼齐说:“我说错了什么……她……她这还装男人装上瘾,不想回头了?” 莫那娄却有些惋惜地说:“以她的性子,方寸后院真的要困死她了。不知道柱国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贺楼齐不以为然:“再怎么宠爱她,还能带着她一起上朝不成?蹦跶了这么久,她也该乖乖地学做人妇了。” 隔了几日,皇帝的诏书到了柱国府。冉盈被册为冯翊公主,在长安城赐冯翊公主府。冉盈依例持诏入宫谢恩回来之后,立刻对莫那娄说:“你们几个随我去一趟灵州。” “去灵州?你要去找柱国?”莫那娄诧异。 冉盈神情有些怅然:“郎英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莫那娄明白了。冉盈准备在宇文泰的大军班师回朝之前,就让郎英死掉。她的决定下得突然,大伙儿都有些吃惊。这小娘子,说放下就放下,当真潇洒得很。 “宫里刚对你册封你就离开长安,合适吗?若是皇后这阵子要召见你怎么办?”他问。 冉盈摇摇头:“他日陛下或者皇后如果问起来,就说我去荆州将这件事情当面禀报独孤夫人去了。如罗阿姊那边自会帮我遮掩。” 她接着说:“刘武,你们几个留在长安,去做两件事。第一,找一个和郎英差不多年纪模样的死囚,留着我有用。” 刘武点点头。这个用意大家都明白,自不必多问。 “第二,近日在长安暗下密查是否有人偷偷往柔然通消息。” 刘武吃了一惊:“你怀疑朝中有人私通柔然?” 冉盈点点头:“当时说郁久闾氏给她父亲写信说即将被废黜,我就觉得奇怪。我悄悄去查了官道馆驿的记录,并没有郁久闾氏的这封信。也就是说,郁久闾氏的这封信不是走的明道。是有人私下帮她递出去的。” “可是某个黄门?曹宠?”贺楼齐推测道。 “黄门传不到境外。即使是通过黄门出的宫,也必是有其他人递送出境。不是有朝臣通敌,就是长安混有奸细。你们要把人找出来。” 冉盈的心里倒是想到一个人,若真的是他,那和柔然大战的后面,还有一场更大的战争。冉盈想着,不禁浑身一颤,还是说了出来:“高肃可能在长安暗下活动。你们要注意暗访他的下落。” 刘武肃然说:“我们明白了。”如今他们再也不会以看待一般女子的眼光来打量冉盈了。在他们的心里,冉盈有着足以和宇文泰匹敌的才智和谋略。 几人正在说着话,郎宅那边有人来报:“大人,太子来了。” “太子?”冉盈吃了一惊。自从长安之乱以后,她还未见过太子。虽然那日离别之时太子依依不舍,要她有空便去宫里,但是冉盈从未去宫里找过他,太子也从未来过她府上。这时候忽然来了,不知是为什么。 冉盈赶紧换上男装,从秘道穿回郎府,将太子迎了进来。她摆出一副诧异又欣喜的样子:“太子殿下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太子正一边往里走一边四下看着,听她说这样的客套话,脚下一停,狠狠白了她一眼:“郎卿,你这话让寡人很不痛快。” 冉盈连忙躬身:“请太子示下!” “你……”太子语塞,只觉得他同在渭北时大不一样,似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说:“郎卿当日救寡人于危难,寡人已将郎卿视为朋友,可郎卿是不屑于交寡人这个朋友吗?” 冉盈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心思纯良,说出这样的话,便是真的生气了。她双膝跪地,抬头直视着太子诚恳地说:“当日在渭北情由特殊,郎英难免有礼数不周到的地方。可毕竟太子为君,郎英为臣,郎英不敢以太子的朋友自居。” “你这人!”太子有几分无奈,“看着潇洒绝伦,却原来也满脑子都是这些纲常。我不拘这些,你也不用如此。”他伸出一只手将冉盈搀起来,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寡人倒是真心当你是个朋友。所以你不来找寡人,寡人只好亲自来找你了。” () 搜狗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太子有古怪 http://.biquxs.info/

冉盈其实也有几分喜欢太子的真性情,听他这样说,便不再拘礼,笑着问:“太子有何事找郎英?” “我已同父皇提议了你和昌邑公主的婚事,前阵子因为母后还朝的事情,父皇一直无暇过问。前日我见父皇闲下来,便又同父皇提了,父皇见过你,印象也不错,倒是也有此意,但是母后说想要先见一见你。你知道的,母后生的诸多女儿中只有昌邑一个活了下来,所以母后很宝贝她。” 冉盈觉得周身血液又开始到处乱窜了。她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事了,没想到太子一直惦记着,还真的同帝后提起了。 她说:“郎英惭愧,寸功未建,就敢娶天家女儿。” 太子一拍她的肩膀笑道:“你这话说的!救了寡人可是大功一件,天家可记着你的好呢。” “不如这样,”冉盈脑子里转了一下,说,“我正要去前线给柱国做做参军。这倒是个好机会,若是侥幸能立些功劳,回来再叩拜帝后,我也有点底气。太子觉得呢?” “怎么?你要去前线?”太子诧异,“那多危险!不许去!” 冉盈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你想的。我只是个文官,去做做参谋,打打下手,连大帐都不会出的,一点危险都没有。再说,将来公主嫁一个于国有功之人,岂不也是公主的脸面啊?” 太子以为郎英是自卑于自己的出身,想要立些功劳以免别人说他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便也理解了。再加上他很受用郎英刚才像个朋友一样拍他的肩膀,便爽快地一笑:“行,郎卿如此有志气,就听你的吧。等你立了功回来,父皇准封你个开府二品官。” 冉盈连忙又作揖:“多谢太子!” “你看你,又来了!”太子一脚踹在她腿上。 太子不常出宫,来了冉盈这里就不是很想走。在金碧辉煌的宫里住惯了,这种颇有雅趣的小宅子反而很得他欢心。他一边在宅子里四处转着,一边问:“听说这宅子是宇文泰赐给你的?” “是。”冉盈赶紧说,“当时柱国说,赐给属官宅子是常例,我便收下了。” 太子却笑了起来:“常例?若是有七八个属官,个个都送宅子,不把他的家底都掏空了?还不是抬举你一个人。” “这……”其实这件事情冉盈在住进来之后没多久就想明白了,但是太子现在戳破了,她就有些尴尬。她一甩袖子:“嗐,管他呢。反正我当时在长安上无片瓦下无寸地,有人送我宅子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管得了那些!” 太子哈哈大笑。他就是喜欢郎英这副潇洒不羁的姿态。 走累了,两人就在书房里摆开了几只广口壶玩投壶。冉盈玩投壶一向百发百中,太子输得没了脾气,连连摇头,说:“我在宫里玩投壶一向是稳赢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输成这样?” 冉盈嘴角一翘:“在宫里没人敢赢太子殿下啊。” 太子手里执着一支箭正要投出去,听她这么说,举着箭作势就要戳她,笑闹着说:“寡人就这样差吗?你给寡人把话说清楚!” 冉盈一边躲一边笑着说:“太子殿下都输到现在了,还没想明白吗?” 太子听了,转身手一扬,手中那支箭啪地一下落入了壶中。他叹了口气,说:“偶尔输一下也挺好的。” 他看着冉盈,说:“你上次同我说,对天子来说,臣子只分有用的和没用的,我近日有些想明白了。” 冉盈微微一笑。他想明白了这件事,只是他有资格真正进入朝堂的第一步。他能想明白这件事,以后就会想明白更多的事。这对社稷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他个人而言……冉盈倒宁愿他永远是一个心思纯良的少年。 “对了,”太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去前线若是见着宇文泰,告诉他一声,尚书元烈有意将次女晋昌郡主许配给他。等大军还师,父皇就会同他提这件事。你先让他考虑一下吧。” 冉盈一愣。元烈和宇文泰不和是朝堂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他为何要将女儿许配给宇文泰? 正还要问什么,她却忽然见到太子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是在她刚刚一沉吟间,他的脸上闪过了什么异样的表情。 冉盈心下有些狐疑。这一转念,就觉得太子和在渭北时不一样了。 心里涌上了几分不安。 她试探地问:“我听说元烈和柱国一向政见不合,怎么他忽然愿意将女儿下嫁给柱国?” “嗐,他们的事情我哪里知道。我就是有一次在父皇那里听说的,我也觉得奇怪呢。不过既然知道了,就告诉你一声。”太子似乎压根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冉盈又问:“那晋昌郡主好看么?” “还行吧,听说善舞。虽说是宗室,不过我也没见过几次……哎,不对啊!“太子狐疑地看着冉盈,“你都没问过我昌邑好不好看,怎么反而对晋昌这样好奇?” 冉盈摸摸头,尴尬地笑笑:“柱国的婚事,我关心一下嘛。万一柱国问起来,我也好回答。” 太子不依不饶:“不行,我为昌邑叫屈了。你快点问我昌邑好不好看!” 面对太子的任性,冉盈第一次感受到了宇文泰那种肝疼的感觉。可是太子的地位在那儿,她又不能像宇文泰对她那样罚这罚那,甚至连拍个桌子跺个脚都不行,只能硬着头皮问:“那……昌邑公主她……可美啊?” 心里直在骂自己,冉盈啊冉盈,你是活该被罚! 太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调侃道:“昌邑国色也。绝对跟你这美少年是天作之合。” 一直到掌灯时分,太子才尽兴而回。太子一走,冉盈立刻找来费连迟:“去打听一下,太子最近都见了哪些人?” “太子?”费连迟不明白。太子性情温厚,在朝中存在感一向弱,怎么冉盈会忽然对他上了心。 冉盈缓缓地摇摇头:“我说不出来……但是我觉得,太子不太对头……” 安排好一切,次日冉盈就带着莫那娄等六个铁卫准备离开长安,直奔灵州而去。 () 搜狗 第一百七十章 你又敢喝酒! http://.biquxs.info/

一路骏马飞驰,只三天时间,他们已到达宇文泰筑在灵州的大本营。 到达的时候正是傍晚。九月下旬,北方已经开始变冷,天气阴沉,似是要下雪了。 宇文泰还在军帐议事未归。 独孤如愿在夏州挫败柔然先锋之后,宇文泰率大军到达灵州,命李虎率三千人绕道柔然后方,偷袭了柔然押送粮草的队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又截断他们的粮道。随后,大军便堵在柔然的后方,令他们进退无路。柔然人几番想要突围,皆被李虎打退。 天气逐渐寒冷,柔然大军衣食无继,渐渐军心涣散。宇文泰把控着柔然的粮道,又不断派兵进行小规模的交战,一日日挫折着柔然人的斗志。 他在等一个机会,将已是强弩之末的柔然一举击溃。 当听说郎英来了北方,正在和诸将讨论战况的宇文泰心中又惊又喜。脸上虽不动声色,语调却高亢起来:“快让郎卿进来!” 她大步走进来,穿着去年做的那身紫貂绒滚边的雪白的窄袖交领锦缎夹棉长袍,披裹着他送给她的紫貂裘,乌发结顶,束着白色的缎带,眉目如画,英气勃勃。见了他,拱手行了个礼:“柱国!” 他见了她无比欢喜。他已从刘武的信中得知她被册为公主的事情。这几日他一直在暗自惊叹,她怎能做到连他都无法想象的事情。没想到,她就翩然而至,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郎卿怎么来了这里?”他问。 “战事迁延一月有余,臣下便赶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一旁的李虎问:“长安一切可好?李昺那孩子可有懈怠吗?” 冉盈一笑:“车骑将军尽忠职守,腿伤未痊愈时,每日还一瘸一拐地去军中公务,无一日懈怠。有车骑将军在,长安城固若金汤。” 李虎正露出一个满意而宽慰的笑容,冉盈又笑着说:“郎英在出发之前去同李兄道别,见独孤大人的妻妹如罗燕正在长安,听说是为了李兄的腿上,一定要来长安看看。” 冉盈说这话的意思是,这两人三书六礼因为李虎一直很忙,也拖了很久了,婚事还是尽早办了吧。 宇文泰笑了:“等战事结束,文彬回了长安,赶紧把这件大事办了。不要再拖延了。” 李虎也笑起来,又摇摇头:“这两个孩子,无法无天的。” 宇文泰说:“郎卿来了正好,有些事情也可以一起参谋参谋。” 一直未说话的苏绰笑道:“阿英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先给阿英接个风,战事明日再谈。” 晚间宇文泰在大帐置宴,独孤如愿、李虎、苏绰和一众将官作陪。于谨和其余诸将因在他处把守,未能在场。 士兵上来斟酒。冉盈一见,连忙摆手:“我不能喝酒,不能喝酒的!” 李虎怪道:“阿英如何不能喝酒?从前我在家中宴请你的时候,你的酒量还是不错的。” 冉盈尴尬地笑着说:“我曾经酒后失态,丢尽脸面,因此……便再不饮酒了。”说着,偷偷看了一眼宇文泰。 宇文泰也在看着她,心里想,这坏东西,明明想喝酒,故意拿这话来试探他。 他不动声色,且看她如何应对。 李虎却爽朗地笑起来:“堂堂七尺男儿,酒后失态算得了什么?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曾经大雪天喝醉了酒,回家的路上只觉得浑身烧得慌,迷迷糊糊躺在雪地里睡着了,要不是我夫人赶出来寻我,发现得及时,我连命都没了!到现在我夫人还时常拿这件事笑话我!” 谈到年轻时的趣事,众人都哈哈大笑。 冉盈见宇文泰仍不开口,便任由士兵为她斟满酒杯,举杯对着李虎欠身道:“陇西公行事颇有魏晋之风,倒显得郎英迂腐了。我这是读书人的性子,见笑了,见笑了……郎英自罚一杯!”说完仰头一口饮尽,豪气干云。 宇文泰的后槽牙又开始痒了。这狗东西,他还没发话,她就敢喝酒。是那日跪得膝盖还不够疼吗? 这一整晚冉盈都仿佛兴致极好,酒喝得一杯接着一杯,不管谁来敬酒,她皆来者不拒,不光给众人敬酒,还接二连三地去给宇文泰敬酒。 宇文泰不动声色,每见她来,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爽快地一饮而尽,可后槽牙都已经暗暗要咬碎了。 冉盈对他微妙的表情视若无睹,和众人觥筹交错,很快就晕晕乎乎有些飘飘然了。 李虎见郎英虽长相有些过于秀气,性情却十分豪爽,再加上他和自己的儿子李昺一向交好,不由得十分喜欢他,大笑道:“阿英,我听李昺说过,你舞剑舞得极好。今日兴致正浓,何不为我们舞上一段?” 冉盈毫不推辞,一显少年轻狂之态,让贺楼齐取来青釭剑,即兴舞了一段。 剑自是舞得极漂亮,身姿潇洒飘逸,又因有些醉酒,脚下踉跄,反而带了几分不羁的浪荡味。众人皆拍手叫好,连独孤如愿都在心里赞叹,这孩子,自荆州一别之后,剑术似乎又有长进了。整日东奔西跑的还有时间练剑,真不知哪里来那么旺盛的精力。 待到散席,众将因高兴,都有些过量,纷纷摇摇晃晃回营休息去了。 莫那娄送着冉盈一步三摇嘻嘻哈哈地回到卧帐,见她那副嚣张的样子,忍不住说:“你今天有些得意忘形啊。你没看到柱国那表情吗?估计一个晚上都被你气得不行。你就等着他来找你算账吧。” 冉盈嘿嘿一笑:“他气?他有什么好气的?我不远千里特意跑来只为了看他一眼,他做梦都该笑醒了。” 这小女孩哪里来的自信?莫那娄不禁失笑:“我都不屑说你了。你这人就是恃宠而骄。仗着他宠你,就越发的嚣张,看来是他最近罚你跪得少了。”简直是完全不知道做一个合格的柱国夫人应该是怎样的姿态呀。 冉盈一听他提到罚跪,不服气地刚要说什么,宇文泰缓步走了进来。 () 搜狗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要郎英还是冉盈 http://.biquxs.info/

冉盈一见宇文泰进来,知道他这晚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是来寻她的麻烦了,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头一缩,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宇文泰看了一眼莫那娄,莫那娄心照不宣地出去,找到其他几个人,说:“今晚别睡了,在郎英帐外分头守着,别让人靠近。” “怎么了?”贺楼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夜值不是一向轮流的么?现在要我们一起了?赶了几天路,累了呀,真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莫那娄眼睛一瞥那边营帐,意有所指:“都打起精神来,柱国今晚可憋着一肚子火呢,没准儿待会儿有人要怎么倒霉,可别让闲杂人等靠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几个人一听,立刻抖擞起精神来。 卧帐里,宇文泰面色清冷地看着满脸坨红一身酒气的冉盈,一言不发,一直看得她心里发怵,低下头局促地绞着双手问:“柱国看什么呢?这么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宇文泰一看到她满脸的酡红就来气,双手负在身后,慢步走到她面前,冷声道:“未得孤同意就敢擅自饮酒,你说,孤要怎么罚你才好?” 冉盈抬起头故作惊讶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阿盈哪有擅自饮酒?我记得柱国上一回说的是,没有孤在场,不得饮酒。可今日柱国明明在啊。阿盈在长安的时候,可是滴酒未沾呢,绝对没有擅自饮酒!” “还敢顶嘴。”总是在他面前耍些小聪明,越来越不惧他了! 冉盈眨了眨眼,将嘴一噘,低着头不再吱声。 宇文泰忍不住又训斥她:“你说说你,不远千里跑来灵州,就是为了气孤吗?还能不能找点正经事做做?” 说着说着,却见冉盈抬起下巴,瞪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地看着他,那双小鹿一样晶亮的眼睛里,慢慢的,慢慢的就涌起了一层眼泪。 她抽了一下鼻子,晶莹的泪水看着看着就涌出来了。 又一转身,小声地啜泣起来。 他一愣,有些无奈。 她到底是多么深知该如何对付他? 不行,他转念又想,她是惯会使偷奸耍滑这一套的,不能心软! 他依旧冷着声音:“怎么了?孤错怪你了?” 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冉盈呜呜咽咽哭得越发厉害了。 她觉得委屈极了。 他以为她今晚是得意忘形,气势汹汹地跑来兴师问罪。他哪里懂,她是难过呀。 男人的世界真好呀,乱世里建功立业,盛世里声色犬马。只要是个男人,全世界都随时为他敞开着大门。 这世界五光十色,风情旖旎,冉盈当初莽撞懵懂地一脚误踏进去,却发现真是让她目眩神迷,欲罢不能。 可是这扇大门很快就要对她关闭了。 从此要顶着一个男人的姓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连个名字都没有地走完一生,宇文冉氏,就是她从今往后一直到死全部的身份。 宇文泰被她抽抽搭搭哭得猫抓心一般,脸再也板不住了,绕到她跟前抬起她的脸一看,哟,怎么哭成这样?小脸通红,眼泪连着鼻涕的。 “这是怎么了?孤说你两句,怎么还哭得这么伤心?”他皱着眉头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袖子给她擦鼻涕。 不行,舍不得,舍不得。 冉盈伸手拉住他,哭着说:“你舍得让郎英死吗?郎英不想死……” 宇文泰见她哭得两眼通红,鼻尖也通红,小嘴撅成一个委屈的形状,那鼻子下面还流下了一点晶亮的鼻涕,鼻子一抽一抽地往上吸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不禁笑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哄着她,说:“郎英纵然万般好,可我总不能和郎英成婚吧?这是早晚的事啊。” 他抬着袖子帮她把鼻子下面的鼻涕擦干净,顺手将她揽过来,直觉得爱她爱得简直心发慌。这家伙平日里刁钻古怪聪慧过人,偶尔闹一闹小孩子脾气,也甚是可爱呀。 “可是……可是做郎英好痛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以交很多朋友,还可以建功立业当大官……没有人笑话他说,你怎么还不回去嫁人?也没有人会指着他说,你不可如此放浪形骸,于礼不合……可是冉盈什么都做不了!冉盈只是小小地喝两杯酒,就要被你黑着脸罚这罚那……” 想到伤心处,冉盈干脆借着酒劲埋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帐外的侍卫们听到隐隐传出的居然是冉盈的哭声,都不约而同地向后看去。 看样子不是骂了就是罚了,从来没听她哭得这么伤心过。 几个人相视一笑,又往外走了两步,仔细听听,听不到哭声了,这才站定了,一脸严肃地继续值夜。 柱国训妻,必须要全力支持。 宇文泰看冉盈哭得那样委屈,几乎要失声笑出来。这傻孩子,为这个竟伤心成这样? 他一面给她擦着眼泪,一面软着声音安慰她:“这是什么大事,还值得哭成这样?你做冉盈,我也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准你交朋友,有什么事都会同你商量,有难题了也会找你帮忙,听你的意见。这样可好?” “真的?”冉盈听了,止住了哭,泪眼婆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又问:“那还可以扮成男子去喝花酒吗?” 宇文泰的脸瞬间黑了:“不可以!” 心里暗骂,这狗东西,趁着他心软,就妄想得寸进尺,那鬼心眼真是没一刻不转! 还想继续去喝花酒。 看来是前两次跟李昺他们去花楼喝酒,找了几个舞姬作陪,左拥右抱的乐趣不少啊。 冉盈见他脸色微变,连忙双手用力往上一攀,整个人像只猴子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她撒娇问:“阿泰,你说,你是更喜欢郎英,还是更喜欢冉盈?” “当然是冉盈。”冉盈又聪明,又娇俏,又可爱。郎英却只会气他,气得他都要折寿了! 冉盈却继续撒娇,追问道:“为什么呀?郎英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可你居然还是喜欢冉盈!” 宇文泰被她追问得头大如斗,疼得快炸了:“你哪儿来那么多奇怪的问题?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真是身体都快被她气垮了! 帐外的铁卫们面无表情地守卫着郎英的卧帐,提防着有人忽然靠近。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过,莫那娄不禁缩了缩脖子,摇着头想,我们这侍卫当的……这天寒地冻的全都要守在这儿……是不是也太辛苦了…… () 搜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坏消息成双 http://.biquxs.info/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宇文泰起身将炭盆里的火拨旺一些,又回身为冉盈掖好棉被。 他快要困死了。 这混账东西明明喝多了酒,却异常兴奋不肯睡,居然还从身上摸出一本搜神记要他读给她听! 他心里很火大。为什么连来前线,她都要带着这种怪力乱神的书呢?! 可火大归火大,他还是捏着脾气给她将这本书来来回回地读了一整遍,总算是将她哄睡着了。一抬头,外面天都要亮了。 宇文泰觉得心力交瘁,眼泪一道一道地在心里流。这折腾人的狗东西,还不如不来呢。她是故意来折腾他的吗? 临走时,他回头看向冉盈,见她闭着双眼,嘴角微微上扬着,还在泛红的小脸沉在甜蜜的梦里。 这小家伙,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这样欢喜。 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样的她,宇文泰的心便又软软地化开了。 他伏下身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放心吧。能让你做一个快乐的妻子,才是我宇文泰一生最得意的事。” 他走出冉盈的卧帐,见几个铁卫都还远远地站着,走过去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大伙儿一见他出来了,立刻纷纷围了上去。贺楼齐看着他,问:“柱国要不要也回去休息一下?你这眼底泛着青呢,累了吧……” 众人都憋住笑。 宇文泰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嗯,今日定好的去巡视长城大营还有一个多时辰出发吧?孤去歇息片刻,阿齐在我旁边守着,其他人都回去睡吧。” 说着伸了个懒腰,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迈开步子就往回走,看看贺楼齐没跟上来,冷冷说:“阿齐,走啊。” 贺楼齐此刻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耳光。真是嘴巴贱啊,回头调侃阿冉就好了,为什么要去惹柱国呢?! 见其他人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地都回去睡觉了,他只得垂头丧气地跨上马跟上了宇文泰。 到了卯时,众将纷纷前往中军大帐讨论战况。苏绰不紧不慢地走着,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郎英。 “阿英!”他在身后唤他,紧赶了两步走到他身边。 “早啊。”冉盈转过头来同他打招呼。 苏绰却吓了一跳:“你怎么满脸浮肿,眼下发青?昨晚没睡好吗?” 看着精神也不大好,无精打采的。 冉盈一脸反应迟钝的样子,说:“我喝多了酒就这样。夜里睡不好。” 苏绰说:“今日柱国要去长城大营巡视,你都累成这样了,今天就不必来了呀,回去睡个回笼觉,好好休息一下吧。” 冉盈听了却眼睛一亮:“去长城大营?那我也要去!” 苏绰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人,这么拼命干嘛。” 冉盈嘻嘻一笑:“来都来了,自然什么都想见识一下。既来之则安之嘛。” 两人边走边聊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帐前。苏绰正转头和郎英说着话,没提防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撞得鼻子剧痛,连忙退后一步:“失礼了,失礼了!” 抬头一看,那人可不就是柱国么? 宇文泰回过头看他:“苏卿今日怎么冒冒失失的?”一失平日的少年老成沉稳持重啊。 苏绰正要再次致歉,却看到宇文泰也眼下乌青,顿时一句话噎了回去,脑子里有些乱了。 宇文泰未注意到苏绰的眼神,却一眼看到了苏绰身后的郎英,口气平淡地说了句:“郎卿也来了。” 心里很诧异,这厮天明才睡着,这么早便起了。看来是酒醒了睡不着。 郎英对着宇文泰恭敬地行了个礼:“柱国大人。” 两人说话的口气都是平静无澜的,但是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却尽数落入了苏绰的眼睛里。 苏绰慌了。 他虽然在这方面心思单纯,但又不是个傻子。 这两个人对视时的眼神分明情意绵绵。且不说柱国看阿英的眼神温柔得能杀死人,阿英看着柱国的眼神更是和一个陷入爱情的少女完全没两样啊。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真的和众人私下里传的情形一样吗?! 他下意识地赶紧越过郎英和宇文泰,也不管失礼不失礼,匆匆忙忙先进了大帐。 脑子里已经完全糊成一团浆糊了,只觉得自己那颗单纯的心突突突跳得厉害,仿佛是一件早已怀疑的事情突然出现了如山的铁证一般。 他想,难怪阿英对柱国如此忠心耿耿连命都可以不要,原来他们俩有这一层关系。难怪大家同在书院那时候柱国就来给阿英递名帖,难怪那次阿英被柱国接走彻夜未归。那时同学们都猜阿英被柱国看上了,他还觉得众人无聊…… 说起来,柱国来给阿英递名帖就是子卿婚礼之后的事,阿英在子卿的婚礼上弹琴引起过柱国的注意。莫非就是在子卿的婚礼上,柱国就留意上阿英了? 苏绰一向视阿英为至交好友,可是在确认这件事情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了解阿英了。 宇文泰和冉盈哪里知道,在苏绰的心里,他们俩的额头上已经明晃晃地贴上了断袖二字。 进了大帐,见众将都到了,宇文泰说:“孤今日去巡视长城大营,和达奚武商讨一下战事。独孤如愿苏绰和孤一起,其他诸将留守。” “我也去!”冉盈连忙说。 宇文泰看向她,一笑:“好啊,既然长史都千里迢迢地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 走到半路,阿瓦就送来了冉盈想知道的消息。 关于太子,消息中说,太子在乙弗皇后回宫前后曾频繁接触过元烈。 看到这个消息,冉盈觉得有些胆寒。 太子经过她无意中的启发,已经在试着做一个阴谋家了。虽然他的手法稚嫩了些,可是他的这个举动,已经明白无疑地站在了宇文泰的对立面。 另一个消息是关于郁久闾皇后的。 据他们查获的一个黄门交代,他曾将郁久闾皇后的书信偷带出宫,交给了一个叫郑肃的人。因那郑肃曾经带来过郁久闾可汗的信物,因此郁久闾皇后对他深信不疑,有偷偷往柔然的信件一向都是由这个黄门交给郑肃的。 看到这个消息,冉盈的心也是凉凉的。 这件事情果然牵涉到高肃。他费尽心机终于挑起了柔然和长安的战争,那么高欢的大军应该快要到了。 () 搜狗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他没受过这种屈辱 http://.biquxs.info/

一千多人的轻骑队伍在荒原上放马徐行,渐渐的,前方出现了隐隐绰绰的连绵山脉。宇文泰说:“快到长城了。” 轻骑放慢了步伐,缓缓地纵队进入了一个山谷。宇文泰四下看看地形,对传令官说:“此处地形险峻,传令快速前行,尽快通过!” 两旁的山谷中,几百个柔然兵士潜伏着,虎视眈眈。 柔然人已经被围困得山穷水尽。他们探知宇文泰要巡视长城大营,一小队人绕过长城提前埋伏在这必经之路上,想偷袭宇文泰。运气好的话,捉住宇文泰,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探子方才来报,前军是独孤如愿,后面跟着的是宇文泰的队伍。此时,他们耐心地等前军过去了,等来了快速前行的后军。 领头的说:“谁活捉了宇文泰,重重有赏,世代贵族!” 一声令下,伴随着滚木和巨石,几百人沿着山坡冲杀下来。 后军突遭伏击,顿时大乱,四周将官大喊:“保护柱国!保护柱国!” 宇文泰见巨石滚木纷纷而下,喊杀声四起,拼命勒住因为受惊而四蹄乱腾的苍鹭,大喊:“往后撤!” 转头看到冉盈的马也在原地不停地乱转,几乎要将她掀翻下马。他一手帮着冉盈拉住马缰,一边冲着她大喊:“往后撤!撤出山谷!快点!” 冉盈听了,用尽全力控制住胯下的马,飞快地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撤了一段,喊杀声已在身后,宇文泰紧紧跟在她后面也冲了出来,见了她大声问:“可有受伤?” 冉盈摇摇头,此时慌乱惊恐的心才稍稍安定,放眼四下看看,大部分的后军已经陆陆续续撤出了山谷,苏绰和其他士兵也冲了出来。 宇文泰回马重新将人聚拢,一声令下,回头又杀了进去。 冉盈手持青釭剑,在他身后紧紧跟着。 山谷中一片混乱,刀光剑影乱飞,喊杀声不绝于耳。 宇文泰正前冲后突杀得眼红,忽然,苍鹭的前蹄拐了一下,他身子一个不稳,重重地摔下马来! 远处的莫那娄见了,忙策马来救。 还未及赶到身边,一个柔然将官已经朝宇文泰冲了过去! 那人早已盯上了宇文泰。 他身着明光铠,兜鍪插白缨,胯下黑马雄壮威武,在后军里独树一帜,很显然是个将领。既然前军是独孤如愿,那么后军这个一定就是宇文泰! 宇文泰还未及从地上爬起来,那人已旋风般冲到前面,举起刀就要砍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旁的郎英抽出腰后的马鞭,狠狠朝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宇文泰抽去,口中骂道:“柱国呢?!你个王八蛋的蠢货!让你保护柱国,你居然把柱国给丢了!柱国在哪里?!还不快去找!!柱国有个闪失,我要了你的脑袋!!” 那柔然将官本已认准了宇文泰,急急地冲上来要立个头功,却看见一旁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居然用马鞭狠狠抽打他,口中还一边骂一边问柱国的去向,不免一愣,心想,这竟然不是宇文泰? 就在他一愣之间,莫那娄已旋风一般冲到眼前,一刀将他砍落下马。 冉盈和莫那娄这才跳下马来,将苍鹭稳住,将宇文泰重新扶上马背。 这时,独孤如愿的前军已掉头来救。郁久闾的几百人被前后堵在山谷里,全军覆没。 怕一路另有埋伏,轻骑不敢耽搁,纵马飞驰,一直到了长城大营。 驻守在大营的达奚武将众人接到大帐,宇文泰这才捂着左臂,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刚才从马上摔下来时便伤了手臂,为了不影响士气,一直忍着不说,此时到了大营,才觉得剧痛无比,而且疼痛逐渐扩散,越来越剧烈。 莫那娄和冉盈同时察觉到他的异样,莫那娄上前一步问:“柱国怎么了?” 宇文泰皱着眉头轻声说:“不要声张。孤受伤了。” 冉盈一听,紧张得瞪大了眼睛,想要上前为他查看,又顾忌着周围这么多双眼睛。 达奚武赶紧说:“快送柱国回帐,我这就让大夫过去看看。” 宇文泰在众人的簇拥下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阴森地看向冉盈:“郎卿。” 冉盈心中担心着他的伤势,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又不太好挤到前面去,正在犹豫间,耳边突然听到他冷着声音唤她,立刻紧张地看向他,一时懵然不知其意。 宇文泰瞪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忽然又转头走了。 冉盈却一下子懂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刚才那几鞭子,你给我等着! 忍不住浑身一抖。 宇文泰进了大帐之后就一直没出来。 到了晚上,冉盈实在是不放心,假装在营地周围蹓跶,就蹓跶到了宇文泰的卧帐前,见贺楼齐守在外面,问:“他怎么样?” 贺楼齐说:“左小臂有些骨折,不是很严重,此时已正了骨上了药。只是大夫说要好好养一些时日了。” 他意有所指地又加了一句:“大夫特意交代了,不能动怒。” “都骨折了还不严重?”冉盈吓了一跳。 贺楼齐说:“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只伤一条胳膊已是万幸了。不过……”他忽然看着冉盈贼贼地笑起来:“臂上的伤再重,也比不上你那几鞭子打在他心上的伤重啊。阿冉,我可告诉你,他宇文四郎从小长到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屈辱。你好自为之吧。” 幸灾乐祸那劲儿简直和七月的渭河水一样暴满。 冉盈白了他一眼,不满地说:“你们这帮人是共用了一个脑子吗?怎么莫那娄看见的事,倒像是你亲眼所见一样。” 贺楼齐说:“我倒是恨不得亲眼所见。阿冉啊,你总是带给我各种各样的惊喜。我都迫不及待了,整日地盼着你和柱国赶紧完婚。你们俩这天天到了一起得热闹成什么样啊,我都不敢想。” “去你的!”冉盈抬脚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这一脚恁的用力,贺楼齐吃疼,哎哟一声蹲了下去。 冉盈看都不看他,昂首阔步进了卧帐。 贺楼齐捂着小腿龇牙咧嘴。这力气大的,还是个女人吗? 宇文泰正斜靠在床上,左臂用一根白绸带吊在脖子上,样子有些狼狈。 见她进来,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来啊。” () 搜狗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出卖太子 http://.biquxs.info/

冉盈听宇文泰口气不善,腆着脸笑嘻嘻地挪到他跟前,说:“柱国受伤了总要来探望一下嘛。免得不闻不问的,有人要说我心狠。” 宇文泰哼了一声:“你那几鞭子抽得倒是心软。” 冉盈一听他提起这事,知道他要同她算账,赶紧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我好歹又救了柱国一命,是不是?我也不用柱国报答,抽几鞭子这种小事柱国也就不要同我计较了。” “小事?”宇文泰觉得肝要被她气炸了,“你知道自己下手多重吗?孤的背到现在都在火辣辣地疼啊!” 冉盈一听,说:“当时的情势多危急啊,不装得真一点能骗过那人吗?”又赶紧走到他面前关切地问:“还疼啊?没上药吗?” 宇文泰狠狠白了她一眼:“我没跟别人说!” 好歹是个柱国,怎么能哭哭啼啼告诉别人,他被自己的属官用鞭子狠狠抽了?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以后还要不要在朝堂上混了? “真是的。”冉盈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有伤就要赶紧治啊。瞒着捂着怎么行呢?堂堂柱国,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若不是手臂受了伤此刻不能动,宇文泰已经跳起来一把掐死她了。这还是个小女子吗?开口一句话就要把他气死,第二句话生怕他又活过来。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肝,皱着眉伤感地说:“阿盈啊,你就不能少气我一点吗?青年守寡对你有什么好处?” 冉盈嘟囔着:“谁气你了,这不是关心你么……我去取药膏来给你涂。” “在那边盒子里。”宇文泰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随手一指。 好像是真的有点万念俱灰了。她越来越放肆越来越顽劣,他却越来越拿她没办法了。就像对一个小孩子,打不出手骂不出口,只能任她淘气放肆,无法无天。 冉盈从他说的盒子里取出一个白瓷小罐,打开一闻,一股草药的清香。 宇文泰背上那几条清晰的鞭痕高高地肿胀着,还微微渗着血。 冉盈见了当真吓了一跳:“呀!怎么肿得这么厉害!” 宇文泰闷着声音余怒未消:“不就是你干的好事么?” 冉盈尴尬地笑笑:“打重了,当时情况太紧急,是我一时失手,打重了……” 她擦干净手,用白绸沾着烈酒擦拭着伤口消毒。 那烈酒一沾上伤口,疼得宇文泰龇牙咧嘴叫道:“你轻点儿!孤跟你有仇吗?!” 冉盈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别动!这点小伤就喊疼,你前十年的仗都是怎么打的!” 宇文泰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只觉得好憋屈,怎么就被她吃得死死的…… 冉盈将瓷罐子里的药膏轻轻抹.在他背上的伤口上,一边抹,一边轻轻 吹着,不时地停下来问一句:“疼不疼?” 宇文泰明明想硬起心肠,这时候心里却难以抑制地泛起一阵阵融融的暖意,也不气了,也不恼了,心里想,虽说这厮惯会对他嘴上使坏,心里还是心疼他的。被她嘴巴上占点便宜就算了,何必跟个小女孩计较。 正这样想着,却听到冉盈嘟囔了一句:“真是的,伤得这么重还不告诉大夫。要是留下疤我就不要你了……” 宇文泰顿时气血上涌,他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咬着牙说:“你给孤出去……” 冉盈却丝毫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说:“别闹,药还没涂好呢。” “出去!”宇文泰怒了。 “真的生气啦?”冉盈放下药膏转到他面前,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他气得发红的脸,一本正经地说:“别这样。气多了伤身呀,还受着伤呢。大夫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动怒?” “你还知道气多伤身啊!那你还一直一直气我!孤有几条命给你气啊?!” 宇文泰终于忍不住发作,还能动弹的右手使劲地拍着床榻,从她刚进来开始心里积攒的那点委屈都爆发出来了。他都这样了,她却不会软语温存说点让他心里舒服的话,偏偏要一个劲儿地气他。 她是他的仇人派来的吗? 把帐外的贺楼齐吓了一跳。 他暗自思忖,这阿冉真是一身好本事,居然能把一向举重若轻、不动如山的柱国气成这样。 冉盈却气定神闲地双手一把拍住宇文泰的那张俊脸,淘气地轻轻捏了两下,又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闭上眼柔着声音说:“看你这臭脾气。你呀,就是地位太高,顺着你讨好你的人太多了。你这脾气得改改,一定得改一改。” 那口气,简直就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说完,冉盈冲他嫣然一笑,又走到他背后,重新开始涂药。 宇文泰的那股子火气登时如被泼了一盆水,呲的一声全熄了,只剩几缕青烟腾腾袅袅地往上冒。 他委委屈屈,闷闷地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悄悄地使劲抠着床上稠制的床单,暗暗地生闷气。 自己近来越发的没出息了,竟被她这么个小女子摆布成这样。从前还能压制得住她,现在反而越来越拿她没奈何了! 堂堂柱国,如何偏偏就在她这么个小女子面前失了意气,英雄气短?! 他正要说点什么挽回自己已经荡然无存的颜面,忽然听到冉盈轻声说:“太子要对付你。” “太子?”宇文泰有些意外。 他一向知道太子不喜欢他,可元钦只是个未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又一向温良有余果敢不足,他能怎么对付他? 冉盈轻叹口气,说:“这事可能怪我吧。都是我那时在渭北耍些小聪明,同他说什么臣子有用没用的。他最近好像自己琢磨出些东西来。” “他琢磨出什么了?”宇文泰不屑地冷笑。 “他应该是想联合元烈一起对付你。我来这里之前,太子来找过我,特意告诉我说,元烈想将次女晋昌郡主许配给你。如此刻意为之,我就留心让刘武去查了一下,发现前一段时间,太子和元烈暗下来往很频繁。” 没想到宇文泰听了,反而轻叹口气,说:“这样拙劣的小计策也想对付我。” 冉盈点点头:“大概也就是想趁着两边议亲的机会行刺吧。太子特意来告诉我,无非就是把自己先择出去,免得将来万一事发牵扯到他。”又说:“这局既是看穿了,倒是不难破,我就是觉得可惜了太子……” 她没有再说下去,心里也隐隐有几分内疚。虽太子小小地利用了她一下,可是她知道太子还是真心想交她这个朋友。她却转头就把太子出卖给了宇文泰。 () 搜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十六万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见冉盈有些闷闷不乐,安慰她说:“你也别难过。这事就算事发,我本也不会牵扯到太子。只不过将来若是他继了位,应该不会有当今的天子这般通透。” 冉盈懊恼地说:“我就不该跟他说那些奇怪的话!他好好的做一个温良恭俭谦的谦谦君子多好!” 宇文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什么大事,别这样垂头丧气的。就算他将来继位,我也有办法与他周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一说到兵来将挡,冉盈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柔然的战事你要尽快了解,高欢的大军可能就要来了。” “怎么?”听她说到高欢,宇文泰认真了。 “我已经查到了,将郁久闾氏的信转送到柔然可汉庭的人是高肃。” 宇文泰顿时神情凝肃,陷入了沉默。 前几次交手,他在高肃身上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这令他对这个对手十分的警惕。现在听冉盈这么说,他也暗暗思量着,应该要快点结束和柔然的这场战争。 该说的都说完了,冉盈停下手,轻声说:“阿泰,我明日就启程回长安去了。” 他一愣,觉得这事来得突然:“怎么?如何就要先走?” 他觉得还没顾得上好好看看她,怎么就要走了? 冉盈叹了口气,怅然若失:“郎英已来看过你了。他终有一死吧——我已在长安都安排好了,你回了长安,记得去给他祭一杯酒,也算是主仆一场。” 宇文泰回过身去,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好了?” 那晚之后他一直惦记着,若是她还想继续扮演郎英,他还会设法让她在男人的世界里再快活一阵子。 冉盈点点头:“等你们大军回师,公主的册封礼也完成了。郎英早已做不成,两边无法分身,太容易被人识破了。” 宇文泰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也点点头:“也是。” 他看着她怅怅落落的小脸,说:“你自己去安排吧。我懂你的意思。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尽快向皇室求娶你。这件事当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冉盈点点头,抬起头看着他,伤感地一笑:“你当初……为何执意要封我为长史?害得我现在这样难过。” 宇文泰看着她乌黑晶亮的眼睛,自嘲道:“我那时……知道你避着我。我就是想时常能看到你。可是我能有什么样的办法?无非仗着权势欺你罢了。” 冉盈听了,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她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伸手取过他放在一旁的腰带,一边轻轻缠绕着他还能动弹的那只右手,一边说:“柱国可曾听说过这句话……” 话未说完,她趁宇文泰不备,迅速地将他的右手牢牢地绑在了床柱上! 宇文泰大惊失色:“你!……你干什么!松开!” 冉盈退后两步,满意地看着他的狼狈样。左臂吊着,右臂绑着,这模样好极了! 她看着宇文泰,慢慢地欣赏,笑而不语。 宇文泰是真的慌了。这样子要是被人看见,他可以一头撞死了,还要不要做人了?! “冉盈!快给孤松开!听见没有!” 冉盈好整以暇地将双臂往胸前一抱,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慢悠悠地说:“柱国听过这句话没有,欺人者,人恒欺之……” 说着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得意洋洋:“这不就轮到我欺你了吗?” 还未待宇文泰破口大骂,她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拱手礼:“柱国保重身体,切勿动怒。郎英告退了。” 说完一扭头,身姿潇洒地大步走出了宇文泰的营帐。 宇文泰瞪着一双凤目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出去了,气得大骂:“你给孤等着!孤饶不了你!!” 贺楼齐见冉盈一脸得意洋洋地出来,身后还追着柱国愤怒的声音。 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郎大人好本事啊。可是我劝你还是悠着点儿。把柱国的身子气垮了,要在床榻边侍奉汤药日夜看护的可是你自己啊。” 冉盈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扬着下巴说:“贺楼侍卫,你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快进去看看吧。”说罢扬长而去。 贺楼齐:“?” 这小子怎么整天神神叨叨的?什么升官发财? 翌日,冉盈刚到议事大帐,见宇文泰、独孤如愿、苏绰和达奚武都已经到了,俱表情凝重,似是在讨论着什么。大帐里的气氛非常紧张肃穆,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见她进来,达奚武连忙说:“郎长史也来了,正好帮忙出出主意。” “怎么了?”冉盈一脸茫然。 她本是来向众人告别的。 昨天跟宇文泰那么一闹,她本来还有些心虚,今天一直很小心地绕着宇文泰的营帐走,生怕被他抓到又要被罚。可此时见了他,却见他面色凝重,好像昨天的事儿完全不存在一样。 想必是出了什么比“柱国被绑在床柱上不得脱身”更严重的事情。 冉盈的直觉很准,她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东边传来军报,高欢倾山东之兵自邺城出发,十六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已直抵并州玉璧。 玉璧处于汾水下游,是王思政一年多以前所建,对晋州威胁很大,所以高欢决定先攻玉壁,再打潼关。 消息传到长安,朝野震惊。 宇文泰正倾全国之力在北方和柔然死战,高欢却趁虚举国来犯,这是要荡平关中的架势。 独孤如愿担忧地看向冉盈:“最新的消息是,高欢围城誓要拿下玉璧。玉璧已岌岌可危。” 冉盈握拳咬牙,高肃!是他干的好事! 他勾结了深宫中的郁久闾氏,挑唆她传递消息到柔然可汗庭。 费尽心机挑起长安和柔然的战事,不过是为了邺城的倾巢而出做准备,调虎离山—— 如今宇文泰正在北边和柔然打持久战,根本没有兵力往东边分。 可是众人皆清楚,高欢汹汹而来,不定乾坤不会罢休。 这是国运之战,胜则横刀立马,一统北方指日可待; 败则千里江山不复,铜雀春深,朱颜暗改。 “如今并州刺史是谁?”冉盈问。 “韦孝宽。是王思政卸任时推荐的。”苏绰答道。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愿为你赴汤蹈火 http://.biquxs.info/

韦孝宽并非出自武川系,也不是宇文泰的元从。他出自京兆韦氏,实打实的关陇豪门出身。京兆韦氏树大根深,在晋末就已成为一方邬堡势力,孝庄帝时更被称为“去天尺五”,就是离天只有一尺五的意思,可见其家族豪兴之势。在宇文泰还是夏州刺史的时候,韦孝宽就和独孤如愿一同守卫荆襄之地,时人称之为“双璧”。 也因为出身甚高,韦孝宽一如弘农杨氏、安定皇甫氏、天水姜氏等陇右豪门一般,和宇文氏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反过来说,也正因为京兆韦氏并非是宇文泰的元从,或出自武川,虽受到宇文泰重用,但拔擢的速度很慢。当年同镇荆襄的独孤如愿已是浮阳郡公、骠骑将军,韦孝宽却仍只是个大都督。 如今韦孝宽独守玉璧,倘若玉璧失守,高欢大军便可长驱直捣潼关。 “玉璧有多少人?”冉盈又问。 “八千。”宇文泰道。 冉盈的心一揪。八千对十六万,胜算渺茫。 她抬头看着宇文泰,宇文泰垂目于案上的地图,皱眉不语。冉盈也去看那地图。如今最东边的一支队伍是守在夏州、掐住柔然和东边的互通要道的于谨。若是调于谨去解玉璧之围,只怕高欢分兵往北,和柔然合围长安大军。 而其他各路兵马,并无合适的人可以立刻驰援玉璧。 即便有,两三万人不仅行军速度慢,而且面对十六万大军也显得孱弱。 冉盈沉吟了一会儿,见众人都不说话,低低地说:“我去吧。” 帐内众人皆一惊,俱看向冉盈。这个十六岁的白净少年,竟然主动请缨去那刀山火海之地。 宇文泰更是吃惊不小,一口回绝:“不行!” “柱国。”冉盈看着他,坚定地说:“请给我三千轻骑,我愿去和韦孝宽同守玉璧!” 独孤如愿说:“高欢十几万大军,你带三千人去,杯水车薪,又有何用?不是去送死么……” “送死?”冉盈环顾四周,大声问:“你们是觉得玉璧一定守不住是吗?” 周围无人应答。众人皆紧蹙眉头,不敢在这时说出任何不吉利的话。哪怕是宇文泰,也是紧抿着薄唇,只默默地看着她。 她看向周围众人,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们都觉得玉璧必失,所以我去一定就是送死是吗?!” 苏绰小声说:“阿英,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玉璧一破,就是潼关告急。我们不如商量一下如何分兵前往潼关。” 冉盈缓缓摇了摇头:“玉璧不能丢。玉璧是王思政一手营建,他当初的目的就是让玉璧称为关中新的门户,减轻潼关的压力,继而确保长安的安全。如果玉璧丢了……” “阿英!”宇文泰打断她,“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可是两边战力摆在这里,要守住玉璧实在太难了。我们只能做坏的打算。” 冉盈望向他,说:“这次和沙苑不同。守城之战……哪怕是三万人,恐怕作用也不大。可是这三千人是柱国传给韦孝宽的讯息。哪怕如今长安两面受敌,柱国也绝不让韦孝宽孤军奋战!” 她话语坚定,目光灼灼地看向宇文泰,眉眼坚毅,又傲然。 两军交战,有时只在一个“气”字。有气在,就有死处逢生的可能。 “我不同意!”宇文泰依然拒绝。 他太了解那样的情势。不用亲眼所见,光用想的,都知道几千人对十几万大军就如同汹涌大海上的孤舟,随时都会被滔天巨浪打沉。 他不能让阿盈去冒这样的风险。 哪怕他在心里也承认,阿盈说的话有道理—— 玉璧其实还有放手一搏的可能。 “柱国,”达奚武说话了,“长史说得有理,玉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也是个死中求生的办法。只要韦孝宽能撑到大军剿灭柔然回军,便有一线生机。抽调三千人往东对北方的战事影响不大,柱国不妨放手一搏。” “不要说了,此计不可行!”宇文泰决然否定,提步就往外走,不欲再说下去。 “柱国!”冉盈追了出去。宇文泰脚步飞快,将她远远甩在后面。冉盈见着他进了自己的大帐,也脚不点地地跟了进去。 众人都跟了出来,远远地看着。 达奚武轻声说:“柱国竟如此爱惜郎英……” “一手提拔栽培的呀,怎么忍心让她去送死。”独孤如愿在一旁圆话。 宇文泰见冉盈追了进来,脸黑得要滴出墨来,还不待她开口,便说:“你不要说了,孤不会让你去的。” “那你要谁去?独孤如愿吗?李虎吗?还是让苏绰一个文官去?” “不管让谁去,总之你不能去!”他背过身去不看她。 “柱国,”冉盈绕到他跟前,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抬头看着他:“三千人也好,一千人也好,在十几万大军面前,对战局并无任何影响。可谁是你的属臣,谁就必须代表你去!” “你不是我的属臣,你是我的……!”他狠狠地盯着她,只恨不得剥下她身上这身可恶的男装,一把火烧得灰都不剩。她不是个男人啊,她该在他的身后,在他的怀里,而不是冲在前面为他去冲锋陷阵,去九死一生! “阿泰……”冉盈柔柔地轻声说:“你别担心,玉璧不会失守的。我为你守过长安,我也可以为你守住玉璧。”她抬起脸看向他阴沉的面容,“阿泰,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 宇文泰低头看着她,嘴唇颤了两下,鼻中发酸。他的阿盈怎么如此勇敢无畏,竟愿意为了他一次次身赴险境,置个人安危于不顾。 她的这份深情,他该拿什么报答? 她仰着脸看着他:“让我去吧,我会平安回来的。等我回来了,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阿盈,”他垂目凝视着她,眼底蒙上了一层薄雾,“把贺楼齐和费连迟带上,不要逞强,若是形势不妙,就让他们带你逃走。千万别傻,别想着什么共存亡,那是男人的事,和你无关。我只要你活着,全须全尾地活着。” 冉盈重重地点头。 他动容,几乎要哽咽:“等你回来,我们就立刻成婚吧。” 冉盈浑身一颤,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 搜狗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玉璧 http://.biquxs.info/

两人一前一后从大帐里出来,见众人都远远地围着,仿佛在等着他们做一个决定。 见他们出来了,众人都围了上去。 目光都落在宇文泰身上,不知他如何决定。 只见宇文泰伸手轻轻抚了抚郎英的薄肩,说:“你……去吧。” 独孤如愿一震。这一去九死一生啊! 他们自少年入阵以来,见过多少名将陨落,血洒疆场,马革裹尸。阿盈一个十六岁的女子,竟为了她的郎君这般义无返顾。 他看向宇文泰。 黑獭,你到底爱了怎样的一个女子,你自己可清楚么? 冉盈朝宇文泰深深一拜,转头就走。 “阿英。”眼看她走得远了,宇文泰追过去唤她。 冉盈回过头。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宇文泰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带她去璞园,她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回头,被阳光照着,掩映在盛开的花丛中,美得如一副画卷。 那时,他们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吧? 宇文泰轻声说:“等这里的战事结束,孤会去玉璧迎你。” 冉盈笑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望着三千轻骑往东边绝尘而去,达奚武赞叹说:“郎英这小子,看着一身的书卷气,倒有大丈夫的胸怀和胆气。难怪柱国如此看重他。” 宇文泰沉默未语。 达奚武暗想,方才在大帐中,柱国否定那个提议,分明就是不愿意郎英以身犯险。若说重视他,也太过了。毕竟培养他就是为了用他,哪有临到阵前舍不得用的道理? 柱国如此不舍,方才和郎英眼神之间又分明有小儿女缱绻之态。早听传闻说他和这个郎英有断袖之好,如今看来,莫非是真的? …… 冉盈带着贺楼齐和费连迟,率领三千轻骑到了玉璧,韦孝宽激动万分。 他知道如今大军在北,可宇文泰竟然命长史分兵三千而来,眷眷之心,令他铭感万分。 当下无多废话,冉盈问了如今的战况。 自十月以来,高欢军攻城,昼夜不停。他们在城南筑土山,欲居高临下攻城。城上先有二楼,韦孝宽缚木加高城楼,令始终其高于土山,并多备战具以御之,高欢军根本无法攻上城楼。 后来高欢又试过挖地道,韦孝宽命人往地道放火鼓风,在地道中被烧死的高欢军不计其数。 冉盈听了,忍不住拊掌而笑。明明是激烈又紧张的战况,听来却如此好笑。高欢多番进攻,居然拿韦孝宽毫无办法。 冉盈入城没几天,高欢军开始用攻车攻城。攻车坚硬,猛力撞击之下,城墙破损严重。韦孝宽急命人一边修补破损的城墙,一边在城楼上以弓弩和滚水攻击推动攻车进攻的敌军。 可是被动防守,城墙依旧一处处地破损开来。 韦孝宽心急如焚,找来冉盈商量。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冉盈望向窗外庭院,正见两个侍女将洗干净的布幔展开,两手抻着使劲地抖。冉盈脑中灵光一闪,说:“我有办法了!” 等到第二天,高欢军又推着攻车攻城时,赫然发现城墙外面悬挂起巨大的棉被,覆满了城墙,还浸满了水。攻车撞击上去,对城墙毫无破坏力。反而是这些巨幅的“布幔”遮挡了攻城士兵的视线,吸收了功车冲撞的力量。 再加上城墙上的弓弩手连连发射,城下死伤无数。 韦孝宽在城楼上见了,哈哈大笑,拍着冉盈的肩膀赞道:“长史这个办法真是妙不可言!” 原来冉盈看到侍女抖布幔,想起小时候和阿英一起绕着家中悬挂的床单布幔玩耍时,每每到了布幔面前,都会被阻拦和遮挡。别看轻飘飘一幅布,可就是过不去呢。 于是她命人找来大量的棉被,连夜缝制在一起,悬挂在城墙外面。好在时下正是冬天,棉被到处都是。一夜之间,城墙边被厚厚的布幔保护了起来。 这晚,攻防稍歇。韦孝宽在府中置酒招待冉盈。他性格深沉温和,此时和冉盈面对面坐着,有些赧然,说:“从前听闻宇文柱国器重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我心中颇不以为然。初见郎长史,也觉得不过是个白面书生。可旬日以来,竟觉得自己错了。” 冉盈也忍不住笑了:“是我这张脸长得不好。”她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若是长出一副虬髯,大家应该会对我另眼相看。” 韦孝宽脸上的赧色更重了:“长史是在讽刺我。”他又问:“柱国那里情况如何?” 冉盈说:“我来玉璧之时,柱国正在巡视长城大营。我想,柔然人快要撑不住了吧。” 韦孝宽叹了口气:“北边战事如此吃紧,柱国还得分心玉璧之事。” 冉盈安慰他:“玉璧本就是要塞,玉璧若是失守,潼关就危险了。别说是柱国,如今整个朝野的心都被这里牵动着。” 韦孝宽看着她,问:“长史觉得战事会如何发展?” 冉盈一笑:“我只是个长史,入朝时间也并不久。大都督入阵的时间比柱国还久,现在却问我这个问题,莫不是在考我?” 韦孝宽饶有兴趣地挑眉看着她:“长史不妨说说看。” 冉盈想都没想,坚定地说:“柱国会剿灭柔然,回师来救玉璧。先锋部队应会是……于谨。” “长史对柱国这样有信心?” 冉盈笑起来:“若不是对柱国有信心,我也不敢来玉璧。” 韦孝宽也哈哈大笑:“郎长史啊,你言必称柱国,真是不辜负柱国的一番提拔。” 冉盈反问他:“大都督觉得高欢军为何拿玉璧一点办法都没有?” 韦孝宽想了想,摇了摇头:“高欢这个人,有胆有才,可是自视甚高,以为十六万大军吃下一个小小的玉璧易如反掌。就如同当日在沙苑,他觉得关中已是他囊中之物,却反而遭遇惨败。可见这战场上的事情,很多时候还真不是两边兵力多少能够决定的。要看气,要看势。” 冉盈刁难他:“高欢的气势也是汹汹十足啊。” 韦孝宽笑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两人哈哈大笑。 冉盈在这两军交战之际,竟感到一种舒心的惬意。 她抬头望着冬夜里满天洒落的星辰,感叹道:“他日高欢退兵之时,玉璧之战将和巨鹿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齐名,永留史册啊。” 她微笑着转头看向韦孝宽那张温和英朗的脸,想,此人在史书中将和项籍、周瑜、谢安等人齐名,彪炳千古。 想到此,又有些伤感。而她冉盈,在史书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 搜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捷 http://.biquxs.info/

此时长城大营里,灵州众将已在此汇合,正在连夜开会讨论战事。 独孤如愿说:“我们在这里也熬了很久了,柔然断粮这么久,撑不了几天了。这天气眼看要下雪,我们可在第一次雪后,对他们进攻,一举击溃他们。” 宇文泰说:“不,我们这两天就要强攻。” 李虎一听,追问:“柱国有何高见?” 宇文泰说:“柔然被困了那么久,眼看天气渐寒,再熬下去必然全军覆没。他们必也想趁着第一场雪突围而走。所谓穷寇莫追,被逼到山穷水尽,肯定殊死搏斗以求一线生机。到时候,只怕我们要胜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想法:“柱国是说,趁他们还在准备突围,我们突然发起进攻?” 宇文泰点点头:“正是。” 他心中豁亮,快步走到地图前,抬眼看了一会儿,指了几个地方,回头说:“李虎,带你的府兵往狼山附近;达奚武,往呼尔洛草原,你们两部掐住他们的退路;若干惠,绕到他们的东面,堵住他们往东的路。独孤如愿和我带大军正面攻他们的主力。传令给在外的其他人,务必死守各要地,绝不能让郁久闾逃回北边或往东边逃遁!我们要把他们往西边赶。西边的吐谷浑是他们的世仇死敌,那些逃出去的人,吐谷浑会替我们收拾他们。” 李虎追问:“他们溃退之后呢?” 宇文泰一笑:“我们全力堵住北边和东边,他们西进无路,自会向南献降书。” 他抬眼看了一眼帐外黑沉沉的夜色,忽然问:“玉璧如今战况如何?” 身后的莫那娄立刻上前一步,说:“已坚守四十余日。高欢的人马死伤惨重。” 宇文泰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晚,他又失眠了。自从冉盈走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总是想着她无法入眠,睡着之后梦到她,又昏昏沉沉地醒来。 刀剑、流矢、疾病,任何一样都可以将他的阿盈夺走。每想到此,他就非常后悔,怎么那日就答应了让她去玉璧。 可是理智亦让他知道,长史是去玉璧最合适的人选。 八千人和一万一千人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关键是,他器重的属臣能为韦孝宽和玉璧的将士带去一股气。 柱国把他最器重的臣属派来和玉璧共存亡,玉璧的后面,挺立着整个关陇! 他想着她的种种,忍不住嘴角微翘。当初在马车里,她同他说,天知,地知。 阿盈啊,她不仅聪明,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利用人心。 此时宇文泰想着冉盈,只觉得手中空空。这才发现,他们俩相好这么久了,竟从没有交换过信物。一般小儿女花前月下的那些把戏,他从未同她玩过,她也从未提。 可她当真不想吗? 到底还是因为忙于各种事情忽视了她。不知她此刻若是也睡不着,会不会也觉得两手空空? 守在身边的莫那娄听到他来回翻身的声音,问:“柱国还未睡?” “孤睡不着。” “柱国想阿冉了吧?”莫那娄笑。 宇文泰忽然骨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认真地说:“青山,回长安后,找最好的工匠打一支同心发簪……用之前元顺送的东海红珊瑚镶嵌。” “……”莫那娄愣愣的不解其意。怎么好好的忽然说起要打首饰? 宇文泰垂着头轻声说:“孤认识阿盈那么久了,竟什么都没送过她。之前曾想着要在她的及笈礼上送她一支玉簪,却也错过了她的生日……十六岁生日她在荆州,又错过了。” “往后还有那么多个生日呢,柱国不必如此沮丧。”莫那娄知道他是因为想念而心情不好,却也不知该怎样暗卫。 他又重重地躺下,望着穹形的大帐顶,心里有些沮丧。 他还真是什么都没给过阿盈,连妻位都到现在还没有兑现。她却把命都交给了他。 莫那娄轻声安慰他:“柱国这是担心阿冉的安危,才会胡思乱想。阿冉会平安回来的。以后有多少绝世无双的首饰器具,还怕堆不到她面前让她眼花缭乱吗?日子还长着呢” 宇文泰像是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忽然又说:“不,不要等到回长安,你明天就派个人到长安去办这件事。越快越好……别派别人了,让刘武去,他跟着阿盈的时间久,肯定知道她喜欢什么式样。明天就让他回长安去办这件事!” 莫那娄傻了。柱国这是魔怔了呀。若刘武知道柱国给他派了这么个差事,还不得气得鼻孔冒泡啊?别人都在沙场随军立功,他却回长安去帮阿冉打簪子?! 果然,刘武知道柱国给他派了这么个任务,简直气得要崩溃了。凭什么这种事情要让他去啊? 再说了,作为阿冉的郎君,他们两人都好了那么久了,柱国都不知道阿冉喜欢什么式样的簪子,他刘武凭什么知道啊?!阿冉平日在郎府都是男装出入,根本不戴簪好吗!! 第二天,各营都在紧急调动军队。巳时一过,达奚武和若干惠的队伍已先行出发。到了未时,剩余的部队已全部拔营,浩浩荡荡出发了。 只有刘武一个人含着泪孤独地往长安去…… 战事异常顺利,宇文泰的大军往东北一百里就遭遇了柔然的主力大营。 宇文泰身先士卒,一路冲杀,柔然人本就人心涣散,忽然被攻击,措手不及,简直是一溃千里,各部被杀得四散奔逃。 宇文泰伺机收拢兵势,各部人马往西合围,将溃退的柔然人往西面赶,一直眼见着柔然的残部进入吐谷浑的领地,这才作罢收兵。 此战历时十余日,大获全胜,俘获柔然俘虏五万多人,车马辎重无数。只是没有见到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 宇文泰大喜过望,分令各部依旧掐住往北和往东的隘口,捉拿郁久闾。 他自领兵往玉璧的方向缓缓而去,等待消息。 半路上,铅灰色的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当第一片雪花飘落到他肩头的时候,苏绰欣喜地说:“下雪了!” 一抬头,见那鹅毛大的雪片纷纷扬扬,从铅色的天空中坠落下来。 () 搜狗 第一百七十九章 悲吟敕勒歌 http://.biquxs.info/

苏绰抬头望着飘雪的天空,说:“不知玉璧如何了。没有消息传来,大概就是好消息吧。” 宇文泰也仰头看着纷纷飘落的白雪。 在认识阿盈之前,他从不知道,连这雪片都是有灵性的。 此时这些雪片在他的眼中,片片都是她的化身。 过了几日,候骑来报,已发现柔然可汗郁久闾的行踪,孤独如愿正在率兵追击。 又过了半日,候骑又来报,独孤如愿已活捉郁久闾。 宇文泰终于见到了多年的对手。 他此刻须发散乱,满身是伤,狼狈不堪,被五花大绑着推到宇文泰面前。 宇文泰坐在马背上,手执马鞭,冷着脸居高临下说:“可汗,败于孤之手,你可心服口服?” 郁久闾对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宇文黑獭,你截我粮道烧我粮草,将我大军困在长城脚下,不过都是使一些阴诡手段!若正面作战,我必不会败于你手!” 宇文泰哼地冷笑一声:“败便是败了,不必做口舌之争。投降吧,孤敬你这个对手,可以给你个爵位,在长安安度晚年。” 郁久闾也冷笑一声,昂着头说:“你逼死我爱女,灭我全族,想要我降你,除非日月逆行,江河倒流!” 宇文泰单手牵住马缰,仰头看了一会儿正在飘雪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说:“孤敬你一代英雄,给你体面的死法,你自裁吧。” 说着拔出佩剑,一剑砍断了他身上缚着的绳索,随后将剑扔在他的脚下。 他无言地垂目看着这个末路的英雄。 曾经也是叱咤风云,草原上的一代天骄,长安和邺城争相讨好的霸主。如今穷途末路,身边无一兵一卒守卫,也无妻子儿女送行。 只有漫天飘飞的雪花,静谧无声地落在他的发间肩头,似挽歌。 郁久闾傲然地捡起剑,那剑锋闪着寒光,自他颈间凶猛地划过。 鲜红的血喷涌出来,洒在白雪覆盖的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 他山一样的身躯倒下了。 宇文泰垂首看着他的尸首,似是在哀悼这个多年的敌手。为了和东边争霸,他隐忍他多年,今日方扬眉吐气,一扫前尘。 只不知,盛极一时的柔然亡了,这无垠的草原,下一个霸主又会是谁。 半晌,他说:“将敕连头兵豆伐可汗就地安葬,立碑。” 原地休整了一夜,大军调头往玉璧进发了。 到达灵州的时候,西边也传来了消息,郁久闾阿那瓌的儿子郁久闾邓叔子带着仅存的三千族人陷入突厥人的包围,三千老弱残兵和妇孺全部被杀。 强盛一时的柔然覆亡得如此彻底,连一丝血脉都没有留下。 消息传来的时候,宇文泰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说:“突厥人从此要强大起来,成为我们新的敌人了。” 历史的轮回莫不如是。 没有谁可以永远强大,也没有谁可以做永恒的霸主。 宇文泰心中牵挂着玉璧和冉盈,下令全速往玉璧进发。那里还有一场恶战在等着他们。 而这时,冉盈正和韦孝宽坐在城头上,好整以暇地一边喝酒一边听着城下高欢的大营内隐隐传出的歌声。 那是敕勒族的民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歌声雄浑悲壮,隐有悲痛之色。 围城五十余日,高欢各种方法都用尽了,玉璧却在韦孝宽的守卫下固若金汤。断水,火攻,挖地道,筑高台,高欢想尽了一切办法,却被韦孝宽和冉盈一一化解。而高欢那边却死伤惨重。 因阵亡士兵太多,怕瘟疫流行,只能就地挖了几个大坑将死去的士兵匆匆埋葬。 高欢甚至还绑了韦孝宽的从子,送到阵前招降。 这一招彻底激怒了深沉宽厚的韦孝宽。他站在城头大吼:“关西汉子惟有死战,岂有投降之理!” 于是守城愈发严密,没有一丝缝隙可钻。 高欢无计可施,气急败坏,最终忧愤得病倒在营中。 车攻马同、星旗电戟而来,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玉璧城区区一万人,却让他损失了七八万人马。如今天气严寒,军心涣散。韦孝宽又命人在高欢营中散布高欢病重将死的谣言,更是人心惶惶,无力再战。 高欢躺在病榻上,又得知了宇文泰已剿灭柔然,知道大军必将星夜赶来驰援玉璧。他长叹一口气,只觉得大势已去,一世雄心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也曾是叱咤于整个时代的巨人吧,一举一动,一嗔一怒都可牵动时局,令山河变色。 然而自从孝武西迁之后短短三年,时势变了。 那个叫宇文泰的鲜卑青年已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稳稳地站在了时代的顶端。从此后,能够令星辰停行日月倒转的,是宇文泰了。 玉璧之败何止是一城之败。 这一胜一败间,北方的局势已然扭转。 高欢知道,宇文泰从此将走上他的全盛之路。 而玉璧,正是他往时代巅峰而去的最大的一块踏脚石。 到底是时势比人强啊。 悲愤交加,又无比伤感。高欢命斛律金唱敕勒歌。 渐渐的,这悲怆的气氛散布开来,整个营地都跟着应和起来。一时间,悲壮的歌声响彻了天地。 茫茫天地无言。 冉盈坐在城楼上,翘着二郎腿举杯向韦孝宽,笑眯眯地说:“郎英能来到玉璧,和大都督一起欣赏高欢亲唱的末日之歌,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韦孝宽笑呵呵地也举杯:“此次守住玉璧,也多亏了长史鼎力协助,屡献妙计。” “我算什么呀?托柱国的福!”冉盈大言不惭,又趁机问:“若当初无人来援,都督会降吗?” “我韦孝宽关西大好男儿,为何要降高欢那个老贼?”他怕冉盈不明白,又将话题转回冉盈身上,“听说长史出自代北?” “正是。” 韦孝宽点点头,又摇摇头:“柱国出自武川,如今关陇诸将大多或出自武川,或跟随先帝西迁,哪怕是天子,也是自洛阳而来。——你们自然不会懂得我的心。” 他缓缓站起身,立在城头,遥望着关陇苍茫的天地,此时夕阳斜照,远处薄雾苍苍蔼蔼,秦岭莽莽连绵。 他说:“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我的家。我只能为她浴血奋战肝脑涂地,有死而已。” 说着,他也轻声唱起来:“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这是关陇一带流行的《陇头歌》,同样的雄浑悲怆,却带着留恋故土的温柔。 冉盈望着他高大伟岸的背影,终于明白了。 是这样一种温柔而深沉的家国情怀,使他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和玉璧共存亡。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他无所谓谁是关中之主,他只要守着他的家国,生死都在他的家国。 () 搜狗 第一百八十章 千里江山不及她 http://.biquxs.info/

在宇文泰的大军到达潼关的时候,先行的候骑来报,高欢围攻玉璧六十日不下,兵马损失过半,高欢自己也身染重疾,已撤兵回晋阳去了。 得知玉璧之围已解,众将无比欢欣雀跃。 宇文泰连忙问:“韦孝宽可安然无恙?” “都督一切都好。至尊已特派殿中尚书长孙绍远、左丞王悦前去慰问,并晋升韦都督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封建忠郡公,以奖其守玉壁之功。”候骑说得铿然有力,掩不住的喜悦。 “其他人呢?”宇文泰又问。 候骑露出困惑的神色,答道:“未有其他人的消息。” 一旁的独孤如愿接口道:“率领三千轻骑驰援玉璧的长史郎英呢?他现在何处?” 候骑这才想起什么一样,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宇文泰面前:“对了,关于郎长史的事情,骠骑大将军说都写在这封信里了。” 宇文泰连忙拿过来看。 第一句是,臣韦孝宽,深拜宇文柱国大将军座下。得托天子洪福,玉璧得存,幸不辱命。 第二句是,然臣下深负所托,长史郎英于三日前以身殉国,遗体已扶还长安发丧…… 宇文泰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连忙从头又一字一字读一遍,再读到“殉国”二字,只觉得眼前一黑。 身子一个不稳,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什么叫殉国?韦孝宽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殉国,就敢胡乱写这两个字?! 高欢已经退兵了,玉璧守住了,韦孝宽安然无恙,城中兵士多数留存,她怎么会殉国?怎么可能?! 韦孝宽他到底认不认识郎英?!郎英怎么可能殉国!! 宇文泰只觉得脑子发热,无数的念头洪水般涌入,思虑不及,几乎炸裂。 见宇文泰一脸震惊和悲痛,两眼发直,苏绰连忙接过他手中的信,一口气看下来,也大惊失色:“什么?阿英殉国了?” 信中说,高欢撤兵时留下小股兵马骚扰断后。或许是被胜利激得兴起,郎英自请带着一小队人追击这些断后的兵马。 这一队人去了半日后方回,带回了郎英面目全非的尸首,说是因为轻敌陷入埋伏,郎英中流矢而亡。 一时间四下静悄悄的。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欢喜之情急转直下,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宇文泰身上。那些知道郎英就是冉盈的、知道郎英深受器重的、以为郎英和宇文泰有断袖之情的,所有的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都在静静地看着宇文泰的反应。 宇文泰在原地兀自愣了一会儿,忽然间狠狠地抬起头。 他像一只狂暴中的凶猛野兽,双目赤红,勃然大怒,大吼一声:“愚蠢!穷寇莫追!!为什么要去追击?!他如何就等不到孤来?!” 他说了会来玉璧迎她,她为什么就不再等一等?! “柱国……”莫那娄上前小声提醒他,“众人都在,柱国请冷静。” 宇文泰抬眼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是啊,众人都在看着他,他不能露了破绽。 他握紧手中的马鞭,咬紧了牙,直咬得腮帮子生疼。 他把一颗心揉碎了狠狠塞回肚子里,咬着牙说:“开拔,回长安!” 浩浩荡荡的大军完全没有了连番胜利的喜悦。众人都因着宇文泰的悲痛而情绪低落,不敢言笑。 晚上驻营之后,宇文泰无心和众将官置酒庆祝北方的战果,一个人独自坐在卧帐里发呆。 他一向情绪内敛,将自己藏得很深。可是阿盈意外故去的消息几乎让他陷入无法自控的疯狂。他不知该如何发.泄这样铺天盖地的痛苦,几乎要将心肝剐碎,才能强忍下这巨大的怆痛。 可是现在撇开了众人,痛苦慢慢往四肢百骸扩散。 他想到冉盈走之前回头的那一个轻笑,心脏几乎疼得要裂开。 他忽然看向莫那娄,问:“刘武回来没有?” 一直守着他的莫那娄鼻子一酸。他还惦记着要送阿冉一支发簪。 “还没回来。”他摇摇头。 这时独孤如愿进来,看见他独自一人坐在案前发呆,轻声问:“黑獭,你没事吗?” 宇文泰抬起头见到他,说:“对了,你已将洛阳收入国中,孤近日想去一趟洛阳。孤也好多年没去过洛阳了。” “为何想去洛阳?”独孤如愿问。 宇文泰身子一顿,眼底迅速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曾说过,她想去洛阳……她都不在了,我也未带她去洛阳……我答应她的,什么都没有做到……” 独孤如愿有些骇然。他竟为冉盈的死悲痛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说:“黑獭,阿盈已经不在了,可你还得往前走。” “她不在了,我要走到哪里去?”他茫然地哀哀发问。 问自己,没有了她,他的归处在哪里? 荣耀与谁分享? 痛苦和谁倾诉? 他戎马倥偬挣下一身荣华,她却无缘共享,还有什么意思? 帐外狂风大作。呼号的北风尖啸着冲过营帐,吹得营帐四壁哗哗作响。漏进来的风令周围的烛火忽明忽暗。 独孤如愿说:“黑獭,你要振作,你不能退下去。你已经走到这里了,你灭了柔然,玉璧之后,你也有实力起兵东征了——我们以后不会再被动了。你不是还要吞并蜀中吗?你要振作!这个时代是你的!” 宇文泰呆呆地盯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灯火,独孤如愿的话从耳边飘过,四下里散了。 她不在了,从此后漫漫长路,他要和谁携手走过?他终于冲上了时代的顶端俯瞰天下,她却不能和他并肩? “她走的那日,我同她说,等她回来,我们立刻回长安成婚。可是现在她不在了,我从此以后站在什么位置上,做什么事情,还有任何意义吗?” “黑獭!”独孤如愿一把拎起他的衣衿,咬着牙低声喝道:“我们同出武川时的梦想呢?这千里河山都没有意义了吗?那个统一强大的帝国呢?没有意义了?!” 猝不及防的,一滴眼泪从宇文泰的眼眶滚落下来,他哽咽道:“万里长河,千里江山,亿万苍生……哪及一个冉盈?哪及一个冉盈……” 他的聪慧狡黠的阿盈,他的美好多情的阿盈。 他们还有一生的时光没有共度,他还没有娶她进门,他们还没有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独孤如愿沉默了。他默默松开他的衣衿,悲哀地看着眼前这个颓败的巨人。 阿盈彻底地改变了他。 而他的轰然倒下,又会给这个时代带来怎样的变数? 独孤如愿这样想着,觉得心惊肉跳。 () 搜狗 第一百八十一章 祭灵 http://.biquxs.info/

两日后的清晨,大军还朝,长安的大道两旁挤满了迎接的百姓。 都知北方威胁不再,高欢又败走玉璧,从此关中崛起了。 汪洋如海的人群在看到大军出现在城门的那一刻便开始欢呼。这空前盛大的迎接盛况却并不能抚慰一分一毫宇文泰悲痛的心。 他满脑子都是冉盈。 进宫面见了皇帝,接受了赏赐之后,宇文泰匆匆赶往郎宅。诸将也一同前往。 郎宅此时挂着缟色的门头,一众僧人在灵堂外超度。气氛肃穆又悲伤。 到了跟前,却不敢过去了,宇文泰在门下静立良久不敢上前。 在来这里之前,他还冀望着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到了面前,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还未进门,就看见灵堂里停放着的黑色的棺。 她真的不在了? 宇文泰只觉得脚下发软,如踩着暴雨之后的烂泥一般,深一脚,浅一脚。 这么多年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从来没有像这般,又害怕,又无助。 他希望时间能倒转回去,回到她同他说愿为他赴汤蹈火的那一刻。 若是时间能倒转回去,他会同她说,我不要你为我赴汤蹈火,我要你为我好好地活着。 院子里站着的贺楼齐见了他,连忙迎上来:“柱国回来了!” 正要说什么,宇文泰伸手制止了他。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长安刚下过一场雪,庭院里白雪堆积,玉树琼葩,却愈发称得眼前的景象萧瑟凄凉。 他走到棺旁,伸手轻轻抚过。 他的阿盈,如今静静地、长久地躺在里面,永远地睡了。她再也不会笑嘻嘻地令他欢喜、令他生气。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他为什么要让她去玉璧赴险?玉璧失守了又怎样?长安丢了又如何? 他就算输到最后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他至少还有他的阿盈啊! 他到底还是为了江山,失去了阿盈! 他再也支撑不住,扶着棺木勉强稳住身体,心如炸裂一般疼痛。 初见她时,正是阳春盛景。 马蹄踏得香满路,她如一片清丽的海棠花瓣,随着春风飘进了他的心里。 如今她不在了,他们之间那么多回忆都随着她的逝去消失不见。这世间再多盛景,从此也都没有了意义。 他曾同她相约百年,可从此,就要迭散在六道轮回之中了。千生万世,还要去哪里再找一个冉盈? 于谨抚棺伤感,说:“郎英是柱国一手提拔,在秦州时就舍生救过柱国。后来助柱国战沙苑,守长安,护太子,又不辞路远来到灵州,又助韦孝宽守住玉璧——我听说,高欢的很多破城之计,都是他设法化解的……他总算不负柱国的期望和信任。” 听说停灵当天皇太子就来过了,还伤心地哭了很久,又挥毫写下了悼词“国士无双”,似是和郎英生前有很深的交情。 李虎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惋惜道:“真是太年轻了……如此年轻有为,谁知竟天不假年。” 立在一旁的独孤如愿也伤感不已。 阿盈那孩子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当初在荆州救了他妻儿性命,又做了那么多男人都做不了的事。怨不得黑獭如此在意她。 只可惜,他们的缘分竟这样断了。 苏绰非常伤心,落下泪来,哽咽道:“阿英……还记得我们一同在青松书院求学的情景,后来我们几个常来郎府喝酒谈天,一情一景还历历在目,怎么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各人祭奠之后,宇文泰轻轻说:“诸位先回吧。孤还想在这里停留一会儿。” 众人都想,他大概还想独自陪一会儿郎英,正要各自离去,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冯翊公主到——” 悲痛中的宇文泰头目昏沉,只觉得这个封号非常熟悉。又陡然一惊,这是……?! 他回过头,见门外款步走进一个女子,梳着单螺髻,插一根红玛瑙金步摇,上着荔枝白的对襟窄袖短袄,下穿白底折间襦裙,绣着大朵的粉色兰花,披着白色的狐裘,甚是素雅净丽。 她未着浓妆,只轻施粉黛,额间一点淡红色花钿。她鹅蛋脸,远山眉,杏仁眼,樱桃唇,腰肢纤细身材高挑,温雅又俏丽。 那女子先是走到众人面前,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致礼:“各位将军都在。” 又看向独孤如愿:“刺史大人,阿盈幸不辱命。” 独孤如愿反应很快,连忙说:“阿盈如今已是公主,不用如此了。不过这趟辛苦你,好在结果很好。从前你一直不愿入我独孤氏,如今陛下册你为公主,也算是了了我多年的心愿。” 冉盈点点头。 众人这下都明白了。 他们都已听说独孤如愿收养多年的一个女孩因两次救了皇后乙弗氏,得到皇后的喜爱,被帝后收为义女,又册为公主,恩遇日隆。 此时众人见到她都有些失神。怎么从未听说独孤如愿家中有这样一个绝色的女子? 瞧她这龙血凤髓的气质,说她天生是个公主也不会有人怀疑。 冉盈又走到宇文泰面前,微微福了福身子:“柱国。” 见宇文泰望着她两眼发直,她轻声说:“我与郎公子原也相识一场,今日来送送他。他风宇高旷,绝代风华,令人过目难忘。如今英年早逝,实在是令人惋惜。” 在场众人皆恍然。难怪冯翊公主也来了,原来他们认识。 可见郎英生前和宇文泰的关系是多么紧密。 苏绰见了冯翊公主,却似被雷劈中一般。 于谨李虎等人虽见过郎英两三次,但终因相交不深,此时认不出面前的冯翊公主就是郎英,也无法将那个英气俊拔的少年和面前这个妩媚明艳的少女联系到一起。 而苏绰则不同了,他与郎英一向交好,此时见了面前这人,仍然从眉眼中辨认出眼前这个鲜妍动人的女子就是曾经和他交好、一同喝酒谈天,甚至一同去花楼寻乐的郎英! 冉盈的眼神淡淡地扫过苏绰的脸,也朝他点头致意:“这位可是卫将军苏大人?” 苏绰懵里懵懂,却知道这事决不能拆穿,连忙也朝她回礼。 () 搜狗 第一百八十二章 脱得一手好壳! http://.biquxs.info/

有女眷到此,众人都觉得不便久留,便纷纷告辞出门。 只有宇文泰留了下来。 出了门,达奚武回头望了望,说:“我真是不懂了。柱国对郎英的死那样悲痛,难道他们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他问苏绰:“你同郎英交好,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苏绰这时也缓过来了,忙辩解说:“郎英有喜欢的女子,只是还没到谈婚论嫁就出了这事。大概那女子也很悲痛吧。” 众人一听都很诧异:“郎英有喜欢的女子?” “这有什么奇怪?别看他长得俊秀些,可他胸怀大志,又那样聪明通透,有喜欢的女子很正常啊。” “可知是谁家女子?”众人追问。 苏绰摇摇头:“阿英都不在了,还是不要说了。免得误了一个好女孩。” 还未出嫁,情郎便横死,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冉盈见众人散去,命人关了门,走到宇文泰面前,又唤了声:“阿泰。” 宇文泰有些懵然,这时候还没回过神来:“阿盈……”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一时恍惚,竟不知眼前这人儿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你怎么了?”冉盈见他面带泪痕,一脸憔悴,也伸手细抚.他的脸颊。 怎么这一阵子没见,他的脸颊凹进去了,下巴长出了参差不齐的胡茬,他这是怎么了? 忽然想到,他……不会是以为她真的死了吧? 贺楼齐在一旁说:“柱国,阿冉她没事,好好儿的,这是她想出来的脱身之法。” 从他进门就想说这句话,可刚才人多,他又一直悲痛欲绝的样子,都不让人开口,到现在才有机会说出来。 在得知高欢病重将要退兵的时候,冉盈就已经派他们秘密回长安将准备好的和郎英长得相似的死囚带到玉璧。高欢退兵的时候她借故带了一小队人出去追击,趁乱将自己和那死囚掉了包。贺楼齐在暗处射杀了那死囚,又趁乱划花了他的脸,饶是韦孝宽见了也看不出那是个替身。 而冉盈呢,根本就没有再回玉璧,而是独自潇洒地回了长安,又摇身一变成了寄住在柱国府的独孤氏女孩。 这几天,还进宫去见了皇后,陪皇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冉盈得意地说:“我厉害吧,金蝉脱壳!” 说着,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说:“哎呀,瞧你,怎么还哭了。” 宇文泰的脸在一瞬间黑了。 他怀着悲悼亡妻的心情几乎要抚棺痛哭,她居然还一脸得意地炫耀她的金蝉脱壳?!真是脱得一手好壳啊,都把他的魂都给脱出躯壳了!! 冉盈看着他的脸色渐渐不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死死地盯着他,说:“我……我这是寻找机会顺势而动……所以来不及通知柱国……我不是告诉过你郎英要死了吗?你,你别那样看着我……” 宇文泰说不出她哪里做得不对,但就是觉得火大得很,有一团火在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要一直冲上房顶。 她可知他在得知她的死讯的那一刹那,那恨不得杀尽天下人为她陪葬的痛苦? “冉!盈!……”他咬牙切齿,瞪着她。 冉盈紧张地看着他,又后退了一步:“我……你生气啦?” 看他那样子,估计快气炸了。可……可他那样聪明,也没想到这是她的妙计? 宇文泰还是黑着脸瞪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冉盈,拳头捏得指节咯咯作响。 冉盈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说:“我……我自己跪着去……我跪着抄奏折……” 说罢转身就要走。 却被他一把狠狠拉住。 力气太大,差点把她勒断气。 只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哽咽道:“孤不罚你,不罚你……” “阿泰……”她轻轻笑了一下,只觉得心里又暖又温柔。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我没事。” 宇文泰只觉得一股股暖流流遍全身,飞散的三魂六魄又都回来了。他哀怨地说:“你就一定要这样吓孤吗?” “真傻。”冉盈轻笑,“我说了我会平安回来的。你知道吗?玉璧守住了。你的阿盈本事大不大?” 说着轻轻抚了抚他那只受伤的胳膊,问:“你这胳膊可好全了?” 他垂目深深地看着她。 这些都不重要了,玉璧,长安,天下,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她还活着,她还在他的怀里,她还在对着他笑。 这样想着,连日来的悲痛烟消云散。伴随着全身心的松快,一阵巨大的困意袭来,宇文泰只觉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脚下一阵踉跄,就倚住了她。 “阿盈,我困了……” 冉盈陪他进了卧室,服侍他躺好。宇文泰躺在床上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说:“你陪着我。” 他拉着冉盈的.手沉沉睡去。这一觉漫长而沉实,无惊无梦。 醒来时,夜色昏瞑。 他还如入睡前那般拉着冉盈的手,她坐在床边,陪了他这漫长的一整天,哪里都没去。 连日来发生的事情这时才一幕幕涌入脑海。仿佛做了一场旷世又传奇的梦一般,他觉得太不真实了。 宇文泰抬眼看向冉盈,见她望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未点烛火,窗外的雪映着的光透进来,映在她的身上,浮着一层朦胧的蓝莹莹的光。 “阿盈。”他轻声唤她。 冉盈回头见他醒了,轻轻一笑:“你睡得好沉,都打鼾了。” “都是被你吓的。”他沉沉叹了口气,“阿盈啊,以后别这么吓我,真的会折寿啊。” 冉盈白了他一眼:“那么好的脱身机会我怎么能放过。来不及让你知道嘛,又不是故意吓你。” 她也没有想到,宇文泰竟会为了她的死这么悲痛。这人平日里精明得要死,怎么关键时候脑子就不灵光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起来:“你为郎英的死这样伤心,还落泪,大概人人都不得不信你和郎英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了。” 上一次梁景睿骂她是宇文泰的嬖幸小欢,她还那样生气。现在甩开了郎英的身份,她居然也跟着嘲笑起宇文泰来,好像郎英跟她毫不相干。 宇文泰翘着嘴角冷冷一笑:“那又怎样?别人又不会笑我,将来谁嫁给我,众人才会同情谁吧——嫁了个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又不是什么值得招摇的事情。” 冉盈一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 宇文泰却抓过她柔软的小手轻轻捏着,感慨地说:“阿盈十六了。你我认识快两年了。” 他们已认识那么久了。这两年,他们经历了多少事啊。宇文泰觉得羞愧,她为他数次犯险,他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 惟有用漫长的余生来报答她。 “十六又怎样?” “该嫁人了。”他看着她,漆黑深邃的双眼在雪映的光华中分外明亮。 () 搜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她是苦海明灯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朝会后,皇帝留下了宇文泰,同他提了元烈想将晋昌郡主嫁给他的事情。 令皇帝没想到的是,同上次拒绝高平公主不同,这次,宇文泰竟然欣然同意,而且似乎十分高兴。 皇帝乐观地将宇文泰的这一举动当作是他有意和宗室缓和关系的信号。 而宇文泰已同冉盈商量过这件事,决定将计就计,将元烈铲除。 除了这件事本身,他相信,太子和元烈联手,若不是中间有人搭桥,以元烈的资历,断不会如此轻易地和一向温厚名声在外的太子凑在一起搞小动作。 太子他可以留着不动,但是中间这股蠢蠢欲动的势力他却一定要连根拔掉。 如今元钦还是太子,那些人就敢如此教唆,若是他日太子继承大统,还不知会无故给他找来多少麻烦。 太子若是不如当今的天子这般通透,将来继了位,就会有很多人为了太子那自以为是的抱负白白送命。 走出宫门,宇文泰见到苏绰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等他。 他走上去,苏绰欲言又止。 苏绰此刻心情很复杂。他已看出新册的冯翊公主就是他昔日的同窗好友郎英,可是郎英和宇文泰的这一出,他始终不敢想明白。 之前有人暗下传言宇文泰和郎英关系不一般,他还四处帮着反驳,不愿好友背上“小欢”的名声。可郎英是个女子这件事情,他竟然被瞒了那么久。现在前后一想,很多事便明白了。 宇文泰和郎英之间,是否早就互许了终身? 宇文泰的很多动作,是为了让阿英可以入主他的后院? 更让他不快的是,李昺似乎早就知道这事。 他是真心把郎英当个至交好友的,如今在郎英面前,他和李昺居然分出个高下来。他觉得自己被骗得好苦。 宇文泰知道他的来意,问:“苏卿是否有话要问孤?” 苏绰本是想问个明白,如今郎英摇身一变成了冯翊公主,想见到她是不可能了,只能来问宇文泰。可此时听到宇文泰冷着声音这样发问,他反而没有了开口的勇气,一下子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嗫嚅道:“没……没有。”说着转身欲走。 宇文泰正视着他,表情清冷,目光坚定:“她是。” 只这两个字,令苏绰浑身一颤,站定不动。半晌,他缓缓转过身,只觉得两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宇文泰面前。 宇文泰沉声道:“你们的同窗、同僚、挚友,一直都是她。” 苏绰顿时一身冷汗,一头伏了下去:“臣下有罪。”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涉及到宇文泰的地位和郎英的性命,他问起了,宇文泰居然就对他直言相告。 宇文泰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苏卿无罪。此事情由太过特殊,孤有不能言说之苦衷。但你是孤的心腹,亦是她的好友,该怎么做,你心里可清楚?” 苏绰低着头:“臣下明白。” 宇文泰点点头微微一笑:“苏卿一直都是个聪明人。” 苏绰苦笑一声:“我曾经非常好奇郎英这人。她那样斯文清秀,我并非没有怀疑过。可是每当我冒出这样的念头,她身上那股英迈绝伦放达不羁的气质就让我的这种念头消失无踪。故而我总是以为自己的想法很荒唐。却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是个女子。” 别人家的女孩都在家中写字绣花,等待一个如意郎君来迎娶。可是阿英,却出将入相,步步为营,自己为自己争取能和如意郎君平起平坐的地位。 宇文泰想,想不到就对了,若是一猜就能猜到郎英是个女子,那才是不正常。 “阿英她……她一路走来多少艰辛啊。不过她能得到柱国的厚爱……” 宇文泰想到冉盈,忍不住嘴角一翘,缓缓说:“苏卿你可知道,并不是她得了孤的厚爱,而是孤得了她的厚爱。阿盈是这茫茫苦海中唯一的明灯。有她在,孤才有方向。” 他直视着苏绰,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对冉盈的感情,甚至是依赖。 苏绰没想到,一向气度沉稳心机深沉的宇文泰,竟会对一个女子深爱至此。他敬仰他,甚至崇拜他,以为他只为政治而生,没有私情一说,却没想是个重情之人。 苏绰说:“虽然阿英瞒了我这么久,但是如今回头去看,她以一个弱女子之身,做了那样多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臣下明白为何柱国愿意放弃和皇室或者顶级门阀联姻,也要娶她为妻。” 宇文泰微微一笑:“苏卿懂我就好。” 两天后,郎府发丧。 苏绰和李昺作为一同出仕的同窗好友,亲自为郎英扶棺。 葬礼依从郎英的遗言,一切从简。没有长得见不到头的送葬队伍,没有漫天飞舞的纸钱。只有沿途的百姓在悄悄的议论,这个郎英,真是天妒英才,正是年少有为鸿鸾翔起的时候,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夺去了性命,真是世事无常。否则,以他才十六岁就受到柱国如此重用,以后的通天大路不知会走得多么顺畅。 可惜了啊! 这天傍晚天上飘起了雪花,一辆马车停在冯翊公主府的门口。如罗燕裹着一袭深蓝色镶白狐毛边的斗篷从车上跳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到台阶上,问:“公主可在家?” 门口的侍卫知道公主和如罗燕是独孤如愿的妻妹,也知道她同冯翊公主是手帕交,忙笑着说:“公主在,今儿这天寒地冻的,公主都不愿出门。” 如罗燕扬脸一笑:“我这不就来了么!”说完也不理他,提着裙子跑到门里面去了。 片刻,就见冉盈也穿戴得整整齐齐跟着如罗燕一起出来了,两个人边走边嘻嘻哈哈,不知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 两人走到门口,门口的侍卫正要说什么,公主府的侍卫统领陈群追了出来:“这天都快黑了,还下着雪,公主和如罗女郎要去哪里?” 如罗燕笑嘻嘻地说:“下雪才好玩呢。你放一百个心,我邀了京中的几个姊妹一起到我那里秉烛夜游。顶多明天天亮,我就把你们公主全须全尾地给你送回来了!”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正妻才送簪 http://.biquxs.info/

陈群紧张了:“公主这么出门一个人都不用带?那些小婢子都不带一个?” 冉盈笑着还没说话,如罗燕两手把腰一叉:“怎么了?有我在,谁还敢怠慢了你家公主?” 陈群堆起一脸惹不起的笑:“哪敢啊。可是哪个公主出门不是宫婢黄门金吾子一大群的。咱们公主这……” 冉盈掩着嘴笑着说:“你们家公主俗惯了,不喜欢前呼后拥的排场。你们都在家待着吧,否则我这么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反倒让别人觉得拘束。” 说完也不待陈群再说什么,开开心心和如罗燕一起上了马车走了。 看门的侍卫见着那马车越走越远,有些鄙夷地说:“这半路的公主,和真正的金枝玉叶到底不同。皇室出门不拘束别人,还叫皇室吗?” 陈群听了,瞪了他一眼:“闭嘴!你可千万别把她和宫里那些公主混为一谈,更别以为她同你嘻嘻哈哈的就是什么善茬,别忘了曹宠可就是死在她手上的。” 那侍卫听了,立刻乖乖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马车上,冉盈问如罗燕:“你老实说,做什么把我从府中骗走?” 如罗燕也一笑:“什么叫骗啊,我是受人之托。否则这雪天,谁愿意跑一趟?”她看着冉盈,觉得她自从上次在郎宅见面之后,肉眼可见地丰润了一圈。果然是现在不用扮成郎英操心了,立刻现世安稳。 冉盈听她这样说,心知肚明,欢喜地一笑。 如罗燕取笑她:“你看你,我又没说是谁,你怎么就笑得这么开心?没准是杨淙那小子痴心不灭,带着嵇康的手迹从荆州来寻你呢?” 冉盈笑着打她:“这都多久了你还提他!不是说他已经娶妻了么?” 如罗燕咯咯笑个不停:“阿盈你也忒薄情了,你们一起去慈恩寺吃斋都还没越过年去呢!”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等马车停下来时,已经是在璞园门口了。 这时天已擦黑,璞园四处都已点上了烛火。纷纷大雪中,整个门头屋檐已积起一层薄雪,只两盏红灯笼悬在檐下,分外鲜艳。 早有两个侍女等在门口,见她们到了,举着伞将她们迎到伞下,一起往里走去。 璞园的小厅里,宇文泰和李昺正面对面坐着下棋,一边不知在聊着什么。见她们进来,李昺连忙丢下手中的棋子,起身往前跨了一步,恭谨地对着冉盈行了个礼:“李昺拜见冯翊公主殿下。” 冉盈白了他一眼:“你够了吧,一见面就寒碜我。” 李昺听她这样说,连忙斜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宇文泰,口中说:“哪敢哪敢。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哪敢还像从前那样同你玩笑。” 一直在一旁静静没说话的宇文泰开口了:“你这裘氅是宫里赐的?” 冉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裹着的貂裘,说:“是啊,前两天宫里刚赐下来的。” 宇文泰看着那很普通的水貂裘,淡淡一笑,说:“我这里新得了一领腋裘,今天带回去吧。你身上这个,不好。” 腋裘是狐狸的腋下那一点点最柔软最温暖的毛皮集成的,所谓集腋成裘,自然是非常珍贵也非常难得。 冉盈说:“之前你送我那件黑貂裘倒是很好,可惜那是郎英的东西,不能再用了。” 宇文泰又一笑:“没关系,让她们去改成个小袄子,你贴身穿在里面。这天寒地冻的,别冻着了。” “那样好的貂裘,裁了多可惜……” 李昺知道宇文泰把冉盈接来是有事要同她说,便拉着如罗燕:“我带你四处去转转。” 等两人走了,宇文泰郑重其事地将冉盈拉到榻上坐下,说:“有件事,我怕你心里不痛快,提前跟你说一声。” “可是晋昌郡主的事?” 宇文泰点点头:“前日至尊同我提了这事,我已同意了。” 冉盈沉默了一小会儿,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他见她不太开心,安慰她说:“你放心,不会走到成婚那一步,元烈就会动手的。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守寡。” 见冉盈不说话,他又说:“我知道这事委屈了你。等了结了这件事,我立刻去向至尊求婚。” “知道就好。”冉盈嘟着嘴,低着头抠弄着指甲。 宇文泰轻轻一笑,起身从书案上取来一只长条状的沉香木镶嵌玳瑁的锦盒,递到她面前:“这是给你的。” 冉盈满脸的疑惑:“这是什么?” 她打开锦盒,见里面垫着黑色的丝绒,丝绒上躺着一只赤金海棠簪,簪中那一簇栩栩如生的半绽的垂枝海棠蕊都是用雕得极小的红珊瑚攒成的,一看便知极费工夫。 冉盈盯着那金簪发愣,不明其意。半晌,抬头问:“这是什么?” 宇文泰被问得也一愣:“金簪啊。”难道做得不好?昨日刘武拿给他的时候他就觉得特别好看,觉得她一定会喜欢。可她现在这是什么反应? 冉盈还在发愣:“好好的送我簪子做什么?” 想象中又喜悦又含羞带笑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宇文泰隐隐觉得肝又疼了。这个木头脑袋!平日里看着机灵,到了关键时候就犯傻! 他干咳了两声,伸手从锦盒里将簪子取出来,放在冉盈的手上,伸出两根手指点了一下,意有所指:“正妻才送簪。” 冉盈看着手中的金簪,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宇文泰有些丧气,满肚子准备好的情话也无处诉说,只得尴尬地捏了捏冉盈的脸,说:“你这人,就是这么不解风情。” 没成想,冉盈忽然抬起头,很灿烂地笑了一下。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晶晶闪亮,仿佛盛满了初升的霞光,望着他,将手中的金簪插入鬓边,说:“阿泰,你送我的,我很喜欢。” 宇文泰知道她又在戏弄他,这才松了口气,说:“我是个粗人,你都跟了我这么久了,说起来,我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送给你过……” 冉盈的声音变得软软的:“我又不在乎这个……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的?” 宇文泰的眼神闪烁了两下,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害羞:“你去玉璧的那阵子,我就很后悔。我想你的时候,手边也没个寄托;若是你想我了,也什么都没有。是我疏忽了。” () 搜狗 第一百八十五章 行刺 http://.biquxs.info/

冉盈听了宇文泰说的话,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变得不像他了,这不可一世的人,几时开始有这样的心思了?竟然还玩这种小儿女之间互赠信物的把戏。 想到互赠,冉盈心虚地同他客气:“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你……” 原以为他也会客气一下,说那就算了。哪知道他却瞪起眼睛说: “这怎么行?现在你想着我的时候有着落了,我这手上还空着呢。” 冉盈有些为难地绞着手:“你怎么这样儿……这不是为难我么……” 她低头看到自己鞋尖上镶嵌的一颗圆滚滚的、不大不小的珍珠,她灵机一动,弯腰伸出手使劲一摘,那珍珠就在她手里了。 她将珍珠伸到宇文泰鼻子下面:“喏,这个可以吧?” 宇文泰的脸顿时青了:“冉盈,你对孤能不能上点心?” 好想把她拎起来揍一顿啊,怎么能这么欠揍呢?! “这……这也是我的随身物件啊……怎么了?嫌弃?没其他的了!” 冉盈白眼一翻,一副爱要不要的样子。 宇文泰对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真是又爱又恨,末了,只得咬着牙将她手里的珍珠接过来,不甘心地看了看,小心地塞进腰下挂着的香囊里。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宇文泰说:“按常例,这几日至尊的赐婚诏书就要下来了,元烈邀请我明日过府家宴。我想,应该就在明日了。” 冉盈点点头:“他应该不会等到自己的女儿有一道赐婚的诏书在身之后再动手。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两人背后怂恿,竟然哄得元顺愿意用自己的女儿做赌注。” “明天李昺会带人在尚书府附近埋伏。” “你明天会不会有危险?”冉盈担心地微蹙着眉头。 他为了铲除元烈和太子背后的那股势力,不惜用自己做诱饵,把自己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这让冉盈十分地揪心。 宇文泰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会带着青山和阿齐。应该没什么危险。” 冉盈担心地摸了摸他那只还未完全伤愈的左臂:“你这伤还没好呢。” 不情不愿,可也知道他已布下局,这件事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宇文泰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 第二天傍晚,宇文泰在尚书府受到了元烈的热情款待,美酒佳肴,丝竹歌舞。 喝了两杯酒,宇文泰问:“宇文泰有个疑问,也不知现在问合不合适。” 元烈连忙答道:“柱国请讲。我们就快要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话是不合适的。” 宇文泰呵呵一笑,放下酒杯看着元烈,说:“孤知道,元尚书一向不喜欢宇文泰。不知为何忽然舍得以爱女下嫁?” 他问起这个问题也是正常。别说是他这个当事人,怕是长安城里随便一个稍稍关心时局的路人都知道尚书和柱国不睦。不问清楚了,确实不安心。 元烈惭愧地一笑,说:“不瞒柱国,当初孝武西迁以来,我一直认为柱国有不臣之心,故而十分忌惮。可是近日柱国率领大军舍生忘死,先灭柔然,后援玉璧,还保住了乙弗皇后。这才使我认识到,之前对柱国的判断是错误的。说起来也真是惭愧,惭愧呀。我这样的人,于国无尺寸之功,却还在妄自揣测柱国这样的栋梁之臣。” 宇文泰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说道:“为人臣子,当不辜负天子厚望。既是元尚书对宇文泰的误会已经解开了,那我便安心了。从此也可和尚书携手为国效力。” 元烈端起手中的酒杯,道:“元某十分高兴,柱国愿意和小女结成百年之好。希望我们从此后关起门是一家人,入了朝一同为天子分忧。” 宇文泰一饮而尽,兴致非常高。 渐渐地,夜深了。 元烈见宇文泰已然半醺,说:“我府中近日新来一个舞姬,擅跳胡旋舞。不知柱国可有兴趣观赏。” 说话间,一个穿着紧身短袖色大摆长裙的美艳女子走进了大厅,对着席上行了个礼。鼓乐又响起了,她旋转起来,随即就在大厅中央绽开了一朵绚丽的花。 宇文泰身后的莫那娄和贺楼齐见那舞姬妖丽的眉眼中隐有狠戾之色,不自觉地抓住了腰间挂着的挎刀。 那舞姬随着鼓声舒展着双臂,旋转着,旋转着,渐渐向元烈靠拢,又迅速转开,带着热烈妩媚的笑,向宇文泰旋转而去。 宇文泰有些醉眼迷蒙,嘴角也扯开了笑意。 那舞姬渐渐慢了下来,柔弱无骨地高抬起一条腿,身体向后慢慢仰了下去。 这舞结束了。 “好!”宇文泰鼓掌。 忽然间,只见那舞姬眼中火光一闪,蓦地,妖丽的脸转为杀气。她伸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支匕首,寒光在她的臂间一闪,如拨云见日,飞身直取宇文泰! 电光火石之间,一旁的莫那娄已抽刀挥过来,从上往下斩来。 舞姬一见,知道他早有防备,马下一沉,拔地而起,紧握着匕首又刺过去—— 另一边的贺楼齐拔刀截住,气势如虹,一刀劈来,凌厉无比。 陡生变故,四下里乱成一片。 方才还逍遥悠然奏乐的乐队丢下乐器奔号而出,侍女们尖叫着到处乱窜。奔逃的人绊倒了桌椅,打翻了器具。瓜果菜肴撒了一地,红红绿绿地混在地上,又被很多慌乱的脚踏烂了,稀稀稠稠地搅成一团。 一时间,厅中大乱。 只有元烈,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到一旁,双手交相插进袖中,冷眼看着那舞姬和席上的人缠斗。 舞姬身法精绝,一个翻滚已避开莫那娄和贺楼齐的夹攻。 她灵活地身形一闪,从两人的空隙间穿过,直刺向双目醺然的宇文泰—— 宇文泰凤目陡然一凛,眉眼间已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醺然。只见他向后一让,避开了那舞姬的攻势。长长的手臂轻轻往前一送。 她瞠目结舌,张着猩红的唇,一脸不可置信。 一把更锋利的匕首已在她的心口。 舞姬倒身在血泊中,带着莫名其妙的困惑。 螳螂捕蝉,却被蝉咬死了? 或者,到底谁才是螳螂,谁才是蝉? 真人不露相。 宇文泰伸脚将她踢下座席,又伸手掸了掸衣裳,冰冷的凤目睥睨向一旁已然有些慌乱的元烈,冷声道: “元尚书这是何意啊?” () 搜狗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随手看个热闹 http://.biquxs.info/

元烈见事已败露,钢牙一咬,喝道:“宇文泰,你今天走不出这大厅了!” 说着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掷。 随着那酒杯碎裂在地时啪的清脆一声响,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闯进两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将个小小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宇文泰见着阵仗,缓缓起身,冷眼睥睨着元烈,说:“尚书费尽心机,不惜赔上令爱的声名,也要置宇文泰于死地,真是费心了。” 元烈抱臂冷笑:“别说是晋昌的声名,就是赔上我的身家性命,也要除掉你这个篡逆的贼子!” 宇文泰站立在厅上,双手负在身后,冷声道:“篡逆这个罪名,宇文泰可担不起。” 元烈厉声道:“你觊觎宗庙早已天下皆知,你还要抵赖吗?” 宇文泰冷冷一笑,淡淡说:“天下皆知?孤竟不知。” 他缓缓踱了两步,又缓缓开口:“尚书饱读经史,应该知道,齐桓、晋文之所以垂称至今,是因为他们兵势广大,而依然能侍奉周室。” 元烈冷笑:“你不要狡辩了!就你也配自比齐桓晋文?”他手一挥,下令了:“将宇文泰拿下,死活不论!” 厅中的士兵正要一涌而上,外面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只听哐哐几声,大厅的门被尽数踢碎,另一队士兵闯了进来,为首的费连迟持刀冲入,大喝一声:“柱国大将军府兵在此,反抗者格杀勿论!” 元烈没想到宇文泰早已准备,心中一惊,往门外一看,心狠狠一沉。只见大厅外的园子里站满了被甲执兵的兵士,最前面两排是弓弩手,此时已箭在弦上,闪着寒光的箭头俱直指他的心口,随时发射。 大厅里元烈的士兵立刻不敢动了。 费连迟带来的士兵一拥上前将元烈拿住。 元烈知道大势已去,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看向宇文泰,咬牙切齿骂道:“好你个宇文泰!你设陷阱害寡人!” 宇文泰伸手掸了掸衣衿,往外走去,边走边淡淡地说:“是元尚书给孤设了个陷阱才是吧?” 他走到外面,见尚书府已完全被控制住,墙头上都伏满了弓弩手,显然是莫那娄在布置的时候怕元烈或者其他重要的人物逃跑。 宇文泰下令道:“将元烈交给大理寺。这件事要查实了。” 他的意思是,即使没牵扯出太子,为太子和元烈牵线的人一定要查出来。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一定是太子身边的人。 元烈刺杀宇文泰未遂的事情震惊了整个朝堂。 因为和晋昌郡主的婚事是元烈提出的,所以很明显,这是元烈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就算两个人政见不合,公然设计行刺总是违反魏律的事情,所以案子直呈到御前,皇帝也无法为他开脱,只能令大理寺卿常复详查此案。 元烈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一人策划一人所为,然而没有费多大的工夫,常复还是从元烈的近侍口中挖出了太子和元烈中间的那个牵线人,太子少傅杨润。 当宇文泰从卷宗里看到杨润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陷入了沉思。 这是荆州杨氏的人,杨淙的长兄。 快要到新年了,这天冉盈和如罗燕相约去兴关街买些年节的礼品。 两人开开心心乘着马车出门没多久,刚拐到宁光街,就看见路两边一溜站着手执兵器的士兵,似乎在戒严,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长安市民。 “这是怎么了?”如罗燕好奇了。 “不知道呀。”冉盈嘀咕着,对车外的陈群说:“你去问问。” 过了一会儿,陈群回来了,说:“是行刺宇文柱国的罪臣和家小族人在游街。” 冉盈哼了一声:“不是这种热闹也没有人爱看。” 可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几天前宇文泰去尚书府赴宴,然后就听说他就一根汗毛都没少地回来了。 他从元烈府上全身而退,按理会回来找她,跟她说一声。 可事发到现在,他音信全无,回来之后也没找她,她去见他又不方便。冉盈虽然一直跟自己说,他是最近忙着这个案子没有闲暇,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是哪里不对。 这时见是行刺的罪臣游街,冉盈心头一转,拉着如罗燕跳下了马车,对陈群说:“让马车先回吧,我跟阿燕在这儿看看热闹。” 陈群面露为难之色:“你这……” 他想说,你堂堂一个公主,就这么挤在人群里看罪臣游街成何体统。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位半路出家的公主,要求她有体统实在是太难了。 冉盈知道他要说什么,咧嘴一笑:“我就看一下……” 陈群还要说什么,眼见着冉盈拉着如罗燕就呲溜一下钻到人群里去了。他叹了口气,无比委屈地也跟了过去。 人群里,看热闹的市民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听说,是太子少傅和元尚书合谋刺杀宇文柱国,结果事情败露了。那宇文柱国是何等人物,怎么会纵容这样的宵小之辈?” “嗬?太子少傅?那岂不是也有太子的份?” “这倒没听说了,反正没有太子什么事儿。” “元烈这是何必呢?想当初赵青雀谋反,大家都盼着柱国的大军早归。难道这长安还是他元烈保住的?那时他早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冉盈和如罗燕听了这一轮议论,吃惊地互相看了看。 如罗燕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太子少傅,那不就是杨淙的大兄吗?是他们杨氏出事了?杨润是刺杀柱国的主谋?这怎么可能?!” 冉盈正要说什么,只听见人群中一阵骚动,那边远远地,一队人来了。 冉盈觉得心怦怦直跳。她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哪里觉得不对劲。 她刚刚摆脱了郎英的身份,和宇文泰又不能像从前那样日日光明正大地见面,正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时候,他去尚书府这么大的事,去之前同她说了,平安无事地回来了,竟然都没有寻机来同她报个平安,也完全没有设法让她知道一点点这案子的进展,实在不是他近日黏答答的做派。 除非,他有别的心事。 () 搜狗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这样的重逢 http://.biquxs.info/

此时冉盈完全明白了,宇文泰不来找她,是不想让她知道荆州杨氏卷进了这个事件当中。 她想起了在荆州时和杨淙几次短暂的接触。 她虽然对他无意,但也明白他是个心地纯良的少年。听说刚刚新婚不久,如今一夕之间祸从天降,他该怎么办呢? 正心中不安着,那游街的队伍已经走到了眼前。 身边一个路人说:“听说杨公和夫人急得病倒了,大理寺便将他们直接投入狱中了。要我说,这病了也好,免得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羞辱。” 冉盈看向那队伍,确实没有她认识的那个杨母。 想起当日她对自己的态度几番变化,又未尝不是慈母对爱子的拳拳之心。 那一队包括家奴家婢,百来个人,确实是个大家族。 昔日在荆州时意气风发,不管是祖上还是子孙,都让他们觉得骄傲。可是如今却一个个形销骨立,蓬头垢面,垂头丧气,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生气,也不知前路在哪里。 那长长的队伍经过冉盈面前的时候,冉盈看到了队伍中的杨淙。 他消瘦了很多,脸颊和眼窝都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干枯得开裂,还有几丝干涸的血迹。他乌黑的头发凌乱着,身上原是用料考究的衣裳满是污渍,有的地方破开了,露出里面的棉絮。 也不知从荆州被赶来长安,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十七八妙龄,秀丽的脸庞被遮掩在满脸的污痕之下,神色木然,脚步蹒跚。 那是杨淙的新婚妻子吧。还是新婚燕尔,本该是如胶似漆琴瑟相和的时候,家族却蒙此大难,以后的命途难测,也实在是可怜。 正在冉盈百感交集的时候,杨淙看到了人群中的她。 他身子一顿,眼睛露出片刻的微光,又迅速黯去。 他一边缓缓往前走着,一边痴痴地望着冉盈,干枯裂开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是要说什么。 冉盈却有些紧张。 若是他当众认出自己,再被有心人记去,只要往下一查,查出她在荆州的行踪,便能知道她并不是自幼长在孤独如愿身边的。 何况陈群还在旁边。 她也看着杨淙,心里祈盼着他千万不要喊出她的名字。 这时一个押送的士兵走过来,一脚狠狠踢在杨淙的腰上,口中骂道:“磨蹭什么呢?!快走!” 杨淙本就非常虚弱,已摇摇欲坠,又被一脚踢中,一个踉跄没站稳,狠狠地摔在了冉盈面前。 “五郎!”他身边的女子凄凄地唤了一声,扑过来扶住他。 杨淙觉得后腰上剧痛无比。他艰难地自地上抬起头,看到自己面前的一双脚。 那双脚穿着并枝花锦履,一点尘土也无。一看便是生活优渥,出入皆有车马接送,从来脚不沾尘。 他很想问她一句,自兴善寺回去之后,她去了哪里? 只不过隔了一夜,他再去找她,她却从此芳踪无迹。他是真心喜欢她,想和她结百年之好。他痴痴地去刺史府门口等了半月有余,才终于相信她已经离开了荆州,也不会再回来。 回家之后,他只觉错失此生挚爱,难过得生了一场大病。杨母为了解开他的心结,为他另娶了一个知书达理又美丽温顺的妻室。 自此他才死了心,想着这一生便和新婚的妻子相敬如宾地生活下去。 可是一场灾难从天而降,大理寺的官员忽然来了,告诉他们长兄阿润和尚书元烈勾结行刺柱国大将军,已被大理寺查实罪名,全族都要去长安待罪。 还来不及震惊和惶恐,他们已经被驱赶着上了去长安的路。从荆州踉踉跄跄来到长安的这一路上,饱受了身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屈辱。 杨淙自小得宠,生活优渥,从未吃过半点苦头,更未曾被人呼喝打骂。半路的时候他就不堪忍受粗鄙官差的各种羞辱打骂,几乎想要一死了之。可是此刻,居然被他在长安的街头遇见了那个已经被他刻意忘在脑后的少女。 他竟生出一种庆幸,幸好没有死在半路。 这下就算死在长安,能再见她一面,知道她一切安好,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抬起头,悲哀的双眼仰望着正垂目看着他的冉盈,心中巨浪翻腾如狂风暴雨中的大海。 她到底是谁?她经历过什么?她……当初她有没有动了哪怕一点点心思想要嫁给他? 他想要问她的,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她。 可他看见她疏离而克制的眼神。 她不是那个同他一起在马车上欣赏嵇康手迹的女孩了。 或者,她从来就不是他以为的样子? 杨淙干枯的嘴唇无声地张了张,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官差又一脚踢上来:“起来!死了吗?!” 他身边的女子哭了一声,伸手阻止官差:“不要打了!” 那官差趾高气昂,又要动手。一旁的如罗燕气不过,喝了一声:“住手!” 官差正要发作,张眼一见如罗燕和冉盈都衣饰讲究,身后还有个腰佩短剑的侍卫模样的人跟着。 抬起的脚轻轻放了下来。 在这个遍地一二品大员和皇亲宗室的长安,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惹不起的贵人,因此那官差不敢再说话,退后了两步。 冉盈面上波澜无惊,垂目看着杨淙,轻声说:“将这位公子搀起来吧。” 这话是对陈群说的。 陈群立刻探身弯腰,将杨淙自地上扶起。 杨淙踉跄了两下,站稳了身子。在这样的情境下遇到冉盈,他觉得很难堪。可是他仍然忍不住看向她。 因为他明白,或许是天可怜见,才让他又见了她一面。这一生,他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在街头见到她了。 半年没见,她成熟了一些,仿佛更好看了。她衣饰不凡,穿的是蜀锦裁制的淡雅衣裙,披的是价值千金的雪白腋裘,头上戴的是黄金镶红珊瑚的金簪,腰下系的是羊脂玉禁步,身边还有个卓尔不群的侍卫。 当初他只知道她是从长安到荆州的,没想到她在长安身份贵重,只不知是谁家女郎。 当初未听独孤氏提起呀,甚至如罗氏还能够为她安排相亲,应该是娘家没有人才对。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又在隐瞒着什么?当初在荆州,她为什么不告而别? 现在她装作不认识他,那也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情由吧? 那日他们在马车里一起欣赏嵇康的真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在那一刻,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他悄悄看着她俏丽的侧脸,在心里欢喜地想象着和她琴瑟相和,携手一生。 他为她撑伞时,那些细密的雨丝飘在他发间脸颊的感觉还那样清晰。心跳得那么快,他觉得为她做什么都值得。 怎么如今,她还肥马轻裘,他却已沦为一个阶下囚。 又肮脏,又狼狈。 情何以堪呀。 往事恍如隔世,杨淙闭了闭眼睛,觉得眼底潮热。 他低下头,佝偻着背对着冉盈做了个揖,哑着声音说道:“多谢女郎。” “杨……”如罗燕正要开口相认,被冉盈一把悄悄拉住衣袖,暗下使了使劲,要她不要开口。 如罗燕诧异地望了一下冉盈,抿了抿嘴唇,似是要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他身边那女子扶着他泪光盈盈:“五郎,你不要紧吗?” 他安慰地拍了拍她扶着自己的手,轻声说:“我没事。” 那女子扶着他,又步履蹒跚地回到了那队伍中,缓缓地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冉盈望着那两人的背影,觉得胸口堵得慌。 一旁的如罗燕声音都有些颤抖:“阿盈,那真的是杨五……” 自己还锦衣玉食,昔日的玩伴却已沦为阶下之囚,这种落差令如罗燕胆寒。 回去的路上,两人垂头丧气,都沉默不语,一路无话。到了如罗府的门口,如罗燕忽然轻声说:“阿盈,他真狠。” “谁?”冉盈没回过神。 “柱国。他真狠,这么一大家子,只要他的一句话,就都沦落成这幅样子了。想当初他们在荆州也是一等一的士族,怎么柱国一句话,就成了这幅样子?” 冉盈情绪低落,低低地说:“案子还没有定论,毕竟杨润犯了那样大的事……” “阿盈,因为他是你的郎君,你才这样维护他。可是杨五毕竟是我们的朋友啊!”如罗燕对冉盈的态度十分不满。 “何况他曾经对你……阿盈,他对你是真心的。你走后,他一直失魂落魄……” “杨润触犯的是国法。”冉盈心里十分不舒服,也没有心情和如罗燕慢条斯理地将道理掰碎了说。 “阿盈。”如罗燕眼底噙上泪花。她不满地看着冉盈,说:“你也很心狠。他那样落魄凄惨,你却连相认都不肯。毕竟相识一场……” 冉盈低着头,声音哽咽着:“阿燕,并非我不愿和他相认,而是不能。何况,相认又有什么用?” “阿盈,你去求一求柱国吧。至少,保他一条命。”如罗燕抓着冉盈的手苦苦哀求。 冉盈吸了吸鼻子,重新抬起头,眼底的悲伤已经不见。 她摇了摇头,又用力握了握如罗燕的手:“你放心吧,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互相伤害啊 http://.biquxs.info/

冉盈回了公主府,只片刻便换了身骑射装又往外走,步履匆匆,隐含着怒气。 “公主刚回来,这又是要去哪儿?”陈群心里暗暗叫苦。这半路出家的公主真是不一样,整天上蹿下跳的闲不住。 冉盈喝了一声:“别跟着我!” 她出了府门就拐到旁边的马厩,牵出自己的那匹紫露岚,飞身跨了上去。 跟出来的陈群见状,连忙上前一把拉住马笼头:“公主这是要去哪儿?这都正午了!” 冉盈用手中的马鞭一指他:“让开!不准跟过来!”说着狠狠一夹马肚子,紫露岚狂风一般蹿了出去。 陈群躲闪不及,被狠狠甩到路边。 冉盈赶着紫露岚过了几条街口便到了柱国府。 门口的侍卫见了她来,立刻迎了上去。 冉盈下了马,不理众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在庭院里迎面遇见贺楼齐。 贺楼齐见了她,诧异得张大了嘴:“阿冉你这么堂而皇之就过来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冉盈微愠的脸色,调笑道:“这么想柱国呀?他刚从宫里回来……” 冉盈把眼一瞪。 贺楼齐终于识趣地闭了嘴,眼看着她大步往书房去了,嘀咕着:“这是怎么了?跟点了火似的……” 冉盈一步跨进宇文泰的书房,见他正站在书架前看书。玉簪束发,穿着白色暗花的蜀锦窄袖上领袍,看着都拘束。 听到她进来,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怎么了这是?冒冒失失的。”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孤瞒着你什么了?”口气依旧淡淡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手中的书。 冉盈两步走到宇文泰面前。见到了他,情绪也平定了一些,她压了压口气,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荆州杨氏涉案,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宇文泰的目光终于自手中的书上移到了冉盈的脸上。 他看了她一会儿,说:“孤并没有刻意瞒你。如今孤要见你一面,本就不易。朝堂上的事,孤也不是非要事事说与你听。” 冉盈一愣。这不是他,他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生分的话。 冉盈觉得可笑。 “宇文泰,你不相信我。”冉盈盯着他的脸。 “孤何曾不相信你?”宇文泰移开目光,有些心虚。 “为什么要将杨氏全族抓来长安待罪?那不是株连全族的罪!何况大理寺还未定罪!” “冉盈!”宇文泰心中腾起无名火,啪的一下将手中的书往案上狠狠一砸! “杨润要杀我!连你都觉得这样的罪行可以饶恕?!” “我说的是魏律!只有谋害皇族才是灭族之罪!眼下案子还未审结,你为何要让杨氏在长安游街示众、羞辱他们?!” 冉盈握紧了拳头,针锋相对,心里也越来越气。 明明就是他的私心作祟,为什么反而成了她的错? “不要扯魏律!孤问的是你!”宇文泰上前一步,逼问她。 “冉盈,在你的心里,要杀我的人,不该被灭族吗?!” 他的怒火一点点地被点燃了。她何曾为了什么人同他剑拔弩张到这种地步?就为了那个杨淙?他脑子有些乱。 看着那样亲密的人如此愤怒地瞪着自己,冉盈反而安静下来。她看着他,问:“宇文泰,你知道我在气什么。” 宇文泰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也按了按性子,但仍然嘴硬:“你不就是气孤没特意去告诉你么。孤这几日确实没空去见你。而且这件事情杨润的族人是否有参与,还要详查,所以孤才让他们来长安待罪……” 冉盈有些失望。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你怀疑我在荆州时和杨淙有过私情。你要报复杨淙。” 这句话如一个响雷炸在两个人的头顶。宇文泰看着她,面容渐渐僵硬。 无稽的心事到底被她看破了。 冉盈的眼中慢慢涌上了泪水。 宇文泰看着她,愣了半晌。这句话顶到他的面前,令他进退两难。 过了好久,他哑着声音问:“那你们有没有?你难道不是因为杨淙才这样怒气冲冲地来质问我的吗?你今日在街上见着他时,心里在想什么?在惋惜他?还是在怨恨我?” 他看着她,缓缓说:“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我也一直很怕你会为了他来找我。我们已多日没见了,可你一见到我,竟是为了他,对我没一点好脸色……” 仿佛是为了证明那个荒唐无稽的念头,他做了一个茧子,把自己缚住了。 冉盈身子一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她没想到,她已同他一起经历这么多了,命都为他豁出去了,可他竟然还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怀疑她。 “你真的怀疑过我?”一下没忍住,两行泪哗的落了下来。 见她落泪,见她受伤的眼神,宇文泰心中隐痛。 他的心事说不出口——其实,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是吃醋。 他吃醋了,想到他的阿盈和这个少年的关系曾深到论及嫁娶,他的心里就酸得翻江倒海。他管不了那是怎样的一场相亲,也管不了那场荒唐的相亲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他只知道当时杨氏提出要见一面,她就答应了,她去了! 他若是再深想一些就该明白,这场相亲根本无足轻重。 冉盈离开荆州是因为听说他要来荆州——能够影响冉盈做出选择的,始终都是他。 然而在卷宗上看到杨氏的名字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这些。他任无名的妒火在心中燎原,继而又生出了由无边的权力所带来的黑暗的念头。 他要置杨氏于死地。他要让觊觎阿盈的人付出巨大的代价! 此时看着她流下眼泪,宇文泰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先前脑子里还如雨后的藤蔓一般疯狂生长缠绕的那一股嫉妒缓缓散去,他才惊慌地察觉,他怎么能怀疑他的阿盈? 那个愚蠢的念头,见不到她的时候疯狂地滋长;见到她时,仿佛是证实了那个猜测一般,他妒火中烧,理智丧尽,他竟说了那些蠢话去伤害她! 那是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的阿盈啊,他怎么可以被这种无聊低级的情绪所控制,而去伤害她? “阿盈……”他伸出手去,想要擦她脸上的泪水。 冉盈又后退了一步,冷冷道:“宇文泰,我为什么会去荆州?就算那时我和杨淙彼此有了心意,有了盟誓,那又有什么错?” 宇文泰一愣。没错,那时是他狠心抛弃了她,他并没有立场指责她在荆州时的任何选择。 可是仿佛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在意。 () 搜狗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有猛虎,杀人如麻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把刀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看着冉盈充满了防备的眼神,悔意缓缓漫过心头。 她是蜷在他膝上的一只猫,任他揉捏爱扶。 可是现在,这只猫对他亮出了爪子。 他后悔着,怎么这样一件小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会让他们这样凶狠地彼此伤害? 他怎么会做出这样愚不可及的事情? 说过的蠢话要如何收回? 冉盈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 先前只是推测,可是当面证实了他对自己的怀疑,她随即陷入了一种悲观的宿命的沮丧之中。 他同她说过,愿与她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疑。可如今还未结发,就已怀疑成这样了。往后的路要怎么继续走? 她若是再深想一些就该明白,宇文泰这样的人,居然会把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记在心里那么久,这件事情还能在一个时机下催生出他内心邪恶的念头,足见他对她爱之深。 他在她面前,根本已潇洒不起来了。 然而此时的冉盈想不到这一层了。亲眼目睹杨淙的落魄使她心惊,想到这落魄是因为她的郎君心里陡然而生的一股没来由的怀疑,她忽然间对宇文泰产生了巨大的排斥和恐惧。 一念之间,他为所欲为,恶念如脱缰的野马。 这样一个男人,她真的可以和他共度一生吗? 她在心里,猝不及防地,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宇文泰见到冉盈排斥又伤心的眼神,心里很后悔,自己竟会做出这样愚不可及的事情来。 他的心里始终有一头贪婪凶戾的猛虎,杀人如麻,不问情由。 面对冉盈时,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头猛虎,可还是让这头猛虎的利爪伤害了她。 “阿盈……我……”他上前一步,笨拙得想要解释点什么。 冉盈却又一次后退。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说:“我们的婚事……缓缓再提吧。” 她咬牙一转身就往外走。 宇文泰心里一阵惊骇,不知怎么就闹到这样严重,让她说出这种话来。 他赶忙几步追上去,自身后一把拉住她,慌乱地说:“什么叫缓缓再提?早都是定了的事了。我这两日就要去宫里跟至尊提亲的,怎么不提了?!” 冉盈转身轻轻推开他,说:“宇文泰,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她垂目不知想些什么,半晌,轻轻一苦笑,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对他说,又似是喃喃自语:“我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他固然是和她倾心相爱的男人,可他亦是这全天下最危险的敌人。他手中的权势太大了,大到一个毫无证据的怀疑,就可摧毁一个延续百年的高门世家。 从前她只知道他宠她纵她,她从未想过这宠纵的背后是一股多么强大的摧枯拉朽的力量。 若是有一天他心中的猛兽出笼,他放任地利用权势去满足自己每一个微小的恶念,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她忽然间抽离出了冉盈,从一个平凡人的眼光去打量宇文泰,才惊恐地懂得,为何那么多人惧他畏他,想要除之而后快。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了抬双眼,将两颗将欲滴落的泪收了回去,转身又往外走。 刘武和贺楼齐迎面过来,见冉盈眼圈红红的大步走出来,赶紧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和柱国吵架了?你们……” 话未说完,听见宇文泰赶了出来,一声怒喝:“冉盈你敢走出这个大门试试!” 他急了,气急败坏,理智已控制不住言语。 她居然这样就要跟他断绝关系?他宇文泰一时鬼迷心窍,在她心里就是不能饶恕的天大错误,如此的不堪?! 他在她心里算什么?! 冉盈听到他的断喝,浑身一颤。她脚下停了片刻,继续往外走。 贺楼齐连忙拦住她好生哄劝:“阿冉!有话好好说,你跟柱国置什么气啊?” “冉盈!”宇文泰又一声怒喝。 不待他继续说什么,冉盈伸手锵一声拔出贺楼齐的佩剑,反手横在自己脖子上。 她回身直视着他,沉声说:“今天不管死活,我都要从这里出去。你拦不住我。” 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往昔的温情,仿佛他们之间曾经缠绵悱恻的一切回忆都只是一场幻觉。 宇文泰的心猛的一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脑子里的弦快要绷断了。他觉得自己比一头半死的猪还要愚蠢,怎么把她逼到要拔剑自刎的地步? “阿冉!”贺楼齐和刘武都吓坏了。若换了旁人,他们倒也敢伸手夺剑制住对方,可冉盈这样高明的剑法,他们实在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只能摆着手连声说:“你……你先把剑放下,有话慢慢说……你和柱国还有什么话说不开的,要闹成这样?” 冉盈也有些头目昏沉。她望向宇文泰,那张俊美的脸灰败着,眼中全是悲伤和惊惧。 “阿盈,你可以走。你想去哪里我都不拦着。可是……可是你和我,自相识到现在,发生过的所有的事情,都抵不过今天这一件吗?我宇文泰对你所有的好,都抵不过今天这一件吗?!” 他问她,字字锥心。 冉盈望着他,闭口不言。她持剑后退了两步,退到门口,抖着声音说:“你让我想想。” 她将剑扔在了台阶下,转身便出了大门。 她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陈群等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远远地见紫露岚驮着她慢慢地走回来了,连忙迎上去,拉住马笼头喋喋不休:“我的祖宗姑奶奶,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儿了?我急得都快要进宫了!” 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陈群已经失职。若是公主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是要掉脑袋的。 冉盈一言不发,被陈群扶着下了马,撇开他径直往门里走去。陈群连忙将缰绳交给门口的侍卫,自己又跟了上去:“公主!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理不睬,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径直回到卧室,一下将自己狠狠埋在床上。 眼泪这才肆无忌惮地流出来。 () 第一百九十章 输了个底朝天 http://.biquxs.info/

委屈,伤心,痛苦,恨不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她怎么会和他闹到这个地步? 哭着哭着睡着了。 一会儿梦见和宇文泰在洛阳,两人手牵着手细说情话,宽阔的铜驼街笔直的直上蓝天。 一会儿梦见宇文泰怒气冲冲对着她吼:“你给我滚!” 一会儿又梦见当年只身逃往长安的那条路。弯弯曲曲,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又哭着醒来。 醒来时,万籁俱寂,月上柳梢。枕上又冷又湿。 …… 第二天正午,宫里来了一辆马车,一队侍卫,和一个黄门,奉皇后令,宣冯翊公主进宫陪侍。 冉盈哭哭睡睡一整晚,这时正昏昏沉沉。可纵然心情再坏,皇后召见,冉盈还是不得不去。 她梳洗停当,穿了一身杂裾垂绡服,挽了灵蛇髻,乘着马车进宫去了。 刚到御花园就听见乙弗氏和一众女眷的谈笑声从那边的八角亭中传过来。 冉盈走过去,见乙弗皇后朝南坐在亭子里,两边下首各坐着两个妙龄少女,都装扮华丽,绮年玉貌。簇拥在皇后身边,一个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乙弗氏见到冉盈非常高兴,对着她连连招手:“冯翊来了,快来,你坐到我身边来!” 冉盈到了乙弗氏身侧落座,乙弗氏又将那几个妙龄女孩一一介绍给她认识。原来都是宗亲和重臣家的女孩。 乙弗氏说:“快要到年节了,天气寒冷,万物凋敝。我一个人在宫里颇为无趣,便将你们找来陪我聊聊天。正好,冯翊是新入宫的,也带你们认识认识。” 几个女孩都乖巧地娇声唤着“冯翊阿姊”,那半低的脸上却挂着不屑。 这个什么冯翊公主根本一点元氏的血统都没有,只是靠着救了皇后才被册为公主。听说原本不过是独孤骠骑家的家奴。 也配和她们这些真正的高门女子平起平坐? 冉盈无暇感受对面投射来的眼神。她今天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个御花园里。 她敷衍应和了一番,便将目光投向外面,呆呆地看着园中萧瑟的景象。 夏日里葱翠繁茂的乔木都光秃秃的,一簇一簇的灌木也都落尽了叶子,瘦枝嶙峋。 鹿苑里的那几只梅花鹿倒是膘肥体壮,似是秋天时养得极好。 乙弗皇后见她这样,问:“冯翊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有心事?” 冉盈一下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说:“天冷,犯困。” 乙弗皇后笑道:“等会儿就不犯困了。” 冉盈正狐疑什么叫等会儿就不犯困了,一个黄门来报:“皇后殿下,卫将军、右光禄大夫、美阳伯苏绰到。” 冉盈一愣,苏绰怎么来了? 皇后说:“让他过来。” 说着附在冉盈耳边轻声说:“苏绰的祖父素有功于国家,天子很敬重他。苏绰这孩子,过了年就满十八了,他祖父心急,前几日拜托天子在宗室和大臣中为苏绰物色一个合适的女孩。天子呢便将这事交给了我。”说着,她看向座下的几个女孩,又说:“我邀请了这几个女孩入宫游园,也让苏绰过来看看,是否有合意的。这事儿,你也帮我参谋参谋。” 冉盈轻声说:“若是真有看对眼的,我有什么好参谋的。” 说话间,身穿着锦袍的苏绰就脚步沉稳地过来了。 他的目光刚投射过来,便落到了冉盈的身上,目光十分诧异。 可这样的场合他不能上前过问,便向皇后问了安,在黄门的指引下入了座。 苏绰有些不安,一直悄悄地拿眼睛去看皇后身边的冉盈。 他来这里之前刚从柱国府出来,虽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他明显觉得宇文泰身上有股子说不出的戾气,也不知是不是和之前被元烈行刺有关。 现在见了冉盈,竟觉得她也十分憔悴,从昔日里英气勃勃的样子大不相同。 细细一看,那双眼睛还有些浮肿,不知是哭过,还是昨晚没睡好。 那日宇文泰的话振聋发聩,言犹在耳:阿盈是茫茫苦海中唯一的明灯。 可眼下来看,这盏明灯怎么一副将要熄灭的样子啊。 苏绰不敢乱想,这两人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想不出除了柱国,还有谁能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冉盈如此失魂落魄一脸无助。 难道在为婚事焦虑? 前几日见着李昺,两人还谈论起郎英。自从那家伙摇身一变成了冯翊公主,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可想到此时她一定在公主府里一边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一边欢喜地等待着那个人迎娶,他们都为她高兴。 谈论起她,总是忍不住怀念起郎英那高旷洒脱的风姿。 可如今坐在皇后身边那衣饰华丽的公主,哪有半分昔日里高谈阔论、高旷洒脱的风采? 也许有些人真的如同梁间的燕子,能够在暴风雨中迎头搏击毫不畏惧,可一旦被关在了笼子里,却会连羽毛都失去光彩。 苏绰不免暗自为冉盈扼腕叹息。 正胡思乱想着,皇后说话了,是对座下的众位女孩说的:“这是武功苏氏的子弟,曹魏时侍中苏则的九世孙苏绰。如今在朝中是卫将军、右光禄大夫,爵美阳伯。中书侍郎苏亮和汾州刺史苏让都是他的从兄。” 少女们纷纷致意,都抬眼去看他,窃窃私语。 苏绰被一众少女公然围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一觉得窘迫,就抬眼去看冉盈,希望她能为自己解围。 哪知道她从前扮郎英时那股子潇洒纵横的灵气全无,此刻一脸的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明显不在这个御花园里。 冉盈没注意到苏绰求助的目光,皇后却将他的眼神看在了眼里。 她又转头看看冉盈,若有所思。 众人坐着喝茶聊天,又吃了一些点心。乙弗氏有心为年轻人制造点机会,再观察观察,便提议大家一起玩掷卢。 尚书仆射周道远家的小女儿阿笙问:“那输了的人要怎么惩罚呢?” 这游戏她们在家中也经常玩,没点赌注,玩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乙弗氏扫了一眼众人,笑着说:“我看你们都满头珠翠的,想是家中不缺这些。这样吧,如今战事频仍,我们这些妇人不能跨马出征,但也该为国家做点什么。不如……我们若是谁输了,就捐一件身上的首饰出来,充作军饷,如何?首饰不论是否贵重,重的是心意。” 几个女孩都是精心打扮、挑选了最好的首饰穿戴才入宫了,听到皇后居然要拿首饰珠翠当赌注,心里老大不情愿。可是这种场合又不能掉了身份,显得小家子气,只得点头同意。 第一轮便是那个阿笙输了。 她倒是大气,说:“我给众位姊妹起个头吧。” 说着伸手就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纯金项圈,笑嘻嘻地放进了宫女捧过来的首饰盒里,一边拿一双桃花眼得意地扫视了一圈众人。 众人嬉笑着恭维着,游戏便一轮一轮玩了下去。 说也奇怪,虽其他几个人也偶尔有输的时候,可输得最多的就是冉盈。只见她一件一件首饰地取下来,白玉钗,玛瑙耳环,玉镯子,玉禁步,金花钿,全都进了那只首饰盒。 众人又暗自庆幸,又幸灾乐祸。尚书令许游家的纯熙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冯翊阿姊今天真是运气太差了!怎么回回都是阿姊输呀!” 冉盈也有些无奈。跟宇文泰闹成那样已经够难过的了,还让她破财破成这样。 连皇后都忍俊不禁:“这事情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好像是我们设了个套,故意骗冯翊的首饰来了。” 冉盈揉了揉鼻子,闷声说:“算了,愿赌服输,好歹是捐给前线的将士,冯翊认了。” 皇后笑道:“这样吧,我们再玩最后一局,好歹也要让你们这些丫头出点血!” 一听说是最后一轮,众女孩终于放下心来。 哪知道最后一轮,居然还是只有冉盈一个点数都没掷出来。 众人立刻笑得前俯后仰,一个个捂着肚子叫疼。 连皇后都笑得直不起腰:“冯翊啊,这还真不是我不护着你……看来我今天就不该召你入宫!” 冉盈坐在皇后身边,笑得又尴尬,又勉强。 只有苏绰有些心疼地看着冉盈。 他倒不是为她心疼那些首饰,而是他明显地觉得,那些出身富贵的女孩把这个误打误撞入了皇室的少女当成了取笑讥讽的对象。 可是冉盈却任她们取笑,仿佛无计可施。 她可是纵横疆场独步朝堂的冉盈啊,高敖曹梁景睿都是她的手下败将,沙苑玉璧都有她的功劳,她怎能被一群浅薄无知的少女围着取笑? 高舞九天的青翟怎能被一群养在笼中的黄鹂讥嘲? 苏绰不解。这不是她的性子。 她的秉性一向是输人不输阵,即使输光了全身的行头,也断不会输了口舌之争。 她那副伶牙俐齿,她那一肚子尖酸刻薄,气死过宇文泰,气死过梁景睿,气死过贵妃,气死过他们一众好友,怎会在一群不涉世的小女孩面前不战而败? 她到底怎么了?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是他的梦想 http://.biquxs.info/

苏绰看着冉盈正思绪万千,却没想到自己那满眼心疼的目光都被皇后看进了眼里。 她寻思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冉盈丧气地说:“罢了,愿赌服输!” 说着又去摸自己的首饰。 可腕上空了,指上空了,耳朵上空了。她在发上摸了半天,只摸到了那支海棠赤金簪。 她将金簪拔下来,拿在手里看着,那上面一颗颗的红珊瑚花蕊美得耀眼夺目。 这支金簪确实很美,一看那些珊瑚珠子,便都知道造价不菲。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上面,有些羡慕,又有些惋惜。 宫女捧着首饰盒走到冉盈面前,等着她将金簪放进去。 冉盈咬了咬嘴唇,轻轻问:“这次的能不能先欠着……” “那怎么行?我那么大的金项圈都扔进去了,你这么支金簪有什么舍不得的?拢共也没有几两黄金。”阿笙不满,夹枪带棒地叫起来。 “对啊对啊!”其他人不满地附和着,有心要她出丑。 冉盈觉得很窘迫。可她攥紧了金簪,轻声而坚定地说:“这支金簪……不能捐……” 纯熙抬起袖子掩着嘴,鄙夷地放低了声音对一旁的阿笙说:“这点东西就舍不得了,到底是家奴出身,上不了台面。” “好了!”皇后不悦,出言制止她们说出更过分的话来。 她见冉盈仍将那支金簪攥在手心里,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便说:“算了,阿盈,这簪子你留下吧。” 苏绰终于忍不住了。 他起身大步走到那个捧着首饰盒的宫女面前,伸手摘下自己腰间的白玉禁步放进首饰盒,朗声说:“我帮冯翊公主捐吧。” 冉盈抬头看着他,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无助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感激。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四周静悄悄的。 众女孩都不高兴。这个苏绰长相俊秀又有才华,听说是柱国面前炙手可热的新贵。本来几个女孩都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和他结识。 可他从一进来,注意力就都在那个冯翊公主身上。 皇后看着这情景,想了一下,轻轻一笑,说:“苏卿倒是慷慨仗义。也罢,我就收下了。” 她示意宫女退下,又说:“我有些乏了,你们自己去花园里玩吧。” 一众人行礼告退,都小声议论着四下散去了。 冉盈落了单,一个人慢慢走在后面。她手里还攥着那金簪,心里难过,千头万绪。 苏绰从后面跟了上来,问:“你今天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冉盈摇摇头:“没什么,输急了。我就那么点值钱的东西。” 苏绰白了她一眼:“你少哄我。我就算跟冯翊公主没见过两回,和郎英却是熟得很,他的秉性我多少了解一些。” 见她不说话,苏绰不满:“阿盈,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比不上李昺那厮?” “啊?”冉盈纳闷,“怎么这么说?” “你有事都会同李昺说,却从来不对我说。莫非只把我当狐朋狗友?” 这句话在苏绰的心里憋了好久,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冉盈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想什么呢?我才没有同李昺说什么。” 说着撇下他往前走。 “那就是我们两个你都没当朋友!”苏绰不满地追上去。 两人沿着鹿苑走了两圈,苏绰壮着胆子问:“阿盈,你是不是跟柱国吵架了?那是柱国送你的簪子吧?” 冉盈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聪明。” “怎么了?我看你今天一直都魂不守舍的,吵得很厉害?” 鹿苑里一头梅花鹿朝冉盈走来,冉盈伸手摸了摸鹿的头,轻轻说:“阿绰,我不知道该不该嫁给他。” “什么?!”苏绰大惊失色,“你……你跟我开玩笑的吧?!” 冉盈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空:“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他怀疑我在荆州时和杨淙有过私情,便将杨氏全族从荆州徙来长安待罪。” “他……”苏绰又是大惊。 之前他对于宇文泰的这个命令也颇为诧异,觉得有些过了,但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盈为他受了那么多辛苦,他怎么还怀疑她? 冉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冒出这种荒唐的想法。” “可是这……这只是个误会,你们把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就算柱国他一时糊涂想歪了事情,可他对你的心是真的呀。” 冉盈又摇了摇头:“其实有没有怀疑我并不是那么重要了,这件事让我觉得害怕。他让我觉得很害怕,他太有权势了。阿绰,我虽然跟他认识那么久,但是我刚刚才懂得什么叫权势熏天。他一念之差,就有一整个望族蒙难,别说反抗,连申诉的能力都没有。这太可怕了。若有一天他失控了怎么办?我忽然觉得我完全不了解他。他宠爱我,纵容我,我便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恐惧他。” 苏绰默默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其实他早就想过,在他决定选择宇文泰、为宇文泰效命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个问题。 他也彻夜想过,他去襄助一个权力如此之大的人,万一有一天那人生了恶念,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阿盈,你把他想得太复杂了。”他沉声道。 冉盈看着他,不解其意。 “他只是个血肉之躯,他也会犯错的。”他来回踱了两步,“但重要的是,他有一个伟大的志向,帮助他抑制心中的恶念。你说得没错,无边的权力会令人滋生出邪念,但是他的内心里没有困惑,这种信念会帮助他走出来,朝着正确的方向走。” “什么是正确的方向?”冉盈似乎有点懂,但又不全懂。 “他的那个强大帝国的梦想。还有,”他看着冉盈,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你,你是他的梦想。” 见冉盈又不说话,苏绰知道她此刻心中正在天人交战。他偷偷一笑,那簪子到现在还紧紧攥在手里呢,她怎么会舍得放弃他? 他说:“柱国同我说过,有你在,他才有方向。他说,你是茫茫苦海中唯一的一盏明灯。” 听了这话,冉盈陡然觉得心中一痛,鼻子就剧烈地酸了。 “阿盈,即使无边的权力真的会让他万劫不复,你也有阻止他的力量。这是你们并肩作战这么久以来形成的牢不可破的联系。——不要离开他。” ()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陈群?陈群! http://.biquxs.info/

出了宫城,已经是斜阳西沉。 陈群带着公主府的马车早已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了,便迎了上来:“公主要回府吗?” “宫里有马车送回去,你何必要跑这一趟?” “公主不在家中,我闲着也无事,便自己驾着车来接你了。”陈群一笑,伸手拉开了车门。 冉盈上了马车,闻到车里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香味,问:“你出来前居然还熏了车?” 陈群笑道:“府里的几个丫头新制了香,我闻着味道不错,便让她们熏了试试。” 冉盈不再说话,在车里坐定,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苏绰的话,心中犹豫不定。 想着想着,渐渐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苏绰送冉盈上了马车,见车往公主府的方向走远了,自己便也往回走。 一路走,他一路想着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心里着实有些担心着两个人。 这两人都心高气傲性情刚烈,若因为什么事情当真硬碰硬,后果还真不好说。 可这种事情他在柱国面前又插不上嘴,只能希望自己今天说的话能点醒阿盈吧。 想得心烦,他拉开车窗往街上看去。 天色渐晚,路上行人渐少,天边坠着的云霞也慢慢沉了下去。 一阵冷风冷不防地从窗子外灌进来。他迎面吃了一脸的寒风,连忙要关窗,却忽然看到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停车!”苏绰忙喊。 他跳下车,赶着刚才那人过去,伸手将他拉住一看,果然是陈群。 陈群这天出去干了些私活儿,眼看着天色将晚,估摸着公主快回来了,正急匆匆往回走,忽然被人拉住,自己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认出来了:“这不是苏卫将军吗?” “你……你……”苏绰害怕了,张口结舌,“你家公主呢?” “公主今天正午时分进宫去了,估摸这个时候快回来了吧。苏卫将军何事?” 陈群有些被他惊吓到了。怎么不知道,公主和苏绰还有交情? 苏绰一跺脚:“糟了!” 他连忙丢下陈群跳上马车,冲着车夫大吼:“快!快去柱国府!” 陈群挠了挠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末了,也一拍脑袋,拔脚就往回跑。 不会是公主出了什么事吧? 苏绰催着马车一路赶到柱国府,下了车两手提着袍子直往门里冲,一路大喊:“柱国!柱国!不好了!” 贺楼齐和费连迟闻声迎出来,见到苏绰满脸通红,一脸惊慌,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孤零零地被落在门口的台阶上,都被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吓到了。 贺楼齐赶忙上前接住他,问:“苏卫将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苏绰公子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从容豁达,怎么慌张成这个样子? 苏绰一把拉住贺楼齐,脸红脖子粗地疾声问:“柱国呢?柱国可在家中?” 宇文泰已闻声出来,见苏绰这幅样子,也十分诧异:“苏卿何事如此慌张?” 苏绰一见宇文泰,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跑上前说:“阿盈……阿盈……阿盈被陈群接走了……” 口干舌燥,喉咙发疼,他一急之下竟无法把事情完整地说出来。 宇文泰还在气头上,关于她的事,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撇过头去冷冷道:“她被谁接走了和孤有什么相干?”说着转身就要走。 苏绰又一把紧紧拉住他,深吸了两口气,这才说:“不是……阿盈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我看着她被陈群接走了。可是刚才我在街上见到陈群,他对去宫门口接阿盈的事情一无所知!” 终于一口气把话说完了,苏绰这才又开始深呼吸,嗓子眼干得冒烟,心狂跳不止。 宇文泰猛一回头,狭长的凤目警觉狠戾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接走阿盈的不是陈群!阿盈被人骗走了!”苏绰跺着脚,急得头顶冒烟。 宇文泰觉得脑中一炸,一把拎起苏绰的衣衿厉声问:“怎么回事?可看到马车往哪个方向去的?” “是往公主府的方向去的,因此当时我才不曾起疑!” “贺楼齐,”宇文泰面色黑沉,握紧了拳头说:“立刻点八队人,往八个城门分头去找!” 又对苏绰说:“你立刻进宫去禀告至尊这件事情,求他手谕,调动全城的部队寻找冯翊公主!” 两人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外面冲进来一个黑衣人,一直冲到宇文泰跟前,倒头拜下:“柱国,公主被府中的侍卫总领陈群带出了崇光门,一直往东南方向去了。” 这是宇文泰安排在冉盈身边的暗卫。 “那不是陈群!那是有人假扮的!”苏绰又急得跺脚。他这一会儿的功夫,脚都快要跺断了。 那人恍然大悟:“难怪。我们一开始见他驾着车往公主府的方向走了一段,又忽然改了方向,还以为是公主的吩咐。只是跟出城之后发现越走越偏,才觉得有问题。属下这才急忙回来禀报柱国。其他人还在跟着。” 宇文泰二话不说,大步出门:“点一百人,立刻出发!” 大门口,费连迟已经将苍鹭牵来。宇文泰飞身上马,正要催动,苏绰赶出来,一把拉住他的缰绳:“柱国!” 宇文泰一脸的怒火,不耐烦地喝问:“还有何事?” 苏绰说:“今天下午阿盈在宫里和众人玩掷卢,全身首饰都输得精光,到最后宁愿耍赖,也没舍得给出一支镶嵌着红珊瑚珠的海棠金簪……” 他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地说了一件和眼下的情形完全不相符的事情。 宇文泰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垂目沉默了片刻,说了声:“孤知道了。”便用力一夹马肚子,喝了一声,领着百来个骑兵绝尘而去。 苏绰望着那一队人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逐渐昏瞑的夜色中,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柱国啊,将阿盈和她的心都带回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冉盈在马车猛的醒来,觉得仿佛已经很久过去了,怎么还没有到家。 她伸手拉开车窗,发现外面已经景色大变。 长安城繁华热闹的人来人往的街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渺无人烟四下萧瑟的荒原,天边仅有一丝余光。 “陈群!你这是要去哪里?”她连忙问。 马车噶的一声停了下来。 () 第一百九十三章 算无遗策 http://.biquxs.info/

冉盈连忙打开车门跳下车,四下一看,果然已经到了不知是哪里的荒郊野地,天色已差不多黑透,四下无人,只有寒风呼啸,衰草连天。 “陈群,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冉盈问仍然拉着车缰不说话的陈群。 陈群伸手从车下取出一盏马灯,点燃了灯往车辕上一挂,然后伸手在自己的下巴上用力一扯,竟将自己的脸皮生生扯了下来。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盏马灯暗暗地发着光。冉盈见陈群生生撕下了自己的脸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再定睛一看,对面那撕开的脸皮下,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中,仍然是一张丰神俊秀的脸。 “高肃?”冉盈眯起眼睛再三确认,又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面皮拿在手上看了看。 那是一张人皮面具。 “你!”冉盈又惊又恼,“怎么是你?你无不无聊,这样吓我!” 自从上次在东夏州之后,冉盈再也没见过他,也没听宇文泰提起过。 他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现在他又忽然出现了,冉盈有不祥的预感。 高肃一贯的温柔轻笑,如春天里最柔暖的一阵风,说出的话却不那么让人舒服:“如今阿盈成了公主,出入都前呼后拥的。连宇文黑獭要见你都不容易,本王想见你一见,就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了。” 冉盈倒也不怕他,好整以暇地往车辕上一坐,翻着白眼问:“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上次你先勾结柔然,后发兵玉璧。如今又来干什么?又想到什么祸害长安的方法了?” 高肃哈哈大笑:“本王在你心里就是专门祸害长安的?” 他兴致盎然地低头逼近她,轻声说:“本王是来祸害你的。” 他打量着她,说:“盈盈,我觉得你还是男装好看,别有味道。” “少来这套。”冉盈警惕地退后两步,嘟囔了一声,又白了他一眼,问:“刚才车里那香味是不是你熏的迷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是不是高欢又要有什么行动,你要先来长安铺垫铺垫?” “你呀,还真是随时都不忘了帮你的郎君打探消息,女孩子这样很无趣的。”高肃不屑地撇了撇嘴。 “王父自玉璧惨败,病得现在还起不来床呢。他暂时是没有精力西征了。”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对高欢的身体毫不在意。 “高欢病得起不来,你不在病榻前伺候汤药,跑到长安来做什么?” 高肃摇摇头,一脸地无奈:“有我大兄和二兄争着献殷勤,他的床边有我什么事儿啊?本王原想趁着这个时候回临济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说着他咳嗽了几声,接着说:“可本王听说阿盈遇到了难过的事情,想来想去放心不下,只好又折返回来。”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冉盈又嘟囔着,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啊?你就别假装好心了。” 高肃又咳嗽了几声,说:“阿盈,本王抱病前来关心你,你就不能给本王点好脸色?” 光线昏暗,冉盈经他这样说,才注意到他脸上白寥寥的,泛着病容,便说:“病了也不安心回临济养着,自己出来找不痛快,可别跟我扯上关系。” 高肃笑了起来:“你这女人,这样无情刻薄,不要也罢。” 四周月光轻笼,薄雾绵绵;寒夜里星辰斗列,明月皎皎。 冉盈见高肃冷得有些发抖,猜想他身子弱,心里便更加纳闷。 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病着还要将自己骗到这荒郊野外来? 高肃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忽然问:“阿盈,你说,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冉盈听了,也抬起头看向天空,说:“小时候阿兄对我说,那些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守护着我们。” “会看到我们在做的事情么?” “会的吧?”冉盈这样说着,忽然想到,若是祖母在天上看到她现在都还没找到传国玉玺,会不会很生气? 可是这一两年来,历事越多,她就越觉得宇文泰当初说的话是对的。 玉玺重新现世只会使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重新陷入旋涡和混乱,让很多人生出不必要的野心。 故而她一直努力不去想这件事情。白马武兴这四个字,她每次想起,都会刻意绕过。 谁知道玉玺重新出现会发生什么?如今她只愿现世安稳。 一旁的高肃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冉盈见他苍白的脸都咳得泛红,忍不住神手扶了他一把,说:“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干什么?要杀要剐快一点啊。再在这里冻下去,我看先倒下去的是你吧?” 高肃缓了缓气,笑眯眯地看着她:“不错,还是有三分关心本王的。” 没待冉盈反驳,他又说:“本王在等一个人。” “等谁?跟我有关系?” 正在这时,地面隐隐颤动起来。 高肃向长安的方向遥遥一望,见远处星星点点一片,仿佛天上的一片星子掉在了地上。 “那是……”冉盈仿佛认得那景象,“那是火光?” 高肃一笑:“来了。” 冉盈踮脚张望了一会儿,回头见高肃解下马车的笼头,跨上马去。 “你要走了?”冉盈一向自负聪明绝顶,可再怎么聪明,她也猜不透高肃今晚的所作所为。 把她骗到这儿来,闲聊了半天,说要等一个人,然后那人似乎是来了,他却避而不见? 高肃冲她咧嘴一笑:“盈盈,给你的郎君带个话,要他别忘了我说的话!” 说完一夹马肚子,那匹马驮着他飞驰而去。 脚力一点都不必苍鹭差。 片刻功夫,那一片火光已经逼近,策马驱使的喝喝声也由远处近了。 冉盈看到那是百来个骑马的人,手中举着火把。 虽不知来人是谁,但显然高肃知道。 他既把她扔在这里自己走了,就说明来人对她没有威胁。这点冉盈倒是猜得透。 转眼间,那个马队已飞奔到身前。冉盈抬眼一看,为首那个不是宇文泰又是谁? ()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要对孤负责 http://.biquxs.info/

冉盈看到来的竟然是宇文泰,心中不解,暗自思忖,高肃要等宇文泰,宇文泰来了他又立刻走了……难道……他是故意将宇文泰引到这里来? 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宇文泰跳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阿盈,你没事吗?是谁绑了你?” 他拉着她细细地上下打量,确认着她是不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好像完全不记得那天他们在柱国府的庭院里闹到决裂的事情。 冉盈看得出他是真的心焦如焚,担心着她的安危,想必是一得到消息就带着人一路飞奔过来了。 她想起白天里苏绰说的话,有些不自然地抽回手,说:“我没事。” 说着退后了两步,转过身去。 宇文泰知道她还在生气。 想到临走时苏绰说的那件事,他忍不住嘴角一翘。毕竟是个女孩,脸皮薄,总要给她个台阶下。 他凑上去:“怎么?还在生孤的气呢?” 冉盈口气不屑地说:“柱国手握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自然能为所欲为无所顾忌。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敢生柱国的气?我可是怕引祸上身。” 宇文泰无奈。本想回去再告诉她,可为了讨好她,只得现在和盘托出了。 “大理寺已经查实了,荆州杨氏中除了杨润之外,国子祭酒杨渡也有涉案。按照魏律,他二人被罢免流放敦煌郡,在那里开凿石窟。杨氏族中子弟永不得入朝为官。也就这样而已了。其他人并未受到株连,这几日就会动身回荆州。” 冉盈站着没动,也没回头,只轻轻哼了一声:“朝廷的事,柱国为何要说与我听?我一个妇人,不便干政的。” “阿盈,”宇文泰好声好气地服着软,说,“孤也是个凡人,也会有鬼迷心窍犯错做蠢事的时候。可是你一说,孤就懂了,是不是?孤从来就不愿做个为所欲为的人,可难免有得意忘形的时候。你得在孤的身侧管着孤,好不好?” “我可管不着柱国大人,柱国权大势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还敢说个不字。”冉盈依旧不理他。 宇文泰见她还是不肯松口,又说:“这事是我做得混蛋,你想骂我就骂吧,骂什么都行。出够了气才好。” 冉盈听了,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这个人,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自尊心比昆仑山还高,几时这样低声下气地同人说过话。 她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盈着泪,如天上的星星一般晶晶闪亮。 她仰面看着他,怨道:“你怎么能怀疑我?” “我吃醋了。”宇文泰此刻反而能坦然地说这句话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阿盈到哪里都会有很多少年倾慕,可我那时居然还放你离开长安,给了别人这样的机会。我想起来就后怕,若是你那时真的喜欢杨淙了怎么办?那是不是就嫁他为妇了?所以那天我在卷宗上一看到杨氏两个字就生气,怎么都平息不住。” “傻话。”冉盈低下头抠弄着指甲,低低地说:“你怀疑我,我就很难过。那日在璞园湖心的凉亭里你还同我说过,恩爱不相疑,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宇文泰笑了,知道她气已消了大半,又故意委屈地说:“外面那些高门少年个个年轻倜傥,好相貌好才学,哪像我,只是个粗陋的武夫,又一把年纪了……” 冉盈忽然破涕为笑:“什么一把年纪……” 他正是鼎盛之年呢。 见她笑了,宇文泰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叹了口气,又笑道:“你看,孤今年廿五,过了年就算是廿六了,确实年纪大了。孤已经等不了了,这就要赶紧娶你进门,赶紧给我生几个孩子。” 冉盈脸一红,别过脸不好意思看他,骂了句:“神经!谁给你生孩子!我才不要嫁给你!” 宇文泰一本正经地瞪起眼睛:“什么不嫁?孤那年才廿三,大好的年纪,多少女子要给孤为妻为妾的。没成想遇上你,一下就将孤耽误了三年。你现在张张口就不嫁了,谁来为孤负责?” 毕竟是个女孩子,脸皮薄,饶是再聪慧,也接不下他这无赖话。 冉盈望着他,一时语塞,这人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厚了?而且这还没过年呢,满打满算也才两年,怎么就成三年了? 此时宇文泰事情也解释了,好话也说尽了,连没脸没皮地耍无赖都用上了,冉盈心里到底是不气不怨了。 最后只得低着头,嘟着嘴小声嘀咕:“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宇文泰见她这副窘迫相,不由得嘴角轻翘,探身在她耳边说:“孤可不就是冉盈喜欢的样么?” 冉盈抬眼看着他:“你以后永远都不能再怀疑我。” 宇文泰一笑:“不怀疑。” 既是他把梯子都搭到了她的脚边,她也该乘势下来了。 她从袖子里取出那支海棠金簪,递到宇文泰面前,嘟着嘴撇过眼不看他:“帮我簪上,没镜子看不到。” 宇文泰心头一喜,对着身后命令:“拿火把来!” 费连迟立刻举着火把上来了。 “照着。” 宇文泰说着,抬手就着火光将簪子轻轻簪进了冉盈的发间,一边说:“这回你也得给孤保证,从此一生一世都要对孤负责,再怎么样都不准说分开的话,听见没?” 费连迟肩膀一耸,硬生生憋住了笑。 带着火把在他手里一颤。 见宇文泰当着别人的面就说这样的话,冉盈的脸又一红,嘴硬道:“我才不保证!” 宇文泰瞪大了眼睛,不客气地捏住她的鼻子:“你给孤听着,你要再敢说什么分开不分开的话,孤就天天带人到你门上闹去!闹得你全家不宁!” 费连迟实在忍不住了,噗地笑出声来。 这一次,宇文泰未瞪他,自己却也跟着笑起来,挥挥手对他说:“去去去!滚开!” 天地间惟余茫茫夜色,两人同乘着苍鹭往长安而去。一大队百来个人远远地在后面跟着。那景象在冬日的荒原里也是有些壮观。 两人一路就谈起了晚上的事情。 当冉盈说起将她骗来的人是高肃,宇文泰又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这人为何时时都占尽先机,回回都让他措手不及,人仰马翻。 “他只同我聊了一会儿,后来说是等一个人。等到你来了,他就立刻走了。” 冉盈还是没有想明白高肃这么做的原因。 宇文泰也沉思,他这是何意? 冉盈说:“我觉得,他像是故意将你诱到这里来的。可是又什么都没做,到底是为什么?走时他还要我带话给你,说别忘了他说的话。”她回头看着身后的宇文泰:“阿泰,他说过什么?” 宇文泰皱紧了眉头,一边沉吟,一边说:“那次你在寄春园同他喝醉了,我罚你在璞园跪着,我回璞园的时候见着他了。他说,他的目标是你。” “我?可是他从来没对我怎么样。”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 宇文泰说:“寄春园那次,跟今天很像,都仿佛是,他诱着我前来,对你我却又什么都没做……他接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冉盈摇了摇头。她是真的猜不透。高肃像一个谜,一举一动都诡秘莫测。 “罢了,你平安就行。其他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宇文泰这样说着,又问:“下午在宫里可是将首饰输了个精光?” “嗯。”冉盈点点头,“真是中了邪了,几乎回回都是我输,我玩掷卢没那么差呀……不过想到那些首饰都是捐给前线的将士的,也就值了。” “不错,”宇文泰故意夸赞她,“阿盈高风亮节。” “我是到过前线的,我知道那里有多残酷。所以……也算不上什么高风亮节,只是一点心意罢了。” “不要紧,你捐出去多少,孤补给你双倍。” “算了,我也不爱戴首饰。”冉盈摇摇头,很是无所谓。 “该有的还是要有,何况你是公主,这也是皇室的体面。再说,等你成了柱国夫人,若是太寒酸了,旁人还以为孤苛待你。” 宇文泰将冉盈带回城,将她放在公主府的街角,远远地看着她进了大门,这才放下一颗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陈群和满府上下的仆婢早已经急得焦头烂额,想进宫去禀报,又徘徊着不敢。见冉盈回来了,都喜出望外迎了上来:“公主这是去哪儿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急什么?我从宫里出来看时间还早,去阿燕那里坐了会儿。” 陈群苦着脸都快哭出来了:“公主要去阿燕女郎那里,支个人回来说一声也好啊。看把我们急的。” 冉盈一笑:“好啦,对不起嘛。下次我一定记得!” 陈群擦了擦额上的汗——大冬天的,他急得一脑袋的汗。 这半路的公主真是野惯了的性子,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根本不知道有人随时会因为她掉脑袋。 当初奉命出宫护卫公主府,他还挺高兴,毕竟离开了宫禁,自由很多。没想到却是个时时刻刻要提心吊胆的苦差事啊。 () 第一百九十五章 乱点鸳鸯谱 http://.biquxs.info/

隔天一大早,宫里就来了黄门,说是皇后宣冯翊公主入宫。 冉盈进了宫,被皇后派来迎接的宫女迎到了凤明殿。 冉盈走进大殿,发现苏绰也在,正在陪着皇后喝茶吃点心。 冉盈有些诧异,再仔细一看,却觉得苏绰怎么面色隐隐尴尬不安。她心下狐疑,凤明殿位于后宫,是皇后接见妃嫔和命妇的地方。 怎么苏绰一早就在这里? 按下满心疑惑,她上前拜见了皇后。 乙弗氏见了她很高兴,说:“阿盈,来,到我身边来。” 冉盈走上去,乖巧地在皇后身边坐下,伸手为皇后斟了一盏茶,娇声问:“皇后殿下今日兴致为何这样好?” 皇后笑道:“还不是为了你?” “我?”冉盈不解,不自觉地朝坐在下面的苏绰看去。只见他面色尴尬地也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卫将军在这里呀?”她附在皇后耳边轻声问。 皇后看着苏绰,没有回答她,反而贴近她悄悄问:“你觉得苏卫将军如何?” “苏卫将军少年英才,人中龙凤呀。我从前也听说过苏卫将军的事情,听说柱国很倚重他。” 乙弗氏转头白了她一眼:“谁问你这个了?” “那殿下问阿盈什么?”冉盈更糊涂了。 皇后用手中的团扇掩住,在她耳边轻声问:“你觉得他人品相貌如何?可是夫婿的上佳人选?” 冉盈想起昨天皇后特意为苏绰举办的那场相亲会,心想莫不是苏绰相中了某个女孩,或是那天的某个女孩看中的苏绰,便说:“卫将军人品贵重,一表人才,可是长安一等一的良配。” 皇后听到这回答,满意地笑了,追问:“你既觉得卫将军是一等一的良配,将他给你做夫婿如何?” 冉盈正举着茶盏放到唇边,一听这话,啊的一声,失手打翻了茶盏,泼在裙子上,湿了一片。她狼狈不堪,慌慌张张伸手去擦。 皇后却忍俊不禁:“哟,怎么了这是?高兴得茶盏都拿不住了?” 说着吩咐宫女:“快带公主去换衣裳。” 冉盈离开的时候抬眼去看苏绰,只见他脸上的表情更痛苦了。 苏绰是满心满腹的苦,却有苦说不出。皇后一早就将他宣来凤明殿,问他是不是对冯翊公主有意,生生把他三魂吓飞了两魂半。怎么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 柱国的女人啊,他何曾敢动过半分心思? 皇后却不信:“我看苏卿昨日对那四个世家女子都不闻不问,看都没看几眼,对冯翊却关怀备至,不光为她慷慨解围,后来你们俩还在御苑里独自交谈了良久,是不是?还当我不知道呢。卫将军也不用不好意思,男婚女嫁是世之常理,你和冯翊正好年龄相仿,依我看,这是天作之合。若你害臊不敢开口,我帮你做这个媒。” 苏绰张口结舌,胆战心惊,只能再三和皇后解释他对冯翊公主完全无意,可是却无法解释清楚昨日他为何对冯翊会对其他女孩不同。因此皇后只认定了他是害臊,甚至将冉盈宣入宫来,要亲自帮他说。 苏绰现在痛苦莫名,只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若是这事被柱国知道了,他铁定要被大卸八块啊。 正在苏绰百口莫辩急得满头是汗的时候,冉盈换了衣裙回来了,见他结结巴巴在那儿解释不清,生怕皇后一个主张,他俩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连忙走到皇后面前跪下大声说:“皇后殿下,你误会了!阿盈不要……不要苏卫将军做夫婿!” “怎么?阿盈不喜欢苏绰?我看昨天你们相处得很好呀。” 皇后也诧异了。自己居然看走了眼?不可能啊,他们俩昨天互相对视的眼神明明不一样啊。她生怕冉盈是因为害羞才拒绝,还俯下身子语重心长地说:“阿盈,好姻缘可千万不要错过啊。” 冉盈郑重地朝乙弗氏拜了一拜,说:“阿盈不孝,未能侍奉皇后几日,却让皇后如此操心。可是,阿盈不能嫁给苏绰。” “为何呀?我昨天看你们俩可不是这样的。”皇后也不高兴了。自己白费一番功夫和口舌?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冉盈腾得起身,回头对着苏绰气愤地大声质问:“苏绰!你同皇后说了什么?!” 苏绰吓得脸色惨白,立刻辩白:“苏绰什么都没说!苏绰不敢!” 冉盈恶狠狠瞪着他,心里想,谅你也不敢! 她又转向皇后,膝行到她脚边,软软伏在她的膝上,说:“皇后真的误会了,阿盈不喜欢苏卫将军。” “当真不喜欢?可是我看苏绰很喜欢你啊。”见她这样乖巧,皇后心软了,可是还想再努力一把。在她眼里,这两个人年纪相仿,男才女貌,苏绰沉稳有度,阿盈活泼好动,实在是天生的一对。这两个人怎么会互相没有心意? “他也不喜欢我!”冉盈连忙说。 皇后狐疑地看向苏绰,苏绰一见,连忙伏倒在地诚惶诚恐说:“冯翊公主天之骄女,万里挑一,苏绰真的配不上!请皇后殿下明察!” 乙弗氏不明白两个人怎么一反昨天的情状,一幅互相嫌弃的样子。正在两边僵持不下、无比尴尬的时候,一个黄门匆匆进来,说:“皇后殿下!殿下!了不得了!” 皇后正有点不开心,见那黄门匆匆忙忙,不满地说:“怎么了?这样慌张!” 黄门跑得气喘吁吁,说:“宇文柱国进宫找陛下去了!” 苏绰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双腿发软。 他已经得到消息了?完了完了,杨淙这个前车之鉴还未来得及启程离开长安,看来自己小命休矣! 皇后皱眉:“他来便来吧,他不是每日都进宫来么,有什么好慌的!” 黄门走上来,附在皇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冉盈眼看着皇后的脸色就变了,她缓缓看向冉盈,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她看。 “皇……皇后怎么了?”冉盈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你猜宇文泰找陛下干什么去了?” 冉盈心里有一个隐隐的念头,却不能表现出来。她眨了眨眼,挠了挠头:“冯翊……不知道。” “他去向陛下求娶你为妻。”皇后的脸色有些严肃,不知道持什么样的态度。 冉盈心里顿时翻滚起一阵阵的心悸和甜蜜。可是脸上却尴尬地笑笑,挠着头说:“这……这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有这种事情?” 那黄门缓了口气,又说:“现在宇文柱国正在庆华殿,陛下听说冯翊公主正在宫中,要奴婢来问个话,看冯翊公主是个什么意思。” 冉盈一愣。这个坏蛋,居然要她当面表态。 () 搜狗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飞鹰走马 http://.biquxs.info/

皇后笑起来:“哟,真不得了!这还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 她饶有兴味地看向苏绰:“苏卫将军,如今柱国开了口跟我们要冯翊,恐怕你是没有机会了。” 苏绰抬起袖子擦着额上的汗,如释重负:“没有好,没有好……冯翊公主如山巅空云,苏绰实在是不敢有非分之想。” 说着又朝向冉盈郑重地拜了拜:“公主,臣下对公主只有景仰之情,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没有非分之想……” 见他那急于撇清的狼狈样,求生欲也太强了吧。冉盈忍不住笑出声来。 现在是皇后在跟前不方便,等出了这凤明殿的大门,看她不好好奚落他一番。 乙弗氏又问:“冯翊,你怎么说?咱们那个不可一世的宇文柱国可在等着回音呢。” 冉盈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乙弗氏的心里盘算了一下。宇文泰如今廿五了也没娶妻,这冉盈刚册了公主没多久他就来求娶,若说是巧合,恐怕也无法让人信服。这两人应该早就认识的。 心里这样想着,口中说:“莫非阿盈心仪宇文泰?” 冉盈知道皇后必然看破了这一层关系,撒谎瞒着反而不妥。她红着脸伏下身子,轻声说:“其实……昔年在独孤骠骑府中时,阿盈和柱国已经相识了……” 与其让这个疑问始终盘桓在皇后的心头,不如自己招出来,倒也坦荡无可指摘。世人皆知宇文泰和独孤如愿私交甚厚,宇文泰认识独孤如愿府中的一个养女再正常不过了。 乙弗氏果然舒了口气,说:“果然,我方才就猜,你们早就认识。” “阿盈对柱国从没有过非分之想,故而从没有同皇后言明。并不是故意隐瞒。” 乙弗氏笑了:“现在不是你对他有非分之想,而是他对你有了想法。至于是不是非分之想,还要看你是不是点头了。” 乙弗氏想,陛下特意遣黄门来问,分明就是要玉成此事。 宇文泰娶了冯翊,说出去是皇室的公主,名分在那里,这个体面是给他了,可实际也不过是从独孤府进宫的人。他们本就私交深厚,这婚事倒是没给宇文泰任何扩张势力的机会。 想到这一层,乙弗氏便追问:“怎么样?苏卫将军你不喜欢,宇文柱国你可喜欢?” 冉盈害羞,又撒娇地伏在皇后的膝上腻了声:“母后……” 乙弗氏伸手一拍她的头,假意嗔道:“平日见着我也没见你叫声母后,现下要我给你置办嫁妆了,嘴就变甜了!” 冉盈咯咯笑着,回头去看还跪在地上的苏绰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忍不住又咯咯笑起来。 出了凤明殿,冉盈忍不住讥笑走在身边的苏绰:“我跟你认识那么久了,还从来没见过你那么狼狈的样子。就这么怕我?” 苏绰白了她一眼,反唇相讥:“你一个小小的女子,我怕你做什么?我怕的是那个驸马都尉。” 冉盈一噎,撇过头去:“别乱说话,赐婚的诏书可还没下呢。” 苏绰叹了口气:“我就后悔那天在御花园,我就不该管你。你是什么人啊,什么样的困境脱不了身,害得我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皇后今天早上把我唤来一问,我吓都快吓死了!” 冉盈听了这话,微笑着看向他:“我在阿绰的心里这样神通广大吗?” 苏绰听了,也抬头去看她。 她一身胭脂色的衣裙,面容姣好,娇艳欲滴,眉间眼梢都是待嫁娇娘的俏丽风姿。 苏绰不免又想起昔日郎英凭风而立的俊逸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说:“那日我看你被一群叽叽喳喳的世家女讥笑,其实心里很为你觉得不甘。我那时想,昔日里纵横千里挥剑沙场的郎英,居然沦落到被一群不知深浅的小女子嘲讽,实在是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遗憾。阿盈,你若是个男子该有多好,千里江山,任你驰骋。” 冉盈听了,默不作声,将目光投向宫城外湛蓝的天空,半晌,问:“阿绰,你以为,我从此就要将命运托付在他手上了是吗?” 苏绰惊奇:“这是什么问题?你都与他为妻了,还不是托付给他?” 冉盈缓缓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早已想好了一切。他若待我好,我们自然相安无事,我也愿意为了他退居后院。可退居后院并不意味着我就从此和那些女子一样终日闲话家常无所事事了。” 她将目光收回来,转头看向苏绰,“郎英始终都在宇文泰身边,为他出谋划策。” 她又将手按在心口上:“郎英也始终都在这里,不做任何人的囚徒。” 苏绰一凛,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那个风姿卓绝纵横在天地间的郎朗少年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见苏绰发愣,冉盈又一笑:“倘若有一天他负了我,我就不要他了……这天下那么大,哪里不能任我冉盈飞鹰走马?” 苏绰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阿盈想去哪里飞鹰走马?” 冉盈一听这声音,刚才还清傲的姿态陡然委顿。 只见她将脖子一缩,迈开步子就要逃,却被后面的人一把拎住,提了回来。 宇文泰将她往自己跟前一放,黑着脸看着她。 这狗东西,刚刚才让他开心了那么一小会儿,一出宫门就听见她的高谈阔论,还敢扬言什么天下这么大,要到处飞鹰走马! 苏绰的冷汗又滴了下来。 冉盈回过头,小心地看着宇文泰赔笑:“柱国听错了……” “哦……”宇文泰依旧冷着脸,“是孤年纪大了,耳力不行了。” “不是的不是的!”冉盈连连摆手,“阿盈不是这个意思……阿盈是说,天下这么大,阿盈想跟着柱国到处飞鹰走马,飞扬跋扈!” 宇文泰的脸眼看着黑得更厉害了。这狗东西!打不下手,骂不出口,只能任自己被她一次次气得肝疼,还无法发作。她怎么就那么会对付他? 苏绰想,这两人如今打情骂俏起来也不忌讳着旁人在场了。 眼看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热火朝天的,火药味中间夹杂着甜味,甜味中间又夹杂着酸味,听得旁人的心忽上忽下起伏不定。他这个外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实在是尴尬透顶。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好你个小贼!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伸手揪住冉盈的脸,恶狠狠地说:“冉盈,你跟孤听好了。你若是再敢动离开孤的念头,孤就打断你的腿,看你往哪里跑!” “哎哎哎……疼疼疼!”冉盈打开他的手,揉着脸颊白眼一翻:“当年孙膑被挖了膝盖骨,还不是可以坐在小车上行动自如。” “你!”宇文泰只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了。他居然一直心心念念要把这么个东西娶回家,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可低头看到她正狡黠地冲着自己笑,那暴躁的心瞬间又安定下来,忍不住也一笑。 这就是他爱的阿盈啊,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好的。都让他觉得生命里不光有争权夺利尔虞我诈,还有庭院葱翠岁月静好。 想到这里,他舒展开紧拧着的剑眉,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走吧,回去吧。” 隔了两天,赐婚的诏书就下来了。 宇文泰立刻兴冲冲地去公主府找冉盈。他得了件好东西,急着要给她看看。 陈群见到宇文泰来,连忙陪笑着迎上来:“柱国可是来见公主?公主不在家中。” 宇文泰扑了个空,满肚子的失望,问:“她去哪里了?” “公主和如罗家的阿燕女郎约着去妙善寺了。” 宇文泰四下看了看,有些不满:“公主去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你们为何不跟着?” 陈群露出一脸苦相:“柱国有所不知,不是我们不跟着,是公主怎么都不让我们跟着。公主每次出门,我们在家也是提心吊胆的……” 宇文泰听了,不怒反笑,四下看了看,说:“孤知道了。”说罢转身就走了。 一个侍卫走过来,看着宇文泰出门上车离开,说:“听说这门婚事是柱国亲口向陛下求的,可是真的?要说他和公主从前没点什么眉来眼去的事情,鬼才相信。也许早就私定终身了。” 陈群冷笑了一下:“这个公主出身不高,却是人中龙凤的命。皇后喜欢她,封了公主;柱国也喜欢她,聘娶为妇。我们就好好跟着她,处处为她想周全了,总有好处在后头等着。” 这天晚上,冉盈正关着书房的门在灯下看书,忽然听到外面窗下有动静。她警觉地一看,见窗外一个人影轻轻晃动,不一会儿,窗缝里伸进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轻轻地拨开窗上的栓。 冉盈立刻完全清醒了过来,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竟然有人想要半夜害她?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心突突突地乱跳了一阵。她想起值夜的侍女和侍卫都守在外面廊下,只要她一叫,他们就会冲进来,便稍稍镇定下来。 赐婚的诏书刚下来,这个时候是谁要对她不利? 她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个名字,却没有一个对得上号。若她还是郎英,倒是能说出几个怀疑的对象,可如今她只是个待嫁的公主,会有谁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害她?就算是宇文泰的对头,来害她也没有任何好处啊。 冉盈挠挠头,忍不住想,难道是某个痴恋宇文泰成狂的女子? 想罢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荒唐,又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她此时并不急着打草惊蛇,她想看看是谁要行刺她。 她瞥见一边的案上有一只铜樽,伸手抓过来抓在手中,悄悄立在窗边。 那窗栓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窗被轻轻地拉开了。 冉盈举起手中的铜樽,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就等外面的人一探头就砸下去。 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探了进来,还四下里看看。冉盈见他转向自己藏身的这边,等不及看清那张脸,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就砸了下去—— 窗外那人刚探头进去,还没看清四周,只觉得头顶一阵寒风掠过,余光瞧见一只樽就这么砸了下来! 他连忙伸手一挡,那樽狠狠砸在了他的胳膊上! “啊——”他疼得压低了声音叫唤了一声,连忙闭上嘴,生怕将侍卫招来。 冉盈此时心情无比紧张,见那人伸手挡住了铜樽,并未砸到他的脑袋,不禁又气又急,正要举起手中的铜樽再砸下去。 那人见了,连忙一手制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窗台上一撑,翻身进了房间。他也急了,唯恐冉盈又喊出声来,连忙夺下她手中的凶器,口中轻声说:“别叫,是我——” 这声音虽是极力压低了,可冉盈对那声音却的的确确是很熟悉…… 冉盈:“……” 外面侍女听到里面似乎有动静,紧张地敲门:“公主!公主!” 两人连忙噤声,冉盈应道:“何事?” 外面又有侍卫的声音:“公主可无恙?属下们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音。” “没有!我打翻了花樽!不用惊慌!”冉盈答道。 侍女说:“可要奴婢们进去收拾一下?” “不用了,明早再说吧,我准备睡了。” 外面重新安静下来。 冉盈听到外面的侍女侍卫离开了,也不管是掌是拳,劈头盖脸地朝那人的头脸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骂:“好你个小贼!不要命了你!!”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别打了!”那人终于开口求饶了。 冉盈这才伸手去将他一推,压低着声音骂道:“你怎么半夜爬窗子?还这样吓我!” 堂堂柱国,居然三更半夜爬自己未婚妻的窗子,若是传扬出去,他明日就可以自请下野了,还在朝堂上道貌岸然地混什么? 宇文泰这时捂着胳膊喊疼:“我这胳膊还没好全呢!你这狠心的女人!” 他想起刚才迎头砸下的那个铜樽心有余悸,“你是要谋杀亲夫啊!”若是那铜樽砸到他头上…… “谁让你半夜装神弄鬼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冉盈这回真是挺恼的。半夜窗外跑进一个携带匕首的贼,再沉着冷静的女子都会三魂飞掉两魂半。 宇文泰嘻嘻一笑:“怎么,就准你气得我半死,还不准我吓你一吓?” “哪有这样吓人的!”冉盈气急败坏。其实若是她刚才冷静一点,那身形冉盈是能分辨出是谁的。只是太紧张了,根本不及分辨,手中的铜樽就砸出去了。 重点是,谁会想到堂堂一个顶着爵位的柱国大将军会半夜爬窗子?! 她伸手狠狠捶了他一下,扭过头去不理他。 () 搜狗 第一百九十八章 愿做世间小儿女 http://.biquxs.info/

见冉盈半天不说话,宇文泰凑上去:“真生气啦?” 冉盈转了个方向,继续不理他。 宇文泰又凑上去,腻歪歪地说:“阿盈,我想见你嘛。白天来找你你又不在。整日里到处乱跑,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今天接到皇帝赐婚的诏书之后,宇文泰特别想见她一面。算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呢。他都已经吩咐人去按照品级准备聘礼了。 白天从公主府回来后,他想来想去,虽是有了婚书,可两人毕竟还未成婚,他总这样大摇大摆地往公主府跑总归招人口舌。他倒是无所谓,只怕有些脏水会泼到阿盈身上,有些不好听的话也会从她府上的那些仆婢口中传到宫里去。 公主府又不能去,地道又不能挖,又烧心烧肺地想要见她,心急火燎地像个初谙世事的少年郎,宇文泰抓耳挠腮苦无良策,还是靠贺楼齐给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其实贺楼齐也就是无意中提了那么一嘴:实在不行,柱国只能半夜翻墙去见阿冉了。 于是宇文泰就真的半夜翻墙了…… 他躲过巡夜的城防军,一路小跑摸到公主府,翻了外院的墙,又翻了内院的墙,避开了侍卫,躲过了侍女,在不熟悉的公主府中东摸西摸,总算摸到她的窗下,却差点被她一下兜头砸死。 宇文泰觉得,以后想要见她,必须要换个法子。 他同冉盈说了这番经历,本想她能心疼他。可冉盈听了之后一点都不心疼,反而想,这人白天时看着龙眉凤目风雅俊秀的,无耻起来倒是真无耻,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最近这些日子他黏人黏得厉害,冉盈对他有点头疼。 “你三更半夜的跑来干嘛?就为了吓我?”扰人清梦最讨厌了。 宇文泰将她拉到灯下,就着昏昏的烛光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孤就是想见见自己的未婚妻。” “那你不能白天来?”冉盈没好气。 “白天来多了会被人说闲话呀。” “那你这样半夜爬窗子,若是被人发现了,我岂不是更声名扫地?别人还以为我们怎么样了……”冉盈不满地嘟囔。 宇文泰见她衣着单薄,将她拎到床边,塞进被子里,伸手拨了拨床脚边的火盆,说:“我已经命人按品级准备聘礼了。过两天准备好了,我就差人去宫里下聘。早日把婚期订了,我也好安心。” 他凑到冉盈耳边,轻轻说:“我有一些礼物,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什么呀?”冉盈好奇。 宇文泰一笑:“当日在渭水边,孤是不是答应过你,要将天下所有嵇康迭散的真迹都给你搜罗回来?” 冉盈的双眼在黑暗的夜里一下亮起来。她腾的一下,几乎是跳起来,抓着宇文泰开心地问:“真的吗?所有的吗?” 宇文泰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一只方形的小锦盒:“先给你长长眼。” 冉盈打开一看,是一枚芙蓉石的椭圆形印章,小巧精致。冉盈爬到床边,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看,只见那上面是隶书的“长乐”二字。 “这是嵇康用过的引首章!” 冉盈一眼便认出来的。在之前杨淙给她看过的那幅《狮子击象图》上,就有这枚章。 宇文泰一笑:“阿盈果然识货呀。” 阿盈这才甜甜的笑了:“你真好!” 宇文泰却皱起眉摇了摇头:“阿盈,孤发现孤在你心里可能还真的不如嵇康。你自己知道吗?你可是从来没对孤说过‘你真好’三个字。” “哪有嘛……”冉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边将那枚印章紧紧攥在手中,生怕他又抢回去一样。 见她这副小女孩样,宇文泰疼爱地摸了摸她散落在肩上的长发,一边在心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怎么对她隐隐有一种父亲疼爱女儿的感觉…… 她哭一下,他就万分紧张;她笑一下,全世界的花都开了。连同她吵嘴也是好的。她总是有办法把他气得跳脚,下一秒又让他爱到心坎里。 可世间所有两情相悦的小儿女不都是这样吗?欢欢喜喜吵吵闹闹的,一生就过去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天边就隐现白光,宇文泰这才依依不舍地爬出窗子,准备原路返回。 冉盈披着腋裘站在窗前见他纵身翻出了内墙,又一纵身,已在外墙之上。 他立在墙头,回头朝冉盈一笑。 哪知冉盈忽然大喊:“来人啊!抓贼啊!!” 宇文泰大惊,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墙头。他回头狠狠地看了冉盈一眼,都没来得及多看,赶紧翻下墙去了。 侍卫和侍女破门而入,紧张地问:“贼人在哪里?” 冉盈面露惊惶之色:“屋里炭火太热,我方才被热醒了,想开窗透透气,一推开窗子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墙上!” 侍卫们赶紧追了出去。 冉盈望着侍卫们从大门口一涌而出,在心里得意地哼了一声,让你以后再这样吓唬我! 宇文泰翻出了公主府,又在街上狼狈地疾跑了一阵,到了柱国府的街面上才放松下脚步。 一路因为紧张又跑得快,现在停了下来,只觉得侧腹好痛。心里咬牙切齿,冉盈,你给孤等着! 一大早,公主府的陈群便来了,说是公主府昨夜进了贼,可是侍卫们把方圆十里都翻了个遍,也没抓到人,侍卫仆婢们都非常惶恐,公主又极度不安,所以要来报告一下这位已经写在诏书上的驸马都尉,请他示下该怎么办。 陈群确实是有些惶恐。不管是刺客还是贼人,都敢堂而皇之地站在公主府的墙头上了,若是公主进宫去跟皇后一说,他们少不了挨顿板子。还是转头来向柱国求救。虽说柱国比皇后更不好惹,但总不能直接给他们板子吃。 宇文泰听说公主府进了贼人,大惊失色,更是严厉地斥责侍卫们保护公主不力,不仅让公主受惊,更是让公主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装模作样地生了一番气之后,他又故作体谅,说什么早知公主府的侍卫人数不多,但是按照公主的品级,宫里又不好违了礼制加人,也是难为了这帮侍卫,在公主大婚之前担着这样大的责任。作为驸马都尉,公主未来的夫婿,公主的安危是他的心头大事,所以他决定也往柱国府派一队侍卫,和宫里派下的侍卫一同保护公主的安全。 侍卫头领虽说是宇文泰劈头盖脸斥责了一顿,但得到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随即,宇文泰便派刘武费连迟那几个人带着一队侍卫,大摇大摆地进了公主府。 () 搜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 http://.biquxs.info/

自从刘武那一队侍卫进了公主府,宇文泰半夜翻墙便方便多了。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甚至都不用翻墙,自然有人早早地开了角门等着他来。 可总是翻墙宇文泰也累得慌,毕竟他还没法把城防军都换成自己的人,一路躲着也心惊肉跳的。若是被城防军发现柱国一个人半夜三更在公主府附近溜达也挺没脸的。 而且从柱国府走到公主府也是段不近的距离。倒不是他嫌走得累,而是浪费时间。 春晓一刻值千金,他倒在路上耗费了半宿,想来想去不值当。 然后贺楼齐又帮他出了个主意:“柱国可将她接到璞园去啊。” 有刘武这帮内鬼在,冉盈出门倒是方便得多。之前总是顾忌着那帮侍卫宫里出来的前身,不愿意让他们知道冉盈的行踪。如今可好了,出门的事情,刘武他们包办了。 这是腊月二十三祀灶日,当日天降大雪,街道上空无一人,眼看要过年了,长安城里家家户户都忙着张罗祭祀灶神,冉盈却在这个时候带着刘武几个乘着马车出门去了。 见他们走得远了,几个在张罗祭祀的侍女窃窃私语起来。一个说:“别人家都在家中祭神,公主却偏偏出门,也不知去谁家祭神去了。” 另一个说:“毕竟还是不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言下之意,她之前一直住在骠骑府,现在又和柱国有了婚书,甭管她两个私下里有没有违礼的事情,可到了这种年节,还是不将公主府当成该去的地方。 这些侍女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见多了金枝玉叶,对出身寒微的冉盈自然是有几分不屑。可是她虽出身寒微,却占尽了天下好处,又要成为宇文柱国的正妻,说出来,难免遭人嫉妒。 几个侍女议论着议论着,口中就开始冒酸水了。 陈群正好经过,听到她们几个在议论这些,骂道:“赶紧闭上你们的嘴,别以为咱们这位公主出身寒微就能被你们随意在背后嚼舌根!她背后撑腰的可是宇文柱国和独孤骠骑!你们也不想想自己有几颗脑袋够他们砍杀!” 几个侍女吓得噤声不言。 经过上次去柱国府汇报公主府进贼的事情,陈群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柱国和冯翊公主从前有没有什么故事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是柱国非常重视冯翊公主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事情。因此他肯定不会希望有任何有损公主清誉的话流传出去。 见吓住了几个侍女,他又说:“能跟着公主从宫里出来本就是很好了,等到柱国和公主成了婚,公主自然是要搬去柱国府,平日没事也不会来这里。咱们就是白领着薪俸做着一份闲差,还要怎样呢?非要把她惹生气了,把你们退回宫里去?那宫里的妃嫔公主,又有几个是像咱们公主这样和气好相处的?!且就不提我早同你们说过的,这公主骨子里可不是善茬。真把她惹怒了,可不是像宫里那些公主一样打一顿板子就完了的。” 几个侍女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陈群缓了缓口气,说:“如今柱国在府里加了人手,是摆明了要我们这些宫里跟出来的装聋子瞎子,不要掺和公主的任何事情。你们都要把嘴巴关严实了,往外漏了公主的任何事情,看柱国会不会饶了你们!” 他是个聪明人。宇文泰派了一队人过来,领头的还是他的几个心腹铁卫,摆明了是让他们这些宫里来的靠边站。他们就乖乖地靠边站好了,反正钱不少领一分,又乐得省心清闲。得罪了宇文泰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人手黑得很,先帝都敢杀,杀他们几个侍卫侍女简直就是眨眨眼睛的事情。 冉盈的马车到了璞园,宇文泰已经在庭院里翘首盼着。见她来了,心中欢喜万分。只见她穿着翠绿间蓝的袄襦,如雪地里一只轻灵灵的翠鸟一般,下了马车便从门口飞着扑到他怀中,扬着脸娇声问:“柱国想我了?” 宇文泰见了她,心里无比欢喜,将她冰凉的双手合在掌心里哈了口气搓了搓,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他们可将车里的炭盆烧暖了?一路过来可冻着了?” 莫那娄想,自从前阵子两人闹了一场分手,柱国对阿冉更是百般迁就千般呵护,就好像稍一怠慢,冉盈就又跑了一样。 宇文泰如今算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他记得冉盈曾同他说过,在她面前,不必端着架子。她是他一心爱着的女人,她开心了,他的日子才过得有趣,去争这天下的时候,才斗志昂扬。 冉盈笑着摇摇头,忽然双颊一红,小声说:“我一路想着要见你,心里很欢喜,暖啊冷的,就都没注意这些了。” 一旁的贺楼齐偷笑着想,哎呀呀,这个小阿冉,自从改回女装之后,连嘴都甜了三分。 宇文泰听了她的话,心里也甚是甜蜜,又问:“当了这么久的公主了,当公主好玩么?” 冉盈叹了口气:“别提了!都快闷死了!皇后派了好多宫婢和黄门来照顾起居,出门还有那些金吾子跟着,到哪儿都是乱哄哄的一群人,都快烦死了!还好你把刘武他们派来,不然来璞园都不方便。” 他说:“孤如今想见一下阿盈也要通报,甚是不便,还是将你捉来这里方便。” 冉盈一听又得意起来:“柱国如今见到我,是不是也该退让三分?” 宇文泰听了,哼地笑了一声:“孤还不够让你?” “不够呀。”冉盈撅着嘴,“你老是变着花样罚我呢。”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以后再罚我跪可就是以下犯上了。但我是不是可以罚柱国下跪呢?” 宇文泰看着她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板起脸,正色教训她:“孤为夫阿盈为妻,你说说看,妻是否可罚夫下跪?” 初见她时的欢喜早已无影无踪,只觉得隐隐肝痛,这些礼法条陈,竟还要他来教她! 哪想冉盈也学着他的样子皱起眉板起脸,正色说:“柱国为臣公主为君,君是否可罚臣下跪?” “你……”宇文泰的脸憋成了猪肝色。 () 搜狗 第二百章 夫为妻纲,不改了! http://.biquxs.info/

冉盈眨着狡黠的眼睛继续不依不饶:“我现在可是御册的公主,将来即便完了婚,柱国见到我,也要自称一声‘下官’1……你若再罚我跪,可就太失礼了!” 她美目一转,得意洋洋地凑到他面前说:你贵为柱国,这可是落人口实的事情,不可做呀。” 宇文泰实在拿她没奈何,说:“孤要罚你也不光是下跪这一个办法。” 他一把将她拽紧,似笑非笑地慢悠悠又说:“孤可以纳几个美妾,想来也不错。反正孤的妾位也没什么了不得,阿盈是不稀罕的,也不知其他女子稀不稀罕。” “宇文泰,你敢!”冉盈没防住他居然出这样下作的招,气得一跺脚。 一旁的刘武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抬眼看看他们,赶紧捂住嘴。 不得了不得了,这两人唇枪舌战互不相让,眼看都要打起来了。 柱国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若是一辈子都要被这个小阿冉如此管得死死的,想来也是太可怜了。 可四下里明明火药味十足,刘武却怎么隐约闻出了一丝甜味? 连至尊在宇文泰面前都要尊称一声柱国,这普天之下敢整天把宇文泰三个字挂在嘴上的,恐怕也只有这位未来的柱国夫人了。 宇文泰看了他一眼,对冉盈说:“你看看,我这些侍卫都是从武川带出来的,我精心调教多年。自从你来了,都跟你学成了什么样?越来越没规矩,我如今都不好意思对别人说这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 “柱国,”刘武在一旁叫屈,“我们怎么给柱国丢脸了?” 宇文泰说:“看看,看看,就是这么没规矩。” 刘武闭了嘴不再说话,心里却想,果然还是莫那娄说得对,自从有了冉盈,柱国整个人都鲜亮起来。 可能……他还真的是五行缺个阿冉。 宇文泰见冉盈口舌落败,得意地伸手一戳她的额头:“你看你这个薄情的女子,几日未见了,也不同孤说点好听的,开口就是挑衅。孤被你气得短命,你也落不到好处吧?” 冉盈也咬唇嫣然一笑:“柱国不就是喜欢被阿盈气得心疼肝疼五脏六腑都疼吗?” 宇文泰哈哈大笑,将她揉入怀里:“你这张嘴!” 他爱宠地低头看着她,说:“你知道了么?宫里的星官已经占卜了吉日,婚期在明年五月初六。” “呀!”冉盈欢喜地说,“我刚好过完十七岁生日呀。” 宇文泰又喜悦,又愧疚,沉声说:“孤同阿盈相识两年了,十五岁,十六岁,竟都错过了。十七岁的生日,孤好好为你庆祝一下。”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孤的生日,阿盈好像从来也没来嘘寒问暖过。” 说到生日,冉盈倒是有点心虚。因为她居然不知道宇文泰的生日,她从未问过,他也从未提起。 “你……你的生日是何时呀?”她小小声地问。 宇文泰肝疼了。这狗东西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生日?从没关心过?没打听过? “八月初八。”刘武赶紧上前半步,靠近了冉盈轻声提醒她。 “哦……八月初八嘛,我知道的!”看着宇文泰渐渐发黑的脸,冉盈尴尬地笑起来,为自己打圆场,“哎呀,我早就知道了,一时高兴得昏了头,忘了,忘了……” 宇文泰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一再告诫自己,一辈子很长,想要和这个狗东西在一起过一辈子,一定要有过人的气量,绝对不能轻易地被她挑起怒火,不然,折寿的可是他自己。 调整好心态,他狡黠地一笑,说:“上次孤告诉你了,孤给你搜罗了很多嵇康的真迹……” 冉盈立刻两眼放光:“在哪里?在璞园吗?快给我看看!” 宇文泰占了上风,好整以暇:“就在璞园放着呢。可是阿盈要先回答孤一个问题。” “你问啊。”冉盈迫不及待。 “孤和阿盈,到底是君为臣纲,还是夫为妻纲?” 冉盈白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趁虚而入啊。她不满地说:“能不能换个问题问?” 这可是关系到他们俩婚后的地位问题,哪能轻易就输了阵。 宇文泰嘴角一翘,仿佛早有准备:“那,孤婚后可纳別室么?” 冉盈立刻说:“夫为妻纲!” 对她来说,口舌上输给他很不痛快,可是输了这一阵,还有下一阵呢。一辈子长着呢,河东河西的,且看呗。 “不改了?”宇文泰的笑中五分宠溺,五分得意。 “不改了!”冉盈爽快地一昂头。 “真乖。”宇文泰笑眯眯满意地捏了捏她的脸。想赢她一阵还真不容易呢。 两人在书房里埋头研究着嵇康的真迹,不觉时间流逝,天色渐渐黑下来,一个侍女进来点起灯说:“郎君,娘子,该用膳了。”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相视一笑。时间怎么这样快,一天都已经走完了。如今见上一面这样不容易,居然还要再熬半年。 两人隔着小几对坐着,宇文泰拉着她柔软的手,摆弄着那一根根修长的手指,垂目说:“你就安心准备做新娘,婚礼之前,宫里仪曹的那些人会为你打点准备一切事情。这阵子孤在做一件大事,若是成了,就当作送你的新婚大礼。” “什么大事?”冉盈好奇。 宇文泰说:“本来呢,这件事孤想往后放一放,先将你娶进门再说。不过眼下一个天赐良机放到孤面前,孤若是不接稳了,只怕老天不乐意。” “到底是什么事啊?”听他这样说,冉盈更好奇了。 宇文泰弯起嘴角一笑,抬眼看着冉盈,两根手指在小几上一敲:“益州。” 益州? 前几个月北边打得热闹,南边也没歇着。梁武帝萧衍崩了之后,他的第七子萧绎在江陵称帝,因不是正统,根基不稳,萧绎曾上表向长安称臣,请求庇护。宇文泰早有吞并巴蜀之心,彼时正在迎战柔然,见萧绎遣使称臣,自然乐得接受。 前些日子蜀中乱了。益州刺史萧纪起兵造反,萧绎抵抗不住,便遣使向宇文泰求救,于是他吞并蜀中的计划,就这么由对手帮忙开启了。 冉盈听了,眨巴了几下眼睛,有些惊讶:“你要去平定益州?” 宇文泰瞥了她一眼:“小小益州,何用孤亲自前往?孤派了杨忠和尉迟迥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那你最近有什么要事吗?”冉盈将肘支在小几上,托着腮看着他。 宇文泰笑了:“想要我做什么?” “陪我去洛阳过新年吧。” 她笑眯眯地托腮看着宇文泰,那双晶亮的眸中仿佛碎了一湖的星光。 () 第二百零一章 铜驼轶事 http://.biquxs.info/

没几日,宇文泰依旧如去秦州时一般,留下六个铁卫在国中,带着其他六人和冉盈,如一个平常的富贵公子携家小出游一般,往洛阳去了。 洛阳曾是多朝古都,本朝魏文帝也曾迁都洛阳。后孝武西迁,东西两边才分别以长安和邺城为都。 洛阳虽多次被战火焚毁,却每每如凤凰涅槃一般,在废墟之上重现繁华。 前不久独孤如愿取下洛阳,如今街市又重现繁华景象。 历史从来都是轮回。洛阳的毁灭总是标志着时代动荡的开始;洛阳的重建,则标志着新秩序的建立。 而这气势恢弘、气象万千的洛阳城本身,这花与尘的旧都,却仿佛无论经过多么猛烈的战火洗礼,都最终能在骄阳下灼灼生华。 它矗立在历史的轮回中,从未远去。 还有两天就是新年了,铜驼街上开了年市,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地赶着最后的时间采办年货。 不管世道如何艰难,年节总是一年中最大的事情。但愿跨过这一夜,来年会是丰硕圆满的一年。 冉盈站在铜驼街上,看着那宽阔笔直的大道直上蓝天,看着大道上熙熙攘攘穿流如织的人流,不禁心旌荡漾,拉着宇文泰欢喜地说:“阿泰你看,这就是铜驼街,这就是洛阳啊!铜驼陌上集少年,真是一点都不假!” 莫那娄笑着说:“独孤骠骑掌管洛阳也不过数月,竟然经营得如此繁华。” 宇文泰说:“他那个人不光会打仗,内政也一向很有一手。当初在荆州的时候就颇有政绩,不仅当地豪强款附,在普通百姓中声名也颇好。” “我们要去看看他吗?”冉盈问。 “你想去?”宇文泰一直对“天下第一美男子”这个梗耿耿于怀。 “我想去看看如罗阿姊。他们家的阿罗还是我接生的呢,现在应该都会走路了。”冉盈想着当初在自己手中那个丑丑的小婴孩,忍不住笑了起来。 宇文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感叹道:“我们的小阿盈,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竟然在那种情况下接生出一个婴儿。真是了不得。——好啊,我们去看看他们。” 冉盈开心得满街乱窜,东看西看,闹着要给阿罗买礼物,又说:“洛阳真好呀,既做过汉人的都城,也做过鲜卑人的都城,才这般糅杂又恢弘吧?” 宇文泰微微一笑,问:“你可知晋室衰颓以来,中原动荡不断,何以我们鲜卑人就可以统一北方、建立强大的帝国?” 冉盈知道他见到恢弘洛阳亦是心潮澎湃,便挑眉顺着他问:“柱国有何高见?” 宇文泰说:“本朝孝文帝排除万难迁都洛阳,推行汉化,显示了举世无匹的宏大气魄和卓越眼光。吞吐万汇,兼纳远近,互相化育。他实在是令人钦佩的一代雄主。” 说着,他举目去看眼前那笔直地铜驼街,突如其来的,心里却猛地一咯噔。 他想起自己曾做过的那个梦,就是眼前这样宽阔笔直的大道,阿盈就是在这里离他而去。莫非那个梦果真预示着什么? 见他发愣,冉盈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怎么了?发什么愣?怎么不说下去?” 宇文泰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没什么,我说完了。” 他心神不宁,换了话题问:“你来洛阳不是还想找找那件东西么?你手中的线索,可是指向白马寺么?” 冉盈点点头,又皱眉:“白马武兴……白马当是作白马寺解,只是武兴,却不知何解。” “得到了玉玺,你要如何处置?” 冉盈说:“祖母吩咐我要送到南梁去。我大概要再去一趟建康吧。” “你还要去建康?”宇文泰不悦。 “祖母要我将玉玺交给南边的朝廷啊。” 宇文泰说:“可南边如今这么乱……阿盈,你们冉氏生于北方,长于我们鲜卑人中间。自孝文帝改制以来,北方胡汉相融,已无大防。可在你们心中,胡汉之别还是如此泾渭分明吗?” 见他突然发难,冉盈揉揉鼻子嘟囔道:“又不高兴了……不就是怕南边不安定,我去了会耽误婚期么,我又没这样想过什么胡汉之别。那你说,我将玉玺献给陛下,是不是就称你的心了?” 宇文泰刚才调子起得那么高,心思却一下子被戳穿,顿时噎着说不出话来,只得在心里暗暗叹口气。他想什么她都知道。 一时下不来台,又觉得她并未将他们的婚礼放在心上,心中有些不快,别过身去不理她。 冉盈瘪了瘪嘴,心里也不痛快,哼了一声,说:“我去那边看看。”便一个人跑到前面街上去看热闹,将宇文泰一行人远远甩在后面。 都没人注意到,一旁一群年轻的小混混纷纷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冉盈。 他们见街市上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女郎,孤身一人,又娇俏明艳,便围了上去。 冉盈正在一个摊子前看摆放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具,因身边穿梭往来的人很多,也没提防身边围了几个人。 一个混混开口了:“这位娘子眼生啊,是第一次来洛阳吗?” 冉盈抬头一看,身边围了四五个年轻人,衣着粗鄙,看着她一脸的不怀好意。 她只淡淡瞥了一眼,又低头去看那摊子,漫不经心地懒着口气道:“与你何干呀?” 小混混笑道:“哟,我们见娘子孤身一人,愿意带你在洛阳四处转转,可好?这新年期间的洛阳可是特别华美。” 冉盈知道宇文泰就在不远处,是以心里根本不惧。她冷着脸没理他们,依旧逐一看着面前小摊上的面具。 小混混见她不开口,以为她不敢搭腔,伸手就来扯她:“娘子走吧,我们兄弟知道很多有趣的地方,这就带娘子去走走。” 冉盈抬眼看了一眼那只抓住自己的粗糙的手,眼睛冷冷一抬,淡淡说了句:“要命就赶紧滚。” 那一抬眼的气势端的凌厉,小混混们都一怔。 可转念一想,一个独身的年轻女孩,能有什么样的本事?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什么?”几个人哈哈笑起来,“娘子看着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啊。” 他们几个是这附近的一霸,旁人见了都要绕道走,这女子却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真得让她知道点厉害。 那为首的说:“小娘子最好乖乖跟我们走。我们兄弟在这附近怎么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你若不识抬举,我们兄弟可就要让你知道一下谁是这洛阳的主人了。” 那摊主面色惨白。若是当街闹将起来,他的摊子可是要倒霉的。怎么好容易挨过一年,到了年下却出了这档子事! 这时,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磁沉的声音:“这位小兄弟倒是说说看,谁是这洛阳的主人?” () 搜狗 第二百零二章 打架伤自尊 http://.biquxs.info/

冉盈抬眼一看宇文泰,心里哼了一声,嘟着嘴转过脸不看他。 嗬?他正在帮她解围,她却一脸的嫌弃?宇文泰身后的几个铁卫暗笑。 几个混混一回头,见身后站着一个高大俊美的青年,身裹华贵的黑貂裘。那青年的身后跟着六个健壮魁梧、腰挎短剑的玄衣侍卫。 青年一脸黑沉,居高临下地垂目睥睨着他们,周身笼着一股不可侵犯的贵重之气。 几个混混同时一凛。 转念一想,强龙不压地头蛇,又见冉盈一脸不认识那帮人的表情,为首那个便继续蛮横起来:“我们和这个小女郎一同玩耍开开玩笑,关你什么事?” 宇文泰嘴角微微一挑,明明是露出了一丝微笑,那表情却莫名肃杀。 他站着不动,垂目一一扫过几个混混的脸,慢悠悠地重复了一句:“一同玩耍?” 他看向冉盈,声音换一软:“阿盈,过来。” 这种时候,就算心里还不快,冉盈也是一定会配合他的。她两步走到他面前,他往前一步,张开裹着的黑貂裘,将她一并裹了进去,轻声问:“一个人乱跑冷不冷?” 几个混混顿时傻了眼,心想这小娘子原来和这群看着就不好惹的人是一起的。 见势不妙,互相看了看,转身就想跑。只见那几个侍卫动作极快,脚下几步便将他们拦在中间。 为首那个一见,立刻赔笑道:“哎呀,郎君来了就好。这小娘子刚才迷了路,我们正要带她去寻郎君呢!” 宇文泰看都不看他,却看向怀中一脸不爽的冉盈,口气恁的宠溺:“阿盈,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冉盈知道他在借这几个混混向她示好求和,也不看他,嘟着嘴淡淡说:“拖到那边巷子里打一顿吧。” 宇文泰还未说话,他身后的几个侍卫同时脸一黑。打一顿?他们可都是出身北镇的良家子弟,堂堂柱国大将军的心腹铁卫,精锐中的精锐,居然要干这种市井地痞的勾当? 这群人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绑了见官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为什么要他们拖到巷子里打一顿?!掉身份啊! 几人同时可怜兮兮地看向宇文泰,希望这个他们跟随了多年的主人能开口说句话,为他们主持一下公道。怎么能让阿冉这么滥用权势胡作非为!谁还不要个面子啊?! 为什么宇文泰得罪了阿冉,倒霉的却是他们?! 哪知宇文泰完全无视他们,冷着声音说:“听到了?拖到那边巷子打一顿,好好打。” 几个小混混一听,腿都软了。被这些人执枪带戟地打一顿,伤筋断骨都是运气好,一不小心恐怕小命都没了。 宇文泰发了话,几个铁卫纵是万般不甘心,也算是看明白了。柱国得罪了阿冉,便用他们来讨好她。 罢了罢了,他都发了话,他们也只能上前拖住几个混混,将杀猪般嚎叫起来的几个人往那边巷子拖去。 宇文泰这才低头看着冉盈,问:“方才是我太急了。别生气了。” 冉盈笑嘻嘻地从他的貂裘里钻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傩面具,罩在宇文泰脸上,说:“你刚才的脸色,就同这面具一模一样。” “胡闹!”宇文泰嗔着,将面具从脸上取下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心想,有这么丑么? “娘子喜欢,就……就送给娘子吧。”两人背后传来摊主弱弱的声音。 摊主从宇文泰等人出现就一直战战兢兢。这气质高贵的青年在他眼中仿佛浑身上下都发着耀眼的光,到底是什么人啊。他和那小娘子一直在他的摊子前徘徊不走,摊主觉得压力好大。 冉盈回头一笑,从袖子里摸出钱袋子,数了十来个铜板给店主:“都要年下了,你小本生意,哪能占你的便宜?” 又回头对宇文泰说:“我还想去那边买盏花灯。” “上元节还没到,买什么花灯啊?” “我想送给阿罗嘛。”冉盈转了两下眼珠。 “你是自己想玩吧?”宇文泰戳穿她,“上元节再买吧,又不是没得玩。” “阿泰……”冉盈撅起嘴眼巴巴地仰脸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来回晃荡,一脸的委屈。 “买买买。”他不耐烦,白了她一眼,“,别撒娇了,听到你撒娇就头疼。” 两人买花灯的间隙,听到那边巷子里隐约传来惨叫声,宇文泰说:“你可知现在青山他们有多委屈吗?” “委屈什么?”冉盈装傻充愣,自顾自挑着花灯。 宇文泰哼地一声冷笑:“当街斗殴是地.痞行径,他们可都是良家子弟,北镇精锐,这架打得……伤自尊啊。” 回头还得好好抚慰他们一番,毕竟不能让忠心耿耿追随多年的下属寒了心。 这一顿好打,几个人将对冉盈的不满全都发泄在了这几个倒霉的混混身上,凶猛地拳打脚踢,打得他们口鼻见血,骨折筋裂,命都去了半条。 末了,贺楼齐尤不解气地一脚踹在一个混混身上,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招惹谁不行,非要招惹那个祖宗!” 几人见差不多了,撇下混混出了巷子。满街的喧闹繁华在他们眼中已经毫无趣味。 顶着一阵迎面而来的寒风,贺楼齐抱怨道:“这差事做不下去了。柱国还是从前的柱国吗?如今怎么成了个惧内的?阿冉这么欺负我们,他居然也不给我们撑腰,还对阿冉那样狗腿,言听计从!” 刘武也附和:“是啊是啊,他刚才那张脸,那个表情……我真是不忍心看!” 莫那娄青着脸低声说:“今天的事谁也别再提了。丢不起那人……” 此时远远的街角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里那个俊秀清逸的青年正透过半开的小窗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 见宇文泰一行人走得远了,他关上窗,兀自阴森地呵呵笑起来:“有意思。宇文泰这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随即他冷下脸,沉着声音唤了声:“眉生。” 一个英朗的声音立刻在外面响起:“乐安王有何吩咐?” 这人正是乐安王高肃。 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漆密封的碧绿竹筒递出去,说:“快马将这个送去长安给于谨。” 叫眉生的武士接过锦囊,飞身上马,箭一般地往长安的方向去了。 宇文泰,你欠我的,是时候该还了。 () 第二百零三章 客从远方来 http://.biquxs.info/

刺史府突然来了不速之客,全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独孤如愿没想到宇文泰居然悄悄来了洛阳,又惊又喜,见他还带来了冉盈,夫妇俩更是欢喜无比。 特别是如罗氏,自从荆州一别就再也没见过冉盈,此时见了她,欢喜得将她搂在怀里看了又看,大笑着说:“怎么一别一年多,阿盈都要嫁做人妇了?” 冉盈不好意思地抬眼看看一旁的独孤如愿:“阿姊,别说这事儿行么……” 如罗氏对宇文泰说:“柱国可要恕我无知之罪,当初我还多事地给阿盈安排过相亲呢……” “阿姊……“冉盈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这事儿可不能提,宇文泰忌讳着呢。 宇文泰却丝毫没有不悦之色,反而笑着问:“阿盈可有看中那少年?” 阿盈还没说话,如罗氏抢着说:“她呀,那日寺庙里的住持要给他们合一合八字,阿盈为了合不上,故意改了两个字,却合出个天定的姻缘来,喜得那家的主母巴巴地第二日就要下聘书!” 想起当时的情景,如罗氏还是不由得抚掌大笑。 宇文泰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也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冉盈的脑门,又有些无奈:“你呀,净会胡闹!” 冉盈摸着脑门也笑了。她见到宇文泰这样子,知道这件事情在他心里已经过去了,不由得安下心来。她冲着他嘿嘿一笑:“失算了嘛。” 独孤如愿问:“你们婚期可定下了?” “五月初六。”宇文泰道。 如罗氏一听,说:“哟,还比李昺和阿燕晚个把月。前几日阿燕来信了,说他们的婚期是四月初二。” 冉盈睁大了眼睛:“什么?!这个坏蛋,婚期定了都不告诉我!” 如罗氏笑道:“明年入夏,长安城可热闹了。”她转向独孤如愿:“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可好?” 独孤如愿笑眯眯地看着她:“行啊,带上罗儿一起。” 是夜,宇文泰和独孤如愿在书房里暖了一壶酒,就着火盆边酌边聊,就谈到了如今的局势。 “高欢自从玉璧败退之后就病了,一直在晋阳也没出去,探子带来的消息,估计时间也不多了。高欢一死,他的长子高澄袭爵,又是个难缠的对手。” 宇文泰点点头:“我听说高澄自幼聪慧过人,十五岁就入朝辅政。不过,他袭爵之后的第一件事恐怕不是长安,而是邺城。” “你是说……”独孤如愿警觉地看向宇文泰。 “我得到一些消息,他已经在暗中准备了。这大概也是高欢早就谋划好的,袭爵之后立刻逼元善见禅位。“宇文泰一声冷笑,“谁都想学魏武啊。” “所以目下我们要趁机赶紧将蜀地收入囊中。杨忠的战况如何?”杨忠是独孤如愿的旧部,他自然十分关心。 “进展很顺利,最新的战报是已经攻下益州,即将攻取成都。大概不会超过一个月了。有了巴蜀之地,拿下邺城是早晚的事了。”宇文泰很笃定,天下在望。 转念,他又有一丝隐隐的不安,问:“阿干可知道高肃?” “高欢的三子?” 宇文泰点点头。 “有所耳闻。听说他母亲早年被高欢赐死,他也不得高欢疼爱,一直被寄养在别处,近几年才被召回晋阳,又封了乐安王。这个人比较神秘,外面的消息不多,应该是有意遮掩。” “他和高澄高洋兄弟关系如何?” “不曾听说过。不过不是一母所生,又没在一处长大,想必关系不亲近。怎么忽然问起他?” “这个人很厉害,我几次和他交锋,都被他占了先机。而且……”宇文泰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没什么。”宇文泰摇摇头,暂时不提他和冉盈的事。高肃对冉盈抱着什么目的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也无从说起,末了,他说:“阿干在洛阳要小心这个人,他的细作非常厉害。” “我知道了。”独孤如愿点点头。 见宇文泰似乎沉吟着什么,独孤如愿又将话题绕到冉盈身上:“阿盈如今当不了郎英了,可憋屈么?没有三天两头地同你闹腾?” “她呀。”宇文泰想到她就头疼,忍不住哼了一声,又一笑,“她可也是一只横绝四海的鹰呢……随她去吧,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也管不了她。” 独孤如愿忍不住噗哧一笑。打小认识的,他还从没见过宇文泰服输服到完全放弃反抗的地步。 那边卧室里,如罗氏坐在床边看着酣睡的阿罗,一边同冉盈小声地说着话。 “那日啊,我就见他冲进来,拉着如愿就问,阿盈呢?如愿将他带去书房,两人谈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他又冲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那时我真是想不到,这么火急火燎的,居然会是宇文泰,同如愿和我描述的完全不一样嘛。” 冉盈一撇嘴,不屑一顾:“他同高平公主有了婚约,就不要我了。没了婚约,又想起我了。哪有那么好的事。若不是后来沙苑之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 如罗氏温暖地一笑:“现在好了,都算是苦尽甘来。你算是嫁了如意郎君,他也算抱得美人归了。等你们成了婚,尽快生一个孩子,可有你忙的。” 冉盈脸一红:“阿姊!乱说什么呢!” 如罗氏笑起来:“这有什么好害臊的?结了婚的夫妇哪有不生孩子的?你看罗儿多可爱?我时时盯着他看都看不够。” “好了,不要说了!”冉盈伸手去掩她的嘴。她懵懵懂懂,不知道夫妻是怎么回事,却已目睹了生孩子是非常痛苦、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事情。 她可不要生孩子! 如罗氏见她满脸通红,继续调侃她:“可怜了杨淙那孩子,痴痴傻傻地在我们家门口徘徊了半个月。之后还大病了一场。” 冉盈听她提起杨淙,低声说:“其实……我也并未做什么亏欠他的事,可对他,还是觉得有一些抱歉。” 算算日子,他们家应该都回到荆州了。只是他那样含金衔玉出生的贵公子,如今家产都充了公,仆婢遣尽,日后粗茶淡饭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呢? () 搜狗 第二百零四章 新年 http://.biquxs.info/

这一年除夕之夜,宇文泰和冉盈是在骠骑府和独孤氏一家一起过的。 几个人热热闹闹,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吃完年夜饭,独孤氏夫妇带着罗儿早早去休息了,宇文泰和冉盈在庭院里置上一壶酒,慢慢地一边喝一边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从前的事情。 宇文泰问:“阿盈可还记得我们去年的新年是怎么过的?” 冉盈一笑:“你在宫里喝多了,走错了门……” “胡说!”宇文泰打断她,板起了脸,“孤是记挂着你一个人过除夕,特意去看你的。却被你气得一整个新年都没过好!” 冉盈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得意洋洋,又说:“今年可不就和我一起过了吗?我今年保证不气你。” 宇文泰的表情又柔缓下来。他浅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晶亮的女孩,说:“阿盈,孤总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却没想到,这才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二个新年。” 冉盈想到几个月之后的婚礼,一丝浅笑也挂上了嘴角,她单手托着腮看向他,目光灼灼闪亮:“以后还有很多个新年可以在一起过。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很欢喜。” 宇文泰心里甜甜的,又问她:“你可曾想过,同孤在一起,会经受很多风浪?你别看孤今日万人之上,玉堂金马,也许明日高楼就塌了。” 冉盈垂眸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依旧看着他,说:“阿泰,我今日想要和你天长地久、同生共死的心,就如同从前想要拒绝你是一样坚定的。将来,无论你什么境况,我都不会后悔。” 宇文泰默默看着她,嘴角吊起一丝浅笑。 几个侍卫远远地守着,看着他们,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却能看到两人注视着对方,脸上都挂着甜蜜幸福的微笑,不禁也都小声地笑起来。 刘武说:“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这天下,还真的没有比阿冉更适合这个位置的女子了。” 她既聪明,又愚笨;既世故,又天真;既狡猾,又有一颗赤子之心。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陪伴在宇文泰那样的人身边了。 “阿冉这家伙啊……几个月之前,我还不相信他们真的能走到这一步。而且,柱国只是帮她铺垫铺垫,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做到的。” 贺楼齐平日里最喜欢作弄冉盈,可是,他或许是一众铁卫里,最关心她的一个。 “我原以为,四郎他走到这个地位,已经不可能再拥有一个凡夫俗子的快乐和幸福。可是他得到了阿冉,也许是已经故去的老将军和几个少将军在天之灵保佑他吧。”莫那娄的表情里急欣慰,又有一丝淡淡的哀伤。 这时,忽然听到城中永宁寺敲响了除夕午夜的钟声。这钟声浑厚,在天地间激起深沉而宏大的回响。 在这个洛阳城里,家家户户,每一个人,此时都将头伸出窗外,望着城中直矗云霄的那座永宁寺佛塔的方向默默地翘首祈望,祈望来年可以过得安乐一些。 宇文泰和冉盈相视一笑。这是新的一年了。 大年初二这天,宇文泰和冉盈一行人就辞别独孤氏夫妇,去了白马寺。 白马寺始建于东汉永平年间,是佛教传入中原之后官方兴建的第一座寺院。汉明帝刘庄曾梦到一个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醒来之后问于大臣,博士傅毅启奏说,西方有神,称为佛。汉明帝于是派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出使西域求取佛经。蔡秦等人在大月氏国遇到印度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见到了佛经和释迦牟尼佛白毡像,便恳请二位高僧东赴中国弘法布教。二位高僧应邀和东汉使者一道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同返国都洛阳。汉明帝见到佛经佛像十分高兴,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东来,便取名“白马寺”。 但在本朝,最重要的寺庙是景明寺、永明寺、永宁寺、报德寺等十几座皇家寺院,白马寺倒是不甚重要。不过据说寺里有汉代传下来的经函置放于堂宇之内,经常发出神奇的光芒,僧众烧香供养,奉若神明,都传说看见经函放光如见如来真容。 宇文泰和冉盈踏进白马寺的山门。虽是严寒的季节,万物凋敝,山寺庭院却十分清幽。因为种满了长青的植物,即使是冬季,各个殿院佛堂也被葱翠植被环绕,生机盎然,丝毫没有萧索之状。 这天大概因为是年节,又天气寒冷,寺内竟无一个香客。宇文泰和冉盈在寺中四处转着,冉盈渐渐觉得奇怪,问:“阿泰,你不觉得奇怪吗?若说天冷,香客不来倒也罢了,为何我们进了山门到现在,连个僧人都没见到?” 宇文泰环顾四周,也警惕起来,他唤过几个侍卫,沉声道:“四处去看看。” 几个人应声去了。宇文泰拉着冉盈在庭院里四处看着,见到庭前几株凋敝的石榴树,来了兴致,问:“你听说过‘折马甜榴,一实值牛’吗?” 冉盈仰起脸看着他,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宇文泰说:“这白马寺虽然在本朝的香火不如皇家寺院,但是因为是祖庭,毕竟还是神奇。” “怎么神奇了?” 宇文泰伸手指着庭院里的几株石榴树:“这里的石榴一个能长到七斤那么大,而且汁多味甜,拿到市场上和一头牛一样价钱。所以叫折马甜榴,一实值牛。” “这么大?”冉盈夏天最爱吃石榴,听到这个非常惊讶,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那我是不是来错季节了?” 宇文泰沉着声音呵呵地笑出声来:“你若喜欢,夏天时让人送一些到长安好了。”他又指着大雄宝殿旁的一排葡萄架,说:“还有这葡萄,结出的果实比枣子还大,而且非常甜,味道真算得上是洛阳之冠。” 冉盈白了他一眼:“你怎么都知道?” “永安年间我曾来过洛阳,逗留过一段时间。” 宇文泰听了,也觉得有异,对身后侍卫说:“四处去看看。” 几人应声去了。 冉盈见前方天王殿,说了一声:“我也去看看。”便撇开宇文泰,提着裙子跑过去。 到了殿门口,却像是忽然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啊地惊叫一声,向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搜狗 第二百零五章 白马武兴 http://.biquxs.info/

到了大殿门口,冉盈却像是忽然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啊地惊叫一声,向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众人皆一惊。 宇文泰赶紧两步奔过去:“怎么了?” 却见门槛里站着一个身穿缀满补丁的灰色夹棉僧袍的僧人,身形甚伟,合掌低眉对着冉盈唱了个喏,温吞吞道:“我面貌丑陋,吓着小施主了。” 宇文泰伸手搀起冉盈,将她护在身后,这才抬眼去打量那僧人。 只见他眼歪口斜,烂着鼻头,满脸大大小小的红色瘤子。别说是冉盈,便是宇文泰见了,也忍不住有些心惊。 冉盈却从宇文泰身后绕出来,对着那丑僧人行了个礼:“阿盈无知,刚才冒犯师父了。请师父不要怪罪。” “哪里。小施主客气了。”那僧人眯着眼睛摇摇头,仿似在笑,口气依旧温吞吞的。 宇文泰问:“师父来得正好。请问今日寺中为何无人?” 丑僧人说:“僧众今日都出去行脚了,要明日过午放回。” “难怪。”冉盈暗暗想,他们来得也巧,正好寺中无人,方便他们仔细查探。 丑僧人说:“我带两位施主在寺内游逛片刻如何?” 冉盈笑道:“不会打扰师父清修吗?” 丑僧人哈哈一笑:“万事皆是修行,何来打扰之说。” 这时几个侍卫都转回来,附在宇文泰耳边说:“郎君,四处都无异常。” 一行人便跟着丑僧人在寺中游赏。 这白马寺不愧为中原第一寺。寺中不仅有历代帝王手植的树木,也收藏了各朝各代皇家供奉的珍品。 片刻,早上还晴朗无云的天空涌上了滚滚彤云。丑僧人抬头看了看天,说:“似乎要下雪了。诸位虽我去禅房煮点热茶喝如何?” 宇文泰点头:“劳烦师父。” 因看了许多珍奇宝物,冉盈心中十分雀跃,刚刚坐定,就迫不及待问:“还不知师父法号。” 丑僧人一边煮水一边说:“我没有法号。” “为何没有法号?”冉盈奇道。 丑僧人说:“我没有僧籍,在寺中几十年都是在后厨帮伙。我俗家姓宝,所以不管是寺中的僧人还是来拜佛的善男信女都唤我宝僧人。” 因为本朝僧尼都是由朝廷拨款供养,因此僧籍并不好得。丑僧人如此说,宇文泰自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冉盈笑嘻嘻地问:“那我唤你宝师父可好?” 宝僧人和气地呵呵一笑:“小施主自便。” 三人在禅房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了一会儿白马寺的兴衰。宝僧人说:“我前些年和一个世外异人学了一些占卜之术,现在正无聊,我为二位卜一卜前程如何?” 冉盈睁大了眼睛十分诧异:“师父还会占卜呀!好啊!” 宇文泰微笑着看着冉盈,也点了点头。 只见宝僧人不用工具也不起卦,只盘膝坐于蒲垫之上,双手置于膝上,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 宇文泰和冉盈好奇地盯着他。此时连他那可怖的长相,也不觉得丑了。 半晌,宝僧人睁开眼,微微一笑,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游移了一会儿,温吞吞道:“郎君和娘子的未来,不可说。” 宇文泰听了有些不悦,还未开口,冉盈探身问道:“为何不可说呀?” 宝僧人未看冉盈,却拿一双歪斜的眼睛看向宇文泰,说:“昔日因,今日果呀。” 宇文泰不知为何突然心中一颤,不敢再问下去,对宝僧人行了个礼:“我们出去逛逛寺院。”便拉着冉盈离开了禅房。 冉盈一头雾水:“怎么了?你走得那么急做什么?都还没问清楚呢!” 宇文泰突然不耐烦:“神神叨叨有什么好问的?我最烦这些占卜算卦的,全都模棱两可,不真不切。” 冉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烦躁起来,只以为他不喜欢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便收了收玩心,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走着。 一行人又在寺院内逛了一会儿,来到了大雄殿。 正中供奉三世佛,四周围奉十八罗汉。 两人给三世佛敬了香,又绕着大殿去看那十八罗汉。 有些罗汉的下面还立着供养人的像。他们走到伏虎罗汉处,见那供养人的像座上刻着两个字:冉裕。 宇文泰见了问:“冉裕是谁?也姓冉……可同你家有什么渊源?” 冉盈仔细想了想,似乎武悼天王有个儿子是叫冉裕,武悼天王死后便不知所踪了。没想到,他生前竟然在这里供养了佛像。 猝不及防的,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原来如此,冉裕曾被封为武兴王。白马武兴,原来是这个意思。” 冉盈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头一惊,朝殿外看去。 走进来的人修长俊美,白玉小冠半束长发,一身白衣翩然,宽袖博带,披一件雪白的狐裘氅,乌发散落在肩上,腰后别着一支碧绿的玉箫,衣袂翩然宛如林下清风。 与他这一身翩然如仙的气质极不相称的,是在他的身后跟着两队约莫二十来个黑衣的侍卫,俱腰挎利刃,杀气腾腾。 “高肃。”冉盈一愣。他怎么在洛阳? 宇文泰立刻意识到形势不妙。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高肃。在这里见到这个屡屡占得先机的对手,让宇文泰有些心惊。这是一个比高欢更难对付的强敌。 他是何时,不知不觉地踏入了这个陷阱? 而冉盈,在看到高肃之后,目光却又落到了他身后的一个人身上。 “青彦?”她瞪圆了眼睛,一时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身青袍的青彦走在高肃的身后,面目冷肃,目不斜视,拒人于千里之外。 自从在东梁州不告而别,他一直没再出现过。现在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冉盈暗想,难道他一直都知道白马武兴的意思? 他又怎么会跟高肃在一起? 莫那娄等人一见高肃进来,早已亮出兵器,将宇文泰和冉盈护在后面。 冉盈瞪着青彦,声音有些发抖:“青彦,你……你怎么会认识高肃?” 她那样聪明,机关算尽,却从未把数次舍身救她的青彦算在内。 青彦看着她,没有说话。 () 搜狗 第二百零六章 冉英 http://.biquxs.info/

高肃对这大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只见他优雅地款步走上前,看着冉盈笑眯眯地说:“盈盈,我们又见面了。” “高肃。”宇文泰脸色黑沉,杀机重重。向前一步,将冉盈半掩在身后。 高肃煦雅地一笑,全然无害,也完全不把宇文泰放在眼中:“黑獭阿干,好久不见了。” 说着,他向后微微转头,对青彦说:“不和你的阿盈打个招呼?” 青彦从高肃的队伍中走出来,丝毫不惧眼前的侍卫,一步步走向冉盈和宇文泰。 一种奇异的感觉笼着她。她越过宇文泰,拨开身前挡着的侍卫,一直走到青彦面前,直视着他,问:“在长安,在荆州,在东梁州……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他甚至还因为她瞎了一只眼睛。那俊俏的脸上蒙着一块遮眼的黑布——他怎么能是高肃的人? 青彦垂目看着冉盈,慢慢的,那只冰冷的眸子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光。 他说:“阿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 说着,他伸手从颈间用力一扯,竟将整个脸撕扯下来。 冉盈吓得叫了一声,死死捂住了嘴。 再定睛一看,青彦手中的竟是一张人皮面具。 而那面具之下的,是另一张英俊的脸。 除了高肃,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阿英……”冉盈呆若木鸡,身子一个踉跄,被宇文泰一把扶住。 她轻轻摇了摇头,似是不敢相信。眼睛里却迅速涌上了泪水。 面前脸上的五官,和冉盈有六七分相似。 这不就是那个从小陪伴她、爱护她的阿英阿兄吗?他没有死? 宇文泰却更紧张了。他听到冉盈口中轻唤了一声“阿英”,又见那人眉眼和冉盈有几分相似,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而这个猜测使他陷入了另一种巨大的恐慌。 他将冉盈护在身后,轻声提醒她:“他是和高肃一起的。” 冉盈看着青彦,目瞪口呆,泪流满面。 她想,她真是笨,青彦同她非亲非故萍水相逢,为什么那么多次舍身救她?为什么为她做了那些事情又别无所图?在方山崖顶,他明明喊出了“穿叶飞花”,她都猜出了他是冉氏的人,明明就是那样的年纪那样的身材,她怎么就没想到他是阿英阿兄呢?他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啊! 她泪眼婆娑地哽咽,紧紧保住了他:“阿兄,我真笨!我早该猜到是你,早该猜到是你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可是……” 心里涌起一种彻骨的悲伤:“你为什么会和高氏的人在一起?” 冉氏全族被高欢所杀,他为什么会和高肃在一起? “你是阿英吗?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是阿盈啊……”她抬头看着冉英,蹙眉喃喃道。 在一旁一直未发话的高肃开口了:“盈盈,怎么连自己的兄长都怀疑吗?这可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冉英吗?” “我不信!”冉盈猛地将冉英推开,吼道,“阿英不会和高氏的人在一起!” 她看向一直站着不说话的冉英:“你说话!你和高氏的人没有关系!” 冉英紧抿着薄唇不开口,只拿那只漂亮又阴冷的眼睛讳莫如深地看着她。 她不敢相信。这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暖的、温柔的、总是将她捧在手心上的阿英阿兄,也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聪明的、睿智的、勇敢的剑客青彦。 她茫然地向后退了两步,正撞到身后的宇文泰身上,被他紧紧扶住。她转过身看着他:“阿泰……他不是阿英……他不是……” 宇文泰知道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对冉盈的打击有多大。他环顾四周,知道情势不妙。 高肃有备而来,带着冉英出现在白马寺,目标显然是传国玉玺。 只不过……他之前听冉盈说过,白马武兴这个线索冉英也早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候来白马寺? 莫非在传国玉玺的背后,高肃还有别的目的? 高肃轻抬着下巴,脸上始终带着那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慢悠悠地说:“他怎么不是?当日阿英熬不过酷刑,供出了玉玺的线索。我王父派人按图索骥,却一无所获,这才知道阿英的线索是假的。王父大怒,本来是想杀掉阿英,但本王救下了阿英,又为他治好了伤。阿英知道自己原来被亲人欺骗和利用了这么多年,这才倒向了本王。也是从这时,阿英开始和本王合作,寻找冉氏走脱的那个真正的继承人——也就是你,冉盈。他一直跟着你,不要命地救你,不过是为了你手中的线索罢了。” 冉盈在原地呆立良久,高肃的话令她一时无法反应。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阿英死了,祖母才将玉玺的线索交给她。可是高肃却说,从一开始,无论阿英是死是活,她都是会得到线索的人——她才是被保护的那个。 因为这个,不甘心的冉英背叛了族人,背叛了她! 冉英就这样站在她面前,不反驳,不解释,就这样默认了他的背叛。 “不可能……”她喃喃了几声,忽然愤怒地一指冉英:“是你背叛了我们!” 在这一刻,她想到祖母那张苍老的爬满皱纹的脸,想到冉氏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死于高欢的屠刀之下,想到她这两年来的颠沛流离夜不能寐。她愤怒地吼道:“你怎么能背叛我们?!” 一眼瞥见莫那娄腰间的剑,她猛的拔出来就朝冉英刺去! 冉英见了,手腕一抖。 寒锋出鞘,他迎刃而上。 电光火石之间,银色的剑花已经将两人裹挟。 “保护阿盈!”宇文泰大吼。他知道冉英剑术卓绝,唯恐冉盈吃亏。 莫那娄几人冲出去,可是大殿里只见剑花闪烁,众人根本近不了两人的身。 三十多招之后,只听冉盈啊地惨叫了一声,手中的剑锵然落地。 宇文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后撤几步,和冉英拉开距离。 只见冉盈捂着手腕,鲜血从指尖缓缓流下。 冉英残忍地一笑,缓缓说出了他走进这大殿以来的第一句话:“阿盈,你的剑术是我教的,你赢不了我。” 而此时的冉盈,身体上的伤仿佛再也激不起她的任何知觉,却是那颗心,已经被这一剑刺得四分五裂。 在两人拔剑之前,他一直不曾开口,因此她始终有一丝幻想,也许阿英阿兄有什么苦衷。可是这一剑,却让她明白,他是真的背叛了。 她痴痴地望着冉英,喃喃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一直都坚信,哪怕全天下都骗了我,你也不会骗我……你是阿英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泪仿佛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 () 第二百零七章 宇文泰不值得 http://.biquxs.info/

“阿盈,”冉英的声音又沉又冷,“不要说什么背叛。冉氏被诅咒了,这就是我们的命。” “可你是阿英啊……”冉盈的嗓子哑了。他是她心里最完美的那个人啊。 冉英缓缓地摇了摇头,凄然一笑。他用仅余的那只眼睛深深地看着冉盈,说:“我早已不是了。从你离开晋阳开始,我就不再是冉英了。” 贺楼齐见敌众我寡,冉盈又受了伤,悄悄在宇文泰身后轻声说:“属下们在此死战,为柱国杀出一条血路。柱国带着阿冉快走吧!” 宇文泰摇摇头:“局面尚未分明,还不到拼死一战的时候。” 费连迟和刘武方才一直在寺外未进来。此时他们发现寺中有异,必定会去州府调集当地府兵前来。独孤如愿的援军一到,局面就不一样了。 这是宇文泰的习惯,一向留有后手。 况且这高肃和冉英的联盟也未必就牢固。他们要的是玉玺,先等玉玺现世,再看局势发展不迟。 如有机会,也许可以将水搅浑,趁机脱身。 高肃不耐烦了。等了那么久,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他再也没有耐心看着兄妹两人争论背叛不背叛的事情。他说:“行了,阿英。过去的事情再提也只是徒惹伤感,罢了吧。” 他对身后的侍卫示意:“去武兴王的供像那里,把传国玉玺找出来。” 四五个侍卫领命去了。 高肃向前走了两步,对冉盈说:“阿盈,传国玉玺马上就是本王的了。玉玺一现世,我王父立刻就能临朝称制,号令天下讨伐长安。我看你还是弃了宇文泰,跟本王走吧。” “高欢还有命临朝称制?”宇文泰出言讥讽。只怕玉璧之战之后,高欢一直病得都没起得来床吧。 哪怕他现在恨不得一双手生撕了高肃,却也得耐得性子和他周旋,等到独孤如愿的府兵前来。 高肃听了并不恼,反而嘴角一翘:“王父若是归了天,玉玺便归了本王,本王捡个现成的便宜,岂不是更好?” 他似乎并没有兴趣搭理宇文泰,倒是对冉盈兴味十足。 他见冉盈不说话,又似笑非笑地对她说:“阿盈啊,当你不知道我是高肃的时候,我们明明是志趣相投的好朋友,诗词歌赋明月清风无所不谈。可见你并非讨厌本王,你不过是惧于宇文泰罢了。可你就没有想过值不值得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的明亮:“你就没有想过,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他做过怎样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吗?” 冉盈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似是对宇文泰意有所指,抬头看向他,恨恨地说:“你一定要让我失去所有在乎的人?” 她凄凄一笑,泪忽然潺潺流下:“高肃……乐安王……阿盈何德何能,令你青眼有加,如此对待?” 他们也曾对酒当歌,也曾清风明月,可因为立场不同,因为利益争夺,他就要逼煎她到如此地步吗? 高肃丝毫不为她的诘问所动,又轻轻一笑:“你现在以为我带坏了你的阿英阿兄,恨不得立刻要我死。但是你别忘了,阿英的命也是我救下的。至少在这点上,我比你的宇文郎真诚多了。” 说罢,他的目光变得犀利,转向宇文泰,咄咄逼人:“黑獭阿干,当初你为了把阿盈弄到手,费了多大的心思,阿盈还不知道吧?” 宇文泰见他此时提起这话,顿时有些心慌。莫非他说的是……可是,他是如何得知的? 心里虽震惊,却面不改色,冷着脸不答他。 手下不自觉地将冉盈拉得更紧。 冉盈敏感地察觉到高肃的话令宇文泰有了一些不寻常的反应,抬脸看向他:“他在说什么?” 宇文泰垂目看着她,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高肃笑了:“阿盈,本王早就同你说过,你身边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事都同你交了底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冉盈明显有些虚弱,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可她知道,高肃在这种场合这样说,那必是知道什么。 宇文泰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想知道,可是又很害怕。 高肃星眸轻抬,口气十拿九稳:“不用我说,等会儿自有人会说。”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又从外面传来。接着是一阵革靴踩地的声音。 “给我统统围起来!”外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宇文泰却又是一惊,惊得凤目一睁,向外看去。 于谨怎么来了洛阳?他看向高肃得意而笃定的脸,心想,好一个高肃,这盘棋,下得越来越大了。 他既要玉玺,还要冉盈。 身着明光铠的于谨大踏步走了进来,环顾了一下殿内的情形,看到了宇文泰,脸上杀机顿现:“柱国果然在此……那么,郎英果然就是冉盈了!” 一个月前,那个长相酷肖子卿的高肃秘密拜访他,告诉他,有三件事他一直被他信任的人蒙在鼓里。第一,郎英就是他一直在暗访的冉盈。第二,宇文泰一直和冉盈暗通款曲。 而第三件事,高肃并没有立刻告诉他。他说:“等于将军确认了前两件事高某没有骗你,不妨在门楣上挂一块小小的红绸,高某自会再来拜访,告知将军第三件事。” 于谨追问:“为何此刻不能直说?” 高肃笑着说:“第三件事事关重大,必须要将军完全信任了高某,高某才会和盘托出。” 前两个消息已令于谨震惊。郎英他是见过的,少年英才,风姿卓绝,怎么会是他要找的冉氏的女孩冉盈? 他一直心怀疑惑,直到随宇文泰去吊唁郎英时见到了冯翊公主,才确信高肃没有骗他。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将英姿飒爽的郎英和妩媚鲜妍的冯翊公主联系到一起。可是当有心去看时,于谨真的发现,他们确实就是同一个人。 想当初,郎英是子卿托着他写了信推荐到书院的,子卿一直说要娶一个叫阿盈的女子,可见子卿一直都知道郎英是女子。那宇文泰对外宣称的什么一直被独孤如愿收养在府中就是骗人的鬼话。 那郎英和宇文泰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宇文泰在广阳任命她为丞相长史的时候,是否已经知道郎英是个女子? 还是在郎英做长史期间,整日出入丞相府,被宇文泰看破了身份? 满怀着疑惑和忐忑,于谨在门楣上挂上了一块红绸。 () 搜狗 第二百零八章 杀招 http://.biquxs.info/

当夜,高肃便来了,只说了一句话:于子卿的死,比起冉盈,另一个人负有更大的责任。 “是谁?”没想到仇人呼之欲出,于谨咬牙切齿。 高肃说:“此刻还不能说,因为我还未得证据。等高某拿到证据,自会派人送信来给将军,请将军亲自前往查验。” 那日于谨接到高肃派人送去的信,便立刻依信中所说,来到了洛阳。 “思敬怎么来了?”宇文泰问出这话,心里却明白当下的局势已经不是他能够控制的,手中不由自主将冉盈拉得更紧。 于谨瞪视着冉盈,问宇文泰:“柱国即将娶为妻室的这个冯翊公主,就是我同柱国提过的冉氏后人阿盈吧?” 面对多年以来一直并肩的战友和同盟,宇文泰不愿隐瞒,也无从隐瞒,只得点了点头:“是她。” 原本还心存一丝幻想,想着这个并肩多年极其新任的同僚不会成为自己刻骨的仇敌。现在听他当面承认,于谨一握拳,又咬着牙问:“那柱国可知,子卿是因她而死?” 宇文泰已心知肚明,今天在这里,那件事情必然要被揭破了。 于谨会怎样?阿盈会怎样?他无法预见。高肃这个年轻人,才不过十八九岁,竟有如此心机,把他逼到这样的角落里无法动弹,这才是最让宇文泰觉得惊心动魄的。 于谨问出这个问题,答案只能有两个。 于子卿到底谁是因她而死,还是因他而死? 宇文泰沉默了片刻,说:“令弟的死,和她无关。” 于谨仿佛出乎意料,又反复在意料之中。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咬着牙恨恨道:“我于谨对柱国忠心耿耿多年追随,可柱国居然宠信这个害死我阿奴的贱妇!” 他逼近一步:“把冉盈交给我,我对柱国的忠心不会变的。” 宇文泰沉着脸默默对视着他几乎红透的双眼,半晌,坚定地拒绝:“孤不能把她交给你。” “柱国!”于谨大吼一声,“你我多年相从的情义,比不上一个女人吗?!” 宇文泰上前一步,厉声道:“于谨,回长安去!孤自会给你交代!”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可以私下用其他的方式解决,哪怕于谨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心甘情愿。但是在这里,他们面对的是高欢的三子,高肃应该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然而此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于谨的脑海。 他红着眼看向宇文泰,咬着牙问:“柱国,你韩寿偷香,和她私.通款曲。子卿的死是否也与你有关?” 高肃见时机成熟,慢悠悠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折递到于谨面前:“于将军不必猜了,这是我国的高手近日刚从长安皇城大内得到的。也就是我同你说的——证据。” 于谨连忙接过来,打开一看。 那是宇文泰写给当今至尊的奏折。内容是,提议于氏子卿迎娶李氏女。 于谨的心仿佛被一把匕首狠狠刺穿了。 这件事一直都是他的心结。他本已同意子卿要娶阿盈的请求,至尊却突然下诏赐婚,他不能违抗,这才只能拒绝了子卿的一再哭求。为这事,他没少打骂子卿,令他受尽了委屈。 这道赐婚的诏书,彻底毁了子卿,也葬送了李阳君一生的幸福。 原来这场悲剧后面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一向敬重的宇文泰! “柱国……竟然是你……子卿的死,居然是因为你……” 他手一抖,诏书掉落在地。 于谨大吼一声:“因为你自己想得到她?!” 冉盈猛的一颤。她慌忙挣开宇文泰。 “阿盈!”宇文泰大惊失色,伸手要去拉她。 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已将拿诏书捡在手中细看。 熟悉的字体在她眼中一字一字地飘过,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她抓着奏折的十指乱颤,身体止不住地剧烈抖动。 子卿……至尊下诏,竟是他的提议? 而他的目的,是为了拆散他们得到她? 她觉得浑身僵硬,努力控制着自己,难以置信地看向宇文泰:“阿泰……这是真的?是你……” 宇文泰看着她,感到被逼入山穷水尽之地。他费尽心思,居然还是到了图穷匕见的一天。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那宝僧人说的,昔日因,今日果。原来应得这么快。 可他那样喜欢她。从一开始他就想要占有她,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个目的。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阴谋加入了自己的感情里。 “阿冉,你不要再逼柱国了,他对你那样好……”贺楼齐看不下去了。 宇文泰看着冉盈,挥手制止了贺楼齐继续说下去。 他原以为这件事可以隐瞒一生一世,没想到却在这样的情势下被揭破了真相。于谨杀气腾腾要为死去的阿奴讨一个公道,他知道今天他和冉盈只有一个人能走出这个大殿了。 他挺了挺腰背,用力抓住冉盈,对于谨说:“没错。孤是为了她才向至尊提议了这桩联姻。这件事和她无关,她直到你来这里之前,也毫不知情。” 冉盈在他手中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自宇文泰的手中慢慢滑落,瘫软在地。 宇文泰在她眼里陡然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 从遇到他的第一天开始,一幕幕都从脑中闪过。他同她的一点一滴,他追逐着她,纠缠着她,宠爱着她…… 她懵然不知,她逐渐接受他,喜欢他,为他出谋划策,出生入死,还……还同他画眉恩爱,共剪灯花。 她竟一无所知地深爱上害死子卿的男人! 她满心绝望,抬头看着这个手握天下的男人。他站在她面前,如一个巨大的黑洞,一个无底的深渊。 她不懂他。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他! “阿盈!”宇文泰又狠狠地抓住她,看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和痛苦,眉头紧锁,只觉得心中如利刃翻搅。他紧皱双眉,大声说:“阿盈,于子卿的死非我本意!” 他不是热衷于解释的人。很多事情,哪怕天下人都误会他,他也无所谓去解释。可是他却急切地想要和冉盈解释,他很怕被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 () 搜狗 第二百零九章 冉英之死 http://.biquxs.info/

想到自己和子卿在灞河边最后一次见面时,子卿那绝望的样子,冉盈只觉得胸口一痛,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喷溅在宇文泰衣襟的下摆上。 喷在那本奏折上。 “阿盈!”宇文泰颤着声音唤了一声,伸手要去搀她,鲜红的血挂在她的嘴角上,映衬得脸色更加惨白。她完全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事情。 “阿盈……你听我说……”他感到手足无措。他该如何同她解释? 眼中有滚烫的泪流下,冉盈只觉得身心被一扫而空。 这时,高肃的那几个侍卫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沉香木的匣子:“乐安王,在供像的底座下发现这个!” 高肃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地一把接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个匣子上。 高肃将匣子轻轻打开。 那个和氏璧雕成的、以黄金补过一角的、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的传国玉玺—— 匣子里空空如也。 所有人都呆住了。 “空的?”高肃望着空空如也的匣子喃喃道,“怎么会是空的?” 他望向瘫在地上满口鲜血、已经连遭打击意气丧尽的冉盈,又望向站在一旁、一脸平静的冉英:“阿英,怎么回事?” 冉英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早已知晓一切,面色平静无波,不言不语。陡的,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志得意满的笑。 高肃在一刹那的困惑之后,脑中一道电光闪过:“阿盈的线索是假的?真的线索,还是在你身上!” 此言一出,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冉英的身上。 冉英的目光却柔柔地落到了冉盈的身上。 “是的,一直都只有我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他平静地说。 冉盈痴痴地看着他。那封奏折带给她的巨大打击令她无法好好地思考眼前发生的事情。她呆呆想,为何祖母给我的线索会是假的?阿英到底有没有背叛冉氏?他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 “阿兄……”她轻声唤他。 冉英看向高肃,冷冷一笑:“没错,真的线索一直都在我身上。阿盈一直都是祖母为了混淆世人的判断布下的一颗棋子。可我却不想让她做棋子……若非让你们亲眼见到阿盈的线索是假的,你们又怎会愿意放过她?” 宇文泰这时才懂了,冉英本可以在被高欢抓住之后舍出一条命去,抵死不招。可他知道祖母会让冉盈带着假线索逃走,并放出消息,混淆视线来保护他。而他若死了,冉盈就会拿到真的线索,同样陷入危险之中。所以他给了高欢假线索,又假意和高肃合作去追捕冉盈,却是为了脱离家族的掌控和安排,暗下保护一路逃亡到长安的妹妹。 他一面引导着阿盈按照假线索寻找玉玺,一面将高肃引来此处,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亲眼见到,冉盈的手中没有玉玺的线索。 只有如此,阿盈才能摆脱身为冉氏后人的诅咒,过上平静的生活。 冉英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已根本不惧高肃的剑锋。他走到冉盈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来,伸出衣袖给她将嘴角的血擦干净,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变得很温柔很疼爱。他轻轻一笑,说:“阿盈,你这个傻孩子,让我骗了这么久。” 冉盈这才回忆起,每一次,都是青彦将她引向下一个线索。原来这些都是他布置好的。 可她对他天然地不设防。 她终于明白了。 从阿英被高欢抓走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在为阿盈布这个局,他要帮阿盈甩掉这个本不该她去背负的包袱。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盈。 冉盈一把紧紧报.住他,泪水又决了堤:“阿兄!” 心里又欢喜,又酸楚。他受了那么多的辛苦,都是为了她。 冉英轻轻抚着她散落的长发,很欣慰地笑了:“阿盈啊,从今天开始,你终于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你不用再背负什么了。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好好活下去。” “阿兄……”冉盈大悲之后骤喜,激动得两腮酡红,正要说什么,只听高肃怒喝一声:“冉英!” 锵的一声,闪着寒光的剑指着冉英的胸口。 满脸怒色的高肃拔剑对着冉英,因为自己被欺骗而格外愤怒。他咬着牙说:“冉英,你竟敢如此戏弄本王,让本王像个傻子一样,跟着你团团转!把玉玺交出来!否则本王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生不如死!” 冉英完全不理会他,也没有必要再理会他。 他只拿那只独眼深深地看着冉盈,仿佛要将她往后的一生都看进自己的眼里。 这让他捧在掌心的孩子啊,终究要独自面对漫长的人生。 他又看向一旁的宇文泰。 这个天之骄子,要把心爱的阿盈托付给他,现在倒有点放心了…… “阿盈……” 千言万语已无法尽诉。他的目光陡然冰冷,忽然回过头,猛地往高肃的剑锋上撞去! “啊——!” 寒冷的剑锋穿过冉英的身体,直直地伸到冉盈面前。 几滴温热的血飞溅在她脸上,冉盈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 外面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大殿内外的空气都冷得仿佛冻住了。 冉盈浑身哆嗦着跪倒在地上,将倒地的冉英紧紧抱.住。他的胸膛被高肃的剑刺穿了,喷溅了冉盈一身的血。 这样的结局始料未及,高肃惊呆了。他白色的衣衫上溅上了热血,有鲜血顺着他的剑身滴落在地。 “你居然……” 所有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都没想到,冉英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了结这件事情,将传国玉玺这个天大的秘密永远带走。 冉英觉得越来越冷。仿佛身体里的血都被抽空了,身下却被浸染渐湿。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扔在一个无边虚空的黑暗里漂浮着,身体越来越轻。 他使尽所有的力气睁着看着冉盈,像是要把她的样子狠狠地记在心里。 冉盈低垂着头,痴痴地低声问他:“我们是为了什么?……阿兄,我想回家……” 泪又一串串落下。 人生如梦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她仅存的那些快乐和希望都破碎殆尽。 她低头轻声哭诉:“阿兄,我想回家……带我回晋阳……” 赖以活下去的家族重托是假的,让她无限欢乐的爱情也已蒙尘。她自觉白到尘世间走一遭,到头来一事无成。 到了最后,人海茫茫,却只能求他一个。 就像小时候那样,天黑了,就牢牢地抓着他的手,怯生生求他:“阿英,带我回家吧。” 冉英轻轻一笑:“阿盈,我死了,就没人再知道传国玉玺的秘密。你终于自由了。” 冉盈将垂死的冉英紧紧抱.在怀中,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不见。 心中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阿兄始终是爱她的,他愿用性命成全她。 他也才十八岁呀,风华正茂。 他也想有温柔和静的岁月呀。他也有恢弘的江山梦,也有梦中的朱格窗。 冉英闭了闭眼睛,又使劲半睁开,眼底泛起泪花。 他抖着染血的手轻抚.着她的脸,说:“真希望我们没有生在冉氏……阿盈,我不能背着你出嫁了……” —— 她十三岁的七夕夜,阿英偷偷带她出去逛乞巧市,拜花神庙。回去的路上,冉盈走得累了,嚷嚷着要阿英背,阿英便背着她往回走。 那夜新月高悬,满天星子。阿英边走边笑:“每次都走两步就要背,这样娇气,看你以后嫁了人谁来背你。” 冉盈彼时正是豆蔻年纪,听他提到嫁人,嘴巴一翘,伏在他背上嗲声说:“我才不嫁人,我要永远黏着阿兄。” 阿英听了这孩子气的话笑了:“那我可要嫌弃你的。”又问:“你刚才同花神娘娘许什么愿了?嘴上嚷嚷着不要嫁人,却偷偷许愿要遇着个如玉的郎君对不对?” “没有!”冉盈捶着他叫起来,脸却红了。 正是情窦初开呢,心里偷偷想过,那个身影却是那样的模糊。 他是高是矮,是俊是丑?是个文弱书生,还是个骁勇武人?他会善待她吗? 她伏在冉英背上,轻轻抚着自己滚烫的脸。 阿英笑呵呵地说:“我的阿盈一定嫁个盖世英雄。等你出嫁的时候,我要这样背着你,送亲送出三十里。要叫你夫君知道,阿盈可是我的掌上明珠!有我在,他再得势,也不敢轻慢了你。” 冉盈紧紧抱着冉英,泪一行一行地无声滑落。 晋阳的往昔已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记忆里那些美好的日子,永不再回来。 他在她臂间突然间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涌出一股股的鲜血。冉盈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擦,擦得满手的血。她惊慌又恐惧,两只手无处安放,惶然无助地四下里去看,却发觉周围围满了人,却无一人可以求助。 宇文泰上前,帮她稳住冉英的身体,她见了他来,却将阿英紧紧护在怀中,仿佛宇文泰要将他夺走一般。她睁着通红又绝望的双眼看着他,半晌,绝望地哭着:“阿英……阿英……你不要死!!” 冉英轻叹口气,缓缓抬手擦去她的眼泪,说:“阿盈,你可是我的……掌上明珠呀……” 他闭上眼,很安静地在冉盈的怀里永远地睡去了。 () 第二百一十章 好戏还在后头 http://.biquxs.info/

冉盈只觉得臂间一沉。 心被一把利刃狠狠地戳穿了。 她抱着阿英渐冷的尸体,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无人忍心上前,时间冻住了。 这世间最可怕的是死亡吗? 是的。死亡撕裂了一切爱和牵挂。这世间芸芸众生,不管是卧虎藏龙还是升斗小民,都走过一座桥,喝下一碗汤,然后跌入轮回,再无觅处。 世人烦恼多,皆因为凡事只求后果,不想前因—— 宇文泰又移身过去。尽管知道这时候她最不想见他,可是却无法对她不闻不问。何况对面还有于谨在虎视眈眈。 还未来得及靠近,忽然听利刃出鞘的声音,伴随着于谨的一声大吼:“贱.妇,子卿因你而死,我要你给子卿陪葬!” 剑锋已向冉盈直刺过去。 “拦住他!”高肃和宇文泰皆大惊,同时大喝出声。 速度更快的是那群侍卫,未等剑锋指到冉盈,贺楼齐眼疾手快,已挥剑挡开。一群侍卫随之大步涌上,将于谨挡在外面。 冉盈不动,五内俱焚的痛苦和绝望煎熬着她,眼里心里只有沉睡在她臂中的冉英,无暇他顾。 大殿外冷风呼啸,吹得几株寒松沙沙作响。 高肃走上去轻拍了一下于谨的肩膀:“于将军,别忘了我们谈好的事情。你同宇文泰的恩怨你找他自行解决。冉盈,我是要带走的。” 于谨咬牙不愿。当日子卿吐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在面前一点点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痛苦长久以来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心。子卿去后,他们全家又经历了那样伤心绝望的漫长痛苦。在于谨的心里,这个少女百死难赎。 这当下,宇文泰的心里已经顾不得会不会失去冉盈,只一心想着要在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势下保住她。 他沉声对于谨说:“思敬,令弟的悲剧因我而起,你若想报仇,就冲我来吧。阿盈她什么都不知道。当初她为了令弟,也险些丢了性命。” 于谨看着他,眼神中有愤恨,也有失望:“宇文泰,我于谨从夏州时就开始跟随你,忠心不二。你可知道,当初先帝许我柱国之位,要我瞒着你暗下寻访玉玺,一得到玉玺就将你斩杀,可我一刻都没有想过要背叛你。为什么你却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这样的背叛我?” 一阵清泠沉静的声音地上传来:“于大人,子卿可有回去找过你吗?” 于谨一愣,随即怒道:“你什么意思?” 冉盈自地上抬起头,直视着他,两眼通红,口气却异常平静:“子卿回来找过我。他对我说,他入了天人道。他再也不会有烦恼痛苦了。” 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伸到于谨面前。 于谨脑子里一炸。 这是子卿最喜欢的一枚双鱼玉佩。当初下葬时,是他亲手放在子卿的头边。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他一把夺过来,声音颤抖,难以置信。 冉盈垂着眼眸,轻声说:“子卿曾经求我和他一起离开长安,并留给我这枚玉佩。后来子卿的婚礼那晚,我将这枚玉佩还给了他。那是我在秦州负伤,奄奄一息,半梦半醒之间,就见到子卿的生魂前来相见,告诉我他入了天人道。醒来时,枕边就放着这个。” 她的声音又清又缓,仿佛在说一个绵长久远的故事。 于谨听了,双唇一颤,两眼立刻红了:“他……他真的回来过?” 冉盈轻轻点了点头:“是我辜负了他。” 于谨的心仿佛被一刀一刀割开,流出的不是血,全是泪。 那孩子那样温柔,连死后都舍不下这个女孩,他又怎么忍心亲手杀了她,让那孩子魂灵不安? 他收起剑,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宇文泰,大喝一声:“走!” 便领着带来的军马迅速离开了白马寺。 “阿盈……”宇文泰回过身,伸手想要去抚她的肩膀。 在她缓缓地诉说她和于子卿之间的往事时,他的心在微微抽痛。 可冉盈退后了一步,觉得他是那样陌生。 他是那个自己用尽全力喜欢的男子吗?他是那个让自己将身心全部托付的郎君吗? 竟然是他一手酿造了子卿的悲剧。这个她倾心的男子,却从来都是阴谋最忠诚的情/人! 高肃走到冉盈面前,伸出手,轻声说:“阿盈,跟我走吧。阴险薄情的男人并不值得你留恋,晋阳才是你的家。” 他贴近冉盈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否则宇文泰会死在这里,阿英也无处安葬。” 冉盈看向他,觉得彻骨寒冷。 这张如子卿一般俊秀的脸庞下,却是一颗机关算尽的蛇蝎心肠。 他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人心。 这是子卿吗?她神思恍惚,又一次泪流满面。 高肃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只流泪不说话,离开她的耳边,又说:“我陪你将阿英送回晋阳去安葬。” “阿盈!”宇文泰紧张。 冉盈没有看他,将手伸给了高肃。 “阿盈!你不能跟他去!”宇文泰喝道。 高欢如今屯军在晋阳,冉盈这样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高肃不屑一顾地抬眼看向他,冷冷道:“宇文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甘心吗?阿盈,本王从此后都会好好照顾的。” 这时高肃的一个侍卫从外面跑进来,说:“乐安王,该走了,独孤如愿率二百洛阳守军快要到了。” 高肃笃定地一笑,一手牵着冉盈,说:“知道了。去把阿英的遗体带上,我们走。” 宇文泰周身陡然腾起杀气,说了声:“去把阿盈拦下!” 几个侍卫立刻冲了出去。 高肃那边人多,又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一番缠斗之后,莫那娄几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冉盈却毫无反应,头也不回,任由高肃牵着往外走去。 “阿盈!”宇文泰见了,提剑冲了过去。立刻有两个侍卫挡了过来。 “阿盈,你不能跟他去晋阳!”宇文泰一面抵挡着四面而来的袭击,一面对着冉盈的背影大吼。他心跳得要炸开,觉得阿盈即将要彻底地消失。 那个梦又浮现在他心头。映照着此时正在远去的两人的背影。 他终于明白,他以为自己赢了,可自始至终,他都被笼罩在那个苍白的少年的阴影里,从没有一天脱身。 大殿外风雪大作。高肃接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雪狐裘给冉盈裹好,一边回头,嘴角一抹浅笑若有若无:“宇文泰,我早就说了,若想护得她周全,你要多派人手。可你就是这么自大。” 他轻轻牵着她往外走。 鹅毛大雪下得纷纷扬扬,无边无止。 宇文泰眼见着冉盈跟着高肃越走越远,持剑冲开了两个侍卫的阻拦,追了出去,却又立刻被追上来的侍卫缠住。 高肃又回过头,轻轻一笑:“黑獭,你也不过如此——好戏才刚刚开始。” 宇文泰眼睁睁看着高肃带着冉盈越走越远,出了白马寺的山门,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阿盈!阿盈!!”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寺院上空回荡着,没有任何回应。 片刻,缠着他们的高肃的侍卫纷纷撤退。几人带伤追到门口,正见独孤如愿率军迎面而来。 独孤如愿见了,在马上拔剑一挥,喝道:“全部拿下!” 那些侍卫见无法逃脱,纷纷举剑自刎。顷刻间横了一地的尸体,竟无一个活口! 独孤如愿下马奔过来,一脸焦急:“黑獭!可是阿盈出事了?” 宇文泰双目赤红,推开独孤如愿,翻身上了他的马,往高肃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风雪中的洛阳城一扫晴日里的繁华恢弘。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呼啸穿梭的狂风,卷着大片的雪花肆虐。 “阿盈!阿盈!!” 他的声音被风声吞没得无影无踪。 不知在雪中奔了多久,四下一片白茫茫。马蹄下忽然一滑,连人带马狠狠摔了下来! 宇文泰摔倒在地上,顾不得浑身吃疼,爬起来奔向那马,要将它拉起来。 可那马摔断了腿,只躺在地上嚯嚯惨叫,再也起不来身。 宇文泰怒击,抬脚继续往前跑。他已理智丧尽,满脑子都是要把阿盈找回来的念头。 独孤如愿和几个侍卫追了上来,将他死死拉住。独孤如愿吼道:“黑獭!黑獭!你冷静一点!我已命人去四下搜索他们的行踪!你要冷静下来!!” 宇文泰在众人的手中拼死挣扎,睚眦目裂:“阿盈!高肃抓走了阿盈!他抓走了阿盈!!” “柱国!!”莫那娄也大吼:“是阿冉自己跟他走的!阿冉是自愿跟他走的!” 宇文泰一瞬间安静下来。 那一幕又浮现在他脑海。 他想起来了,冉盈连看都不愿看他了。高肃要她跟他走,她就将手给他了。 阿盈不愿见他了…… “阿盈不要我了……”他喃喃道,四下张望,像是要找谁确认一样。四下里乱雪纷飞,却无一人可以回答他。 “阿盈不要我了……她知道了那件事,她恨我了……” 他忽然之间觉得顷刻间一溃千里,彻底地颓败了,双腿一软,跪倒在雪地上。 “她还是为了那个于子卿……” 独孤如愿此时也傻了。 他断没有想到,黑獭同那女孩的渊源如此荒唐。 付出的那么多日日夜夜,那么多怜惜和牵挂,将心掰碎了给她看,可她还是不原谅他。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变故外的变故 http://.biquxs.info/

马车在前往晋阳的小路上缓缓地走着。冉盈坐在车里,臂间扌包着冰冷的冉英。只有紧紧地扌包着他,冉盈才觉得自己不是一无所有。 短短一个下午,她已什么都失去了。 冉英死了,宇文泰失去了,连她一直以来苦苦保护的玉玺的秘密都是假的——到头来,她仍然只是一个影子。 车外的风漏进来,冰冷刺骨。她不由得将怀中的冉英抱得更紧。与她相比,冉英才是更加凄苦的那个吧。 她至少还一无所知地、和宇文泰有过一段缱绻相爱的时光。尽管他们开始于他的那个毫不光彩的阴谋,但是他们相爱的心却是真的吧。 想到这里,冉盈觉得心里掠过排山倒海的疼痛。她无法原谅他,她已永失了她的挚爱! 温热的泪悄悄划过脸颊。 她伸手到怀中去摸丝帕,却摸到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 这是哪里来的? 她打开那张纸,映入眼中的是冉英的字。 麦积山青峰崖。 冉盈浑身一震。阿英是何时将这张纸悄悄放入她怀中的? 他到底还是在临死前将玉玺的秘密告诉了她。 他没有背叛她,也没有背叛冉氏全族。 “阿英……”眼泪又一次滑过她的脸颊。 高肃驱马来到车外,对着里面说:“阿盈,还有半日我们就到晋阳了。” 从洛阳过来,鹅毛大雪下了一路。高肃心里想,今年冬天好像特别冷。 这次洛阳之行,高肃大获全胜,惟一的意外是没有拿到传国玉玺,而唯一知道线索的冉英已经带着这个秘密永远地睡去了。 对他来说,这并不是最坏的结局,横竖谁都没有得到,不过是维持现状罢了。最让他得意的,是亲眼看到了宇文泰那于世无匹的脸上露出的痛苦又受挫的表情。 在高肃的心里,这从来就不是为了夺取玉玺,或者争夺冉盈。 在高肃的心里,这是一场他和宇文泰之间的战争。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这就是王父整日在家中赞不绝口的宇文黑獭?他不过是略施小计,宇文泰就在自己面前败得毫无还手之力呀。 宇文泰,你眼睁睁失去冉盈已经很痛苦了吧?别急,还有更大的痛苦在等着你…… 蓦地,听到身边马车里传出轻轻的歌声,幽幽荡荡,婉婉凄凄。 那是坊间流行的折杨柳枝歌。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 冉盈痴迷迷唱了很久,才恍然,她所唱的,是一首情歌。是她在灞河边的伎馆里学来的,却从未唱给宇文泰听过。 高肃默默地听着,从腰后抽出那支玉笛放入唇间,吹奏着曲子伴着冉盈的歌声。笛声悠悠,碎飘天外,消失在无垠的大雪之中。 这晚,宇文泰又做了相同的梦。 他梦到他在洛阳迎娶阿盈,整条铜驼街灯笼高悬,照亮了宽阔辉煌的街道;他梦到冉盈身穿白毂裙,手持金折扇;他梦到病弱苍白的于子卿,梦到冉盈弃了他,毫不犹豫地朝于子卿走去。 他睁开眼,望着黑沉沉的屋梁。 如黄粱一梦,终是醒了。 窗外还在飘着鹅毛大雪。屋里两个火盆烧着,仍然觉得四下里寒气逼人。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的雪片簌簌落下的声音,白天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他想到冉盈瘦弱的抖动的双肩,想到她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想到她和高肃并肩离去没有回头的背影,想到他的阿盈已对他恨之入骨—— 蓦地,只觉得眼角微湿。 他自问对她爱得坦荡。他敬她,爱她,宠她,为她费尽心机,一切能给的都给了她。可她……她为了于子卿对他深恨至此,连看都不愿再多他看一眼。 她真的爱过他吗? 宇文泰想及此处,不免于悲伤之中,亦生出一丝怨恨。 在洛阳逗留数日,没有高肃的踪迹。独孤如愿建议他先回长安再做打算。 无奈之下,宇文泰只得带着几个铁卫一路往长安而去。想到来的时候有阿盈在侧,一路叽叽喳喳,满心里想的都是来年仲夏婚礼的事情,才短短数日,却已恍如隔世。 他失去了他的阿盈。 宇文泰不免去想,是不是这世间真有报应这回事。是不是强求来的,真的无法长久。 莫那娄一路也心情沉重。阿冉对于子卿的死始终有一个心结。她如今跟着高肃回了晋阳,恐怕这一生,她和柱国是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柱国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知这一缓,又要缓上多少年。 只是往后余生里,他还能遇上一个女人,让他如此心爱吗?人总是年岁越大越不容易投入感情——不过也许这样也好,他究竟还是会用婚姻换回一些很值得的利益。 他终究还会是那个睥睨天下、站在时代顶端的宇文泰。 众侍卫都知道宇文泰心乱如麻,意志消沉,也不敢多说话,一路沉默着,一行人缓缓地往长安前行。 不日便到了潼关。到达潼关城楼下的时候正是黄昏,城门刚刚关上。贺楼齐上前,报上宇文泰的名号,亮出宇文泰的柱国大将军令牌,要城楼上的士兵开门。 哪知城门半晌没开,过了一会儿,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上了城楼,对着下面喊道:“是谁敢假冒宇文柱国?!” 宇文泰喝道:“孤正是宇文泰,何来假冒?!”他借着昏暗的天光向城楼上仔细看去,想看清楚是谁敢冒犯于他。 那将军身着明光铠,浓眉圆眼,一脸长髯很是潇洒。 “李弼?”他傻眼了。没有他的命令,李弼是何时被调来潼关的? 莫那娄敏感地嗅到危险的气息,连身下的马都在不停地原地打转。他说:“柱国,情形有些不妙。” 难道是于谨? 宇文泰明白了。必是李弼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心爱的女儿因为宇文泰葬送了一生的幸福,李弼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从灵州来了潼关,想必是于谨的安排。 李弼一手扶腰,高高地站在城楼上大声说:“宇文柱国前日在洛阳被高欢的人刺杀,如今停灵在柱国府,至尊已下旨恩恤,全长安皆知。你是何处来的肖小之辈,胆敢冒充柱国!” 宇文泰听了,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上头。于谨和李弼趁他不在,控制了长安,炮制他的死讯,要将他置于死地! ()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已经没用了 http://.biquxs.info/

一步失算,步步艰难。 莫那娄见情势不妙,赶紧说:“柱国,此时不可硬闯,我们还是先回独孤将军那里,再商量对策吧!” 话音未落,只听李弼大喝一声:“来人!给我乱箭射杀这几个冒充宇文柱国的流寇!” 贺楼齐叫了声不好,立刻挺身护住宇文泰,口中大喊:“柱国,我们快走!” 城头的箭如雨点般飞了过来。 几人拔剑抵挡,拨开一茬茬飞来的乱箭。耳边只听到利箭飞来的嗖嗖声,一时无法转身后撤。胯下的马受惊,嚯嚯地叫着原地乱踏,宇文泰几乎拉不稳缰绳。 两个铁卫见状大喊:“青山!你们先护送柱国走!我们断后!” 莫那娄见那两人站成一排,奋力挡开飞来的乱箭,连忙拉住宇文泰:“柱国快走!” 宇文泰睚眦目裂,恨不得能飞身跃上城楼和李弼死战。他出离愤怒,头脑暴热,“失去”令他惊恐,随后便迅速陷入一种执迷的疯狂。他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砍向纷至沓来的乱箭,砍向那些夺走他的一切的敌人。 莫那娄见他已无法自控,飞身跃上苍鹭的背,一手制住失控的宇文泰,一手抓紧缰绳,脚下用力一蹬,大喝一声:“苍鹭!走!” 几人趁着渐沉的夜色逃离,没跑出多远,身后传来那两个断后的侍卫的惨叫声。 莫那娄回头一看,那两个断后的侍卫已掉落下马,浑身被乱箭扎成了刺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贺楼齐大喊了一声:“阿六!阿树!” 甚至没有时间去悲悼,马已经驮着众人越跑越远。 寒风掠过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宇文泰狂热的情绪逐渐褪去,觉得眼下一阵潮热。 几人骑着马一路狂奔,一直奔到一个山坳处,转过那片山丘,宇文泰看到一片柔软的草甸。 他一愣。 这里不就是他和阿盈一同来过的那个温泉吗? 这是他和阿盈言归于好、海誓山盟的地方。 他不禁下马走过去。那潭小小的泉,本应该盈满了热腾腾的泉水,冒着氤氲的水汽。可是眼前这眼泉竟然已经枯了。一滴水也没有,泉底都是枯败的干草和落叶。 “怎么会这样……”贺楼齐愕然,“这温泉怎么枯了?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 宇文泰愣愣地看着枯得见底、一滴水都不见的泉,他向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内心充满了宿命感的绝望。 连大地都死了。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入阵十年,步步为营,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长安丢了,阿盈丢了,亲信丢了,身边只有这四个侍卫,连这眼泉水都枯竭了。 这才是真的山穷水尽。 宇文泰呆呆地望着干涸的泉水,喃喃道:“难道孤真的气数已尽?” 他忽然觉得很累。已经奔波了十年了,他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同出武川的父兄好友接连的殒落,他一人独撑大局,呕心沥血地经营关西,南征北战,无一日停歇。 然而拼到今天,竟一无所有?他的全盛时代一下子就过去了,连自己的女人都走了。 他宇文泰,居然一夜之间,成了一个末路的英雄。 他回过头,见四个侍卫仍站在身后。他怆然一笑,说:“你们都散去吧,我已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你们不必再跟着我了。” 他不愿他们见到他的末路。当年十五六同出武川,都是风华绝代,鲜衣怒马。如今十年过去了,他依旧腰背挺拔,依旧两肩宽阔,仿佛还是那般不可摧折。然而一点点的眼神便出卖了他。 那么厉害的人,眼神却有了悲哀的一刹那。他保护不了他的女人,保护不了他的属下,也保护不了他的长安。 他是真的想退缩了! “柱国!我们跟着你一起出来的,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难道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我们这些武人就不懂吗?”贺楼齐剑眉倒竖,慨然答道。 宇文泰轻声说:“哪是半途而废,是穷途末路了。宇文泰已死了,你们跟着我已无半点出路,还是各奔前程去吧。” “我不走!就是你回武川去放牧养马,我也跟着你!”贺楼齐犟起来,将马鞭狠狠掷在地上,怒目圆睁。 宇文泰又怆然一笑。当初还戏言过,如果带着阿盈一同回武川放牧也是一桩美事。 这样想着,阿盈的样子都涌进他的脑子。她淘气的样子,她冷静的样子,她跋扈的样子,她妩媚的样子,还有最后她对他怨恨绝望的样子。 他一生只用力地爱过这一个女人啊。 说来,他沦落到这一步,也是为了这个女人。 可她竟恨他至此。 这令他无比眷恋的甜蜜的温柔乡,最终成了埋葬他梦想的荒冢。 他正想着,咣当一声,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落在他的面前。宇文泰一愣。 他抬头看去,见是莫那娄站在他面前,表情冰冷。 贺楼齐急问:“青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那娄没有理他,而是对宇文泰说:“公子,你自裁吧。” 宇文泰一愣。他最信任的侍卫,要他自裁? “柱国,当初我们从武川起事,你难道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既然投身乱世,要么站在时代的顶端,要么沉在黄河的河底。你如今山穷水尽,想要遣散我们,自己放归山林?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已独秀于时代,一夜倾覆,多少人想要你的项上人头来号令天下,你的余生必要在东躲西藏中度过,何必呢?” 宇文泰听了,又低头去看那闪着寒光的匕首。自裁?是啊,他已山穷水尽进退无路,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和倾尽全力爱着的女子都化为乌有,他还东躲西藏地活着做什么? 这是乱世。成则为王,败则死! 他捡起匕首,愣愣地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刃,照出他憔悴扭曲的脸庞。 “青山!你疯了吗?!”贺楼齐一把拎起莫那娄的衣矜,挥拳就要打下去。 莫那娄狠狠一把将他推开,低沉着声音吼道:“都滚开!” 他转头又对宇文泰说:“公子,你如今已意气丧尽,你的理想已化为乌有,你留在这世上,对任何人都已没有益处。你自裁吧,我会扶送你的遗体回武川宇文氏的祖坟安葬。” 宇文泰浑浑噩噩,心如死灰。连他最忠诚的铁卫都说他已经对任何人都没有用处。 他闭上眼,举起匕首,对着自己扎了下去—— “柱国!”众人惊呼。 () 搜狗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这贯穿天地的风啊 http://.biquxs.info/

在匕首扎入身体的一瞬间,宇文泰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只觉得眼前一片白晃晃的,顿时天旋地转。 他咬着牙,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低头一看,匕首的一半已没入他的腹部。 疼痛慢慢扩散,变得越来剧烈。他只觉得身体里疼得翻江倒海。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想,好疼啊。 受过很多伤,却从未觉得这样疼。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就这样死了,成为武川荒原下的一掊黄土吗? 这世间花开花落,人来人往,都与他再无关系。他无知无觉,无苦无痛地沉睡在黑暗的地下,逐渐腐朽成一具枯朽的骸骨。 往后千生万世,再也没有宇文泰这个人了。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他听得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的声音。在他的一生中,这颗心从未像此刻这般跳得如此用力,仿佛要炸裂一般。 他为什么要走入这个乱世?他的父兄为何而死?他为什么要重建长安?他为什么和高欢争雄? 这些年他咬牙忍受的一切流血、牺牲和痛苦,只是为了今夜,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山坳里,在一眼枯竭的温泉边默默地死去吗?! 将来他留在史书中的结局,仅仅是“不知所踪”四个字。耻辱刻在青史上无法抹去,他永远是时代的逃兵,一万年后依然被后人耻笑。 他的宏大辉煌的理想呢?他的统一强大的帝国呢?万邦来朝四海臣服呢? 他的光明盛世,他的不朽基业。 长安,他心爱的长安。过了冬天,那些西府海棠就要开了,花开的时候灿烂如晓天云霞,整个长安都浮在粉色的云中。风一吹,就是漫天的花雨。那是他的恢弘帝都里最温柔恬美的景色,不想再看一次了吗? 璞园,还有青翠的璞园。他和阿盈恩爱缠绵的璞园。夏夜的榴花盛开已让他惊艳,那些小侍女却说,冬天的白雪红梅是一年中最美的盛景,他还从来没有去看过。 还有阿盈曾临水梳妆的那个凉亭,清瘦的背影在那几幅随风飘舞的白纱后面若隐若现。他站在岸边远远地看着她,就感受到那从湖上吹来,穿过凉亭的风。 阿盈……还有他心爱的阿盈。 他是何时遇见她的?他是何时开始想拥有她的?他是何时开始对她无法自拔的? 阿盈,阿盈。 有了她,梦想和快乐突然变得具象。它们不再是心中百转千回却无法诉诸于口的幻像,而是和她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对话。 是她的眉间眼角,是她的笑靥如花。 宇文泰深吸了一口气。疼痛在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起风了。萧瑟荒凉的北风。 忽然间,他觉得眼角渐湿。 在那风中,他闻到了开满长安的西府海棠的香气,闻到了璞园里红梅的香气,闻到了穿过凉亭的湖风的湿气—— 他闻到了阿盈身上的香气。 这贯穿了天地的风! 宇文泰一咬牙,额上颈上青筋暴凸。他大吼了一声:“我绝不去死!!宇文泰还没有死!!” 一阵血喷溅而出,他狠狠地将匕首拔了出来! “柱国!!” 几个侍卫大惊失色,纷纷涌上去扶住他,帮他按压住涌血的伤口。 莫那娄脱下棉袍,撕开自己的中衣,将他的伤口一层一层紧紧裹住。寒风里,他冷得瑟瑟发抖。 宇文泰喘着粗气看着他:“青山……” 莫那娄抬起头,对着他勉强一笑,冷得说话时牙齿都打着寒战:“公子,我们还陪你一起去逐鹿天下!” 宇文泰知道方才莫那娄见他失了志气,故意以死来激他。他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咬牙说:“孤要扣你一年的俸禄。” 莫那娄轻轻一笑,笼着胳膊瑟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属下领罚。” 贺楼齐见了,抬起脚一脚踹在莫那娄身上:“你这个混蛋!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个王八蛋中途变节了!” 众人在干涸的泉边升起火堆,将宇文泰扶到火堆旁边躺好。宇文泰躺着,看着黑沉沉的夜空,低低地问:“青山,若我刚才真的死了,你准备怎么办?” 莫那娄跪坐在他身边,说:“我会送公子的遗体回武川安葬,从此守着你和老将军、还有其他公子的墓,终身不出武川。” 宇文泰轻轻一笑。 莫那娄趋近他,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可你是宇文泰,天下无人能与你争雄。我自小陪伴你长大,跟随你走南闯北,征战无数。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你死的时候,送葬的队伍必一眼看不到头,国中最有名望权力的人会为你扶棺,哀悼你的缟色会在长安城汪洋如海。你会名留史册,万世垂范。 宇文泰长叹一口气,他的女人,他的侍卫,都如此了解他,想想还真是可怕。 他伸手捂住伤口,龇着牙倒吸一口冷气:“真的疼死了!” 贺楼齐在一旁嘿嘿一笑:“公子吉人天相,我听说出生时便有紫气护体,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时,众人忽然听到那泉眼出有石头响动的声音。 贺楼齐连忙捡起一支燃着的树枝过去查看。只见那泉眼处不断地冒出热气,不时地有水喷溅出来,顶得上面的碎石块四下乱跳。 “这是……”贺楼齐正不解,忽然噗的一声,巨大的水流冲开了石块,热热的泉水裹着硫磺的气味贲涌而出! “活了!这泉水又活了!”贺楼齐惊叹道。 宇文泰抬起头,看着那泉眼处,清澈滚烫的泉水带着浓重的硫磺味不断地喷涌而出,整个泉很快就萦绕起温暖的水汽。 宇文泰舒了口气,重新躺下,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大地没有死。它还充满了生命力。 可是有些东西却死了。 他的心里装得满满的,全是悲伤。 半年前,他在这里和阿盈郑重地交换了余生。这半年里,他同她在一起是多么的快活呀。这是他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他闭上眼,想着她姣好的面庞,想着他和她的每一次离别和相聚。 她就那么和高肃走了……知道了那件事情,她恨他入骨,从此再也不愿与他相见了吧? 从今以后,她会去哪里?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她的一生会被什么人收藏?她的阿兄用性命给她换回一个平凡的人生,她真的可以从此度过平和的一生吗? 他从此是不是只有将她深藏在心底,用往后余生所有的时光,去缅怀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他忽然想到于子卿。他终于懂了于子卿在得知赐婚之后那深如幽海的绝望。 失去了阿盈,他的一生无处可以托付了。 他缓缓闭上眼,只觉得一滴泪轻轻滑入了鬓角。 此后漫漫余生,起风了,想着你;下雪了,想着你;花开了,想着你;叶落了,想着你…… 只可惜,往后一路的好风景,无法和你一起看了。 阿盈,我好想见你。 () 搜狗 第二百一十四章 阿盈守寡了怎么办 http://.biquxs.info/

翌日一早,几个侍卫赶去附近的村子里买了一些食物,几人吃饱了肚子,宇文泰忍着痛上了马,往洛阳而去。 走到半路,经过一片树林,忽然间,密林里响起一声悠长的呼哨,四周忽然雷动,涌出百来个手执兵器的匪徒,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那个大叫:“看着是个富贵公子呀,把钱留下,留你们一条命!” 几人的马有些惊,都不安地原地转圈,四蹄乱踏,震得宇文泰的伤口伤口一阵阵剧痛。 莫那娄等人虽也身上带伤,但都亮出兵器,准备死战。 宇文泰笑了:“好啊,自我离开长安,果然诸事不顺,现在任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到我头上了!” 他拔出剑,用力握紧,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伤口,正要下令冲杀,密林里忽然两声短促的呼哨,众匪徒听到,竟都退后了几步。正在宇文泰犹疑间,一匹白马风一样地冲过来,冲到他面前,欣喜地说:“果然是宇文柱国!” 宇文泰一看:“严卿?” 这不就是和阿盈一起带着三千人马到沙苑助战的严冲吗? 严冲向四周威严地命令:“都退后!” 匪徒们纷纷后撤数十步,将严冲和宇文泰诸人一圈围在中间。 严冲跳下马倒头拜道:“严冲见过柱国!” 宇文泰四下看了看围着的匪徒,想,这人居然又操起了旧营生,半年的时间,又拉起了一支队伍。 看来连年战争,百姓甚苦啊。 “严卿为何在此?”虽说心知肚明,但客套话还是要说两句。 严冲不好意思地一笑,说:“自半年前告别柱国之后,我和我的同伴先是去西边谋生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来到这里,年年打仗,无家可归的流民甚多,不知不觉地就又拉起一支队伍了……”说到这里,他看看宇文泰几人,没见到阿盈,又问:“阿盈现在还好吧?” 听严冲提起阿盈,宇文泰心里一疼,陡的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朝马下摔去。 幸好身旁的费连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见他已经昏厥过去,腹部的伤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严冲吓了一跳,连忙命人将宇文泰抬回了山寨里。 回了寨子才发现他浑身滚烫,肚子上的伤口已经迸裂,命悬一线。 大夫手忙脚乱地救治着宇文泰,玄成来了,依旧大大咧咧的,说:“严冲,我听说你救了宇文泰回来?” 严冲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将他拉到外面,说:“他受了重伤,现在情形很危险。” “啊?”玄成大惊,“那阿盈呢?他要是死了,阿盈不是要守寡?!” 严冲皱着眉头未说话。他刚一见到宇文泰就觉得奇怪。虽他的那身威仪气质还在,但身边只有寥寥四个侍卫,还都身上带伤,更奇怪的是他们对阿盈的态度,宇文泰更是一听阿盈的名字就一头栽下去了,其他几个侍卫也都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难道阿盈出了什么事? 他想了想,唤来两个手下,说:“你们快马去长安打听一下,看看最近宇文泰出了什么事。” 躲在这山林里当土匪,消息闭塞,很多事情不出去留意打听根本就不知道。 “不用去了!”那两人正要离开,莫那娄朗声说着走出来,走到严冲和玄成面前,说:“于谨李弼和高欢的人勾结,柱国在洛阳中了他们的圈套。如今于谨李弼在国中散布谣言说柱国已死在洛阳,长安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那阿盈呢?”玄成急忙问,宇文泰的死活他才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的阿盈。 这半年来,他心心念念想着阿盈,每每想起就长吁短叹。他知道阿盈不可能喜欢他,可他就是个孩子脾气,就是近乎偏执地不肯忘记阿盈还要不时地拿出来说一说才高兴。 莫那娄虽不知道这个刀疤脸和阿盈之间发生过的故事,但是明显觉得他对阿盈十分关心,便闭口不言。 “喂!”玄成急了,一把拎起莫那娄的衣领:“别装没听见。我问你阿盈怎么样了?” “玄成!”严冲赶忙出手制止他。 玄成狠狠一甩严冲的手:“你是怎么了?宇文泰官大你就怕了?阿盈才是我们的朋友!他们这样遮遮掩掩,阿盈一定是出事了!是不是那个混蛋又抛弃了阿盈?!” “你冷静一点!”严冲也不高兴了,“柱国现在情势危急,你就不要添乱了!” 玄成一下子暴跳如雷,一脚就朝严冲踹过去:“严冲!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宇文泰死活关我什么事?我想知道阿盈怎么样了!” “你脑子怎么长的?”严冲也怒了:“宇文泰有个三长两短,阿盈怎么办?!” 玄成气得脱口而出:“阿盈在哪儿?阿盈要是守寡了我娶她!” 一旁的莫那娄听得冷汗直冒。这两人,柱国还活着呢,这两人就在讨论阿盈守寡要怎么办了。 那个玄成……莫非他对阿盈…… 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开口说:“你们别吵了。阿冉已回晋阳去了。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严冲和玄成都愣住了。 “什么叫不会回来了?宇文泰又不要她了?”玄成又一把拎起莫那娄的衣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的心都是铁做的吗?阿盈当初那样对他,为了跟我要三千人去救他,还被我赶走了!她那样对他,他居然又抛弃她?!” 莫那娄也恼了,一把推开他:“她自己要走的!你有本事就找到她自己去问吧!” 这负气的话一说出口,莫那娄自己也有点暗暗后悔。可是他的心里对冉盈毕竟还是有些怨的,宇文泰待她那样真心,她居然为了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和宇文泰决裂。 莫那娄也会暗暗怀疑,她对宇文泰到底有几分真心? “我现在就去找她!”玄成说着就要往外走,被严冲一把拉住。严冲拉着他,正色对莫那娄说:“阿盈不是那样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那娄也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将在白马寺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哪知玄成听完更愤怒了:“你们就让那个高肃把阿盈带走了?你们不准备去救她?!那个高肃那么坏,要是他欺负阿盈怎么办?阿盈那个笨蛋她要怎么保护自己啊!” 说着,他甩开严冲又往外走。他要去晋阳救他的阿盈! 走到门口,被门口一个年轻的女子一把拉住:“玄成,你别这样。”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竹羽 http://.biquxs.info/

所有人都一怔。 那个声音又柔又甜,和这个匪寨格格不入。 莫那娄忍不住循声看去。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肌肤雪白,莫那娄从未见过那样雪白的女孩。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如秋水般沉静的眼睛,如她说话的声音一般温柔。 她拉着玄成,轻声对他说:“你这样独自去晋阳,要去哪里找你的那个阿盈?若是你也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不如等里面的公子醒了,我们再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她仰脸看着玄成,目光也柔,声音也柔。玄成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低着头眨了几下眼睛,嗯了一声,忿忿地走了。 那少女这才走到严冲身边,见了莫那娄,对他行了个礼:“公子。” 莫那娄连忙还了个礼,心里觉得这女孩斯文有礼,进退有度,跟那个粗野鲁莽的玄成简直云泥之别,不禁好奇,她是怎么会在这个贼窝里的。 严冲说:“竹羽,我们碰巧从外面救回一个朋友,他受了重伤,需要救治和照顾。可我们这些粗人都笨手笨脚的,也不知如何是好。寨子里又没有其他女子,只好把你找来了。你们女孩细心些,只好麻烦你了。” 那名叫竹羽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你放心交给我吧。”便进了屋子。 “这是……”莫那娄不解。 严冲说:“这孩子是玄成救回来的——那小子,自从阿盈之后,对女孩子都变得温柔了。竹羽跟我们一样,村子被屠了。刚救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掉了,大概是被屠村的情景吓坏了。是玄成经过那村子,把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她来了之后好长一段日子连话都说不出来,我们还以为她是哑巴。最近才渐渐好起来。” 他说得很简单,可是背后的故事细想来却那样惨烈。 莫那娄想,在这乱世里,像竹羽这样悲惨的孩子,宇文泰那样的居上位者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却是严冲和季玄成这样的草莽英雄,在默默守护着他们。 竹羽进了屋子,走到床榻边,见大夫正在给宇文泰处理伤口,三个侍卫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帮不上忙。虽都是行伍出身,自己也受伤无数,但是轮到他们去照顾伤者,几人还是一筹莫展,不得要领。 竹羽在后面轻声说:“让我来吧。” 众人回头见了她,都一愣。这女孩整个人都温柔得如同一溪散落着桃花瓣的春水,像三月阳春里拂过脸庞的带着阳光气味的春风。几个人不自觉地让开路,让竹羽走到了床边。 竹羽挽起袖子,熟练地照着大夫的吩咐,给宇文泰清理好伤口,敷上药,又用白棉布将他的伤处仔细缚好。 几个人望着她纤细的皓腕和手指都有些出神。 大夫叮嘱道:“这几日要仔细照顾他,等高烧退了,性命就无忧了。若是挨不过这几天……” 竹羽转过身看着大夫,说:“我明白了。我会仔细照顾他的,请开药吧。” 大夫点点头,转头开药方去了。 “那……那这里就交给你了。”贺楼齐有些结巴了。 宇文泰一直高烧不退,整日昏昏沉沉醒不过来。竹羽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煎药,喂药,换伤口的药,全都一手包揽。 见宇文泰有人照顾得妥帖,这天,莫那娄和其他几个侍卫商量:“如今柱国伤重,内外交困,也不知长安局势如何。于谨和李弼既然背叛了柱国,就一定还会让事情继续扩大。我们困守在这里不是办法。不如刘武去一趟洛阳,将潼关和长安的情况告知独孤如愿,让他联络尚在长安的李虎父子和苏绰等人,共同商量对策。” 几人一合计,都觉得现下只能这样试一试。刘武便立刻往洛阳出发了。 …… 这天竹羽坐在宇文泰的床边守着,一边做点女红打发时间,一边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三个月前她的村子被盗匪袭击,为了那一点点的粮食,所有人都被杀了,年轻的女孩都被野蛮地抢走,她的母亲将她藏在一堆尸体下面,才保住了她的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惊吓的昏厥中醒来,四周静悄悄的,只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她不敢动,吓得呜呜哭起来。 当玄成顺着哭声把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时候,她吓得尖声大叫起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玄成好不容易才稳住她,这时她才能放眼四望,只看到满地的尸体。 想到这些,泪水又涌了出来。 她不是个多么勇敢的女子,她的愿望不过是将来找个还不错的男人托付终身,在这个乱世里过点苟延残喘的小日子。 可现在连这点愿望都变得渺茫。 想到这里,她又抬眼看向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已经三四天了,宇文泰一直昏睡未醒,竹羽想到大夫的话,不免有些担心。 她抬眼察看了一下宇文泰,见他的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用汗巾将他额上的汗轻轻拭去,又伸手一探,发觉额上凉凉的,体温降下来了。 竹羽这时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想到这人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不由得唇角挂上了笑。 她悄悄地看他,他的脸窄瘦,因这一场伤病,两颊和眼窝都深深地凹了下去。他的眉骨很高,显得疏离地同时又极有尊严感,眉毛和鼻子都很好看,英气勃勃。竹羽能想像他醒着的时候那骏马轻裘的英拔模样。 她不知他的身份和来历,没有去问过,严冲和玄成也未主动说与她听。但她却也由他那几个举止相貌不凡的侍卫猜得到,他必是个身份显贵的人。 他到底是谁?为何沦落至此?竹羽不免心里好奇。 前几日一心照顾着他,心无旁骛。这时见他脱了危险,心情松下来,她有些心猿意马。 耳边忽然听到宇文泰微弱而清晰地唤了一声:“阿盈。” 竹羽一怔,困惑地看向他,俯身贴近,想要听清。可因为靠得近了,心骤然跳得很厉害。 宇文泰迷迷糊糊,觉得身上好疼,半梦半醒间,竟仿佛回到那日沙苑大战之后的洛水边,他又见到那个在月下临水而立的红衣少年。 一有意识,脑中各种画面杂乱地涌入,一会儿是在灵州大营,一会儿在璞园,一会儿在洛阳,一会儿在华州,毫无顺序,毫无规章。 只是每一个画面里,都有一个同样的影子。 有一个声音在远处唤他,空空寂寂,悠悠荡荡:阿泰…… “阿盈……”他又启唇轻唤了一声。 竹羽这回听清了。她怔怔地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阿盈?玄成心心念念的那个阿盈,竟也是眼前这个人的梦中人。 他是谁?她又是谁? 他依旧闭着双眼,没有动,口中却又唤了一声:“阿盈……” 竹羽鼓了鼓勇气趋近他的耳边,轻声问:“公子醒了吗?” “阿盈!”宇文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阿盈……” 竹羽一时间又惊又羞,手又挣脱不得,只得又去唤他:“公子……公子。” 宇文泰猛地睁开眼,一见到面前站了一个陌生的少女,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成了李弼和于谨的阶下囚。 手中立刻将她往外一推,口气既惊且恼:“你是何人?” 虽他身体虚弱,手里使不上劲,但这一下仍然让竹羽退后了几步,不轻不重地摔在地上。 宇文泰撑起身子,腹上又疼起来。他低头一看,腹上的伤口上细细地包裹着。 再抬头去看那少女,只见她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望着他,眼神里有些害怕。 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又问了一次:“你是何人?” 竹羽被推倒在地,有些惊惧,抬眼看他,却陡然红了脸,小声说:“是严冲让我来照顾你的。” 听到“严冲”这个名字,宇文泰的记忆一点一点回来了。 洛阳,白马寺,潼关,温泉…… 然后他们遇到了严冲。 竟有一天,他会沦落到匪寨。 他轻叹口气,说了声:“抱歉。” 竹羽不声不响地站起来,又走到他身边,说:“公子还是躺好吧。公子前几日一直伤重不醒,还要多休息。” 她扶着宇文泰,在他的腰下塞进一只软枕,让他半靠在床头。 宇文泰半躺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天难得晴朗,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阳光从窗子外面斜照进来,为竹羽镀上了一层金光,濯濯如春月柳。 宇文泰又想到了冉盈。 竹羽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只觉得脸烧,结结巴巴道:“我……我去喊他们进来……” 说着脚步慌乱地小跑着出去了。 “公子醒了?!”片刻,莫那娄和贺楼齐冲进来。 见宇文泰半靠着,脸色看上去也好了很多,两人又欢喜又感激:“公子真的醒了!多亏竹羽女郎这几天细心照顾了!” 竹羽跟在他们后面,站在低着头,局促地绞着手不说话。 宇文泰看着她,轻声说:“多谢你。刚才是我失礼了。” 竹羽脸一红,没有做声。 宇文泰不再看她,轻声问莫那娄:“可有阿盈的消息?” ()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他属于这个时代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心怀着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幻想,幻想着冉盈能像上次在沙苑时那样,知道他有难,又一次原谅他所有的错,折返回他身边。 莫那娄和贺楼齐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沉着脸摇摇头。 哪里会有她的消息?她被高肃带走了,高肃怎么会让一丝一毫他们的消息传入彼此的耳朵里。 恐怕现在,冉盈只以为他已经回到了长安吧,哪里会想到他已经能在生死间走过一遭。 宇文泰将目光移到窗外,定定地出神。 他放不下她。一想到她在高肃的手里生死不明,他就心如刀绞。 可是以他如今这副模样,要怎样去救她?他又要如何面对那个已经憎恶他的阿盈? 剑裂完璧,白玉蒙尘。过去的错漏如何弥补和讨还? 阿盈,你在哪里? 此时在晋阳的冉氏宅院里,冉盈坐在窗前,也正望着破败荒芜的院子定定出神。 她将冉英葬在了好心人为冉氏族人建的墓群旁。她想,到了另一个世界,祖母是否会责骂阿兄没有完成任务? 他便是已经不在了,还在另一个世界为她背负着这些重担。他令她背负着愧疚,一生一世都无法消解。 冉英抬起手,悄悄擦去流下的眼泪。 “阿盈。”高肃走过来。 他已陪着她在这旧宅里呆了好几天了。自从葬了冉英之后,冉盈一直郁郁寡欢,徘徊在旧宅不肯离去。他便一直陪着她,也未离开。 高肃走到她面前,说:“我这几天要回乐安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冉盈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说:“我不去。” 高肃道:“阿盈,你都跟我来了,为何不愿跟我走?你一个女人,孤身在这乱世,想要存活是很艰难的。” 冉盈靠在窗上懒散地说:“高肃,你搞错了一件事情。我是回了晋阳,却不是为了跟你走。若不同你一路,谁又能帮我把阿兄的遗体带回晋阳安葬?” “你!”高肃有些恼。可很快他就压下来脾气,缓了缓口气,说:“阿盈,我对你这样好,你为何总不把我放在眼里?” 冉盈看着他。不知为何,近日竟也觉得他那张脸和子卿没那么像了。 子卿是单纯的,美好的,天真的;而高肃的那张脸却写满了心机和欲.望。 半晌,冉盈轻叹一声:“在我知道你真正的目的之前,我是把你放在心上的。高肃,你什么都不用做,光凭这张脸,我都会将你放在心上。可惜,你并不是为了帮我,或是和我做个朋友,而是为了打击宇文泰。除此之外,我对你而言并无特殊之处。” 高肃一愣,随即仰天大笑起来。 萧瑟空荡的庭院里,回响着他张狂的笑声。 他止住笑,咳嗽了几声,饶有兴趣地看着冉盈,说:“阿盈啊,你真的很聪明。”他贴近她,缓缓说:“本王很希望,你的才智能够为本王所用。宇文泰那样对你和于子卿,本王和你联手,狠狠地报复他,如何?只要你想,本王甚至可以为你烧了整个长安城!” 冉盈完全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投向逐渐夜幕四合的天空,有些怅然:“高肃,你错了。我虽然怨恨他做了那件事,从此以后可能也无法再见到他,但我不会伤害他,永远都不会。” 说着在心里叹了口气。子卿的死,她还是放不下呀。 不知为何,一向气定神闲的高肃突然被激怒了,他一把掐住冉盈,将她狠狠撞在窗上,咬着牙说:“宇文泰有什么了不起?他已是我的手下败将!” 冉盈闷哼了一声,后脑被撞得生疼。她皱了皱眉,又嫣然一笑:“我喜欢他,他自然哪里都比你好。” 高肃听了,不怒反笑,而且越笑越厉害。 嘲讽的笑声回荡在荒废的庭院里,久久不散。 他松开冉盈,看着她的眼中有邪恶的杀机:“阿盈,你真是傻!你既知道他是真心爱你,你就该知道,我把你带来晋阳,就有无数种方法利用你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折磨他?”冉盈迎向他的目光,毫不胆怯,“高肃,你不明白。宇文泰虽处黑暗,但心向光明。他太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他会为我痛苦吗?也许会吧。但是他依然会做他该做的事。你阻止不了他,他属于这个时代。” “阿盈,你爱这样一个男人吗?你宁愿爱一个为了天下放弃你的男人?” 听到这话,一阵彻骨的悲伤漫过她的心头。她幽幽道:“我和他都已到了这个地步,还谈这些做什么……” 只那一刹那无法遏制的悲伤之后,冉盈白了高肃一眼,不想再说下去:“我干什么要跟你讨论这样的问题?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高肃又咳嗽了一阵,笑了笑:“好啊,不讨论也无所谓。反正我把你捏在手上,没事的时候就砍你个把根手指头、割你一只耳朵什么的送给宇文泰,让他心疼心疼也好。他到时候可千万别气得骂娘。” 说罢,他沉下脸,退后两步,说了声:“来人。” 四个大汉立刻闯过进来,站在高肃身后,杀气腾腾。 高肃看着冉盈,脸色如冰霜寒冷:“请冉氏女郎启程去乐安。” 在竹羽的照顾下,宇文泰的伤一天天地好起来,他已能下地走路,每日由侍卫或者竹羽搀着,在寨子里慢慢地散步,恢复着身体。 这日竹羽正扶着宇文泰在院子里散步,正遇到玄成回来。 宇文泰自从重伤中醒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他已从严冲的口中知道了这么一个人,此刻见了他,想到他也喜欢阿盈,还曾强迫阿盈,心里就不舒服。 玄成见了他,更是一脸嫌弃,对竹羽说:“他都已经醒了,如何还要你照顾?” 竹羽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见宇文泰未说话,玄成又说:“竹羽,你可不要看他长得好就胡思乱想,他最擅长的就是始乱终弃。” 宇文泰看看他,仍然没说话,转身欲走,他讨厌嘴碎的男人。 竹羽却悄悄瞟了一眼宇文泰,轻声说:“你别乱说。” 玄成见他对自己的挑衅完全视若无睹,急了:“喂!” 宇文泰回过头,冷冷道:“有事?” 玄成问:“你什么时候去晋阳把阿盈找回来?” 宇文泰依旧冷声道:“和你无关。”他和阿盈之间的事,不需要同任何人交代。 玄成更恼了,两步跨到他面前拦住他:“你就让阿盈落在那个坏人手里,对她的死活不闻不问?!” () 搜狗 第二百一十七章 把玄成关起来! http://.biquxs.info/

面对玄成的诘问,宇文泰的心狠狠一揪。 他比任何人都更知道高肃是多么危险的人物。然而目下他如何去救? 别说他眼下丢了长安,甚至在官方口径里已经是个死人,就算他还在位,他和他的一兵一卒贸然进入高欢的地盘都是自寻死路。 他不能愚蠢地以送死来证明自己对阿盈的感情。他必须要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不受任何人的干扰。 若要救回阿盈,他只能先求自保,夺回长安的大权。 各种牵扯,玄成这种无知的流民怎么会懂! 他依旧冷冷地说:“阿盈的事,我自有打算。” 玄成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了。 他曾以为,宇文泰一醒来,就会立刻赶去晋阳找冉盈。可这混蛋却看起来很享受竹羽无微不至的照顾,每天在寨子里闲逛,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是阿盈倾心喜欢的男人啊,怎会如此凉薄?! 玄成气得脸涨得通红,额上的青筋暴起,咬着牙说:“宇文泰,你是天之骄子,你出身高贵,地位在万人之上,可是你们这些贵人真是太自私了。我季玄成,一个山匪流民,身无所长,大字也不识两个,可是我现在就要去晋阳找阿盈!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也不后悔!” 说着转头就要走。 “玄成,你不要冲动!你一个人去晋阳太危险了!”竹羽急忙拉住他。 她回头看了一眼宇文泰,盼望着他那个开口阻止他。 可他依旧冷面,双手负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玄成。 “公子……”她哀求他,希望他说句话来安抚一下暴躁的玄成。 这时严冲正好过来,几个侍卫也从外面回来,听见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一见玄成和宇文泰剑拔弩张,都紧张地围了上来:“发生了什么事?” 玄成甩开竹羽的手,正色看着宇文泰,剑眉倒竖,怒骂道:“上一回阿盈苦苦哀求要跟我借三千兵马去沙苑救你,交换的条件是嫁我为妻!”他伸手狠狠一指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疤:“宇文泰!她为了救你宁愿牺牲自己嫁给我这样的人!你对得起她吗?!” 说完怒气冲冲撞开众人扬长而去。 竹羽追过去:“玄成!” 严冲一把拉住她:“让他去吧。他不去晋阳是不会甘心的。” “可是!”竹羽焦急得一张原本雪白的小脸变得通红,双眼盈满了泪水,“他一个人去了晋阳,就算找得到那个阿盈,他要怎么把她救出来!你们不是都说那个高肃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吗?他一个人这样过去就是送死啊!” 一直没出声的宇文泰忽然冷冷开口:“去把他绑了关起来,不准他闹。” 费连迟和贺楼齐立刻大步赶了出去。 “公子!”严冲大惊,不知道宇文泰要干什么。把他们白虎寨的大当家给关起来了,这是要把白虎寨给掀了? 宇文泰看着他,面无表情,语气阴沉:“要关着他还是要他去送死,你自己决定。” 严冲一愣。 面前这个人又恢复了那种不怒自威的王霸之气,他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弱势和臣服。 见严冲不再说话,宇文泰侧首问莫那娄:“刘武可有消息回来?” “还没有。”莫那娄面露担忧之色。洛阳快马往返此处不过五六天时间。可如今算一算,刘武已经去了有十来天了,阿瓦也一直没有回来,真是令人担心,怕他中途出什么意外。 宇文泰沉着脸目视前方。如今他被困守在这匪寨里,四面楚歌。 他该怎么办?什么人还可以引为援手? “莫那娄。”他沉声说道:“你去一趟玉璧。” “玉璧?”莫那娄一想,“公子要调王思政?” 王思政并非宇文泰的嫡系,他出自先帝孝武麾下。先帝元修还是平阳王时,便因王思政忠勇善于谋略的名声将他聘为门客,礼遇甚厚。 后来先帝受高欢所制,王思政也曾进言先帝西迁长安。 孝武被杀之后,宇文泰仍旧让他任光禄卿、并州刺史、散骑常侍、大都督,又进封太原郡公,礼遇更甚从前,可王思政因为不是宇文泰的旧属,心中时常不安。 河桥之战时,他亲入敌阵,舍生忘死;镇守弘农时,他又在玉璧修筑城池,并移镇玉璧,固若金汤。 有一次,宇文泰在同州宴请群臣,酒酣之际众人玩掷卢,宇文泰兴起,解下自己的金带,说:“先掷出卢者,可得孤金带。” 然而群臣都掷遍了,也没有人能掷出代表卢的五个黑色。 轮到王思政时,他面容严肃,起身立誓:“王思政羁旅归朝,丞相以国士相待,王思政愿尽心尽力为国效命,报答丞相。若此心真诚,感动天地,一掷为卢;若内怀杂念,神灵明鉴,掷后不为卢,王思政愿当场自尽以谢丞相!” 言罢满座皆惊。宇文泰更是大惊失色,正要起身制止,王思政已拔下佩刀横在膝上,抓过五木便掷。 更令众人惊叹的是,果真一掷为卢。王思政这才庄重地叩拜宇文泰,坦然接受了金带。 宇文泰从此便很信任王思政。 他为人忠勇,又少有久浸朝堂的那种老滑。在秦州遇险时,也是王思政前来救护。玉璧之战后,韦孝宽升迁调任别处,他便又将王思政迁往玉璧镇守。 此时山穷水尽,外出求援的刘武久久未归生死不明,宇文泰又想到了王思政。他虽不是武川嫡系,但可托以重任。 他点点头:“刘武没有消息,独孤如愿情况不明,李虎父子被困长安,达奚武若惠干远在北边,眼下还能用得上的,只有王思政了。”他看着莫那娄,欲言又止,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那娄知道如今成败都在自己的肩上,他郑重地向宇文泰行了个礼:“公子保重!”转身便走。 到了门口,听后面宇文泰唤了一声:“青山。” 他回过头。 宇文泰面色沉静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说:“活着回来。” 莫那娄用力地点了点头,出门跨上马飞一般地往东北方向去了。 吩咐好了眼下能做的这些事情,宇文泰觉得有些累了。他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严冲,缓缓问:“阿盈跟你们借三千兵马的条件,是怎么回事?” ()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只要她是冉盈 http://.biquxs.info/

见宇文泰终于问起沙苑大战那三千兵马的事,严冲立刻觉得紧张得喉头发干,望着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道送命题啊。 他见宇文泰还是那般平淡地看着他,说:“玄成他……他喜欢阿盈……他那个时候不知道阿盈有心上人,便跟她提了这个条件,阿盈当时也同意了,不管结局如何,只要她活着,就会回来和玄成完婚。是我猜破了阿盈喜欢公子这件事情,我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几年拉起的三千人去送死……玄成得知之后大怒,认为阿盈是在利用他,便将阿盈赶走了。可是阿盈走了没几天,他又实在不放心,便让我带着三千人去找阿盈,这才能一同去沙苑。” 宇文泰倒是想起一件事:“季玄成那时没去沙苑。” 严冲无奈地轻轻一笑,道,“那孩子,知道阿盈喜欢的是个如此身居显位的大人物,自卑,闹脾气,连阿盈都没脸再见。他只要我带了四个字给阿盈:婚约作罢。所以……公子就不要怪他了吧。” 见宇文泰若有所思,严冲补充道:“公子,阿盈其实……一直都不知道玄成喜欢她。她一直以为玄成是小孩子脾气闹着玩。” 宇文泰不由得一笑。那家伙,那样聪明灵秀,却从来都不懂男人的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负于身后,转身要回屋,严冲在后面追问:“公子,阿盈……你要怎么办?” 这一次,宇文泰回过头,正色说:“我不会放弃她。” “可是若去晚了……阿盈的处境那样危险,”严冲觉得,玄成那样闹也不是没有道理,“若去晚了,阿盈她若是被那个叫高肃的坏人……” “我不在乎。”宇文泰看着他,目光沉着而坚定,“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她是冉盈。” 说罢转头大步而去。 玄成这一闹令他头目清明,前几日的伤感、颓丧和犹豫都一扫而空。 连季玄成这样的流民都舍得为了阿盈去死。何况他才是那个和阿盈有过生死盟约的人。 他既活下来了,就不要在空洞虚无的思念中度过一生。 他要夺回长安,倾全国之力攻打高欢。到那时,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不管她是否愿意,他都要将她带回来,娶她为妻! 他还是那个雄心万丈的宇文泰,他的妻室,必须是、只能是冉盈! 目送着宇文泰离去的身影,严冲才想起一旁还站着竹羽。 这些日子以来,宇文泰心里揣着一堆心事,恐怕没有察觉,可竹羽的一些细微的小心思严冲却看出来了。 但是他更明白宇文泰和冉盈之间是怎样一种深重的情感。他亲眼见过冉盈为了他舍生忘死,也亲眼见过宇文泰对她是多么痴迷。 那是一种跨越了仇恨和偏见、跨越了背叛和伤害的爱情。 就算此时他们两个局中人看不到未来,可严冲却知道,只要冉盈能活下来,就一定会回来。那时沙苑之战他就看出来了,冉盈把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的一切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 此时他见竹羽愣愣地看着宇文泰的背影出神,轻声说:“竹羽,他不是你该想的男人。” 竹羽一愣,脸猛的一红,又迅速地白下来。 她十分窘迫,低下头说:“你在乱说什么?” “你越不过他心里的那个女人去,分量太重了。他心里只有那个人。” 竹羽小心翼翼地问:“是你们说的那个阿盈吗?她如今生死不明……她到底哪里好?” 毕竟是年轻,懂得自己的优势所在,又因容貌出众而生出几分野心。可这野心还没露头就被打击,自然是不甘心,想要问个明白。 严冲听她这样问,反而一笑,抬头将目光投向天际的云霞,说:“她哪里好……要说聪明,漂亮,能干,很多女人都是。可她会让你知道,一个女子的价值不仅仅是以色事人,或是献媚讨好。她会让你知道,一个女子,若她的心足够大,她也可以站在风头浪尖上,迎向一整个时代。——她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女人。” 竹羽听了,怔怔地顺着严冲的目光也看向天边赤色的云霞,心中五味杂陈。 乐安郡是卧于东海之畔的丘陵,一个一个的小山接连起伏,如大地上涌起的波涛。 华美的乐安王府在郡治临济依山而建,规模宏大,气势磅礴。 据说因为过于华美奢靡,高肃还被高欢当面训斥过。 在王府的最里面,有一个独进的小院,叫昭温院,这座院子精致华丽,楼阁亭榭,雕栏玉栋,从前是高肃的最爱,却一直锁闭着无人居住; 而最近的临济城里纷纷传言,如今的昭温院中,住着一个高肃十分重视的人,也许就是未来的乐安王妃。 此时王府的鹅卵石小径上并排走过两个侍女,手中都托着一只紫檀木的托盘,两只托盘上都放着什么东西,神秘地用银丝红布盖着。 走着走着,一个侍女说:“王上自从洛阳回来,越发的奇怪了。这昭温院里的也不知是谁,只见王上一件件奇珍异宝送进去,人家看都不看一眼,他却也从来不恼。” 另一个说:“可不是么。也不知是哪里带回来的女郎,这样骄矜。王上该不是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要娶她吧?” “你也听说了?可王上的妻室自有天子和渤海王安排,哪里轮得到那样一个不明来历的女子。” “说得也是。大概也就是王上一时兴起才百般讨好。等过阵子没准人就不在昭温院了。” 第一个说:“那女郎也是奇怪,自从进了昭温院就差不多是被软禁着,连院子也不能出。可她不哭也不闹,似乎毫不在意一般。”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昭温院的守卫面前。两人立刻闭了嘴,低着头过了守卫,来到正厅门口。 精致华美的小花厅,又是个书房,平日里门都是敞开着。 两人走进去,见乐安王带回来的那女郎正在书案前自己和自己打棋谱,不禁对视了一下,捧着手中的托盘走上前,将托盘放在案上,说:“乐安王又有礼物送给女郎。” 说着伸手掀开罩着的红布。 () 搜狗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就想宇文泰不开心 http://.biquxs.info/

两个侍女掀开盖着宝物的红布,只见一个托盘上放着一颗鹅蛋那么大的夜明珠,圆润无暇,架在沉香木的架子上。白日里还透着莹莹的微光。另一个托盘上是一株硕大的通体赤红的珊瑚。 冉盈抬眼看了一眼,说:“收到库房去吧。” 两个侍女又互相看了一眼。乐安王送来的礼物一次比一次贵重,这夜明珠和红珊瑚都是他近日命人从东海寻得的,世间罕有,这女郎却依旧只是看了一眼就让丢到库房里? 一个侍女说:“这可是世间少有的夜明珠,女郎不妨放在房中,夜观莹辉,胜过烛火,岂不是好?” 冉盈听了,又抬起眼,淡淡了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棋盘。 两个侍女却忍不住背后一寒。 那一眼,冷漠中带着凌厉,那哪是一个女子的眼神。 两人不敢再说话,端着托盘又出去了。 “明明就是被软禁的,还那么趾高气昂。”一个不满地小声说。 “就是!”另一个附和,“一定是没见过世面,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根本就不知道王上送去给她的东西件件都价值连城。” 这样小声议论着,刚退出小花厅的门,她们便看见高肃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迎面来了。 两人心中一阵紧张,惟恐刚才的对话有只言片语飘进他的耳朵,连忙低头行礼:“王上。” 乐安王性情阴鸷古怪,喜怒无常,故而下人都很怕他。 听说他小的时候原极受渤海王喜爱,但是他母亲郑氏夫人因为私通被渤海王毒死了,他也因此被渤海王嫌弃,给送了出去交给别人抚养,近几年才重新召回了晋阳,又封了王。所以性情才会这样古怪。 两年前他一时兴起养了只鸽子,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那鸽子爪尖上的爪钩脱落了一只,冒了些血,他大发雷霆,将负责喂养鸽子的那侍女的十根指甲统统拔掉了,说是她喂养不善,也要让她尝尝鸽子的疼痛。 后来过了没多久,那鸽子不知为何突然死了。新换的那个负责喂养鸽子的侍女吓得半死,以为自己要性命不保。哪知道乐安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知道了,就像是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完全没有追究。 倒是那个侍女,因为太过害怕,整日战战兢兢,大病了一场,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也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就被管家送出王府了。 因为摸不透他的脾气,府里的下人们一直都是如履薄冰,不敢一丝一毫的懈怠。 不过最近从洛阳回来之后,他似乎一直都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高肃见她们手中端着的东西,问:“怎么?又要扔到库房落灰?” 两人没有完成任务,低下头不敢说话。 他身边那小女孩见到那颗夜明珠却两眼发光,惊叹道:“哇——好漂亮的珍珠啊!” 说着踮起脚伸手就要去拿,却被高肃一把拎开:“别动,那是送给阿盈的夜明珠。” 小女孩在他手中乱踢着手脚不满地大喊:“阿肃,你这个坏蛋,你变心了!自从阿盈来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高肃毫不理会她的抗议,两只手一用力,将她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信步走了进去。 见冉盈埋头于面前的棋盘,对他们进来的声音完全无动于衷,高肃开口道:“还真是什么奇珍异宝都入不了你的眼呀,回回都浪费我的一片心。” 冉盈依旧没有抬头,手中落下一子,口中说:“所以,何必再费心思。既是蓁蓁喜欢,就送给蓁蓁吧。” 叫蓁蓁的小女孩听了,开心地拍着高肃的头说:“阿肃,你听到没?阿盈都说送给我了!”说着呲溜呲溜地从他肩膀上爬下来,脚不点地地往库房追去。 高肃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女孩,并未拦她,只溺爱地轻声一笑,走到书案前,也低头看那棋盘,片刻,说:“阿盈的棋艺竟也不错。” 说着,随手捻起一颗白子落下:“这里岂不更好?” 冉盈皱眉看了一会儿,又舒展开眉毛,嘴角还露出一丝浅笑:“果然。” 这才放下手中的棋子,抬头看向他:“好久不见你了。” 高肃又笑了:“你会盼着见我?” “我只是随口打个招呼,不必当真。”冉盈一脸不屑。 “阿盈,那日我将你强行绑来乐安,你竟不哭也不闹,每日倒也自得其乐。我见你这样子,反而觉得有些无趣。”高肃抱起双臂看着她,一脸的遗憾。 冉盈神色清淡,撇嘴一笑:“你的趣味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但我有什么可哭闹的。这里有吃有喝又有人伺候,不如每天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阿盈就准备这么颓败地度过余生?” “颓败?”冉盈看着他,“颓败倒谈不上。不过是心中无所牵挂,懂得了随遇而安的道理,倒比从前逍遥自在。” 这种无牵无挂的自在,是她前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体味过的。 只不过是风起时,再无人共赏那些飘飞在风中的海棠罢了。 “无所牵挂?”高肃眉毛一挑,“对黑獭也没有牵挂了吗?” 冉盈白了他一眼:“非要激我,有意思吗?” 高肃笑了:“简直乐趣无穷啊。”他贴近她,低声说:“本王就喜欢看你言不由衷的样子。” “他已回长安了吧?”冉盈低眉问,想起他,一时有些出神。 “没有。”高肃说,“黑獭这人啊,真是有趣。你可知道,于谨和李弼已联手控制了长安,长安已无他立足之地了。” “又是你的计策。” “算什么计策?只是废废嘴皮子的事情,轻松得很。”高肃得意洋洋。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居然试图自杀——你能想象吗?宇文泰,居然会想到自杀!”说到这个,他得意得几乎要跳起来。 冉盈听了这个消息,先是一惊,两眼一抬,正欲开口追问情形,转念一想,高肃如此口气说到此事,便是宇文泰没事了。她又何必多问,反而中了高肃的下怀,让他更加嘚瑟。 “高肃,”冉盈认真地看着他,“我发现你有点……不正常。” “我哪里不正常?”高肃依旧笑吟吟的。 冉盈说:“你似乎……比起吞并关陇,你似乎更有兴趣看宇文泰不开心的样子。” 高肃切地笑了一声:“吞不吞并关陇跟我有何相干?我还真的就是喜欢看宇文泰不高兴的样子。我就想要看他失败,看他痛苦,看他穷途末路。” “为什么?”冉盈注视着他。 高肃弯腰贴在冉盈耳边,语带佻豆轻声说:“你若为我侍奉枕席,我便告诉你原因。” 冉盈立刻起身离开书案,两步站到他对面,警惕地和他拉开距离:“我若为你侍奉枕席,难保你不会特意让宇文泰知晓此事当作乐趣。我再蠢,也不至于被你如此利用。” “哈哈哈哈哈……”高肃放声大笑,“阿盈啊,你真是太有趣了。你和他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在维护他。可是他欺骗了你呀,你这是何必呢?” 欺骗?冉盈想了想,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忧伤的神色:“就算他一开始欺骗了我,就算有很多的欺骗和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让我爱上他的那极小一部分,一定是真实的。” 他对她的无条件的信任,无原则的宠爱,无底线的宽容,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尽管这样想更令她伤心和痛苦,但她却不愿去否认,那人的的确确是她的挚爱。 高肃听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真实?可惜啊,黑獭未必有你这般情深意重。我听闻,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叫竹羽的女子,很漂亮,在他伤重垂危时侍奉汤药,寸步不离,简直就是患难相从。就算来历不明将来不为正妻,至少,他的枕畔应该已不寂寞了。” 虽然冉盈知道高肃的话只能信一半,虽然她也知道漂亮在宇文泰那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加分项,可是这个消息还是让她心中醋意翻滚。 什么竹羽草羽的,还患难相从,不过是趁虚而入罢了。 漂亮?能有多漂亮? 想完又有几分惆怅。若是他一时脆弱,真的纳了她,也是有可能的。 高肃见了,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语气难得的认真,连眼神都是认真的:“阿盈,做本王的女人不好吗?乐安天高皇帝远,本王可以让你在这里过一辈子快活的日子。” 冉盈轻吸了几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就那么想让宇文泰不开心?” 高肃一愣,随即又大笑出声:“冉盈啊冉盈,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冉盈还要说什么,蓁蓁已经抱着那颗巨大的夜明珠跑了回来,见他俩手牵在一起,稚嫩的小脸阴沉下来,嘟着嘴问:“你们在干什么?” 冉盈抽回了手,皱起眉头说:“快把你的高肃带走,烦死人了。” 高肃却笑着问蓁蓁:“蓁蓁,我娶阿盈可好?” “不好!”蓁蓁一听,瞪大了眼睛气道:“高肃!你答应过娶我做新娘的!”说着就上前来拉着高肃往外走,一边气呼呼地瞪着冉盈:“讨厌!” 高肃被蓁蓁拉着,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柔着声音安抚手中牵着的小女孩:“你别生气,我是骗她的。我才不会娶她。” 冉盈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跟宇文泰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 搜狗 第二百二十章 蓁蓁 http://.biquxs.info/

正月快要结束的时候临济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将整个临济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雪白的街道房舍间,点缀着各家各户的门头上还未卸下的红灯笼,煞是好看。 雪霁放晴的这天,高肃带着冉盈去了王府后面的寄梅山赏雪。 这寄梅山不高也不大,说是山,更像个土丘。上面漫山遍野地种满了梅树,这个时节腊梅还没凋谢,春梅已经打朵,红黄白几色连开,又有雪压枝头,雪后阳光一照,冰肌玉骨,暗香浮动,恍若仙境。 高肃带着冉盈缓步穿梭在梅林里,边走边说:“这些梅花都是我命人种上的,这两年都开得特别好。阿盈可喜欢?” 冉盈本来有些漫不经心,听他发问,这才抬眼看他。高肃今日穿着素白交领广袖袍,金带束于腰间,腰下系着白玉禁步,外裹白狐腋裘氅。 他眉目清秀如画,身子瘦弱,反而有一股将欲乘风的仙气。如玉公子行走在这白雪红梅的盛景中,此情此景自然是美不胜收。 可冉盈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梅花再好,无人共赏。 听说璞园的那些红梅在雪后也艳丽妖娆,不知今年开得怎么样。只是如今宇文泰情势困窘,那璞园是否一切如旧? 高肃将她带到小山顶的一个六角小亭子里,那亭子悬挂的匾额上写着“守梅”二字。早有仆从在那里挂上竹帘,点了炭盆,熏了香炉,暖了美酒。此时香气萦绕,温暖宜人。 高肃施施然在石桌上的凳子上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啜了一口,觉得身子渐暖,舒服了很多。他看着站在亭子外面的冉盈说:“阿盈,既是和本王同来赏梅,心里又何必惦记着别人?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冉盈站在亭子前,不满地望着他:“想想也不行啊?” 高肃有些无奈,说:“盈盈啊,你对我不要太坦白行不行?该藏的心事还是要藏一藏。” 冉盈任性地说:“我蠢得很,藏不住。” 高肃不屑地哧了一声:“老想着有什么意思?所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事。”说着,又抿了一口手中的酒。 冉盈听了,伸手摘下身旁梅树上的一枝料峭红梅,信步走进亭子里,将那花枝轻轻插进细长颈的白瓷酒盅,看着高肃挑衅道:“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她就是毫不掩饰,她想着宇文泰。 高肃不急不恼,反而勾唇一笑:“女人哪……既是如此惦记着他,当初在白马寺又为何毫不反抗就和本王走了?” 冉盈此时也没有诳他的必要了。她垂下明亮的眼眸,有些怅然地说:“心里恨他固然是一件。要将阿英带回晋阳安葬也是一件。还有……那样的局面,于谨不知是否已走远,救兵又不知何时才到。我若不跟你走,如何保他全身而退……” 高肃只觉得又被她算计,气得牙根发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恨恨地抬目看着她:“本王早晚吃了你!” “你还是先把蓁蓁安抚好吧。”冉盈嘴角一撇,笑话他,这才忽然察觉到高肃竟然没有把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孩带出来。自从回了临济,那小姑娘几乎和他形影不离。 最初的时候,她以为蓁蓁是高肃的孩子。虽说他还未有妻妾,但是他那样地位的人,年少的时候和哪个侍女一夜荒唐有了孩子也是正常。 但是后来冉盈发现蓁蓁对高肃一直直呼其名,而且一直吵嚷着要做高肃的新娘,还特别爱吃醋。高肃对她也是极为宠爱,只差没给她上天揽月了。 “蓁蓁今天怎么没跟出来?”她问。 “开春后如此大雪不多见,学堂里的陆先生临时把她抓去写咏雪的诗了。大概现在正在抓耳挠腮急得要哭吧。”提到蓁蓁,高肃似乎心情不一样,像个单纯的少年郎一样,抿唇一笑,眼中无限疼爱。 冉盈终于忍不住问:“蓁蓁是谁?我见她和你非亲非故,为何会将她养在府中啊?” 高肃听了这个问题,眼中的那一抹童真消失了。他默默斟了杯酒,一饮而尽,说:“蓁蓁是我亡友的独女。” “亡友?”冉盈想,他这种人居然还有朋友? 高肃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在想,我这种人怎么还会有朋友?” 冉盈一噎,没想到被他看穿,抿唇不语。 高肃将目光投向亭外漫山遍野的梅树,声音有些黯哑:“他们夫妇三年前双双故去,这满山的梅花便是为了纪念他们而种。” 那是他最好的伙伴,最尊敬的挚友。他们曾经都踌躇满志,壮怀激烈地要为这万里山河抛头颅洒热血。在少年的梦里,火是炽热的,血是滚烫的。理想触手可及,江山遥遥在望。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火是暴虐的,血是冰凉的。 只是他知道的时候,他的面前已只剩一抔新鲜的黄土。而他的挚友,尸骨不全地长眠在阴冷黑暗的地下。 不久之后,挚友的爱妻也追随夫君的脚步离去,留下一个未满三岁的小女孩。 “我力排众议,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将蓁蓁带回了乐安王府亲自抚养。否则,她一个孤女,在偌大的家族中,谁给她撑腰?”他起身走到亭子边上,举目远望着茫茫白雪,似是在哀哀叹息。 寒门有寒门的暖处,高门有高门的残酷。高门是一个无底的深渊,那里面的每一个人,活的都不是自己。 冉盈走在他身后,听到这里,问:“你为挚友抚养遗孤也是义举,为何有人会反对?” 高肃冷冷一笑,说:“因为我和他们夫妇的关系太亲密……曾经有传言,说蓁蓁其实是我的孩子。” 冉盈一愣。怎会有如此恶毒不堪的流言? 高肃撇嘴一笑,半回过头看向冉盈:“我已将说过这话的人全都杀了。” 冉盈被他的眼神一惊,不禁后退了一步。又一想,若是高肃,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 高肃见她被自己惊到,又一笑:“我同他们夫妇,我们三个一起在汾州长大。那女孩,我曾经很喜欢。可是相爱的却是他们俩。我便成全了他们。他们婚后也跟着我一起来了临济。蓁蓁出生的时候,我是除了她爹之外,第二个看到她的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刚出世的婴孩,那么小,那么软,那么丑……蓁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我亲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看着她一天天出落得如花似玉,娇憨可人……他们这一家子是我生命里最亮的光,谁知他们夫妇竟都没有善终……” 他望向冉盈,眼中隐隐现出哀伤又荒凉的光:“蓁蓁,她是我的女儿,我的爱人,是我在这世间惟一的朋友,最信任的人。” () 搜狗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也有不得已 http://.biquxs.info/

守梅亭里寂静无声,香气氤氲。两人此刻都沉浸在高肃刚才说的话里,一时出不来。 高肃这人防备心重,从未和谁这样仔细地说过自己对蓁蓁的感情。自小的遭遇令他深知,千万不要将软肋示于人前。 宇文泰一败涂地,不就因为被他知道了冉盈这个软肋吗? 所以他此刻将蓁蓁的身世说给冉盈听了,又暗自有些后悔。 半晌,冉盈说:“以后蓁蓁长大了要嫁人,你会很难过吧?” 高肃一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我并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什么?”冉盈诧异。 “我的身子太弱了,大夫早早就断定我活不过三十。”他平静地说。 刻意做出的平静,显得那样无奈和悲伤。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 他将冉盈看在眼中,忽然觉得非常悲伤。这种悲伤深重而漫长,无可抚慰,亦无可躲藏。 有时候他会忽然很羡慕宇文泰。他羡慕那样一个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的人,却被这样好的女人牵挂着。 从晋阳回来之后,高肃觉得自己对冉盈的感觉慢慢变了。她那副处事不变宠辱不惊的姿态令他有一种久违的熟稔感。他说不出她哪里好,但是每被她拒绝一次,他就更迷恋她一分。 他甚至偶尔想,若是她一辈子都同他和蓁蓁一起住在这乐安王府该有多好,他人生里所有的遗憾都会因此而被抚平,消失不见。 可是他亦非常清醒。 她和宇文泰不光是海誓山盟的爱人,也是生死之交的盟友。在这人世间万千红颜美眷之中,她只是萤火之光。可是在宇文泰身边,她却能散发出日月之辉。 她哪怕此刻再恨宇文泰,又怎么能永远抗拒那种一边被他宠爱、一边被他成就的巨大快乐?她是冉盈啊,她不是方寸后院里一只华美的金笼就可以满足的女子。 他终是留不住她的。 冉盈见高肃愣愣地出神,说:“难怪你如此宠爱蓁蓁。” 听她这样说,高肃隐隐觉得那种悲伤又漫天彻底地袭来。他仰首看着面前枝头上那几朵初绽的红梅,低低道:“冉盈,不要将我想得那么可怕。我也是个人,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得已。” 冉盈半低下头,说:“我没有觉得你可怕。我只是觉得我完全不了解你。” 高肃听了,低下头又勾唇笑着看她:“那你现在可有兴趣了解一下?本王和他们不一样。如果……你从了本王,本王很乐意娶你为正妃。也不比那个什么柱国夫人差吧?” 冉盈见他又开始不正经地撩她,白了他一眼:“士庶有别呀。” 高肃哼了一声:“在整个东边儿,我都是跳脱五行之外的,谁管得了我呀!” “为何你就有特权?你娶妻不用你父亲同意吗?”冉盈奇了。 高肃听她提到高欢,面露不悦,说:“他管不了我。我便是要娶头母猪他也只能点头。” “你才是母猪!”冉盈听出他在变着法的骂她,伸手抓起身边枝头上的一坨雪朝他扔过去。 “盈盈。”高肃灵巧地躲开,贴近了她,一脸坏笑地探在她耳边说,“我是认真跟你说的,我最近发现我好像真喜欢你了。” 冉盈惊恐了,吓得连连后退:“你你你……你别吓我!你胡说什么呀?” 不是说好了是为了气宇文泰吗?怎么能真喜欢呢?! “是真的,我没逗你。”高肃看着她的眼神渐渐认真起来。 冉盈板起脸:“你知道我心里只有宇文泰。” “我知道呀,可人是会变的。你从前喜欢于子卿的时候,可想过也会喜欢上宇文泰?” 冉盈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和宇文泰之间是不一样的。这个问题她早就自己想清楚了。 她对子卿,那叫喜欢,喜欢他心地善良,温柔多情;叫感激,感激他雪夜相救,倾力关怀;叫欣赏,欣赏他才华横溢,高洁雅致。 可是对宇文泰,却是无法磨灭的、刻骨铭心的爱。 那种动用了全身的力气去爱的感觉,那种为了他愿意赴汤蹈火甚至肝脑涂地的力量,再也无法赋予其他任何一个人了。她说不出自己爱他什么,甚至也不愿原谅他做下的事情。可是她依然爱他,并且从未后悔过。 “盈盈。”见她不说话,高肃凑近她,循循善诱,“你想想,你在昭温院住了那么久了,现在这临济城但凡有点地位的都知道本王的昭温院住着未来的乐安王妃。你就算离了我也嫁不了别人了,不如将就一下本王算了。” 冉盈斜了他一眼,说:“那还不是托你的福,四下传播?不过反正我也不想嫁人,就住着呗。吃你的,喝你的,我舒服得很。倒是你,别人都以为你府中住着未来的王妃,谁还会把女儿往你怀里塞?你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高肃听了,哈哈大笑,末了,伸手轻轻一揪她的鼻子:“坏人。” 两人坐在望梅亭里喝了会儿酒,下了两盘棋。到了下午的时候,风大了些。高肃身子骨孱弱,在亭子里穿梭往来的冷风吹得他有些受不住了,两人便下山回府。 到了山脚下,高肃裹紧了貂裘,又回头看了一眼寄梅山,突然神秘地靠近冉盈,说:“本王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冉盈警惕地看着他。 “这寄梅山,就是我亡友夫妇的陵墓。” 冉盈:“!!” 高肃兴味盎然地看着她惊讶到惊恐的表情,说:“没错,这山是我为他们修的陵墓。他们就在这山下的地宫里。那望梅亭的下面,埋着他们的墓碑。” “你这个疯子……”冉盈望着他喃喃道。 回到了王府,高肃将冉盈送回昭温院,远远地就见到蓁蓁由两个侍女陪着,站在昭温院的门口。蓁蓁看上去垂头丧气的,似乎还在抽噎。 高肃小声说:“完了,爱吃醋的已经在这儿等着了。” 冉盈走过去,见蓁蓁果然在抽泣,蹲在她面前问:“蓁蓁,你怎么了?” 蓁蓁听了,低着头哭得更厉害了。 高肃问她身后的侍女:“怎么了?” 侍女小声说:“小女郎从学堂回来找不到王上,就到昭温院来。见王上和阿冉都不在,便在阿冉的屋子里玩了一会儿。就……就不小心弄丢了女郎的一根金簪。” () 搜狗 第二百二十二章 金簪 http://.biquxs.info/

弄丢了一根金簪?冉盈疑惑,还未发问,高肃走到蓁蓁面前,问:“蓁蓁,你怎么会把阿冉的金簪弄丢了?” 蓁蓁一把抱住高肃的腿,抽抽搭搭地说:“我就是觉得那根金簪上面的红珊瑚珠好漂亮……你都没送我那么好看的簪子,却送给阿冉……我一生气,就把簪子扔了……可是,可是……”她哭得更厉害了:“你会不会生我的气?阿冉会不会生我的气?我刚才去扔掉的地方找已经找不到了!!” “你……你扔到哪里了?没关系,还能找回来的。”冉盈好声好气地问,生怕吓着她。 “找不到了!我丢到假山后面的池塘边上了!一定是掉到池塘里了!”蓁蓁抱着高肃放声大哭,“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 倒是个机灵鬼,弄丢了冉盈的东西,却知道谁会饶不了她。 “你!”高肃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私入他人住处,私动他人物件,居然还把别人的东西给扔了!他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她的,小姑娘家家的胡乱吃个四五不着六的醋就全都忘了! 冉盈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别对蓁蓁动怒。她温柔地对蓁蓁说:“没关系,没了就没了吧,反正那簪子我也不喜欢。” “真的?”蓁蓁将埋在高肃腿上的脸抬起来,泪汪汪地看着她。 “真的。”冉盈作出一副嫌恶状,“那簪子我早就不喜欢了,你扔了好。你以后可不准他再送礼物来了。快把他带走吧!” 又哄了她几句,给她擦干了眼泪,蓁蓁这才拉着高肃抽抽噎噎地走了。 高肃回过头来,见冉盈还蹲在刚才和蓁蓁说话的地方,垂着脑袋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几眼。 到了晚上,高肃提着灯笼悄悄来到昭温院的小池塘边,听见池塘边的草丛里果然悉悉索索的有响动。 他将灯笼往那草丛里一照,做贼似的小声问:“找到了吗?” 冉盈那张本是雪白的小脸此刻却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巴,从草丛里脱颖而出,带着两分惶恐:“你……你怎么来了?” 高肃本来心情不太好,见了她这模样,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看你这一脸的泥,丑死了。”他伸手抬起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又给了她一个心知肚明的白眼:“我就知道……我几时送过你镶嵌红珊瑚的金簪?可是他送的?当个宝贝一样。有那么珍贵么?” “要你管!”冉盈不悦,甩开他的手,又埋头蹲在草丛里找起来。 那草上的积雪已被仆从清理干净,可是草下泥土湿滑,高肃不用想都知道冉盈此刻一定满身满手的泥巴。 在一旁站了一会儿,他将灯笼往草丛里一插,在草丛边蹲下,随手扯了一根草放进唇间,百无聊赖地一边嚼一边说:“别找啦,蓁蓁都说有可能掉到池塘里了。大半夜的白费劲。” 冉盈的声音从草间瓮声瓮气地传来:“没事儿你就早点去睡觉,别在这儿烦我。” 高肃继续说:“黑灯瞎火的你怎么找?别找了,明儿我送你个更好的,上面镶满东海珍珠,绝对举世无双,怎么样?” 翻找草丛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往那边去了,周围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高肃觉得无趣,蹲在地上啃着草根生闷气:他送给她那么多好东西,都被她扔到库房里落灰。宇文泰送的一支小小金簪却让她这样宝贝。他高肃就这样入不了她的眼? 忽然,那边草丛间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找到了!” 高肃听到,也顾不得鞋子上会沾上泥巴,连忙提起灯笼踏进草丛,往冉盈那里跑去。 只见冉盈那黑黑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只金簪,她珍爱万分地将那金簪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仿佛是确认了又确认,最后将它紧紧地贴在胸前,几乎要喜极而泣。 “正妻才送簪。” 这是那天早上他对她说的。这是他送给她的唯一一件信物。她却差点弄丢了! 高肃默默看着她。自从认识她以来,他就知道她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思维开阔,沉稳有度,善于在周旋中隐藏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可是却总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人,就毫不掩饰地暴露出内心的脆弱。 “盈盈……他就那样好?”他低低地问。 “所有人都希望我是阿英,只有他,接受我是冉盈的样子……”冉盈这样说着,滚烫的泪水溅了出来。 她曾经为自己的身份和使命那么迷茫,只有他坚定地告诉她,他爱着她作为冉盈的模样。他不爱她作为郎英运筹帷幄,不爱她作为冉盈身携玉玺。他只爱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平凡少女,怀揣着那些少女喜悦又羞涩的心事。 在这一刻,冉盈看到了自己的心。 她想和他共度一生。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透过迷蒙的泪眼看着面前的高肃。她还有机会回长安吗? 高肃看到她的眼神,已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看着她的眼神在一刹那变得冰冷,薄唇中吐出的话也冰冷无情:“冉盈,本王不是宇文泰,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本王可以容忍你拒绝和轻视,但你在临济若有二心,本王会亲手毁了你。” 说罢手下一松,转身就走。 那灯笼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被里面倾倒的烛火点燃了,在地上逐渐燃起了一团火。 熊熊火光中,冉盈有些惊恐地看着高肃离去的背影,那个阴森又萧索的背影。 冉盈觉得浑身发冷,双手忍不住轻颤。自认识高肃以来,冉盈从来没有觉得像这一刻一般对他感到恐惧。他是救她于渭水的仗义少年,他是和她泛舟灞河的翩翩文士,他是设围白马寺的诡谲对手,他是对亡友孤女极尽疼宠的温柔养父。 可这些都不是他。 高肃的警告激起了她的对抗之心。 在这之前,她对高肃从来都是无所谓的心态。此刻她却认识到,这个性格多变阴晴不定的青年,也许会成为宇文泰最大的对手。 可不是么?在白马寺,他举重若轻,看似毫无作为,却已把宇文泰逼到了山穷水尽。他细细布局密密筹划,然后瞅准时机一剑封喉。 冉盈不禁在心里悄悄说,高肃,你把真正的自己藏在哪里?我要找出来! () 搜狗 第二百二十三章 阿盈做娘亲,高肃做郎君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中午,蓁蓁期期艾艾地来了,见了冉盈,小声说:“阿盈,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冉盈一笑,将那支簪子从妆奁里取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得意地插进发间:“你瞧,我找到了。” 蓁蓁一看,并不高兴,反而鼓起了腮帮子:“不准戴高肃送你的首饰!” 说着蹭蹭地就要往冉盈身上爬,想去把那簪子拔下来。 冉盈赶紧一手护着她,一手将簪子取下来,说:“别别别!我骗你的,这不是高肃送我的!我才不戴他送的东西呢!” 蓁蓁爬了半天没爬上去,又见簪子已经取了下来,只得作罢,气呼呼地尤不相信:“真的?” 冉盈看着她那张娇俏可人的红苹果一样的小脸蛋,想起她孤苦无依的身世,不禁起了怜爱之心。 她伸手将蓁蓁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对她说:“我没骗你。我有心上人,但绝对不是高肃。所以大可以放心。” 蓁蓁不信,吸了吸鼻涕问:“那你为什么赖在王府不走?” 冉盈脸一黑。谁赖着不走了……谁稀罕赖在这破地方不走了…… 可对着面前这个小醋坛子,她又不能说是高肃扣押着不让她走,只能说:“我在临济有点事儿,借高肃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办完事儿我就自动滚蛋了。不会耽误你嫁给高肃的。” 蓁蓁歪着脑袋半信半疑地瞅了她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将小脸埋进冉盈怀里蹭了几下,轻轻说:“其实……阿盈也挺好的。” 冉盈听了简直哭笑不得。她轻轻捏着蓁蓁的鼻子,认真地说:“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以后可不能私自动别人的东西。你这么做可是很给高肃丢脸的。” 一听给高肃丢脸,蓁蓁蔫了,垂下小脑袋拖着撒娇的声音轻轻说:“对不起嘛,我再也不这样了。” 冉盈带着蓁蓁在屋里玩了一会儿,就听见蓁蓁的侍女在门外说:“小女郎,时候不早了,该回去午睡了。” 蓁蓁听了,对着外面喊:“我不!今天我要在阿盈这里睡!” 冉盈听了,将她放在地上,走到门口去跟侍女说了两句话,打发了她回去,又回到卧室,见蓁蓁已经躺在床上了,一副赖着不走的无赖样。 冉盈想,这幅样子倒像是高肃一手养出来的孩子。 她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帮蓁蓁脱掉外面的衫裙,将她塞进被子里,又命人点了个炭盆进来,熏上白梨香,便坐在床边看着她,柔声说:“你睡吧,我陪着你。” 蓁蓁拿一双晶亮清澈的眼睛看着她,半晌,拉起她的手央求:“你给我唱首歌吧。” 冉盈一笑,轻轻给她哼起了折杨柳歌辞。 屋子里静静的,弥散着梨花淡淡的甜香,和冉盈轻盈飘忽的歌声。 哼了几遍,她以为蓁蓁该睡了,一低头却见她的眼睛里慢慢盈上了泪花。 那小女孩就这么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泪一颗一颗地滚到了鬓角里。 “你怎么哭了?我唱歌这么难听吗?”冉盈问。 蓁蓁拉着她的手抽噎道:“阿盈,你要是我娘亲该多好啊……” 冉盈的心里泛起一阵温柔。这可怜的孩子是想阿娘了。 她伸手给她轻轻擦掉眼泪,问:“你还记得你阿父阿娘吗?” 蓁蓁摇了摇头,哭腔更重了:“我没有阿父阿娘……高肃说我有,我每天都很用力地想要想起来他们的样子,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她还太小了,小到根本还没有记忆。 冉盈又问:“那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蓁蓁这回点了点头:“嗯,我阿父的名讳是梅敬之,阿母姓陈,闺名珈若。高肃说,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他们的名字。” 难怪高肃建寄梅山、守梅亭。原来是因为他的亡友姓梅。冉盈赞许地点点头:“你都记得。他们的名字真好听。” 蓁蓁又说:“高肃说,我是英烈之后,不能忘记先父战死沙场的光荣。” 冉盈有些好奇了:“我听高肃说过,你父亲是在汾州战死的?” 蓁蓁点点头:“我父亲是永熙元年年尾汾州城破的时候战死的。”她连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这个年份却记得如此清楚,显然是高肃同她说了无数遍。 冉盈听到这个年份却心里一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永熙元年的年末,宇文泰率领着贺拔岳的余部打败了侯莫陈悦,逼得他兵败自杀。那一次他攻破的城池,就是汾州! 她恍然大悟。高肃对宇文泰的仇恨在这里! 高肃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帮助他父亲吞并西边。他精心策划长安之乱、白马之变,甚至勾结长安的朝臣,皆因为长安是宇文泰一手重建,而她是宇文泰要娶为妻子的女人。 宇文泰曾令他痛失挚友,他便要宇文泰永失所爱,丧尽所有! 蓁蓁见冉盈兀自发愣,拉了拉她的衣裳:“阿盈,你怎么不理我?” 冉盈回过神来,一笑:“我……我想到了我的阿父阿母。他们也已经去世了。” 蓁蓁瞪大了天真的眼睛:“阿盈的阿父和阿娘也是战死沙场吗?” 冉盈心里一疼。自己也真是不孝,全族上下死于高欢之手,她不能手刃高欢以报血海深仇,自己还被高欢的儿子给抓住不得脱身。想来也实在是荒诞。 她摇了摇头:“他们是病故的。” 蓁蓁听了,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悲伤,赶紧爬到冉盈身上紧紧抱住她:“阿盈,别难过了。我陪着你。” 冉盈抱着她娇小的身体,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这世上最能感动人心的,果然还是孩子。 蓁蓁抱着冉盈,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渐渐困了,嘟嘟囔囔地说:“阿盈,我喜欢你。你做我的阿娘吧……” “你……你不是要嫁给高肃吗?”冉盈对她的这个要求,脑子打了个结。 蓁蓁点点头:“嗯……阿盈做我的阿娘,高肃做我的郎君。蓁蓁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小声嘀咕着,渐渐地,她趴在冉盈的肩膀上睡着了。 冉盈一边轻轻拍着蓁蓁的背一边想,若真是这样,她就成了高肃的岳母,听起来也挺完美的…… () 搜狗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你不是大丈夫 http://.biquxs.info/

陪了一会儿蓁蓁,见她睡熟了,冉盈轻轻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便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一踏出房门,陡然看到高肃站在门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小院子,凝神想着什么。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高肃缓缓地侧过脸来看着她,那俊秀的脸上竟带着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你已知道了?” 冉盈明白了,他在门外无意中将她和蓁蓁刚才的对话听去了。 她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见高肃没有开口,说:“原来你的挚友是因他而亡。难怪你这样恨他,想置他于死地。” 她早就隐隐觉得,高肃对宇文泰的敌意,远远超出了立场对立的范畴。她早就隐隐察觉到,高肃对他是有私人恩怨的。 高肃眼神一动,仰天长叹一声:“我最敬爱的兄长,我最亲密的朋友……宇文泰他死一百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冉盈回身走进门里,轻轻倚上那门,有些伤感地说:“高肃,何必这样为难自己。这是成王败寇的乱世。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了。” “难道在乱世里,人就变得卑贱了吗?” 难道不是吗?冉盈默默地想。 她想到沙苑之战时死在她剑下的那个小兵。他那样年轻,也许出发的时候,那个女孩流着泪将那枚香囊塞进他的手里。也许出发的时候,他也梦想着建功立业,衣锦还乡,能够给她一个风光体面的婚礼,安度一生。 可是他却死在了她的剑下,绝望无助地躺在一堆尸体中闭上了眼睛。 而那个女孩,连这个心上人的埋骨之地都永远不会知道。 难道还不够卑贱吗? 二百多年乱世,天下纷争不断,朝廷频繁更替。别说下层的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就是那些上位者,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一个个枭雄迅速崛起又匆匆落幕,你方唱罢我登场,不都是被这时代裹挟着挣扎翻滚吗? 所以宇文泰的那个四海升平万邦来朝的帝国梦才显得那么珍贵。 两人隔着一扇门背对而立,各怀心事。 半晌,高肃轻声一笑,说:“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查到宇文泰的软肋在哪里。阿盈,那就是你。” 冉盈想,那时候宇文泰如日中天,郎英春风得意。高肃却知道了她的身份,的确不知花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手段。 “阿盈,那时我在渭水上第一次见你,我就想,只要能击垮你,就可以击垮宇文泰。那晚,我曾经潜入你的卧舱,想要在你睡着的时候掐死你。我太懂得至爱之人的死留给生者的巨大的痛苦和无边的恐惧。” 冉盈沉默着没有说话。 “可是我看着你睡得那么熟,我又改了主意。死是一件多容易的事,你死了,对他那样的人来说,除了会将痛苦藏在心里,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依旧会大刀阔斧,摧枯拉朽。阿盈,从他借秦州私矿案颁布六条我就看出来了,这个时代是属于他的,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我阿父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忽然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然后喘了几口气,又阴恻恻地笑起来:“可是你如今在我手上,我只需要时不时地放一点你的消息给他,就够让他猫抓心了。对他那样的人,斩一只手臂又能如何?惟有用细水长流的痛苦去折磨他——我要利用你长久地折磨他,令他逐渐意志消沉。” “你真狠啊。”冉盈感叹道,“高肃,你是真的坏。” 高肃嘿嘿笑了两声,算是认领了“真的坏”的标签。 没想到,冉盈继续说:“可是有什么用呢?你以为细水长流的痛苦能怎么折磨他?他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人,他的身后已经有无数的白骨堆砌,甚至包括他的父亲,兄长,和他最初的爱人。痛苦早已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敌人——他的强大,你根本想象不到。” 高肃有一刹那的失神。 她明明应该恨宇文泰,可是为什么提起他,却依然充满了赞赏? 他抬脚走进去,愣愣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困惑。他不禁伸手贴在她的脸上,轻声叹道:“阿盈,你竟这么喜欢他。” 冉盈撇开脸去,没有说话。 高肃不甘心地冷笑:“你既这样爱他——蓁蓁她喜欢你,你就留在这里陪伴她长大,代替宇文泰赎罪吧。” 冉盈冷哼了一声:“宇文泰他有何罪?我不认为他需要赎罪。” “他害死了我的挚友,他……” 还未说完,冉盈啧啧两声,非常不屑:“高肃,我原以为你虽为人诡诈,却是个有大气魄的人。没想到,你在纠缠的始终都是个人的爱恨。” “你这话是何意!”高肃被她轻视,有些恼火。 “你若告诉我,你对宇文泰的敌意来自于他是你们高氏统一北方最强劲的对手,来自于一个强者对另一个强者的忌惮和尊敬,我尚会觉得你有吞吐天下的气魄。可是你居然因为一点私人恩怨,就整日念念不忘,怀恨于心,以至于做出绑架我去胁迫他的事,我真不觉得是什么大丈夫所为。” 高肃被激怒了,一手捏住她的脸,怒目瞋视着她:“难道敬之就活该去死吗?蓁蓁就活该成了孤儿吗?!” 冉盈抬眼看着他,眉尖紧蹙,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冉氏全族几十口人死于非命,你父亲要如何赎罪?我最爱的兄长阿英死在你的剑下,你要如何向我赎罪?!我,冉盈,就活该成了孤儿吗?!!” 说到悲愤处,咬着牙,声音已然哽咽。 阿英惨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股巨大而深沉的悲痛缓缓袭过她的心。 她轻轻拨开高肃的手,缓缓坐在了地上,环起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自己抱成一团,才能压抑住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高肃不由得后退一步,有些慌张:“阿盈……” 冉盈仰起脸看着他,脸上有他手指的印痕,眼中满满的全是悲伤:“对别人施与你的痛苦耿耿于怀,却对你自己加诸在他人身上的痛苦毫不在意……高肃,你只是这样的人而已……你根本就不是宇文泰的对手。” 高肃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退后两步,一个转身,落荒而逃。 () 搜狗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乐安王要娶妃了 http://.biquxs.info/

“公子!公子!刘武侍卫回来了!”严冲兴冲冲地跑进宇文泰住的院子,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刘武。 宇文泰快步迎了出来,远远地一眼见到他,立刻又紧走两步,到了他面前,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却还是又惊又喜:“可算是回来了!” 刘武见到宇文泰已不是他们离去时那病恹恹的样子,也激动万分:“公子!你身体可大好了?” 宇文泰不及回答这个问题,拉着他转身就往里走:“里面说。” 还未走到室内,便等不及赶着问:“怎么样?可见到期弥头了?” 刘武摇摇头:“于谨动作太快了。我赶到洛阳的时候,独孤大人已被调往河阳。” 宇文泰心中一阵失望。独孤如愿毕竟是他最强的助力,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被调去了陇右,可见于谨对独孤如愿也早有防备。 说话间,竹羽已经端来了热腾腾的毛巾和茶水供二人擦手和饮用。宇文泰见她放下毛巾和茶盏之后便立在一旁,说:“辛苦你了,你先出去吧。” 竹羽听了,露出不安的神色,轻声问:“公子不需要有人在一旁伺候吗?” “不用了,你又不是侍女,不用特意等着伺候。” 见竹羽出去了,刘武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接着刚才的话说:“我本来准备直接去河阳,可是一路盘查甚是严密,我设法绕过了一些州郡,但是有些地方实在绕不过去,又担心若是被于谨的人抓了对公子不利,只好先回来了。” 宇文泰沉声道:“于谨知道我没死,必会防着我去和旧部联络。” “没有见到独孤大人,不过,我在沿路倒是听到一些别的事情。” “说。” 刘武舔了舔嘴唇,说:“我遇着几个东边过来的流民,跟他们坐在一起喝了几杯,闲聊了一阵。听他们说,乐安王要娶妃了。” “什么?”宇文泰有些失色。 “他们是从临济出来的,说是近日临济传言纷纷,都说未来的乐安王妃已经住进了乐安王府的昭温院,准备完婚。”刘武说着,瞅了瞅宇文泰的脸色。 那脸色极难看。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贺楼齐在一旁拼命给刘武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件事情。 刘武连忙又岔开话题说:“如今长安城里封锁严密,人人皆以为公子已不在人世。所以大概在长安的李虎父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只片刻工夫,宇文泰已经撇除杂念,一心想着眼前的事情。 他说:“青山已赶往玉璧去见王思政。能不能说动王思政起兵助我至关重要。” 他在脑中想了想,说:“王思政在东,期弥头在西,李虎父子在长安……若是能通知期弥头和李虎父子,大事可定。只是,你们都是我平日里跟在我身边的熟脸,只怕还没见到他们,就被于谨的人抓住了。” 费连迟说:“公子,你忘了,还有个贺拔胜在荆州。” 贺拔胜是已故的贺拔岳的阿兄,何况贺拔氏合宇文氏有通家之好。他们不解,为何宇文泰却一直没提过贺拔胜? 宇文泰摇了摇头:“贺拔胜志大胆薄,首鼠两端,现在还不可引以为援。不过倒是暂时也不用提防他。他日我和于谨开战,他必然先作壁上观,等到胜负将分才会下场。” 周围一众人听宇文泰简单分析了形势,都担忧地说:“如此说来,荆州那一路也不得不防。” 宇文泰轻叹口气:“若是期弥头在就好了。他在荆州名望颇重,又得当地豪绅支持。若是有他在,贺拔胜便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要怎么样才能绕过严密的盘查去河阳和长安联络独孤大人和李虎大人……”刘武这样说着,心里想,若是阿冉在这里就好了。那家伙没准能想出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 “我去吧。”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严冲开口了,“公子,你给我个信物,我去长安找李虎将军。” 刘武说:“可是在沙苑,于谨也是见过你的。如今长安城出入的盘查非常严密,有任何一点可疑都会被扣押,由于谨的亲信乃至他本人一一过目。你去长安恐怕也不安全。” 严冲想了想,说:“如此的话,那玄成倒是去长安最好的人选。我可以去陇右找独孤将军。” 他看向宇文泰,用期待的眼神示意宇文泰拿定主意。 “季玄成?”宇文泰沉吟了一下。上次将他关了起来,后来严冲和竹羽去安抚他良久,又晓以利害,他才总算安静下来,不再冲动地要一个人去晋阳,宇文泰便命人放了他。可是那家伙还在生气,一直到现在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不肯出来。 让那家伙去长安,可靠吗? 见宇文泰在犹豫,严冲说:“公子,玄成虽是个小孩子脾气,但是他这个人重信义。他答应的事,便是赴汤蹈火也会完成。我去同他说,他一定同意的。” 宇文泰轻叹了口气。要一个惦记着阿盈的男人帮自己,他还真开不了这个口。可眼下玄成是去长安最合适的人选,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众人都散去后,宇文泰一个人坐在小几旁默默地想着事情,没留神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那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停了半晌,竹羽那柔弱的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公子,我去吧。” 宇文泰回头一看,竹羽弱风扶柳一般站在自己身后。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回过神来,问:“你说什么?” 竹羽抿了抿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看着他说:“公子,我愿意为公子去长安。” 宇文泰软着声音斥道:“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去长安做什么?太危险了。” “我不怕!我想为公子做点什么!”她急急地表白,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她的肩膀微微颤动着。 这些天她反反复复想着那日严冲同她说的话。 一个女子,若她的心足够大,她也可以站在风头浪尖上,迎向一整个时代。 她也想做那样的女子,她也想在他心中有那样的分量。 宇文泰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你不许去。”说着就要往外走。不知为什么,最近和她独处一室,他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若是她在这里,公子一定会同意让她去的吧!”竹羽追在后面大声问。 宇文泰脚下一顿,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回过头,拿锐利的目光看向竹羽,一直看得她心里发慌,低下了头去。 又犹豫了半晌,低低地、又倔强地说:“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可是抬起头,面前的宇文泰早已不知了去向。 竹羽一个人立在原地,望着他先前站着的那个位置,心里怅怅落落。 () 搜狗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李虎的脑子不够用了 http://.biquxs.info/

不出众人所料,当严冲说出那个提议的时候,玄成一口拒绝:“要我帮那个混蛋,绝不可能!” “玄成,”严冲苦口婆心,“只有他夺回了长安,重新控制关中,才有可能起兵去晋阳救阿盈,是不是?你又不是帮他,你是在帮阿盈啊。我们早一日帮他夺回长安,阿盈便有希望早一天回来。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玄成听了,想了一会儿,似乎有理,可还是不甘心:“那个人无情无义的,万一拿回了长安,他却不管阿盈的死活,我们不是成了傻子?” 严冲无奈,只得说:“若他真是那样狼心狗肺的人,我们自己带着寨子里的人去临济救阿盈!你以为就只有你关心阿盈的死活,我就是个铁石心肠吗?阿盈那时候在东梁州那样帮我们,我就不念着她的好吗?” 玄成鼓着腮帮子望着他,半晌,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说:“好吧,我便为了阿盈跑这一趟。” 此时的长安城早已乱作一团,人心惶惶。宇文泰忽然死在了洛阳,很多人都担心高欢会趁乱打过来。就算高欢在玉璧之战中病重,可他两个儿子高澄和高洋也不是吃素的。 朝堂上就更是暗流涌动了。于谨毕竟是跟着宇文泰起家,在朝中的根基不太稳固,此时局势不明,从前追随着宇文泰的那些朝臣都在持观望态度。有几个立刻向他表明忠心的,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角色。 这天散了朝,李虎回到家中,见李昺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自己本来就心烦,看着这么个圆滚滚的东西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的,心里更烦了,忍不住训斥他:“你看看你,马上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如何还这样不稳重?在这里瞎转什么?” 李昺毕竟年轻,沉不住气,见父亲这样训斥,说:“孩儿思来想去,这事没那么简单。柱国怎么会突然就死在洛阳?消息一到长安,于谨就立刻将独孤如愿调去了陇右,分明就是将他排斥在中心圈之外。谁不知道柱国昔日和独孤将军相交最厚?阿父也看得到,长安这进进出出的盘查得如此严密,说是为了盘查奸细,防止有东边的人趁朝局动荡潜入长安为乱,可孩儿总觉得不对劲。” 李虎到底征战多年,沉着稳重,也有底气。李昺说的这些他早就想过,这件事他确实也觉得不对劲,可是于谨能有什么阴谋呢? 他说:“于谨是宇文泰的旧部,在夏州时就是他的长史。这么多年来和他和一向亲厚,于谨为什么要害他呢?据我了解,于谨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会去勾心斗角的人。” “人人皆知柱国有十二铁卫,同出武川,忠勇无比。他带去洛阳六个,如今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留在长安这六个,也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连柱国的葬礼都不曾现身,父亲不觉得蹊跷吗?还有冯翊公主,冯翊公主是和柱国一同去洛阳的,既然柱国死在了洛阳,如何没有一丁点冯翊公主的消息?……” 说到这里,李昺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口说:“阿父,我倒是知道一件事情,也不知和此事有没有关系。” “你说。”李虎赶紧追问。 “冯翊公主,阿父可知道是谁?”情势紧急,李昺只能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希望李虎能推断出一些蛛丝马迹。 李虎奇怪:“不是独孤如愿府上的养女吗?” 李昺摇摇头:“那只是托辞罢了。这个冯翊公主,其实父亲早在广阳时就见过。她还来过咱们家!”说到这里,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李虎细细回想着。先是脑中一团迷茫,却有一个一个线索飞进来,渐渐地拨开了笼罩在冯翊公主身上的重重迷雾。半晌,李虎也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她是郎英?” 李昺点点头:“她正是郎英。” 李虎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个郎英到底是什么人?她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对了,郎英不是你在青松书院的同窗吗?” 他越发的糊涂了。独孤府的养女,青松书院的学生,柱国府的长史,御封的冯翊公主……这个郎英忽男忽女的,到底有几个身份? 李昺见父亲想起来了,又点了点头,说:“她是孩儿在青松书院的同窗。最早带她来书院的人,是于子卿。” 于子卿?…… 李虎觉得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怎么忽然就不够用了?这个什么郎英还是什么冯翊公主,怎么又跟于子卿扯上了关系? 他是个武将,生平最讨厌猜谜,这时也想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急道:“哎呀,你知道什么就直说吧,别给我绕弯子!!” 李昺也不想绕弯子,只是这件事情他自己都想了好久才想明白,还介入颇深。他得给父亲时间好好想想,铺垫铺垫。 “父亲,这么说吧,冯翊公主原姓冉,你大概是知道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天子也知道。” “没错。” “她这个冉,可不简单。”李昺说到一半又停住,看向李虎,等着他反应过来。 哪知道李虎对着他的脑袋兜头就是一下,骂道:“小兔崽子,有话赶紧说明白,情势这样紧急,老子没空跟你猜谜!” 李昺哎哟一声,委屈地抱着头,说:“阿盈她是武悼天王的后人,她的手里有传国玉玺!冉氏在晋阳被高欢灭族,她一个人逃到长安被子卿救了!子卿喜欢她,就让她扮男装在青松书院安身。后来她在广阳被柱国赏识,封了长史……” “等等!你等等……”听着李昺这么一口气说下来,李虎又乱了。他要捋一捋。 “在广阳的时候,柱国知道她是女子?”他问。 “知道。” 李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总算有些明白了。 “可……”他还有一事不明,“可郎英不是死在玉璧了吗?我们当时从北边回来,可都是跟着柱国一起去吊唁郎英的。对了,我们还在郎府遇见了前来吊唁的冯翊公主。” 李昺叹了口气:“那是阿盈的金蝉脱壳之计。那棺里的是旁人的尸首!” 李虎听了,一屁股坐在榻上,愣愣地想了好久。 自从郎英这个人出现以来的事情一件件走过他的脑子,他一件件地想,过了好久,总算想通了前因后果,想通了冉盈是怎样在几个身份之间来回变换,游刃有余。 最后他终于总结出来了:“难道这件事情的起因,居然是一桩风月事?” 难道是宇文泰横刀夺爱,于子卿苦思郎英而亡,才令于谨设计报复宇文泰? 李昺用力地点点头:“孩儿如今就是这样猜的。于谨膝下无子,最疼爱的就是子卿那个阿奴。他和柱国在夏州时就相熟,除了子卿的死,还有什么事能令于谨背叛柱国?” “这太荒唐了……太荒唐了……”李虎喃喃自语。他一生戎马,从未流连过什么儿女情长。在他的想法里,不管是宇文泰还是于谨,到了他们这样的高度,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作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你就那样肯定,柱国是于谨害死的?” 李昺见父亲这样,有些后悔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到底和老一辈还是有代沟啊。 “孩儿把各种事情前后联想起来,是这么推断的。子卿亲口同我说,他和郎英海誓山盟,还回家和于谨说要娶郎英为妻。于谨本都同意了,至尊忽然下旨赐婚,两人被棒打鸳鸯,这才有了后面宇文泰和郎英的事。” 赐婚……李虎又埋头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你这样推断,也不无道理。这事情一向中立的李弼居然冲在前头,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这桩赐婚,还和宇文泰有关系。这两人明摆着是报复宇文泰啊。” 见父亲终于理清了头绪,李昺说:“孩儿还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快说快说!卖什么关子!”李虎烦得眼看就要脱靴子抽他了。 “当时冯翊公主是和宇文泰一起去的洛阳,只有宇文泰的尸首被运回来了,可是也是于谨的说辞,谁都没亲眼见到柱国的遗容。至于冯翊公主,听于谨说是被高欢的人掳走了。事关皇室颜面,对外也只能说是死在了洛阳。可是孩儿总觉得不对。” 李虎点点头:“若是于谨已除掉宇文泰,自己上位,肯定会让我们这些近臣亲眼看到宇文泰的尸首,让我们死心塌地。也就是说……” “柱国他……没有死。”李昺终于说出了结论。 有了结论,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李虎也瞪大了眼睛,沉思半晌,显然是接受了这个结论,又悄然发声问:“那么柱国现在人在哪里?郎英人又在哪里?” 李昺摇了摇头:“现在只能推断于谨在洛阳没能杀死柱国。但是柱国和阿盈去了哪里,实在是不好说。于谨也知道柱国没死,想必暗地里也在追杀他。” 李虎还沉浸在巨大的变故中,感叹道:“那个冉盈,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把我们这些人、把整个长安城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柱国竟那样纵容她乱来,实在是不成体统……”他忽然想到什么,瞪着眼睛看向李昺:“小兔崽子,这种要杀头的大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我……”李昺一见父亲对着他露出那个眼神,心中大叫不好。从小到大,只要父亲对着他露出那个眼神,他肯定是要挨揍的。 他一边小心地看着父亲,一边慢慢往门外退去:“我……我……我跟阿盈私交……私交还不错……阿燕她……她也跟阿盈要好……” 李虎勃然大怒:“你这个小兔崽子,这样捅破天的事,你竟然敢一直瞒着老子!这欺君之罪,你就是同谋!!”一边骂着一边脱下靴子,劈头盖脸地朝着李昺狠狠打去。 () 搜狗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想娶为妻子的女人,从过去到将来,都只有一个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在焦灼中等待着出去的每个人带回好消息。每日身体闲着,脑子却一刻不歇。各种可能性都被他在脑子里想了个遍。最坏的情况,也无非就是他彻底失去长安,从此沦为一个草民,在乱世里四处躲藏,苟且为生。 最牵挂的还是冉盈。只要一闲下来,她就钻进他的脑海里,令他不得安生。有时候想起她干过的那些令他肝疼心绞痛的事情,他居然还能笑出来。 他一直都相信,以她的头脑,保住性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高肃那人阴阳怪气又阴晴不定,每每想起冉盈在他的手上不知道会遭到怎样非人的折磨,他都觉得心被揪得生疼。 这晚心里烦乱,宇文泰便伏在案上写字。太过专注了,连那烛光慢慢微弱也不察觉。直到感到眼下忽然一亮,猛一抬头,见到竹羽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将那烛芯剪亮了。 他这才觉得眼睛酸涩,伸手捏了捏鼻梁,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竹羽抿了抿嘴,又说:“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宇文泰随口嗯了一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察到什么,说:“我说过,你不是侍女。如今我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这样事无巨细地来关照我,去忙你自己的吧。” 竹羽听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低着头咬了咬嘴唇,低声问:“是竹羽哪里做得不好,公子嫌弃了吗?” “哦,不是。我怎么会嫌弃你。”宇文泰赶紧否认。他这才细细地看她,竟觉得这夜阑人静,她在暖橘色的烛光中十分好看。 竹羽抬起脸来,看向宇文泰的双眼盈光,分外潋滟:“那公子就让竹羽服侍吧。公子不让竹羽去长安,至少,竹羽想竭尽所能为公子分担一些忧愁。” 说这话时,她躲闪着眼神,不敢去看他,可是又偷偷张眼来看,期待着他的回应。 她已经知道了宇文泰的身份。一个英俊无匹的落难权贵,很容易得到她这个年纪的怀春少女的爱恋。竹羽满怀柔情地想要抚慰他那颗承受了巨大打击的心。 可竹羽不了解,那个人是宇文泰呀。 宇文泰见到她的样子,觉得头皮发麻。 眼下这种情势,他再也没有一丝心力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没有察觉到竹羽的心思。有那么几个瞬间,那种感觉非常的强烈。可是他本就烦心事多,又惦记着冉盈的安危,竹羽的事总是在他脑中一划而过,根本就无暇往心里去。 可别任她自己胡思乱想,越想越偏。 拿定了主意,宇文泰就开口了:“竹羽,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想你已经很清楚,我心里有人了。” 未料到他会如此直白,竹羽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他。 “可是……我听他们说,她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话,宇文泰的口气变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她会回来的。” 这话本就是宇文泰的肺腑之言,听在竹羽的耳里,又格外的铿锵沉实。她脸一僵,把头一低:“我……可是我对公子……” 爱情这种东西就是这么无耻,说来就来,不分场合境遇。 宇文泰垂目看着她。他重伤垂危之时多蒙她的照顾,可是这份恩情,他却无法用感情来偿还。 阿盈的一切早已刻入了他的骨血。她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她是他跳动的心脏,她是他明亮的双眼,她是流动在他全身的血液! 竹羽不甘心,抬头迎向他的目光:“若是她真的回不来了呢?”女孩的羞涩已抛诸九霄之外,她豁出一切,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宇文泰垂目沉默片刻。这个问题他也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次。 若是她回不来了呢?若是她已死了呢? 他也迎向竹羽灼热的目光,沉声道:“便是她回不来了……竹羽,我想娶为妻子的女人,从过去到将来,都只有一个。” 竹羽浑身一颤,眼底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她伸手捂住嘴,强行捂住几乎要溢出口的哽咽声,转身落荒而逃。 宇文泰几乎都能从她的背影看出她的眼泪正在夺眶而出,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能让她回不来! 现在他非常迫切地要夺回长安。他需要握在手里的权力,需要浩浩荡荡的兵马。他要去将她找回来,在全长安人的面前迎娶她为妻。 第二天一早,莫那娄回来了,风一样地冲进院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公子,你看谁来了?!”一脸的疲倦都掩不住他脸上发出的兴奋的光彩。 一个身穿黑袍戴着面具的人大步走进院子,见到宇文泰出来,揭开面具倒头就拜:“公子!王思政来迟了!” 这人不是王思政又是谁? 宇文泰喜出望外,如漫漫黑夜陡然照进一束明亮的光。 在见到王思政的这一刻,他知道,这束光将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终将驱散眼前的茫茫黑暗。 他上前两步,双手扶起王思政,高兴地问:“你怎么来了这里?” 王思政说:“柱国殒命洛阳的消息传到并州,我简直不敢相信。柱国殒命洛阳,洛阳的独孤如愿立刻就被调往河阳。说是平迁,实则是被驱离了中心圈层。近日我又听说长安变动频繁,对柱国的死就越发怀疑。我正要派人暗下联络独孤如愿,问明当时洛阳的情形,莫那娄就来了。” 宇文泰说:“这件事说来荒唐,却是和冯翊公主有关。”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王思政说了一遍。王思政这才想起,当时在秦州,宇文泰和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在一起。后来听人说那是长史郎英假扮的,他还暗自纳闷。那情景他印象深刻,被宇文泰紧抱在怀中的明明是个女子,怎么会是长史呢? 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长史郎英就是后来的冯翊公主。 “没想到此事阴差阳错,真相竟是这样。”王思政有些唏嘘。宇文泰在他的心里从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上位者,他从没有想过他会有这些小儿女的故事。 宇文泰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一切。若你觉得我不配柱国这个位置,你大可离去。良禽择木而栖,我不怪你。” () 搜狗 第二百二十八章 长安不可以血流成河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对王思政说出这话,因为他早已知道,若有一天冉盈的事情被揭破,他必然被人诟病,甚至被人弹劾,获罪下狱。 可是这是他爱上冉盈所必须要付出和承受的代价。 令他意外的是,王思政果断地摇了摇头,铿然答道:“王思政追随公子的心已在同州大宴上表明。王思政只是个武人,忠于一人,至死不悔。” 宇文泰心中十分感慨,伸手抚在他的肩膀上,沉默了良久,只说出了一个字, “好。” 王思政问:“公子现在准备怎么办?” 宇文泰说:“我已派人分别去找独孤如愿和李虎,我要合围长安!” 王思政微怔。情势如此复杂,宇文泰竟然要合围长安? 见他如此表情,宇文泰说:“你不用担心。外围还有达奚武和贺拔胜。我听说杨忠已拿下蜀中正要回师。只要他们知道我没死,于谨就没有胜算!” “若是于谨破釜沉舟,挟持皇室呢?”王思政问。 宇文泰略一沉吟:“李虎父子身在长安,他们才是关键。” 从见到王思政的那一刻开始,围在宇文泰周围的高墙已经破缺了,他的整盘棋都已经活了。他知道,他夺回长安只是时间问题,于谨和李弼一点胜算都没有。 只不过,这件事如果不想以血流成河的方式收场,关键在李虎父子。 这个时候,李虎正在府中接见一个神秘的造访者。 初见到这个面目有些狰狞的陌生青年,李虎大为吃惊。他声称是宇文泰派来的,却拿不出任何凭据。 倒不是宇文泰忘了给他,而是早知长安城盘查严密,未敢给他。 可是他却张口就说出了几件早年发生的、只有宇文泰和李虎才知道的事情,才让李虎不得不相信他是宇文泰的人。 玄成将白马寺发生的事情和宇文泰的近况简单说了一下,又按照宇文泰交代的,询问李虎的想法。 李虎深感这件事事关重大,可能影响到整个关陇地区的稳定,稍有不慎,造成时局动荡,高欢随时都会趁虚而入。 他命人将玄成送去客房休息,随即找来了李昺。 得知宇文泰还活着、阿盈被高肃带到了晋阳,李昺又惊又喜。 “这么说他们俩都活着!那我们赶快联络其他人,尽快将柱国迎回长安呀!”李昺喜得那圆圆的脸挂着一层红晕,“还有阿盈,也得想法把阿盈救回来才是。” 李虎到底有年纪有阅历,他倒是在和宇文泰想着同一件事情:“大动干戈自是容易。宇文泰在关陇经营多年,武将里十个倒有八个是他的人。这种时候,那些文官更是不足为虑。若是都得知他还活着,只怕整个关陇的大地都要震上三震。” 李昺急了:“那阿父还犹豫什么?我们赶紧回复柱国,约定时间起事,迎他回长安啊!” “唉。”李虎叹了口气,“就是不能大动干戈啊。长安血流成河,坐收渔翁之利的是高氏啊。” 最好是兵不血刃,就能将宇文泰迎回长安。 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回来。严冲在河阳见到了独孤如愿,独孤如愿又写信给正在回师途中的杨忠。 不久,玄成也从长安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乔装改扮才顺利出了城的苏绰。 苏绰见到宇文泰激动得差一点落泪。他从前是宇文泰重用的人,自然受到于谨的排挤,已经被罢官歇在家很久了。 苏绰人来了,还带来了李虎的计谋。 他的兵不血刃。 玄成去了一趟长安,一石激起千层浪。如今宇文泰的那些旧部都已经设法暗下互相联系,也都知道了宇文泰在洛阳被于谨和李弼算计的事情。 于谨知道宇文泰还活着,除了一方面暗中加紧搜查之外,在他被封为柱国大将军之后,因担心宇文泰和旧部联络,大肆地迁调和他亲厚的文臣武将。朝局的动荡连皇帝都颇有微词。一时间长安内外人心惶惶,众人都颇为不满。 现在众人得到消息,宇文泰还活着,并且正在设法回到长安,皆大喜过望,纷纷设法悄悄和宇文泰取得联系,表达忠心。 这天,宇文泰等来了李昺的消息。 李昺和如罗燕三月初二在长安举行婚礼。 正月一过,天气就开始慢慢回暖了。高肃却病倒了。 自从那日在昭温院门口争吵之后,高肃再也没来找过冉盈。这天冉盈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蓁蓁跑了来,眼角还有泪痕。 “你怎么了?”冉盈放下手中的书。 蓁蓁抹了抹眼睛,带着一丝哭腔:“高肃他病了……他病了三天了,他会不会快要死了?” 病了?冉盈有些诧异。难怪这几天昭温院这样清静。该不会是那天被她气病了吧? 身子弱就是麻烦,宇文泰从前被她气成那样都岿然不动呢。 脑子里三不着六地这样想着,她拉着蓁蓁往高肃住的澜沧苑走去。好歹寄住他府上,主人病了,怎么也该去探望一下,表达一下问候。 刚到澜沧苑门口,冉盈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飘了出来。她往里走了走,就见到高肃的贴身侍女灵犀,问:“高肃呢?” 灵犀小声说:“王上病了。” “真的病了?”冉盈嘀咕了一声。难怪好几天没见到他的人影了。认识他这么久了,还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怎么忽然就病了。 “什么病啊?” 灵犀犹豫了片刻,说:“二月初八是郑氏夫人的死忌,每年这几天,王上都会高烧不退,也不知是为什么。” 郑氏夫人?那不就是高肃的母亲?冉盈觉得奇怪,举步走到高肃的卧房,见他仰卧在床上,正在昏睡。 冉盈走到床边,见他烧得满脸通红,紧闭着双眼,眉尖微蹙,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煎熬。 “还真是病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蓁蓁见了,眼泪又涌出来,紧紧拉着冉盈的手问:“高肃他会不会死啊?” “不会。祸害遗千年呢。”冉盈说着,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只水盆,便伸手取下挂在一旁架子上的绸巾,浸了水拧干了给高肃擦了擦脸。 他似是舒服了一点,哼哼唧唧的声音低了一些。 冉盈想,一到母亲的死忌就高烧不退,这病闻所未闻,也是稀奇呀。 () 搜狗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就白让你高兴? http://.biquxs.info/

冉盈问:“他就这么躺了三天了?” 蓁蓁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想照顾他的,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 冉盈看着她,心想这小女孩哪来这么多早熟的心思。 灵犀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药。冉盈见她要喂药,想着别在这儿妨碍她,转身便要出去,谁料高肃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冉盈以为他醒了,低头一看,还闭着眼睛轻轻哼哼呢。这人真是,都病成这样了还没个正形。冉盈试着甩开他的手。 却听见他的喉咙里有些模糊地溢出两个字:“阿娘……” 冉盈一愣,没听清,第二声更清楚的就来了:“阿娘……” 灵犀说:“王上真是烧糊涂了。” 冉盈问:“他从前也是这样一发烧就喊娘吗?” 灵犀脸一白:“从没有过。” 冉盈试着挣扎了几下,可那衣袖被他抓得忒紧。实在没办法,只得朝着蓁蓁尴尬地笑了两声:“他烧糊涂了。” 她在床沿上坐下,轻声说:“吃药了。” 手松开了。 冉盈:“……” 这厮别是故意的吧? 无奈,冉盈只得坐在床沿上,耐心地喂他吃药。吃完了药,见他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这才脱身离去。 到了半夜,高肃醒了,见灵犀在一旁守着,问:“下午可是有人来过?” “阿冉来过。”灵犀说,“还喂王上吃了药才走。” 高肃听了有些发愣。她来过?他下午烧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娘亲回来了…… 灵犀掩嘴一笑:“王上这次真是病得比往年厉害,都烧糊涂了,拉着阿冉不放,口里还喊着阿娘。阿冉只得喂着王上吃完药才离开。” 高肃一听,抬起自己的手一边看一边发愣。这只手何时这么有出息了,还会自己主动出击? 想象着冉盈一脸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坐在他身边喂他吃药的样子,高肃忍不住勾起嘴唇笑了起来。 难怪听别人说,做男人要脸皮厚一点。果然是金玉良言。 第二天上午,冉盈又来了。她是有正事要找高肃。 二月是冉氏全族的死祭。当初她只身逃往长安是年前的事情,之后刚入二月,她就听说了冉氏被高欢下令灭族的消息。 去年二月时传国玉玺的下落还未分明,她不敢回晋阳祭祖,今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又和高肃在一起,便想着要到晋阳去祭扫一下族人。可是她想去晋阳得要高肃同意,不然谁敢放她出门? 谁想到到了关键时候,这家伙怎么就在床上挺着起不来呢? 她进了澜沧苑的卧房,见高肃醒着,正半靠在床头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醒了?我有事跟你说。”冉盈正要开口,高肃懒洋洋地打断了她, “见了本王都不问个安,什么事本王都不听!” 冉盈见他生了场病忽然矫情起来了,翻了他一个白眼,敷衍道:“乐安王身体可大好了?我有事同你商量。” 高肃不紧不慢地送给她一个白眼:“你没看到本王正卧病在床吗?现在商量不了事儿。” “你这不是醒了吗?”冉盈不耐烦了。 “你给本王高烧四五天试试!本王头还晕着呢,浑身没力气!”高肃无端地冒起一股火。有什么事比他重要? 冉盈心里有些冒火,想打人,在他床边的小圆凳上坐下,不客气地说:“我要去一趟晋阳。” “不许!”高肃一听晋阳二字,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她。 “高肃,”冉盈轻声说,“二月是冉氏全族的死祭,我想去晋阳祭拜一下。” 高肃一愣。他早已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他看向冉盈,只见她一张雪白的小脸越来越红,眼底也涌上了泪花。 他心里一动。若不是他阿父想要得到传国玉玺,这女孩应该还在晋阳过着平和安宁的生活吧?十六岁,也许家中正在为她商讨婚姻大事。 是他们高氏令她成了飘零乱世的孤儿,无亲无故,无家无国。 想起那天她同他说的那些话,他从枕下摸出一块绸帕递到她面前,有些底气不足地低声说:“你一个人去晋阳不安全,我阿兄他们盯我这儿盯得可紧呢。算了,本王陪你去吧。” 冉盈接过绸帕,瞪了他一眼。 过了两天,就在高肃恢复了一些体力,准备和冉盈一同前往晋阳的时候,从晋阳传来了消息,高欢病势沉重,快要不行了。 自从去岁在玉璧大受挫折病倒之后,高欢一直就没恢复过来,经过了一个冬天,身体更是每况日下。 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高欢命世子高澄和在各个封地的其他儿子都回晋阳去接受遗命。 于是高肃立刻和冉盈一起动身前往晋阳。 这天晚上在野外宿营,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侍卫们燃起几个火堆,生火做饭。 高肃见冉盈的马车停下了半天都没动静,走到她车下打开车门,见她裹着腋裘靠在车壁上打瞌睡,差点笑出来。 这人倒是到了哪儿都稳得很,不疾不徐,不焦不躁,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势。看样子宇文泰那厮确实将她教得不错。 他站在车外,朗声说:“阿盈,来陪本王下盘棋。” 冉盈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高肃的下棋路数和宇文泰不一样。宇文泰下棋很稳,总是在稳得有些平庸的局中布下险招,出其不意,又处处留有退路。而高肃则不同,他一味求奇求险,下招诡秘莫测,却从无后手,一溃就是长河万里。 因此这一路上,在输了几局之后,冉盈就摸到了他的路数,已经能够漂亮地反杀他了。 高肃见冉盈落了一子,自己又是落败,笑嘻嘻地丢下棋子说:“没玩头了,阿盈已经将本王看透了。” 冉盈取笑他:“你这是富贵公子的做派,一点余粮都不留,挥霍无度,坐吃山空。” 高肃忍不住放声大笑:“阿盈啊,能和你一同去晋阳真是太好了。不然这一路上得有多无聊啊!” 冉盈白了他一眼:“原来我就是个逗乐的。哪怕是个弄臣也要领俸禄呢,我就白让你高兴?” 高肃咧嘴笑着看着她:“阿盈想要什么?” 冉盈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有些落寞。她什么都不想要。 在长安时,因为有了宇文泰,她对世界就再无所求。 离开长安后,因为失去了宇文泰,她对世界也再无所求了。 () 搜狗 第二百三十章 我想假装不知道我们这一生再也不会相见 http://.biquxs.info/

眼见两人对弈已经尽兴,士兵们撤去棋盘,摆上煮好的汤羹和烤好的肉食。 香气四溢,连身体都跟着暖和起来。高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冉盈嫌弃地斜着眼睛看他:“瞧你这病娇的样子……你这病刚好,还是去把貂裘披上吧。”一面吩咐士兵:“去把乐安王的貂裘取来。” 这阵子天天和他在一起,冉盈发现他不是行军打仗的人,似乎幼年时没有养好,身子骨单薄得让人捉急,吹几下风就容易生病。 高肃的嘴角偷偷划过一抹浅笑。他这次特意没有把蓁蓁和灵犀带出来确实别有用心。 冉盈一边吃一边问:“你阿父都病危了,我看你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高肃不屑地撇了撇嘴:“寿命是天数,有什么可急的?” “你好像跟他关系不怎么样啊?”冉盈早就察觉到这一点。每次高肃说起高欢都是一副叛逆孩子的表情,似乎跟高欢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这句话似乎一下就戳到了高肃的某个痛点上。只见他似乎想掩饰什么一样,低头整了整衣衿,然后抬起头,又露出那副叛逆期的笑:“光是大兄和二兄斗来斗去已经够让他头疼了,他还有心思来管我?” 听他提起他的兄弟,冉盈想起贺楼齐之前同她提过的高氏的那些荒唐事,不免在心里嫌恶了一番。高肃这人虽不跟他们一样,却也有些神经质,冉盈有时候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所以并不敢对他太放肆。 她试探地问:“这次你可以将我留在晋阳吗?” “不可以。”高肃一口回绝她。 冉盈本也没指望他同意,并不纠缠这个问题,又问:“宇文泰最近在干什么?” 高肃说:“他在谋求夺回长安。似乎还比较顺利。他在武将中威望甚高,于谨毕竟不是他的对手。恐怕夺回长安是早晚的事情。” 他对宇文泰的动向依然了如指掌。 冉盈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高肃抬眼望着她。她的小脸被身畔的火光照得红艳艳的,两颗晶亮的瞳仁里有跳跃的火花。 透过那两朵火花,高肃一直看到了她的心里。 在她的心里,只有那一个人。即使失去了他,她也这样磊落地将他放在光明正大的位置上。她的心里没有暗尘,也没有封闭的角落。 高肃猛然觉得有些失落。 “你为何还提起他?”他问。 冉盈环住双膝,将自己抱成一团:“因为我怕我会忘记他。” 高肃一愣。感情受挫的男男女女无不希望早日将对方忘记,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而她为何却害怕忘记他? 冉盈仿佛陷入了沉思,低低地、缓缓地说:“岁月太久了,人太容易变。我怕日子久了,我会忘记他的样子,忘记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人都说,情多无语,静水流深。可我就是想不停地提起他——提起他,就可以假装不知道……假装不知道我们这一生再也不会相见了。” 猝不及防地,眼泪滑落了下来。 冉盈的泪看在高肃眼里,仿佛晶莹的宝石一般,滴落在身下的草间,消失不见了。 他轻声问:“阿盈,你是不是对我们高氏恨之入骨,恨不得我们被碎尸万段?” “如果两年前你这样问我,我会说是。所以我亲手杀了高敖曹,还将他放在城门口张尸。可是做完了这些,我却觉得很空虚……如今我宁愿高欢长命百岁。否则我连恨的人都没有了。” “那你恨我么?”这个问题徘徊在他心里很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觉自己开始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冉盈紧紧攥着袖子,有些艰难地说:“我恨你。如果你不揭破那件事,阿英不会死,我也会比现在快乐很多。” 冉盈是个很通透的人。她一向认为,比起清醒地痛苦,无知地快乐是更好的选择。 “阿英……”见她提起那个牺牲了自己的青年,高肃不禁有些感慨。虽然他一直被阿英攥在局中,但是最后的真相却令他对阿英产生了无比的敬佩。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阿盈,虽然你恨我,但我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想要托付你。”惟恐她拒绝,连忙加了一句:“是蓁蓁的事。” 冉盈白了他一眼,取笑他:“蓁蓁是你未来的新娘,凭什么托付给我?” 高肃一笑,有几分苦涩,说:“你也看到了,我这副身子骨……从前御医给我诊断过,说我即使百般小心地养着,也活不过三十岁。” 冉盈听了这话,有些吃惊。虽是早就知道他身体弱,却也没想到连寿数都定了。 “我阿娘去得早,原本我也没什么牵挂。可是如今蓁蓁跟着我……她才不满六岁,将来等我死了,她也许还未嫁人。我想将她托付给你,帮她寻个好夫婿,不用多么富贵显达,只要衣食无忧,待她好就行了。” 冉盈急了,连连摆手:“快别这么说,我自己都这幅落魄样子了,等你死了,我自己都衣食无继,如何还能照顾她,又要到哪里去给她找衣食无忧的人家?你自己的事,可别扣在我头上。你已经够亏欠我了。” 高肃又是一笑,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有几分凄苦的神色。 他缓缓说:“你也知道我的,我若是还有人可托付,绝不会来麻烦你。可是蓁蓁,我是真的放心不下。我不能对不起敬之。” “那你为何不把蓁蓁还给他们家?” “梅家家势庞大,敬之又是庶出。这样的家族,婚姻一向都是巩固利益的工具。她没有父母为她撑腰,可想而知他们不会为她费心挑选张罗。我怕误了她的一生。” “你……你就不能加把劲多活几年?”冉盈陡然间有些委屈。 高肃失笑:“加把劲?……寿数是天定的。你倒是帮我改八字呀。” 这事儿是加把劲就能做到的? 冉盈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修仙求道的,哪懂这些。不过那些大夫说的话也不一定准的。你以后行善积德,少做坏事,没准能多活几年。”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冉盈居然会希望我高肃多活几年?” 冉盈把脖子一梗:“我是不想接你甩过来的锅!” 高肃撇嘴凉凉地一笑:“我没有办法多活几年,我接下来要做的,都是坏事。” “你……你又在打长安的主意?” “烦死了!你就不能不提那个人?!”高肃忽然暴躁得想打人。 他又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冉盈,一字一句地说:“你答应我这件事,我可以……可以放下敬之夫妇的这件事,从此对他退避三舍,绝不踏入关中半步。” 冉盈听了,也认真起来。她知道他多么费尽心思地想要为他朋友报仇。可如今这事居然能令他说出“对他退避三舍”这种话…… 她不知道要什么事,但本能地觉得,只是去晋阳奔丧,不至于令他连自己的后事都安排上。 她问:“晋阳还没到,为何就对我说这些?” “这次去晋阳,恐怕是去闯龙潭虎穴。” 冉盈看着他的表情,陡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她忍不住追问:“你……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坏事?” 高肃听她这样问,心里有一种温柔而深切的渴望,想把自己的一切不幸都倾诉给她听。 可是自尊心那样高,他笑着说:“你答应我接纳蓁蓁,我就告诉你。” “谁稀罕知道你那一肚子坏水……”冉盈嘀咕着,可好奇心又迫使她说:“好吧,若是你……我会抚养蓁蓁。” 高肃宽慰地一笑,这才咧开嘴露出一个邪邪的笑:“我要杀掉嫡母,杀掉嫡母的儿子,毁掉我阿父辛苦一生攒下的一切。” 说到这里,他残忍地一笑:“我要让天下大乱,可能刚好便宜了宇文泰那厮——如果他还能夺回长安的话。” 说得冉盈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疯了吧?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肃望着面前的火堆,脸上逐渐蒙上了一层深切的恨意。 “我的嫡母娄氏,设计害死了我的母亲。而且是以最恶毒的方式害死了她。而我的父亲偏听偏信,一意孤行,他表面上很喜欢我母亲,但是他并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而且一手促成了它……我母亲所遭受的羞辱——”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我一定要他们加倍还回来!” 冉盈张口结舌。除了震惊,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身份贵重的天之骄子,早已身世两相弃。 他不是和红梅相映的白衣少年,他是在红莲业火中苦苦挣扎的恶鬼罗刹。 高肃说完这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火堆,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为何想要同冉盈说这些。 他的深埋在心底的这些痛苦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连敬之都不知道。可他为什么想让她知道? 想要她同情他? 不不,他高肃从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可他不想她那样嫌恶他,固执地认为他是个心肠歹毒不择手段的人。 他不愿她将他想成一个坏人。 () 搜狗 第二百三十一章 他可是坏蛋高肃啊,他怎么能哭? http://.biquxs.info/

在高肃和冉盈到达晋阳两天之后,发生了日食,天下震动。 所谓至尊莫过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蚀,人人皆说这是大不祥之兆。人们拿着锅碗瓢盆跑到街上敲打,祈求太阳快点出现。 那天冉盈站在驿馆的院子里,也看到了这大凶之象。整个晋阳敲打锣鼓的声音响彻了天空。 不久之后即传来消息,一代枭雄高欢薨逝于晋阳大丞相府。 高肃一直留在大丞相府守灵,没有回来。七天后发丧,整个晋阳的缟色汪洋入海。邺城的皇帝下令晋阳家家户户挂缟幅、悬白灯笼,以示悲痛。 送葬的队伍长得看不到头,飘飞的纸钱漫天飞舞,无边无际,二月的晋阳,如同下着一场悲壮的大雪。 枭雄高欢的一生落幕了。 冉盈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曾经屹立于整个时代的巨人渐渐远去。她忽然觉得人生很空虚。一代枭雄又怎样,有血海深仇又如何?他最后的归宿,不过和这乱世中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一样,成为长埋于地下的一副枯朽骸骨。 他曾经尽诛尔朱氏,扶立元善见;他内政外交颇有建树,对得起雄杰之名。可是他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初宇文泰奉贺拔岳之命去洛阳的时候,他没有杀掉那个羽翼未丰的青年。 葬礼之后,高肃回了驿馆,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出来。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他的房间里仍然没有动静。 冉盈不放心他,去敲门,没有回应。她推门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在屋子一角的榻上,有一个人影。 冉盈将屋里的烛火一一点燃,举着一盏烛台走到他面前,轻轻唤他:“高肃。” 他抬起头,脸色灰败,眼窝和脸颊都深陷了下去,一看就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折磨。 冉盈的心里有些惊讶。平日里总是听他对高欢或不满,或不屑,没想到,高欢的死竟让他如此悲伤。 毕竟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吧。 她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说:“你别这样,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说完放下烛台转身要走。手腕却被高肃一把拉住。 冉盈回过头。 高肃抬头望着她,眼神极度地悲伤和无助。他开口,声音沙哑:“你陪我一会儿。” 他和衣在床上躺下,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问:“折杨柳歌……可以再唱一遍吗?” 冉盈犹豫了一下,便轻轻唱起来。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 高肃睁着眼睛愣愣地听了一会儿,忽然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你……你这是怎么了?”高肃陡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虽说知道他是因为父亲去世心情不好,可冉盈还是觉得很不习惯。 他可是坏蛋高肃啊,他怎么能哭,怎么能有这么脆弱的样子? 高肃的眼泪却越流越多,最后竟呜咽着哭起来:“阿父……阿娘……阿父没有了……阿父没有了……” 冉盈觉得心中不忍。她忍不住去想,当初宇文泰失去了父兄,是不是也曾这样一个人呜咽着,度过漫漫长夜。 想到这里,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哄他:“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 高肃觉得浑身一暖,那暖从一个模糊的小点急速地扩散开来,渐渐融了他的全身。他感到自己的体内,五脏六腑都被包裹在这股暖流中,冷暖冲撞间,他只觉得又酸楚,又感动。 冉盈沉默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忽然,听到他轻轻说了句:“阿父临终前同我说,他很想念我的母亲……他同我说,当年是他错了……” 冉盈听了,正在诧异,忽然高肃痛苦地吼了一声:“他直到临死才承认他当年错了!!可是母亲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他呜咽起来:“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夜的月亮又白又圆,冷冷地挂在天上,银辉从窗格间照进来,在高肃那年轻英俊的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 “母亲是荥阳郑氏的庶出女儿,豆蔻年华被阿父纳为别室。起初的几年,阿父很宠爱母亲,母亲在十六岁那年生下了我,愈发受宠。可是后来,阿父的正妻娄氏见阿父太喜爱我,担心她生的嫡长子高澄的地位受到威胁,便设计陷害我母亲。” 在高肃六岁时,高欢发现于氏夫人和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禁军统领葛恒有染。虽然于氏夫人一力喊冤,葛恒也愤而自杀以证清白,但是他们往来的信件证据确凿,盛怒中的高欢仍然以一杯毒酒赐死了于氏夫人。 临死前,于氏夫人抱着小小的高肃,流着泪咬着牙,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阿娘是被人陷害的,你长大后要为阿娘洗刷冤屈!” 这句话从此以后变成了高肃挥之不去的梦魇。 于氏夫人死后,高肃彻底失去了高欢的喜爱,被乳母带到汾州抚养,一直寄住在汾州刺史梅放家中。梅放家中有个庶子,名叫梅敬之,高肃便打小和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虽然寄人篱下,但是梅放夫妇待高肃极好,他又和梅敬之意气相投,还结识了梅敬之的表妹陈珈若。那女孩便是高肃最初的爱恋。 可以说,虽然他时时想起母亲的死,但是在汾州的那些年,依然一段非常幸福快乐的时光。 十五岁时,高欢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了高肃,将他召到晋阳。少年时代的高肃因母亲横死而早早地成熟,回到晋阳之后,他很快便展现出了卓越的才能。于是高欢将他封为乐安王,让他去执行一些秘密的任务。 时隔九年重回父亲身边,高肃知道格局已然变了。娄氏牢牢地把控着大丞相府的后宅,又有高澄高洋两个儿子为她撑腰,后宅里的生杀予夺全凭她一人喜好。 高肃从没有忘记母亲临死之前同他说的话。到了晋阳之后,他一直在悄悄调查当年母亲和葛恒私通的事情。终于被他查出,当年那些所谓互通往来的信件都是有高人模仿了于氏夫人和葛恒二人的笔迹写的,而这背后的主谋,正是大夫人娄氏。 高肃咬碎牙暂时忍下了这件事。他知道自己在高欢面前地位不稳,要为母亲报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高欢一方面对他极尽宠爱,任他予取予求,另一方面,却仿佛又暗暗压制着他,不给他在两个嫡子高澄和高洋面前抬头的机会。 () 搜狗 第二百三十二章 高肃想当世子?!没门! http://.biquxs.info/

这天,冉盈去祭拜了冉氏的墓群,回到馆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冉盈想起第二天就要回乐安,又想起在来的路上,高肃说此番来晋阳是龙潭虎穴,想到他纳没有完全说出口的担忧,不免心里生出几分担心。 那天他虽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可是冉盈却感觉到,那个在暗中窥伺的对手异常强大。否则,连宇文泰都从来不怵的他,又怎会着急要安排蓁蓁的事? 他才不是担心自己活不过三十岁。 他是担心自己无法活着离开晋阳。 不过到了临行前一天都一直没有动静,只怕今晚不好过。 冉盈走到高肃的房门口,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她立刻警觉起来。 高肃在晋阳并没有朋友,跟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又一向没有来往,这个时候会是谁在他房里? 这样想着,她悄悄来到高肃的窗下,偷偷从窗缝往里看去,见是一个穿着孝衣的年轻人,看上去二十五六,眉眼和高肃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是谁?难道是高欢的某个儿子?是娄氏的儿子吗? 冉盈躲在窗下,觉得心脏砰砰乱跳。 只见那青年手中拿着一幅绢帛,得意洋洋:“阿肃,你没有想到吧,阿父居然悄悄拟了这个。” 看高肃那神情十分冷淡,似是对来人并不友好,但是又有几分不解:“这是什么?” 那青年清了清嗓子,展开绢帛,朗声读到:“少阳作贰,元良治本,虔奉宗祏,式固邦家。乐安王肃,丰姿峻嶷,仁孝纯深;早闻睿哲,幼观《诗》、《礼》;允兹守器,养德汾州。孤宜依众请,以答佥望。可立肃为世子,承袭爵位。” 在听到“可立肃为世子”这几个字之后,高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声音都变了,显然事先并不知情:“这是……王父的遗命?” 窗外的冉盈也觉得心在砰砰砰地乱跳,仿佛无意之间窥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在这一窥之后,她就将身不由己地被裹挟进这个阴谋里,无法脱身。 和高肃对面而立的青年放声大笑:“王父他呀,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三年前他立本王为世子,一直将本王留在晋阳,原来是为了看住本王。却暗下留了这道遗令给斛斯金,要他保你袭爵!原来王父最喜爱的孩子,一直都是你呀!阿肃,我们都被他骗了!” 冉盈想,原来这人是高澄。 高澄是娄氏所生,高欢的嫡长子。他自幼聪慧过人,十五岁就入朝辅政,极得高欢喜爱。三年前一如众人所料被高欢立为王世子。可是怎么他手上竟然有一份立高肃为世子的遗命? 难道是要斛斯金在高澄尚为世子的情况下,强行用遗命改立高肃? 高欢为什么要这样做? 高肃在片刻的震惊之后,仿佛又归于平静,依旧冷眉冷眼,情绪不显:“斛斯金那老贼是你的人?” 高澄冷冷一笑:“我看了这个才明白,老家伙把你放在乐安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总是让你去做一些机密又重要的事情,实则是在为你积累朝中的人脉呀。可惜,他算错了最重要的一步。斛斯金早就是本王的人了。老家伙还没咽气,这遗命就已经到我手里了。” 高肃垂目轻声问:“这么说来,王兄是不想把这个世子的位置给阿肃了?” “让给你?”高澄冷冷一笑,“我为了这个世子的位置如履薄冰,谋划多年,和一母同胞的亲阿奴都翻了脸,你倒想走个捷径,捡现成的?” 他从容地款步走到一旁的烛火前,将那绢帛伸到跳动不安的火苗上。绢帛立刻便着了火,燃成了熊熊一团。 高澄手指一松,那团火呼地一下落在地上,渐渐燃尽了。 “如果你可以让这团灰变回原样,本王可以考虑将世子的地位拱手相让。”高澄咧着嘴角,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阴险地看着高肃发笑。 高肃的指尖在微微发颤,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低下头,低声说:“王兄也知道,阿肃自幼体弱,大夫都说我活不到三十岁。我本就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现在王父已经故去,阿肃失去了唯一的庇护。阿肃只愿退回乐安,终生不入邺城和晋阳。” 他在向高澄示弱。 冉盈想,高肃的自尊心比天还高,此刻示弱,无非是他人在晋阳,只能暂时低头。先全须全尾地退回乐安,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这个高肃,平日里看着争强好胜,任性妄为,关键时候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 只是,高澄会放虎归山吗? 高澄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高肃垂眸敛目的样子,似乎是乐在其中。 “阿肃一向精明能干,怎么现在这样子,倒像是虎落平阳了?” “不过是只病猫罢了。” 高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一边细细打量着高肃,忽然说:“本王听说乐安王府的昭温院里如今住着未来的乐安王妃?” 高肃面不改色:“这是哪里传出的流言?不过是在回乐安的路上救下的一个女子,如今人已走了。” 高澄怀疑地看了他良久,似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最后不屑地说:“阿肃什么时候成了菩萨?路边偶遇的女子也能住到你最喜欢的昭温院,你如今也是不讲究了。” 高肃苦笑:“臣弟自幼体弱,如今都是知道自己寿数的人了,到了这个份上,还讲究什么?” 高澄看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一脸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小心养着别死了,本王还有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听到高澄走出来的声音,冉盈连忙闪身躲到一旁,见他走远了,才进了屋子。 “高肃……”见到高肃那副样子,冉盈有些不知所措。 他跌坐在地上,正对着那绢帛烧成的灰烬发呆,平日里精明的眼睛木然无神,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 “高肃……你没事吧?”冉盈轻声问。 “他为什么会立我做世子?他明明那么讨厌我,他明明连笑都很少对我笑……” 他抬起头,茫然而无助地看向冉盈,像一个失去了方向的小孩子。 “高肃,”冉盈蹲下身子平视着他茫然失措的眼睛,不得不提醒他,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我们要连夜回临济去。高澄他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 () 搜狗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临济生变 http://.biquxs.info/

高肃愣愣地看了冉盈一会儿,仿佛回过神来,抬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摇了摇头:“我们不能这样匆匆忙忙地走。否则高澄会起疑心,派大军围剿临济。若是他今夜不派人来杀我,我们就还是按照原计划,明天早上出发。走得从容一点……” 这时她才知道,昔日里那个潇洒来去要风得风的乐安王,原来是高欢在背后悄悄支持。如今这个靠山已经崩塌,他在这地方已经没有半点倚仗,甚至有性命之忧。 “高肃。”冉盈忽然放低了声音,问:“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活不过三十岁?” 这话他刚才反复和高澄提起,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我小的时候中过毒。虽然保住了命,但是身体一直很弱。” “中毒?” “他们都猜测是娄氏下的毒,怕王父立我为嗣,抢了他儿子的地位。” 他又发了会儿呆,闷声说:“我大兄一直野心勃勃,连王父生前对他也有几分顾忌。现在王父不在了,还有谁压制得了他?只怕元氏都该让位了。” 冉盈吃惊地看着他:“高澄会篡位?” “王父当年便有此心。你还看不出来吗?宇文泰在关中再怎么势大顶天,也没敢受一个王爵。你再看看我们高氏,谁头上不顶着个王?他一直想打垮宇文泰,吞并长安,就是想以此为篡位登基的基石。可是几次大战,偏偏没能如他的愿,也是他的命数。现在王父不在了,我大兄他才不会管王父之前的那些顾虑,篡位对他来说算什么难事?只怕元善见也是早已心知肚明,只坐以待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见冉盈在一旁没说话,高肃哑着声音说:“阿盈,你走吧。王父留下了那道遗令,高澄大概是不会让我活着离开晋阳的。你不必在这里陪我一起死。” 冉盈哼了一声,嘲笑他:“来的时候还那样嚣张,怎么这时候跟只落水狗一样丧气?不像是你呀。” 高肃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眉头紧锁:“你快走吧,高澄问起昭温院,就是知道了你的存在,搞不好连你的来龙去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你被他盯上了,眼下这形势,我是保不了你的。他那人……若是抓到了你,不会像我这样对你以礼相待的。” “我不怕他……”冉盈想了想,说:“我可以再扮成男装,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的。” “怎么?之前还心心念念想回他那儿去,现在我让你走,你倒不愿走了?” 冉盈脸一红,嘟囔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高肃白了她一眼:“你就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当谁看不出来呢。”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赶紧走吧,就当我没认识过你!” 冉盈叹了口气:“高肃,若是在临济时你这样同我说,我一定欢天喜头也不回地立刻就走。可是我现在却不能走。”她垂眸沉默片刻,又抬头看着他:“你在渭水救过我,就算是报答你吧——我可能还当你是个朋友吧。” 高肃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嘴唇微微一颤,眼圈却一红。 两人正说着话,官驿外一阵车马的动静。随后几个侍卫搀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快步来了。因走得太急,那妇人几乎是一路被生生架过来的。 领头的眉生到了面前,贴在高肃耳边小声说:“王上,郑小娘来了。” 高肃猛一抬头,面前这个四十来岁、满脸煞白的妇人果然就是他的乳母郑氏。 当初他的生母郑夫人生下他之后身体就不好,娘家便送来一个乳母,照顾郑夫人和刚出生的高肃。这个乳母是郑府的家生奴才,郑夫人从前待她家有恩,因此她照顾郑夫人母子一直尽心尽力,对高肃也一向视若己出。 郑夫人被高欢赐死之后,便是她带着年幼的高肃去了汾州,后来又跟着去了乐安临济。高肃尊敬她,一直以小娘称呼她。后来又念在她多年辛劳,给她单独置了宅子养老。每次只有他离开临济时,才托她去王府帮着照顾蓁蓁。 一见她来了,高肃那本就煞白的脸一下子更白了。 “小娘怎么来晋阳了?可是王府出什么事了?” 郑氏见到高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呜呜地哭起来:“王上,老奴无能,前日有一伙人冲进王府,将蓁蓁抢走了!” “什么?!”听说蓁蓁出了事,高肃一惊,登时气血上涌,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王上!!”一群人慌忙扶住他,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进屋里,扶到榻上躺好。 见侍卫们都在手忙脚乱地照顾高肃,冉盈将郑氏拉到一旁,悄悄问:“可知道是何人将蓁蓁抢走了?” 郑氏抹着眼泪摇摇头:“来人都是兵士打扮,闯进门来什么都没说,就到处乱搜,将昭温院都搜了一遍,然后就直接把蓁蓁抢走了。” “兵士打扮?” “是高澄干的。”高肃半卧在榻上,有气无力地说。 “他就算和王上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对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孩子下手呀!”郑氏气得直跺脚。 冉盈摇摇头:“他抢走蓁蓁不是因为和高肃有过节。” 她转头看向高肃:“他是想要挟你去做一些事情。——可能是会送命的事。” 此言一出,这屋子里的人都脸色一变。 郑氏听了,恨恨地骂:“这娄氏自己坏,生出的儿子也都是坏种!要不是先王护着,只怕王上也早就惨遭毒手了!如今又来害蓁蓁,这母子几个都不得好死!” “先王护着?”冉盈和高肃同时听出了这句话里的玄机,都看向郑氏,眼中带着问询。 冉盈自是不必说,她从高肃口中从没有听过高欢一句好话。就是高肃自己,也从来没觉得高欢哪里护着他。 “小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高肃有气无力地问。 郑氏期期艾艾,不肯开口。 冉盈说:“夫人,我们今晚才知道,高欢临死前留下遗命,令高肃继承世子之位。只可惜斛斯金叛变,将遗命交给了高澄……你若是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想办法赶快将蓁蓁救回来。”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郑氏的身上。 () 搜狗 第二百三十四章 往事已成齑粉 http://.biquxs.info/

郑氏环顾了一下屋子,眼神闪烁了一会儿,终是下定决心一般,叹了口气,说:“当年,先王是为了保护王上,才在明知道郑夫人蒙受冤屈的情况下,赐死她的。”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高肃更是瞬间红了眼,一把抓住郑氏:“你说什么?!” 郑氏用一双已经开始衰老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轻轻地掰开他的手,抚了抚他年轻的脸,眼底已然涌上泪花。她轻轻叹了声:“王上啊……” 郑氏来回走了几步,又缓缓坐了下来,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高欢当年是靠着正妻娄氏的娘家资助起势,娄氏又为他生了两个儿子高澄和高洋,因此他对娄氏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一直百般迁就容忍。一方面是对她确有感恩,另一方面,也是怕得罪了她的娘家,对自己不利。 后来他在荥阳纳了郑夫人,如获至宝。郑夫人貌美,温柔贤良,又心思细密,总是能在高欢烦恼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安慰他,因此一直得到高欢的宠爱,一年之后就生下了高肃。 高肃自小就生得漂亮聪明,再加上爱屋及乌,高欢对这个庶子也是非常的疼爱。时间久了便引起了娄氏的不满,常常在高欢面前说高肃淘气顽劣,说郑夫人行为不检,趁他外出征战在晋阳胡作非为。 高欢一直很宠爱郑夫人,也了解她的为人,从来也没将娄氏的谗言放在心上,对郑夫人母子的宠爱一如平常。 直到有一天,年幼的高肃突然被人在饭菜里下了毒,差点一命呜呼。虽然侥幸救了回来,却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郑夫人伤心得几度昏厥,高欢也无比悲痛。事后虽然杀了厨师和一些侍卫婢女,但是高欢心里非常明白,这是娄氏怕高欢过于宠爱郑氏母子,将来立高肃为嗣子,威胁到她和她生的两个儿子的地位,这才下的毒手。是他的偏爱给他最喜欢的人带来了灭顶之灾。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将郑夫人和她青梅竹马的侍卫葛恒私通的往来信件放在他面前。 信中不仅有郑夫人和葛恒的相思之苦,还暗指高肃是郑夫人和葛恒的私生子。 高欢知道这一次,娄氏必是要置郑夫人母子于死地才肯罢休。他盛怒之下,本想借此事将娄氏遣出。可恰逢北边战事又起,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被扣上宠妾灭妻的帽子,失去娄氏一族的支持。 于是他只能什么都不说,无条件相信了那些所谓的私通证据。他甚至连见都没见郑夫人,就将一杯毒酒送了过去。 他不敢见她。他听闻她死状骇人,无限怨愤。他也知道年幼的爱子对他充满了仇恨,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一个屹立在时代的枭雄,个人的事情没有太多的选择。无数的午夜梦回,他都梦到郑氏夫人对着他哭泣。 可是他只能牺牲他们母子。 郑夫人死后不久,他以痛恨郑夫人为由,将高肃远远地送到汾州由梅家抚养。一则梅氏是他的亲信,二则汾州是娄氏够不到的地方。他只盼高肃能在汾州平安长大。 出发之前,高欢秘密召见了郑小娘,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她,并嘱咐她一定要好好保护高肃。 他一直从梅氏口中了解着高肃的近况,六年前,他觉得时机到了,便又将高肃召回了晋阳。为免娄氏起疑,封了他乐安王,将他打发到东海之滨去,让他在那里慢慢地培养羽翼。 他心里属意的嗣子一直都是高肃。 故事讲到这里,郑氏重重地叹了口气:“若不是玉璧惨败令先王病重,王上在他的保护下再历练几年,取代高澄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娄氏……”高肃是第一次得知母亲和自己所承受的苦难背后的真相。 他们害死母亲,排挤自己,现在还要伤害蓁蓁…… 高肃咬着牙,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小娘,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呀?” “王上啊,郑夫人当年蒙冤不白而死,你幼年丧母已是十分可怜。我知道郑夫人临死时要你将来为她报仇。可你还这么年轻,我怕你知道了这些事情沉不住气,去找娄氏报仇。若是失手,不是白白葬送了自己,辜负了你母亲的牺牲和你父亲多年的隐忍吗?可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丧心病狂,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侍卫眉生在一旁问:“王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高肃定了定神,说:“王府一出事,小娘就往晋阳赶。想必蓁蓁现在也刚到晋阳。高澄既把她抓来,肯定还会再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他!” “不。”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冉盈开口道,“明天一早按计划回临济。” “什么?”所有人都看向冉盈。 冉盈扫了一圈众人,不急不缓地问高肃:“你在军中可有亲信?” 高肃点点头:“东南道行台,慕容绍宗。” “如此,我们明日照旧回临济,装作不知道高澄抓走蓁蓁的事情。同时暗下派人联络慕容绍宗,告知他晋阳发生的事情,但让他按兵不动。” “你有把握高澄会让我们回临济?”眉生急问。 冉盈摇摇头:“我没有把握。但是我能肯定我们不会死在晋阳。否则高澄不会大动干戈特意去临济绑架蓁蓁——”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高肃:“他原先计划的目标恐怕还包括那个住在昭温院的未来的乐安王妃。” 高肃脸色一白。 冉盈继续说:“高澄现在以为自己稳操胜券。若是他放我们回临济,就是等着高肃回头来求他;若是他将我们拦在馆驿……大概就是知道有人来晋阳通风报信,防着高肃去寻找援手。所以……只能试一试。” 高肃本来出发前生病就没好全,最近的丧事加上这个打击,刚过了头更就又病倒了,面色惨白,咳嗽不止。好在临济一道来的队伍里本就有大夫,给他把了脉,用随行带着的药开了个方子,煎了药给他服下,咳嗽才稍稍好了些。 到了三更时分,高澄果然又来了。 百十人的队伍全副武装,火把将整个馆驿照得如同白昼。 () 搜狗 第二百三十五章 高肃只剩半条命了 http://.biquxs.info/

见高澄深夜兴师动众地折返回来,屋里的众人都知道一定是蓁蓁已经被带到晋阳,高澄的手里有了足够的筹码。 在这种形势下,他们已无法全身退回临济,眼下的局面是不能逃避也不能退缩了。 已打扮成仆从的冉盈和眉生一起将高肃扶出去。高澄见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笑着问:“哟,这才几个时辰不见,阿肃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高肃苍白着一张俊美的脸,勉强一笑,在他面前依然夹着尾巴示弱:“我一向病病停停的也惯了,本来启程来晋阳之前就病着——不知大兄深夜这样大的阵仗又折返到此,是为了什么事?” 高澄表情冷傲,说:“王父生前数次派你去关中搅乱长安,你都做得不错,这次居然把宇文泰差点逼死,可惜运气差了点。这两天我得到消息,他们那边似有异动。就这么丢了长安,宇文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不如你就去把你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吧。” 高肃咳嗽了两声,问:“大兄要我做什么?” 高澄说:“我给你一万人,你去给他们添个乱,把潼关拿下来。” 高肃一听,脸色更白、咳得更厉害了:“我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并不懂排兵布阵。辜负了大兄的期望不说,只怕白白地损兵折将。” 高澄早有准备,听他这样推脱,只冷冷一笑,语带讥讽:“阿肃不用推脱。王父生前一向器重你,只是天不假年,还没来得及把你栽培好就驾鹤西去。不懂排兵布阵也没关系,谁都是历练出来的。损兵折将又怕什么?我关东地大物博,这万把人,本王还不放在心上。阿肃自可放心大胆去做,为兄我和整个关东都在后面支援你。” 高肃苦笑说:“就算阿肃有心为王兄出力,可我这身体……” 高澄不想听他找各种理由推脱,冷冷道:“我听说乐安王府里有个叫蓁蓁的小女孩甚是可爱,但是你此次来晋阳竟忘了带上她。本王就好心把她接来了。” “高澄!”虽早有心理准备,可陡然听他以这样大的口气提起蓁蓁,高肃还是顿时大怒,推开扶着自己的冉盈就朝着高澄冲了过去。 高澄只一抬脚,就将他踢翻在地。他缓步走到高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目残酷,冷声说道:“你放心,那小女孩在我的王府里有专门的侍女照顾着,有吃有喝,过得很好。只要你拿下潼关,本王一定保证她毫发无损。等你凯旋之日,本王也容许你将她带回临济,决不食言。” 这话令暴怒的高肃暂时平静下来。他知道高澄说出口的话就不会反悔,在他去潼关的这段时间,他应该不会伤害蓁蓁。 原来高澄是这个目的。他怕他生出反叛之心,又因为高欢的遗命急着想要除掉他。 可是对于马上就要袭爵的一个世子而言,高欢刚刚去世,他就对兄弟下手,难度悠悠众口,因此才想出这么个歹毒的招数。 这是要断他的后路,令他全力去攻打潼关。 然后……全力地死在那里。 冉盈下意识地紧紧拉住高肃的手,明显觉得他的手抖得厉害。 “出发之前……我要看一看蓁蓁。”高肃咬着牙,忍下胸中一口恶气,一字一句地说。 “不行。”高澄断然拒绝。他阴森地居高临下看着高肃,冷冷道:“你若想早日接你女儿回临济,还是多去翻翻兵书想想怎么攻下潼关吧。——临时抱佛脚,或许还是有点用的。” 说完大手一挥一转身,带着那百十人扬长而去。 望着高澄那趾高气昂的背影,高肃终于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众人吓坏了,连忙将她扶进屋里的榻上躺好。 高肃气得面色忽而通红忽而惨白,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咳得几乎要断了气。 “阿冉女郎,这可怎么办啊?”眉生焦急地看向冉盈。一夜之间,在高肃病倒的情况下,冉盈一下子仿佛成了这个屋子里的主心骨。 冉盈看着高肃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伸手一探他的额头,又烫起来。她说:“赶紧去找大夫来,好歹把他的命保住。” 乳母郑氏流着泪拉着冉盈问:“这可怎么办哪?王上这样的身体,怎么还能领兵打仗啊?这不是逼着他去死吗?” “他自然是去不了了。”冉盈轻声说。 高澄明摆着就是让他去送死,可眼下他这样子,还没去潼关就已经送了半条命,只怕想去送死也去不成了。 冉盈总算知道了为何从前高肃每出现一次,都会消失很久。他的身体这么差,只怕每次去一趟长安,回来都要卧病在床好久。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一心要搞垮宇文泰,可见执念之深。 他强撑了那么久,终于在亲兄弟面前撑不动了。 若只是他病倒在这里,冉盈倒是能狠心掉头就走。横竖她和高肃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何况阿英的死和他有脱不了的关系。 但是冉盈不能眼睁睁看着蓁蓁出意外。那小女孩自幼失去父母,遭遇可怜,怎么说来,也都和宇文泰有关系。 她一个人坐在一旁,看着大夫和几个侍女忙忙碌碌地照顾着高肃,看着一群侍卫和郑氏都六神无主满地乱转。 她看着他们,脑子里慢慢地捋过眼下这局面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段关系。 局面已是死局,高肃再这么扛下去,别说三十岁,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高肃一死,高澄会怎么对待蓁蓁? 高澄掌握了东边的大权,对东西两边对峙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心烦意乱,满脑子的浆糊。她起身走到外面,抬头看着早春的星空。 繁星点点,星河灿烂。那些明亮的星子看在冉盈眼中,渐渐地旋转,扩大,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缓慢地旋转着,令人目眩。 宇文泰,若是你在这局面中,你会怎么办?这已然暗潮涌动的水要如何搅浑?那渺茫的一线生机又在哪里? 眉生走出来,在她身后轻轻问:“女郎可有办法破解当前的困局?” 冉盈见他便是那日白马寺里,跟在高肃后面最近的那个亲信,不太想搭理他,缓缓摇了摇头:“我想不出任何办法。” “女郎,属下知道这时候让女郎来救王上非常强人所难。可是……就算是请女郎看在蓁蓁的份上……属下知道女郎一定有办法。” 冉盈冷冷地打断他:“你不用同我说这些。若不是为了蓁蓁,高肃他上半夜半死不活的时候我就已经走了。我虽然讨厌高肃,却也没有恨他入骨。” 到底还是那张脸沾了于子卿的光。 她垂眸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让我一个人想想吧。” () 搜狗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代他去潼关 http://.biquxs.info/

冉盈独自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夜深露重,寒意渐侵。 正缩着肩膀觉得难熬,乳母郑氏抱着一领披风出来,细心地披在冉盈身上,温柔地说:“别病了。如今这一屋子的人,王上和蓁蓁的希望,只有女郎了。” 冉盈回头看着她。因为年纪的关系,她的眼皮有些往下耷拉,眼角和鼻翼都有细细的纹,可是那五官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我和高肃有仇的,我私心里并不想救他。”冉盈说。 郑氏听了,并没有着急惊慌,而是淡然一笑,说:“其实自从郑夫人去世,王上就一直走在绝路上。他自己能把这条绝路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今后怎么样,也是随天意了。只是可怜了蓁蓁那孩子。” “夫人不必拿蓁蓁来激我。”感到被胁迫一般,冉盈有三分不悦。 郑氏摇了摇头:“这次王上来晋阳,我去王府照看蓁蓁,她同我说,府里来了个阿盈,待她像娘亲一样好。她说,若是阿盈可以嫁给王上,一直留在王府里,她可以放弃王上。” 冉盈一笑:“这孩子……” 郑氏又摇了摇头:“我和蓁蓁那孩子相处时间并不长,她一直是王上亲自抚养的。那孩子早熟,整天嚷嚷着要嫁给王上,是怕他以后娶了妻,就不再关心她了。其实她最想要的是阿父和阿娘。王上也同我说过,他知道自己命数不长,是不会娶妻的。他唯一担心的是他以后不在了,蓁蓁又无人照顾。” 冉盈没说话。 郑氏一下拉紧了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女郎,我冒昧地和你说这些,其实是想说,就算你恨王上,不愿救他,没有关系。可是请你想想办法救救蓁蓁。那孩子才不到六岁……” 冉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说:“高肃已将蓁蓁托付给我了。我会用尽一切办法。” 直到天色发白,冉盈才回到屋内。一屋子的人见她进来,都站起身,紧张地看着她。 高肃还在榻上昏睡未醒,俊美的脸苍白着,两颊都凹了下去,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冉盈看了看他,又看向郑氏:“蓁蓁的生父在族中地位如何?” 郑氏想了想,说:“梅氏家族庞大,是汾州第一大姓。蓁蓁的父亲是庶出,并不是老先生膝下最得意的儿子。再加上,蓁蓁的亲祖母已经去世,嫡祖母一向不喜欢蓁蓁的母亲,因此当时王上担心梅氏不能善待蓁蓁,才将她接到了临济。” 冉盈听了,若有所思。片刻,自言自语道:“如此,就不能指望梅氏了……” 她又转向眉生,说:“你找个妥帖靠得住的人,去找慕容绍宗。跟他说明晋阳目前的情况,但千万不要告诉他高肃病重。你就对他说,高肃已领兵向西而去。” “其他的不用说吗?眉生困惑。 “不用。”冉盈一边想,一边说,“跟他说,让他做好准备,随时往西接应高肃。” “是。”眉生应道,又担心地问:“可是王上如今这身体,要怎样领兵西行?” 冉盈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下定决心一般:“他不必西行,我代他去潼关!”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 “女郎,我知道王上的意思。此间的事情本与你无关,你实在不必冒这样大的风险。” “听我说完。我会假扮高肃领军去潼关,你们将高肃偷偷藏起来,好好养病。另外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只怕你们不敢。” 眉生和一众侍卫慨然:“女郎请说,只要是对王上有益的,我们万死不辞!” “好。”冉盈点了点头,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缓缓开口:“今天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高欢原本留下遗命,让高肃袭爵。可是高澄抢先拿到并烧掉了遗命,这是第一件。第二件,他绑架蓁蓁,借往潼关发兵为由,逼迫高肃带兵前往,这分明就是先羞辱,再将他往死里逼。第三件,高肃和娄氏有杀母之仇。所以……”她目光凌厉地一一扫过众人,“我要你们将临济的亲信秘密召来晋阳,刺杀四个人。” “娄氏,高澄,高洋,还有谁?”另一个侍卫问。 “斛斯金。”冉盈冷冷说道。背叛旧主的人,不配活着。 众人听到冉盈的计划,皆有些惊骇。可是转念一想,高欢刚刚去世,局势未定,高澄权力不稳。若高肃和高澄终要撕破脸,这时候无疑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高澄他太心急了。他以为烧了那份遗命,高肃就是死路一条。可是他实在不该得意忘形,触了高肃的逆鳞。等高肃醒过来,你们只需要将我的计划告诉他,其他的就听他安排。高澄兄弟一死,你们便可以顺利地救出蓁蓁。并且要立刻传令给慕容绍宗,告诉他高澄兄弟已死,高肃已掌握大权,让他领兵来晋阳稳定局面。” 领兵打仗高肃是不在行,可是搞这种阴谋刺杀的鬼蜮伎俩,他一向是个中高手。高澄绑架了蓁蓁,高肃自然不会放过他。 “原来是要将慕容绍宗用在这里。”眉生恍然。 冉盈点点头:“虽说是亲信,但若让他知道高肃病倒了,难保他不会驻足观望,首鼠两端,伺机倒向高澄。而高澄兄弟一死,局面就不一样了。高肃占了上风,这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兵晋阳,帮助高肃稳定局势,夺取大权。” “同时,”她又看向眉生,“高澄一死,你们要立刻派一个脸熟的侍卫去汾州找蓁蓁的祖父,告诉他高澄绑架蓁蓁,已被高肃杀死的事情。我想,他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人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多一个人支持高肃也是好的。” 众人听她这样分析,皆点头称是。 眉生心想,难怪宇文泰从前对这个女子如此重视。听王上说,当初他们谋划了很久的扰乱长安的计划就是因被她识破了关键人物而挫败的,那时他们还不以为然,以为王上对她的夸赞言过其实,现在方才信了。 只短短几个时辰,令晋阳天翻地覆的计划已在她胸中,滴水不漏。 安排好了一切,冉盈回身走到高肃身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 假扮高肃带兵前往潼关,她有自己的打算。 不管结局如何,她一旦离开晋阳,就不会再回来了。也许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后的一次见面,从此以后,不管她去了哪里,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帮助高肃夺取大权,也是她的退身之路。 这就是她将这潭水搅浑的最终目的,她要全身退出晋阳。 () 搜狗 第二百三十七章 婚礼搞砸了 http://.biquxs.info/

三月初二这天,长安城是个大晴天。春阳妩媚,和风柔暖。空气中流动着新鲜的花香和草香。 表面平静的长安城里,今天有一桩大事。 李虎家的二公子迎娶如罗氏的次女,邀请了长安方方面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场。 自打年初宇文泰身死洛阳的消息传入长安以来,城里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盛大的喜事了。 黄昏时分,李昺走出府门,抬头看了看西沉的斜阳,又看了看四周围着的前来观礼的亲友。他觉得手心里微微冒着汗,心跳得很厉害。 李虎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去吧,有人在等你。” 李昺抬眼看了看父亲,抿了抿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周围有人嬉笑道:“瞧啊,新郎官紧张呢。”顿时引来一片哄笑声。 他跨上马,领着迎亲的队伍去接新娘了。 他觉得很对不起如罗燕。 他那样喜欢她,可是一生唯一一次的婚礼,注定是要被毁了。只怕将来秋后算账,他要被事前一直蒙在鼓里的岳丈老泰山活活打死。 新娘出来了,她极美,雪肤红唇,眉目如星,白色的婚服上系着红色的结璎,衣矜和腰带上缀着赤色的珊瑚珠,手中拿着的扇子也是红色的,特别好看。 李昺见了如罗燕,歉意地一笑,轻声说:“阿燕……我对不起你……” 如罗燕看着他也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别这样说。为了阿盈能早日回长安,这不算什么。”说着,便由阿嬷搀着上了马车。 如罗燕的父亲走出门来,亲手点亮了挂在门头上的两只红灯笼。 礼记有云,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烛,思相离也。 车队缓缓地动了。 如玉的新人心事重重。 车队到了李府门口的时候,正是夕阳的最后几丝光洒下来的时候。雪白衣裙的新娘被阿嬷搀下马车,那几缕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染成了金色。 阿嬷扶着如罗燕,随着李昺走进李府。前来观礼的宾客静悄悄的,都面含微笑看着这一对璧人。 李昺悄悄环视四周。邀请的宾客都到了,惟独于谨没有来。他的心中有些忐忑,抬头看了不远处的李虎一眼。 李虎很镇静,仿若无事。 进了装饰一新的厅堂,便是却扇之礼。洒金红扇的背后是雪白娇艳的脸庞。李昺看得失了神,一时忘记了当下紧张的局势,傻傻地笑了一下。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迎礼官拉长了声音的高喊:“柱国大将军——于谨到!” 李昺觉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抬眼朝门外看去,见于谨衣着整肃华丽,身后六个便衣的侍从,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虎连忙迎了出去,拱手笑道:“柱国大驾光临。” 于谨拱手还以微笑:“来晚了,恕罪恕罪。” 李虎将于谨迎了进去,李昺和如罗燕也上前行礼问好。于谨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说:“真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 二人还未致谢,于谨话锋一转,又说:“可惜了。” 听到这三个字,李昺的心莫名一沉。 于谨转向李虎,说:“今日令郎大婚,孤本不该来迟。可是中途出了点岔子。” 说着,意味不明地看着李虎,又看向李昺。 李虎小心地问:“敢问是何事啊?” “昨日黄昏我接到秘报,河阳的独孤如愿有异动,秘密带了一千人前来长安。擅离职守是重罪,于是今日我亲自带人在半路堵截他——” 话说到这里,如罗燕已经沉不住气地叫起来:“你把我姊夫怎么了?” 李昺一把拉住她,将她掩到身后。 于谨傲慢地打量了她一番,说:“独孤如愿大败,已经收押在监了。孤已经派人去河阳抓捕他的家小。——这才来迟了。” “你这个坏蛋!”于谨话音刚落,如罗燕已经扑了出去,挥手朝于谨抓过去。 于谨眼疾手快,手下轻轻一挡,又一推,如罗燕已经狠狠摔在地上。 “阿燕!”李昺连忙上前扶住她。 李虎变了脸色:“柱国,就算独孤如愿犯了什么事,柱国也不必到犬子的婚礼上来耀武扬威吧?” 于谨目光如隼,盯着李虎:“你和独孤如愿打得什么主意,当孤不知?” 此言一出,门外忽然响起了刀甲相撞的声音,两队明火执仗的士兵闯了进来,将厅内的宾客团团围住。 “于谨!”李虎大怒,将手中酒杯用力往地上一摔。 大厅的暗处早已埋伏许久的十几个刺客也手执利刃冲了出来。 四下里顿时乱作一团。 有人想往门外跑,却在门口猛的停下脚步,惊恐地大喊了一声:“那是什么?!” 众人朝门外看去,李府的墙头上爬满了手执弓弩的士兵。 于谨大喝一声:“谁都不许动!出这个门者格杀勿论!” 众人吓得纷纷安静下来。 宾客里有胆大的,质问于谨:“于柱国,你在李府的婚礼上搞这么一出,是不是太失礼了?!” 于谨理都不理他。他占了上风,缓缓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冷声道:“李虎,你和独孤如愿串谋,图谋不轨,如今独孤如愿已经收押在监,我看,你也束手就擒吧。” “于谨!你串通高氏,谋害宇文柱国,你才该束手就擒!”如罗燕毫不惧他,气得大骂。 四下里顿时嗡嗡声响起一片。来的都是朝中重臣,听到如罗燕的这句话,自然是十分震惊,一时都摸不准眼下到底是个什么局势。 于谨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急什么?大理寺逮捕李氏全族的时候,当然也有你的份!” 李昺立刻将如罗燕重新护在身后,大叫了一声:“于谨!我和她还没进行合卺之礼,她还不是我李家的人!你逮捕我们,跟她无关!” “哦?我来早了?没关系,我可以在大狱中为你们举行合卺礼。”于谨鄙夷地一笑,随即发号施令:“将这个屋里姓李的,和如罗氏全部拿下!” 周围的士兵刚要动手,外面冲进来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士兵,冲到于谨面前大声说:“柱国!不好了!杨忠……杨忠伐蜀的三万大军回师,本是应该直接去雍州,却……却忽然调转方向往长安而来,现在离长安只有二十里了!” () 搜狗 第二百三十八章 郎英是长安城里经久不衰的一个传奇 http://.biquxs.info/

“什么?!!” 听说杨忠的大军离长安只有二十里,于谨脸色大变。他只顾防着独孤如愿,却完全没想到,杨忠会从背后杀了出来。 “柱国!柱国!!”又一个士兵冲了进来:“王思政率一万大军自东而来,离长安还有三十里!” “你们!”于谨震惊,愤怒地看向李虎,“居然连王思政也反了!” 李虎傲慢地睥睨着他,一脸不屑:“王思政对宇文柱国的忠心,我们在同州大宴的时候,不是都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么?” 四下里一片议论之声。 宾客们都忘记了害怕,紧张地观察这眼前局势的发展。 这是长安最顶层的一群人之间的争斗,今天在这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会令整个关中风云骤变。 然而—— 众人都不明白。宇文泰早已死了,杨忠和王思政所为何来? 见于谨结舌瞠目,李虎又说:“独孤如愿不过是个幌子,他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掩护住背后的杨忠。此时不光王思政和杨忠,北边的达奚武和若干惠,也正蓄势待发。我陇西李氏,还有京兆韦氏,武功苏氏,扶风梁氏,一皆大姓,都是支持宇文柱国的。” 他看着于谨,心中不是不惋惜。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啊,却因为私人恩怨,勾结高氏。 “思敬。”李虎缓缓说,“你竟还是宇文柱国的元从。何以走到这一步?” 于谨大怒,额上和颈上的青筋暴突,怒喝道:“我当年在夏州看走了眼!他害死了我的阿奴!我耻为他的元从!” 这时,人群中有人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可是,宇文柱国不是死在洛阳了吗?” “宇文柱国没有死!”李昺大声说,“于谨和李弼勾结高氏,在洛阳构陷他,令他在潼关受了重伤!”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于谨见情势急转直下,不免心慌,大吼道:“你们胡说!宇文泰若是没死,他人在哪里?!”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阵惨叫,墙上埋伏的弓弩手纷纷背后中箭,跌下墙头。 惊叫声四下又起,众人不知又是谁来了,都又惊惶又疑惑地朝门外看去。 只见两队衣装整齐的士兵排着队整齐地跑进来,迅速分列两边。随后,两个身穿皂色衣袍,外挂赤色裲裆铠的侍卫大步走了进来。 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不是莫那娄和贺楼齐又是谁? 众人都认得宇文泰身边最亲近的侍卫,见是他们来了,都暗自揣测,莫非真的是宇文泰来了? 莫那娄和贺楼齐走进门内,两边站定,昂着首一手扶腰,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刀。莫那娄高声道:“柱国大将军,宇文泰到——!” 四下哗然。 众人都忘记了害怕,纷纷翘首向门外看去。 宇文泰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带着一缕灰沉的夜色,脚步沉实地踏了进来。 他束发戴着漆纱小冠,身穿玄色绣金的窄袖上领袍,踏着玄色六合靴,腰带上未挂白玉禁步,却挂了一颗滚圆的珍珠。他神情凝重,目光如隼,脚步坚定,缓缓地,朝大厅走来。 门外列着黑压压的士兵,领头的是玄成和严冲。 宇文泰缓缓走进大厅,神情阴冷地将厅中的众人扫视了一遍。他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敛目垂首,口中唤着:“拜见宇文柱国——” 宇文泰威仪万丈,看向李虎,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于谨的身上。 于谨也直视着宇文泰,毫不畏惧,紧咬着牙。自从宇文泰在潼关走脱之后,他布下天罗地网,却始终没有抓到宇文泰。他一直不安,预想着两人对峙的这一天早晚回来。 他是这一群人中最早跟着宇文泰的一个呀。宇文泰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不清楚?宇文泰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来,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不管他于谨做了多少布局,可他宇文泰只要现身,甚至什么都不必做,他就已经一溃千里。 两人对视了良久。宇文泰沉着声音开口说:“思敬,令弟的悲剧,非我本意。我一直很愧疚。” 于谨冷笑一声:“哼,你既站在这里,便已经赢了,不必假惺惺了。” 宇文泰说:“思敬,你我相从至今,我们之间,何来输赢?你输,便是我输了;我赢,便是你赢了。” “哼。”于谨嗤之以鼻,“不用再用那副宽仁大度的嘴脸来对付我了。你这个欺世盗名的……” 他忽然头一转,对着周围一众宾客说:“你们可知你们面前这个了不起的柱国大人做过什么荒唐的事吗?!” “于谨!”李虎急喝着制止他。 宇文泰伸手一拦,沉声道:“让他说。” 他的阿盈,不管她现在在哪里,以后在哪里,他终归必须要给她正名。 于谨得意地看了看宇文泰,对众人说:“那个曾经风云一时的柱国长史郎英,你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四下里顿时议论开了。 郎英是长安城里经久不衰的一个传奇。 寂寂无名之时受宇文泰提携,一飞冲天,一时风头无两,甚至引起了天子的注意,长安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又在鼎盛之时突然战死玉璧,令太子为他亲书悼词“国士无双”。 这样一个人物,任何人都会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于谨见众人议论纷纷,接着说:“郎英,其实就是冯翊公主,也是这位柱国大人的情.人!”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在场所有人都懵了,脑子都转不过来。 郎英怎么会是冯翊公主呢?郎英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又有些张狂无稽的少年吗?怎么会是帝后的新宠冯翊公主? 郎英已死了,可冯翊公主不是被许配给宇文泰的吗? 见所有人都露出困惑不解之色,于谨又冷笑:“柱国好手段啊,你瞧瞧,朝堂上下,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宇文泰环顾四周,见众人在困惑之后,纷纷将求解的目光投向自己。他慢慢踱了两步,缓缓抬起眼,望着众人开口了, “不错,郎英,就是冯翊。” () 搜狗 第二百三十九章 若是……我会设法令阿盈嫁给于二 http://.biquxs.info/

“不错,郎英,就是冯翊。” 四下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有几个资历深的老臣皱眉诘问:“柱国,郎英是个女子?这不是胡闹吗?!这是欺君之罪啊!柱国,到底是怎么回事?” “欺君之罪……” 宇文泰的声音很沉很沉。他负着双手,半低着头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似乎是在心里掂量着这四个字的分量。 猛的,他站定脚步,转头看向厅堂中的众人,一双凤目中的光坚定而决绝,正色而缓慢道:“没错,郎英是个女子。这一点,孤的确隐瞒了所有人。但是,小关之战,她手刃高敖曹;沙苑生死存亡之际,她助孤扭转战局;长安之乱,是她识破梁景睿的阴谋,护太子周全;之后在长城,她献策平定柔然,两度救乙弗皇后于旦夕;又主动请缨,马不停蹄赶去助韦孝宽坚守玉璧,守关中之大门不被攻破。林林总总……三军将士无不对她心悦诚服……孤敢问诸位,这些事情,哪一件不该是大丈夫所为?而她以一个弱女子之身,却一肩承担毫无怨言!孤敢问诸位,又谁能把这些事情全都做一遍?” 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面对这样的诘问都闭上了嘴,纷纷左看右看,不敢作声。 郎英做的那些事,件件九死一生。 “她当初女扮男装在青松书院读书,因在广阳设计杀了高敖曹,被孤提拔做了长史。孤就是看中她有几分才能,也想要看看她能走多远。而她后来的所作所为,也远远超出了孤的期望。可是诸公,却假装看不见她用命拼来的那些功劳,却只盯着她的女子之身……如果说才能和功劳也要分出个男女,那我们这个时代,还真让人看不到希望。” 他缓缓踱了两步,脑中又浮现出冉盈的脸。只觉得有一种缓慢而深切的疼痛,缓缓地划过心头。 这么多的苦,阿盈都熬下来了。他却还是眼睁睁看她走了。 “至于说她是孤的情.人……”他的目光再一次扫过众人,带着狠戾和决绝:“她德行无亏,白璧无瑕,谁敢再如此侮辱她,孤就杀谁!” 众人皆浑身一凛,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四下里一片死寂。 这时门外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 两队金吾卫手执火把列队跑了进来。庭院里立刻明如白昼。 宇文泰带来的士兵见了,纷纷向后,由金吾卫列成两队站定。 门口响起一个黄门尖细的声音:“皇帝陛下到——!皇后殿下到——!” 众人一听,皆惊讶莫名。 这么晚了,帝后怎么也来了这里? 还未等众人反应,身着常服的皇帝和皇后已经带着一众宫女和黄门进来了。 大厅里的众人一见,纷纷跑到庭院迎接,黑压压跪了一地。 晚风中,侍卫和金吾子手中的火把猎猎作响。 元宝炬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大臣,抬头又看见宇文泰,心中悲喜交加。 “朕得知柱国回来了,特意来看看。” 宇文泰跪倒在皇帝面前:“臣有罪,臣辜负陛下厚望。” 皇帝在宫里忽然听说独孤如愿被于谨下了大狱,又得知杨忠和王思政的大军都逼近了长安,连忙派人出去打听,这就打听到李虎这里出了事。 把这些人一联系,他就知道这事和宇文泰有关。 之前于谨的一系列动作让他一直疑心宇文泰没有死。只是这件事中间的关窍他不知道,也无人可问。 因此在这里见到宇文泰,只不过是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想,他一点都不诧异。 此时他担心这里发生的事情背后还有更多的秘密,不想让在场的大臣周知,便说:“皇后在此,外臣一概回避吧。柱国留下即可。” 待到众人都离去了,李虎引着帝后和宇文泰进了客室。 关上了门,皇帝还未开口,皇后就急切地问:“你们在洛阳到底出了什么事?冯翊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于谨说,她是之前你的那个什么长史?我听得糊里糊涂的,那个什么郎英不是早就死了么?” 宇文泰将冉盈的来龙去脉和在洛阳发生的事情都和帝后说了一遍。 “请陛下恕臣下欺瞒之罪。可是,守卫长安的是她,两次救下皇后的是她,和韦孝宽一起守住了玉璧的也是她。” 皇后一脸恍然,垂目沉吟:“难怪那阵子冯翊不在长安,原来是去了玉璧。回来之后她还骗我说是去了荆州,竟是已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这孩子……也的确是不容易。” 冉盈毕竟救过她的命,又经常进宫陪伴她。对那个聪明乖巧的女孩,皇后还是有感情的。 皇帝也叹了口气,问:“冯翊……到现在还是下落不明?” 宇文泰黯然地摇了摇头。 皇后一听,想起昔日里冉盈可爱贴心的样子,忍不住伤心起来:“这孩子,落到高氏的手里,得吃多少苦啊……她纵使有三头六臂,又该怎么办?” 皇帝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他问宇文泰:“于谨这次……果然因为他阿奴的死,煽动李弼,勾结高氏?” 宇文泰说:“据臣下所知,李弼并不知道在洛阳发生的事情。他是心疼他的女儿,迁怒于臣下和阿盈。” “柱国,当初你这事干的……”皇帝瞅着宇文泰,皱着眉头,心里却忽然想笑,“确实不地道啊。” 哪有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去拆散两个还在书院读书的孩子的? 当初宇文泰在他面前一本正经说着于李联姻的诸多益处,他还诧异宇文泰怎么会管起朝臣家里的儿女亲事来。原来他说了那么多益处,对他来说,益处只有冉盈一个。 这人一向冷心冷面,心机深沉,没想到,也有这种任性妄为的小儿女情肠。 宇文泰垂首沉声:“陛下请恕宇文泰无知妄为,铸成大错。” 皇帝看了他半天,忽然探下身问:“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做?” 宇文泰抬头看着元宝炬,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说:“若是还可以重新做一次选择……臣下会设法令阿盈嫁给于二……臣下当初过于自信了。臣下其实,宁愿她和于二在一起,有个幸福和顺的人生。而不是跟着臣下这般,历尽辛苦,颠沛流离,如今还生死不明……是我欠她……” () 搜狗 第二百四十章 真到了那份上,只能各安天命 http://.biquxs.info/

皇帝听了也有些动容。他入长安以来,还是第一次觉得和宇文泰靠得很近。他第一次觉得,站在他面前这个运筹帷幄的权臣,居然是个活人。 沉默了半晌,皇帝在心中已有了打算。他说:“柱国,你和冯翊的事情,朕已经完全明了。你和冯翊虽有欺君之罪,但是冯翊在柱国的教导下,确实立下了许多功劳,更是与太子和皇后都有保全之功。冯翊如今下落不明,暂且不说,眼下国家用人之际,柱国这欺君之罪,也算是功过相抵。可是……今晚众多朝臣都在,朕若是完全不罚你,也只怕难度悠悠众口……” 宇文泰心下明白,这是皇帝趁机要削他的权了。 可是那又怎样?冉盈的身份被揭破,这是必然的事情。这在他回长安的路上就已经想得很清楚。 他垂首道:“臣愿领罪。” 皇帝点点头:“那就……罚三年俸禄吧。” 宇文泰一愣,继而心有些往下沉。他觉得自己长久以来都低估了这个皇帝。 元宝炬想得很明白。于谨这件事中间的猫腻,他就算不知道全部,也猜了个六七成。但宇文泰何以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卷土重来?杨忠和王思政的大军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逼近长安? 李虎又为何舍得用自己儿子的婚礼做诱饵? 无非是他宇文泰在朝中根深蒂固罢了。 他罢免宇文泰一个不要紧,只怕这些人为了保他,纷纷闹将起来,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到底现在还在和邺城对峙。高欢刚死,对面将来是什么情形还不好说。他元宝炬还需要宇文泰为他去拱卫江山,一下子除掉,显然是弊大于利的一件事情。 就算要他走人,也是要他自己开口,心甘情愿地离开长安。 眼下这局势,不如卖个人情,让他记着这天发生的事情。将来有任何变故,都有回旋的余地。 客室的门打开了,帝后和宇文泰走了出来。 守在门口的李虎迎了上去。 皇帝看着他,说:“于谨和李弼,交给大理寺去审吧。” 说罢,便提步又走到大厅门口,见李昺和如罗燕还等在那里,一脸的焦急,说:“哟,李卿这娶媳妇才娶到一半吧?这满堂的宾客都被朕赶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都有些尴尬,李昺此时更是心里无比愧疚。 婚礼进行到一半黄了,这不上不下的,阿燕是算进了门了还是没进呀?若说是进了门,又没有行合卺而饮、共牢而食之礼;若说没进门,难道要退回如罗家再迎一次?婚礼重办一次?宾客重请一遍? 如罗氏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众人都进退两难,如罗燕更是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帝见他们这样,对李虎说:“罢了,李卿,就当是你人缘不好,只请来了柱国和皇后两个宾客,就由朕来为两个新人主持合卺之礼吧。” 众人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能让至尊亲自主持婚礼,是多么无上的荣耀啊。放眼朝堂,还没有一个朝臣家的喜事是由陛下主持的。 于是,在元宝炬的主持下,在皇后和宇文泰的观礼中,李昺终于抱得美人归。 婚礼之后,皇帝和宇文泰一起出门,刚走到门口,一个士兵匆匆来报:“柱国!高肃率一万人马,直逼潼关!” 高肃来了!! 宇文泰一听这个名字,瞳仁顿时一缩。 只要长安一有动静,这人立刻就来了。这次来得好,新仇旧恨,一起同他算了! 皇帝转向宇文泰,问:“柱国,大敌当前,你看,派谁去迎敌比较合适?” 他面朝天子郑重地行了个大礼:“臣宇文泰,请率大军前往迎敌!” 皇帝点点头:“准。” 皇后知道他这般决断是为了冯翊,忍不住上前一步,焦急又担心地说:“柱国,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冯翊带回来。” 宇文泰点了点头。 回宫的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进着。皇后想到生死不明的冉盈,叹了口气,说:“你说冯翊这孩子,到底怎么样了?我一想到她在高氏的手里,我这心就……你听说过高氏兄弟间的那些乌糟荒唐事吗?阿盈落到高氏手上,你说,若是她有个什么事怎么办?就算宇文泰找到了她,还有什么面目相见呀?” 皇帝轻拍着她的手安慰她:“你别胡思乱想,现在什么情形如今咱们都不得而知。你们都说她如何如何聪明,自保应该是没问题的。宇文泰这次去潼关,也许能将她带回来。那高肃来势汹汹,可不就是冲着宇文泰么?” “她再聪明也只是个弱女子。若是那高肃强行要怎样,她哪里能反抗?”说着说着,皇后逇眼泪又下来了。 “好了,你别乱想了。你们女人家遇到事就会胡思乱想加上哭哭哭!”皇帝被她哭得有些烦,“就算真那样,那也是她的命!各人有各人的命,真到了那份上,只能各安天命!” 皇后闭了嘴,只拿绢帕不停地抹着眼角。 皇帝想了想,又说:“你说宇文泰这人当初这事办的……皇后,冯翊就真的那么好?” 公主是他册封的,但是人他却没接触过几次。 皇后说:“那孩子,脸上娇憨可爱,却一肚子的明白。就冲这一点,你说好不好?那些王公家的女孩,哪一个有她那样拎得清?” “我这心里倒是担心啊。你说,若是将来她真的回来了,那宇文泰不是如虎添翼吗?依朕看,她还不如不回长安。” 皇室一直都担心宇文泰哪一天忽然起了不臣之心,他在朝臣中本来就有不凡的影响力,这下连后宅里的妇人都能当个出色的谋士来用,想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可冯翊是咱们的女儿啊……” “不过就是个假女儿。你看到时候她会帮着宇文泰还是帮着你!”皇帝小声训斥她。 “那如何是好呢?我这心里又不愿意她遭遇什么不幸。”皇后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皇帝陷入了沉思。片刻,说:“朕看宇文泰今天谈起她的态度,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不在的时候,阿盈可回来过? http://.biquxs.info/

这天晚上,宇文泰没有回柱国府,而是径直去了璞园。 几个小侍女见到他回来,悲喜交加,忍不住哭成了一片。 前一阵子她们忽然听说柱国死在了洛阳,都惊愕莫名,悲伤不已。后来一段时间,长安城内外风声鹤唳,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又惊又怕,惶惶不可终日。 园子的主人没了,又无人继承这园子,对她们这些卖身为奴的来说本是天大的好事。她们本该拿了自己的卖身契,锁闭园子回家去。可是几个人商量了几天,还是决定暂时留在这园子里。每日洒扫修整,依旧做着从前的事情。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公子盼回来。 没想到下午的时候,费连迟就带着人来了。几个女孩见了他又惊又喜,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 也是费连迟来了,她们这才得知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知道宇文泰平安回来了,几个人赶紧将璞园内外又仔仔细细收拾了一番,欢天喜地地等着公子晚上过来。 此时见到宇文泰,几个小侍女簇拥着将他迎进去,含泪带笑的,心里无比欢喜,面上丝毫也不敢怠慢。 可他一进门,眼中仿佛什么人都看不见一般,脚步匆匆地往湖心凉亭那边走去,将众人远远地甩在后面,好像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他。 一个侍女望着他的背影,又望了望门外,轻声问贺楼齐:“阿冉怎么没一起回来?他们不是一起去的洛阳吗?” 贺楼齐摇了摇头,示意她小声:“阿冉在洛阳出事了。你们在公子面前可千万别提她。” 几个侍女都吓了一跳:“阿冉出了什么事?她人呢?” 在她们眼里,阿盈可是深深印在郎君掌心的一颗朱砂痣,郎君对她百般疼爱千般呵护,郎君怎么会让她出事呢? “是被于谨害了吗?”有人追问。 “别多问了,阿冉的事说来话长。总之千万千万别在他面前提到阿冉。”贺楼齐叮嘱道,又说:“他心情不好,你们快跟过去伺候吧。” 几个人立刻分头干活儿去了。 片刻,几个侍女捧着手巾、热茶、点心和香炉到了湖心亭,见宇文泰正望着黑沉沉的湖水发呆。她们不敢出声,将亭子四周的烛火拨亮,放下茶水点心,点燃了香炉。 都安置停当,侍女中领头的那个在宇文泰身后恭谨地小声说:“郎君一路奔波劳碌,吃点点心松松神吧。这些点心都是我们姊妹们下午刚做的,郎君平日最喜欢吃的几样。” 宇文泰轻轻点了点头,忽然回过头问:“我不在的时候,阿盈可回来过?” 众人一愣。领头那个年纪大一些,也伶俐一些,心想,刚才贺楼齐刚提醒她们不要提阿盈,这边郎君却主动问起,可见阿盈的确是不见了,连郎君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轻声说:“女郎没有回来过。” 宇文泰垂下眼眸,重新转过身去望着湖面,未发一言。 那侍女见他心情郁郁不乐,便留下两个侍女,驱着其他人走了。 几个侍女离开湖心亭,悄悄说:“郎君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阿冉到底出了什么事?” 另一个陡然一惊,猜道:“难道阿冉不在人世了?” “不会。否则公子刚才不会问阿冉是否回来过。她一定是不见了。” “可她那样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不见了呢?” 这时大侍女赶了上来,听到她们在小声议论阿冉的事情,低声斥道:“都闭嘴!想让郎君听到,让他更不开心么?!” 几个小侍女纷纷闭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大侍女说:“你们两个,去公子的卧室把安眠香熏上,让公子好好睡一觉。” 又对另两个说:“你们去长风楼,把那里再收拾一下,女郎从前爱用的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吧。万一郎君待会儿要去长风楼……免得他睹物伤人。” 几个小侍女点点头,分开干活去了。 过了不多久,出发洛阳之前他留在长安的那六个侍卫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和莫那娄他们见了,激动得拥抱在一起。 领头的仆兰吉通红着眼眶:“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 莫那娄也十分激动,将他们往里面引:“先别说这么多,先去见一见柱国。他很担心你们!” 他领着六个人一路奔到凉亭:“柱国,你看谁回来了!” 宇文泰回过头,见到这些人,那阴郁的神色总算露出几分欢喜。他快步走上去:“你们平安无事就好!” 仆兰吉领着众人倒头便拜,口中说:“柱国去了洛阳不久,一日于谨忽然派人来说,柱国在洛阳被高肃所害,说青山等人也全部战死。我等当时十分悲痛,本都准备一同回武川去了,可是随后没两天我们就听说独孤刺史突然移镇河阳。当时我们就觉得不对。若柱国真在洛阳出了事,怎的独孤大人没有只言片语捎来?后来朝中的人事调动频繁,长安各城门突然间都检查严密,我们便悄悄躲了起来,四处打探柱国的消息。” 莫那娄笑道:“你们倒是机灵。” 仆兰吉苦笑:“只是无论我们怎么打听,都没有柱国的丁点消息。又不能抛头露面,我们也是心急如焚,一天天的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们行事非常谨慎,怎么会被你们探听到消息?”贺楼齐有些得意,“若是被你们探听到消息,就算我贺楼齐输!” 仆兰吉看看身边的几个人,见只有贺楼齐和莫那娄在,问:“你们都好吗?其他人呢?” 莫那娄垂目沉默了一会儿,说:“阿六和阿树为了掩护我们逃走……” 众人沉默下来,似是在哀悼。 过了一会儿,贺楼齐打破了这悲伤的寂静:“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了,你们回来便好。明日我们就可以去潼关了。” 仆兰吉点点头,咬牙切齿:“我们在来的路上听说了。是高肃领的军?” 说到这里,突然发觉少了点什么,问:“阿冉呢?” 贺楼齐偷偷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仆兰吉懵里懵懂,刚要开口骂贺楼齐,却看见宇文泰的脸色迅速一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小腿生疼,不敢再说下去。 宇文泰说:“阿盈在洛阳被高肃带走了。” 还没等仆兰吉等人震惊完,他又说:“和高肃对阵,你们一定要留意阿盈在不在他军中。” 高肃这样精明的人,不会将阿盈独自留在临济。他一定会将阿盈带到潼关去。 正在说话间,刘武来了璞园,还带来了一个裹着斗篷的人。 () 搜狗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敢带别的女人来璞园? http://.biquxs.info/

侍女们一见刘武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开心地说:“阿武阿武,仆兰侍卫他们回来了!” 转目却见那斗篷下的竟是个陌生的女子,都觉得十分诧异,立刻退后两步,闭口不言。 郎君除了阿盈之外,并未带过其他女子来璞园。眼下阿盈出了事,刘武却带另一个女子来璞园? 众人都觉得不妥。 “阿吉他们回来了?”刘武一听,兴奋得两眼放光,四下里望着。几个侍女却都沉下脸不理他。 一个侍女开口问:“这位女郎是谁呀?” 刘武一脸难色:“这……这说来话长了。她说担心公子的情况,非要过来看看。” 那少女有些赧然:“抱歉,是我央求阿武侍卫将我带来的。不知道会不会冒犯公子。” 那侍女并不理睬这少女,回头看了看还站在凉亭里没动过的宇文泰,对刘武说:“郎君这会儿正在见仆兰侍卫他们,而且……马上五更他就要去军中了。你这时候带个外人来,恐怕不太方便。再说,璞园也不是郎君接见外人的地方。” “这……”刘武也犯了难。 “我就想同他说两句话,说完我就走。”少女急忙说。 “郎君恐怕连说两句话的工夫都没有。”最小的那个侍女最刻薄,给了少女一个白眼。 刘武一个大男人,闻着周围的火药味就变浓了,却又不好对几个姑娘说什么重话,便转向另一个侍女,好声好气地求她:“好阿姊,这人都来了,你将她带过去吧,公子会见她的——公子若是不见她,你们回头就打我一顿出气。” 那侍女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哎了一声,极有礼貌、也极疏离地对那少女说:“女郎请跟我来。” 眼见着她跟着过去了,另一个年长一些的侍女小声地斥责刘武:“阿武你如今真是没分寸,这女子是谁,什么身份?一看就是想要攀上郎君的,你就傻乎乎往璞园带?你不知道郎君不喜欢这样?日后阿冉若是知道你三更半夜带了这么个女人来见郎君,她会怎么想你?自己不掂量掂量!” 刘武一脸的委屈:“我是被她缠得真没办法了。她一个女子,我打不得骂不得,何况公子伤重那会儿她还曾经任劳任怨地照顾了公子那么久。如今提出要见公子一面,我也不好拒绝得太难看吧?” 最小的那个小侍女将腰一叉,恶巴巴地说:“她照顾郎君怎么了?阿冉都为郎君死过好几回了!你这话就是狡辩!你这就是背叛阿冉!这么多侍卫侍女,白瞎了她从前对你最好!” “就是!”另一个小侍女也没好脸色给他,“敢带别的女人来璞园见公子,看阿冉以后回来了不扒了你的皮!!” 说完这句话,众人忽然一阵沉默。 阿冉还会回来吗? 那边侍女带着那少女到了湖心亭,轻声说:“郎君,刘武侍卫带了个女郎回来,说要见你。” 莫那娄回过头一看,有些诧异:“竹羽,你怎么来了这里?” 宇文泰一听,仿佛从梦中惊醒,猛的回过头,冷冽着一双凤目将竹羽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像是刚刚认出她一样,说:“是你啊。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我实在是不放心公子。听严冲说公子今天已经度过了难关,我便急着想来亲眼见一见,才觉得放心。” 竹羽微蹙着眉头,语气十分忐忑,悄悄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众人,一双手局促地绞着衣角,又问:“我……我是不是不该来这里?” “我没事。你放心回去吧。”宇文泰又将目光转回面前的侍卫身上。 “公子……我听严冲说,你们天亮就要去潼关。” “军机要事,不便透露。”宇文泰语气平淡,连头都没有回。 “不管公子去哪里,可以带上我吗?我可以为公子煮茶洗衣……” 周围的几个侍女听到这话,都互相看了看,面露嫌恶之色。 仆兰吉几个人看着竹羽,都有些不解。阿冉被高肃带走了,这里怎么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个女子来? 宇文泰看了看面前的众人,说:“就这么安排,你们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众人虽好奇,但也不好强留在这里,便都退出了湖心亭。 宇文泰见他们都走了,这才和竹羽说:“不必了。行军打仗不便带着女子。你也没必要跟着去吃这份辛苦。我早就说过了,你不是我的侍女,不用做这些事情。” “公子是嫌弃我出身低微吗?”竹羽半低着头,语气艰涩。 “我不是嫌弃你,但是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瓜葛,你何必如此。”宇文泰念着重伤时承她的那些好,强压着性子。 竹羽听了这话,心里一酸。 她那样任劳任怨照顾他那么久,衣衫都为他换过……他竟然说他们没有瓜葛。 “可是……可是她也和公子一同行过军打过仗对吗?”她怯怯地反问。 宇文泰这才举目又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末了,他冷笑了一下,说:“我带着她,不是煮茶洗衣的。我带着她,是要她为我出谋划策,提剑杀人的。” 竹羽的脸色一白,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宇文泰依然念及她当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的情分,缓了缓口气,说:“竹羽,你不用事事都和她比。你的心事我已知晓,也已和你说得很清楚,我这辈子只会聘她为妇。” “若她已经死了呢?或是在晋阳委身他人了呢?”竹羽气不过,开始咄咄逼人。 宇文泰听了,脸色一沉。 竹羽见他脸色变了,眼底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 她低声哀婉求道:“竹羽就做个侍妾不行吗?或者,只做个端茶送水的侍女,只求留在公子身边,不行吗?” 旁边的两个侍女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阿冉当初那句“宁与白衣为妻,不与天子为妾”已经成了这帮小侍女的人生至理,现在听到一个女子没脸没皮地求着给公子做妾,都在心中十分鄙夷。 真不要脸! 这女子和女子的差距啊,还真不止从妻到妾那么大。 宇文泰听了这话,忽然失声笑了出来。 () 第二百四十三章 璞园可是有女主人的 http://.biquxs.info/

竹羽雪肤红唇,美丽的双眼水光潋滟,楚楚动人地望着宇文泰。 只是一个妾位,只求一个妾位就好。让她可以倚着参天大树,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活得不那么辛苦。 宇文泰却忽然失笑。 人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看着竹羽,轻启薄唇,微笑着缓缓道:“你要想清楚了——我的阿盈,她可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妒妇。你跟她在一个后院,活不过三天。” 而我,显然只会袖手旁观。 两个小侍女听到这话,相视一笑,对公子的这个回答显然十分称心满意。 竹羽却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向后摔倒。她面色惨白地看着笑得残酷的宇文泰,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见她这样,宇文泰重新沉下脸,吩咐道:“将女郎送回去吧。” 竹羽连道别的话都说不出口,跟着侍女,走得踉踉跄跄。 回到门口,刘武还等在那里,正和两个侍女不知在说些什么。也许是被教训了,面红耳赤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侍女气呼呼地说:“阿武,快把人送回去吧。早就说了不要带进去,郎君果然很不高兴。” “公子不高兴了?”刘武没在当场,听侍女这样说,有些紧张,又觉得有些委屈。 竹羽来找他的时候他也觉得为难。他知道宇文泰心里担心着冉盈,根本没有心情去顾及其他的女人。可是这女子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刘武又是个实诚人,被她两滴眼泪就软了心肠,硬着头皮把她带来了。 那侍女不理他,又故意对另一个侍女说:“我还以为是真心实意来看望郎君的,没想到是来投怀送抱,求郎君给个妾位的。真是……连媒婆的喜钱都省了。” 话说得忒刻薄,一脸不屑,趾高气昂。 竹羽低着头,脸色发白,牙根悄悄咬得很紧。 另一个侍女笑着说:“郎君的妾位有什么好?阿冉都直言过不稀罕。当初郎君追在阿冉后面求她收下妾位,阿冉连看都不看一眼,理都不理他,郎君为这事儿不知道在阿冉那里讨了多少无趣、碰了多少鼻子灰呢。” 刘武见她俩说话刻薄,又见竹羽脸色惨白,困窘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又起了不忍之心,说:“你们也别这么刻薄,我这就送她回去。” 侍女说:“赶紧送回去吧。璞园可是有女主人的,别什么人都往这里领,将来你可真的不好同阿冉交代。” 刘武被几个女人吵得心烦意乱,只觉得自己吃力不讨好,可也也不敢再搭这些女孩的腔,赶紧带着竹羽走了。 璞园重新安静下来。夜逐渐深了。宇文泰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心里缓缓划过细密的疼痛。 回到这个和她有过很多回忆的璞园,思念如月下潮水般汹涌。这精致的园子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 可举目四望,却两眼空空。 他神思俱疲,步履蹒跚地慢慢在夜色笼罩的园子里走着。小径旁的烛火映照着忽明忽暗的路,如同他艰涩晦暗的心情。 两个小侍女经过,见到他还一个人在外面,诧异地问:“公子怎么还没有休息?卧室早就准备好了,要我们姊妹送公子回去休息吗?” 他摇了摇头:“你们自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四处走走。” 两个小侍女小心翼翼,互相看了看,犹犹豫豫地离开了。 不知不觉的,他走到长风楼前。 他举步踏进长风楼,觉得这小楼里仿佛还若有若无地漂浮着阿盈身上的那股子香气。 他点燃灯火,四下里看着。 小楼上下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目光所及之处,皆空空荡荡。 空的书案,空的小几,空的蒲方。仿佛从来不曾有一个英丽的少女在这里生活过。仿佛这小楼从来都是这样空空荡荡,环堵萧然。 可是打开小橱,里面是阿盈的莲花砚台,上面放着一块用了一半的墨块。 打开另一扇小橱,里面有一叠阿盈写的字。字体秀中带骨,字如其人。 又在书架的下面一找,阿盈最喜欢的那本世说新语果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轻轻一笑。 这帮小婢子,怕他难过,将阿盈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可是却这么容易就被他找到了。 举着一只烛台抬脚上楼,他又笑了。 这几个小婢子,真是笨死了。他怎么买了这么一帮笨哭了的小婢子?收了楼下的东西,却忘记收楼上。 临窗的小案上明晃晃摆放着阿盈的妆奁,一尘不染。 他走过去打开妆奁,里面没有几件首饰。 他一一看过去,金簪,玉钗,还有几样她喜欢的不值钱的珠花,惟独没有那支海棠簪。 宇文泰想起她总是像宝贝一样地将那红珊瑚海棠簪插在发间。 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击中了他,眼泪猝不及防地崩落了。 她还会回来吗? 正在伤心间,忽然听到窗外楼下有人在唤他:“阿泰!阿泰!” 那声音那样明媚,那样熟悉。 他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被一阵巨大的激动击中。他两步跑到窗口向外一看。 “阿盈!” 那可不是他的阿盈么?她回来了! 她一身天青色的短襦长裙,梳着单螺髻,臂间挂着一条花白色的丝缎帔子,修长婀娜,仰着那张明丽白净的脸笑眯眯地仰头看着他。 阳光照在她额间的五出梅花上,婉丽动人。 她见到他从窗口探出头来,笑着朝他招招手:“阿泰!快下来!” 他立刻脚不点地地冲下楼,冲出去一把紧紧将她搂住,生怕她眨眼间就不见了,情绪在一瞬间几乎要崩溃:“阿盈!你回来了!” 冉盈咯咯笑着说:“阿泰,我想你了。你可想我了么?” 他掰着她的脸细细地看了半天,终于确定这就是他几个月来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他又将她紧紧报.住,颤着声音悲喜交加:“阿盈,我好担心你!” 冉盈推开他,撅起嘴一脸不快:“那你还跟那个竹羽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还当我不知道呢。” 他连忙辩解:“我没有!我刚才还把她打发走了。我同她说了,这辈子我只娶冉氏为妻。” 冉盈又咯咯笑起来:“瞧你紧张的!我逗你呢。”说着拉起他的手:“来,离开那么久了,陪我四处走走。” () 搜狗 第二百四十四章 阿泰,我对不起你 http://.biquxs.info/

两人牵手在璞园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庭院里的海棠都开着,在清风中摇摇飘落着粉红的花瓣。四下里都是西府海棠那股特殊的香味。 阳光真是耀眼啊,照得宇文泰几乎睁不开眼。 他转头去看冉盈,身边那张脸,又美丽,又不真切。 海棠花瓣轻轻地飞过她的腮边,美得像在梦里一般—— 这不会是在梦里吧?他暗暗想,偷偷用手指用力掐了一下掌心。 生疼。 他暗暗舒了口气,安心了。 他转头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冉盈嘻嘻一笑:“我趁高肃不注意偷偷溜走的。我心里想着你,他关不住我的。” 一路上,四下忙碌着的侍女们见着他们俩说说笑笑,都互相使着眼色,掩嘴偷偷笑着。 他们来到湖心亭,早有侍女熏好了香候在那里。 正中一只小方几上一只琉璃盘,盘中放着几颗很大的石榴。 他笑吟吟地看向冉盈:“你瞧,这就是白马寺中的石榴树上结出的石榴,昨日才快马送到长安的。” 说着,他席地坐下来,取过一只小刀剖开一只石榴,将里面的果粒剥下来放在玉碗里。 冉盈坐在他对面,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边抓起玉碗里的石榴粒往嘴里放。 “真的很好吃呀!是吃过最好吃的石榴了!”她惊叹道。 他抬头看着她。阳光从亭子外面斜斜地照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双眼晶晶闪亮,鬓角的发丝染上了阳光的金色,连脸上那些青春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怪我了?”他问。 冉盈微微一笑,天真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安心又舒心,放下手中的石榴,说:“阿盈,我们立刻成婚吧。” 他以为阿盈会含羞带怯地点头。 可是听到这话,冉盈脸上的笑容一僵,脸色阴沉下来。 “你怎么了?”他问。他们成婚不让她欢喜吗?她不是一直都盼着吗? 只见冉盈忽然丢下手中的石榴,起身奔到亭子边掩面而泣。 他慌了,连忙追上去:“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他焦急得问了很久,冉盈才放下捂着脸的手。 已满脸泪痕,脸上精致的妆粉都花了。 宇文泰耐心地拉着她:“阿盈,发生了什么事?” “阿泰……我……我……”冉盈抽噎了很久,说:“我不能和你成婚了。” “为什么?”他急问。 “我就是不能!”冉盈不肯说原因,态度却很坚决。 “为什么?”宇文泰急了,“为什么不行了?是你还不肯原谅那件事?还是你变了?” “不是……我……”冉盈眼中含泪,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你说呀!”宇文泰抓住她的肩膀吼了一声。 “高肃他……他……”她后退了一步,抬手掩住衣矜,哽咽着,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忽然放声大哭:“我是被他强迫的!” 宇文泰瞬间明白了。他看着冉盈刚才还绯红的脸迅速失去血色,只觉得一把刀扎进了自己的心里,又狠狠地划开。 最伤害她的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清风吹过湖面,吹皱了一池绿水。 一条红色的鲤鱼哗地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太阳隐去了。天边黑云翻滚。 冉盈擦了擦脸上的泪,向后退了两步,说:“阿泰,我对不起你。”说着转身就要走。 他害怕她就此又消失不见,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紧紧锁住,连声说:“阿盈,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你!没关系……没关系呀,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愿意嫁给我!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他痛苦得几乎要失去理智,只紧紧拉着她不肯放手。 冉盈的眼泪决了堤,她在一瞬间崩溃,痛哭流涕:“我在乎!阿泰,我在乎呀!” “阿盈……”他痛苦地将她报.紧,再抱紧。 耳边忽然想起了莫那娄的声音:“柱国,该出发了!” “滚!”他吼道。 可那声音没有停下:“柱国,该出发了。时辰到了。柱国,时辰到了。” 他猛一睁眼。 怀中的冉盈没有了,眼前的湖心亭没有了。 他躺在长风楼的床上。 莫那娄站在床边说:“柱国,你醒了。该去点将台了。” 他猛地坐起身,觉得昏昏沉沉,抬手狠狠擦了擦脸,转头见外面黑沉沉的。 “已经五更了?”他问。 “是的。刚才属下们到处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你做噩梦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向外望去。 阿盈不在楼下,也还没有到海棠盛开的季节。 “我梦到阿盈了。”他心中怅然,想到刚才那个梦,心有余悸。 忽然很后悔。他是不是该像季玄成说的那样,第一时间就去临济,拼了性命把她救回来? 若是她受到伤害怎么办?他可以不在乎,但那样的伤害却会伴随她的一生,令她噩梦缠身。 “柱国,你怎么了?”莫那娄见他呆呆地发愣。 “走吧。”他抬脚往楼下走去。 在宇文泰站上点将台的时候,高肃终于自昏睡中醒了过来。 这一场昏睡之后,他觉得好多了。 郑氏见他精神还不错,便将他昏倒之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倚在床头默默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郑氏道:“王上,这次多亏了阿冉在混乱中主持大局,还给王上留下了复仇的计策。” “她走了多久了?” “有几天了,只怕现在已经快到弘农一带了。”一个侍卫答道,又说:“她真是足智多谋,而且竟然有胆子带兵去打仗,真是不得了。” 高肃冷笑一声:“你们这些蠢货,都被她算计了。” “什么?”侍卫吃惊。 “本王好不容易把这只青鸟关进笼子,你们却把它放走了。” “王上,你是说……” “她不会回晋阳了。”高肃淡淡说。 “可是……眉生是她的副将,眉生会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眉生?眉生不了解她,只怕难免着了她的道。”高肃叹了口气。眉生能不能活着回来,得看那丫头的心情。 面前立刻跪倒一片。所有人的诚惶诚恐:“属下们愚蠢,坏了王上的事!请王上降罪!!” 高肃冷着脸想了想,低低地说:“算了,让她去吧。不用强求了。” “那她留下的计策?”一个侍卫小心地抬起头问。 “计倒是好计。依计行事。”他叹了口气,“可惜了。” “王上是说那一万兵马?” 高肃又冷哼了一声:“又不是本王的兵马,有什么可惜的。”他觉得有些累了,说:“你们都下去吧,本王想睡一会儿。” 待众人都出去了,他一个人又低低地叹了口气,心里想, 可惜了,你临走时竟没来得及看你一眼。 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 第二百四十五章 阿盈成了我们的敌人 http://.biquxs.info/

一夜之间,宇文泰点齐了三万人马,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进长安城外的营地的时候,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是二月中旬,乍暖还寒,空气中却已经满是春天的气象。清晨的风温润甜美,带着丝丝缕缕的湿润凉意,裹挟着早开的桃花和梨花的甜香。 人间一年又一春。 一路上,前方的候骑不断传来最新的消息。 高肃的一万人马离潼关还有一日的距离。 宇文泰立刻命令加快行军速度,要在潼关被攻陷之前赶到救援。 可没过几个时辰,候骑又来报,高肃突然调转方向,只用了两个时辰就迅速攻下了盘豆。 宇文泰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盘豆位于潼关的南面,若是高肃的目标是潼关,根本不用去攻打盘豆。他多此一举反而拖延了行军的速度,加大了潼关的生存几率。 又过了不多久,候骑又赶了回来,说是高肃攻下盘豆之后并未停留,而是立刻调转方向,往弘农进发了。 “柱国,这是高肃留在盘豆城门上的字条。”候骑说着,恭恭敬敬地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银光纸。 因为来回奔波跑得急,他满脸通红,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脸颊往下淌。 宇文泰接过纸打开一看,居然就写了三个字:攻错了。 “居然如此戏耍孤!” 他十分气恼,又有些疑惑。这个高肃到底在搞什么把戏?说是冲着潼关来的,可是似乎根本就没把潼关当回事啊。 独孤如愿驱马上前,接过纸一看,也傻了眼:“他这是什么意思?攻错了?攻打城池也能攻错?那城头上不是挂着盘豆二字吗?他打之前没看仔细?” “苏绰,你怎么看?”宇文泰沉声问。 苏绰应声上前,接过银光纸打量了一番,说:“攻错是不可能的,就算他认错了,他的副将难道也认错了?这字条分明就是挑衅。高肃的这番行军太诡秘莫测了……难道他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潼关?” “或者,东绕西绕,把我们绕晕了,跟着他疲于奔命,他再突袭潼关?”独孤如愿像是在问众人,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他本就占着时间身上的先机,多此一举实在没有必要啊。”苏绰说。 高肃这人狡诈多变,从前就给长安制造了诸多麻烦,如今领兵打仗,真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 “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去救弘农,还是按原定计划去潼关?”独孤如愿问。 宇文泰想了想,对独孤如愿说:“阿干,你带一万人去弘农。不管是不是高肃故布疑阵,弘农是粮仓,若是丢了,损失不小。我们必须要谨慎一些。” “是!”独孤如愿立刻调转马头,正要离去,又回头问:“若是他中途又调转方向呢?” “那就将他往潼关赶。孤在潼关等他。” “是!”独孤如愿急急地去了。 “其他人按原定计划,往潼关进发。”宇文泰不动声色,似乎丝毫也没有被高肃的挑衅和戏弄所影响,他往前方大手一挥,队伍又往潼关方向进发了。 等大军到了潼关附近,候骑又来了,十四五的小兵,一声苍色的战袍,脸憋得通红:“柱国,高肃大军已到达潼关三十里外邙山,并在山脚下扎营,似乎是准备以邙山为阵!” “邙山?”宇文泰思忖片刻,神色无惊:“那我们就到邙山去会一会这个乐安王。” 是夜,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到了下半夜,如绵春雨渐渐转大,击打在帐篷上,哗啦作响。 宇文泰在帐中就着昏暗如豆的灯火看书,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接一声的轰隆雷鸣。他放下手中的书,望着昏暗的烛火发了一会儿呆,苏绰来了。 他行色匆匆,像是揣着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见到宇文泰就说:“柱国,我想到一件事情!” 宇文泰抬手制止了他,反而问他:“苏卿,于二的事,你也觉得孤死有余辜吗?” “柱国……”苏绰乍一听他突然提起此事,不知该如何回答。支吾了半天,说:“柱国对阿盈的心,我等同窗都看在眼里。” “若她因为这事,要与孤操戈相向,孤该怎么办?孤是该以宇文泰之身接受她的报复,还是该以柱国之身,将她斩于马下?” 苏绰顿时无言。良久,才闷声道:“柱国也猜到了。” 宇文泰点点头:“即使那字条不是她亲手所写,可这般诡诘得如同儿戏的行事作风,却是她无疑。她是故意让孤知道的。” 他说着,剑眉紧锁,眼中露出深重的哀痛。他在来之前设想了很多种情形,可是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他的阿盈因为恨他,还是倒向了高肃。 原来那些注定不属于他的,到头来还是不会属于他。 他为她用尽了一生的气力,然而还是永失了他的挚爱。 “阿盈她……她真的成了我们的敌人……”苏绰愣愣的,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一下子撞在书案上,后腰上生疼。 印证了自己可怕的猜测,他只觉得锥心刺骨的疼痛。 那个曾经和他们围炉而坐、眉目如画的美少年,怎么一个月不见,就成了他们的敌人? 帐外暴雨倾盆,雷声轰鸣。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雨水在地上汇聚成小溪,哗哗地流淌。 两人沉默了很久,仿佛是在倾听着暴雨的声音。 末了,苏绰问:“她帮了高肃,我们该怎么办?” 宇文泰走到门口掀起帘子。 一阵风过,外面的雨顿时洒了进来。 这凉润的雨,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裹挟着天地间寂寂一整个寒冬的沉闷,铺天盖地而来。 落到地上,浸润了土地,滋养了蛰伏一整个寒冬的地下的那些生灵。 “明天,会有一些新的草长出来吧。”他悄然说道。 “柱国,阿盈……我们该怎么办?”苏绰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两军对垒,敌我分明,你死我活。 可是,真的要让阿盈去死吗? 宇文泰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随着这漫天霏霏淫雨而冰冷下来。 他觉得自己指尖冰凉,心也凉透了。 两年前,他和她萍水相逢。 后来,他为了将她据为己有,罔顾他人的痛苦,任意妄为。 原来命运给与的那些意外,总有一天会来讨回代价。 () 第二百四十六章 阿冉她……真的背叛了公子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前一天的大雨将天地洗刷得格外澄明。空气中带着春天清寒的香甜,和被雨水翻出的泥土的清香。 可是这样美好的春日,却被邙山脚下排开的阵列笼罩上了肃杀之气。 依山而列的那一方兵士都穿着墨蓝色的短衫和裤褶,外罩黑色裲裆铠。 对面的一方阵势更加浩大,俱着红衫黑裤,黑色裲裆。春风中旌旗翻飞,猎猎作响。 柔柔的风,裹着杀气汹汹而过。 宇文泰身着明光铠立在马上,遥遥看向对面,头上的烂银兜鍪在阳光下闪着光。 对面,在前排手执大盾跪立的那三排甲士的后面,是三排严阵以待的弓弩手。再往后是具甲骑兵。 在那一排骑兵的中间,竖着一面帅旗,是黑底白色一个高字。 帅旗下面那人,宇文泰隐约见着,戴着一张面具。 他催马往前,走到队列前头,伸手召来信兵,交代了几句话。 那信兵手执一面红色小信旗,驱马飞奔到对面阵前,行了个礼,朗声道:“柱国大将军宇文泰,请贵方主将阵前叙话。” 说完又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隔开最前方的六队士兵,帅旗下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拉了一下手中的缰绳。 旁边的副将小声阻止他:“公子。” 那人不说话,亦未动。 两边的大军都静默地等待着。 宇文泰亦在阵前遥望着对面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等了很久,不见对面动静,宇文泰又召来信兵,要他前去重复刚才的要求。 如是三次,对方始终没有出列。 宇文泰的剑眉紧紧拧着,默默想,她不愿来面对他吗?如果她已恨他入骨,如果她已决定与他为敌,那么至少,来亲口对他说呀! 用那曾经对他说尽了情话的朱唇,来亲口告诉他,她冉盈从此与他宇文泰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他已殚精竭虑,冲破千难万险,来到这里,只想要她亲手来粉碎他所有的冀望。 他等啊等,只见对面令旗一挥,大军竟喊杀着冲了过来! 伴随着响彻天地的喊杀声,伴随着具装骑兵的马蹄踏在地上的轰鸣,三排箭兵训练有素地交替向对方的阵地拉弓射箭。 一时间,箭簇如雨。 莫那娄立刻掩护着宇文泰向后退去。 随着令旗的指挥,这边的阵地迅速变阵,独孤如愿和达奚武率部向两边移动,也冲杀了出去。 宇文泰愣愣地看着对面,他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人骑着马从阵中冲杀而来,只觉得心裂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 他强忍住心中泛滥的悲痛,把钢牙一咬,手中抓紧了长剑,脚下一催马,朝着那人冲了过去! 身边的士卒已经杀成了一片,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眼里只有对面冲着他冲过来的那个面具人。那把青釭剑,他此刻只愿那把剑直插他的心脏,从此了结这所有的痛苦。 耳边有她的笑语:“阿泰。阿泰。” 近了,近了! 他看见对面那人举着青釭剑朝他砍过来! 他咬紧了牙,大吼一声,挥剑挡了回去! 锵地一声,两把剑狠狠撞击在一起,迸出几簇火星,随后紧紧相抵,互不相让。 力气太大,震得他虎口生疼。 对面那人的虎口裂开了,鲜血很快流满了整只手。 他们靠得那样近,从那面具上的两只孔里,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阿盈……”他嘴唇一颤,心神俱碎。 如果他费尽心思跋涉到此,只是为了和她拔剑相对,那所有存在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那双眼睛透过面具也看着他,无波无澜,毫无情绪。 宇文泰感到对峙间,对方一直在用力把剑朝他这边压过来。 她是真的倒向高肃了……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早已注意到这边的情形的莫那娄见了,立刻飞奔过来:“柱国!!” 面具人双手持剑,手中又一使力,虎口的伤裂得更厉害,血汩汩而下,沿着手腕往下滴。 宇文泰心疼,手中的剑锵然落地。 青釭剑的剑刃由于惯性,竟直直地朝他的脖子劈来!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巨大的慌乱,似是为了控制那剑,那人整个身子都向后仰去—— “阿盈!”宇文泰又唤了一声。 锵的一声,莫那娄一剑挥来,用足了全身的力气。 面具人手中的剑直直地飞了出去。因为受到的冲击力太大,她整个人都从马上向后摔了下去! 莫那娄见了,抓住机会冲了上去,挥剑就朝摔倒在地上的面具人狠狠刺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也看见了那双眼睛。 “青山!住手!!”宇文泰红了眼,大吼一声。 莫那娄一惊,回头去看他。 说时迟那时快,眉生已催马旋风般赶来,俯身轻舒长臂,将面具人拎起来放在马上,又旋风一般地离去了。 一番混战之后,高肃大军缓缓撤兵了。 达奚武从右翼赶来,纵马上前来到宇文泰的身边,大声问问:“高肃撤退了!柱国可要追击?” 宇文泰双目赤红,魂不守舍,只说:“撤。” 达奚武诧异:“他们背靠邙山,并无退路。柱国为何不乘此良机追击啊?” “撤。”宇文泰又说了一句,未解释,调转马头就走。 达奚武看着他骑在马背上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万分不解。 明明是个大好机会,骑兵追击过去冲杀,立刻可以冲散他们的队形,引起混乱,没准就一战定乾坤了,他为何却生生放走了这样好的机会? 一回到营地,莫那娄急急地问:“公子,那是?!” “是阿盈。”宇文泰语气平淡,双眼一直低垂着,不愿抬起。 “真的是她……阿冉她……她真的背叛了公子……”莫那娄觉得寒心。 他是一路看尽了他们所有的悲欢离合,看尽了四郎自爱上她之后一天天一夜夜的辗转反侧,看尽了他在生死间挣扎,看尽了他的思念和痛苦。 可她还是背叛了他。两军对垒,她挥剑砍向了他。 他和她之间的最后一丝线断了。她亲手砍断了。 莫那娄轻声问:“柱国,这仗……还要打下去吗?” “打。”宇文泰答道。 他猛地抬头,一双凤眼精光凌厉:“我不信她背叛了我!给我活捉她!我要她站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她冉盈从此和我势不两立!!” () 搜狗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可能这就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http://.biquxs.info/

冉盈被救回大营,回到自己的营帐。她卸下面具和铠甲,一个人坐着发呆。 心里有些许的恍惚,那个和她拔剑相向的,就是那个她日思夜想、爱恨不能的人。 她曾以为她穷尽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可是没想到,再见到他,却是两军对垒。 他认出她了,他唤着她的名字,对她手下留情。 哪怕他已经认定她倒向了高欢,他也没舍得杀了她。 在和他对峙的那短短片刻,她的脑海中已经重现他们认识以来发生过的所有的事情。 想到这里,鼻子忽然发酸,眼泪不争气地滚下来了。 他一直都任她胡搅蛮缠,予取予求。他一直都那样温柔! 不知何时眉生走了进来,见她在哭,揶揄道:“哟,你这是手上疼呢,还是心里疼?” “要你管!”她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顶了他一句。 “可惜你没能杀了他。否则,王上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冉盈不屑:“他那个病秧子,还有力气高兴?” “你……”眉生语塞,没好气地在她对面坐下,“手伸出来!” 说着将一只托盘重重地往她面前的小几上一放。 那上面放着一壶清水,一瓶药膏,和几块白棉布。 眉生用清水给她清洗伤口,因为伤口裂得太大,疼得她龇牙咧嘴,骂道:“你是故意的吧?!” “那你自己来!”眉生气急败坏,将手中的棉布一扔,心想王上怎么会如此信任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女人! 冉盈自己拿起白棉布涂好药。好容易涂好了,却没法用一只手给另一只手包扎,只得又可怜兮兮地看向眉生。 眉生一开始没理她,可在被她盯视了片刻之后终于受不了了,气呼呼地重新坐下,开始给她包扎。一边包一边嘟囔:“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怕王上说我怠慢了他的客人!” 包好了伤口,他将东西都收拾好:“行了,我看你今天也够呛,早点休息吧。” 冉盈点了点头,目送他出了营帐。想着如今已经成功地让眉生以为她和宇文泰彻底反目,他大概对自己不会看得那么紧了。 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知道高肃那边怎么样了。他的身体还撑得住吗? 片刻,眉生又来了,在帐外轻声说:“公子,王上的使者来了。” 随即,一个脸上抹了灰,一身小兵装束的年轻人弓着身子走了进来:“见过公子。” “他那边情形如何?”冉盈简短地问。 高肃那边的进展决定着她接下来的行动。 “王上在公子走后两天清醒过来。他看了公子临走前留下的书信,近日已经按照公子的计划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冉盈点点头:“甚好,我有数了。” 又问:“他身体如何?” “这一场大病,毕竟是不如从前了。大夫嘱咐他不能过多思虑,可是目前的状况在这里,他也没法听大夫的话好好休养。只怕会落下病根。” “他可有话带给我?” “王上说,他近日就会动手,需要公子在前方配合他。” “他要我和宇文泰交锋?” “是。王上要公子用战事牢牢牵住晋阳的注意力,方便他动手。他说……若是公子悬而不战难免引起晋阳的怀疑,对蓁蓁女郎不利,也对他的布局不利。” “知道了。”冉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让眉生送来人走了。 然后她在营帐里来回踱着,紧锁着眉,思忖着。 高肃,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要戏弄我。逼着我攻打宇文泰,好让他痛不欲生吗?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 那就别怪我比你更坏了。 说起来,你数次算计我,偶尔让你栽个跟头,我还真是一点愧疚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眉生又折了回来,见冉盈又在发呆,问:“公子准备怎么办?” 冉盈斜了他一眼:“他老人家都搬出蓁蓁来威胁我了,我能不进兵吗?” “王上他……他是担心蓁蓁女郎……” 眉生还想为高肃辩解什么,冉盈打断他:“行了,我找时机再出兵就是了。他不就是想躲在后面穷开心么?我就如了他的愿。” “刚才各营都清点了人数,我们今天损失了大约两千人。往后公子准备如何出兵?”眉生又问。 兵不多,得省着点用。 “是啊。宇文泰带来三万人,正面对阵,我们没什么胜算。”冉盈顺着他的话说道。 她沉吟了一会儿,咧嘴笑了一下,说:“这样吧,先找五百精兵,今天晚上去劫宇文泰的营。” “劫营?”眉生吃了一惊。这个想法很大胆,可是实施起来却不容易。 是劫中军帐,还是劫粮草? 冉盈走到大案前看了看地图,又垂首想了想,提笔圈了一个地方,胸有成竹。 “这里是宇文泰的金库,劫这里。先把他的钱财军饷都抢过来,让他没钱花。” 眉生:“……” 这小女郎打个仗跟玩儿的一样,今天攻错一个城池,明天再拈阄决定攻打哪一个——没错,攻打弘农是她拈阄拈出来的。 白天刚一场大战,自己都差点交代了,现在又正儿八经准备去劫营,还是冲着对方的金库去的。 这么随心所欲,看似完全没有布局,这不是打仗的套路啊。 就像是逗着宇文泰玩儿一样。 仿佛宇文泰在她的预计里只是一只龇牙咧嘴的猫。逗一逗,挠一挠,都无关痛痒。 罢了。眉生想,也许这就叫无招胜有招,乱拳打死老师傅。宇文泰这种战场上的老手,可能跟他玩什么套路都容易被他识破,反而是这样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这夜云重,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天空,天空里无星无月。 眉生带着五百人,按照冉盈教的方法,先引开守卫金库的士兵,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劫了金库,最后放了把火,旋风一样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一个校尉欢天喜地地同眉生说:“没想到乐安王连宇文泰的金库在哪里都知道。乐安王真是神鬼莫测呀!” 眉生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冉盈这人这样了解宇文泰,也这样了解宇文泰营中的情况,若是她一直臣服于乐安王,为乐安王出谋划策,何愁北方不定? 又联想到在晋阳那危急万分的夜里,她冷静地思考对策,沉稳地落子布局,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就做出了刺杀高澄母子、夺取大权的决定。 胆够大,心够狠,实在是王佐之才。 一定得留下她,让她彻底为乐安王所用。 () 搜狗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手法,佩服佩服! http://.biquxs.info/

半夜三更的,宇文泰正在营帐里躺着睡不着,忽然听见外面乱哄哄的,火光冲天,还有人大喊着什么金库被劫了。 他起身,贺楼齐慌慌张张跑进来:“柱国,金库被人劫了,半数的钱物都被劫走了!” 宇文泰听了,倒是也不急,也不恼,只忍不住苦笑一声:“她呀……” 连打起仗来,手法都这样顽劣。 白天刚受了惊吓,手都伤成那样了,居然还惦记着晚上来找他的麻烦。 完全不怕他一口气上不来被她活活气死。 贺楼齐担忧地问:“阿冉她到底是想干什么?白天对着柱国要砍要杀的,半夜又来劫军饷。” 宇文泰想起白天里见到的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说:“她心里有怨气,这是在撒气呢。” 他随手翻起案上的晋书,正好落在《嵇康传》那一页,心想,是嵇叔夜教你做这么恶劣的事情的吗? “撒气?这……”贺楼齐张口结舌。 阿冉这也太任性了吧?这是战场啊,刀剑无眼,她怎么就能如此儿戏? 白天那情形他已经听莫那娄说了。若不是柱国吼了那一声,恐怕她现在已经命丧莫那娄剑下了。多危险啊!简直是胡闹! 宇文泰没有在意贺楼齐的反应,一个人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想着心事。 她是在撒气,可撒过气之后呢? 他默默想,阿盈,你有什么打算? 只要你肯回来,任你怎样撒气,我宇文泰绝不皱一下眉头。 冉盈一个人在营帐里置了酒,一边喝一边等着劫营的士兵回来。 曙色初现的时候,外面欢声笑语,乱哄哄的。 眉生进来了,面有喜色:“得手了!” “收获如何?”她未抬眼,淡淡问。 眉生说:“搬空了他半个金库吧。实在拿不下了,就赶紧撤了出来。” 冉盈一笑:“抢回来的,都和弟兄们分了,让他们高兴高兴吧。” 眉生笑起来:“出手挺阔绰呀。” 冉盈笑而不语,拿起面前的酒杯啜了一口。 眼神却不易察觉地一黯。 ……反正,都是很快要成为死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冉盈又怪招频出,一直派出小股士兵去袭扰宇文泰的营地,总是神出鬼没,旋风一般来去无踪。 却一直离中军大帐很远。 宇文泰也开始试探地反击了。 他不断派出大将前去叫阵,可每次去叫阵,冉盈都让人挂上免战牌,毫不理会。 待叫阵的兵马退了,她又不知什么时候出其不意地伸出爪子挠他一下。 把宇文泰这边的一众将官惹得火冒三丈,天天跟宇文泰说要起大军碾压对方。 宇文泰每次都不紧不慢,说:“别人挂了免战牌,我们再出兵,没理啊。” 李虎气得一脸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高肃这小子分明就是在戏耍我们。我们去了,他挂免战,我们一撤,他倒突然来了!我打了半辈子仗,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守规矩、背信弃义的!” 独孤如愿也烦躁,眉头紧锁:“高肃这做法也太奇怪了。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我们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宇文泰只微微一笑,说:“诸公稍安勿躁。再看看情形也不迟。高肃他越是不按常理出牌,我们越是不能被他挑得心浮气躁,失了判断。” 他还没猜透冉盈到底想干什么,先看看再说。 这天又剿灭了一小队袭营的敌军之后,苏绰终于也受不了了,脚不点地来找宇文泰,进了帐子就说:“柱国,阿……她这是想干什么?” 宇文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到手边的一本书上,不紧不慢地说:“孤也想知道这个狗东西要干什么。” 送人头逗他开心? 这一万人都送完了,她准备怎么办? …… 等等,她为何要这样消耗自己? 苏绰皱眉:“我觉得她的想法没这么简单。” 他走到地图前,信手拿起笔在图上圈了几下,说:“柱国请看。” 宇文泰上前一看。 围着中军大帐的外围,被苏绰均匀地圈出了几片营地。 “这是她几次袭营的地点。柱国可有看出什么?” 宇文泰想了想,说:“她在试探哪里是最薄弱的地方。” “没错!!”苏绰丢下笔,兴奋得如同破解了一个难题,“她近日会来偷袭!” 转念又一想,又沮丧起来。 那是阿盈啊。 宇文泰沉默地看着苏绰画出来的那一圈小圈。 没错,她真的是在试探哪里是他营地的薄弱所在。可是,她是真的打算来偷袭吗? 他越看越觉得,连日来她派人袭扰营地的行为,像是她圈了一个笼子,然后在往里面投喂食物。 他忽然想到冉盈曾经同他说过的一件事。 他俩有一次读笔记,读到前朝一个屠户遇到恶犬拦路,便用肉骨头投喂恶犬、使恶犬让开道路的故事。 当时她读着这个故事,咯咯直笑,同他说:“这个故事里有制衡之道。朝中那些反对你、整日弹劾你的大臣,你也该投喂点肉骨头呀。” 当时他还讥笑她:“读个笔记也能举一反三啊,阿盈越来越有出息了呀。” 现在想来,她这种送货上门的行为,可不就是屠夫投喂肉骨么? 等等,他宇文泰是恶犬? 想到这里,宇文泰又对着地图反反复复看着。 “柱国觉得哪里不对吗?”莫那娄在一旁问。 宇文泰的目光反反复复地在地图上下游走着,脑子里想着什么。 若是阿盈,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她反复投喂肉骨,是想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在这里。那么,她想要去哪里? 她想告诉他什么? …… “公子,你这样将自己的将士不断送入虎口,到底是要干什么?”眉生有些烦躁。 眼看着一批一批的士兵有去无回,冉盈却安逸得很,不动如山。 如今军中人心不安,已经有传言,说乐安王在和长兄的斗争中落败,准备投靠宇文泰了。 面对眉生的诘问,冉盈依旧很安逸。坐在案前翻着《晋书》,好整以暇。 眉生见她不开口,急了,锵地拔出剑指着冉盈:“你是不是真的准备拿着这一万人去投靠宇文泰?” 锋利的剑尖闪着寒光,直指冉盈的鼻尖。 () 搜狗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对他不过是逢场作戏 http://.biquxs.info/

“投靠宇文泰?”冉盈闻声抬眼,表情懒散,目光中带着不屑。 她跟他,还犯得上“投靠”二字? 她放下手中的书,伸手将剑轻轻拨开,目视着眉生傲慢十足地说:“你大概是忘了我是怎么被高肃挟持到晋阳的。我就算想回去找宇文泰,甚至带着你的人头去找他,难道不该是你们意料之中的事吗?” “你!”眉生愠怒,双眼陡的喷火。 这女人真是只喂不熟的狗! 乐安王待她如上宾,不仅一直让她住在昭温院,以礼相待,在晋阳那样危急的时刻,也想着要她先逃走。如今乐安王大事未成,蓁蓁还在高澄手里。他们翻身的一切希望都捏在她的手上,她却要临阵倒戈? “我现在就杀了你,为王上绝了后患!”眉生剑眉倒竖,咬牙切齿,手中寒光一闪,又将剑指向了她。 冉盈哼地冷笑,大摇大摆往前走了一步,扬着下巴迎向冷光的剑锋:“我想高肃应该跟你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伤我性命吧?” 星目一抬,杀气顿显。 眉生一愣,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抬起的剑锋已然失去了凌厉。 高肃的确私下里同他们这些亲近的侍卫都交代过这样的话。 在他们刚刚将冉英的尸首带回晋阳安葬的时候,在冉氏旧宅里,日日看着冉盈失魂落魄,意气消沉,高肃同他们说:“冉盈的一生已被我尽毁,可她毕竟无辜。从此后,你们事她必要如事我,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伤她性命。” 他那样的人,阴晴不定,杀戮无数,何曾对人怜惜过? 眉生隐隐觉得,乐安王对冉盈有意。他那样阴晴不定、暴戾无常的人,惟独对着她的时候是安静无害的。即使她无视他,或者冲他发脾气,他也不急不恼。舍不得给任何人的耐心,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在昭温院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乐安王的心情非常好。 好得仿佛……蓁蓁的娘亲还活着的时候。 想到这里,眉生手中的剑无力地垂了下来。 冉盈见他没了脾气,这才慢悠悠地说: “点齐三千人,明夜丑时,去劫宇文泰的营。” “又去抢金子?我不去!”眉生胸中又涌起,一腔恼火,无处发泄,将手中的剑狠狠扔在地上。 这算什么事?大好男儿,既上了战场,必是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而还。 总去抢钱算怎么回事?!又不是盗匪! 她不要脸,他还要维护乐安王的名声呢! 士可杀,不可辱! 冉盈不理会他熊熊燃烧的气节,板着脸走到书案前铺开地图,提笔圈了几下,笃定地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前几次袭营时,这几处的防守最薄弱。就攻这几个地方。” 眉生气呼呼的,又疑惑地去看地图。 这一看,又是一惊。 这几天袭营的事情,她看似不放在心上,每天啜啜小酒,对死伤毫不在意,却暗下悄悄计算着来去的时间,死伤的人数,把这些地方摸得这样清楚了。 冉盈看着地图,又问:“除去三千人,我们还有多少?” “还有三千。” “点齐了,明夜丑时出发,去攻潼关!” 眉生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领会到冉盈这几日一直派小股人马去袭营的目的,不由得大喜。 她利用几次小股袭营,让对面的众将把注意力都放在防守营地上。等到他们迎战袭营的众人时,根本不会想到,潼关已经岌岌可危! “原来公子是做这样的打算!是我错怪公子了!” 冉盈垂眸看着地图,冷着声音道:“恶犬当道,必以肉骨投喂之。” 顿了顿,又对眉生说:“这些日子将士们都辛苦了。今天都好好休息吧。” 这是他们最后的几个时辰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悄悄地有些伤感。 想当初沙苑之战时她还呕吐不止。现在,已经能冷心冷肺地送人下地狱了。 到底是时移世易,经历的事情愈多,她也大不似从前了。 只是可惜了这些士兵,家中都有殷殷盼归的人吧。 可惜了这些年轻人,大好青春,生生断送。 终成黄河底的累累白骨。 这夜梦里,冉盈梦见无数浑身血的士兵向她呼冤寻仇: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她迷迷糊糊,看不清人影。寻仇的士兵挥剑向她刺来,直入心房。自己的血喷涌,腥甜而温热,血流不止,浸透了身上的戎装。 她惨遭灭顶之灾。 “啊——!” 她自梦中惊醒,梦里那些晃动的人影还在眼前,血的腥味久历不散。 帐外有巡夜的士兵传来的脚步声。 她伸手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涔涔。 一抬眼,忽然发现身边站了一个人,吓得张口就要叫。 那人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别叫,是我。” 冉盈在紧张中仔细辨认着那熟悉的声音:“阿齐?” 那人缓缓放开了手。 冉盈借着帐中昏暗的烛光一看,果然是穿着一身黑衣的贺楼齐。她有些恼火,低声斥道:“你来干什么?” 贺楼齐靠近她:“跟我去见柱国!” “他让你来的?” “我偷偷来的。”贺楼齐没好气,“我看不得他一夜夜的睡不着觉了!” “我不去!”冉盈立刻往床榻的里面缩了缩,避开他来抓她的手。 “为什么不去?!”贺楼齐怒道,“你是真的从了高肃那个混蛋?” 冉盈别过脸去闹别扭:“不用你管。” “冉盈。”贺楼齐说,“你这样和他在战场上兵戈相见,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冉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最终将嘴唇一抿,将脸移向了一边。 心里还在和他闹着别扭。 贺楼齐以为她心虚,质问他:“你们之间的事情,为什么不当面说清楚?你怎么就不给他机会解释?他对你的那些好都不算了吗?” “那子卿呢?谁给过他机会?”冉盈不忿。是谁打碎了子卿的生活?他善良无争,又碍着了谁? 贺楼齐一愣,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我明白了。你心里只有那个于子卿,你对柱国不过是逢场作戏,根本就没有半点情意!” () 搜狗 第二百五十章 我以后娶妻一定要娶个笨一点的 http://.biquxs.info/

听贺楼齐这样严重的指责,冉盈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眼睛里渐渐泛起了悲哀的光。 “阿齐,那时候,你们都知道子卿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可你们看着我出入璞园,心里一定在笑话我吧?你们是不是都在想,这个女孩真是笨,这么容易就踏进了柱国的陷阱。” “没有!”贺楼齐急忙要辩解,冉盈缓缓打断了他:“对你们来说,在一开始,我不过是个猎物而已。宇文泰,他太狠了。” 她觉得那样的悲伤。如果这场情爱的最初只是一个捕猎的念头,那她这两年对他认真投入的一切感情和精力,就都是笑话。 贺楼齐看着她,摇了摇头:“不是的,阿冉,我们不是那样想的,柱国他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有些颓丧,盘腿在地上坐下,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开口了。 “当我们发现柱国对你有意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一方面,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过这件事,所以我们都为他高兴,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可另一方面,我们都知道,他若娶你为妻,必然会经历很多波折,放弃很多利益。可是他为了走到那个位置,历经了多少痛苦辛酸,多少次命悬一线,阿冉,你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你以为我们是在游戏,可是他,从一开始就非常认真。” 他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你恨他是吗?你说他狠。没错,他对别人一向狠辣,可他对你狠过吗?只是喜欢一个女人,他有什么错?只是因为喜欢她,就想要千方百计把她留下来,他有什么错?他宁愿消耗自己的一切来满足她所有的心愿,这又有什么错?阿冉,你扪心自问,于子卿的死,真的是他的错吗?!那么当年达奚氏悔婚,他是不是也早就该死了?!” 冉盈静静地听着,眼泪悄悄溢出了眼眶。 她倔强地抬了抬眼睛,硬生生要把那摇摇欲坠的泪滴收回去。 “阿冉,你知道白马之变之后,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了你,他十年来奋斗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你却跟着他的敌人走了!你知道他差点死了吗?你知道他是为了将你从晋阳找回来,才撑到今天吗?!阿冉,你对他才是真的狠!” “你别说了。”冉盈哽咽。 “我偏要说!”贺楼齐的倔劲上来,非要一吐胸中块垒。 “你以为他当初真的没有手段强纳你为妾?你以为他那样地位的人,连强要一个女人的能力都没有?阿冉,是他不愿贬低你轻贱你。宁可放你离开长安,他也不愿将你强纳入府去做一个地位低下的妾!他那样珍惜你、了解你,不愿你低人半分。你是怎么忍心拿剑朝他砍过去的?!” 一句句话戳在冉盈心上,令她哑口无言,无法招架。 她难过得用手紧紧捂住脸,哀哀求他:“你别说了……” 似乎是因为情绪激动,贺楼齐有些累了。他又低下头沉默了。 半晌,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是被他宠坏了。你觉得他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就一刀刀地往他心窝子里戳。可是他也是个人啊!他的心也是肉长的呀……” 他站直了身体,晃了两下:“算了,算我白来一趟。” 说罢就要往外走。 “你等等!”冉盈开口了。 贺楼齐回过头看着她,眼圈发红。 冉盈满脸泪痕,心里激荡着难以名状的苦涩和幸福。 他待她那样好,任她撒娇耍痴使性子,什么都给了她。 而她却那么任性,对他毫无顾忌,予取予求。 她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说:“你告诉他,我明晚会去潼关。” “潼关?”贺楼齐吃了一惊。最近连番被她袭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营地,谁也没有想到她准备要去潼关。 “你……” 冉盈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我还有些事没做完。” “你……你没跟着高肃?”贺楼齐顿时觉得自己刚才那一通铺天盖地义正辞严的指责没了着落,只剩窘迫在空气里飘啊飘的。 冉盈摇摇头:“我一直在临济不能脱身,假扮成高肃出来,他的亲信也一直监视着我。好容易才让他放松了警惕,有了这个机会。” “我……”贺楼齐愣了半晌,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特么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柱国最不想让她知道的那些小九九,现在她全知道了! “我现在就回去告诉他!”他忽然笑起来,抬步就要走。 “阿齐。”冉盈在身后轻声唤他。 他回过身:“还有什么话要带给他?” 冉盈摇摇头:“想和他说的话,我会自己说给他听的。可是……谢谢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否则,就算我回去,恐怕心里也会一直有个结。” 贺楼齐一笑,对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呀,我以后娶妻一定要娶个笨一点的。聪明的女人就是想得太多。柱国他简直是自找麻烦。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说完转身一猫腰溜出了营帐。 …… 在眉生领着三千人按照计划去劫营的时候,冉盈亲自率领着三千人趁夜行军,直扑潼关。 这夜黑沉沉的,浓雾弥散。弯月在云中穿行,时隐时现。 一路都静悄悄的,除了匆忙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回首张望,巍巍邙山沉寂在苍茫夜色中,影影绰绰仿佛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卷。 曹植当年登邙山,留下了“步登北芒阪,遥望洛阳山”的千古名句。可是冉盈悄悄想,洛阳,她再也不愿踏足了。 那个梦想中万紫千红繁花似锦的洛阳,在她眼中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眉生领着三千人,分成几队,悄悄摸向冉盈画出的几个地方。 一声令下,一齐冲了进去。 然而一片喊杀声之后,料想中的打斗声并未响起。 月从云间探出头来,银色的月光洒在地面上。 这时所有人才看清,整个营地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士兵们一时间面面相觑,面对这样的情形,都惊疑不定,不知所措。 宇文泰的大军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营地毫不凌乱,可见走的时候非常从容。 只留了一片营地在这里,诓骗着他们。 “不好!”眉生叫了一声。他想起带着三千人去了潼关的冉盈。 只怕宇文泰识破了她的计谋,此时已在潼关摆下阵列,等着她送上门去。 正想集合人马赶往潼关救援,他忽然想到,究竟是宇文泰识破了冉盈的计谋,还是这本就是他们俩的合谋? () 搜狗 第二百五十一章 长安的海棠花开了吗? http://.biquxs.info/

眉生不敢轻举妄动,惟恐潼关又是一个陷阱。一时间没了主意。 三千人在邙山脚下进退两难。 正犹疑间,一个小兵骑着马从潼关方向飞奔而来,见了眉生,翻身下马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乐安王吩咐交给将军的信。” 眉生见是冉盈送了信来,心急如焚连忙接过来打开。 目光匆匆一扫,信中说,要他立刻给高澄写战报,就说大军在潼关中了宇文泰的埋伏,派去的数千人全军覆没,请求朝廷增援。 同时,秘密通知高肃,可以动手了。 最后还写了一句话: 留你一命,告诉高肃,我不回晋阳了。 “混蛋!!” 眉生气得大骂,将信纸哗地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 这是冉盈的连环计。 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逃出了高肃的控制; 同时,她也利用高澄不了解前方的情况,给高肃制造了下手的机会。 高澄并不希望高肃打赢,他派病中的高肃来潼关,正是希望借宇文泰的手除掉高肃。 高肃败于潼关,他必大喜过望而放松警惕。 那便是动手的时机了。 只是眼下,冉盈顺利地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走脱,带着三千人去投奔了宇文泰,若是日后乐安王知道了此间的情形,只怕不会轻易饶了他。 潼关南据山腰,北临黄河。此时晨曦微现,看上去肃穆巍峨,气势雄浑。 这座建于东汉的关卡是进入关中的门户,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此刻,这古朴雄浑的额潼关沐浴在朝阳的金光里,静默无言。 潼关下整齐摆着阵列。雄壮的士兵严阵以待。 晨风中旌旗猎猎。 宇文泰看到对面队伍的正中,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贺楼齐回来把冉盈的话同他说了,他激动得一夜未眠,睁着眼睛看着曙光一点点明亮起来。 此时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个声音:他/她真的来了。 半晌未动,那面具人驱着马缓缓走出队列,慢慢地朝宇文泰的方向走过去。 宇文泰见了,也驱马迎了上去。 “这是……”后方的李虎和独孤如愿皆不解。 气氛怎么如此微妙。 苏绰知道那是冉盈,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仿佛要把胸膛炸裂了一般。 两人终于驱马到了面前。 冉盈伸出手,正要去摘那面具—— “别动!”宇文泰出言制止,声音有些抖。 “让孤来。” 他伸出手,缓缓掀开了那面具。 朝阳太刺眼了,晃得他一时睁不开眼。 在这一闭眼间,他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她原谅了他所有的错? 她原谅了于子卿的呕血,原谅了冉英的牺牲? 她原谅了自己的身世,也原谅了他的软弱? 她又一次跋山涉水地为他而来,她又一次重新接纳了他? 真的是她吗? ——等他睁开眼时, 对面那戎装的少女那么好看,那么动人。明媚得如同春天里飘落的第一枚海棠花瓣。 那双眼睛温润澄澈, 让他想起两年前的那个春天,摔倒在自己马前的那个少年,也是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他,心无杂念。 “阿盈。”他深吸了一口气,睫毛和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见到那面具下的脸,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日来和他们交战的,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的,竟然不是高肃,而是冉盈?! 攻下盘豆又贴个纸条仿佛儿戏的是她,据邙山为阵和他们厮杀的是她,不断前来袭营挑战所有人的也是她?! “真的是阿盈!”苏绰忍不住叫出声来。 莫那娄伸手拍了拍贺楼齐的肩膀:“你小子,立大功了。” 两人相视一笑。她到底是回来了。 可毕竟是冉盈,连回来都是这么执锐披甲,浩浩荡荡。 严冲也笑了:“太好了,阿盈平安无事!” 玄成黑着脸叹了口气:“我就该自己去晋阳找她的!又让宇文泰那厮得了便宜!” 宇文泰忽然很害怕。他不敢动,不敢上前。 他不确定她的心,生怕她转身就走了。 他觉得自己猜不透她对他的想法。 他在她的心里,还是那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吗? “长安的海棠开了吗?”冉盈望着他,轻声问。 “等你回去,该开满了。” “我回去,你会罚我吗?”她又问。 他一笑:“走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当然要罚了。” 这样说着,眼底却一热,差点滚下泪来。 “我设计除掉了高澄,帮助高肃上位了。你会罚我吗?” “妇人干政,国之大忌。也要罚。” 冉盈看着温暖的朝阳斜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俊美的脸上。他的皮肤一半成了温暖的金色,另一半陷入眉骨和鼻梁的阴影里。 他再也不是梦里飘忽不定的影子,也不是午夜梦回时无法剪断的思念。 她忍不住一笑,滚下两行清泪。 她恨过他,咬牙切齿地想过此生再不与他相见。 可是在那深切的恨之后,久久萦绕在心间无法抹去的,依然是刻骨的爱。 男女之间,最刻骨的恨,都敌不过最轻浅的爱。 一念爱生,便是死物复苏,春拂大地。 “臣下领罚。” 她伸手往自己发间一拨,头顶上男子的发髻散了。如瀑的乌发陡的飞扬。 她将自己的长发绾成女子的发髻,又从怀中摸出那支海棠金簪,递到宇文泰面前: “郎君可愿为妾簪发?” 宇文泰一笑,驱马和她并行,接过发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间。 然后轻舒长臂,将她从那边马上抱过,稳稳地放在自己的身前。 拨转马头,往回走去。 身后的晋阳军一片哗然。 三千人吗猛然发现一直率领他们的主将竟然不是乐安王,而是个女人,顿时阵脚大乱。 大敌当前,主将倒戈,何去何从? 独孤如愿见此情形,对李虎说:“该我们去了。” 说着手往后一挥,身后的大军排山倒海,呼啸向前。 苍鹭载着宇文泰和冉盈,大军从身边呼啸而过。万马齐喑,卷起尘土飞扬。 两人毫不在意,只觉得这茫茫天地清朗无比。 宇文泰小声说:“你呀,打仗的手法如此恶劣,是谁教会你的?” “柱国呀。我不是柱国一手调.教出来的吗?”冉盈很有点无耻。 “胡说。孤何时教过你这些乌七八糟的手段。还攻错了……你去翻翻兵书典籍,又谁用过这样无耻的手段?”他忍不住嗔道。 说着,他低头去看她,正见她回过头来对他自得地浅浅一笑。 如孤云出岫,朗月悬空。 她大言不惭:“从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 第二百五十二章 他是个没人爱的小孩子 http://.biquxs.info/

苍鹭脚力轻快,载着两人又来到那温泉边。 宇文泰拉着冉盈走到泉水边。热泉贲涌而出,热气蒸腾。 两人立在泉边,相对无言。 过去的五十个日日夜夜,他们煎熬着,想着一起走过的每一天,想着渺茫空荡的未来,噬心蚀骨,夜不能眠。 可是她终究是回到他身边了。 蓁蓁父母的辞世让冉盈明白,再好的故事,也会有戛然而止的一天。可是如果能留下点什么,才是他们活过和爱过的证据。 一切她曾以为自己放不下的,在她来到潼关之前还不确定的,那天在和他双剑相击的瞬间,都有了无比清晰的答案。 她原谅了他,也原谅了自己。 水汽氤氲中,宇文泰有些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轻声一笑,伸出手指抚弄着他衣衿上的绣纹,问:“听说柱国府中多了一朵解语花?” 宇文泰听了,也无奈地一笑,反问:“听说乐安王府的昭温院里住了位待嫁的王妃?” 冉盈咬唇一笑。 他将她的手轻合在掌心里,问:“还愿与我结发为夫妻吗?” “就不先问清楚乐安王的昭温院里发生过什么?”她眼眸晶亮,故意歪着头无邪地看着他,坏笑。 喜欢看他吃醋的样子。 “不问了。不重要。”他报,紧了她。 他将她的手轻轻浸到泉水中,说:“上回在这里,你不肯洗手。可是孤今天就要你把这双手洗净了,从此以后,一切都有我撑着,再不让你受一丁点的苦。” 冉盈顺从地将手浸在泉水里来回拨出哗啦的水声,心里有一种美梦成真的快乐。 直到夜阑更深,苍鹭才驮着两人回到潼关。 最先闻讯赶来的是独孤如愿。 因为妻儿的这一层关系,他对冉盈特别的关心,如今见到她安然归来,自然喜不自胜。 随后赶来的是李虎,见了冉盈,哈哈大笑:“郎长史果然是个女子!李某真是大开眼界!” 冉盈问:“李昺呢?他怎么没来潼关?” “我们出发的前一天他刚和如罗氏新婚,便没有带他来了。要不是至尊出面主婚,他这婚礼差点都黄了。总不好再让如罗氏刚刚新婚就独守空房吧。” 众人皆笑。 冉盈也轻笑。这两个人,为了他们的事竟然舍得利用自己的婚礼。 冉盈是知道的,阿燕这些日子以来幻想得最多的就是成为新娘的那一天,却在婚礼上还受了惊吓。 回了长安还不知道要被她怎么埋汰。 “阿盈!我听说阿盈回来了!” 赶着声音闯进来的是严冲和玄成。 玄成见了冉盈,开心得拉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圈,又一把将她狠狠保.住:“太好了,你一根头发都没少!” 宇文泰眉头一皱,没待冉盈说话,不动声色地将她从玄成怀里拉开。 玄成不悦,趁机告状:“那时我要去晋阳救你,宇文泰那厮竟然将我关起来!” 想到这件事还觉得心里很不痛快。 若不是宇文泰,没准他自己也能找到阿盈,带她远走高飞。 他毕竟是和冉盈有过婚约的人!这婚约可比她和宇文泰的婚约早呢!严格说来,只要他不松口,宇文泰根本就别想娶到冉盈。 严冲苦笑:“玄成!这么多人在这儿,你别闹了。” 冉盈笑眯眯地看着他:“将你关起来就对了。谁让你胡闹来着。” “你……”玄成语塞,脸一红,把脖子一梗,“好好好,你们两个是一对,本来也没我什么事!是我瞎操心!” 就这么轻易松了口。 严冲眼看他又要胡闹,说:“好了,阿盈既已平安回来了,我们将你送回长安便也该走了。” “又要走啊?”冉盈不舍。才刚见面,怎么又要离别。 “我们本也是因为担心你,才跟来了潼关。你既平安无事,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儿做了。” 宇文泰问:“还是不愿为官?” 严冲摇摇头:“我们俩都是山野村夫,无才无能,当什么官啊。还是江湖好。天地广大,想去哪里都行。” 玄成将冉盈拉到一边,用宇文泰刚好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若是那厮以后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们。我和严冲讨饭也能养你一辈子。” 冉盈听了,忍俊不禁:“好。” 宇文泰看了看众人,说:“既大事已定,我们明天就班师回长安吧。” 说到此,众人都一阵沉默。 冉盈的身份已被揭破。虽当初至尊没有说要追究,但那时是以为她生死不明。如今她回了长安,要以什么身份和宇文泰完婚呢? 如今主动权握在至尊手里,他会怎么做? 他们回了长安,还有硬仗要打。 冉盈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我还不能走。” “怎么了?”众人皆问。 “我要在这里等一个消息。”她说着,举目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高肃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宇文泰起了个大早,去冉盈房里没见到她,听侍女说她一早就上了城楼,便也立刻跟了过去。 远远看到一个白衣少女站在城楼上,朝着东边眺望。 初升的朝阳沐浴着她,艳丽无双。 “阿盈。”他走到她身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未看他,表情肃穆,轻声说:“阿泰,三年前你攻陷汾州,汾州刺史梅敬之不降,你便杀了他。半年之后,他的妻子因思成疾,病逝于临济。只留下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孩,叫蓁蓁。” “梅敬之……”宇文泰回忆着。他显然还记得这个人。 “阵前不降,我只能杀了他。怎么突然提起他?” “他是高肃的至交。后来高肃收养了他们的女儿,养在临济的乐安王府。梅敬之死后,高肃只在做两件事,一件,是抚养蓁蓁长大,另一件,是为梅敬之报仇。” 她转头看着他,这个将天下看作囊中之物、志在必得的男人,他明白高肃的痛苦吗?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帮高肃。高澄绑架了蓁蓁。高肃不能再失去蓁蓁了。” 宇文泰负起双手,也迎向光辉的朝阳,沉声道:“在这个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做出了牺牲。也许在我的有生之年,并不能见到这天下一统,可是——” 他回首看着冉盈:“如果真有一个时代,人人不必牺牲什么也可以幸福地生活,我愿为之奠基。” “阿泰,高肃曾将蓁蓁托付给我,若他有一天死了,要我抚养蓁蓁成年,送她出嫁。若是有那么一天……你——你能接受蓁蓁吗?” 宇文泰看着冉盈,轻轻点了点头。 “高肃,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宇文泰很想了解这个令人敬畏的对手。 冉盈回想着高肃的脸,轻轻一笑:“他……他是个没有人爱的小孩子。” () 搜狗 第二百五十三章 尘埃落定……了吗? http://.biquxs.info/

两天之后,潼关来了一个神秘的访客,声称要见冉盈。 来人正是眉生。 他孤身闯入宇文泰的地盘,不惊不慌,不亢不卑。 仿佛完全没看到宇文泰和周围一众带甲的士兵,一双眼睛只看着冉盈,说:“乐安王命我来告知女郎,新袭爵的渤海王高澄和陈王高洋去城外打猎时被盗匪所杀,王太后娄氏听闻消息伤心不已,于大丞相府服毒自尽了。” 冉盈有些欣喜,笑意浮上嘴角:“他得手了。” 又问:“蓁蓁呢?救出来了吗?” 眉生点点头,又说:“蓁蓁女郎受了些惊吓,不肯留在晋阳,已回了临济。只是……她回到临济之后没见到女郎,大哭大闹,王上为此头疼不已,已经赶回临济去陪她。” “就这么赶回临济……晋阳的事情都妥当了?”冉盈有些担心。 眉生点点头:“都已在控制之中。王上准备过段时间,等蓁蓁女郎的情绪好一些,就带她搬到晋阳去。” “他的身体可好些了?”冉盈又问。 “他已为郑氏夫人报了仇,多年的心结解开,身体好了很多。” 冉盈点了点头,面容凝重起来:“你回去吧。你告诉他,我既离开临济回了长安,下次见面,便又是敌人了。” 眉生不再说什么,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见眉生那样大摇大摆昂首阔步地离去了,宇文泰面露不悦,翁声瓮气问:“你和高肃到底有什么样的交情,要这样为他操心?” 冉盈挑眉看了他一眼,心里偷偷一乐。 哟,吃醋了呢。 “他那人,我若不是看在蓁蓁的份上,也不会理他。可蓁蓁……高澄那时候绑架了蓁蓁来威胁他。” 想起那个娇艳可爱的小女孩,冉盈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里却又有几分惆怅:“说起来,蓁蓁的父亲毕竟死于汾州城破。能为她做点什么,我心里好受些。” 宇文泰轻转凤目,看着她微微一笑。 当天眉生走后,宇文泰便下令拔营回长安。 回到长安时,正是海棠盛开的季节。大军沿着朱雀大街缓缓前行。 沿途的海棠如云如霞,在春风中飘飞如雨,如梦似幻。 一回到柱国府,李昺和如罗燕就来了。 如罗燕仍旧像一只轻灵灵的燕子一样飞了进来,一把将冉盈紧紧抱住,笑着说:“阿盈!真的是阿盈回来了!阿盈真的回来了!” 冉盈被她紧紧抱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见她伏在自己肩膀上轻声啜泣起来。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李昺欺负你了?”冉盈扒着她的脸一通好问。 一旁的李昺立刻白了脸,连连摆手:“我可没有!哪有我欺负她的份!” 如罗燕重重打了一下冉盈,抽泣着:“你……你真是的!他们都说你死在洛阳了……你怎么都不带个消息回来!你说你,你哪里把我当朋友了?!” 说着说着,想到当初刚刚得知宇文泰和冉盈的死讯的那些伤心又惶恐的日子,她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连个祭奠你的地方都没有!!” 冉盈只得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她:“别哭呀,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没缺胳膊没少腿的。” 李昺也跟着在一旁哄了半天,如罗燕这才抽抽搭搭地停止了哭泣。 她拉着冉盈上看下看,看了半天,终于说:“你瘦了好多,气色也不太好。是高肃那个王八蛋不给你饭吃吗?” “才没有!我一天五六顿吃得别提有多好了!”冉盈笑起来。 “那你还瘦了……我知道了,”她瞥了一眼外面,见无人前来,抿嘴偷偷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想我们柱国大人想瘦了。” “阿燕!”李昺见她连宇文泰的玩笑都敢开了,连忙出言制止她。 这会儿宇文泰是不在,可要是突然来了听了去,那还了得。 冉盈耳尖一热,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你胡说!” 她笑眯眯地细细打量着如罗燕。她乌黑的长发梳成一个倾髻,鬓边簪着一朵赤红的木芙蓉,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还微微泛着红色,娇美动人,明光艳艳。 她是个妇人了呢。冉盈暗自想。 不知是不是成了妇人的关系,冉盈觉得如罗燕看起来和从前不一样了。举手投足之间,都多了那么几分妩媚的韵致。 结婚怎么会这么神奇呢?怎么结了婚,这女子就整个都不一样了? 如罗燕不知道她正在悄悄想这些,附在她耳边轻声问:“你和他……婚期没变吗?” 冉盈又陡然觉得耳尖发热了。 她本来对结婚这回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如今眼见着如罗燕婚后的神情仪态都同从前大不相同,不免对结婚这件事情又好奇,又期待,又有几分紧张。 正说着话,宇文泰来了,还穿着那件半旧的玄色绣金的窄袖上领袍,步下生风地从庭院那边过来,见着李昺和如罗燕,笑着说:“李卿来了。” 李昺连忙拉着如罗燕行礼:“见过柱国。” 如罗燕也对着宇文泰行了个礼,转头笑嘻嘻地对冉盈虽说:“阿盈,我以后可以不同你的郎君行礼吗?显得我俩都有了高下之分。” “阿燕!”李昺头疼。这媳妇怎么老是给他挖坑啊。 还没等冉盈答话,宇文泰就爽快地一挥手:“这又是什么大事,准了。” 冉盈和如罗燕同时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宇文泰本来心情不错,可见着两个女人在一起叽叽喳喳就隐隐头疼,挥挥手对她们说:“你们去院子里玩儿吧。孤和李卿谈点事。” 眼见着两个欢快的身影像两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他忍不住嘴角翘了翘,回头对李昺说:“阿昺,来,陪孤下盘棋。” 两人看似悠闲地落着子,脑子却一点都不闲。 李昺眼睛盯着棋盘,嘴里说:“柱国这两天可进宫了?阿盈这番回来,怕是有人会重提她假扮郎英之事。宫里可有什么风声?” “陛下未提此事,孤暗下问了相熟的黄门,也都没有什么消息。这事必然是有人会提的。只不知至尊是什么想法,皇后那边又能帮到几分。”宇文泰皱眉沉思,落下一颗黑子。 ()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他宇文泰要是身子正,就别怕影子歪 http://.biquxs.info/

“其实阿盈是不是郎英,在至尊看来根本无足轻重。这事正反都能说。你要说她欺君吧,她确实欺君了;可她在郎英那个位置上,又干了谁都干不了的事儿。更何况她还救过皇后和太子,往大了说,这可是于帝室血脉有恩啊。” 这就有些微妙了。 任谁都能把她拿来做文章。就看文章怎么做。 进退都在天子一念之间。 李昺抬起眼看向宇文泰,轻声道:“只怕一旦起火,这火还是会烧到柱国身上。柱国需要早做打算啊。” 宇文泰抬头看着庭院里欢天喜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的两个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天就进宫去见陛下,跟他谈一谈这件事。” 这天晚上,冉盈躺在床上,静静地听宇文泰靠在床头给她读世说新语。 读着读着,见她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 他合上书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她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他读书哄她睡觉,她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躺在床上不停地打断他,掰着指头问这问那,问得他头昏脑涨,不胜其烦。 可她今天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太安静了。 是有什么心事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熟了。 正这样想着,手忽然被轻轻抓住。 她睁开眼看着他,漆黑的双眼温润潮湿,像极了一双小鹿的眼睛。 “阿泰,我怕……”她的表情柔柔怯怯的,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 “怕什么?”他温柔地轻声问。 冉盈看着他,一时失神。 她怕什么? 她怕无数个噩梦降临的黑夜,怕无数个要强撑着去面对的白天,怕环伺的阴谋,怕破碎的美梦。怕睁开眼睛一看,依然是一个需要勉力支撑的明天。 怕用尽全力,却还是两手空空。 “在临济的那些日子,夜晚总是特别的长。昭温院很舒适,可我总是不敢睡着,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那些没有月亮的晚上,就更长得令人发寒了……” 想像着她一个人在高肃身边经历的那些惊惶绝望没有明天的日子,他觉得一阵细密的、又噬心蚀骨的疼痛划过心头。 他将她的.手握.紧。 “有我在,不会再有那样的夜晚了……” 他的声音悄悄划过静谧的夜,像一片树叶轻轻落在安静的池水里。 冉盈在他的手心里靠了一会儿,忽然幽幽道:“阿燕变了好多。” “什么?”宇文泰一时没接上,“怎么这么说?你们闹别扭了?” “不是。”刚才那一会儿满满的忧伤一扫而空,冉盈一下坐起身,看着宇文泰认真地说:“我是说,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具体哪儿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就是……眉眼间都风情万种的。她从前一点都不像她阿姊,可现在倒是有七分像了,原来像与不像,就在那一点体态风韵……” 宇文泰笑:“这有什么奇怪?女孩子嫁了人,成了妇人,自然会不一样。” 可冉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十分费解:“我真是想不明白,怎么会不一样了呢。是因为发式变了吗?从前我觉得同她亲密无间的,可今天,我总觉得和她隔着一层……她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她皱眉挠了挠头,万分费解。 宇文泰看着她这幅天真懵懂的样子,忍不住轻声笑了。 他一向怜惜她尊重她,从未有过逾礼之举。所以饶是她再聪明再勇敢,这样的事情,她那个小脑瓜子又怎么想得明白? 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别乱想了,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冉盈一听,不依不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宇文泰头大了,不由分说就把她往被子里塞:“别胡思乱想的,快睡觉!” “你肯定知道!快告诉我嘛!”冉盈不依不饶,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宇文泰盯着她那张懵懂俏丽的小脸,陡然觉得自己的脸到脖子都烧了起来。他有些慌张地起身就往外走,一边说:“你快睡吧,我困了,我也要去睡了!” …… 第二天天刚亮,辗转一夜难眠的宇文泰进宫去了。 见宇文泰出了门,冉盈也收拾了一番出门去了。 她出了门直奔馆驿,去找玄成和严冲。 这两人正准备要收拾东西离开长安,见了她来,万分欣喜:“阿盈,你怎么来看我们?” 冉盈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哼了一声:“也不来跟我告个别,就想偷偷走?咱们就这么点交情?要不是刘武告诉我,我还不知道。” 严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都回了长安了,事情也总算告一段落。你就安心等着做柱国夫人吧。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出入柱国府,没的辱没了你和你的郎君。” “你这说的什么话呀。”冉盈白了他一眼,又有些犹豫地问:“你们……就不能留下来吗?” 玄成白了她一眼,不悦道:“我才不要。要是留在长安,整日里耳边都是你那位了不起的郎君的各种消息传闻,听多了我会折寿的。” 严冲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说:“别理他。阿盈,我们野惯了,寨子里还有兄弟们。没准日后,你们又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到时候尽管来找我们。” 冉盈见留不住他们,只得点了点头。然后她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玄成对阿盈最是心细,看出她似乎有说什么事。 冉盈有些嗫喏地问:“我在临济的时候就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竹羽的……” “她啊,她已经走了。”玄成完全没有把竹羽放在心上,“那女孩是我救回来的,前阵子走的时候连个招呼也不打。”语气有几分不满。 严冲道:“阿盈,你别多想,也就是宇文泰伤重的时候竹羽照顾了他几天。” “我知道,那丫头喜欢宇文泰。宇文泰刚回长安那晚,她还跑去璞园见他。”玄成的嘴巴没遮没拦,被严冲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示意他闭嘴。 玄成不满,仍然说:“我说的是实话。他宇文泰要是身子正,就别怕影子歪!那晚她去璞园,咱们都没跟着去,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 搜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在下奉旨前来……捉拿女郎 http://.biquxs.info/

严冲见他越说越离谱,训斥他:“你又没见过他们怎样,在阿盈面前胡说什么?” 连忙又转向冉盈:“阿盈,你别理他。竹羽是对宇文泰有过想法,可是据我知道的,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说到这里,他沉下声音,认真地看着冉盈,又说:“宇文泰他身居高位又是那样无出其右的相貌,有女人喜欢他也很正常。日后即便你们成了婚,想给他做妾的女人肯定也有,你自己别胡思乱想。他若是有二心,就不会那么大张旗鼓地去潼关了。” 冉盈点了点头,横竖是那女子已经走了,心里便也放下了这件事。 告别了玄成和严冲,离开馆驿,冉盈一个人牵着马慢悠悠地在街市上走着。 她知道宇文泰一早就进宫去跟皇帝谈婚事。 柱国娶妻毕竟是长安城的大事,之前又有诏书赐婚。可如今一场变故,冯翊公主的身份被揭穿了,她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嫁给他? 冉盈思忖着,其实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完全看天子想要怎么处置。 可是大军凯旋回师已经有两三天了,宫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怕就怕有人要拿她的身份做文章,将矛头对向宇文泰。 边走边想着,没走出多远,迎面来了一队金吾子,后面赶着一辆黑布蒙着的马车。 金吾子吆喝着驱散了路上的行人,径直走到冉盈面前。 为首的是陈群。 陈群见了冉盈,恭敬地行了个礼,朗声说:“女郎安然无恙,真是可喜可贺。” “你一切都好吧?”冉盈微微一笑。 他对她的称呼变了,态度也变了。疏离,冷漠,有礼。 她懂了,一场变故已然缓缓拉开了大幕。 “当初听闻女郎的死讯,属下十分震惊。没想到还有再见女郎的一天。” 陈群的笑很得体,也很有距离。像是同她完全没有过那一场主仆之义。 冉盈明白了:“宫里派你来的?” “是。” “至尊还是皇后?” “是……至尊。” 冉盈垂眸,表情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陛下说什么?” “陛下下诏,收回冯翊公主册印,命京兆府查办民女冉氏冒充男子、冒认官职之欺君大罪。在下是奉旨前来……捉拿女郎送去京兆府归案的。” 冉盈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温和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在这件事情上,突然对着宇文泰露出了久藏的獠牙。 冉盈冒认官职这件事,若是交由大理寺去查办,那便是认了她当官这件事情,也即是认了她为官期间所做的一切事情; 可至尊将这个案子交给了京兆府查办,便是将她当官期间的一切作为一概抹杀了。 这个案子的基调就是民女欺君骗官! “你是要亲自送我去京兆府的大堂吗?”冉盈轻声问。 陈群又恭敬地行了个礼:“皇后念在你我主仆一场,派我来给你个体面。” 说着指向身后黑色的马车。 皇后不让她被当街押送。 冉盈又问:“柱国知道么?” “他?”陈群一笑,“他早上进宫,现在大概是在回柱国府的路上吧。女郎请吧。” 临近正午的街市熙熙攘攘。各家店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淌。 在这繁华热闹中,一队金吾子沉默而整齐地护送着一辆黑色的马车往京兆府走去。 冉盈忽然害怕起来。 没想到陛下居然走了最凶险的一步棋。 他连试探都不试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把宇文泰逼到了死角。 决定下得迅速又果断,就像是思考了很久、早就下了决定一般。 他要用这个机会放手一搏,将权力重新归于元氏。 也许,他早就看透了宇文泰? 也许,他才是心机最深沉的那个? …… 也许,他早就看穿郎英是个女子,他一直都在等待她被揭穿的时机? 冉盈想起元宝炬那张温和得有些讳莫如深的脸,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玄成正从馆驿楼上的窗子探出头去看着冉盈离去的背影,就见她被一队人拦着说话。 他回头对严冲说:“阿盈在长安真是混得不错啊,走在大街上都有那么神气的官家子同她说话。” 可看着看着,他发觉不对了。 阿盈怎么被他们带上了马车? 那马车也很奇怪。 玄成虽然是个流民,但也见过各式各样的马车。可惟独这种被黑布蒙着的,他从来没见过。 他立刻说:“我觉得不对劲……这些人不像是好人啊。走的方向也不是柱国府的方向。” 严冲听闻,也凑到窗口来看。两人盯着那队人看了半天,严冲说:“我们赶紧去告诉宇文泰!” 两人脚不点地冲到柱国府,玄成进门就大喊:“宇文泰!宇文泰!阿盈被人抓走了!!” 严冲拉都拉不住。 贺楼齐迎面跑了出来,低声说:“别叫了!柱国已经知道了。” 宇文泰刚出宫城,就得到了暗卫的报告,冉盈在街上被金吾子截走,送到京兆府去了。 他赶紧赶了回来,召苏绰李昺来商量对策。 这时候苏绰和李昺都还没到。 皇帝的动作迅速果断,他始料未及。早上在宫里,皇帝只跟他喝茶,谈些国内不轻不重的事情,却唯独没有给他机会开口提冉盈的事。 却原来自己已有安排。 他非常的愤怒,觉得皇帝有背弃前约的嫌疑。 可是,在短暂的暴怒之后,他很快便看清了皇帝的意图。 在他明白皇帝的意图的时候,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已经输了。 再往前很久,当他爱上冉盈的那一刻,他此刻的败局就已经写定了。 而皇帝,不过是在赌他自己希望的那个结局。 苏绰和李昺前后脚赶到柱国府。 苏绰手里拿着几份奏折,因为急着赶过来,连头上戴的帽子都不知在哪里蹭歪了。 他赶急赶慌仪态全无,将那几份奏折放在宇文泰的书案上,喘了口气,擦了把额上的汗,说:“柱国,不好了,由中书省牵头,朝中将近一半的大臣同时上疏弹劾冉盈假扮郎英为官之事,要求陛下严惩。” 宇文泰面无表情地随手捡起一份奏折打开。 “盖冉氏女,假扮男子祸乱朝纲,欺君罔上罪无可赦。” “冉氏女胆大妄为,藐视法纪。假扮男子入朝为官,牝鸡司晨,实乃罪大恶极的祸国之举。” “冉氏藐视天子,藐视魏律,藐视纲常,请陛下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冉氏女假扮男子,不安于室,祸乱纲常。请陛下严惩,以正国内之风气。” () 搜狗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天子出招,又狠又准 http://.biquxs.info/

看完了这些奏折,宇文泰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已完全明白了天子的意图。 这些奏折口气出奇的一致。俱是紧紧咬住冉盈,却只字不提是宇文泰将她带入朝堂。 要知道,郎英可是他宇文泰一手提拔;当初宇文泰对郎英的恩信也是传遍了整个长安城的奇闻异事;那日在李昺的婚礼上,他也清清楚楚地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他一直知道冉盈是女子,也当众承认了自己和冉盈的关系。 皇帝的用意,昭然若揭。 刚刚赶来的李昺也是一头一脸的汗:“柱国,京兆府尹杜子恒正在审讯阿盈,怎么办啊?” “他不会对阿盈怎么样。”宇文泰皱眉,手指轻轻扣着桌案,发出咚咚的声响。 苏绰和李昺都焦急地看着他,不知他有何打算。 玄成见他这幅样子又急红了眼,骂着娘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跟他打架。 严冲眼疾手快,一把拦腰将他死死抱住。 玄成挣脱不得,只能破口大骂:“宇文泰你个王八,蛋!阿盈被高肃抓走了你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她被抓到京兆府去过堂了你还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你要是怕死就趁早把阿盈还给我!” 屋子里众人都感到隐隐头疼。 严冲知道他们一众人都在商量着对策,见玄成控制不住脾气,连忙把他往外拉:“走吧走吧,我们先回馆驿去等消息,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玄成大怒:“严冲,你看到这些当官的就软了!你也不是男人!!” 就这么一路大骂着,被严冲生拉硬拽给拉走了。 宇文泰心里恼火得很。阿盈怎么会认识这种不入流不着调的人?! 还是苏绰将他的情绪拉了回来:“柱国,还是想想阿盈的事吧。” 苏绰已明白了天子下令逮捕审讯冉盈背后的用意。他心里十分担心,不知道局势会如何发展。 “柱国,陛下是想……” 宇文泰抬手制止了苏绰继续往下说。 他突然间眉头一皱,凤目一沉,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孤现在就进宫去见陛下。” 走到门口,见一众侍卫都围着,面容严肃地看着他。 冉盈的生死安危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宇文泰看看贺楼齐,又看看刘武,说:“你们俩平日里同她最要好。你们去京兆府那里看着,如果杜子恒敢让她吃一点苦头,你们立刻取了他的狗头。责任孤扛着!” 毕竟还是千万个不放心,怕那个靠着元氏某个宗亲的裙带关系上位的京兆府尹不长眼。 “是!”贺楼齐和刘武眼睛一亮,立刻转身往京兆府奔去。 京兆府的大堂上,冉盈不急不缓地陈述着自己的罪行。 “我假扮郎英,故意引起柱国的注意,本意就是想入朝为官。”她平静地看着杜子恒,要说什么,说什么才能说到皇帝的心坎里,她心如明镜。 “荒唐!你一个女子,凭什么入朝为官?”杜子恒皱眉。 他虽是攀了裙带关系当的官,却也是个小机灵鬼。这桩千古奇案落到他的手上,他也是琢磨了很久。揣摩了皇帝又揣摩皇后,末了又将宇文泰揣摩一番。 眼下形势微妙,皇帝明显是想借这件事情弹压宇文泰。 冉盈的供状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有冉盈被审讯这么一个消息传到柱国府去就行了。 只不过眼前这个小女子,对宇文泰那个连弑君都做得出来的人有多大的影响力呢? 他不确定。 这么一桩案子旷古未有,显然会被记到史书里去。他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将来即使在史书里不能留下贤名,也绝不能留下一个蠢字。 “杜府尹,冉盈自问在长史任上,从来恪尽职守,无一日疏忽。大小事务我从无疏漏,也从无过失。守长安我尽过力,护太子我尽过力,救皇后我尽过力,守玉璧我也尽过力。我相信即使是一个男人,在这个位置上也未必会比我做得好。杜府尹你以为呢?” 她无比笃定,缓缓自辩,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杜子恒想,这些的确他都承认。可是天子的意思,很明显是根本就不想讨论她的功,只想揪着她的过。 他微微一笑,道:“可你假扮男子入朝就是大罪!这你总不能辩驳吧?在这个大前提下,什么功都不算是功了。” “错的不是我,错的是这个时代!”冉盈看着他,面露挑衅,“并非冉盈有什么样经天纬地的才能,而是这世间,有才能有志向的女子实在太多。女子不能为官,只不过是一个不合理的传统。我大魏朝立国至今,自孝文迁都,已成就多少前无古人的大事,难道这一件就不能改吗?” “小小女子,好大的口气。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杜子恒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竟然觉得有点欣赏她了。 不过还是得按主题走。 他顿了一下,又问:“作为你的上官,宇文柱国是否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开始时他不知道,后来他知道了。但是他甘冒风险,也要给我机会,让我看到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我很感激他。” 冉盈低下头,忽然轻叹了口气,似乎无限惆怅:“我最大的错,就是不该爱上自己的上官。否则,也许我可以走得更远。” “……”杜子恒无语。这小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倒是真不小。 将宇文泰完全撇清已是不可能,因此冉盈巧妙地将他撇出去一半。 她记得当初独孤如愿同她说过,若是他日事发,他们一班武将自然会想办法保住他。 现下天子想要利用她的事情打压宇文泰……她倒是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只不过这一关也不好过罢了。 天子到底是经历过多次宫廷之变的人,抓住的时机又准又狠。 难道为了一个女子弑君?甚至篡位? 可这次和毒杀孝武的情形完全不同。 那一次宇文泰先发制人,突然出手,及时控制了整个皇城,令孝武帝措手不及。事后也只对外说是皇帝突发恶疾驾崩。 虽很多人都多少听说了一些真相,但无凭无据无人敢说。 这次却不同了,先发制人的是天子。冉盈刚回到长安,他便下令逮捕冉盈交给京兆府审理,同时又有那么多弹劾冉盈的奏章出来——天子已切断了宇文泰反抗的可能。 对于他那么一个渴望做一番大事业、渴望青史留名的人来说,毒杀孝武时因两人早有矛盾,尚是枭雄所为;可为了一个女人起兵,却是乱臣。 天子十拿九稳。 剩下的,便是捏着冉盈,等他屈服。 () 搜狗 第二百五十七章 输赢之间 http://.biquxs.info/

到了半夜,冉盈正蜷在牢房冰冷的地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她警觉地睁开眼,见狱卒正在打开她的牢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 牢门打开之后,狱卒没等吩咐,立刻乖乖地退了出去。 那人走进来,走到冉盈身边蹲下,轻唤了一声:“郎卿。” “太子殿下?”冉盈真的诧异了。她实在没想到太子会半夜三更来见她。 自从上次她将太子和元烈合谋刺杀宇文泰的消息告诉宇文泰之后,太子便再也没去郎宅找过她,想必心里是明白些什么的。 后来郎英在玉璧殉国,太子还去哭灵,还写了“国士无双”的奠文,令郎英身后无比风光,这件事让冉盈十分感动。 现在她落难下狱了,太子又偷偷来看她,她更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郎卿……”太子上下打量着她,想从那女子的装束中看出郎英的影子。 半晌,像是终于确认了一样,眼神一动,眼底竟亮晶晶地湿了。 “郎卿,你……你果然是个女子……” “太子殿下,你别这样……阿盈有罪,欺骗了殿下。”看到太子忽然热泪盈眶,冉盈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跪倒在太子面前,深深地伏低了身子。 太子抬手将泪花抹去,赶紧去扶她,说:“不不,你别这样说。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了……” 只要那个神采飞扬的郎英还活着,他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重要? 哪怕她曾经出卖过他,可他还是倾慕着那个俊秀少年举世无双的风采,和豁达爽朗的气度。 他是真心把郎英当成了朋友。 冉盈吸了吸鼻子,说:“殿下不该来这里,又脏又臭……” 太子有些恼,恼她总是跟他说些虚头巴脑的话,不够真诚。 他打断她:“别跟寡人说而写没用的。宫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那个名满天下的郎英原来没有死,还摇身一变成了御册的公主、柱国的未婚妻,说什么的都有。我虽震惊,可竟希望是真的,便一定要连夜赶来看看。” 说到这里,他又将冉盈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仿佛是确认了又确认,最后,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到你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冉盈惭愧:“阿盈实在不值得殿下如此挂念。” 她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把太子当个朋友看待。 太子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正午刚过,宇文泰就又进了宫,在宣室同父皇秘谈了两三个时辰,听说连一个宫女黄门都没有在面前伺候。想必是为了你的事情。” 冉盈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心里既酸涩,又感动。 他明知道皇帝织了个网,还是扑过去了。 一个权倾天下的权臣,怎么能如此飞蛾扑火、不计后果? 太子的语气变得焦急:“郎卿,宇文泰靠得住吗?今天他回去之后,柱国府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实在不放心他……我特意来一趟,就是想同你说,你写一个请罪书,我帮你递送给父皇。你向他认个罪求个饶。我再去找母后一起去为你求情……父皇他一向慈爱仁恕,他会宽恕你的。你不知道,母亲为了你的事,已经哭了好几回了。” “没用的。”冉盈轻声打断他。 “怎么没用?”太子更急了,“你放心,我会尽一切力量去父皇面前保你,至少,保住你一条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冉盈摇摇头:“至尊他可以随时杀我,也可以随时放了我,也可以就这样关我一辈子……他的目的不在我。” 太子愣了一会儿,明白了冉盈的意思:“你是说?” “至尊的目的是宇文泰。” 太子懊恼地一拳捶在墙上:“早知这样,你还不如不回长安!” 冉盈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这时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那样容易就带着高肃的兵马到了潼关。 都在高肃的算计之中。 他早就料定,只要她回了长安,宇文泰面对的就是死局。 那人仿佛随时动一动手指头,就能利用她。 真是可怕的对手。 她抬头看向身后那堵墙,仿佛能透过那堵墙,一直看到柱国府的葱翠庭院。 柱国府的庭院夜阑人静,月华如水。 宇文泰坐在庭院的小石桌边,对面是苏绰和独孤如愿。 因为冉盈突然间出了事,所有人都趁夜聚拢到了柱国府。 此时众人都知道他午后进宫的情况不妙,也都一筹莫展,苦无良策。 皇帝抓到了先手,拿到了主动权,迫宇文泰就范。 现在整个朝堂都知道了这桩风.流公案,连长安城里都已经有“长史公主”的故事添油加醋地流传开了。 就算和宇文泰相近的一班武将都力保冉盈,也会给宇文泰落下个贪恋美色的恶名。 几人都沉默着。 刘武进来轻声又急促地说:“李昺将军和夫人来了。” 如罗燕一脸的焦虑,进来就问:“你们都坐在这里做什么?可有阿盈的消息?我听说那个杜子恒审犯人一向下手毒辣,为求证供从不手软,几乎就是个酷吏。阿盈在他手里……” 见宇文泰皱眉不言,刘武连忙说:“阿冉没事,过了一遍堂就下牢里了。杜子恒没动她一根指头。” “那你们就都这么干坐着?难道至尊会大发慈悲放了阿盈?”如罗燕跺脚。 李昺拉了拉她,脸色为难:“说好了一起来不闹脾气不发急的。大家伙儿不都在想办法么?” 严冲也来了,急得头顶冒烟:“阿盈情形如何?” 贺楼齐望了望他,问:“那家伙呢?” 别又突然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破口大骂,搞得大家头疼。 严冲窘迫地擦了擦脸上的汗,说:“我把他捆起来关房里了。” 众人:“……” 看来是这招用顺手了。对付那个脾气火爆不计后果的家伙确实有效。 独孤如愿说:“不如……找些脸生的人,去将阿盈劫出来,再秘密送她去蜀中待一段时间,洗个身份,再回长安来。” 苏绰听了,立刻反对:“这也不稳妥。长安城见过郎英和阿盈的人都不少,柱国娶妻必然又是牵动全城的大事。若是被人认了出来,到时候多个劫狱的罪名更不好收场。”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宇文泰开口了。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她不想成为被舍弃的那个 http://.biquxs.info/

“今天,至尊同我说了很多话。但只有一句要紧。他说,有冉盈这样目无法纪的人在长安横行,他实在是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所有人都明白了。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 冉盈在长安横行是仗着宇文泰的撑腰。 至尊要把这撑腰的人除掉。 要么不让她横行,那就是关她一辈子,或是干脆杀了她。 要么不让她在长安。走得越远越好,从此远遁江湖,再不现身。 陛下终于摊牌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严冲上前一步,冷着声音说:“诸位都是有大官职在身的,有些话,还是由我这个草民来说。”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宇文泰面前,说:“当初我承阿盈手下留情,饶了我一命,又依赖她躲过了劫数,能够卷土重来。阿盈对我的大恩,我严冲惟有以死相报。” 宇文泰和他对视着,在这一刻,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一些义无反顾的信息。 严冲噗通一下,双膝跪在宇文泰面前,深深地伏下身子,郑重地说:“柱国,天下蒙难多年,你手握天下兵权,心怀万千苍生。请你为了天下苍生,起兵吧!” 所有人的表情都一震。 他竟然要宇文泰起兵造反! 宇文泰也浑身一震。 他看着伏倒在地不起的严冲,强压住心头掠过的一阵阵汹涌的怒涛,缓缓地、缓缓地在院子里来回躲着步子。 他恨皇帝老谋深算,薄情寡恩,也恨自己一时大意,令阿盈身陷囹圄。 可是在这种时候,爱恨不应该成为决策的理由。 半晌,他低沉着声音缓缓说:“严卿,在阿盈被抓到京兆府之后的这一天里,有那么几个时刻,孤的确冒出过这样的念头。这天下纷纷攘攘两三百年了,谁又做不得皇帝?在长安这几年,孤又有哪一天做的不是皇帝该做的事?可是——” 他话锋一转:“孤却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严冲抬起头直视着他,皱眉瞠目,“因为柱国想要流芳百世?” 宇文泰缓缓摇了摇头:“孤两年前鸩杀孝武帝,和忠臣良将早已没有半分关系。孤不能起兵,和身后之名并无关系。” “那是为什么?”严冲愤懑。恨他没有胆气。 宇文泰起身缓缓地踱了几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沉浸在夜色中的庭院,回过头坚定地说:“因为无法准确判断形势、急于求成的那些权臣最后无不身首异处,身败名裂!” 他很清楚,而冉盈被捕之后那雪片一样弹劾她要求皇帝严惩的奏折,就是皇帝向宇文泰展示的“形势”。 所有人都是一脸出乎意料、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但凡权臣扶持傀儡皇帝,根本不是他有多么忠君爱国,而是因为自己没有强大到让所有人都闭嘴和臣服。皇室大势未去,需要安稳住反对势力。 他在朝中和军中都很有威望,可是那些文官自古难以取悦。 很显然,他还没有完全取悦他们。 太武帝的丰功,孝文帝的伟业,都是面前难以逾越的高山。 三四年的时候还是太短了。 他怎能愚蠢地重蹈尔朱荣的覆辙。 宇文泰回首看着身后不远处空荡荡的书房,只有一盏烛火半残。 他曾在这里殚精竭虑,做了多少扭转局势的决定。然而现在,他却无法扭转自己的颓局。 他又想到去年秋天的那晚,他们在璞园凉亭里说的那些话。 “所以——”他又开口,缓慢而决绝, “孤的选择,只有一个。” “可是,黑獭,你熬了这许多年,牺牲了那么多……”独孤如愿百感交集。 他遥望着天边那颗闪亮的星星,说:“她曾经对孤的示好百般闪躲,百般拒绝,不愿孤靠近一步。后来她又为了孤的事情殚精竭虑舍生忘死,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的声音压得很沉,仿佛坠着什么一般: “她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在孤的百般算计衡量之下,成为被舍弃的那个。”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宇文泰的心里忽然如拨云见日,一片澄明。 是啊,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候不被他放弃,他又怎么能令她失望?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李昺轻声问。 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无底的深井。 只有如罗燕轻声啜泣起来。 在晋阳的大丞相府,同样有一个人披着月光,遥望着天边最闪亮的那颗星子。 他修长挺拔,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夜风中衣袂飘飘,如谪仙下凡。 “王上还没休息啊?春夜寒凉,进去吧。” 不知何时,郑氏出现在他身后,为他轻轻披上一件披风。 他微微侧首,问:“蓁蓁睡了?” “小女郎已经睡着了。一直念念叨叨地问阿盈什么时候回来。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喜欢那个女郎。”郑氏有些失笑。 “下回同她说,她会再见到阿盈的。”他也微微一笑。 “王上,你说,宇文泰会怎么选?”郑氏又问。 “不管他怎么选,他都输了。”那一抹浅笑从他的嘴角隐去了。 “算了,不提了。王上该多休息。自从高澄死后,王上一直忙于晋阳的稳定,又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大夫说你要安心静养啊。” “小娘,我人在局中,已身不由己。阿盈她也真狠,一下就将我架在火上,明摆着是盼我早死。可这局面,我非得收拾不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问:“可有她的消息?她在京兆府可吃苦头了?” 他当初摆了她一道,现在她该已经回过神来了吧。 他当初可是只答应她放下敬之的事,终身不入长安。但是如今他是邺城之主,立场又不一样了呢。 “王上就多想想自己,少惦记她吧。”郑氏的语气微微不满,“她只是个筹码,谁又会把筹码打碎?” 高肃对着郑氏温厚地一笑,像个孩子面对母亲的训斥那样乖巧。 忽然觉得胸中一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连忙伸手捂住嘴,那阵咳嗽却怎么也止不住,猛烈得令他整个腰都弯了下去。 终于,喉咙间那一阵阵强烈的气流带出了一阵又一阵潮湿的腥甜,他只觉得手心渐湿,眼前却渐渐模糊了。 “王上!”郑氏借着月光,惊恐地看见一滴一滴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下来。 接着,他如风中一片滑落的枯叶一般,轻飘飘地倒下了。 “来人!来人啊!” () 搜狗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又不是天子,你怎么能懂? http://.biquxs.info/

高肃无力地躺在榻上,面色死灰,目光一一扫过身边围着的人。 惟独没有她。 若是他死的时候,她能在身边就好了。 他有些遗憾地想。 又忍不住想,能不能把她绑来呢? 大夫收回给他搭脉的手,面容严肃地说:“王上劳累过度,神思已竭。从这一刻开始,必须要卧床休息,什么都不能再想了。” “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吗?”他轻笑一声,对大夫的话不屑。 大夫的威信受到挑衅,口气严厉起来:“行尸走肉都不行!只能躺着,不可以起身!” “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什么事都不要去做了!”大夫厉声打断他,又哀声恳求:“王上啊,求你好好活着吧,任何事情都没有你能活下去重要啊……你若是再这样耗费心神,只怕……” 听大夫这样说,围在榻边的几个侍卫都跪了下来。 眉生也哀声求他:“王上,你已耗尽所有的精力,你就好好躺着,听长安传来宇文泰万劫不复的消息,不要再费神想什么了。——就当,就当是为了蓁蓁女郎。” 高肃这才轻轻点了点头,说:“你记住了?若是宇文泰放弃冉盈……” “属下知道,属下会将她平安地带来晋阳。” 他又转向郑氏:“小娘,你说,若是我阿娘还活着,她会喜欢阿盈吗?” 两行泪顺着郑氏的脸颊淌了下来。她哽咽了一下,伸手擦了擦泪水,点了点头:“夫人会喜欢她的,夫人一定会很喜欢她。” 高肃听了,嘴角扯了扯笑:“你骗人。阿娘不会喜欢她。阿娘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她从前说,太聪明的女子,会让男人.操很多心……”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悲伤。这种悲伤突如其来,却又顷刻间排山倒海地将他吞没。 “可惜……可惜我寿数无几,没法为她操什么心……” 这样轻轻地说着,仿佛是呓语一般,他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还真是嫉妒宇文泰啊。他高肃想要的,他宇文泰都有。 “王上!”眉生见他闭了眼,一阵紧张。 大夫趋身上前看了看,轻声说:“王上睡着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 接连几天,杜子恒都没有再提审冉盈。冉盈独自被关在阴冷的牢里,心里渐渐有些焦灼,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 这场宇文泰直面天子的斗争,会以怎样的结果收场? 她希望宇文泰以大局为重,可是又暗暗地,希望自己成为被选择的那个。 只有他选择了她,她做的所有的这些对的或者错的事情,才有了意义。 一天晚间,京兆府的朱色大门外来了一个黄门和一队金吾子。 杜子恒听过侍从来报,连忙迎了出去,认得那黄门是皇帝身边的近侍,立刻躬身迎上前问道:“李中使怎会来此?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黄门是个和蔼的人,跟了元宝炬多年,见惯了各色人等在宦海沉浮,早已宠辱不惊。 只见他嘴角一抹若有如无的笑,用尖细的嗓音不高不低地说:“陛下有诏书到此。” 杜子恒一思忖,前一日堂审冉盈的的记录还未整理完毕,整个案子才刚刚开头,连卷宗都算不上有,怎么这时候陛下忽然来了圣旨。 看来自己的揣测是对的。这场较量果然是陛下和宇文泰之间的。 而且很可能已经有了结果。 还在沉思间,耳边响起了老黄门的声音:“杜府尹,接旨吧。” 杜子恒猛的回神,连忙将老黄门和一队金吾子迎到院中,自己转到下首的位置垂首跪好。 老黄门不急不慢地打开手中的帛书宣读起来。 圣旨很简单,就两句话。 民女冉氏因涉嫌欺君冒官被抓,经查实,原系误传。命京兆府立刻将冉氏无罪开释。 短短几句话,令杜子恒的背上冷汗涔涔。 幸好自己机灵,那天堂审的时候对那女子还是十分客气,否则,他只怕现在性命不保。 可天子突然下了这样一道诏书,到底是何意? 他和宇文泰,到底是谁赢了? 等不及他再往下多想,老黄门折好诏书双手递给杜子恒,说:“至尊说了,此案是个误会,从此后都不提了。冉氏只是民间一个普通女子,此番受惊并不小,命立刻释放冉氏,请将冉氏带出来吧。” 杜子恒一肚子的疑惑简直翻江倒海,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命人从牢里带了冉盈出来。 在黑暗潮湿的牢里呆了几天,冉盈此时发髻有些散乱,身体有些虚弱,脸色苍白,看上去疲惫不堪。 老黄门见了她十分客气,微微躬起身子道:“陛下已下诏释放女郎,这便有女郎的家人来接女郎回去了。”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两队便衣的侍卫。 领头的正是莫那娄和贺楼齐。 冉盈一见到他们,七上八下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再一看,身着半旧玄色长袍的宇文泰走了进来。 一见到他的身影,她的心里立刻涌起一阵难言的激动和委屈,赶紧朝他紧走了几步,却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身不由己地朝地上栽了下去。 宇文泰一见,连忙一步跨到她面前将她稳稳接下,顺势揽住,柔声唤了声:“阿盈。是我。” 冉盈缓了缓气,睁开眼睛看着他,像是仔细在辨认着什么,半晌,说:“你总算来了。” 宇文泰抱起她就往外走:“回去再说。” 一队人马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杜子恒看得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原来柱国和这女人的事还真不是外面添油加醋的杜撰……可是李中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一出,下官是真的不懂啊。” 一旁的老黄门听了,哼地冷笑一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阴恻恻地说了句:“你懂?你又不是天子,你怎么能懂?” 杜子恒连声称是。 老黄门又哼地冷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呢?宇文泰居然还是个情种。” 马车里,宇文泰紧紧揽.着冉盈,心疼她这短短几天,就已经瘦脱得不成人形。 而冉盈,甫一离开京兆府的大牢,倦意立刻袭来。她就这样靠在宇文泰的身上,安静地睡了一路。 醒来时,只看见窗格间透进冷色的微光—— 天要亮了。 () 搜狗 第二百六十章 我要和你在一起庸俗平凡地苟活一生 http://.biquxs.info/

冉盈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窗格间透进的微光,又见到那窗边的妆奁台,这才回过神来。 她记得宇文泰到京兆府去接她,然后她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觉得浑身发软。她转头环视四周,宇文泰和如罗燕都陪在她的床边。见她睁开眼睛,如罗燕欢喜地说:“阿盈醒了!” 宇文泰连忙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握紧:“阿盈。这里是璞园。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冉盈看着他,摇了摇头。 “大夫一直在楼下等着,这就让他来给你把个脉看看。”他担心在京兆府几天的牢狱之灾令她身体受损,迫不及要让大夫来看看。 大夫上来了,为她把了脉,又细细地诊视了一番,说:“女郎身体底子健朗,并没有大的亏损,只是思虑过甚有些伤神。这阵子开些温补的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等大夫走了,冉盈说:“我有些饿了。” 如罗燕和宇文泰一听,同时跳了起来。 “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厨房早就准备了你爱吃的银耳粥和枣泥糕!” 如罗燕对一脸关切的宇文泰说:“公子陪着阿盈吧,我去拿。” 说着,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宇文泰,又看了看冉盈,抿了抿嘴,最终说什么都没有说,一脸担忧地离开了。 冉盈从床上坐起身,靠在床头上,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宇文泰,心里有很多话想问。 微透的晨光映照着他挺拔的轮廓,可是那俊美的脸庞却沧桑了很多。仿佛一夜老去,昔日乌黑的鬓间竟隐现几丝白发。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一个好的结果,阿燕那个傻瓜早就嚷嚷出来了。 “阿泰……”只开口唤了一声,已忍不住哽咽了。 他必是很不甘心吧?十年生死才换来如今长安这一城绚烂的海棠盛开,却咬着牙放弃了。 “我不该从晋阳回来。我害了你。”她低着头轻声说,无限歉疚。 宇文泰看着她,温柔地一笑:“这是傻话。这样的结局我早有预料。从对你动了心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注定会有今天了。” 冉盈听他这样说,心里更加难过,忍不住泪水涟涟。 “我若是不回来,不会这样的……是我做得不够好,我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再回来……” 是她急着想要趁高澄和高肃矛盾激化的时机赶紧脱身,才没有把回长安这件事前前后后的因果都想清楚,提前做好布局。 宇文泰深深地看着她,忍不住思绪万千。 这傻孩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能为他做点什么。可这个时候,明明是他该为她打算一切、奉献一切的时候了。 那日他进宫递上辞呈,请辞所有官位回武川乡下。天子不允。他接连三天请辞,天子这才点头。 像是早有准备一样,随即便下了诏书,赐了回乡的盘缠,并收回了柱国府。 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可他不在乎了,他只想要回他的阿盈。 此刻见冉盈在自己面前越哭越厉害,直哭得梨花带雨,一双漂亮的鹿眼通红通红,鼻子下面还挂上了鼻涕,他真是又窝心,又心疼。 在华州的时候她说,女人一哭,男人就没了主意。眼下看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他笑着抬手去擦她的眼泪,一边打趣她:“瞧你,哭什么……从前我总是太忙,没有多少时间陪你,还累着你和跟我一起东奔西走。如今总算不用忙了,你可以每天每夜,时时刻刻都腻在我身上了。” 听了这话,冉盈又忍不住破涕为笑,伸手轻轻打了一下他。 想到他是那样叱咤风云的一个人物,明明已经走到了时代的顶端,如今却为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忍不住又一次悲从中来,轻声骂道:“讨厌!什么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不过是个傻瓜罢了!” 宇文泰温柔地一笑:“你聪明就行了。不过余生漫长,你可不能总是欺负傻瓜,要时时牢记,对傻瓜好一点。” 冉盈轻轻地偎着他,有些伤感地问:“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对我厌倦了,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我不确定。”他看着她,“可是我确定的是,如果我做了相反的决定,将来有一天我若是对权力厌倦了,一定会后悔的。我不想后悔。” “阿盈。”他看着她,轻轻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沉着声音说:“失去了我前十年奋斗的一切固然有些遗憾,但想到能和你在一起庸俗平凡地苟活一生,就觉得也值得了。我们可以游历山川大河,一直远到西域和南海。我们生几个孩子,照看他们长大,送他们去远方……那么多事情要和你一起,怎么会厌倦?” 冉盈低头轻轻一笑,泪水又滑落下来。她伸手细细地抚着他的鬓角,又心疼:“怎么都有白发了?才几天不见,都有白发了……” 这几天他的煎熬又有谁能懂? 他却不以为意地轻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还不是为你熬的?本来就失去地位了,现在又长了白发,连相貌都没了。你可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要放弃这些有多艰难?你可要一辈子记着我的好,好好地对我负责!” 冉盈听他又开始无赖,白了他一眼:“又来了……没官位没相貌才好呢,这下我才安心,不会有那些个莺莺燕燕的想要给你做妾当姬的。” 宇文泰听她这样说,想必是已经知道了竹羽的事。强烈的求生欲令他连忙竖起三根手指表忠心:“我发誓,自从有了你,我就再也没有过纳妾的念头。任她多美若天仙,我都没正眼瞧过。……真的。” 坐在外边楼梯上一直没离开的如罗燕听着他们的悄悄话,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捂住嘴,死死压抑着不让哭声溢出来。 心中又悲又喜。 阿盈真是幸福呀,有这样好的一个郎君,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名望,权力,财富,这些他都不要了,他只要她。 阿盈真是好幸福啊……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当初在荆州,任是她眼中多优秀的少年,阿盈都毫不心动。 沐浴过日月之辉的人,谁还会为萤火之光而心动呢? ()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要爱重他,怜惜他,成全他,而不是仰望他,敬畏他,顺从他 http://.biquxs.info/

这几日璞园里上上下下的侍卫和侍女都忙着收拾回武川的行李。 之后宇文泰遣散了璞园里的那些侍女,只有两个家里人已经都不在的,坚决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武川,才留了下来。 几个女孩哭哭啼啼,万般不舍,可最终还是走了。毕竟都是未嫁的女孩,不可能守在璞园里一辈子。 璞园里有太多回忆,宇文泰没舍得卖这园子,准备将来锁闭了,不回长安便不再打开。 如罗燕来了几次,每次都忍不住哭哭啼啼,让冉盈哄了又哄。 连如罗氏都带着罗儿从洛阳赶来和他们告别,又是叙了又叙,哭了又哭。 这一别,不知多少年之后才能再见。 或是,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临行前,璞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开门的侍卫面面相觑,都不知该不该让她进去。 刘武为难地说:“竹羽,不是我不让你进去,可你也知道,现在阿盈回来了。公子他恐怕真的不方便见你。“ 竹羽有些窘迫,低头抿了抿嘴唇,又抬起头来,似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听说公子要离开长安了,只是想来和他道个别……此后一生,恐怕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刘武知道冉盈的脾气。到了那家伙面前,竹羽必然讨不到好。他皱着眉,依旧一脸难色:“可是……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会悄悄找个机会告诉公子,你来过了。” 竹羽更不甘心了,皱着眉头挑衅:“怎么她回来了,公子就连见谁……都不能自己做主了吗?” “这……话不能这样说……”刘武张口结舌,心说公子他自己也不想见你,却觉得怎么也解释不清,最后只能将身子往门口一拦,硬着口气说:“总之公子不能见你。你……你还是回去吧。” 竹羽将心一横,也站在门口不动,望着刘武,一副偏不走的样子。 她不愿再跟着回匪窝,所以不告而别离开了玄成和严冲。 可是独自在长安生活了几天之后,她愈发觉得必须要找一个可以倚靠的大树。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根本就活不下去。 一旁的费连迟见两人僵持不下,也帮腔道:“竹羽,不是我们故意为难你,你现在来找公子,确实是让他为难。阿盈才刚回来没多久,又受了牢狱之灾,到现在身子刚刚转好一些,公子一切都会以她为先,对你……恐怕留不了情面。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竹羽垂着眼眸抿着嘴角,倔强地说:“今天公子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忽然,门口传出个冷冽清泠的声音:“常言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的原来是竹羽女郎。” 刘武和费连迟同时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冉盈款步走了出来。 养了几天,她的气色已经比刚从京兆府回来时好了很多。只见她眉眼冷峭,气定神闲地走到竹羽跟前,站定了,垂目看着她。 果然像侍女们偷偷议论时说到的那样是个美人,白得像一个羊脂玉雕成的人儿一样,穿着杏黄色的衫子,更显得鲜妍明媚。 心里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嫉妒。这样好看的美人,在宇文泰落难伤重的时候,照顾陪伴了他那么久。 刘武在一旁赔笑:“阿冉,你怎么出来了?竹羽她是来告个别,正要走呢。” 冉盈理都不理他,下巴微抬地看着竹羽,口气温煦:“我猜,你真正想见的人是我。” 口气虽然和气,但因她的个头比竹羽高几分,站在她面前,自然在气势上就高出了几分。 听闻此言,竹羽有些吃惊。 目光对视之间,冉盈扬起嘴角一笑,说:“看来我猜对了。” 竹羽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光打量着她。 这就是冉盈。 她无数次地想象过和她面对面的这一刻。 在她的想象中,那个让宇文泰牵肠挂肚的女子必定貌若天仙,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可到了眼前,却觉得她并未有多么美艳动人,眉间眼角甚至有些凌厉。 为什么宇文泰和玄成这两个身份差异如此之大的人都会钟情于她? “你就是冉盈?”她问,口气很不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质疑。 冉盈收起下巴,说:“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谢谢你——那时多亏了你照顾他。” 竹羽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时间无言以对。她若恶言相向,她倒可以驳上几句。可她竟然一开口就谢她? 她低眉道:“你不用谢我,我照顾他是有私心的。” 冉盈嘴角微微一扬。 这女孩很聪明。 男子纳妾,大凡讲点体面的,都要征得发妻点头。 她认为,冉盈既必为宇文泰的发妻,只要冉盈点了头,大概宇文泰也不会再有异议。 冉盈说:“我明白你的私心,可是——”她缓缓踱了两步,走到竹羽身后,抬头望着门外春风暖阳的天空。 她也有自己玩命打下来的江山。这小小的江山,她也是要全力守住的。 她冷声道:“我没准备成全你。” 竹羽的身子又是一震。 方才她谢她的时候,她还心存一丝侥幸,可这句干脆的拒绝从她嘴里出来,即刻便粉碎了她的幻想。 善妒为妇德之大忌,那些讲究体面的女子即使心里多么不情愿,也都会装作大度贤良。 怎么会有人这么明明白白地把小气两个字写在脸上? 竹羽见冉盈先发制人拒绝了她,噗通一下跪在冉盈身后,声音就哽咽了:“我知道我是不自量力想要高攀,可是我真的忘不了公子,只求能天天见到他。我愿意为你们煮茶做饭,打扫洗衣,求你让我留下吧!我已是孤身一人,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女郎就当是可怜我吧……” 冉盈没有回头,依旧凝望着天空。半晌,她沉声道:“竹羽,你若爱一个男人,就必要去争取一个和他平等的地位,和他合卺而饮,共牢而食。和他同生死,共进退。无论富贵还是贫贱,都两不相负。你要爱重他,怜惜他,成全他,而不是仰望他,敬畏他,顺从他。” 她回过头看着竹羽那张姣好的挂着泪水的面庞,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真是长得极好,我见犹怜。 “你是清白人家的女孩,不要想着与人做妾。何况他如今也已是白衣,并不能给你泼天的富贵……”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宇文泰的后院,我冉盈一个人霸定了 http://.biquxs.info/

话未说完,竹羽膝行两步到了冉盈面前,紧紧抓着她的手哭道:“阿姊!阿姊!我不要泼天的富贵!我是真的仰慕公子,我不会惹事的,就当是多了个侍婢,求你收留我吧!” 阿姊?冉盈心里生出一丝厌恶。 真心诚意的金玉良言,这女子全当耳旁风。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在今天之前,同样的话,你必定已经和他说过了。我想,他的意思,你也也应该很明了。何必还要纠缠呢?” 竹羽依旧哭,越哭越伤心:“那我以后该去哪里?我家就我一个人了,我该去哪里?!” 哭得刘武和费连迟都生了一丝同情。这一片痴心的……毕竟是个美人,哭起来草木皆悲,让人想不同情也难。 冉盈却挠头了。这女孩油盐不进,就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宇文泰怀里钻,什么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了。 “该去哪里?两年来,我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垂目看着竹羽,“这个问题,你该问你自己。” 竹羽抬起头,绝望又怨恨地看着冉盈。 她该趁这讨厌的女人不在长安的时候不计一切代价用尽一切办法得到宇文泰。可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冉盈不会回来了,她以为可以来日方长,可以细水长流。 谁知道冉盈还真的能回来呢?! “冉盈!”竹羽眉眼一横,呼的站起身来,“连狗都懂知恩图报!当初若不是我,公子只怕性命不保,又哪有你的今日?!你这个妒妇,只顾自己独占着公子的后院,天底下哪有你这样自私的女人!” 冉盈长眉轻挑,“哪有我这样自私的女人?你抬举了。从前没有,以后也有了。” 既是竹羽和她撕破了脸,冉盈也不准备再给她脸了。撕破脸也好,一次料理了她,免得以后她再上门,还得假惺惺地招呼。 “这位女郎,你听好了。宇文泰的后院,我冉盈一个人霸定了,谁也别想进来!” 竹羽气得满脸通红,伸手指着她骂:“你这个妒妇!” 冉盈见她眼神怨毒,冷冷一笑,直视着竹羽,嘴角带着一抹残酷的笑:“妒妇也好,毒妇也罢。总之我会将他的后院收拾得非常干净。任何想溜进来的阿猫阿狗,我冉盈都不会放过。” 冉盈是出入过朝堂也奔走过战场的人,真要发起狠来,自然就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她那眼神配上嘴角的冷笑,令竹羽周身一寒,不自觉地两腿发软,想要硬气起来,腰却怎么也挺不起来了。 冉盈直挺着腰背,抬着下巴垂目睥睨着她,冷冷道:“女郎身体不舒服,送她回去。” 说着头也不回,转身就准备进去了。 一直站在一旁将这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从头看到尾的刘武和费连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准备去找个侍女出来。 心里忍不住地偷笑,这个阿冉也太狠了。什么“宇文泰的后院我冉盈一个人霸定了”,活生生就把公子钉成了个惧内的,永远都翻不了身。 这么嚣张无忌的话,还真是只有她才有底气说得出口。只怕公子又要被她气得嗷嗷乱叫。 想起之前在华州遇到达奚玉楼的那件事,两人又想,不知道等会儿她又能找公子闹成什么样。 “冉盈!” 谁都没料到,愿望落空的竹羽忽然朝冉盈扑了过去,一把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冉盈一下被人从后面掐住脖子,措手不及,连叫都叫不出声。 刘武和费连迟听到身后的响动,回过头一看,吓了一大跳:“竹羽!竹羽你别乱来!” 竹羽双眼通红,掐着冉盈的脖子叫着:“为什么就容不下我?我救过公子的命,你为什么容不下我?!我只求一个容身之地,不行吗?!” 冉盈被掐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只有那张脸渐渐开始发紫。 “竹羽,住手!”宇文泰闻声赶出来,一见这场面,吓了一跳。 竹羽三番五次地来纠缠,他担心一直顾着情面见她,万一传出什么话去,说不清楚,于是今天便避而不见。没想到又出了这乱子。 竹羽见他出来了,手下松了松,眼泪就涌了出来。 宇文泰盯着她:“你要见我,我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同我说,放开阿盈。” 竹羽见了他,眼泪簌簌而下。 “还说什么?你是不会原谅我了……” 她见到宇文泰,刚才失去理智的脑子已经冷静下来,知道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几次在外面哭了半天,他都不为所动。可是冉盈一有麻烦,他就赶来了。 他心里只有她! 她心一灰,手松开了。 宇文泰连忙伸手将冉盈拉回自己身边,裹进怀中,细细地看了一番。 “我没事。”冉盈有些狼狈,但是没有受伤。 竹羽愣愣地看着他们,心里又酸涩,又嫉妒。被人爱着真好呀,在这个看不到明天的乱世,还可以相互支撑着往前走。 为什么他不愿意看她一眼?她并不比她差呀! 她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宇文泰,你别以为就这么完了!我救过你的命,除非你把这条命还给我,否则——” 她伸手一指宇文泰和冉盈:“你们一辈子都休想摆脱我!” 说罢转身欲走。 冷不防身后突然冲上来一个人,猝不及防地,将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身体! “玄成!!”紧跟上来的严冲惊叫一声。 竹羽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这是把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人呀! 玄成感到竹羽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他贴在她耳边,咬着牙说:“竹羽,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你既不放过阿盈,就把命还给我!” 他伸手将她拉紧,手中又一用力—— “唔——” 刀子从她的身体后面透了出来。 黏稠的血自嘴角溢出,映着煞白的脸,分外刺眼。 竹羽的身体软了下去,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玄成松开手,竹羽倒在了地上。 众人都未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刚才玄成走到竹羽身后的时候,冉盈还以为他只是要将竹羽带走。 她走到竹羽面前,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心里有些难过。 孤身活在乱世的女子,那种惶恐,她也经历过。 只不过是她运气好,她会遇到子卿,遇到宇文泰,遇到那许多珍惜她的人。 “将她好好葬了吧。”她低低地说。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女子出嫁,嫁衣不能由夫家准备 http://.biquxs.info/

严冲走上来:“我们本来是来同你们告别的。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 玄成站着不说话,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股情绪中没有出来。严冲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玄成,你没事吧?” 玄成陡然回神,看向冉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说:“阿盈,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罪不至死。冉盈心想。可是她没有说出来,玄成从江湖来,做的是江湖事,不需要京兆府审案那般充分的证据理由,只要快意恩仇。 她摇了摇头,说:“我们明天就离开长安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你们……多保重。” 江湖中人,须知江湖险恶。 严冲和玄成都点了点头,玄成看了看冉盈,欲言又止,仿佛是这片刻之间,一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一般。 他看看冉盈,又看了看站在台阶上的宇文泰,终究什么都没说。 …… 送走了严冲和玄成,两人走回院子,各怀心事。 半晌,宇文泰说:“你去休息吧,明天就要赶路,路上会很辛苦。” 说着将她送回长风楼,转身就要走。 “阿泰。”冉盈叫住他。 他回头,见她扶着门框站着,有些弱风扶柳之态。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了?”忽然有一些担心。 宇文泰见她还在不快,便又走回去,摸了摸她的头:“别胡思乱想。我早已同她把话说得很明白,她却这样偏执,这件事终究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冉盈听了,歪着头望着他:“你是怎么说的?” 宇文泰缆.过她的腰:“我说,我想娶为妻子的人,从过去到将来,都只有一个。” 冉盈低下头,忽然有些想哭。 也不知是为什么,自从晋阳回来,总是会突如其来地有一些悲伤。 他细细地看着她如栀子花一样洁白的小脸,软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去休息一会儿。你的宇文郎不会突然消失不见的。” 冉盈听了,眼圈一热,双臂一勾,就势攀上他,仰着脸问:“武川远不远?要走很久才能到吗?” “也不远,快的话十来天也就到了。只是,武川荒凉,远不比长安这般繁华。只怕你在那里会觉得每天都很无聊。” 这样说着,心里有些感慨。 从十五岁从军,已经十多年没回去了。也不知家乡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冉盈终于笑了:“怕无聊,我就每天折腾你呗。” 不知为啥,宇文泰忽然开始期待回到武川之后的生活了。 人生里,获得总是从失去里长出来的。也许这样一身轻松地过完后半生,也是件好事。平凡的人,自有平凡的幸福和快乐。 两人正粘在一处细细私语,刘武进来说:“公子,有人要见阿冉。” “谁啊?”如今这长安,除了如罗燕,还会有谁特意来找她? 而如罗燕那家伙,别说璞园,就是昔日柱国府,一向都是直接闯的。 刘武还未开口,身后已经跟上来一个身裹红锦斗篷的妇人。她仪态端庄,声音沉稳:“是我。” “皇后殿下?”宇文泰和冉盈同时一愣。 “殿下。”冉盈连忙两步迎上去,倒头就要拜,被皇后一把拦住:“不必了。” 乙弗氏只看了她一眼,眼圈就红了:“阿盈瘦了许多。” 一定是这番波折吃了许多苦头。 想到这里,她重重地叹了一声:“你啊!” 那人是有多好,值得这样豁出命去。 冉盈低下头:“阿盈欺瞒了皇后殿下,请殿下责罚。” 皇后抬手擦了擦眼角,伤感地说:“你一个女孩家,偏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真是想好好的罚你一顿……可如今你都要离开长安了,还责罚什么?” 宇文泰在一旁恭敬地说:“请殿下进屋说话。” 两个人将乙弗氏接入客室坐下,乙弗氏已平静了心情,说:“我出一趟宫不容易,就不絮叨那些家长里短了。” 说着,她向一旁的黄门点了点头。那黄门立刻走出去,对着外面尖声唤道:“抬进来!” 一队金吾子鱼贯而入,每两个人抬着一只硕大的雕花樟木箱,总共十二只,整齐地摆放在客室的一侧。 乙弗氏说:“打开吧。” 金吾子将木箱的铜锁一一开启,打开沉实的盖子。 冉盈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宇文泰都吃了一惊—— 木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各色的布料,织锦的被褥,华美的衣裳,金银器物,珠宝翡翠,黄金白银。最为珍贵的,是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玉佛,整料雕成,姿容神态俱佳,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冉盈从没有一口气见过这么多宝贝堆在一起,一时晃了眼,揉了揉眼睛,问:“殿下这是何意?” 乙弗氏看看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又看向冉盈:“这些你收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嫁妆。” 冉盈一听,立刻噗通一下双膝跪地,低着头说:“冉盈不敢收。” 乙弗氏说:“有些事情,即便是我这个妇人也看得明白。你历尽劫难刚回长安就被捕入狱又被释放,不过是他们男人之间玩的权力游戏。可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我认下的女儿。虽然从此后你无法再承欢我的膝下,但是我既然自认做是你的母亲,就总还想为你做点什么。我不能亲眼看着你出嫁,能为你准备点嫁妆,心里好受些。” 说着,她伸手将冉盈搀起来,嘴唇动了两下,还未说话,豆大的泪珠又落了下来。 她又伸手摘下自己颈间的金项圈,仔细地戴在冉盈的脖子上,哽咽着说:“孩子,你我毕竟有一段母女的缘分。也许我们今生都不会再见了,可是你要记着,在长安的宫墙内,总还有一个老妇人,在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挂念着。” 一番话说得冉盈也潸然泪下。 当初救乙弗氏,也不曾想过身居显位垂范天下的皇后会对她如此真心相待。 乙弗氏用丝帕擦了擦眼角,又强迫自己笑起来:“瞧瞧我,哭什么。你遇着个郎君,肯始终把你放在第一位,为了你放弃一切,我为你高兴都来不及。这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福气。” 就连至尊和她如此恩爱,当初也不得不为了局势将她遣出皇宫。 说着,她走到一只樟木箱旁,拿起上面的那身雪白的婚服,捧在手里,细细地用手抚着,伤感地说:“这是我这阵子亲手为你缝制的嫁衣。女子出嫁,嫁衣不能由夫家准备。” 冉盈双手接过来,见那白襦裙针脚细密整齐,仿佛就看见皇后在灯下为她缝制衣裳的情景,忍不住又泪如雨下。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太子不会喜欢上阿盈了吧? http://.biquxs.info/

皇后又看向宇文泰:“宇文泰,我不能亲自送阿盈出嫁,你们的婚礼,你多操持些,不要太委屈了她……” 说着眼圈就又红了。 宇文泰连忙说:“我不会委屈她的。” “婚后,你也要好好待她……” 这是一份真正的母亲面对女儿即将出嫁的那份欢喜和不舍之情。想到自己早夭的长女若是还在,今天她还是会这样对着两个年轻人千叮咛万嘱咐,不由得更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冉盈陪着她流了半晌泪,她终于收了眼泪,又用帕子将冉盈脸上的泪痕抹去,说:“好了,我不能在宫外逗留太久,这就要回去了。” 她拉着冉盈的手,将她看了又看,依依不舍,泪水又涌出来。 “好孩子,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冷了暖了,别忘了增减衣物。要好好侍奉夫君,不可以再顽皮任性。” 冉盈又一次跪倒在地,哭着说:“阿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记得殿下的恩德。请殿下也要好好珍重……愿陛下万岁,殿下千秋。” 乙弗氏将冉盈扶起来看了又看,柔声说:“去吧,跟他走吧。你们从此后远离朝堂,过点平凡人的日子也好……别忘了,将来有什么喜事,托人给我带个消息,也好让我高兴高兴。” 她含着泪,一步三回头,终于出了璞园,上了马车走了。 宇文泰这才拉着冉盈,帮她擦了擦眼泪,笑她:“最近老是哭啊哭啊,都要哭丑了。我倒不知道,阿盈和皇后的关系这样深。” 冉盈收起了眼泪,瓮声瓮气地埋汰他:“看来天子知道你没什么私房钱,怕我跟着你受穷,特意送来够我们花一辈子的财物。” 宇文泰一噎,觉得这话既好听,又难听,问:“谁说我没私房钱……你怎么知道这些是天子送来的?” “你傻呀?皇后哪里准备得了这么多财物?还不是天子的意思?” “哼。”宇文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隐隐有一种被老岳丈看扁的不快。 怎么,还怕我养不起你家女儿么? …… 很快便到了启程离开长安的日子。独孤如愿已移镇河阳,李虎也去了洛阳,只有留在长安城里的几个年轻人为他们送行。 李昺苏绰等人十里相送,依依不舍,一直沿着灞河将两人快要送至灞上。 正是阳春盛景,灞河沿岸杨柳依依,多的是男男女女沿着河岸踏春,享受美好的春景。 众人折柳相赠,难分难舍。 如罗燕哭了一路,一直哭得一双眼睛通红:“真是的,你们都不能在长安完了婚再走么?你不能出席我的婚礼便罢了,怎么我也看不到你出嫁呢?” 因宇文泰辞官的事正是长安城里的敏感话题,他不想再过于招摇,便和冉盈商量,回了武川再完婚。 李昺只得哄了又哄,劝了又劝。 终于道尽了离别之情,两人和一众侍卫正要上马启程,只听见身后有人大喊:“等一等!等一等——!!” 众人回头一看,远远便看到是太子带着几个金吾子快马飞奔而来。因为马蹄踏得急,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到了跟前,太子翻身下马跑到宇文泰和冉盈面前,因为跑得急,胸膛上下起伏着,却顾不上喘两口气,上来就骂:“郎卿,你真不够意思,要离开长安了也不给寡人带个话!你是当真不把寡人当朋友!!” “哪有——我以为殿下早知道了。”冉盈打了个哈哈。 “你少哄我!”太子缓过了起来,一张雪白的脸透着红,“我知道,因为我是太子,也因为我当初和元烈一起策划过刺杀宇文泰,你们都不愿意跟我结交。” 两句话说得众人都白了脸,连声说不敢不敢。 宇文泰更是脸色不好。 这小子,看他现在没官职了,这主谋刺杀的事儿总算敢领回去了。 元钦见众人脸色都变了,知道自己表达错了意思,连忙改口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来就是想说……想说……” 他支吾了半天,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是个笨人,自从元烈死了的这些日子他真的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可是又怎么样?她摇身一变成了个女子,头也不回地要跟着她心爱的人走了。 从此以后他们倒是快活了,天地广阔,自由自在。 留下他一个人,心里突然没着没落的,也不知是喜是忧。 因为他是太子,他们之间天然的有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此时此刻该说什么呢?她终归是要和那个人走的。 元钦挥了挥手,说:“算了,能再见你一面就行了,你们动身吧。” 众人都一头雾水,冉盈更是不知所谓。 “那……太子殿下保重。” 冉盈不再说话,和宇文泰对视了一下,便又转身准备走了。 没走出几步,元钦忽然在身后喊:“郎卿!” 冉盈回过头。 元钦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很认真地说:“你好好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后……后会有期。”冉盈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会有期!”元钦又重重地说了一句。 冉盈心中一动。 …… 众人目送宇文泰和冉盈一行人消失在了视野中,又告别了太子,都默不作声地慢慢往回走。 曾经那么举世瞩目的一个人物忽然间倒了台,众人都觉得世事无常,再加上离开的是他们亲密的朋友,大家一路心情都很低落。 李昺忽然说:“你们觉不觉得太子刚才有些奇怪?” “简直是太奇怪了。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都不知所云。读书读傻了吧。——原来元烈的那件事,他真的参与了!”如罗燕嘀咕。 苏绰说:“太子给了阿盈一个承诺。” “承诺?”李昺和如罗燕不解地看着他。 苏绰轻声说:“宇文泰辞官回乡是被天子所逼,太子纵使对冉盈再情意深重也阻止不了局面。可是他给了阿盈一个承诺,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昺夫妇二人喃喃将这四个字又念了一遍,皆觉得刚才太子那口气确实不寻常。 李昺突然间恍然大悟,不由得大叫:“太子的意思是!!!” “嘘……”苏绰立刻示意他小声。他骑在马上,目视前方微微一笑,说:“李兄啊,我们在长安好好开拓局面吧,将来……会有那一天的。” 一行人顿时一扫方才的委顿,心情都亮丽起来。 如罗燕忽然问:“哎呀,太子他……他那么舍不得阿盈,他不会喜欢上阿盈了吧?” “不。”苏绰神秘地一笑,“太子喜欢的,是长史郎英。” () 第二百六十五章 能不能别再打我了? http://.biquxs.info/

武川是广袤又荒凉的边镇。 本朝初设六镇,是为了防御柔然的入侵。六镇曾经是北魏在北方最重要的屏障,也曾经是非常热闹繁华之所在。 自从孝文帝迁都之后,六镇的地位逐渐衰落。后来乱世来了,六镇风暴也来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这里走出去,投身到无边的乱世。而武川的无垠大地则显得越发荒芜。 宇文泰父兄母亲皆已不在,家中只有一对老仆,十年来看守着旧宅,一步不曾离开。 当六十来岁的老仆打开陈旧的、乌漆剥落的大门,猛一看到宇文泰站在门口的时候,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使劲揉了揉昏花的眼睛,仔细趋在宇文泰的面前左右看了半天。 看得后面的贺楼齐等人都吃吃地笑起来。 宇文泰说:“阿忠,是我呀,黑獭呀。” “黑獭?”老仆半信半疑,又细细看他。 终于从那有些沧桑的眉眼中看到了十年前个光芒万丈的少年的影子。 “四郎啊!真的是四郎啊!”他陡然间欣喜若狂,激动得立刻拉住宇文泰,“四郎回来了呀!!” 贺楼齐往前跨了一步,笑着说:“阿忠,还有我们哪!” “哎呀,阿齐啊,还有青山,还有阿武……”他激动万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重重地点着头:“回来了,回来了……都回来了……” 说着回过头梗着脖子对着里面大喊:“阿香!阿香!四郎回来啦,四郎回来啦!!他们都回来啦!!” 他激动得往里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身去拉起宇文泰:“走,走,四郎,快进来,快进来……” 宇文泰赶紧拉上身后的冉盈,一起进了旧宅。 一路说说笑笑,就见迎面小径上快步走出来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嘴里激动地念念叨叨:“是四郎回来了吗?真的是四郎回来了?” “阿香!”宇文泰迎了上去,满脸喜悦。 那妇人喜出望外地看着宇文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伸出有些苍老的手,细细地抚着宇文泰的脸,表情又悲又喜。 过了好半晌,双眼盈满了泪水,喃喃道:“变了……四郎变了样了……我都快不认得了……” 十年前他走的时候,还是个鲜衣怒马的飞扬少年; 十年后他回来,已经成为一个沉稳峻拔的伟岸丈夫。 他眉心唇角的那一点张狂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和沧桑。 他和命运争斗,亦同命运和解。 阿香抬手狠狠一拳捶在宇文泰的胸口:“你这个小混账!没良心的,走了十年了,到现在才舍得回来看一眼?!” 那一拳捶得实实在在,疼得宇文泰龇牙咧嘴捂住胸口,还得脾气很好地哄她:“别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那妇人红着眼圈继续骂:“现在才回来!你怎么不等我闭了眼睛再回来呢?!” 冉盈在一旁看了咋舌,大气都不敢出。 贺楼齐在冉盈耳边轻声说:“这是公子的乳母何氏。” 两个仆人将一行人迎到屋里,给他们端上茶水和点心。 何氏方才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小四郎身上,这是才仔细注意到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女孩。 那女孩坐在四郎的身边,自然是关系不一般。刚才仿佛是从一进门,这两人的手就一直牵着没分开过,如胶似漆的。 她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想到当年四郎被达奚氏悔婚又毒打,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完成终身大事,她的心里又难过起来。 在毒打四郎、撕毁婚约之后,达奚氏第二天还送还了双倍的彩礼来羞辱他们,气得她把达奚氏送来的东西全都扔到了街上。这口气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消下去。 宇文泰见何氏打量冉盈,连忙说:“对了,这是阿盈,晋阳人氏。”说着,他笑吟吟地执起她的手:“我们要成婚了。” 又对冉盈介绍道:“这是阿忠,一直是我们府里的管家。阿香是我的乳母,从小抚养我长大。” 何氏欢天喜地的,拉着冉盈上上下下看了半天,越看越喜欢。 这女孩清秀大方,举止得体,一双鹿眼极灵动,没有一点娆媚之态,真是让人喜爱极了。 更何况,看得出来四郎极看重她。 不像那个达奚玉楼,十三四岁就眉眼轻佻媚态横生,她当年就不喜欢。果不其然,后来惹出绯事,自己也没落到好下场。 想起当年四郎在达奚氏身上受到的伤害,何氏觉得既高兴,又欣慰。 命运毕竟不曾薄待他。 阿忠问:“四郎为何要回武川成亲啊?他们都说你在长安官拜柱国大将军,为何不在长安成亲呢?你看看武川现在多冷清啊。” 宇文泰一笑:“官我已经辞了。我这次就是带着阿盈回乡常住的。” “好好的为何官不做了啊?”何氏不解。 宇文泰想,若是说为了阿盈,何氏作为长辈难免不快,觉得阿盈碍了他的前程,便说:“我对朝中那些事倦了,便向至尊辞了官。想回乡住几年,读读书,把从前忙着打仗丢失的时间都补回来。” 何氏忍不住又抡起拳头,一拳捶在他的后心上,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是这么任性妄为。拿命换来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宇文泰疼得一脸苦状。 这阿香的脾性怎么一点没变啊。小时候这么打他,现在还这么打他…… 关键是,她的力气好像比从前还要大了…… 他委屈地看着何氏:“阿香……小娘……你能不能别再打我了?我都二十六了……” 转眼看看一旁憋着笑的冉盈,又觉得有些窘:“阿盈还在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何氏见他那副样子,噗嗤一下也笑了,是啊,他都二十六了。可他一走十年,她总觉得他还是那个淘气顽劣的少年。 他一回来,这漫长的十年立刻被抽走了。 她小声叹了口气,欣慰地说:“回来好……回来也好,安安心心地娶妻生子,过点普通的日子,不用再出生入死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趁着我还有力气,还可以帮你们照顾照顾孩子。” 心里毕竟是盼着他回来的。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呀,总希望能时时刻刻见到他。 江山天下,比不过家中一碗温粥热汤。 () 搜狗 第二百六十六章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http://.biquxs.info/

这天晚上,冉盈好奇地在宅子里转来转去。书房,花园,池塘,她一一走过,细细观赏。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呀。他从出生起就在这里哭闹,玩耍,习武,读书…… 然后他长大了,他从那个乌漆剥落的大门走出去,投身茫茫乱世。 然后又过了好多年,他才遇到了她。 她曾经为自己不曾参与过他的从前而遗憾。可是进了这个宅子,这种遗憾仿佛悄然地被弥补了。 这里到处都是他昔日的影子。 莫那娄进了院子,见到她,笑眯眯地问:“阿冉不睡觉,在这儿瞎转悠什么呢?” “我……随便看看。”冉盈有些不好意思。 莫那娄也忍不住跟着她的眼神四下里看,感叹道:“跟十年前我们出发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变。阿忠和阿香一定是费了很多心思,才将时间都留在了这宅子里,分毫都没有溜走。” 他们一定每天每夜都盼着他们父子像出发时那样,意气风发地回来。 他又转头看着冉盈,戏谑道:“阿冉从此就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了,会不会不甘心呀?” 冉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们这些志在千里的大丈夫都愿意蛰伏,我有什么呀?” “蛰伏?”莫那娄来了兴趣,“阿冉难道没有准备在武川呆一辈子?你认为我们还会回长安?” “谁知道呢?”冉盈的脑海里划过很多熟悉的面庞。 有一个郑重地跟她说过,后会有期。 司马懿那样的雄才也曾经称病避朝,朝堂里的事,因为利益互相关联互相掣肘,才这样诡秘莫测。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可知金鳞非是池中物,终究不知哪一天,就会困龙入海。 她淡淡地说:“易经中说,或跃在渊,无咎。我觉得是人生至理。龙要么腾跃在青天之上,要么退守于深渊之中。关键是要看准形势,把握时机,见机行事。须知,即使退守深渊,龙,依旧是龙。” 莫那娄看着月光下她线条清晰的侧脸,一时有些失神。 这哪里是待嫁的女孩冉盈,这神态,这气质,这口吻……这分明就是那个爽朗萧肃的郎英啊。 “阿冉……公子真有幸,能娶到你……”他喃喃道。 冉盈转头见他表情有些呆滞,一笑,又变成了那个娇憨的小女儿:“阿泰他人呢?有一会儿没见到他了,他干嘛去了?” 莫那娄赶紧说:“在……在书房。” 冉盈走到书房门口,见宇文泰正对着书案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冉盈走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宇文泰见她来了,拿起书案上的一把已经开裂的戒尺,说:“你看。” 这东西冉盈很熟悉。她小时候淘气,祖母总是拿这个打她的手心。那时候她委屈得直哭,总是阿英将她抱着又逗又哄。 她笑眯眯地接过来:“这是你阿父用来打你的吧?” 宇文泰一笑,眼睛里却含着悲伤:“是啊,我阿父从前对我们兄弟管教非常严厉。你瞧,都打裂了。你说打得有多狠。” “你淘气欠打呗。”冉盈咯咯笑着。 “你以后若是犯错,我就拿这个罚你。”说着摊开她的手心比划了一下,恐吓道:“三十下起打。包管你服。” “你才舍不得。”冉盈狡猾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反手夺过戒尺,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打了一下:“以后若是再有什么女子找上门来,我要你好看!——五十下起打。包管你服。” 宇文泰哼了一声。 他现在就想打了。 冉盈睡觉前,依旧是要宇文泰给她读几页书。 读的是《搜神记》。 冉盈每回听搜神记里的故事都是又想听又害怕,听啊听的就吓得拿被子盖住脸,读完了还死死拉着不让他走,说是害怕。 所以他每次都要等她睡着了才能脱身。 宇文泰爱看她这幅模样,所以也特别爱给她读这本书。 读了一会儿,两人正因为害怕而笑闹,何氏突然推门进来,说:“阿盈,睡了吗?我给你拿了点吃的来——” 说着,就转到了屏风后面。 两个人都一僵,傻愣愣地抬头看向何氏。 何氏一见这么晚了,宇文泰居然会坐在冉盈的床头,立刻上头了—— 她放下手里的托盘,抡起拳头就朝着宇文泰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混小子,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人家女孩房里做什么?!你还有没有一点操守?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你当了个官就全忘了!” 宇文泰被她撵得抱着头满屋子乱窜,一边哀嚎一边叫屈:“我什么都没干啊!我给阿盈读书来着!阿香你听我解释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何氏仿佛完全没听到,手中也不停下,一边撵着他满屋子打,一边骂:“孔夫子说,发乎于情,止乎礼!你从小念的书都忘了!你这个小混蛋!!” 宇文泰抱着头求饶:“别打了!我没越礼啊!没有啊!!一点都没有啊!” 一下没留神,腰咣的一声狠狠撞在门边的一个小花几上,疼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那花几晃了两下,眼看着上面放着的白瓷花瓶摇摇欲坠。 宇文泰一见,忍着疼痛连忙伸手去扶那花瓶,又被何氏兜头捶了一下,嗷嗷乱叫。 急得冉盈也跑下床来去拉何氏:“夫人,夫人!别打了!他是在给我念书……” 可何氏怒火中烧,不依不饶,一路将他打出了屋子,站在门口将腰一叉:“在你们成亲之前,不准再踏进阿盈的屋子半步!” 宇文泰被自己的乳母一通好打,狼狈地逃出屋子,正迎上闻声赶来看热闹的侍卫们。 他们一见宇文泰这副样子,怎么憋都憋不住了,再也顾不得主仆尊卑之分,一个个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贺楼齐笑得肚子疼,还忍不住调侃他:“止乎礼,止乎礼啊,公子!” 刘武也跟着起哄:“公子你对阿盈干了什么,阿香居然下手这么狠?”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都滚开!”宇文泰挺了挺腰背,板着脸拂袖而去。 被打得浑身疼,又被侍卫们一通群嘲,又气又委屈。 这帮王八蛋! 好想回长安去…… 好怀念在长安时,人人都在他面前噤若寒蝉…… 果然是: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 搜狗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公子,你要憋住! http://.biquxs.info/

何氏赶走了宇文泰,转身见冉盈光着脚一脸焦急地站在她身后,连忙说:“哎呀,怎么光着脚呢?快回床上躺着去!” 冉盈不敢吱声,更不敢反抗,立刻乖乖爬回了床上。 何氏将冉盈塞回被子里,这才端起一旁木托盘上的一个小瓷盅:“我特意给你炖了些红枣羹,吃了再睡。” 冉盈不敢造次,乖乖地将红枣羹吃了个干净。 何氏很满意,说:“我看你身子有些单薄,气色也不大好,大概是跟着他很辛苦。以后我常给你炖这些补补身体。” “谢谢夫人。”冉盈赶紧谢恩。 想了想,忍不住还是说:“夫人干嘛打他打得那么狠啊?我睡不着觉,他才给我念书哄我睡觉的。” 何氏嗤的捂嘴一笑:“心疼郎君啦?不用心疼,那小子,你不了解他。他坏着呢!” “啊?”冉盈吃惊。我不了解他? 何氏见她一脸惊讶,露出了和蔼的笑,仰面陷入了沉思:“四郎啊,从小就是最调皮最会闯祸的一个,整天和其他孩子打架,多大的祸他都敢闯。烧马尾巴这种事儿他都做得出来。” 然后她又微笑着看向冉盈:“也是,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都要成亲了,确实不能再这么打他了。可是我啊,总是会忘了,他已经离开十年了。就好像他是前几天跟着他父亲去了军营,今天又回来了一样……大概是我老了吧,把时间都给过忘了……” 第二天一早冉盈就去找宇文泰,听侍女说他还没起床,便去他的卧室找他。 这家伙躺在床上醒着,一脸颓丧,还没起来。 见她进来了,往衾被里缩了缩:“你来干什么?快出去,别被阿香看到,我又要挨打了。” “瞧你。”冉盈忍俊不禁,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问:“昨天是不是被打得很疼啊?” 宇文泰盖着半张脸瓮声瓮气:“回来半天就被阿香打了三次,我现在浑身都疼。” 冉盈笑道:“她是把这十年的打都给你攒着呢。”说着掰过他的脸:“给我瞧瞧。” 细细一看,就见到左边颧骨上隐隐有一片青。 啧啧,下手还真重…… 她忍不住想起了高肃的乳母郑氏,那么温柔娴静。 这乳母和乳母之间的差距也是很大呢。 她让侍女煮了个鸡蛋过来,趁热剥开,给他细细地在淤青处滚着。 宇文泰很受用,说:“阿香挺喜欢你的。” “我有点怕她。”提到她冉盈心里直发怵。 “怕什么,有我呢。” “大言不惭。”冉盈白了他一眼,手下一重,宇文泰疼得嘶了一声。 “其他事你说这话我都信,惟独何夫人,有你也不顶用。自己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娘亲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就是她养大的,跟亲娘也没什么差别。” “她自己没有孩子吗?”冉盈奇怪。 “她原本有个和我同年的儿子,八岁那年病死了。从那以后她就一直留在了宇文家没有离开过。” 冉盈伸手轻点着他的鼻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她面前,特别像一个小孩子。” …… 自从宇文泰他们回来,阿忠便请人将宇文府翻修了一番,然后便定下了婚期。 从婚礼之前半个月开始,长安就陆续有贺礼送来。 那些相亲相厚的至交朋友,一手提拔的门生故吏,虽人不能到场,但都遣人送来了贺礼,祝贺宇文泰和冉盈新婚。 什么珊瑚珍珠玛瑙玉器,应有尽有。 因贺礼太多,他们不得不特意腾出一间空屋子来存放这些礼物。 惹得冉盈还揶揄宇文泰:“你这人是退出了朝堂,可这朝堂上似乎一直都没少了你啊。” 宇文泰有几分得意,又有些安慰,说:“我这十年也不是白过的。总有一些真心相交的人吧。” 依着武川当地的婚俗,婚礼前三天新人不能见面,婚后才能朝朝暮暮。 因此冉盈躲在自己那屋子里已经三天没出来了。 连窗户都没给宇文泰开一个。 两人有什么事要说,都是靠着刘武和侍女传话。 悄悄话自然无从说起。 原本自从被何氏暴捶了一顿之后,他就再也没敢踏足冉盈的屋子。 现在连面都不能见了,宇文泰的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难受,坐立不安。惹得贺楼齐都看不下去了:“公子你要是实在想见阿冉就去呗。那个什么三天不见面的风俗,平常老百姓信一信也就算了,你跟阿冉都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了,还信这个。” “信!当然要信!心诚则灵嘛!”宇文泰强撑。 他自己也奇怪,当初他总不在长安,跟阿盈也有过个把月不见面的时候,那时候顶多是想她,也没像这般浑身都不自在。 贺楼齐忽然嘿嘿笑起来:“公子这床榻守了好久,终于要让出一半了,激动的,这是激动的。” “滚!”宇文泰抬脚踢在他屁股上。 真是人心凉薄,如今没有官职在身,这帮子侍卫是一天比一天嚣张了! 正吵吵着,侍女跑来了:“公子,女郎说你早上送去的金簪好看,她已经试过了,特别美。” 嗯,想看…… 猫爪子在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她在做什么?” “刚才试了皇后亲手缝的婚服,特别美,神仙下凡一样,女郎也特别喜欢,都舍不得脱下来。正穿在身上看嵇康的画呢。”侍女掩口笑。 这个混蛋,居然穿着婚服陪嵇康! 早知道就不帮她搜罗那些真迹了!! 猫爪子又在心里挠了一下。 众人看着宇文泰那难熬又不得不熬的表情,一个个都憋着笑。 宇文泰终于熬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我宇文泰顶天立地的丈夫,怎么能被一个地方风俗所羁绊?我现在就去看看她!” 说着拔脚就往冉盈的小楼那儿大步走去。 出了房门迎面撞见何氏,见他憋着一脸的气往冉盈那里去,跟在后面着急地喊:“四郎!四郎!不能去!不吉利的呀!!” 众人在屋里都笑作一团。 贺楼齐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来:“他这是光棍了这么多年,突然要娶妻,高兴得整个人都不正常了!绝对是不正常了!” 宇文泰气势汹汹地走到小楼下,抬头望了望楼上紧闭的窗子,正要抬脚进去,另一个侍女从那洞月门后的屏风后面转出来,笑嘻嘻地说:“公子,女郎说,你不能过去。” () 第二百六十八章 真心地,愿你幸福 http://.biquxs.info/

不能过去? 宇文泰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这个混账!明知道他猫抓心一样难受,又不肯见他,还这样逗弄他。 何氏追上来,举起拳头一个劲地捶他:“你这孩子!婚礼前你不能和阿盈见面的呀!瞎闹什么,还不给我回去!” 看得旁边那小侍女傻了眼,想,原来他们前几天偷偷聚在一起一边议论一边傻笑的事情是真的。 能对着公子胡乱捶拳头的不光是阿盈啊。 宇文泰这次身形灵活地制住她的手,好声好气地哄:“阿香,我就过去看一眼,看一眼我就出来。” “你疯了你!又不是没见过阿盈,怎么就等不了这几个时辰!!”何氏打不了他了,气得直跺脚。 宇文泰抬眼看了看那屏风,故意大声说:“她挑衅我呢。我若不制服了她,以后夫纲何在?” 说完撇下何氏不管不顾地往里走去,走到洞月门的珠帘外,忽然听到冉盈说话了, “阿泰。” 宇文泰仰着脸,一脸傲慢:“你别求我了,再求我现在也要过去!” “阿泰。”冉盈的声音特别温柔好听,“我给你唱首歌好么?” 宇文泰一愣。 认识那么久了,从来没有听她唱过歌。 她的歌喉轻灵柔软,唱的是折杨柳歌辞。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郞膝边。 如几缕清风在他的耳边撩着,一直舒坦到心里。 宇文泰笑了。这是灞河边流行的情歌,想必是她喜欢出入酒馆舞肆的那段日子偷偷学来的。 他有些傻地站在珠帘外面,犹豫了一下,伸手就要去拨珠帘。 “阿泰。” 冉盈说:“这首歌,我很早就学会了,我一直想唱给你听的。可从来都没有机会。在晋阳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 宇文泰没有说话,忽然默默地笑了一下,掉头又出去了。 只差几个时辰了,只差几个时辰,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从此朝朝暮暮,鲽鲽鹣鹣。 当第二天黄昏的婚礼上,侍女们终于将盛装的冉盈扶进喜堂的时候,他觉得心突然蹦得很高,然后在那最高处,倏地停住了。 他只顾愣愣地盯着冉盈看,仿佛这是一场无法确认真伪的幻术。 那少女身穿着雪白的轻纱婚服,腰间系着金色的腰带。 缓步走动间,那裙摆随着脚步轻飞,仿佛仙子乘风而来。 她金扇遮面,如花的容颜掩在折扇后面,只有发间的那支珊瑚海棠簪从一旁露了出来。 侍女扶着新娘走到宇文泰面前。他忽然有些恍惚。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阿盈。 从三年前长安城外的官道上匆匆一瞥的那一眼开始,他和她的命运就奇妙地交织在了一起。他为她辗转反侧,费尽心机。那一根缘分的线细细潺潺,断了又续,续了又断,几番辗转,终于还是将她牵到他面前了。 “公子,却扇,却扇之礼。” 见他傻站着不动,一旁的莫那娄小声提醒他。 “阿盈……”他半抬起手,轻轻唤了一声。 新娘手中的扇子一晃,不小心露出了半个额头。 那额头上敷着雪白的铅粉,光滑皎洁得如同月亮从山头后面探出来。 他胸中一阵激荡,伸手一揭,冉盈那张盛妆的、雪白的脸就在眼前了。 悬得高高的心陡然落了下去。 这是他的朝思暮想的新娘。 冉盈唇边两点鲜红的面靥,笑吟吟地望着宇文泰。 这俊美无双的男子,束着整齐的发髻,穿着雪白的婚服,修长挺拔,正爱意盈盈地看着她。 这时,一直守在门口的仆兰吉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只沉香木的匣子。 众人纷纷朝他看去。 “公子,夫人。”他说,“刚才有人送来这个,说是给公子和夫人的新婚贺礼。” “谁送来的?”宇文泰问。 “不认识。是个衣饰华丽的少年,放下礼物就走了。” 宇文泰对冉盈说:“不知道是谁,特意送了礼物来也不进来观礼。” 冉盈也疑惑:“我们出去看看吧,或许还没走远。” 两人牵着手走到门口,四下里看了看,可已然暮色四合的街道上,哪里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宇文泰心下疑惑,回身打开仆兰吉手中的木匣子,里面竟然是一对晶莹透亮的水晶杯,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上,在夜色和烛火的映照下发着莹莹的光。 金杯玉杯玛瑙杯宇文泰都有,可惟独这水晶杯,别说是冉盈,就是宇文泰都没有见过。 水晶比玉石和玛瑙还要坚硬,非常难打磨。可是木匣子里的这对水晶杯光滑透亮,晶莹无暇,显然是最上乘的选料,最上乘的做工。 宇文泰更疑惑了:“到底是谁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却不愿意现身?”他看向冉盈,目光中全是探询。 冉盈伸手拿起一只杯子,对着门口的灯光细细看了一番,忽然想到在临济的时候,那个不断地拿着各种稀世珍宝来送给她的人。 最近大约是太快乐了,很多的前尘往事,她已经不大想起。 可是,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这样费心地搜罗各种奇珍异宝? “是他……”她忍不住走下台阶,在无人的街道上盲目地四下里张望,想要找到在街道的某个角落里隐藏的那个孱弱的身影。 可是街道上黑沉沉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冉盈站在空旷昏暗的街头,心里忽然怅怅落落,若有所失。 街道的那一头,一辆隐在巷子里的马车里,一个清隽瘦弱的白衣青年靠在车壁上,轻掩着车窗,默默注视着街那边那个高挂灯笼的大门。 他面色苍白,仿佛大病初愈。 可是他透过那车窗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看着街上那个白色的身影。 那个雪白的身影在街上四下里乱找,是在找他吧? 她做新娘真是好看,和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了温柔的笑:“傻子,别找了,本王怎么会让你找到?” 真的希望,你和他在一起能白头到老。 真的希望,你所有的美梦都不再破碎。 真的希望,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 盈盈,这一次,我是真心地,愿你幸福。 () 第二百六十九章 生死见惯的人,那双手却忽然抖起来 http://.biquxs.info/

宇文泰和冉盈在朝堂之外度过了一生中最平静快乐的几年。 婚后第二年的初秋,略略凉意的风吹过武川的茫茫大地。 宇文府的后院小庭院里,宇文泰正焦灼地来回踱步。 他的额上沁着细细的汗珠,眉毛紧紧地拧着,一脸挣扎在崩溃边缘的焦急。秋风吹在他的脸上,却让他更加焦躁,恨不得伸手将那风从脸上撕下来。 面前的房门大开着,里面传来冉盈一阵接一阵的哀号惨叫。一声声呼号死死地揪着他的心,他却不能冲进去帮她一把,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侍女和阿嬷脚步匆匆地进进出出。 莫那娄那几个侍卫远远站着,也一脸焦急。 贺楼齐急得又是摇头又是跺脚,抬着手拼命挠头:“这……这都已经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生出来啊!” 莫那娄比他稳一些,皱着眉:“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啊。我内子上个月生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 莫那娄在回武川不久就和家中订亲的女孩成了婚,上个月刚刚生了个女儿。 贺楼齐一脚踹了过去:“什么鬼门关!闭上你的臭嘴!!” “这……这比打仗吓人多了!”刘武在原地不停地团团打转,“你们看公子那样子,要是再生不出来,恐怕公子都要支撑不住了。” “他一向心疼阿冉,阿冉这样惨叫了一天一夜,他又帮不上什么忙,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煎熬了。”莫那娄摇了摇头。 这一天一夜对每个人来说都无比煎熬。只听见冉盈一阵一阵的哀号,却怎么都听不见一声婴儿的哭声,真是急死人了。 宇文泰终于忍不住了,见何氏出来,赶紧拉住:“阿香,到底怎么样了?还没生下来吗?!阿盈怎么样了?!” 何氏也是一头一脸的汗,忙得顾不上看他一眼,匆匆答道:“你耐心再等等,阿盈这是头胎,怀的又是双生子,难生一点是正常的。好在她身体底子好,能撑得住。” 宇文泰有些恼:“都一天一夜了还正常?!” “你懂什么,有的女人生三天都生不下来!”何氏无暇他顾,撇开他急急忙忙又进去了。 莫那娄见宇文泰那副暴躁又不能发火的样子实在难受,便走过去说:“公子去歇一歇吧,夫人会母子平安的。” “歇,歇个屁啊!!”宇文泰终于忍不住骂出来了,“你夫人生孩子的时候你去歇着了?!” 莫那娄一噎,赶紧退后几步,远离这个快要爆炸的火药桶。 正在这时,屋子里忽然传出了一声婴孩响亮的哭声。 宇文泰先是一愣,整个身子都跟着一僵,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莫那娄:“生了?” 莫那娄毕竟有经验,一下就听出这是新生婴孩的哭声,激动得大叫起来:“夫人生了!!” 一个小侍女提着沾血的裙子跑出来,一脸疲惫的喜色:“夫人生了!恭喜公子,夫人生了一个小公子!!” “夫人生了!!”刘武和贺楼齐激动得报在了一处。 一阵狂喜陡然间漫过宇文泰的心头。他重重地呼了几口气,忍不住大笑:“阿盈生了!我的长子出世了!” 又立刻问:“不是双生子吗?!还有一个呢?” 小侍女正要说话,另一个侍女也跑了出来:“还有一个也出来了,是个小女郎!!” 刚刚撒开手的贺楼齐和刘武开心得又抱成一团:“阿冉好本事啊!生了对龙凤胎!!” 宇文泰着急又问:“夫人怎么样?!” “夫人没有大碍,就是非常累。何夫人在里面收拾一下,公子就可以进去了。”小侍女说完,赶紧忙活去了。 宇文泰想仰天大笑,可是却忽然觉得全身无力,仿佛虚脱了一般。 狂喜之后,一股难言的伤感袭来。 他立在原地半晌,直到莫那娄以为他乐傻了,在一旁唤他,他才猛然醒转,轻声说:“我又让阿盈受苦了。” 过了一会儿,何氏走了出来,一脸的疲惫,也一脸掩不住的欢喜。她走到宇文泰面前看着他,半晌,含泪带笑:“四郎,你做父亲了。” 宇文泰赶紧问:“阿盈她还好吗?” 何氏点点头:“进去看看她和孩子们吧——小声一点,她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宇文泰放轻了脚步进去,便看到了他此生中看过最温柔的一幅画面。 他的阿盈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着,连呼吸的时声音都微不可闻。她的身子两边各放着一只襁褓。那里面裹着的就是他初生的儿女。 他走过去,阿盈的脸色还透着苍白,可是那襁褓中的一对孩子却有着一身粉色的皮肤。一个闭着眼睛在睡觉,另一个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直透他的内心。 在和那孩子对视的一瞬间,宇文泰的心彻底化了。 他弯腰将那孩子抱起来,心突然剧烈地颤抖,有些疼。 生死见惯的人,抱着孩子的那双手却忽然抖起来,仿佛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这个是小女郎。”何氏在一旁轻声道。 宇文泰直勾勾地看着手中的婴孩,只顾着咧嘴傻笑:“长得像她阿娘一样好看。” 转念又一想,这女娃娃以后长大了,也得遭她娘亲这罪,觉得很不是滋味,就在心里将她那个还不知在哪里的未来夫婿大卸了八块。 这时,还睡在冉盈身边的那个男婴不知是饿了还是嫉妒父亲只抱了妹妹,忽然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惹得宇文泰怀中的女婴也跟着哭起来。 宇文泰一吓,竟然手足无措,一边轻晃着臂弯里的孩子一边问何氏:“这……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哭起来了?” “饿了,饿了!”何氏笑眯眯地将他手中的孩子接过去。 另一个阿嬷去抱床上的那个找乳母,说:“哟,夫人醒了。” 宇文泰一听,连忙一个箭步跨到床头:“阿盈!” 冉盈这时小睡了一会儿,苍白的脸色已经缓和了很多。她见了宇文泰,问:“孩子们都好吗?” “都好。都饿了,抱去给乳母了。这不是把你给哭醒了。光知道吃,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娘亲。”他抓起冉盈.的手轻轻贴在脸上,也跟着笑。 冉盈冲着他微微一笑,声音依然很虚弱:“让你担心了吧?” “阿盈,你受苦了。”他见到冉盈这幅样子,心里忽然很难过。那么神采飞扬精力旺盛的一个小人儿,此刻却只能这样虚弱又无助地躺着。 他轻轻抚着她光洁的额头,深深地凝视着她,只觉得眼底微湿。 () 第二百七十章 女郎,终于找到你了 http://.biquxs.info/

新到来的生命让夫妇二人的生活手忙脚乱起来。而这随时都猝不及防的忙乱中,又充满了平凡而幸福的味道。 可是总在宇文泰幻觉自己能在这个乱世一隅独善其身的时候,就又不自觉地被拉回到那个遥远的长安。 这一年多以来时局十分的平稳。 南边的梁帝不思进取,守着长江以南一心佛事;东边的高肃自从杀了高澄母子夺了大权,不知是忙于稳定内政无暇西顾,还是顾及到冉盈当初,总之毫无动静。 在这段难得安稳的时间里,西边的内政和经济依靠着宇文泰当初颁布的六条诏书和苏绰赵度等新一代文官的辅佐,又有巴蜀丰饶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补充给养着关中,关中获得了稳定和发展。 宇文泰和冉盈有时候在一起聊着聊着,就觉得时间仿佛停住了,不知日夜流转,不知斗转星移。 武川太偏僻、太安静了。安静得听不到一丝人世间的声音。 只有从孩子们逐渐长大的模样上,他们才能感受到时间依然在缓缓地流逝。 在冉盈生下双生子两年之后,宇文泰带着全家和几个侍卫一路往南,过了长江,去了冉盈思慕已久的江南。 他们一路走过兰陵,建康,扬州,润州,又往南泛舟太湖,寻访西子和范蠡的踪迹。 随后,他们到了吴郡。 吴郡这个地方质朴灵秀,绿水围城,冉盈尤为喜爱,宇文泰便在城郊置了个小宅子住了下来。 之后又以吴郡为落脚点,去了更南边的会稽、赤城和永嘉等地,直达东海之滨。 两人站在沧海碣石上,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大海。清风掀起白浪,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是魏武帝曾经写过的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的壮美。 冉盈开心地拉着宇文泰:“阿泰你看,这就是大海!大海真的是看不到边的!” 宇文泰将玉珑扛在肩上,玉珑兴奋地指着远方大声问:“阿父,海的那边是什么呀?” 站在一旁被冉盈牵在手里的宇文觉听了妹妹的发问,不屑地说:“你没见书上说吗?东海上有蓬莱仙岛。岛上住着长生不老的神仙和仙女。海的那边就是蓬莱仙岛,当年始皇帝派了很多人去寻找蓬莱岛,求访长生不老的仙药。” 玉珑听了,小小的脸上露出无比向往的表情:“真的吗?阿父,阿父你可以带我们去蓬莱仙岛吗?我要去看长生不老的仙人!仙人长什么样啊?” 宇文泰和冉盈相视一笑。 他们不是已经在蓬莱仙岛上了吗? 儿女双全,纵横四海,已经是极乐无极之境。 转眼孩子们已经四岁了。 这是宇文泰和冉盈离开长安的第六个年头了。 这是深秋一个平常的午后。冉盈照顾孩子们午睡起床,吃了点心之后,就有邻家的妇人带着孩子过来玩。 几个妇人围坐在客室里吃着茶点聊着天,看着房门外两个侍女带着几个孩子玩耍,笑声一直穿透了湛蓝的晴空。 宇文泰在书房里和刘武下棋,想起贺楼齐前阵子因为家里的事回了武川,似乎没来消息,问:“阿齐最近在忙什么?可来消息了?” “他忙着娶妻呗。”刘武笑起来,“刘家总算答应把女儿嫁给他了,正在准备聘礼呢。” “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不说。”宇文泰不满,说:“他那个粗人懂得怎么选礼物?让阿盈亲自为他挑些好礼物送到武川去,保证他顺利地把刘氏女娶回家。” 刘武立刻讨好地笑道:“公子也给我准备点礼物吧,我也老大不小了……我想把隔壁王家的那个二女儿娶回来。” 宇文泰抬眼看看他,没说话。 刘武自讨了个没趣,嘟囔着:“早知道直接去求夫人了。她肯定舍不得我打一辈子光棍。” 宇文泰嗤地一笑,不屑:“瞧你这点出息。自己去同阿盈说吧。” “哎!还是公子疼我!”谄媚的笑又挂上了脸。 宇文泰顿时觉得没眼看了。 这几年,他这几个侍卫个个都跟阿盈一个性子了。脸皮虽然比城墙厚,嘴巴倒是比蜜糖甜。 忽然隐隐听见书房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举目向外望去,见几个孩子绕着庭院追来跑去,冉盈和几个妇人坐在庭院的石桌边一边聊天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 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丝浅笑。 几年过去,这个让他痴迷的小女子,已经褪尽了当初的顽皮和青涩,变得成熟而温和。那个曾经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面无惧色的小女孩,已经成了时常面带温婉笑容的小妇人。 宛如这世间众多的平凡而富足的妇人,关心的不是军国大事,战场胜负,而只是夫君和孩子的一饮一食,四季衣衫。 唯一没变的,她每天晚上都要他读几页世说新语才肯入睡。那薄薄的一本书,翻来覆去已经快要翻烂了。 正在神游间,几个小孩子纷纷从门口跑进院子:“阿娘,阿娘!外面停了一辆马车!” 冉盈将一双儿女搂进怀里,细声细语:“慢慢说,什么马车呀?觉儿你说。” 叫宇文觉的男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说:“门口来了一辆马车,很漂亮,角上、角上有金铃铛。” 一旁的妹妹跟着附和:“是有金铃铛!很漂亮的金铃铛,叮铃,叮铃的!” 宇文泰每次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女儿就觉得心化了。他走出书房,将妹妹抱过去揽在怀中说:“玉珑,是什么人呀?” 在这个除了邻居之外没人认识他们的吴郡,谁会来拜访他们呢? 这时门口的侍从进来,说:“公子,门口有客人要见夫人。” 客人? 宇文泰和冉盈对视了一眼,一人手上牵着一个孩子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果然有一辆漂亮的马车停着。门下一个身着短衫的年轻人正在和门口的侍卫说着什么。 “眉生?”冉盈一愣,本能地将手中的孩子护到了身后。 高肃的人怎么来了这里? 宇文泰在白马寺和潼关时都见过这个年轻人,知道他是高肃身边的亲信,登时有一种从美梦中被惊醒的感觉。 眉生正在和门卫解释着自己的来意,听到冉盈的声音,转向她一看,疲倦不堪的脸上立刻挂上了喜色:“女郎,终于找到你了。” () 第二百七十一章 阿盈,你怎么这么狠心 http://.biquxs.info/

冉盈见眉生一行人尘土满面,衣裳也脏兮兮的,像是一路经历了不少波折,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高肃派你来的?” 听到“高肃”二字,眉生的脸上突然浮现出难掩的悲痛之色。他不说话,回身走到马车边,打开了车门,对着里面说:“我们找到阿冉女郎了。” 然后,便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女孩。 那妇人眉间眼角都有细细的皱纹,可是风韵犹存;那女孩生得细细长长的,五官娇俏,却一脸郁郁之色,没什么精神,仿佛刚刚经历刚过一场巨大的悲痛。 “蓁蓁?”冉盈一愣。 蓁蓁见了她,似是很陌生地看着她,半晌,终于怯生生地唤了句:“阿……阿盈……” 一旁的郑氏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高肃最亲近的人都来了吴郡,冉盈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眉生松了口气,说:“我们听说女郎一直在武川,就找去了武川,哪知扑了个空。宇文府的仆从说是公子和女郎两三年前南下到建康了,我们便去了建康,可是也没有找到你们。我们只好又一路往南走,拿着女郎和宇文公子的画像一路打听,老天庇佑,总算是找到了你们。” 他欢喜地从怀中掏出两幅画像,珍视地看了看:“我们曾经几次都绝望了,觉得人海茫茫,是不可能找到你们了。” 从晋阳一路寻来吴郡,从希望到失望,又重燃希望,又再次失望……一路的辛苦无法尽述。 冉盈接过那两幅画像。 她的那张像线条柔美,五官秀丽,表情灵动; 而宇文泰的那张像,虽也有四五分像,但是五官间却有一种凶煞之气,一看就是个坏人。 宇文泰在旁边瞄了一眼,冷笑道:“这是高肃画的吧?” 就凭这画像也能找到他们,当真是老天庇佑。 “高肃让你们来做什么?”冉盈问。 郑氏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声音也颤抖着:“这是王上要我亲手交给你的。” 冉盈接过那信,陡然觉得手中很沉。眼前忽然就掠过高肃病倒在床上的样子。 那个白衣胜雪的病弱青年,在她新婚那日明明人都来了,却不现身。现在又突然派人来做什么? 她打开信,那上面就一句话。 盈盈:蓁蓁就托付给你了。肃,绝笔。 猛看到“绝笔”二字,不知为何,冉盈的心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狠狠戳了一下。 “高肃,他……他……”冉盈不敢问出口。 仿佛不说出口,这件事就不是真的。 可是蓁蓁一下子扑到冉盈身上,紧紧抱着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肃他不在了!!他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看到眉生一行人的时候涌上心头的那股不好的感觉顿时成了一股巨大的悲怆袭过冉盈的全身。 她顿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脚下踉跄了一下,不由得将蓁蓁紧紧抱在怀中。 郑氏捂住嘴,也跟着低低地哭起来。 娘亲突如其来的悲伤吓坏了两个小家伙。冉盈身后的玉珑紧紧地拉住她的衣角问:“阿娘,阿娘怎么了?” 宇文觉也仰着脸不解地问父亲:“阿娘她怎么了?” 宇文泰见着眼前这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淡淡地对跟出来的侍女说:“将客人们都引进去吧。” 刘武将眉生和几个侍卫带去吃饭休息,冉盈也让侍女去安排房间给郑氏休息。 然后她命侍女拿来点心,看着蓁蓁吃了点心之后又带她去沐浴。 一路风尘仆仆,担惊受怕,蓁蓁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沐浴了。 她乖乖的浸在浴桶里,任由冉盈给她洗着头发,指腹在她的发间温柔地揉着,鼻尖全是皂角的清香。 冉盈轻声说:“蓁蓁长大了,头发丰盈得像海藻一般好看。” 她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蓁蓁听了,又忍不住流泪:“阿盈,你真是坏,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啊。你不是不喜欢我在临济吗?” 蓁蓁抬手抹了抹眼睛,说:“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后,阿肃一直都不开心。他每年都会回临济住一段时间,每次都住在昭温院,一个人也不说话,默默地守在里面好几天才出来。” 冉盈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停了片刻,又重新开始揉着蓁蓁的头发。 蓁蓁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阿盈,你真的不知道阿肃喜欢你吗?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不知道吗?” 没有母亲的女孩都早熟,早早就懂得感情的事。 冉盈和她对视了一会儿,不说话,掰着她的肩膀又将她掰回去,拿起旁边的水瓢开始给她冲头发。 “阿盈!”蓁蓁倔强,非要知道答案。 “我没有多想过这件事。”她轻声说。 “那……若是在临济的时候他同你说了,你会喜欢他吗?!”蓁蓁还在倔强。 她并不知道冉盈和宇文泰之间的故事,高肃也从未在她面前主动提起过冉盈。于是她靠着自己的想象,认为这是个遗憾错过的故事。 她执拗地想要帮高肃讨一个说法。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冉盈轻声问。 “两个月之前。”蓁蓁的声音低下来,“他下葬之后,眉生就带着我们出来了。” 他们一路奔波了足足两个月。 两个月了……在她无知无觉地享受着快乐和满足的某一个时候,他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冉盈觉得眼底有些潮湿,又问:“他走的时候……可痛苦么?” “他……”蓁蓁的泪滚滚而下,“他咯血咯了足足半年,走又走不掉,活着又没个人形……每天还要挣扎着管这些那些的事情,怎么劝他都不管用……他活活把自己熬死了!!” 想起高肃临死前的情景,她再也忍不住悲痛,转身紧紧抱住冉盈大哭起来:“阿盈!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都不来看他一眼?!!他看到你他就好了呀!!” 一边哭,一边举着拳头一拳一拳地捶打着冉盈。 冉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可是她的脑海浮现出那个苍白的青年披着衫子坐在灯火昏暗的烛台旁一边咳嗽一边看奏折的情景,泪终于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 搜狗 第二百七十二章 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得已 http://.biquxs.info/

蓁蓁打累了,又抱着冉盈抽泣:“阿盈,你真狠心,你怎么会不知道阿肃对你一片真情?你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可是宇文泰有他好吗?你为什么对他这么狠啊……” 冉盈不说话,只紧紧地抱着蓁蓁,泪一行一行地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平静下来。冉盈帮蓁蓁沐完身子,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裙,擦干长发,将她带到卧室在床上躺好,轻声说:“睡一会儿吧。” 蓁蓁拉着她的手:“你别走好吗?” 冉盈点点头。 蓁蓁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冉盈。 “你怎么了?”冉盈轻声问。 小女孩明明已经困得不行了,却执拗地不肯睡。她倔强地看着冉盈,又说:“阿盈,你对阿肃不好,我本来不想来见你的,我不想见到你。” 冉盈一笑:“可高肃很早的时候就将你托付给我了。我既答应了他,就不会辜负他的。” “我不稀罕和你一起生活。”小女孩撇了撇嘴,“可是,我同你在一起,你只要见到我,就会想到阿肃……我不许你忘了他。” 冉盈柔柔地笑了一下,眼圈却又红了:“我不会忘记他的。” 蓁蓁又睁着大眼睛看了她半晌,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她将鼻子贴在她的手心里,似乎是在嗅着她的气味。 半晌,她抬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阿盈,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一直很想你。” 冉盈温柔地一笑:“我也很想你。” “那你想阿肃吗?哪怕……只是偶尔想他一下。”她看着她,小心地问。 冉盈抬起头,似乎是在回忆。她轻轻说:“我……我偶尔也会想到他。我一直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蓁蓁似乎是满意了。她轻叹了口气,重新躺好,又絮絮叨叨:“他真傻。他每天都那样想你,你却只是偶尔想到他而已……真是不公平……” “睡吧。”冉盈无奈地笑了,轻轻抚了抚她光洁的额头。 她在床边一直待到蓁蓁睡熟了,才起身离开房间。 不知何时,来串门的妇人们都走了,侍卫们都离开了,两个孩子都睡下了,庭院里空空如也,已夜色沉沉。 一阵晚风吹过,带来庭院一角那几簇秋菊的清香。 她的思绪被拉回了几年前的临济,那个别致如意的昭温院。 那个穿过花径翩翩而来的白衣公子,凌空踏雪一般,轻盈的衣袂在风中飞舞。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猝不及防地,一滴眼泪都滴落下来。 连忙伸手抹去。 为什么要哭呢?她问自己。 他是宇文泰的敌人,他数次算计她、令她陷入险境,他还间接导致了阿英的死。 为什么要为他哭呢? 是为那个年幼丧母的孩子?是为那个痛失至交的少年? 为了昭温院的日子,还是为了守梅山的白雪? 他一身白衣,行走在红梅盛绽的雪中,冬天的阳光温柔地照在他的头顶…… 他一身伤痕,行走在无常无定的命途中,黑暗和寒冷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白衣翩然,可是目光总是投向黑暗无边的未来。 他一生站在世界之外。 大概惟有死的那一刻,才融入了这世界之中。 冉盈捂住嘴,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没注意到身后一阵很轻的脚步。宇文泰那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磁沉温柔的声音传来。 冉盈哀哀地靠在他的身上。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悲伤又奔涌翻滚。 “你怎么了?”他又问。 “高肃死了,我觉得好难过……”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你为何会为他难过?”他问。 冉盈哽咽:“我也不知道。我原就知道他活不过三十岁,可一时听说他死了……我就觉得受不了……” “早点休息吧,别哭坏了身子。”宇文泰似是轻叹了口气。 “你生我的气了吗?”冉盈哽咽着反问,像个害怕犯错的孩子。 “我没有生你的气。” 可是没来由的,觉得胸口有些堵。 那个令人忌惮的对手,他杀人如同拈花,卑鄙得理所当然。连他那谪仙下凡一般的白色身影,都带着血腥味。 可是偏偏,那么明显的,他回回都对阿盈手下留情。 可是偏偏,那么明显的,自从晋阳回来,阿盈便有几分怜惜他。 阿盈是他的腥风血雨中独自盛开的栀子花,清冷幽香。 于是宇文泰不免去想,他挚爱的阿盈,也被别人在心里珍藏着。 几年前他们婚礼那晚的那对水晶杯,他后来从阿盈的表现才出来是高肃送来的。他亲眼见到阿盈在街上怅然若失地寻找那人的身影,事后每每想起,总是忍不住去猜测,他们在临济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阿盈待他,确是有别于其他人的…… 冉盈回过头,见宇文泰一身玄色长衫,在夜色中凝肃沉静。 他也垂目看着她,眼神里有复杂的光。 心事杂芜。 她倾髻半斜,发间插着金簪,两只眼睛红彤彤的,满脸的泪痕。 他猛然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哭了。 冉盈低下头,依旧抽噎着:“他一生求而不得……其实他……他并没有那么坏……” “我知道。”宇文泰仿似漫不经心的,将她头上的一朵攒金海棠摘下,又重新插好。 “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得已。”他神情淡淡的,口气也淡淡的。注意力都在冉盈的发间,似乎是在打量簪子有没有插好。 似乎这是更重要的事。 冉盈一愣,抬头望着他。 很久很久之前,似乎高肃也说过这句话。 “他是我这一生遇到过的最聪明狠毒的对手。他看透人心,也深谙人性。只有经历过最深重的痛苦和黑暗,才能有他那样的有一双眼睛——若不是立场敌对,我倒是很愿意和他坐下来喝两杯。” 他们远离朝堂,远离权力,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已经快六年了。他已经渐渐习惯不去想这天下的任何事情,已经渐渐习惯身边只有一个聪明可人的小妻子和一对可爱的儿女。 也许以后他们还会有更多孩子。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偏安于乱世。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可是高肃死了,天下的格局要变了。 ()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他和高肃之间的仇恨了结了 http://.biquxs.info/

“阿泰,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在临济的遭遇。”冉盈知道他心里偶尔的不安。 宇文泰微微一笑:“那也要你想说啊。” “我并没有故意隐瞒你什么。而是,我觉得……高肃那样的人,一定不愿意让你知道他的私事。他一定不愿你知道他的苦处,在你心中掉了气势。” 宇文泰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执事敬,与人忠。阿盈做得对。” 冉盈叹了口气:“可是他现在不在了。有些事我觉得我可以告诉你了。” 宇文泰听了,拉起她往房里走:“进屋慢慢说吧,夜深露重,别着凉了。” 进了屋子,两人挑灯夜话,冉盈将高肃的身世、高肃对宇文泰的恨、以及她在晋阳那种危急的关头下和高肃合谋除掉娄氏母子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这个有些冗长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暖意的故事,宇文泰叹息道:“那时在潼关只听你说了汾州城破的事情,也是只言片语,没想到……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很多事情。因为我令得他的挚友夫妇早亡,那时他才会对我说,要夺走我最珍贵的东西。阿盈,他想通过你来令我品尝痛苦和绝望的滋味。”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悲伤:“他做到了。” 他看着冉盈:“他的眼神好毒,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将你视为最珍贵。” 当年开开心心带着将要成婚的小人儿去洛阳见故人,却被他在白马寺一同连环杀,长安也没了,阿盈也没了,命都差点没了。 他们真的被他害得好惨。若不是因为他,阿盈的身份也不会被揭破,不会有牢狱之灾,他们也不会被迫离开长安。 “可惜他寿祚不长……那时我们因为高欢病危赶去晋阳,他已有预感会出事,在路上的时候就同我说,希望死后将蓁蓁托付给我。他说,如果我愿意照顾蓁蓁,他可以放下梅敬之的死,终身不入长安。” 宇文泰未说话,拨了拨身边的小炉子,又将炉子上的茶烧热,然后给冉盈添了些茶。他看着冉盈还在微微泛红的眼睛,说:“我明白了。蓁蓁……既是阿盈受人之托,我们便忠人之事吧。” 虽是接连遭高肃算计陷害,可若不是因为这些算计,他们也不会有这几年自由快乐的生活。也许阿盈还在为他殚精竭虑,费尽筹谋。孩子们也无法像现在这样,整日有父亲陪伴。 何况当初阿盈在临济的那段时间,他对她以礼相待,并未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宇文泰的心里释然了。 世间诸事皆有因果。他可以在高肃死后好好抚养他心爱的养女,为她精心挑选合适的夫婿,让她一生无忧。 这也算是为他和高肃之间的仇恨画上一个句号吧。 这夜的月亮又圆又大。银白的月光从窗纱间透进屋子,在地上投下一片冷冷的霜华。 宇文泰拥着冉盈,在她耳边轻声问:“虽然这个问题有些蠢……不过,若是没有我,你会喜欢高肃吗?” “你真以为我在临济每天都吃喝玩乐吗?”冉盈不满地撇了撇嘴角。 她看着他幽黑的双眼,嘴角又轻轻一扬,小声说:“其实在去晋阳之前,我都有些怕他。他太阴晴不定了。我听他府里的下人们偷偷说过,他杀人一向只看心情,不问情由。可去了晋阳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痛苦——他也是从一个会哭会闹的孩子长起来的。” 这夜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良久。最后实在是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冉盈睁开眼,宇文泰已不在身边。 她起身洗漱完,抬头看看院子里,空无一人,正见窗下走过一个侍女,便问:“公子呢?” 侍女说:“公子正在门口送昨天来的那些人。” 冉盈一听,连忙跑了出去,正见到宇文泰站在门口,郑氏站在一旁,眉生和其他几个侍卫在门口套马车,刘武几个正忙着将准备好的食物和水搬到车里。 “阿泰。”她唤他。 宇文泰回过头,见她过来,说:“昨儿睡得那么晚,怎么不多睡会儿?” 眉生见到她,轻松地一笑:“夫人这么早就起了。”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带蓁蓁找到你,我们已经完成了王上的遗命,这就该回临济去了。” “回临济?”冉盈纳闷。高澄死后高肃应该是一直居住在晋阳的,死后也应该埋在晋阳附近,眉生他们为何要回临济去? “阿肃将乐安王府留了下来,他的墓就在昭温院外的庭院里。——是他自己的意思。” 说话的是蓁蓁。她一身素白,从里面走出来。 半大的女孩,眉眼间已是掩不住的国色。只是早早地经历失去至亲的伤痛,眼神里已有沧桑和透彻。 见过生死,便知旁事都无足轻重。 眉生接口说:“我们这就回临济去给王上守灵。王上不在了,这天下已和我们没有半分关系,大概有生之年,我们都不会再离开临济了。” 他的眉目疏朗,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可是大概是因为完成了高肃临终前最重要的遗命,他显得很松快。 他看向蓁蓁:“女郎就跟着夫人吧,有空回来看看王上。” 冉盈转头看向蓁蓁,蓁蓁也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她又转向郑氏:“郑夫人不跟着蓁蓁一起留下来吗?” 郑氏温柔地一笑,摇了摇头:“我已经老了,半辈子都是跟着王上。此后余生,也想陪伴他左右。那孩子,生前受了太多苦,死后我不想他太孤单。蓁蓁跟着你,我很放心。” 冉盈又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她用力眨了眨眼,说:“你们回了临济,代我给他烧柱香。” 一切都准备停当了,眉生一行人和郑氏郑重地朝宇文泰和冉盈行了个大礼。 眉生说:“多谢公子和夫人不计前嫌收留蓁蓁。蓁蓁她还年少,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事的,还请公子和夫人多担待些。” 宇文泰点点头,没开口。 冉盈说:“你们放心回去吧。我们不会让蓁蓁受委屈的。” 马车和一行人渐渐远去,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冉盈望着那一队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将蓁蓁揽得紧紧的。 () 第二百七十四章 给你的退身之路 http://.biquxs.info/

目送着眉生一行人远去,宇文泰忽然对冉盈说:“阿盈,我们该回武川了。” 冉盈一惊,猛的转过头看着他。 宇文泰依旧目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淡淡地说:“局势要变了。” 回到武川两个月,长安传来了天子驾崩的消息。 元宝炬在一天夜里病逝于长乐宫。 大丧之后,太子元钦继位了。 又过了两个月,继高肃之后袭爵的高渝在邺城逼元善见禅位,登基称帝,国号齐。 随后,高渝起兵七万,开始了浩浩荡荡的西征。 大军一路往西,攻下了洛阳,直抵玉璧。 十天后攻下玉璧,进逼潼关。 军情十万火急,直达未央宫。 新帝元钦立刻召见群臣商讨对策。 可是文官们七嘴八舌莫衷一是,武将们沉默不语无人应声。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脑子里不约而同地想着同一个名字。 …… 这天宇文泰带着孩子们出门打猎,兴高采烈满载而归,却在门口看到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他心知肚明,这是长安来的车。 等了几个月,时机成熟,总算有了动静。 邺城大军一动,消息便如雪片一般朝他的案头飞来。他对当前的时局了如指掌,也心知肚明为何皇帝面前没有一个武将愿意应声。 孩子们见了马车,叽叽喳喳:“家里来客人了!” 他领着孩子们进了门,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厅堂上,冉盈坐在下首的位置陪着说话。 遣散了孩子们,他走进去,这才看清了。 高坐在主座上的年轻人,可不就是当今的天子元钦么? 他连忙几步上前拜倒在地:“不知陛下来此!” “平身。”元钦说。 几年不见,元钦成熟了很多。 见宇文泰回来了,元钦对冉盈说:“郎卿,朕这就回去了。” 冉盈站起身:“陛下慢走。” 宇文泰见自己刚回来元钦就急着要走,什么也不说,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见冉盈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 元钦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笑着同冉盈说:“郎卿,当日你们离开长安的时候朕说过什么来着?” 冉盈笑了:“后会有期。” 元钦满意地一笑,转身走了。 心里对宇文泰发着狠。 朕就是不理你!就是要给你心里添点儿堵! 待元钦走远了,宇文泰才笑着说:“阿盈真是一身好本事。看样子太子对郎英一直都念念不忘啊。” “你真讨厌。”冉盈嘴里嗔着,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郎英好歹也风光过……” 虽是刹那光华,转瞬即逝。 “陛下如今……也懂一些王霸之术了呀。”想到刚才元钦的表现,宇文泰忍不住赞道,又问:“他是来探探口气?” “也不是探,其实说得挺明白的了。如今时局危急,武将们都等着你去号令——” 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句:“陛下也想念他的郎卿甚久……” “烦死了。”宇文泰不满,“怎么什么人都惦记着你!你可是我的……” “行了,别烦了。”冉盈截下他的话,娇声哄着他,又咯咯笑了两声,说:“我骗你的。陛下才没有说什么想念郎卿。他就是来问问我们这几年的生活,诉了诉时局的苦。说是高氏已经将战火烧到了潼关附近,可是朝中文臣武将竟然一概萎靡,连苏绰李昺之流都缄声沉默,明摆着是在逼宫,逼陛下召你还朝。陛下虽然有点恼火……” 虽然恼火,但是想到他的郎卿也能一并被召回长安,居然在心里和众大臣有了不谋而合的奇妙感觉。 “还什么朝啊……”宇文泰抬手伸了个懒腰,“我觉得现在的小日子过得挺好的,又清闲,又有钱花。我还想趁着你年轻,抓紧时间再生几个孩子呢。” “讨厌!”冉盈嗔他。 宇文泰笑嘻嘻地看着她:“我才不想回去,一回去,又是忙不完的事,连陪你和孩子的时间都没有,又会很久都见不到面。” 冉盈望了望他,狡黠地一笑:“是啊,我也这么想,我可不想回长安。” 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到长安,重新去过和他两地分离的生活;也不想他再走上战场,生死难料。自从有了孩子,她渐渐觉得看着孩子们慢慢长大就是最好的幸福,她并不想为了那个也许无法够到的梦想牺牲掉整个人生。 “真的?”宇文泰看着她,眼神里都带着笑。 “真的。”冉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他说。 几天后,召宇文泰还朝的诏书来了。 拒收。 只过了半天,到了黄昏,第二道诏书便来了。 依旧拒收。 当晚,宇文泰说:“陛下还连发诏书……很有诚意啊。看样子情势真的十分紧急。” 冉盈一撇嘴:“我不想回去。万一你费劲给他退了兵,他跟他阿父一样玩一招兔死狗烹……你不是白费劲么?” 宇文泰一捏她的鼻子:“还装!明明就是你给陛下出的点子!” “说什么呀?听不懂。”冉盈憋着笑。 “连发诏书,明明就是你给陛下出的点子。说吧,那天陛下在这里,你跟他都谈了什么?” 冉盈这才笑了:“你不是想回长安么,我就为你安排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我和陛下约法三章呀。” 冉盈低头抠着指甲,漫不经心,口气里却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我说几年过去,宇文泰已经不想再回长安,若真要召他还朝,需连发三道诏书。陛下允了。我说战场胜负难料,若将来战事不利,不得贬官,更不得下狱。陛下也允了。我又说,求陛下一个承诺,将来任何情况,可以满足我的一个不违背礼制和纲常的要求。陛下还是允了。” 宇文泰啧啧称奇:“阿盈这手玩得……进退两条路都帮为夫的想好了。” 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天子到底是有多惦记郎英?这么过分的要求,居然统统答应了。 要是换成他宇文泰,直接就拖出去砍了。 冉盈笑了笑,“如今已经没有郎英为你四处奔波,但是至少,在你为这个天下去拼命的时候,我可以为你挣一条稳妥的退身之路。” ——天下可以没有宇文泰,我和孩子们不能。 ()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一定送给你一个前所未有、光耀万代的帝国 http://.biquxs.info/

那一丝微笑从宇文泰的嘴角隐去了。 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 她总是这样为他费尽心思。 他执起她的手,轻声说:“你若是不想再回长安,我真的可以拒绝。就算来一百道诏书,我也可以统统拒绝。” “拒绝?”冉盈抬眼认真地看着他,“可那是你的梦想。长安是你的梦想,统一北方的梦想,统一天下的梦想。” 宇文泰轻轻一笑,温柔地说:“你和孩子们才是我最大的梦想。” 冉盈深深吸了口气。 她知道,那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宿命。 她知道,短暂的安乐生活并不能麻痹他的斗志,他时时梦回长安,想要重新掌握这个时代的走向。 他翻滚于时代的洪流之中,必是要站在时代的顶端,去指挥日月星辰的运行,去改变这个时代,去给这个黑暗的时代踏出一条光明的路。 他的伟岸的背影,会成为这个时代最光辉的丰碑。 他是属于这个时代的。 “你去吧。你是为我退下朝堂,现在,我把梦想还给你。阿泰,一生太短暂了,我想你凶猛地燃烧,把你的名字深深地烙在这个时代的肌肤身上,我要你把你的名字,深深地刻在这个时代的骨血里。” “阿盈……”他看着她,毫不意外,但是非常感动。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 可是他却有最好的阿盈。 冉盈攀上他的脖子,仰着雪白的小脸深深地望着他:“你去吧。我和孩子们陪你一起。” 宇文泰动容,他说不出话来,只鼻子发酸,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妻子。 第二天一早,诏书果然又来了。 这一次,宇文泰恭敬地接下了诏书。 传诏书的黄门和金吾子一走,宇文泰刚要吩咐侍卫们去准备行装,迎面就见到何氏过来了。 何氏铁青着脸,怒气冲冲,见了宇文泰,骂道:“你这个小混账!好日子过腻了是吧, 又要去那风口浪尖去!” 说着抡起拳头劈头盖脸就打了过去。 宇文泰吃疼,又开始在庭院里抱头乱窜。 还未来得及开口讨饶,却听见何氏哭起来。 何氏追在他后面打了一阵,站在庭院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宇文泰停了下来,走到她面前,问:“阿香,这是怎么了?” 他一个被打的还没哭,她哭什么呀? 何氏呜呜咽咽,哭得停不下来。 冉盈方才没拉住她,这时才敢靠近,问:“你怎么了?” 何氏抹着眼泪说:“你们怎么就这么不让人安心呢?这才安稳了几年,又要去出生入死。功名就这么重要吗?比一家子团团圆圆开开心心还重要吗?” 她越哭越伤心:“你看看这院子,当年老郎主和公子们都在的时候多热闹啊,现在呢?一走十年,只有四郎一个人回来!为什么还要去呢?!” 宇文泰动容,将她搂住好生哄劝。冉盈见了,也要上前,宇文泰冲她摇了摇头。 惟恐何氏迁怒于她,说她不知道规劝夫君反而怂恿。 这一天,宇文泰和何氏在书房里单独谈了很久,何氏一直不停地在抹眼泪。 第二天,便含着泪送宇文泰夫妇和几个孩子,以及一众铁卫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路。 何氏和阿忠望着一行人的背影,哭到痛断肝肠。 他们还等到这些孩子再回来的那天吗? 这一生,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 宇文泰一行人出了武川,在黄河北岸登船,沿着河往西走了一段,再往南渡河。 这天傍晚,夕阳晚照,映着长河万里,金光耀眼。 宇文泰独自站在甲板上,默默看着长河夕照的壮丽景象,没留意冉盈走到他身边。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她说,一脸神秘。 “什么事?”他侧首。 冉盈从身后拿出一只锦袋,看着沉甸甸的,不知装着什么。 “这是什么?”他接过来打开一看。 是一枚四方玺印,五龙钮,一角缺了,用黄金填补。 “这是?!”他震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冉盈。 冉盈点点头:“传国玉玺。” “你怎么会有这个?” 他将玉玺翻过来,果然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体字。 “阿英临死前,悄悄将玉玺的下落塞进了我怀里。后来果然被我找到了。” 冉盈说着,有些怅然,“我冉氏全族都因它而死,阿英也因它而死当初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按照祖母的遗命将它送到建康去……” “可是,到了建康之后,我看到人人都纵情享乐,那些朱漆大门前进进出出的男女都是那样萎靡羸弱,而萧衍多年来醉心佛事,无所作为……我想,我们冉氏守护了一百多年的这颗玉玺,不能落在他手上。” 她看向宇文泰:“在我心里,只有你配得上它。” 宇文泰很感动。他知道为了这个玉玺,她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他知道她多么恨这颗玉玺,也多么爱这颗玉玺。 可是现在,她竟然将玉玺交给了他。 他将玉玺拿在手中看了很久,又沉默了很久,说:“有了这个,真的就能得到天下吗?” 心中生出一丝妄念。 一如当年从枯井中捞出玉玺的孙坚,一如当年从孙策手中得到玉玺的袁术。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它或许只是一个信仰,有了它,就能重现秦汉的统一和强盛。” 宇文泰又垂目看了玉玺良久,忽然哈哈大笑。 他笑得那样肆意和狂放,似乎天地宇宙在他的眼中都变得渺小。 而他却无限大,无限大,无限大。 随即,他抬手用力一掷—— 那和氏璧雕成的传国玉玺在夕阳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迅速地下落,最后,咚的一声,沉入了黄河。 “你……”冉盈有些吃惊。 “阿盈,传国玉玺是一个诅咒,它诅咒了你的家族,也诅咒了所有想要走捷径的人。而这天下——” 宇文泰拉紧了冉盈的手,昂首迎向血红的夕阳,心潮澎湃: “真正的英雄,绝不会被一方玺印所困囿。阿盈,你感受得到吗?如今这个时代,正如这夕阳一般在沉没。新的时代必然会到来。而我——若天命在我宇文氏,阿盈,我一定送给你一个前所未有、光耀万代的帝国。” 他迎向迎面而来的河风,衣袖和衣襟翻摆,如傲然远航的帆。 忽然间,低低地说—— “而这枚玉玺,就让它沉在滔滔河底,做这不朽江山的奠基。” (终) () 番外 高肃传 暗香(1) http://.biquxs.info/

梦,黑沉沉的梦。令人窒息的梦。 无边的梦里,盛开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她蓬勃而温柔,清冷而芬芳。 暗香袭人。 那是母亲? 或是珈若? 还是她? 在我的记忆里,那些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母亲,我将来也会有妻子吗?” “是啊。肃儿将来也会有妻子。她会像栀子花一样洁白,像小鹿一样轻灵。” “还会很聪明……” “不,肃儿,不要爱上聪明的女子。聪明的女子,会让你操很多心。” “母亲,什么是操心?” “操心就是……你会为她考虑很多事情,为她做很多事情。为她开心,为她难过。” “那,母亲,为什么聪明的女子会让我操心,不聪明的女子就不会吗?” “因为聪明的女子会让你爱上她,却又不让你知道她想要什么。” …… 我认识三个绝顶聪明的女子。 第一个,是我的母亲。 她秀美,端庄,和善。 高贵的出身令她矜持得体,而庶出的身份又令她懂得隐藏。 她本应该有一个还算平顺的人生。嫁一个同样高门出身的庶子,委婉安静地度过平凡的一生。 可是在十五岁那年,她被我的父亲看中了。 十五岁的母亲如含苞的栀子花,虽未盛开,却已有暗香。 十五岁的母亲秀发如云,雪肤如玉,恭谨沉默地走在家中的花园里,连嫡母都喜欢她。 那一年,我的父亲在荥阳任刺史,和嫡妻娄氏已婚六年。 在荥阳当地官员和士族的新年晚宴上,父亲见到一个美丽的,安静的少女,在喧闹的宴会厅里,像角落里独自含苞的栀子花。 第二天,父亲便上门提亲。 母亲的嫡母认为我的父亲有雄才,虽现在只是一州刺史,可是将来成为一方霸主也未可知。 奇货可居。 她怂恿我的外祖父同意了这门亲事。是父亲的第三个妾室。 以荥阳郑氏的门第,母亲是该给人做正妻的。 可是嫡母一手促成了这桩姻缘。 喜欢归喜欢,可毕竟是庶女,喜欢哪有利益重要。 ——多年以后,这个虔诚礼佛、看上去面慈心善的老太婆,和她那个令人骄傲的、已经嫁给另一户门阀公子为正妻的嫡女,都被我杀了。 不不不,人不是我杀的。 我只是将她们浑身涂满新鲜喷香的肉汁、扔给了我养的那几只漂亮的狼狗。 ……叫得我耳朵都疼了,头也疼了好几天。 至于我的外祖父—— 啧啧,本也想杀了他。可想到我和他还有点血缘,只好算了。 父亲很宠爱母亲。 毕竟,谁会放着冷香的栀子花不爱,去喜欢一坨恶臭的狗屎呢? 娄氏,就是一坨恶臭的狗屎。 她长得丑,五短身材,很胖,偏偏她有个很美的名字,昭君。 和出塞和亲的汉代美人同名,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她喜欢穿红色的衣裳,每日大摇大摆地在前庭后院招摇,惟恐别人看不见她又难看又恶臭。 我有时从假山后面看着那一团红色在家中摇来晃去,像一大块新鲜滴血的牛腩肉,就更觉得心烦意乱了。 母亲总是避着她,实在避不过,就唯唯诺诺,俯首帖耳。 母亲同我说,避其锋芒,才能安稳一世。 可是退让并不能喂饱暴戾和贪婪。 这都要怪父亲。 我的父亲高欢,一个乱世里崛起的枭雄。 可惜,他在朝堂上、战场上虽所向披靡,却疲于后院同样诡谲的风云。 他虽然宠爱母亲,却并不怜惜。他消耗着母亲的青春美貌,却什么后路都没有为她留。 他知道娄氏对母亲的恨意,却什么都没有为母亲做。 从我记事起,只要他在家中,晚上就会宿在母亲房里。 他也很疼爱我,说我的眼神里有他的影子。 虾扯蛋,我明明长得七分像母亲。 我像母亲,也爱她。我喜欢黏在她的怀里,让她柔软的手温柔地拂过我的头。 她的身上隐隐有栀子花的冷香。 六岁那年,一个平常的午后。我刚睡午觉起来,忽然觉得腹痛难忍,接着就开始吐血。 父亲不在家,母亲吓坏了,去求娄氏给我找大夫。 娄氏很关心我,差人赶紧去请。 可是大夫很久、很久、很久都不来。 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老和尚救了我。 他忽然出现在院子里,给我服下三颗白色的药丸。 那药丸的滋味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是栀子花的冷香。 母亲跪在他面前满脸泪痕,额头都磕破了,流着血。 老和尚只说了一句话。 天数如此,非人力可以挽回。 然后就翩然而去。 母亲以为我要死了,哭得肝肠寸断。 而我却在昏厥数天之后醒了过来。 后来父亲回来,找了宫里的御医给我会诊。 年迈的御医,眼神里却精光不减。 他说我活不过三十岁。 父亲很伤心。可也只是伤心而已。 我听下人们偷偷说,我突发疾病的那天中午,娄氏的贴身侍女曾经偷偷进过母亲院子里的厨房。 父亲也听说了,还问过母亲。 母亲只是哭,不敢说话。 并非母亲胆小怕事,而是母亲知道,即使她指认了,父亲也不会做什么。 ——父亲是依靠着娄氏的娘家资助起家的。 果然,父亲没有再提这事,只是在母亲的院子里加了几个守卫。 可谁知道这几个守卫是不是已经被娄氏买通? 那是个下雪天。我记得那天,漫天的雪花飞舞,庭院里覆满了白雪,特别好看。 那阵子母亲总是不开心,问她,她总是笑笑,说没事。 她会用柔软温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脸,轻声说, “肃儿,肃儿呀……” 像唱一首好听的歌。 那天,几个侍卫来了。是父亲身边的侍卫,端着一只纯金的酒壶。 母亲哭倒在覆满白雪的庭院里,很久很久,久到雪在她的头上背上薄薄的盖了一层。 我很害怕,我不懂她为什么那么伤心。 我不明白,父亲的侍卫来了,父亲为什么没有来。 我走过去问她,母亲,你怎么了? 母亲抬起头,看了我很久。 她的双眼很美,哭得红通通的。她紧紧抱着我,只是哭。 母亲的侍女们也在哭。 我害怕,我也哭了。 母亲在走进那间屋子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肃儿,母亲是被冤枉的。 那是我太小了,我还听不懂,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母亲走进那间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却一直在我耳边响。 唉,若是那时候我懂得什么就好了,我可以也同她说一句话, 陪伴她孤单凄苦的黄泉路。 () 番外 高肃传 暗香(2) http://.biquxs.info/

梦,又是那个黑沉沉的梦。 前后左右俱无路,却在角落里,幽幽盛开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暗香浮动。 “阿肃,如果你不是高欢的儿子就好了。” “为什么?我是高欢的儿子,又有什么不同?” 她含笑,只轻轻摇了摇头。 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是高欢的儿子,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 母亲死后,父亲下令锁闭了母亲离开的那间屋子,从此再也没有打开。 几天之后,乳母郑氏对我说,阿肃,我们要离开晋阳了。 我很高兴。 我讨厌这个深深的宅子,总有一天,我要将这个宅子里所有的人都杀光。 人真的很脆弱,太容易被他人影响。 我曾经,一度放弃了这个想法。 大概是因为我认识她太久了,被她影响了。 每次和敬之一起去找她,她都很开心。 有时候我会悄悄想,她是因为见到我开心,还是因为见到敬之开心? 珈若温柔恬静,有一张栀子花一样幽静洁白的脸。 第一次见她时,我刚到汾州不久。 敬之带着我去陈府找她。 我跟着敬之,沿着清澈的池塘穿过陈府那蜿蜒曲折的走廊。 在九转回廊的尽头说是一个八角凉亭。 一个穿雪白短襦的女孩子趴在临水的美人靠身上,傻傻地盯着凉亭下逡巡的那几尾红鲤鱼发呆。 阳光斜照在她的脸上,镶了一个精美的轮廓。 “珈若!”敬之唤她。 她听到了,转脸看过来,灿烂地一笑。 我想我一生都忘不了那个笑容。 自母亲去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美好的笑容。 我跟着敬之快步走到那凉亭里。她从美人靠上起身,就那么娇小玲珑地站在我们面前。 我悄悄打量了一下,她比敬之小半个头。 她有一双鹿一样的眼睛,漆黑湿润,像含着一点点泪花,惹人怜爱。 走得近了我才看出来,她的白色的短襦上有银线绣的花纹。就在衣摆那里,靠左边的位置,绣着一朵巴掌大的栀子花。 花白色的裙裾上,这一次是靠右边的位置,也有一朵巴掌大的栀子花。 我仿佛闻到一阵栀子花的幽香。 那时候年纪小,定力不够,我盯着那栀子花可能是太出神了—— 敬之推了我一把:“你发什么愣呢?” 我猛的回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敬之,又看看她。 她看着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脸发烫。 那天晚上,她走入了我的梦里。她在我的梦里翩然轻舞,如惊鸿。 在梦里,她冲着我笑,是一个有一双鹿眼的、衣裳上绣着栀子花的女孩。 我的脸又烫了。 ……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她和敬之之间不寻常的? 我记不清了。 大概是从敬之越来越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找她开始的。 他们俩开始有意地避开我。 每次单独去见了她回来,敬之总是很快乐,整个脸都发着光。 我实在忍不住了,有一次我偷偷跟着敬之,一直跟到城外的枫树林。 她果然在那里等着他,翘首以盼。 见他来了,那双鹿眼里的光是那么动人。 那光彩戳痛我了。 他们很亲密,亲密到让我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那是母亲死后,我最痛苦难熬的一天。我一瞬间又觉得,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这无常无定的命途,无人与我同行。 在这晚的梦里,我听到一个声音,一个诡异尖锐的声音对我说, 他们背叛了你!他们抛弃了你! 去报复他们!去狠狠地报复他们! 一双巨大的利爪将白衣的少女狠狠掐住,然后撕扯—— 鲜血喷涌,她无力惨叫。 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像是哀求我去救她。 我咬牙,为什么要救她!她背叛了我! 醒来的时候,我觉得心里的一头恶兽也睁开了眼睛。 我去找她,去的时候恨意冲天。 连衣裳带起的风都有杀意。 我再也不是那个沉默羞涩的少年,我要像一头猛兽一般攫住她,我要像杀人不眨眼的禽兽一样伤害她,惩罚她! 我要狠狠惩罚这些背叛我的人! 除了她,还有敬之! 我是梦中的那双利爪,要将他们撕成碎片! 她依旧是一身白衣裙,脸上有少女那藏不住的欢喜。 还未等我开口,她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的笑是那样明亮,仿佛春天的清晨照进朱格窗里的第一束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张了张嘴,可是说不出话来。 她悦耳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她说, 我要嫁给敬之了。 不知为什么,我在那一瞬间失了意气。 想好的那些残忍的念头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我看到她那样快乐,忽然有一种又苦又甜的感觉。 心里绞得有些难受。 她还不知道我喜欢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被她拒绝,就已经失去了开口的资格。 她依旧那样快乐地看着我,见我衣矜不平,还伸手帮我整了一下。 她说:“我现在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了。若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是啊,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她嫁的可是敬之啊。 那么好的敬之,在我孤独彷徨的时候陪伴守护我的敬之,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为我出头的敬之。 是个妥帖的阿干,最忠诚的朋友。 那就继续和敬之做这世上最快乐的人吧。 她和敬之的快乐,就由我这个多余的人来守护吧。 我甘心了。 后来我回了晋阳,被父亲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封地。 后来时局紧了,他将珈若和襁褓中的孩子送来临济托我照顾。 御医说过,我活不过三十岁。 想来想去,我也是没资格娶珈若的。 可是我没想到,敬之比我死得还早。 我回晋阳的时候,我们明明约好了,将来要一起征服天下。他带兵打仗,我运筹朝堂,我们一起统一北方,挥师南下。 可是汾州城破了,敬之战死了。 等我带着珈若母女赶到汾州,只有宇文泰的大军走后留下的一片狼藉和焦土。 敬之已经被匆匆埋葬,听说,没有找到首级。 他就那样尸骨不全地永眠在黑暗的地底,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珈若连哭都哭不出来,只一味看着我重复着同一句话: 阿肃,敬之没有了。 半年后,她在疾病的折磨中溘然长逝于汾州的旧宅。 当晚我从临济赶到汾州,她已是将枯的油灯,形容枯槁。 她只同我说了一句话: “阿肃,如果你不是高欢的儿子就好了。” “为什么?我是高欢的儿子,又有什么不同?” 她苍白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我答案。 () 番外 高肃传 暗香(3) http://.biquxs.info/

梦,这是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甜梦。 梦里有无数哀泣的人伏在我的脚下。 一条条贱命! 我一个一个杀过去,杀人如麻。 梦里有无法散去的血气,让我有巨大的安全感。 孤独是安全的。 如果周围有人,那就把周围的人全部杀光! “对别人施与你的痛苦耿耿于怀,却对你自己加诸在他人身上的痛苦毫不在意……高肃,你只是这样的人而已……” 没错,我没有对功成名就的渴望,没有对青史留名的执念,也没有统一天下的志向。 我只要自己高兴就行了。 我只是这样的人而已。 …… 我杀人已经很久了。 被王父召回晋阳之后,我开始有权力了。 很快我就品尝到了血的甘甜和芬芳。 我知道了让别人恐惧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敬之夫妇死后,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但是杀了那么多人,依然无法让我得到满足和平静。 我知道,真正该死的人,我还没杀。 母亲的嫡母,娄氏,宇文泰。 我要一个一个,让他们死于自己最恐惧的事情…… 杀母亲的嫡母非常简单。因为她最怕的,是狗。 我派人去将她掳出来,还顺便掳来了她那个回娘家省亲的高贵的女儿。 我的那几只饿了好几天的狼狗很满意。 肉是老了点,胜在身上涂的肉汁香。 我也很满意。就是耳朵有点疼。她们太能叫了。 要杀娄氏却不简单,因为王父还活着。 所以我先把目标转向了宇文泰。 对他,我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一个像他那样强悍的人,心狠手辣,算无遗策,这样的人,破绽总是从女人开始的。 果然,被我发现了他隐藏的秘密。虽然线索来得不容易,但是,我最终还是知道了他的软肋。 他身边那个年轻俊秀的长史,原来竟是他的相好。 会玩,宇文泰确实会玩。 后来我还发现,我要找的传国玉玺的传人,和他的软肋,是同一个人。 而老天确实帮着我,听说,我和那女人死去的恋人长得一样。 省了我很多事。 女人总是恋旧的。 我踌躇满志,细细谋划,要对宇文泰一击必中。 只要杀了那个女人,就能让他品尝到我和一样的痛苦。 可是,这世间的事有那么多的意想不到。 人心是这样软弱,包括我自己。 我是在渭水上第一次见到她。 她立在船头,晚风中,是个白衣翩然的绝色少年。 她的那张脸,在昏暗的夜色中并不清晰。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在见到她那模糊的身影的一瞬间,鼻子下飘过一阵栀子花的香气。 若有若无,想要仔细去嗅,却又嗅不到了。 我有些说不出的心慌。 那晚,我对她手软了。我没有杀了她。 我对自己说,我想想一个更大的计划,可以一生一世地、随时随地地让宇文泰感到痛苦。 为了这个计划,我又费了很多力气,做了很多布局。 我真是傻,那时我不懂,你把心思都放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是很容易对她心动的。 我对自己太自信了,我以为自从敬之和珈若死后,我的魂灵已经同他们一起躺在寄梅山的下面了。 早知道那夜在渭水上,我干脆地掐死她就好了。 我变得婆婆妈妈,她和宇文泰吵架,我还帮她们去拾掇残局。那时我想,他们一定要因为我的那个计划分崩离析。 若是我都还没出手,他们都已经散了,我不是成了傻子? 终于到了我亲手结局的那天。 那天洛阳的大雪漫天彻地,我觉得那天是那样一种奇怪的寒冷:它未见得冻了你的肌肤,却寒透了你的骨髓。 我导得一手好戏。 所有被我算在局中的人都没有逃得掉。 可惜,真是可惜,宇文泰差一点就死了。 他毕竟是人中龙凤。 自此以后,我在临济的王府有了暖色。我时常能在府中隐隐闻到一股栀子花的香气,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她很少搭理我。我竟对她气不起来,想着留下她逗一逗蓁蓁也很有趣。 很奇怪,自从她住进了昭温院,我的梦里渐渐没有血气了。 终于有一天,我又梦到了那朵在黑暗里盛开的栀子花。 这个梦并没有令我欣喜,反而让我有些伤心。 在昏暝暗沉的夜色中醒来的我,伤心又烦躁。我望着那一轮冷月挂在天际,突然开始想念母亲。 我想念她那双温暖柔软的手,想念她泉水一般清泠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时间太久远,她的面容在我的脑海中已经不清晰。但是她的声音却是那样真实,真实地在我耳边回想。 阿肃,你要好好的。 我猛的起身,提剑就往昭温院奔去。 突如其来的,我想杀了她! 我想亲手用剑刺穿她的身体,温热腥甜的血溅入我的唇间。 我推开她的房门。 房里又暖又香,沉睡着芳心已死的少女。 我走到她的床榻边。 她仰卧着,像在渭水上那次一样。 ——似乎也不一样。 那一次,她在睡梦中呢喃着她心爱的男人。 而现在,她的睡梦里还剩下什么? 蓦地,我的鼻下忽然飘过一阵若有若无的栀子花的冷香。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张开了眼。 大概是我的脚步声和推门声惊醒了她。 她没有动,睁着眼睛看着我。 在冷冷月辉中,她的双眼湿漉漉地,闪着一点点的光。 我举起手中的剑—— “高肃,你杀了我,就将我的头颅割下来给他送去吧。至少,从此断了他的念想。” 她的声音那样寒,那样静。她从梦中醒来,平静地接受了将死的现实。 连生死都无法消抹她永失挚爱的痛苦。 我突然觉得头仿佛被什么钝器凶猛地捶了一下,脑中耳中一片轰鸣。 我感到巨大的痛苦。 手下不稳,剑掉落在地上。 我转身仓皇逃窜。 冷风吹上脸,我才发现,我的脸上泪湿了。 为什么我总是多余的那个?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需要我的爱情。 她们的幸福和快乐,同我无关。 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真的很伤心。 不过很快我也习惯了。 从此,我对这个世界死了心。 她最终没有留在昭温院。 我明知道她会走,竟也在心里悄悄地为她高兴。 我生命中那些聪明的女子都不得善终,至少,她应该可以吧?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 虽然在后来的很多年里,蓁蓁无数次地问过我: 高肃,当初,你是不是喜欢阿盈? 可我从来也没有承认过。 —— 何止是当初,直到死的那一刻,我都非常、非常地喜欢她呀。 真是可惜呀,有些话,我至死都没有同她说出。 ()